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派发穿越任务》 第1章 第 1 章 “小姐,小姐!”侍女晓云慌慌张张地跑进屋,刻意压低声音,“沈大人又来了,就在院门外!” 孙惜晴张了张嘴,无语凝噎。 这是她成亲的第五天,也是穿越到这个架空世界的第五天。 那天晚上,孙惜晴正在游戏里打到昏天黑地之际,眼前竟然真的突然一黑,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已是在红鸾帐中,眼前是漆黑的发顶,有个男人抱着自己脖子又亲又啃。 不会吧?打游戏打到睡着,做梦了? 锁骨上传来的酥麻之意激得她一阵鸡皮疙瘩,她低头看见自己只穿了件红色里衣,外面披着一件可有可无的纱衣。 男人抬手抚上她的后颈,摸到绳结,正欲解开。 孙惜晴连忙推开他的手,男人抬起头来看她。一张俊俏的脸,眉清目……,如果在白天应该是“明朗”的吧。 “夫人,你不专心。”说完,便又朝她亲来。 孙惜晴偏过头,顺势在他脸上咬了一口,男人吃痛,捂脸,孙惜晴一脚把他蹬下了床。 无论是肌肤间的触感,还是这个男人被攻击后的反应,都太真实了。 如果看电视的时候出现这样的情节,女主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做梦而扇了自己一巴掌,孙惜晴绝对要吐槽老土至极,可现在她认命般得往自己脸上打了一下。 跌坐在地的男人,见到新娘子目光定定地掌掴自己,立刻爬起来,凑到她眼前,紧张地问:“夫人,你没事吧?” 于是,孙惜晴的黑眸转过来看他,又甩了他一个巴掌。 按现世的标准,孙惜晴是个不折不扣的宅女。但她不是讨厌出门,相反,她很爱去各个地方旅行游玩。对她来说,看小说、打游戏都是旅行不同的表现方式,不管是现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孙惜晴都可以“宅”在自己的构想中,。 所以,她向来对穿书穿越之流接受度良好。可人生第一次穿越,竟然一上来就碰到这么刺激的剧情,这谁能吃得消?到底理论和实践还是有差距! 孙惜晴捂着刚穿越过来还犯晕的脑袋,默了默。 “系统,系统。”她默念两声,无人回应。 那闭上眼睛看看原身的记忆呢?一片空白! 夭寿啊,这和被卖了有什么区别。 哀叹之时,孙惜晴感觉肩头落了一物,男人将中衣披在她身上,自己也穿好了衣服,与她一并坐在床边。 男人开口,声有迟疑:“对不住,夫人。你可有感觉哪里不舒服?”他看了看孙惜晴清澈的黑眸,又伸手将她领口紧了紧,脸上似有愧色。 这洞房花烛夜,除了她情况特殊,刚才之事何来对不住一说呢?于是,她继续沉默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男人没说更多信息,只是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夫人打得好。”他把脸凑到她面前,两人离得很近,又说,“夫人要是想,还可以继续。” 这个男人有点疯。 “这么近,我打不了。”孙惜晴实话实说。 于是,俊脸听话地稍微远离了点。 孙惜晴没手软,左右两边都扇了响亮的耳光。 脸被打得痛,男人抬手捂着,却笑起来:“夫人待我真好。” 啥啥啥,这都是啥。 孙惜晴彻底凌乱。 既然这么听话,孙惜晴眼睛转了转,直接命令道:“你去榻上睡。” “好。”男人微笑。 “你去书房睡。” “都好。”男人继续笑。 “那什么不好?” “没有日日见到夫人就不好。”他还是述说着自己的深情。 “你这么爱我吗?” 孙惜晴有些好奇起来这具原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与眼前的男人又有怎样的过往。 但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穿越来需要完成的任务是什么,总不可能是安静待在这后院,和这莫名的男人生儿育女,度过一生吧? 这三日里,孙惜晴从侍女晓云口中了解到,自己是刑部员外郎孙威的女儿,嫁的是吏部左侍郎沈潘因。沈潘因少年英才,弱冠之年,殿试探花,后入吏部,步步升官,到现在只在尚书之下,论品级,还比孙惜晴的父亲高两阶。 至于婚嫁之前的事情,晓云也不清楚,她是沈府新买来的,并非娘家的陪嫁丫头。