《末班地铁》 第1章 Metro 01 九月的天残存八月的热意,准备去席卷十月的风暴。才开学没多久,国庆小长假就如约而至。 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刚好是周五,因此落云没占到任何便宜,只能老老实实地上完最后一节课,才能安心回家过七天小长假。 但很不幸的是,班级里的其他同学并不是这么想的。 这天晚上的近代史课,请假的人远比她想象中多出许多,多到空出的座位都有些令人不忍直视。但毕竟是假期前的最后一夜,任谁在教室里都会坐立难安,尤其是家不在S市的同学,必然是更加归心似箭。 老师完全能体会大家的心情,竟然并未对此表现出太大不满,但落云作为为数不多还坚持来上课的人,自然而然就成了老师的重点盘问对象。因为坐得靠前,四周又几乎都是空座,老师提出的十个问题里有六七次都是抽她来回答。至于剩下的那三四次,就是坐在她左后方另一位倒霉的同学了。 其实落云根本也就是没什么心思在学,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过假期去了,但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让自己静下心来去听老师说了些什么。虽然有点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的意思,好在她高中的历史知识学得还算扎实,足够用来应付老师提出的绝大多数问题。 “好,那落云来总结一下,为什么1840年鸦片战争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 一节课下来,老师已经对她熟悉得连点名册都不用看了,她的名字仿佛成了老师的口头禅。落云习惯性地又要站起身,老师做了个手势又让她坐下,“坐着说就行了。”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中国从此开始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能不能具体展开说说?” “半殖民地就是……”落云明明记得从前背过这段文字,没想到说到一半突然卡壳,大脑就如同死机一般,死活想不起来后面的内容是什么。 “半殖民地就是……”她下意识地重复着前面几个字,试图勾起后面的回忆,但都无功而返。 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偷偷瞄了一眼老师,老师正一脸慈爱地耐心等待她的回答,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 越是这样,她越是着急,其实答不出来也无伤大雅,毕竟她今天上课的表现已经足够让老师对她留下一个好印象,但她偏偏很执着地不肯轻言放弃。 焦头烂额之际,后面忽然传来小声的提醒,“在第五页。” 即使他的声音很小,但教室里本来就没多少人,实在过分安静,落云一下子就听清了对方说的话。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立即翻动书本,找到了第五页上的答案所在。看到那几个字,记忆也如同找到了引线,顺藤而上,扑面而来。 落云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老师边听边点着头,十分满意她的回答,还不忘在点名册上画着记号。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下课铃声也适时地响了起来,落云总算松了一口气,在老师布置作业的叮嘱声中向后靠着椅背,跟后排的同学轻声说了句“谢谢”。她没有转头,也相信他能听得见。 落云听到细碎的一阵小动静,大概是为了凑近一些,随后就传来对方的“不客气”,礼貌又柔和。 好歹是顺利挺过了这节课,纵然消耗了不少脑细胞,落云的心情还是极为美丽的。带着这样的心情,手上收拾东西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一切准备就绪,她就要踏上独自一人返程的道路了。 路过讲台的时候,她突发奇想地看了一眼老师摊在上面的点名册。 刚才那位好心提醒她的同学就是这节课上的另外一个倒霉蛋,老师除了抽落云回答问题,剩下的就是选这位名叫“不愿言”的同学。 落云好奇他到底叫什么,又不可能直接问对方,于是就佯装不经意地在点名册上顺着打满五角星的那一行看过去,找到了那位同学的名字,而他竟然真的叫卜愿言。 站在一旁的老师正在回答其他同学的提问,看见落云停在原地还有些奇怪的反应亲切问道:“怎么了?”于是她就在老师的追问下说着“没事”落荒而逃了。 从教室到地铁站,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一个人的路走起来显得有些寂寞又乏力,哪怕戴着耳机有音乐作陪,比起上个星期五还是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感。 