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讲佢知》 第1章 第 1 章 “书意,你确定吗?以你现在的成就我觉得出来工作很顺利啊,为什么要申请这个呢?”导师拿着他的资料左看右看实在不明白站在办公桌边上这个人,小小年纪以研究生的身份毕业到某知名个上班,再不行再攻读硕博,一套组合打下来人生必将顺风顺水,这样的人才着实可惜,于是又再劝阻,“这一届你的学弟学妹还等着你去带,你现在贸然离开对他们也是一种损失啊。” 个人利益不行上升群体利益,让他产生愧疚撤销申请,自己什么都没损失到。可惜年轻人眼神坚定,甚至讲公章往导师手边挪了挪,“延毕是我的选择,我现在知识匮乏,想自修提升一下自己我觉得我没什么不对,学弟学妹那边我已经交代好了,会让别人带他们的。” “李书意!你——” “教授,我……”李书意抿了抿嘴,还是把实情说了出来,“我姥姥生病了,我必须要回去照顾她。“ 父母者,人之本也。孝大过天,这点道理他不是不懂,况且他了解过,这孩子貌似就剩下姥姥了。导师叹了口气,心里开始骂自己不是人,“好吧,这是你自己决定的……去吧,回去好好照顾她,有什么困难跟我讲,能帮得上忙的我都尽量。”说罢笔尖一甩,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盖了章。 印章盖板碰地一声响,他暂别了校园生活。 ——“下一站,人民医院,下车的乘客请注意。” ——“下一站,人民医院,落车的乘客请注意。” 国粤语两次轮播,年轻人把从车窗外的眼神收了回来,跟着人潮下了车。 医院外树种得郁郁葱葱,光景倒是不错,很多家属陪着病人在这里散步,只是进了医院,好的阳光都在了外面。 李书意提着便当来到肿瘤科,值班有护士认出来,双双打了招呼,他顺嘴问了句姥姥的情况,护士笑说,“昨晚她老人家睡不着,大半夜偏要出来给我们送零食吃,我们看啊她精神得很呢。” 护士的话安慰到了他,李书意那双凤眼弯了弯,苍白的面孔上终于有了一丝活人气,“谢谢你们,不好意思是姥姥晚上给你们添麻烦了。” 轮班的人来了,她们俩人也快下班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像是想到了什么,“听他奶说他是z大的,不得了哦,小小年纪研究生呢。” “生得又靓仔,这搁家里不得当个宝捧着啊。”护士不禁羡慕。 打开门,老人家躺病床上看着报刊,见人来了脸露笑色,“风仔来了啊,今天煮了什么呀。” “给你熬了排骨汤,医生说你要吃清淡点,所以今天喝粥,不过不是白粥,是瘦肉粥。”他说着,手把粥汤都倒出来晾,留意到隔壁病床人不在,有些心神不宁,看似不禁意地问姥姥隔壁刘姨去哪里了。 “她女儿和外孙过来看她,刚刚带她到楼下散步呢,倒是你,最近怎么总是过来?你不用上课吗?” 李书意送了口气,他暂时还没把延毕的事告诉她,上次签字也只是骗她老人家学校派下来不重要的同意书,秉着能瞒多久是多久的原则,解释说,“我又不用天天上课,教授听了我的情况特别照顾了我,派下来的任务都比较轻松,准我用大部分时间陪你。” “哎哟喂,他还真是个好人——哎呀你下次你就往粥里下点皮蛋,这也太清淡了,我吃不惯啊。”姥姥嘴里这样说着,还是一勺一勺舀着往嘴里放,李书意笑而不语,转身开了窗。 步入五月,广东的天气才逐渐热了起来,微微热风往房间里面灌,把他的焦虑吹去了不少,房间采光很好,看着也是温馨。七年前的拆迁款他还剩了不少,但若每天请护工着实有些困难,所以只好请半天,剩下的自己来照顾,自己也能多陪陪她。 “梁姨她儿子准备高考,她以后只有早上会来了。” “这事她跟我说了,她还想着让你多去辅导辅导她个仔呢。” “没问题啊,我到时候整理一下近两年卷子,看看能不能帮到他。” “好嘞我把这事告诉她,她一定高兴死——你最近不咋上课,要不你去看一下报刊亭吧。” 当初报刊亭就在家楼下,很多大爷大妈到那儿唠嗑下棋,当然也有不少孩子到那边买东西,那个地方承载着他小时候不少回忆。但因为那块地段特殊政府要策划成为CBD,给了他们拆迁款,大家就都散了。唯独那个报刊亭,他爷爷一直不同意,所以才保留了下来。 往常他忙着上学,是姥姥去那边经营,做做小本生意用来买菜吃,现在住了俩月的医院,那边也没怎么管了。 “你得闲去那边看看吧。” 李书意想了想,反正早上也没事干,去那边坐坐也可以,便答应了下来。 春末夏初,深圳连续几天的雨天有了要停的痕迹,闷热的空气终于有了丝凉意。 中午困乏,刚结束会议陈嘉铭回到办公室想着喝杯咖啡继续中午的工作,结果反应过来自己买的咖啡机还没到货,想着说让助理下楼去买,但想了想,雨天出去透口气也不错,于是自己下了楼。 午间的咖啡厅挤满了打工人,等待制作的过程中他到外面的坐着,不经意间的抬头,发现那个关着的报刊亭开了门。 有员工撑着伞到那边买冰棍,但怎么都拉不开那个柜门,柜台后面伸出来一只手,帮他拉开了柜门,那人左挑右挑,最后拿了两支梦龙,付钱道谢完就走了。走的急,可能是怕雪糕化掉不好吃,柜门没关上,那只手臂又伸出来关上了,但因为柜门卡着关不上,于是探出上半身,用力拉上了。 隔着蒙蒙细雨,那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陈嘉铭觉得他好白,在幽幽细雨中白的发光。 在这高楼大厦的中央夹着一间小小的报刊亭,怎么看都觉得很奇怪,陈嘉铭没忍住去问助理,助理也是跟着他一块儿来这上班的,对这块不是很熟悉,摇头说不清楚,陈嘉铭只好作罢,把心思重新放在了工作上。 这天比较忙,一直加班到晚上十点,下楼的电梯被他鬼使神差摁到了一楼,眼见楼层的数字一跳一跳,一点点变小,失重感让他心脏跟着急促了不少。 走出专用电梯,往咖啡厅那头走去,咖啡是做好了,但报亭已经关门了。 早八的一号线拥挤无比,李书意被人潮挤着下了站,出了地铁站才从那股杂七杂八的味道缓过神来,看了眼时间不早不晚,到店里也是闲着没事,于是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资料,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只手敲了敲柜台,那从衣袖里出来的一节腕骨突出,手背血管突起,看上去很好扎针。 李书意抬头看去,他这会儿没带眼镜,看不出男人脸上表情,只听见他说“摞包烟。” “要什么烟?” 男人手肘撑在玻璃柜台上,眼睛在里头挑了挑,再开口,白话就变成了普通话:“就……这个双喜吧。” 他讲话语调带着一种港普,听着有些奇怪,“收您17,谢谢。” 男人接过烟,转身离开了,看样子也是这边的员工,只是李书意觉得这个人好不一样……就是从举止投足来讲。 往后几天,他总能在早上遇见这个男人,他总是买点不一样的,昨天买烟今天买打火机,明明前天还用着那设计感十足的煤油打火机,这会儿手里那个两块钱的塑料打火机跟他腕上那块表有些格格不入。 男人烟头火光明灭,李书意不常抽烟,却还是会被烟雾熏花眼睛,他眯了眯眼。 柜台前的男人低头打着字,眉头微蹙着,似乎是在回复什么要紧事,见他暂时没有离开的痕迹李书意先开口问了。 “你是这边新来的吧,之前没见过你。” 男人扭过头来看他,有些意外,两指夹走了嘴里的烟,“你记性倒是不错——这块儿的人你都见过?” 从唇间呼出的烟雾压住了他的嘴角。 “没有,我其实脸盲,全凭直觉。” 年轻人的脸庞有些雌雄莫辨的清冷意味,黑框眼镜背后的那双眸清澈透亮,又带着些许疲惫,有点不问世事的感觉,陈嘉铭觉得他有趣,“脸盲的人怎么分清人的?” 年轻的报刊老板认真思索了一番,“衣着、声音、味道,这些都是独一无二的。” 陈嘉铭被他勾起了兴趣,熄屏转过身来,夹着烟的手肘搭在柜台上,一手插着裤兜,“哦?可以跟我仔细说说吗?” 年轻人殷红饱满的嘴唇微微一弯,“来我这边买烟的社畜不会喷香水,日常通勤装不会总是西装三件套,这样太热了,挤地铁的肯定受不了——啊对了还有这个啊,挤地铁的人衣服肯定会变皱,但你的衣着总是笔直板正的,想来你是经常开车过来的。嗯……你应该是新来的高层吧?” 一言一句分析得有条有理,看来这人有点头脑,“差不多,都是给人家打工啦。” “但不得不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说明你头脑不错,我们公司就缺你这样的人,要不你跟我干?工资你随便开。” 年轻人笑了,“先生谬赞,但我不是干这一行的料,开开玩笑就好了。” 这件事被年轻人的一个笑容轻松翻篇,却深深刻进了陈嘉铭心里。当晚回去,他便做了个梦。梦里跟近一个月一样开车到公司上班,一切没什么不一样的,只是楼下那家报刊亭关门了,门前很是荒凉,看样子关了很久。梦里的他没有过多在意,照常摁了电梯上了办公室。 办公桌上一大堆文件等着他去审核,他批了一个又一个,突然办公桌前站了一个人,余光撇见那两条笔直修长的腿,陈嘉铭心说陆有为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抬头一看,记忆里熟悉的脸庞发生了变化,那位先生长着一张跟报刊亭老板一模一样的脸,清秀白净,不可亵渎。 他捧着平板,报告着今日一天的行程安排,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没一句他能听清的,那位助理先生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走神,于是向他走进了几步,模样甚是关心,“陈总?您有在听么。” 面前那张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看着十分好亲, 助理先生双手撑在桌上,一条腿膝盖撑上桌面向他探身过去,近距一看,那人右边薄嫩的眼皮上有着一颗淡淡的痣,那颗痣只有在垂眸时才能看清,倒显得他分外清冷,“陈总不认真啊,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他的轻声像是自语,话语间,他的嘴唇已经快贴到他的唇边,“是因为我么?陈总?” 他似乎自带一股香气,牵引着他一点一点向他靠。 陈嘉铭眉梢一跳,正欲吻上去,眼前忽然一黑,是有人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可以哦。” 那句低语让他心头一颤,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梦。 第2章 第 2 章 “唔系,这几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听说你最近不到八点就已经在办公室了,癫啦?” “黄哲文,月底不去收你的租去潇洒在这找我叨逼叨干嘛?”方向盘一打,车缓缓驶入主干道,不愧是福田的早上七点,四条大马路压满了车,四个轮两个轮的都有,陈嘉文倒一点也不急,他特地搬到公司附近住,为的就是缩短通勤时间,虽然吵是吵了点。 蓝牙耳机里的人还在阴阳怪气:“嚯,跟我还讲上普通话了,你装什么呢。” “我不像你,天天啥也不用干就有钱收,我要上班的,公司这么多人等着我去养呢。”讲到这儿其实他没什么耐心了,“有事快说,别打扰我开车。” “哎哎哎,就是吧今晚上有个酒局,出不出来,我们几个还没给你庆祝呢。” 叽里呱啦说了半天终于把目的说出来了,陈嘉文冷笑了一声,打转方向盘,拐了个弯,“让我想想,”等红绿灯的间隙,马路旁边的地铁站口陆陆续续出来了许多人,绿灯哒哒哒的声音催促着他们的步伐,陈嘉铭的心思被人群中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我现在开车,等我到公司再跟你说,挂了。” 斑马线两端的红绿灯由绿转红,偌大的十字路口人瞬间少了一半,四周涌来的车辆重新占据了他的视线,陈嘉铭嘴角的那丝笑意跟着消失的无影无踪。 “喂喂喂——” 对边的声音被关在了手机里,车内瞬间安静。 “陈总早。” 保安咽下嘴里的东西,匆匆打了声招呼,陈嘉铭瞄了眼他桌上的肠粉,“见你天天吃,边间的?” “这个?我家楼下的。” 陈嘉铭点点头正准备迈步进去,保安又叫住了他,“陈总,今天电梯维修,还得麻烦你去员工那边上去了。” 陈嘉铭点点头,没有半点抱怨转头去了一楼大厅等电梯。他刚来公司不久,除了各部门经理,没几个人能认出他来,所以他站在人群中除了身上长相气质与周围社畜有些格格不入之外没什么不同。 边上有几个员工在讨论着什么,陈嘉铭顾着低头处理着公司的事没怎么注意听,直到某些关键词跳了出来,这下,那些话题才正真钻入他的耳朵。 ——“报亭的那个后生仔是谁啊,生那么靓,不得了哦。” ——“是那个婆婆的外孙啊,她生病来不了她外孙暂时帮她看一下店——我跟你说,之前老人家说她外孙有多么多么优秀我还不信,现在看她讲得还是谦虚了。” “……” 电梯门一关,嘻嘻哈哈的几人不再说话,角落里的陈嘉铭点开黄哲文的聊天框,对面打了个感叹号,回道“我立马安排”。 陈嘉铭深呼吸了一口气。 陆有为当助理也有三四年了,早学会察言观色了,今天见到陈嘉铭就觉得他不对劲,工作正常进行,项目没有任何问题,却见他一直苦着脸。在他陷入自我怀疑把目光放到陈嘉铭手边的咖啡时,对方提出要撤掉这杯咖啡,此时陆有为心跳了一下——果然是咖啡做得不够好。所以他来到茶水间在倒掉之前特意把咖啡放到鼻尖嗅了嗅,味道不甜不苦刚刚好,跟往常一样——难道陈总换口味了? 不知道是不是早晨那杯咖啡影响了他的心情,今天的陈嘉铭格外犀利,第一场会议报告人对着PPT讲得好好的,他突然抬手叫停,指出了一个特别细小的问题,换往常他只会指点一下让其更正即可,不至于如此锐评,以至于在他喋喋不休时,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走神的也不敢走神了,全部正襟危坐起来听,结果发现只是一个不要紧的指标算错了。那个错误只是百分之零点几,但就是被他放大了讲,整得报告人几乎崩溃。 散会不到半分钟整个会议室空了,大家匆匆逃离,无人敢逗留。消息一经扩散,往后的几场会议,没人敢浑水摸鱼,生怕惹怒他。一天下来结束会议的人宛如虎口脱险,宛如打了一场胜仗。 下午,夕阳正好,火红的太阳穿破云霄,天际橙红一片,巨大的落地窗下布满了太阳的痕迹,陆有为打开套间门时,发现陈嘉铭叉腰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车流。 “我总觉得这间办公室采光太好了,大中午的晒得不行,你说对吧。” 