孙沈夫妻二人关系好不好这小丫头并不关心,于是孙惜晴向她故意指了指脖子上的淤伤,暗示沈潘因暴力,晓云便彻底倒了戈,改口夫人叫小姐。 沈潘因言出必行,日日都来见孙惜晴,也无甚大事,一起用膳,讲讲朝中的见闻,缠着她给自己研墨。 抬头不见低头见,孙惜晴几乎没有得空的时候,即便是他偶尔不在,她也累得无法深想自己的处境。 本来两天前就该回门见原身的父母,沈潘因却抓住她新婚当晚说自己头晕的由头,将归宁之日一拖再拖。 即便再累,孙惜晴也意识到他好像不想让她接触别人,每日的陪伴更像是一种监视。 绛紫色的官服出现在门口,屋里的亮光暗了暗,沈潘因又是一下朝就赶来了。罕见的,孙惜晴露出笑脸迎上去。 “我给夫君换常服。” “怎么今日愿意给我换衣服?”嘴上疑惑,人却已经踱到衣桁前,沈潘因张开双臂,任由她取下官帽,脱去锦袍,换上烟青色道袍。道袍里头的系带不好系,孙惜晴没给别人穿过衣服,低头倾腰,几乎要环抱住他的腰身。她用的金桂香膏香味柔和,体温扩香,把存在圆罐中的冷意完全焐热,很温暖,很想让人抱一抱。 他低头,孙惜晴终于把衣带系好,她看上去又比方才高兴了一点。 “多谢夫人。”沈潘因脸上的笑却落了落。 一盏热茶及时递到手中,孙惜晴眉眼更弯,是的,她在现代就是这么“谄媚”老板的,只是心不甘情不愿,做出来马上就被人看穿了。 沈潘因也一样看穿,他没有喝茶:“夫人有事求我?” “倒也算不上求,只不过现今我这头疾好了很多,明日是第六日,也可回门。不如就定在明日回娘家吧?”沈潘因不语,孙惜晴便又添了句,“我实在是很思念母亲啊。” 沈潘因眉梢一挑,重复道:“思念,母亲?” 难道原身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没听说过呀。孙惜晴斟酌道:“父亲,也思念。” 见她这副模样,沈潘因心头滋味难言:“既然夫人要明日回门,那就明日。”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里头会不会有诈?毕竟这几天,沈潘因恨不得把她藏在屋子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只是夫人,以后端茶送水这种事情不用你亲自做,你想要什么,做什么,直接与我说,我都愿意。”他握住她的双手,交叠拢在手心。 很珍视,很深情。孙惜晴受不起,她抽出手,讪笑两下:“夫君说笑。” “并非说笑。”沈潘因再次捉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急切,似乎急着要让她相信自己说的话完全出于真心,“夫人不信的话,可再打我几个巴掌。” 洞房花烛夜的巴掌勉强可以理解为情趣,可现在沈潘因急着讨打的模样再次让孙惜晴无所适从,她冷冷以一副防御的姿态斜睨着眼前的男人:“沈大人,可有癔症?” 极好。 她笑起来很好看,仅仅是讨好的假笑,也能让自己有三分沉醉。但人人都能得到她的笑不是吗?她对小丫头有说有笑,对送饭婆子也笑着道谢,自然她在为自己求什么的时候,也能露出标准的笑容。说什么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对他来说都太普通了,孙惜晴就应该用这种看狗的眼神看自己,她的不为人知的模样只显露在自己面前,极端的情绪只宣泄在自己身上,每当这种时候,他的心就忍不住要跳出胸口,每一寸肌肤都在震颤,所有感受都被无限放大的同时又全然屏蔽外界任何声响,只觉“神欢体自轻,意欲凌风翔”。 这样,他才能确定,于她而言自己是完全特殊的。 孙惜晴自然是不知道沈潘因心中的弯绕,只看到他脸色涨红,整个人激动得微微颤抖,而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走。 绝对不能和这样的人多待一日。 她本来只是好奇原身和沈潘因过往有何种纠葛,眼下看来也不用知道了,就他现在这个变态程度而言,指不定哪天冲动一记被杀,全身被涂上防腐香料,陈尸在卧房供他取乐。 思及此,孙惜晴一阵恶寒,看沈潘因的眼神也越发冰冷起来:“你不说话?” “沈某只是,害怕失去夫人。”他掩面,自觉向前一步,“惜晴,莫要弃我。”说完便一把搂住孙惜晴,像即将溺死之人抱住浮木一般,不肯撒手。 孙惜晴知道这会想起电视剧里女主受惊尖叫的画面会显得很没救,但她确实在听到自己惊叫声时冷静地吐槽了。 