那是大学开学后的第一个周五,远比落云想象中来得快一些。 刚开学的那一整个星期,她都在各种忙:忙着适应新环境,分清每一幢教学楼,摸索哪条路走起来最快;忙着了解新同学,记住每个人的脸还有名字,最好连他们的家乡是哪里都一清二楚,免得闹笑话;还要忙着跟上新的学习节奏,一周三天专业课,还有各种各样的必修课和选修课,留给她的是写不完的作业和复习不完的资料。 读高中的时候,老师们和家长们总会说,等到上大学就好了,上大学就没那么累了,可其实大学生活才没有他们口中那么轻松。不会再有人管你是不是能够适应学习节奏,不会再有人主动追着你答疑解惑,更不会有人你每门课的成绩担心,与此同时还要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日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所有的一切都令落云手忙脚乱,说出来哪件事都不容易,即使活力满满如她都难免有些不适应。 所以第一个周末的到来对于落云而言就变得意义非凡,她终于能有机会在如此满满当当的行程里停下脚步歇一口气。 星期五那天,落云从一大清早开始就有些激动。这天她并没有其他课,却也早早地起床跟室友们一起吃去食堂吃早饭,吃完饭后目送她们去上各自的选修课,而自己则返回宿舍收拾要带回家换洗的衣物和书本。 落云的家就在S市,虽然S大离家要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好歹是在本市,只要她不嫌麻烦,随时都能回去。尤其是周末,不单能换个环境闲散两天,还能做两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孩,为了如此惬意的生活,再远的距离她都能克服。 唯一让落云觉得没那么幸运的事,就是她每周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在星期五晚上的九点半,这也就意味着,加上回家的路程,她到家的时间要将近半夜。 虽说落云的爸爸主动提出去学校接她,毕竟女孩子独自一人,即使公共交通很靠谱很安全,还是难免令人担心。而落云纵使时常以不拘小节的形象示人,但到底是十八岁的少女,有着最细腻的心思和柔软的情感。她心疼爸爸工作了一周还要来接她,路程太远,时间又太晚,而从校门口附近乘地铁算得上是很方便,就提出自己独自回家。 商议再三,落云的父母终于答应,但她爸爸还是坚持要在家门口的地铁站等她。 只不过这是开学的第一周,落云的爸爸说什么都放心不下,就来陪她乘一次地铁,好打探情况,顺便帮她适应,毕竟这条路她还不是那么熟悉。 大学校园只要刷身份证就可以随意进出,等落云收拾完书包下课走出教室时,看见爸爸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这样的场景让她不禁回想起小时候的上学时光,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而她一直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屁孩。 周五的校园依旧灯火通明,似乎比平日里更显得有活力。落云的爸爸从她手中接过行李箱,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走出了校园的大门口,到达地铁站。除去落云的学校,这站附近还有好几所大学,夜晚的地铁站仍旧排着不少人,显然比他们想象中热闹许多,但还算不上太拥挤。 并没有等太久,地铁就准时按照提示面板上的时间疾驰到面前。两人随意选了节车厢上去,选了空位坐下。 屁股刚一沾上座位,落云就开始吐苦水,“我今天简直太倒霉了。” “怎么了?”落云爸爸攥着箱子问她。 “晚上的课都没什么同学来,老师一直抽我回答问题。” “你今晚上的不是历史课吗?” “对啊,近代史。” “你以前是历史课代表,这方面应该很擅长嘛。怎么样,有没有让老师刮目相看?” “高中学的好多东西都忘了,有个问题差点回答不上来。” “才三个月,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至于,很至于!早知道今天晚上我也不去上课了……” “随便逃课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这么宝贵的机会,还是留到以后吧……” 一路上,落云把这一周经历的所有事一股脑儿全倒给了身旁的人听,说得津津有味,而对方全然不扫兴地倾听着她的话语,时不时地给出回应。 落云想,他们父女俩大概是整节车厢,啊不,是整班列车里最高兴的人了吧。 第2章 Metro 02 今天的落云把一切的原因都归咎于自己那个无比重的行李箱。 时值国庆,妈妈要她把宿舍里盖的毯子带回家好清洗晾晒,所以她原本还算空荡的箱子忽然就被塞满了,分量也比上次重了不少。 虽然落云发自心底地觉得这条毯子才盖了没多久,也脏不到哪里去,但她清楚,在有洁癖的妈妈眼里什么东西都不干净,什么东西都有细菌。