额……陆有为心中无语,采光是好得没话说,但您办公的那个位置是经过设计师精准测量的,压根儿就晒不到你,但他没说出来,只微微一笑:“公司里还有可以让您办公的套间,只是,楼层稍微低一点……”感觉在他讲到这句话的时候陈嘉铭心绪往上涨了点,说话语调都往上挑了几分,“哦我记得,是在那边吧,那边好啊,太阳没那么晒——就那边了吧。” 陆有为沉默了一下,“……缺点,就是,专用电梯到不了那里……您确定?” “就那边了,电梯什么的无所谓了,你把那边收拾出来给我用。” “好的。” “今天要处理的文件我都处理完了,我有事,先走了。”他边说着边拉开抽屉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半点不给陆有为问问题的机会。 从专用电梯下去陈嘉铭步调都轻快了几分,往前走了几百米,他突然站住了脚,不远处那个地方卷帘门紧闭,左右环顾了一下,路边下班的人中,没有他的身影。 “大少爷终于肯见我了啊,去外地工作几年忘本了是吧,居然对我讲普通话!” 陈嘉铭白了他一眼:“痴线。” 酒吧音乐震耳欲聋,黄哲文揽着他的肩绕过舞池,边走边用夸张的眼神打量他,“唔错啊,西装领带,人模狗样。” “你又想点啊。” “咩啊,想揾你饮个酒介……不要想这么多啦。”最后那句他换了普通话,还拉长了尾音,听得陈嘉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离我远点,你这口音别传染给我。”陈嘉铭甩开他的手,加快了脚步。 一进包厢,发现里头人还不少,其中还有他的发小,不得了,陈嘉铭心里开始审视起坐在中间的那几个中年男人,什么事能不择手段攀上他身边的俩个人只为见他一面?又给了他们什么好处?钱?他们显然不缺。 余晓帆见人来,笑脸嘻嘻地站起身来开始介绍,“这位就是陈总,嘉铭哥,这位是罗总、文总、何总,还有这位是张经理。” 嚯,这么多个总,陈嘉铭脸上维持着笑,逐个握手过去,几位老总纷纷让座,陈嘉铭内心嫌弃得不得了,笑说,“我坐另外那边就好。” 他坐到余晓帆旁边,对方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这下 陈嘉铭更加好奇了,坐下没多久那个罗总就开始套近乎,“之前在分公司剪彩仪式上我们见过的,也不知道陈总对我有没有印象。” “哦——”陈嘉铭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整得对面几位老总仿佛看见希望,“合州是个好地方。” 他说了什么,又没说什么,整的几位老总很没底。 黄哲文推开门的时间恰到好处,“抱歉啊,刚去给你们点酒去了,喂快点进来啦。” 几个浓妆艳抹的美女端着酒进了包厢,倒了酒,却没走,走到几位老总身边陪着,陈嘉铭身边那个格外美丽热情,外貌、情商,要啥有啥,但他心里就是毫无波澜,当然了,他还是会保持脸上平和的笑,时不时回几句话,逗得她笑不拢嘴。 他能感觉到那些往自己身上投来的眼神,小小的眼珠,既小心翼翼又卑微至极,无一不是想接机谄媚。 陈嘉铭给了他们这个机会,让自以为是的中年男人们自以为有了可乘之机,让他们认为自己就是年轻人好拿捏,把所有想法、想干的事、所得利益全部说出来后,陈嘉铭笑了。 不过,笑容冷了下来。 “何总好大的胆啊,我陈某不得不佩服,不过依我看,我觉得我可以把这次合作总结为八个字也不为过吧?” 酒精上头,大脑多巴胺分泌,让那几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只听到了“合作”俩字,丝毫没察觉到陈嘉铭的冷嘲热讽。 “恶意竞标,违法犯罪。” 八个大字,不足以让他们放弃金钱权利向法律低头,他们踩着法律的底线,卷着钱财游走在人世间,且此刻尚沉浸在把控陈嘉铭的美梦当中,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还在笑脸嘻嘻地“纠正”,“哎,这怎么叫恶意竞标呢,这种事我们这叫合作做生意。” “好一个生意人啊,看来我这样的人是做不了生意了——是么,罗总?” 那罗总被点名,听出话语里的不对劲,直觉告诉他这事要凉,立马弥补:“什么啊,陈总不叫生意人,这里还能有谁会做生意?” “就、就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下,陈嘉铭不说话了,他看了眼手机弹窗上的未接电话,缓缓起身,瞬间,众人视线放到在了他身上,连着酒意都清醒了不少。 “甘识做生意,不如你俩个去做啦,揾我做乜嘢啊?”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场面彻底冷了下来。 “今次大挤咯。”余晓帆弱弱地说。 在里头的时候就找了代驾,到停车场的时候代驾也刚到,陈嘉铭一直低头忙着回信息,没看代驾一眼,见到差不多是甩了车钥匙就往后排坐。 灯光昏暗,人也没看清长啥样,直到车子启动,小哥开口确认了一遍地址,陈嘉铭心漏了一拍,随即迎来的,是直线往上飙的心率。 他头一次觉得车里居然可以安静得那么可怕,手下意识去打开窗,结果上了安全锁开不了,代驾留意到了后边的小动作,“先生是需要开窗吗?” “嗯。”陈嘉铭觉得自己这个“嗯”字卡在喉咙里发出开始声音很奇怪,他又不自觉瞄了前面一眼。 司机开了窗,注意力全放在开车上,似乎是没认出他来。 陈嘉铭松了口气。 窗打开了,耳边呼啸的风吹走了他自认为很吵的心跳,从闹市回家的路他第一次觉得那么漫长。 大家节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在车里的时候,他就知道,某人晚上又要来找他了。陈嘉铭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心情,不排除,也不觉得恶心,甚至还有点期待。 睡梦中,还是那个包厢,那些可有可无的人成了磨砂背景板,唯有身旁的人,清晰、真实。人变了,成了公司楼下报亭的小老板。 他高瘦,却比自己矮了两个头。 他穿着酒吧服务员的工作服,依偎在自己怀里,饱满的嘴唇贴着他的耳廓,轻声传入耳蜗,惹得整个人酥酥麻麻,“你在想什么?” 陈嘉铭很享受这种感觉,手不可控地摩挲起他的唇,又软又嫩,就像是天生要被别人亲口勿致死的。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唇齿间弥留的酒精熏得他昏了脑袋,一时间让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是梦?还是现实?体内的血液汹涌无比,他恨不得将怀里的人镶进自己骨子里与自己融为一体,拉他进入这场只有自己知道的癫狂的世界。 酒精是个好东西啊,迷得他不跟东西方向,不分梦境现实。 他在想什么啊,他也不知道,或许是月老的红线将他与某个人连在了一起,迫使他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一个人,一个他不知道姓名,不知道出身的一个人。 不明不白的。 陈嘉铭啊陈嘉铭,你不得了啊。 早八的一号线人挤人,但凡带个包子都能给你压成饼,李书意靠在门边,看到站就迅速往旁边挪,生怕下不了站。