从始至终,忠心耿耿守在门口的晓云听到叫声,立刻破门进来,环视四周,桌椅茶碗,没有趁手的工具,她一脚冲上去,拼命捶打沈潘因的后背。 他当然是清醒的,孙惜晴没用多大力道就把他推开了,晓云也停了手。 一记眼风扫过,晓云立马跪下来,眼泪鼻涕也一起流下来,稀里糊涂地连声说着:“大人,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错什么,你没错。”沈潘因拍了拍衣衫,“以后,你也得这么护着你主子,知道吗?” 晓云抬起涕泗横流的脸,懵懂似得看着沈潘因,这位沈大人在一瞬间恢复清爽明朗的模样和自己小姐说,“夫人再会,明日见。” 于是,晓云转头看向孙惜晴,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潘因离开后什么也没有的门口,继而看向自己,主仆二人相视无言。 第2章 第 2 章 孙惜晴到了孙府才知道,沈潘因并没有通知孙威回门之事。 本来各司其职的孙府上下,突然就乱成一锅粥,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回门宴。索性只有一张桌子,相聚的都是最近的亲友,稍稍过午便吃上了饭。 沈潘因率先起身端起酒杯,向孙威和孙威夫人杨宝娟敬酒,说自己感到羞惭,因为公务繁忙而忘记告知回门日期,新婿上门就做事没着落,实在是对不住两位高堂。 沈潘因品级比孙威高,还在统管百官的吏部,孙威却没有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喝掉手里的酒接受女婿的歉意。 他的态度很奇怪,像是听进去沈潘因的话了,却只是面上客套笑笑,然后向孙惜晴这边瞥了一眼。 虽是第一次见面,没有所谓血亲之间的默契,但是在堪比宫斗的职场浸淫多年,孙惜晴不屑于做或者做起来别扭的事情,不代表她不会看。 相反,她相当擅长分析这些人的心思。 孙威的意思是,女儿,你认为如何? 当然是非常不行了。 孙惜晴略一思索,也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女儿这杯敬母亲、父亲。我本愿做那石竹花,一生都陪伴在爹娘身边,现虽嫁作人妇,生养之恩却不敢忘,不能倾尽孝道,女儿心中万分亏欠。” 孙威神色微动:“惜晴,你不用感到亏欠。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说完,喝光了这杯本应回沈潘因的酒,杨宝娟紧接着站起来,摸了摸眼角沁出的泪水,没讲出一句话,跟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三人饮尽落座,沈潘因却还握着酒杯立在桌边。 孙威慢条斯理地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才说了些辛苦女婿的场面话,算给了他面子。 但气氛依旧冷,孙惜晴的大姑父本想开口打个圆场,被她大姑拉住袖襟,也不说话了。 “好了,今日我和夫君回门,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各位伯伯婶婶都快些动筷,趁热吃菜。”孙惜晴觉得晾得差不多了,就笑眯眯地招呼大家吃饭,还主动给沈潘因饭碗里夹了一块鱼肉,“夫君,快尝尝,这可是我最爱吃的”。 她大姑见势松了松手,她大姑父便开口:“是啊,今天是惜晴回门的好日子,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多好。” 一顿饭就这么热热闹闹吃起来,大姑经商,就和小辈们说着行商时遇见的稀罕事,三伯父也当官,就和孙威发点无关痛痒的牢骚。 酒过三巡,菜未见少,人没大醉,却都有些晕晕乎乎,只听见门外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随之推门而入,一位身着戎服,相貌堂堂,英姿不凡的青年将军伫立厅堂。 “今日这么热闹。可有我的位置?” “杨旭舅舅!”三伯父的两岁小孙女高兴地说,“你快坐我这边。” 他眼睛一弯:“还是小阿紫好。”说完,他步子一迈坐落,杨宝娟冲家丁点点头,给他添了副碗筷。 从他出现那刻起,沈潘因就攒紧了孙惜晴的手。 昨日,她说思念母亲和父亲,他自然是信的,可他怕她思念的并不止父母。