毕竟妈妈不是让她自己洗,再说她也争论不过她妈妈,除了选择屈服这一条路之外,落云无路可走。 正式因为负重前行,落云的步伐变得相当沉重,时不时地还发出哼哧哼哧的声响,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还挺像被主人压迫犁地的老牛的。 这么胡思乱想一通,不知不觉间竟也出了校园的大门,眼前清明的视线一下子就变得黯淡模糊起来。 街上的路灯不比校园,亮度明显没有那么高,掩藏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之间,只闪烁着零星的微光。无边的夜默不作声地悄然席卷而来,陡然令她萌生一股害怕的情绪。 第一次一个人在这么晚的时间回家,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哪怕城市再安全,哪怕国家再和平,黑夜总是滋养着罪恶与危险。 落云一边遏制脑海中不好的念头,一边在心底给自己加油打气,与此同时还是忍不住加快脚步,全然顾不得行李箱的四个轮子和粗糙的地面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火急火燎地冲向地铁站。 在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路上,落云终于见到了曙光。地铁站的指示牌映入眼帘,在入口处看见亮到晃眼的灯,她揪着的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乘着自动扶梯缓慢下降的时候,落云不停地喘着粗气打算一会儿慢慢走,缓缓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只可惜她美好的愿景在一进入地铁站时就彻底泡汤了。 平静的女声不断响起,隔着降噪耳机并不能完全听清,落云想着肯定又是什么寻找保洁员的寻人启事,并没有在意。 她不紧不慢地推着行李箱往进站的方向走,悠然自得的神情在一众步履匆匆的乘客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起初她还有些纳闷,不知道大家在着急些什么,直到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惊觉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之后,她一瞬间就被吓得魂飞魄散。 落云猛地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听见广播里播报着的正是她要搭乘的那条线路的末班车时间,而地铁到站的时间距离现在只剩下七分钟。 她原本还笃定地以为自己会和上周一样,不但能赶上上一班地铁,时间还相当宽裕,却没想到独自一个人拿着行李箱又背着书包负重前行自然要比轻装上阵多花点时间,行程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 排队过了安检,落云再也不敢浪费时间,就拖着箱子大步流星地走。她原本想着这个时候乘车的人肯定不多,直接去坐无障碍电梯能节省很多时间,怎料电梯前大排长龙,非但没帮上她的忙,还浪费了仅存的少得可怜的一点时间。 她二话不说就调转了方向,按照指示牌往前走,肩上的书包因为她晃动的幅度偶尔滑落。落云一开始还好脾气地去扶背带,三次四次之后就没了耐心,后来索性就让它堪堪地挂在手臂上,不去理睬。 因为带着行李箱,又没办法爬太长的楼梯,偏偏扶梯的速度极慢,她就只能在慢悠悠的节奏里干着急。一走下电梯,她又重拾战斗精神,脚下生风,漂亮的粉黑格子百褶裙都伴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生姿。 她知道倒数第二班车必然是赶不上的,但末班车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站到最后一层扶梯上,站台近在眼前,落云这才暂时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显示屏,果然只剩下最后一趟班次。 末班车还有这么多人搭乘,诚然是她所没想到的。国庆小长假要回家的人明显比平时周末要多上很多,下了电梯,她便不停地往前走,试图找一节排队人相对少的车厢,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最后一节车厢面前。虽然这里也有人排队,但比起其他车厢还是要好一些,再说她也在不想再动弹,就排到了队伍的末端。 站定下来,落云才发现额头上沾满了汗珠。先前走着跑着也不觉得,一旦停下来,就有股说不出的黏腻和闷热感,即便地铁站里开着冷气,一时半会儿还是很难恢复平静。 电子显示屏上提示着列车到达的时间,她默默跟着上面的数字倒数好转移注意力,以此达到平心静气的目的。心静自然凉的道理,想必不是说说而已。 