从地铁口出来还得走五分钟才到那儿,他如今没要紧事,倒是清闲,平常里就是给店铺打扫打扫卫生,看没货了就进点新的,过期了就处理掉,没客人就给梁姨家的孩子写模拟卷或看一下学术论文。 他能连着打好几份工,一般只来早上会在店铺里,下午和晚上得看情况,空出来的时间都拿去照顾姥姥了。 这天刚拉开卷帘,将外头东西搬出来摆放的时,有辆电瓶停在了门口。起身一看,是一个穿着白色Polo衫的男人,那人戴着头盔,穿着低调,又骑着个小电驴,他险些没认出来。 或许是地方特色,有钱人都意外低调吧,这倒也符合外省人对这边的刻板印象,昨天还开着卡宴,今天就换上了小雅迪。 “老板,来包烟,老样子。”他摘下头盔捋了捋被压塌的头发,精神状态一点都看不出昨天醉酒晚睡,李书意放下手里的活儿,绕道后边儿给他拿了一包,“我看你不是经常抽烟的人,买回去是用来分给公司的人么?“ 不管怎么想,一条一条地分……也太奇怪了吧。好说歹说也要买一整条啊。 “啊,是啊,但不是分给公司里的,晚上要是有酒局,还得靠这些呢。“虽然大都只有别人给他递烟的份。 “昨天那个代驾是你吧,你连着打那么多份工不累吗,跑来跑去的。”陈嘉铭不经意地提起昨晚,表情没有丝毫破绽,看上去十分自然流畅。 “不累啊,有钱赚干嘛会累,昨晚那个真是你啊,我还不确定呢。” “别提昨晚了,为了谈拢一笔生意真不容易,”陈嘉铭撒起谎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我记得在这里经营的是位阿婆啊,怎么现在换人了?” “那个是我姥姥,她生病了不方便来,平常我就过来帮忙看看。” “她老人家没事吧?” 李书意抿嘴弯了弯,笑容很勉强:“现在精神头很好。” “这样吧,你要是想打零散工,你可以来当我的司机,就时不时晚上接一下,工资我按月给六千怎么样?” “可是我不是都有空的,这样你也开六千给我?”开玩笑呢,李书意听他这句话都觉得好笑,“你还是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男人眼神盯着他愣了愣,不过很快回过神来,“我好歹也是公司高层,我姓陈,嘉庆嘉,铭记的铭。” 李书意似乎没料到他会对自己做自我介绍,怔了一下,反应慢了半拍:“哦你好,我姓李,书本的书,意思的意。” 陈嘉铭眉眼一弯,“这是我电话号码,”他拿起桌上的笔随便写在一个空烟盒上,“你可以考虑好了再来找我哦。” 来不及找钱给他,那家伙骑着电瓶车就溜了,李书意看着那背影,又瞄了眼烟盒,只笑了笑,随手被他丢进了抽屉。 梁姨今天有空,多帮忙看了一个下午,当他赶到医院时正见到俩人聊得火热。若不是病历本上实实在在地写着她老人家的病情,没人会看得出来她已经癌症晚期,李书意高兴她有这样的精神状态,又担心她是在硬撑。 “梁姨今天辛苦了——这是给你儿子做的模拟卷你回去让他多刷几遍,不会了就让他来找我,我随时有空。” “谢谢你啊,”梁姨接过文件袋,笑得脸红红的,“跟你奶聊天一点都不累,对了这周末记得去看一下人家女孩子啊,你俩吃个饭聊个天,万一成了呢?你奶就盼着这事儿呢。” 李书意愣住了,他知道姥姥着急他,可这都没经他同意呢,“不是,我这条件真的不好,我不着急——” “你是不着急,但你奶着急啊,你想想你都二十五了,大学恋爱也不谈一个,但凡你谈一个也不至于这样心急啊。“梁姨起身拍了拍他间,也不容他插嘴,“就这么定了啊,我走啦。” 从始至终,老人家没插一句嘴,李书意知道她这是在心虚。 “姥姥。”李书意眼神有些许埋怨。 “……”老人家叹了口气,“我时日不多了,就不能让我在临走前看到你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至少有个人陪着呀。” “我还不了解你,我要是走了,我估计你真的会孤独终生啊。” “你长命百岁着呢,说这干嘛。”李书意垂下眼眸,将眼泪藏在了眼眶,她老人家其实说得对,但凡她走了,他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我会去的。” 周末,按着梁姨给的位置与信息,他来到了一家茶楼。 “先生几位?” “两位。” “茶要什么?” 他想了想,选了个大家都能接受的铁观音。 他来得早,姑娘还没来,李书意戳破套在碗筷外的塑料薄膜,把几个碗筷骨碟一一拿茶水烫了个遍,又倒好了茶,一抬头,对面的位置缓缓坐下来一个女孩儿。 女孩穿着淡绿色长裙,乌黑的头发拿一根木簪挽了起来,脸上的淡妆恰到好处,笑容甜美无限,“不好意思李先生,路上点顶堵车,来晚了。” “没关系,周小姐要点什么吗?” 周小姐左右环顾了一下,抬手招了来了服务员,“来个皮蛋瘦肉粥,再来个榴莲煎饼。” “好的,这位先生要吃什么吗?” “暂时没有。” 好的,服务员往单子上打了个勾,服务员前脚离开,餐车也差不多来到他们桌边了,李书意看着眼里只有吃的女生,便明白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来一笼狮子头,金钱肚,哎还有凤爪吗——李哥吃不吃凤爪?”见他点点头,忙说,“哎凤爪要两笼,这个水晶虾饺和排骨也要!” 用来点菜那个小小的卡片上一下子多出几个小章。 李书意笑意更浓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他身边好久没出现过那么鲜活的人了,周小姐看他在笑,问他在笑什么,李书意笑说:“你是从小在这长大的?” “係啊,宜家系外省做嘢,跟本食唔度正宗的早茶,气死我了。” 周小姐语速快了些,李书意差点没听懂,“我很少来这种地方,不过的确好吃。” “你该不会……不会说白话吧?”小姑娘很是意外,“你是外省的?我听红娘说你是本地的啊。” “我小时候在外省读书,十五岁才回来这边的,只会听一点,不会讲。” “没关系呀,我普通话水平测试可是一级甲等呢!现在那群北方老总来这边出差全靠我翻译——有点夸张了。” “粤语和国语怎么不算两门语言呢?”李书意的话逗笑了姑娘,一顿早茶下来俩人聊得不亦乐乎,很是投缘,可惜人家姑娘公司一个电话打过来,只得取消后面的行程,赶回去加班。 “没关系,路上注意安全。” “虽然我唔钟意你,”脱口而出的白话立马被她拐了个弯到国语区域,“虽然我对你没那方面的意思,但跟你聊天很开心,希望可以跟你交给个朋友。” 女孩笑容大方,浓眉杏眼,很标准的广式长相,大气、秀丽。 李书意垂眼看着那只向自己伸出来的手,笑着轻轻回握了一下,“侯啊。” 约会取消,这个点卡得着实尴尬,倘若现在就去医院,免不得两位的唠叨,不行,所以最后选择去店铺里,能躲多久是多久。 整理了一下午照片的范泽羽已经患上审美疲劳症,晚上摆脱工作室后到楼下四处闲逛找饭店,嘴巴里不停和朋友吐槽着这次出差的糟心事。 一拐角,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报刊亭。 在这个年代被他见到正在营业的报刊亭,他感觉自己像是穿越了。往前再走两步,发现居然没倒闭,还在营业。 小小的报刊亭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各种小玩意儿摆在一起竟然不显丁点儿凌乱,就单拎色调来说,十分协调,有序。 “不说了,先挂了啊。”手机被他随手插进裤兜里,职业病促使着他打开相机调整参数,对焦找角度。 