为此,他特意没有告知孙家回门的事情,可怕什么来什么,他现在最怕孙惜晴思念的人就坐在自己对面。 孙惜晴甩了甩手,没挣脱开,只能顺势垂下小臂,把握着的手藏在桌面下。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杨旭心里会莫名发虚,明明也是第一次见面。 没有忍住,眼光在杨旭脸上转了两圈,除了得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英气帅哥之外,孙惜晴再度确认自己脑中毫无此人印象。 察觉到自己夫人一瞬不瞬盯着杨旭看,毫不避讳,沈潘因胸中憋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杨旭竟然冲自己笑了一下。 这人是不是练武被刀劈到脑袋了?他能笑得出来? 不止是手,孙惜晴觉得沈潘因整个人都在颤抖,幅度很小,别人看不出。他的手微微松开后,又紧紧抓牢,同时朝杨旭回了一个有些扭曲的表情。 难道这小将军和原身也有什么过往?小将军也姓杨,是表哥之类的亲戚吗?那沈潘因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杨宝娟看这三个小孩“眉来眼去”,心里叫苦。她冲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心领神会一路小跑去厨房,又一路小跑回来,端案上菜,嘴里说着热闹话:“来咯,最后一道菜,吉祥如意珍宝饭。” 圆形的糯米饭倒扣在盘中,面上嵌缀红枣、莲子、桂圆、枸杞等果料,烫嘴的温度将猪油混合白糖的香气激发到极致。 “哇。”小阿紫跪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眼睛亮亮地盯着珍宝饭。 “小阿紫,你说说看珍宝饭的寓意是什么?说对了你就能先吃。”杨宝娟语气温和,好像真的只是在考她。 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小嘴就说起来:“是我们一大家子人要团团圆圆,幸福如意。” “说得真好,姑奶奶给你夹第一口。” “好!”小阿紫乐得拍手。 这小孩真可爱,孙惜晴玩心上来,便问她:“那小阿紫知道什么是团圆吗?” “团圆就是……”她往旁边一歪,搂住杨旭的手臂,“我能天天见到杨旭舅舅,也能天天见到惜晴姑姑,可我已经好长好长天没有见到惜晴姑姑了,我们不团圆。”她越说越小声,最后憋着嘴揉了揉眼睛。 杨宝娟拢了拢鬓发,眼看这顿饭能结束,好女儿竟然来这出,她不想拯救了。 “说的什么话。”三伯父佯怒拍桌,小阿紫往杨旭手臂后头躲了躲。 沈潘因这会放开孙惜晴的手了,他笑:“三伯父别生气,童言无忌。”他附身对小阿紫温和道:“我是惜晴的丈夫,就是你的表姑父,虽然她现在不常回家,但每次回家我们就会一起来陪你玩,虽然时间变长了,但团圆的人不是变多了吗?” 小阿紫好像明白,于是她点点头:“表姑父你吃第二口珍宝饭,我们也要团圆。” 回门的规矩,新婚夫妇应当在天黑前返回夫家,不得已留宿娘家,妻子和丈夫也不能同宿。 孙惜晴不想这么快回去,而且在孙府,她也不担心沈潘因动不动就发疯,让自己心里害怕。而沈潘因是绝对不可能放孙惜晴一个人的,更何况杨旭也在孙府,所以只能在东厢房歇下了。 孙惜晴住的是未出阁前的闺房。 陈设并未有变,杨宝娟让人每日清扫,就像人还住在里面一样。 母女俩并坐在榻边,翻窗支着,抬头就能看见夜幕中空悬的繁星,晚风浮动,送来似有若无的百合清香。 在孙惜晴的记忆中,很小的时候,每逢炎热的夏天,她就和妈妈去乡下阿婆家,祖孙三人夜晚乘凉,在廊下席地而坐,阿婆摇着蒲扇,妈妈切着西瓜,孙惜晴就在一边等,她光着脚丫在木地板上踩来踩去,脚被黏住又刷拉分开的感觉让她乐此不疲。 自从穿越过来,这是她第一次不用战战兢兢,而是非常舒心地坐着,想起那个离自己空间、时间都很远的同样舒心的小时候。 她抱住身边的人,下巴抵在杨宝娟的肩头,像拥抱她真正的母亲一样。 “娘,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事情吗?” 杨宝娟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小时候的事情,自然……”杨宝娟准备如数家珍地将孙惜晴的幼年趣事件件抖落,可突然说不出话来,她脑中只有对女儿小时候可爱、调皮的感受,却想不出一件具体的事情,这多可怕啊,杨宝娟一直以为自己很爱女儿,事无巨细,应该记得非常清楚才对,那为什么什么印象都没有?! “母亲?”