奔跑中全然不够用的三分钟在等待中却略显漫长,仿佛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落云越数反而越焦躁起来,原地踩着小碎步,静不下心来,只能期待地铁能快些来,她好坐上去休息。 疾驰而来的地铁从缝隙里带来丝丝微风,吹起她脸旁的几根碎发,终于让她从燥热的感觉中短暂地解脱出来。 列车稳稳停在面前,随着闸门打开,地铁门也缓缓开启,然而映入眼帘的不是空空荡荡的座位,而是早已坐满人的车厢。 落云推着28寸的大箱子跟在几个个子娇小的女生后面上车,地铁里的空调力道十足,一踏进去她就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靠边站的位置都有人,她只能站在两排座位中间拉着扶手。这个方向的地铁,落云上车的这站只不过是第二站,按理来说不该有这么多人,然而今天非但没有空座位,甚至连站着都有些拥挤。 地铁上的乘客十有**都推着行李箱,除了和她一样要回家的学生之外,她想大部分都是要坐到火车站的,那起码就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而她要坐到的是倒数第二站。 一想到路途漫无止境,落云就蔫了,一时半会儿也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她跟着车厢来回晃动的节奏摇摆,身上像有蚂蚁在爬,没来由的从心里冒起一股烦躁的感觉,整个人坐立不安。 就这样过了三站,那几个跟落云一同上车的女生在到站时走出了地铁,她反应迅速地接替了她们的位置靠边站,终于能够解放出拉扶手的一只手来。 落云将行李箱塞在自己和座位的栏杆之间,固定住它,随后松开一边肩上的背带,将书包甩到前面来,从外层的小口袋里翻出纸巾,擦着先前额头上冒出的汗。 这种天气,背着书包就跟穿了件棉袄在身上差不多,再加上心情烦躁,哪怕吹着冷风,身上的热意还是怎么都消减不下去。她庆幸自己今天穿了件黑色的T恤,否则浑身上下早湿透得没法见人了。 擦完汗,落云将废纸捏成团塞进了书包左侧的小袋子里,她准备等到站的时候再丢进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系列事,她将书包彻底从背上摘下来,挂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手脚并用地固定着箱子不让它到处乱跑,顿时觉得浑身轻松。 戴上原本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打开音乐播放软件,上车这么久总算能有闲情逸致听会儿歌,她的心情一下子就从阴转晴了。 最近落云常听的一首歌叫《I REALLY LIKE YOU》。这首歌有很多版本,比起轻快甜蜜的原唱,她更偏爱温柔缠绵的翻唱版本,特别适合这个连空气都有些缱绻的季节。 唯一不凑巧的是,落云站的位置靠门,偏偏这几站都是从左侧门上下车,不时就有人从她身旁经过。 她虽然已经尽量靠里让出位置,但碍于有个箱子在,再怎么避让空间也还是有限。所以每每到站,她都会识相地往里走两步,将上下车的地方完全让出来,等关门的时候再挪回去。一来二去,虽然麻烦,但始终是方便他人。 只不过她再怎么小心,还是难以避免擦擦碰碰。 这一站到站之后,落云依旧往前走了一步让出了位置。等待片刻,见没有人要上下车,她这才在车灯还没亮起之前提前走回了原本的位置。 站在落云不远处的那位大哥大概是被她走路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从手机上还在播放中的短视频回过神来,抬起头这才发现地铁已经到站。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弯着腰扭着身子,从落云面前经过努力去看对面站台上的字。落云生怕自己挡住了别人的视线,握着手机还往里缩了缩。 看清站台上的字,大哥恍然大悟到了自己该下车的地方,门灯却不留情面地开始闪烁,发出车门即将关闭的信号。 发现大事不妙,他便一个箭步地冲了出去。 因为着急,他选了个最小的角度往外兜,几乎是贴着落云的手臂和她擦肩而过。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落云一个手抖,原本攥在手里的手机不小心滑落。 眼看着就要往下摔的时候,她眼疾手快地松开抓着行李箱的手一把接住了手机。 坚硬的手机外壳无情地磕到了指甲,落云疼得连忙甩手,对着手指不停地吹气,嘴上还发出“嘶哈嘶哈”倒吸冷气的声音。 第3章 Metro 03 疼痛和慌乱作祟,落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乱跳动,即使手机没事,她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惨剧没有真的上演,否则她对于小长假的美好期待就要付之一炬了。 就在她庆幸只是虚惊一场的时候,更大的意外发生了。 