这个点是下班时间,公司大厅里陆陆续续走出来了一些人。 流动的人群没用干扰到他,路人好奇的目光也没让他放下手里的相机,他屹立在人潮中,宛如一块观摩世间万物的石头。 而镜头里只对焦了人群间隙中的年轻人。 啥时候喝早茶能不收我茶位费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小时候李雅婷会时不时拿着些塑料长管回来,教他折星星,日子久了,折满了好几个玻璃罐,搬家之后玻璃罐便一直放在了店铺里。其实店铺里卖的东西没以前多,这里头放的大都是小时候的东西。 妈妈走了几年?怎地星星褪了色,玻璃罐外也沾满了灰,明明她买的金鱼还活着,我们还活着……在这个世界上。 某些情绪一上头便止不住了,李书意仰头望了望外头,深呼吸了一口。 也该整理一下这些旧物了。 “咔嚓——” 人群背后的相机专注着年轻人的一举一动,而年轻人专注干他的事情。 天空一点点暗淡下来,套在年轻人外头那件蓝色衬衫一如既往地蔚蓝,昏黄的路灯照进了他的报刊亭,而他低着头,垂眸擦着他的玻璃瓶罐,手边堆满了塑料折的星星,星星的颜色淡去了不少,但依旧可以知道它以前的鲜艳。 有路人路过买东西,也许是问了什么,年轻人笑着分了一些给他们,霎时间大家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嘈杂的行人道上竟传出了几分爽朗的笑声。 是那位年轻人分享给他们的快乐。 可范泽羽觉得,他把欢乐分享给大家,自己却逗留在原地,被什么束缚着,脸上是有着淡淡的笑容,可那是惆怅与悲伤交叠在一起的无可奈何。 天空彻底黑了下来,下班的人也走光了,路空了出来,见状,坐在咖啡厅外的范泽羽起身往那边走去。 年轻人正背对着他喂着金鱼,范泽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老板,来瓶怡宝。” “要几块钱的?”年轻人放下饲料,转头看向他,那人一头红色长发,穿着潮流,脖子上挂着一个单反,若不是嗓音低沉,那张脸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这样的人在大街上见过不少,但李书意也是第一次接触到,所以有些怔愣住了。 那人笑了,“来瓶小的吧——我叫范泽羽,是一名摄影师,很高兴认识你。” “我在那边看了你一下午了,拍了很多照片想给你看看——”怕年轻人误会又补充了一句,“不要钱的。”说着,把脖子上的相机取了下来递给他,“你摁这个键,可以跳到下一张图。” 看他如此期待的神情,李书意半信半疑地打开了照片,画面色彩浓郁,里头记录了他一天下来干的事情,每一件事都拍得十分有感觉,尤其是…… 面前的年轻人垂着眼眸,长长的睫羽覆住了他的神情,范泽羽看着他放在摁键上的手指,这人手长得真符合手模的条件,白皙纤长,骨节分明,就是指甲剪得太过头了,不过显得他更干净了。 “很……很好看。”年轻人抬眼对他笑了,这是他第一次撞见那双眼清澈的模样,像小潭,清澈见底,全是笑意。 一天的压力被这个笑清空了,范泽羽喜不自胜,“那我可以发到社交平台上吗?就这个软件。”他拿手机点开了一个红色软件,年轻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范泽羽顺手递出自己的名片,“我是来这边出差的,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家工作室——就在这不远,我、我想给你拍套模卡,额或者照片也行!不收钱,而且我还要给你钱!” “我叫李书意。”李书意看着名片上的内容,这上面工作室的名字听在这附近上班的小姑娘说过,说是挺有名的,“我知道了,我会再考虑考虑的。” 报刊亭面前的写字楼上高大无比,洁净的玻璃窗一个接着一个,在这其中,有一双眼睛躲在这面玻璃背后盯着报刊亭那边。 陆有为推看门,就见到陈嘉铭翘着二郎腿靠坐在办公椅上,长腿垫地左右小幅度转着椅子,像是在沉思什么事,可眼睛又望向楼下某个地方。 “陈总。” “怎么了。”陈嘉铭堪堪收回目光,摆正了姿态,仿佛刚刚走神不过是他的错觉。 “刚接到电话,您母校想邀您回去参加学术讲座,问您有没有时间,我核对了下那天的行程,您那天是有空的,但就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去了。” “……”陈嘉铭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我记得他也是这个学校的……” “?您说什么?” “没什么,去吧。” “好的,我这就给您安排。” 陈嘉铭起身伸了个懒腰,从抽屉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看样子是要下班,但陆有为看了眼那串车钥匙的logo……???他骑电瓶来的??? 晚上八点十分,树上的噪鹃还在喋喋不休,枝叶碰撞的沙沙声都无法掩盖,陈嘉铭骑着他的小电驴出停车场,绕了一大圈到报刊亭前停着。 难得今天还开着门,摘下头盔,那张英俊的脸上喜色难掩,活像个毛头小子。 “老板!来跟冰棍儿!” “一块。” 陈嘉铭随手甩了张钞票,“不用找钱了。” 李书意笑了,“老板大气。” “看你一天天低头对着电脑哒哒哒打字,琢磨什么呢。” “搞点高考学习资料卖出去,顺便完成一下学校排给我的任务。” 陈嘉铭试图拉开冰柜门,结果死活拉不开,换一边也一样,李书意笑了,走出报亭,来到他身旁,双手放在把手上一拉,门开了。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青苹果味道,今天他好像有点不一样,身上的浅色系衣服衬得他格外得精神,微微敞开的领口里锁骨突出,里头还藏着一块用红绳绑起的平安扣。 陈嘉铭别开眼睛,心想今晚怎么会这么热,热得他心跳加速。 好似李书意拉开的不止有冰柜门。 还有自己的心。 他忽然想到那日蒙蒙细雨中那条白皙的手臂,还有那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这个冰柜有些年头了,是有点不好使,需要这样往下摁一下才打得开,呐,给你这个吧。”李书意在里头挑了个最贵的给他,“不然都对不起你付的钱。” 陈嘉铭空咽了一下,“谢、谢谢。”太奇怪了,感觉他给自己的不是冰淇淋,是某样很灼手的礼物,他飞速地转移话题,“你刚刚说学校给你的任务?你还没有毕业?” “我延毕了。”李书意靠在冰柜上,双手随意地搭在冰柜边,好似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哎,你知道拾光工作室吗?” 陈嘉铭喉头一梗:“知、知道啊。怎么了?” “哦没什么,那你知道做模特赚钱吗?” “看现在自媒体的发展速度,如果你混的好,可以说赚得盆满钵满,钱是来得快,但要一直发展还是很难的。” 李书意想了想,钱这种东西,赚得一时是一时,未来的事交给未来,反正他没想过干这个干一辈子,过渡一下罢了。 “谢了,”李书意转身又从旁边冰箱里拿出一支饮料给他,“算是谢礼。” 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支冰糖雪梨,陈嘉铭隐约猜到了什么,“怎么,你想做模特搞自媒体?” “……我也不知道。” 