见她不说话,孙惜晴有些疑惑,自己应该没有露出破绽才对,再看杨宝娟的反应也不像是识破自己并不是她真正的女儿的事情。 “是不是有点像小阿紫?”孙惜晴试探道,毕竟杨宝娟看小阿紫的眼神很慈爱。 “对对,是有点像她,鬼灵精怪的。之前,你大姑姑家的儿子上街买了根糖葫芦,回来就向小阿紫炫耀,那会她刚会走路啊,竟然追着他满院子跑,结果过门槛的时候绊到……” 孙惜晴想着小阿紫粉雕玉琢的脸蛋乐了,连连点头:“我小时候也被绊倒,从门廊楼梯上摔下来。” 杨宝娟笑了,记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你竟然一点也没哭。可‘楼梯’是何物?你当时硬要让杨旭背你,他可比你还小,那孩子竟也听你话,结果你们一起从石阶上摔下来,索性没受伤,我当时被你俩吓得不轻。” 原身小时候就和杨旭认识?听着像青梅竹马,孙惜晴想开口问,可这一问杨宝娟可能会起疑,于是,她故意露出一脸怀念的样子,糊弄过去。 不过,怎么原身也有摔跤的记忆?可能摔跤对小孩子来说稀松平常,但孙惜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又说:“有次阿婆和我说要给‘小猪啰’洗澡,我就真的跑去猪圈看了,阿婆半天找不到我人,后来我才知道,阿婆说的‘小猪啰’是我。” 杨宝娟笑得更开怀:“是有这么回事。府里又不养猪,你竟然跑了那么远去西街口看,真不知道你这么小,是怎么记住哪家养猪的。” 孙惜晴放松的神经又被紧吊起来,为什么原身的记忆和自己的大差不差? “母亲,你还记得什么事情吗?” 杨宝娟揉了揉额角,自嘲:“没想到啊,人老了,连你的事情都记不住了。” 孙惜晴似乎下定决心一定要验证自己的猜测,她深吸一口气:“我为了让爹多陪我玩会,把他的官帽扔到前院的水井里,害他上朝迟了,被罚俸禄。” 此事纯属瞎编,而且前院根本没有水井。 她注视着杨宝娟的脸,不愿错过丝毫表情变化。 “怎么今日你良心发现坦白了?”杨宝娟一副“你老娘我早就知道”的表情,“你爹那天竟然冲我发火,气得我马上让人把水井填了,去他的官帽子。” 所以,以前孙府前院是真的有个水井吗?还是因为自己说了有水井,它才出现的,为了逻辑合理化,杨宝娟的记忆就变成水井被填了? 孙惜晴更倾向于后者,因为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最离谱的结论反而变得最合理。 原来,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孙惜晴”并不存在,所以才没有原身记忆,因此她现在每说一句话,就是在完善这个凭空出现的“人”。她的性格、行为,她的过去、将来都将由自己来写。 看似身负重任,但,孙惜晴怎么活,“孙惜晴”就是什么样的人。 第3章 第 3 章 杨宝娟怜爱地给孙惜晴捋了捋发丝:“惜晴,你今日一直说起幼年往事,是不是想家了?”想起女儿在饭桌上没给人面子,她竖起眉毛,“沈潘因敢待你不好?” “尚可。”孙惜晴是看出来了,如果她此刻说不好,杨宝娟绝对能冲进东厢房揪住沈潘因的领口一把扔到孙府大门外。 脑补到这个滑稽的画面,孙惜晴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嘴角。 “那,是好?”杨宝娟被她的笑弄得怀疑了一下自己的判断。 “哎呀,娘快些回去休息吧。”左右知道了这根金手指,孙惜晴肯定要去沈潘因身上试试的,毕竟,从现在看起来,沈潘因和她牵扯最多,所以她现在不能说沈潘因的坏话。 “好好好,说起这些事你竟也害羞了。”杨宝娟边笑边起身,“鬼灵精小惜晴已经变成小鸟飞走咯!” 完全睡不着。 孙惜晴平躺在床上,双手揪住被面,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帐子顶,尽管在黑夜中并不能看清楚。 “吱嘎”,支着的翻窗被人从外面关上,脚步渐远。深夜寂静,不用多大声,孙惜晴喊住那人,脚步声停住,又渐近。 孙惜晴翻身下床,披了件袖衫,草草挽了下头发,拔出门闩,语气凉凉道:“在外边听了多久?