那人下车时因为靠落云靠得太近,他手里提着的袋子刚好不巧地挂到了落云行李箱的拉杆上,往前走的时候顺势就将她的箱子从她身体和栏杆之间的夹缝中拽了出去。 箱子蹭过落云短裙下光洁的双腿,令她发出一声惨叫,她猝不及防地被惯性拉着往前,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 那人兴许是察觉到了一股阻力,转过身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觉是自己的袋子被勾住了。落云正想伸手去捞回自己的行李箱时,只见那人用无比粗暴的动作直接从拉杆上提起袋子,甩开了她的箱子,一个大跳步跳下了地铁。 箱子借着那股力道毫不犹豫地朝着对面另一侧飞奔而去,车门碰巧在那人下车的下一秒紧紧合上。落云连追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箱子笔直地重重撞上门去,继而发出一击沉闷的声响,随后还弹了几下。 车厢里的人闻声纷纷抬起头来,落云顾不得大家的眼神,转过身叉着腰盯着已经下车的人,试图用凶狠的目光表达自己的怒气,只是人家非但没有丝毫歉意,甚至连个正脸都没留给她。 隔着地铁门和闸门,她再怎么愤怒,也只能无力地看着人家远去的背影。 趁着地铁还没启动,她走到对面去查看情况。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碰到其他乘客,再加上她的箱子表面够软,虽然声音听着不小,但实际没想象中那么严重。 确认门没事之后,她才开始心疼起自己的箱子来,看着上面几道斑驳的擦痕,心底多少盖上了些阴霾。 同样惨不忍睹的还有她短裙之下修长笔直的双腿。 行李箱虽没有锋利的棱角,但方才剐蹭过她没有任何保护的肌肤,还是难免留下鲜红的印记。外加她皮肤本就白皙,红印便被映衬得更加刺眼。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擦破皮,否则成了血案,落云的心真就得沉到谷底去了。 行李箱上原本贴满了五颜六色充满异域风情的贴纸,经过这么一撞,有几张已经时间太久而黏性不足的便掉落了下来。 落云穿着短裙,下蹲本就不方便,车厢在行进过程中又不停晃动,要去捡东西就更困难了。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一片狼藉,她便想着等车停下之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捡。一路上她人虽站着没动,眼睛始终盯着那几张贴纸的动向,免得一会儿有所遗漏。 地铁飞速行驶中时,男女声分别播报着下一站的站点信息,有人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落云压根还没反应过来,空出的位置就已经被其他人接替。 身材矮小的男子起身费力地够着扶手,在来回颠簸的车厢里挪动到了门边。他险些踩到地面上的贴纸,因而从落云面前经过时,她便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的视线明显能感受到他比自己还矮上一截,即使她不算矮,但1米68的身高在高个子里也绝对是排不上号的。 地铁渐渐驶入站台,刹车引起的惯性是坐着的人不太能感受到的,而落云一直站着,也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能找到合适的节奏适应晃动的幅度。 挪动到门另一边的男子提前松开了扶手,没有任何准备,在地铁刹车的时刻整个人失去重心。他一时之间乱了步伐,跳着踢踏舞,在一阵慌乱之中踩上了落云的脚。 感受到脚上传来的痛感,落云的第一反应不是尖叫,也不是谩骂,而是翻了个聊表无语的白眼,臣服于自己的坏运气。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意外发生在自己身上。 对方手在空中胡乱抓到了一旁的扶手稳住重心,而后便像是触电般迅速抬走了脚,向后退开了两步。 落云低头看了一眼被踩的位置,黑色的马丁靴上留下了灰色的印记,给人一种莫名的心酸。她倒不是心疼鞋,而是无缘无故被人踩了一脚,任谁心情都不会美丽,更何况这一下还是挺痛的。 可那人倒好,站在边上无动于衷地看着,表情还有股事不关己的意味。地铁门一打开,他连句对不起都没说,就像无事发生一样泰然自若地离开了车厢,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如果说头先撞到落云的人是因为时间来不及而无法道歉的话,好歹她心里还能帮他找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那么现在这人简直就是没素质到了极点。 落云在心里唾骂了他一万遍,把自己能想到的形容词全用上了,还不觉得解气。最后还是她自己劝自己别为了这种人生气,可越想又忍不住越生气。 没素质的人到处都有,偏偏今天让她碰上了,碰上也就算了,还一次碰上两个。