看李书意诚恳的表情,看来是了。 “你想去就去呗,我正好在里面有认识的人,可以给你介绍资源。” 李书意笑着摆摆手,“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他转头开始搬东西,把外头的东西收进去,“不用了,我还不清楚。”他手头里还有些钱,但还是要找份兼职赚多点才能维持日常开销和医药费。 “我就是一混日子的,”陈嘉铭见状,帮忙搭把手收拾起来,无论李书意怎么推脱都不肯离开,李书意拿他没办法,开玩笑说:“陈总,您再这样帮我,我这报刊亭里的东西全送你得了。” 他当然不知道陈嘉铭的身份,那句“陈总”也只是开玩笑喊喊的,怎料陈嘉铭咧嘴笑得更灿烂了,他想要的何止是报亭。 “你住哪儿啊,晚上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他没回答那句话。 李书意没把玩笑当回事,“不用了,你这小电驴还没我车快呢。” “你这什么车啊。” 李书意扭过头来看他,眉毛一挑,表情很是得意:“高达几个亿,速度比任何一辆跑车都快,你猜?” 陈嘉铭没想到现在有钱人低调到这种地步,他以为他这样的已经算是清流富哥圈里的一员了,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奇葩,开几亿的车到这儿来开报亭。 李书意见他懵住的表情,表情开始认真起来:“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世面。” 不对,陈嘉铭大脑里开始迅速飞转,脑子里把圈子里的每个姓氏都想了个遍,奈何姓李的人太多,他实在想不起来李书意这号人物——难到是素未谋面? 太搞笑了,李书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是地铁啊。” 陈嘉铭无语了。 见陈嘉铭吃瘪的表情,李书意笑得格外开朗,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右眼皮上那颗痣时隐时现——总算有了一丝活人气。陈嘉铭剑眉跟着弯了起来,深邃的桃花眼里全是那个人的笑容。 如此鲜活的笑容,像是夏日里的一阵清风,吹进了他的心里,害得他的肾上腺素狂飙不止。 心动,不过如此。 第5章 第 5 章 “呲——” 发胶的浓香从浴室蔓延出来,隔着两道门都能闻到那股味儿,镜前的人小心地捏了下后脑勺几根翘起来的发丝,神情专注到门口靠着个人都没发现,直到耳边出现一声哨声。 “叼!”陈嘉铭被吓得手里的发胶差点没握稳,扭头一看来者,气得直接把手里的发胶砸了过去,“你有病啊!” “你怎么进来的!?” 那人一闪,手稳稳地接住了那玩意儿,“你家阿姨开门的。” “躝尸趌路!”(滚的意思) “别啊,”那人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他,神情玩味又暧昧,“西装搭配得不错啊,去见心上人?” 这里面某个字似戳到了陈嘉铭某根弦,反向让那人确认了什么:“哦——铁树开花啊。” “痴线。”陈嘉铭嘴上说着,确认一遍镜子里的造型,转身推开他,“扯开啊,” 那人举起双手佯装无辜:“你别欺负我啊。” 陈嘉铭拿着两条不同颜色不同暗纹的领带犹豫不决,“哪条好看?”他嘴里讲着,似等着身后那人给他做决定,不等那人说话自己又开口了,“这条吧,低调。” 身后那人笑了,“你总是这样,把选择摆在别人面前,却替别人做了选择,到头来那人不得不按照你给的去做——陈嘉铭,你真霸道。” “边有。”陈嘉铭微微仰着下巴,眼露傲慢,他丝毫不在意这种有的没的点评,这些他向来不摆在心上,我行我素惯了。 “黄哲文那条孙仔叫你过来的?”陈嘉铭整理了下领口,又扣好了袖扣,“张晏,我劝你别多管闲事,那条柚脑进水的,”这件事把他气的不轻大脑语言系统转来转去,上一秒粤语下一秒普通话,“啥事不找我违法犯罪的事找我,他不是这么想干出一番事业么!你让他干,出事了找他老爸兜底,别找我!你要是也想劝我,你也滚!” “一群stupid!” 眼看火气收不住,张晏连忙收起那副轻浮的表情,“哎哎哎别生气啊,我什么都没说啊,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给你当司机的——怎么样?” “小祖宗别生气啦,快走了,你那小情人该着急了。” “什么小情人,别说话说那么难听——哈,我就说今天怎么打扮得那么正经,跟我抢人啊?” 今天陈嘉铭居然不追究他怎么要到自己行程,倒是把重点放在了这里——看来他很看重这个人啊,张晏眯着一双凤眼,摸着下巴,面上笑得不怀好意,心里却是一沉:“哪家小姐那么难追?” “……”陈嘉铭瞬间没了表情,转身走出了衣帽间,“张司机,好好开你的车。” 刘初雨掐着时间到的现场,放眼望去洁净的地板砖反射着头顶的灯,给人一种这里十分富丽堂皇的感觉,他在人群中寻找着熟悉的面孔,果不其然,在某个茶点桌前找到了他。 那人发梢长了点,面色看着比以前要憔悴了许多,但掩不住他清秀的底子,刘初雨喊了他一声, 穿着黑白正装的他转过身来,俩人视线一对,刘初雨便小跑到他旁边:“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一来,显得李书意矮了一节,更加瘦弱了。 “有经验给我我干嘛不来,还包下一顿饭呢。”李书意插了块蛋糕到嘴里,“怎么就你,其他人呢?”他环顾了一圈,突然眼角瞟到了什么,不确定,定睛一看,人没了,刘初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那里有谁吗?” 李书意摇摇头,之前嫌弃眼镜重才换的隐形眼镜,如今隐形眼镜变得有点不靠谱了。 “估计路上堵车,他们刚刚给我发信息说快到了。” 这里的他们指他跟刘初雨带的学生,也是比他们小几届的师弟师妹。 “你再问问他们到哪了,”他把最后一块蛋糕送进嘴里,喝了口茶,“快拍大合照了。” “行,我再问问,”正打算打电话过去,那几个家伙匆匆赶到,刘初雨像是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样子,莽莽撞撞的。 因为知道自己两位师兄不会在意这些,嬉皮笑脸走了过场。 门外的阶梯早摆好了椅子,学生们分别找到自己认识的人站在阶梯上,整理好仪容仪表。 有些人还没到达,现场有些混乱,虽然大都是上白下黑的正装,但站在学生其中的张晏格外显眼,他长得十分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肤色白皙,五官有种阴柔美,那双凤眼说不出的勾人。 大家位置相互排序,难免会有碰撞,旁边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他,张晏垂眸对他微笑,他笑时眼下的那颗泪痣会跟着牵动,小男生看愣了,不知道是因为那双眼还是因为那个笑。 这人怎么长得不男不女的……那个男生想着。 队伍整理得差不多,张晏还是止不住心里的好奇往后看去,潦草地扫了下,这周围是挺多漂亮小姐的,但陈嘉铭看中的是哪一个……他不得而知了,倒是有个年轻人被他看进了眼。 那人眉毛淡雅,薄薄的眼皮子,双眼带着丝忧郁,那种感觉不是天生的,像是生活给了他太多磨难导致的。