你知不知道回门当晚……” 门从外面被推开,在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孙惜晴把没讲完的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脱去沉重胄甲,身着轻便白罗袍,此刻的杨旭看上去身姿比白日里还要挺拔。 他一脚跨进屋子里,站在孙惜晴面前,密不透风。 “要关门吗?” 杨旭一脸坦然,既没有被戳穿偷听的尴尬,也没有觉得大半夜进有妇之夫的房间于理不合,好像他问关不关门的目的只是为了不让孙惜晴冻着。 “三更半夜不睡觉,杨将军来找我叙旧吗?” 他闻言笑笑,把门虚掩住:“是你叫我进来的。” “我以为那是……” “是谁?沈潘因吗?”他倾身把孙惜晴逼得往后退了半步,而后又自嘲地笑笑,语气软和下来:“你过得好吗?” 孙惜晴自己过得好不好很难评述,但是看杨旭瞬间落寞的眼神,他好像过得不太好。 “你在外面偷……夜游,就是为了知道我过得怎么样吗?” 他没有否认:“你和婶母说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我便多听了一会,可后来你说你现在过得尚可。我其实应该要放心的。”杨旭垂下眼睫,“可我发现我竟然希望你过得并不好。” “明明是我先来的。”他继续说,“今日回门宴上,你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还有方才,你竟叫我杨将军。”杨旭满腔苦闷无法尽诉。 话听着都是真心剖白,孙惜晴心里动容,暗骂给他安排这个悲情剧本的不是人,便开口安慰:“你下午那身挺神气的,从小便神气。” “我便是记得你我幼时说的话,今日才特地穿了戎装,没想到你根本没放在心上,竟只有小阿紫对我好。” 孙惜晴被逗乐,安慰道:“没事,我娘说小阿紫和我小时候很像,她对你好,就当我对你好罢。” 杨旭眉头一拧,不悦道:“可那小孩最后竟然认沈潘因做姑父,惜晴,你可绝对不能认他做你的丈夫。” “但他现在确实是我……”孙惜晴几乎要脱口而出了。杨旭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连忙出声制止:“我不管他是不是你名义上的丈夫,只要你心里不这么认为,即可。” 起初以为闯进门的是一头熊,结果竟然是一只会撒娇的北极兔,孙惜晴心软伸手,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 嗯,确实很结实。 “可否让我定验?”杨旭握住孙惜晴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向前一步。 下一秒,孙惜晴就被温暖的怀抱裹住了,与沈潘因给自己带来的窒息感受完全不同,她迟疑了片刻,抽出手抵在两人的胸膛之间,抬头盯着这副纯良的柳叶眼,一字一句地说:“夏天上完私塾,我带你去城外河里摸鱼,却被人撞见告诉了母亲,我免不了一顿挨骂。后来有小屁孩欺负大姑姑的孙子,我们两个大人还把那小孩堵在墙角恐吓了一顿,是不是?” “原来以前的事情你没有忘记。”杨旭想说,对他而言,这些都是他很珍视的过往。 果然,杨旭的记忆也会被孙惜晴刻意引导。 “不过,你几岁去的军中?我却记不得了。” 杨旭把孙惜晴重新拢在怀中,伸手摸着她方才随意挽的发丝。 他说话,胸腔随之起伏,孙惜晴感觉耳膜同时嗡嗡震动,听到的声音闷闷的。 “十二岁。那年,我知道了一个真相,便自请参军。其实那时还没到参军的年纪,我执意要去,孙叔帮忙,便入了军营。” “当时参军是为了不让自己后悔。”肩上分量突然重了重,杨旭卸了大半部分力气,靠在她身上,继续说,“可没想到,换了一件后悔的事情出现了。” “真相是什么?” “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杨旭从来没有对被人说过,可如果听者是孙惜晴,那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顿了顿,开口:“我爹是先皇朝大将军杨观。”他等着孙惜晴的反应,她却没反应,于是杨旭继续说,“当年边关蛮夷常常滋事,他南征北战一一平定,战功赫赫,官居武将之首。可树大招风,到后来,连老皇帝也忌惮父亲,因此遂了奸人挑拨之意。” 