一个接一个,像是没完没了了,落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自己今天的倒霉遭遇,她甚至还在怀疑之后会不会还有什么更讨厌的事在等着她。 然而列车不会因为这些插曲停止它前行的进程,它继续飞驰着,将所有的故事都甩在身后,直直地奔向要去到的终点。 散落在地上的贴纸还没来得及被拾起,落云连鞋都懒得去擦,手撑在行李箱上找到着力点的同时又保证箱子不会随处乱跑,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用膝盖夹住裙子确保不会走光之后,就飞快地将贴纸一一捡起,立马站起身来。 贴纸没了黏性,也没办法再粘回箱子上去,掉在地上背面还粘到了不少灰尘,又不好直接塞进书包侧袋里,她只好把它们收拢一并包进餐巾纸里再塞进书包里,准备下车后和刚才的垃圾一并丢掉。 落云自从站到对面之后,就没再换过位置。地铁门一会儿开左边一会儿开右边,她也懒得动弹,颇有点自暴自弃的意味,想看看今天还能倒霉到什么程度。 地铁停靠在下一站的站台时,隔着栏杆坐在她边上的人站起身来,推着箱子要离开座位。这回她学乖了,先对方一步地挪到了另一角,腾出位置,避免接触。即使车已经停稳,她还是不敢确信是不是还会发生什么她意料之外难以想象的倒霉事。 那人站到她原先的位置,比她高出半个头的样子,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落云见空出的位置还没人去坐,就拿着自己的行李快步走了过去,捋着裙子安然坐下。折腾了二十来分钟,屁股终于挨到了座位,她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将行李箱牢牢抓在面前,脑袋无力地靠在拉杆上。 假期的前一晚本应是一个值得高兴和期待的夜晚,却被一堆留不下名字的陌生人破坏得体无完肤,此时此刻她除了累已经没有了任何其他想法。 落云侧着头,余光偶然瞥到刚才见过的那只行李箱,这个位置原本坐着的那个人并没有离开。她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要下车才会起身让出位置,然而地铁门已经紧闭,他却仍旧站在原地。 难道他是特意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她的吗? 看他的穿着打扮还有手里的箱子,估摸着也是个大学生。只是他戴着口罩,先前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全在脚下,也没能看清他的长相,仅仅瞄到一眼他露出的上半张脸还被有些长的刘海遮挡住了一半的视线,所以她也不敢肯定他的身份。 万一摘下口罩是个可怕油腻的猥琐中年大叔呢?毕竟这也是说不准的事,不知全貌还是不予置评吧。 那人侧着身子倚靠在栏杆上,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低头玩着手机。隔着栏杆,两人其实挨得极近,近到落云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调香水的味道。 落云的妈妈特别喜欢香水,尤其是喜欢收藏香水,落云家里有一个柜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香水,所以她一下子就能辨别出身旁那人用的是哪一款。 至少以他的品味来看,她可以把油腻两字给去掉,但她依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站起来又不下车的。现在人的想法时常令人匪夷所思到她无法理解,让她无从猜测。 坐在位置上,她专心听着歌玩手机打发时间,后来也就没注意到对方是何时下的车。总之等她准备下车的时候,车厢里已经不见他的人影了。 走下地铁到出口,隔着闸机落云就看到了来接自己的爸爸,连忙刷卡出了地铁站。爸爸顺手地接过行李箱,她便将今晚的各种悲惨遭遇倾囊而出,不吐不快,说着说着郁塞的心情似乎通畅了许多。 爸爸安慰她否极泰来,未来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她虽然保持怀疑的态度,却还是把这句话记在心底,对未来又重新充满了期待。 第4章 Metro 04 放假的七天里,落云拼凑了零散的时间完成作业,就彻底把学习抛在了脑后。假期的每一天她都安排了满满的行程,不是跟父母出游就是去亲戚家串门,要不然就是跟发小们厮混,逍遥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而放完假回来的这一周,永远是最痛苦难熬的一个星期,就像是一下子从云端坠落谷底,让人忍不住思索生活为何会有如此两种极端的方式。 加上调休一连上了七天的课,落云有种被抽干了灵魂的无力感。 本想着星期五晚上的最后一节近代史可以温吞度过,没想到一上来老师就带着最慈爱的笑容给了所有人一次致命暴击。 “上周因为很多同学都请假了,所以我当时就没布置这件事情,特地留到今天人都到齐了再说,免得有同学错过。” 此言一出,热闹嘈杂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大家不约而同地集体萌生了某些不好的预感。 “这个学期我们的课呢,除了期末考试之外,还需要大家分组做一下小组作业,作为平时分的一部分。”话还没说完,就有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落云本也想在心底哀嚎一番,奈何听到这番动静愣是被逗笑了。 “好了好了,我继续说啊。”老师拍了拍手重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这个小组作业呢,要求大家以演讲的形式进行,可以借用ppt、视频等等这些工具辅助,当然如果同学们有其他更好的创意,也欢迎大家集思广益。” “演讲的主题是发展,只要能围绕体现这个主题的任何有关于近代史的内容都是可以的,最主要的是大家要能够自圆其说。” 有人举手,“老师,分组怎么分?” 落云觉得老师一定是看到了她期待的眼神,所以在说出彻底浇灭她期待的话语时才移开了视线,避免继续和她对视。 “这个我就不安排了,让大家自由分组。认识的同学可以组一起,不认识的同学可以借这个机会互相认识一下。” 近代史的课并不是学校按照班级或者专业统一排的,而是由大家根据自己的课程安排自行选课,因此绝大多数同学之间互相都不认识。落云的运气尤其差,在这个班级里她连一个认识的忍都没有,要说熟悉程度的话,老师可以算得上是她在这个教室里最熟悉的人了。 “人数有没有限制啊?”问这话的同学跃跃欲试,大概是心里早有了底。像落云这样尚且摸不着头脑,没有着落的人根本连思考的**都没有。 “最多不要超过六个人,人太多有些同学就分配不到任务了。” “那我们刚好六个人,yes。” “好了,现在就给大家一点时间讨论分组,你们可以随意走动。记得最后要推选出一个组长,一会儿我会走过来给大家登记的。” 有些课老师不管座位的事,大家就可以随意坐,而他们老师大概是为了方便点名也方便抽同学回答问题,所以第一节课的时候就排好了座位,要求大家按学号来坐。 老师话音刚落,坐在落云左边的男生一溜烟就跑去了别的位置,随后教室的后方就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欢笑声。她右边也是一个男生,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和周围的人认识,几个人凑成一团,聊起了闲天。 大家沉浸在热烈的讨论之中,形单影只的落云看起来反而格格不入,但她不这么觉得。她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偷偷拿出专业课的作业垫在近代史的课本下,想着反正也没事,就趁这个机会把作业写了。 至于分组的事,她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教室里人声鼎沸,等老师从教室那一头绕到这一头,大半节课的时间过去了。落云佯装不经意地转头瞄了一眼老师的位置,确认她马上就要过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作业完全塞进了历史课本下,装作无事发生。 老师从她边上路过的时候,她叫住了对方,“老师。” 看到熟悉的面孔,老师笑眼弯弯,“怎么样,落云,你跟谁一组?” 落云用胳膊肘撑着,凑过去一些,保证能让老师在嘈杂的环境里听清自己的声音,“老师,我想问我能不能单独一组啊?” 她边上的同学还没回来,他的座位空着,老师便将手里的点名册放到桌上坐了下来,“怎么了,没有找到认识的同学吗?” 落云摇头,“我觉得我一个人也能完成这个作业。”她说的是实话,老师布置的这项作业对她来说没太大难度,她独自完成,效率说不定还会更高。与其去找人合作,不如把用来沟通的时间节省下来准备材料。 但老师还是委婉地坚持,“小组作业最好还是要和其他同学一起完成,最少两个人也是可以的。” 她正左右为难,想着该找什么其他理由说服老师的时候,后面的人凑了上来主动问道:“同学,你要不要跟我们一组?” 落云和老师同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她完全陌生的面孔。她和老师面面相觑,茫然写在了脸上。 “你叫……”老师翻了翻点名册,“焦傲,是你吧?” “对对对,是我。”被念到名字的人拍了拍自己。他坐在落云的正后方,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活力。 “我们组就我们两个人,”焦傲用手左右来回比划了两下,囊括了小组所有的成员,“我们两个都是男生,女生比较细心,你加入我们正好可以给我们把把关,互补一下。” 老师点点头,对他的提议似乎很满意,但落云仍在犹豫。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更希望可以独自完成作业。 “不然你就跟他们一组吧?刚好人不多,沟通起来不会太困难。而且他们的组长是卜愿言,”老师看着之前在名单上做的标记,“强强联手,你们组的分数肯定会很高。” 落云侧着身子坐,刚好对上了她左后方那人的视线。虽然上回知道了他的名字,两人甚至还说过两句话,但她根本没留心他的长相,今天才算得上是第一次认识。 “你要是愿意做组长的话,我没有任何问题。”卜愿言眨着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她,脸上挂着柔和的神情。 面对三个人饱含期盼的六只眼睛,落云很难拒绝伸向她的橄榄枝,“好吧,我加入。但是组长就不用了,还是你来当吧。”她是后加入的,再抢人家的组长就太说不过去了。 其实是老师刚才的那番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有卜愿言在,她至少不用担心小组作业完成的质量,至于具体怎么做,她配合他们就是了,也不是非要自己拿主意。 “确定下来的话,我就把你写进去了?”老师下笔之前还是再看了落云一眼,得到她的首肯,又看了看卜愿言,满意地在名单上写着什么。 前面两人低着头,焦傲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冲卜愿言使了个得意的眼色,像是在炫耀自己圆满完成了任务。 邀请落云加入小组的事,其实是卜愿言的主意。 先前她和老师说的话正好被转身回来的他不小心全听见了。他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想跟别人合作,还是苦于没有人可以合作,想着他们小组里还有充分的名额,他就跟焦傲商量,问他愿不愿意再邀请一个人加入。 如果换作是其他人,仰仗于卜愿言的专业能力,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可焦傲不同。他除了是卜愿言的大学同学之外,还是他的高中同学,初中同学外加小学同学,对他这个人了如指掌。 他们原本商量好了一人负责一半的内容,最后焦傲汇总做PPT,卜愿言演讲,高中的时候两人一直就是搭档这么过来的,现在要多加一个人,背后一定存在着某些原因。 焦傲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 “她一个人。”卜愿言压低了声音,在落云看不见的地方用眼神指向了她,说得也很含蓄,生怕他们之间的讨论会被当事人听见,恐怕到时她就更不愿意加入了。 问话的人眯了眯眼睛,伸长脖子看他,“你刚听到她说了?” “嗯。”卜愿言点头。 从小到大,他总是善解人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照顾每一个人,这点焦傲早就习惯了。他耸了耸肩就当同意了,却没想到被卜愿言推着后背往前,“你去说。” 既然被推出去了,焦傲也不是什么低情商的人,会直接跟别人说“来我们组,我们收留你”这种话。他委婉找了一堆托词,最终成功地把人拉入伙。 其实卜愿言没说的是,他还藏了点私心。上次焦傲没来的那节课上,他已经对落云的能力了解十分清楚了,起码他很认可她,知道她是不可能给他们拖后腿的。 “那我来拉个群吧。”焦傲解锁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勾选着群成员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定定地看着落云,“我们加一下微信吧。” “好。”她爽快地拿出手机,打开软件,“我扫你。” 焦傲是不知道落云能力如何,他唯一知道的是她起码是个漂亮女生,而被漂亮女生扫微信的滋味那还是相当不错的。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美差托付给他,他一定会义不容辞地答应下来。 有了落云的微信,群也顺利建起来了,分组的事总算是告一个段落了。 离开座位之前,老师提高了嗓门跟大家说:“如果最后有同学因为我的课认识甚至谈恋爱的话,学期结束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哦。”说这话时,她的眼神在卜愿言和落云之间来回游荡,像是看穿了某人内心的小九九,最后锁定在了他身上。 带着名单和笔返回讲台,老师要大家安静下来,嘱咐剩余的事项,“分组的工作基本上就结束了,如果之后有什么变动的话,大家记得及时告诉我,免得影响最后的评分哦。” “老师,演讲从什么时候开始?” “就从下星期开始。每周准备演讲的小组提前告诉我,因为我们的课是星期五,大家最好在周五之前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数,好安排讲课的内容。” “还有,要演讲的同学上课之前记得把你们准备的资料拷到电脑里,我们就可以节省一点课上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