长得很有记忆点,抛进人群中就能一眼认出的程度,张晏不禁多看了几眼,前方摄影喊了一声:“那位小哥,麻烦你回回头看这里。” 此话一出,场内无数双眼睛往他那边看去,张晏不以为然,依话摆正了自己。 “来,一、二、三——” 坐在前排的陈嘉铭对此一无所知。 落座不久,领导致辞,一个个名字滑过,某三个字滑过PPT的时候他心里还是跳了一下,撞名字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他一个。 李书意打开笔记本,开始记录前辈们的经验,他们坐在会议室角落,时不时小声交流着,好做汇报。 学术界大佬们分享着自己学识,几个学弟学妹第一次参加这个,小心又谨慎,神情专注,生怕听漏一个字,有个小师弟忍不住开小差,说:“我听说主办方还邀请了以前这个专业毕业的学长学姐回来给我们分享知识和经验。” “哇塞,前所未有——那他们是不是也要写论文啊?” “写啥,人家只是被邀请过来旁听顺便分享经验的,你现在看的文献没准就是他们以前写的。” 小师妹用手肘怼了怼刘初雨,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师哥,我以后是不是也能混成这样啊?” 刘初雨笑道:“那必须的。” “——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有请陈氏集团现任首席执行官陈嘉铭分享一下他的经验!” 陈嘉铭那三个字从主持人口中讲出来时,李书意平缓的心率还是不禁错了一拍。 “来了来了。” 此人一出现,引得台下一片骚动。 男人身着一身深色条纹西装,板正的领口下打着黑色领带,笔直的西裤衬得他双腿修长,发丝被一丝不苟地被他梳到后面,仿佛每根发丝走向都被精心安排过。 旁人梳背头会显秃显老,但他不一样,露出光洁的额头后,只会将他卓越的脸型和五官显现化,让大家看清他的英气、锐利。 他面上带着从容的笑,那种笑是他在职场混迹多年练就的,是旁人模仿不来的,“大家好啊,我叫陈嘉铭,是现任陈氏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同时,也是你们经济学院的学长。” 男人五官立体,浓眉之下的眉骨高挺,鼻梁驼峰高而突出,是不如寻常人的直,不过,寻常人也长不出那张可以撑住死亡顶光的脸。 那张薄唇舌灿莲花,讲自己出国留学的经历,讲回国实习的路程,一路跌跌撞撞被他用幽默的话语一笔带过,论到学识,他认真专注,不会有一丝怠慢。 很奇怪,李书意看到了他——还是在这么远的距离。 他是第一次看清那家伙的长相。 “这家伙怎么生得那么靓仔……” 结束这一场,才迎来他们最期待的环节——几人连忙收拾好东西,表面不心急实则恨不得飞到吃茶歇的地方。 路上,他们几人还在讨论着刚刚的所闻所见,“好厉害……完蛋了,我待会儿汇报里有引用那位大佬的文献,咋办……” “别慌,导师和师哥们不会怪你的,”刘初雨揽着一学弟的肩,样子十分慈祥和蔼,让小师弟产生出无比激烈的情绪,仿佛下一秒就要掉眼泪痛骂自己是学术界的废柴了,结果他们刘师兄不当人,硬生生把眼泪给他从泪腺赶了回去:“不过是把我们的脸面摁在地上拖地而已,我的脸又不值钱,真的,不会浪费你的一分一毫。” 李书意不出声,默默地看着他们打闹。 “你们别搞了,哎,刚刚那个陈嘉铭说他们集团准备策划一个项目,我觉得那个项目的领域是我们擅长的,且可以长期发展,要不趁现在,我们去打听一下?”师妹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差点亮瞎了他的脸,他们知道刘初雨不好说话,一般事儿都麻烦李书意。 李书意表情有些古怪,也不知道怎么去拒绝。 其实要去问,如果他是陌生人,他没关系,但……你要说天天开小电驴在你面前晃悠的是某集团的CEO……?那、好吧那也没什么,主要是……那种奇怪的感觉他形容不来,导致他在旁人眼里神色凝重。 “算了算了,”小师妹连忙打圆场,“那种大佬我们还是不要沾边了。” 李书意深呼吸一口:“……我去吧。” 第6章 第 6 章 李书意在人群中寻找了一番,在一群穿正装的男女人中定位到了那个高挑的身影。 这人扎在人群中好显眼……李书意内心有些奇怪地想着,目光来到他旁边站着的年轻人。 没见过,认不出。 那人穿的倒是凉爽,上半身白色翻领衬衫,下身黑色长裤,个头跟陈嘉铭一样,看两人相谈甚欢……关系应该不错。 他们跟几位中年学者探讨着什么,李书意放慢了脚步,心里开始打退堂鼓,真不应该来的,要问的话干嘛不等人家有空去问,现在过去太尴尬了。 他在心里说服自己,脚尖准备调转方向离开,恰巧那一刻,那人抬起了他,看见了他,两人视线一撞,被围住的他对人群之外的他露出了一个笑。 李书意又深呼吸了一口,打算装没看见掉头就走,结果那人喊住了他:“李先生!” 这下,他是没办法逃了。 “抱歉,我先失陪了。”陈嘉铭生怕他会走,今天就看到他身旁伴着很多人,自己怎么也找不到机会插进去,眼下机会来了他不得好好把握。 一旁被忽视了的张晏眼神暗了下去,不愧是张家人,骨子里自带着高傲,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那张面孔恢复了往常的笑容:“那家伙从小到大都这样,冒冒失失的——我们刚刚聊到哪儿了?” “你跟陈总一起长大的呀?” 女人这句话对他来说特别悦耳,仿佛给了他某种底气和信心——什么感情能可以冲刷掉他们从小长到大的情谊?他的答案是没有。 也不可能会有。 “是啊,”张晏说着,眼睛却一直落在那位年轻人身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陈总。” “哇,我天天去你那边买东西你那么生分干嘛。”陈嘉铭手肘搭在李书意肩上,故作一副受伤的表情,全然没有在台上成熟稳重。 扑面而来的香气打地李书意措手不及,也不知道他身上这香哪粘来的,又浓又甜,想拉开点距离,奈何被按着肩膀,动弹不得。 陈嘉铭的身份于他而言,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没什么好说的,李书意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只是在面对比自己更有经验、实力的人,还是会下意识地尊敬。 可这些敬意落陈嘉铭眼里,就全是疏远。 “怎么会,那是另一回事。”李书意面带公式化的笑容,陈嘉铭抬头偷偷瞄了他一眼,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你生气了?” 李书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没有,只是感觉……我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你。”这是真心话,从小到大,他见到的每一张脸都是一样的,他靠着头发长短识别男女,靠着声音分辨他遇见的所有人。 他是一个可以看见色彩的盲人。 所以在看清陈嘉铭那张脸时,他觉得,原来人可以那么与众不同。 