杨旭半天没有说话,孙惜晴摸了摸他的背,猜测:“然后,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尽管努力克制,他还是无法受控地微微颤动,他轻轻“嗯”了一声:“本来被褫夺官职之后,母亲和父亲回她娘家过日子,不料那奸人的目的竟然是赶尽杀绝。毫无防备之下,即便是大将军又如何,还是成了刀下冤魂。母亲被父亲护在身下,侥幸活了下来。没过多久,她便发现自己有喜了,可我觉得她是有苦了。父亲被杀已经耗了她半条命,我又让她丢了剩下半条。” 杨旭又用力往她身上靠了靠,孙惜晴往后退了两步,碰到了桌沿,她索性踮脚,一屁股坐在桌案上,这样便能好好听他说了。 “她生下我后不久,便四处报官伸冤,可这是连老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啊。不用那帮人再找上门,她自己心力交瘁,也死了。” 他终于松开孙惜晴,望着她的眼睛,尽管屋内没有亮光,看不真切,只觉得她的眼睛像被浓雾笼罩的湖泊。 没有看到她同情的表情,杨旭觉得自己的可怜少了几分,他稍稍平复心绪,继续说:“我娘和婶母是同乡好友,当时婶母回乡省亲,我娘便把没足月的我托付给她。婶母一直对外宣称我是她远亲的遗腹子,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所以,你十二岁知道这个真相后,便想着参军为父报仇吗?” 杨旭摇头:“新皇登基的第二年,就为我家平反了,将那奸人满门抄斩。我连报仇都不知道找谁。” “那你为何……” “起初,我参军只是想知晓父亲的感受。后来我带兵打仗,去到父亲曾去过的地方,看着被平定后边关的大漠孤烟,百姓劫后余生的神情,心里想,原来是这样的感受。大胜后,我去母亲的家乡庆州住过一段时间,小桥流水,很宁静的地方。” 月亮升到当空,透过窗户的高丽纸,屋内由暗转明,杨旭转头看去,月光把他的轮廓映得清楚,孙惜晴看到了他眼中的一滴泪。 “其实,我根本不认识我爹娘。同你一样,我只是听故事的人。况且,在孙府的日子富足自在,我其实过得很好,一点也不悲惨。” “所以你觉得亏欠,你从军并不只是为了体会杨观将军的所思所想,你想吃苦、受伤,自我惩罚,惩罚爹娘含恨而终,却活着享福的自己。”孙惜晴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拭去终是流出来的泪水,“可你没有错,杨旭。所以,放过自己吧,承认你自己只是很思念他们,很想拥有他们的爱。而且,你爹护着你娘,你娘又护着你,其实在你尚未又察觉时,他们就已经爱过你了。” 杨旭怔愣片刻,把脸贴在她的手心,如同话语一般柔软又干燥,抚平了紧皱多年的心。他深深望向她的眼睛,他想问,那你呢?你是不是爱我或者爱过我呢? 可浓雾散去的湖泊里,只倒映出皎洁的月亮。 杨旭并非没有在孙惜晴心里泛起涟漪。可惜,这个世界的孙惜晴并不真实存在,所以她不打算与这里的人发生过多情感联系,而是得找到来到这里要完成的任务是什么,完成它,然后回家。 她终究是要走的。 首先第一件事,是利用完沈潘因的资源后,离开他。 计谋暂时没有想好,但是身体先得强壮起来,孙惜晴推开杨旭的肩膀,来回打量着两人的体型差,片刻开口道:“杨旭,你可否愿意教我习武?像从前那样。” “如此也好。”杨旭眼睛倏然一亮,“眼下正值我休沐,每日都空。” 杨旭走时,窗外已鸟鸣啁啾,黑夜褪去,天光熹微。孙惜晴抻了抻筋骨,困意袭来,这才歇下了,于是,东厢房亮了一夜的烛盏也熄灭了。 第4章 第 4 章 回沈府的路上,孙惜晴发现沈潘因的态度很奇怪,平日里他要不是跪着求自己,就是发疯禁锢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靠在车厢的一边,半闭着眼睛养神。自己看过去,他便全然睁眼,微笑着问:“夫人何事?” 很正常,很不对劲。 “你今日怎么了?” “夫人关心我?又有何事求我?”语气不咸不淡,面上的笑意却更假了几分。 或许是清晨睡了一个好觉,孙惜晴情绪平和,很有耐心:“只是问你怎么了,何须如此防备?” 闻言,沈潘因右手撑着软垫起身,一下就凑到孙惜晴跟前,几乎两面相贴。 孙惜晴紧皱眉头,心突突直跳,使劲将他向外推,沈潘因往前顶着,温热的鼻息喷吐在她颈侧:“夫人倒是对谁都不防备。” 说完,他顺着推力向后倒,跌坐在方才坐的位置。 孙惜晴气得站起来,马车里站不直人,脑袋磕到车顶,心里更是生气,什么情绪平和,只要和沈潘因过招两个回合,定荡然无存。 