李书意垂着眼帘,纤长的睫羽在眼底落下一层淡淡的影子,轻飘飘地眼神,有说不出的温柔,彼时的陈嘉铭依着他的肩膀弯着腰,抬眼望向他时,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双充满柔情的眼睛占据了他的视线,大脑多巴胺分泌让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他大少爷也是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无措,猛地直起腰板拉开距离,掩嘴一咳:“为什么这么说?” “我跟你讲过,我脸盲。” “啊?抱歉……”陈嘉铭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没想到是真的。李书意摇摇头,他对别人的不以为然早就习以为常,他食指点了点太阳穴,“我能看清脸,只是我的大脑不听我的话,储存不了相关记忆,导致我很难捕捉到你们的面部特征。” “不说这个了,我找你是有事的。”李书意话锋一转,“听说你有家分公司打算策划一个关于医学类的项目?可以详细讲讲吗?我们想了解一下。” 陈家产业触及各个领域,在国内也是相当有名,在台上他就向大家发出邀请,只要有意向,符合条件的,都可以加入这次项目。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陈嘉铭说有什么不懂可以问他,临走前还说约个时间出来再聊聊。李书意不懂,明明上下楼的关系为什么偏要约出去聊,不过好歹是要到联系方式回去交差了。 散场后,他们两人没有立马离开,反而在学校里闲逛了起来。俩人走在校道上,张晏比他慢了半步,渐渐地,距离越来越远,陈嘉铭被路上各种各样的东西吸引,可以是跑道,可以是篮球场,可以是池塘里的金鱼。 他在想什么?张晏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从小到大,他勾勾手指,就能拥有很多新鲜玩意儿,不管有多新鲜,他都只有半分钟热度——这是他认识到的陈嘉铭。 如今呢? 好像有什么在发生变化了。 这种变化在他们所谓的兄弟情之间产生了裂痕。 张晏按捺不住了。 枝叶无情地分开了天上最后那点暖阳,落在张晏肩上的只有细碎、摇摆不定的红光,而那个人站在暮色之下,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 “这就是你那个要追的小情人?”张晏不禁开口调侃道。 前方的陈嘉铭后背明显一僵,张晏一看,后牙槽都快咬爆了。 陈嘉铭转过头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种不容侵犯气场:“长这么大,不用我叫你说话吧。” 张晏双手插在裤兜,神情轻松轻佻,丝毫不把他的怒气放进眼里:“开个玩笑——” “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三分钟热度的怪胎可别伤害到人家小男孩儿的心啊。”他是懂得怎么掌控人心的,陈嘉铭向来是免疫的,但这次,他居然真的犹豫了。 那一瞬间的神情被他捕捉进眼中,张晏眉梢一条,不得了,这次棘手了。 他啧了一声,故作轻松:“哇,陈嘉铭,完蛋了,你妈肯定要怪我带坏你了。” 放眼整个圈子就张晏最疯,敢舞到家人面前说自己是同性恋,连他爹妈都管不了他。陈嘉铭不一样,他是独生子,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倘若要让他爸妈知道他喜欢男人…… “管好你的嘴就行。” 陈嘉铭嘴上说着无所谓,心里却没一个底。 他到底是喜欢上了李书意,平日里无坚不摧的他居然会开始纠结、害怕了。 “我回来了。” 汇报完赶回家也不算太晚,梁姨热好饭菜就下班了。李书意换好鞋袜,发现姥姥坐在轮椅上,在外头拿着水壶给水浇着花。 考虑到老人家的年龄,医院的建议是保守治疗,到了这个年纪,是承受不住化疗带来的伤害的,李书意不会不明白,所以留院观察一个多月便出院了。 平日他不在,都由梁姨照顾着,有她在,姥姥也没那么无聊。 “姥姥,外头风大,回去吧。” “天热了,晚上淋花才好养活,”姥姥伸手拉他过来看,手颤颤巍巍指着那株花,“你睇,开花了,红当当的,几靓啊。” 紫得发红的三角梅顺着阳台栏杆一路蜿蜒向下生长,乍一看,阳台的那个角落布满了花。小时候居住的那个老社区,就属他家的三角梅开得旺盛,楼顶的花开到一楼院子,一到花开时节,那条街便布满三角梅花瓣。 可惜,搬迁后,花也没了。 “是啊,在楼下,靠着这株花就能找到我们家。”李书意笑道,“要是喜欢,我再买多点回来。” “过年逛花街再买吧,现在买太亏了。”姥姥放下水壶,李书意提醒她外头风大,该回去歇息,她老人家好强,不喜欢别人推他,自己转扭着轮子往屋里头走,只是不小心,轮椅碰到了电视机桌上的花盆,“哐当——”一声,李书意身子跟着颤了一下。 姥姥下意识地回头看他,并不关心地上的碎花盆,“你没事吧。” 回应她的,是年轻人一个无谓的笑,“姥姥,我都多大了,” “早不怕了,回去休息吧。” 她老人家还在喋喋不休,李书意推她回去休息,时不时回应她几句,睡前,干枯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眼里全是忧虑,他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着她一点点入睡。 是夜,李书意站在装满蝉鸣的客厅里,低头看着碎了一地的泥土和碎片,看着看着,红了眼眶,他急忙回过神,走去阳台,拿起扫帚,一点点收拾好地上的残局。 碎的只是花瓶么? 好像不只有花瓶。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茉莉花枝,另外找个空花瓶装水养好。 一天就这么过去。 或许他会像这朵花一样,随着天数,一点点枯萎直至死掉。 另一边,陈嘉铭同样睡不着。 不得不说张晏这小子会玩弄人心,三言两句搞得他内耗得不行,回到家洗完澡出来往阳台一站,烟是一根一根地抽。 又一根。 “咔——” 阳台风大,从报刊那儿买来的防风打火机就是好使。 他叼着烟,又深吸了一口,半晌,才慢慢地吐出。风带走了这片云雾,呼过他的脸颊。城市街道四通八达夜晚灯光不断,从高处望下去如星空一般璀璨,漆黑的瞳孔倒映着那片繁华,脑海里却时不时浮现那个人的脸与身影。 会厅里他和别人聊天的样子,那人看起来跟他很熟,聊天时贴那么近……他很自己聊天也挨得那么近……他的眼睛好好看,好漂亮。 俊气的眉宇一皱,又来了口烟。 站在跑道外,他会想,李书意是不是也会被校园跑折磨得上气不接下气?红着脸颊气喘吁吁…… 他夹着烟又吸了一口。 他曾经会站在自己如今站着的位置看金鱼么? 水面的波光投在他那张白嫩的脸上,他曾经是不是会拉着别人一起去金鱼池旁聊天谈心? 啊……他感觉他错过了好多。 人生短短三万天。 三万天……他已经错过了好多好多。 如若让李书意剩下的日子里有他的存在……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陈嘉铭这么想着,掐灭了烟。 这是他在今夜抽的最后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