沈潘因直勾勾地看她跳脚,也不言语。 孙惜晴箭步上前,单腿屈膝抵着软垫,一手撑着窗框,一手钳住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头转偏过去,她学着沈潘因方才的样子,也在他耳边吐气,恶狠狠道:“再折磨我,我就……揍你。” “夫人才是,别再折磨我了。”他偏头,靠在孙惜晴肩上。 孙惜晴往后撤了肩膀,嘲讽道:“夫君不是喜欢我这么对你吗,不是还求着我扇你巴掌吗?这会装什么受委屈呢?” 若不是沈潘因守夜,看着杨旭进孙惜晴的闺房,待了两个时辰才出来,他或许还会对着她的冷言冷语甘之如饴。 他曾想过,无论孙惜晴如何对待自己,他心甘情愿,可在真的见到她对另一个人春风和煦的样子时,嫉妒的心情如同长蛇一般扭曲而出,因为他很清楚,这和对旁人客气的笑不同,因为她也曾这么看过自己。 只是这些话,都不能和她说。 他是罪人,就应该被惩罚。 不过,那杨旭是不能留在京城了。 “夫人恨我,就打我,我却爱夫人,乐意被打。”说完,沈潘因就抓着孙惜晴的手腕,往自己脸上扇。 “沈潘因,你发什么神经?!”孙惜晴一把甩开,不可理喻地看着沈潘因,“你和我成婚,就是为了互相折磨吗!你知不知道,我可以走的,我不要那和离书,踏出沈府大门我便自由。” 沈潘因闭了闭眼,与孙惜晴成亲确实是自己的私心,他早就知道她潇洒恣意,她若生出出走的心思,谁也拦不住的。 “吏部侍郎,协掌天下官吏选授、封勋、考功、考课之政令,夫人不打算物尽其用后再走吗?” 孙惜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为什么沈潘因总能知道自己心中所想,难怪每次他能精准激怒自己。 “你很了解我。”孙惜晴松开他,掸了掸衣衫,坐下,干脆承认,“而你确实很有利用价值。” 沈潘因默了默,随后说:“听凭夫人驱使。” 马车晃晃悠悠驶到沈府,有个人在门口立着,也不动,挺拔如松。旁边的沈管家倒是来回踱步,眼见大人和夫人回来,好似见到救星。 沈潘因下马车还未立稳,沈管家便小步走上前,急道:“大人,你可算回来了。杨将军来了好一会了,说是来授课,可咱们府上哪有人要上课啊。我想着您之前特意交代过,不让他进府里,我就千方百计好言相劝让他离开,可他却偏不走,便只好与他一起在门口候着您了。” “不好意思啊,沈管家。”孙惜晴下车,正好听到这番话,“杨旭将军是我请来的先生,是我有课业要请教他。” 沈管家的浊目在沈潘因脸上转了两圈,心里想着自家大人当年可是探花郎,夫人是有什么圣贤书书上的问题请教不了自己夫君,非要去问舞刀弄枪的小将军呢? 再看自家沈大人愈发铁青的脸,沈管家啥都明白了,他赶紧转身冲杨旭作了一揖:“杨将军,实在是对不住啊,我家大人在吏部身居要职,严于律己,向来私下里是不和朝中官员有过多往来的,所以还请您回去吧。” 杨旭冲老管家笑了笑,目光越过他,越过沈潘因,落在孙惜晴脸上:“如此,我们便找一僻静处上课罢。” “也好。”孙惜晴粲然一笑。 “这……这……”沈管家不过是要赶走杨旭,怎么自家夫人也跟着跑了呢? 杨旭作势要走,久立不语的沈潘因截住他的手臂,拦住去路。 “沈大人是想说,与其心怀未知的恐惧,不如亲自盯着更放心,是吧?”言语中不乏戏谑之意。 闻言,沈潘因松手,甩了甩衣袖,大步向前走,真不想和这等莽夫多言一句。 沈管家跟在他身后,冷汗流了一滴,他弓背伸手引路:“杨将军,您请。” 说盯着,却不能当真搬张太师椅在一旁看。 沈潘因人在书房,案卷摊着,门窗紧闭,后院的声响却若游丝,细密不绝,钻到沈潘因脑袋里搅动神经。 “今日就学?”杨旭站在院中,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得看着孙惜晴。 “学。”她肯定地点头。 杨旭环视后院大小,说:“那先绕着院墙跑三圈。” 孙惜晴眯了眯眼睛,步子已经迈开,第一圈,尚可,第二圈开始心跳加速,最后一圈全程大喘气跑下来。 不应该啊,这身体怎么如此虚弱?她弓背双手撑着大腿,直不起腰,挪到石桌边上,靠着歇息:“接下去做什么?” 杨旭若有所思地看着孙惜晴,把继续跑两圈的话咽了回去:“你如今的状况并不适合习武,应当先把气提上来,先与我一道扎马步吧。”说完,他半蹲做了示范。 孙惜晴学着他的姿势蹲下去,没一会功夫人就前倒后歪,站不稳。 “不要模仿我弯腿,你想象收紧肚子下沉,带动屈膝,上身自然下落。” 孙惜晴又试了一遍,果然感觉身体平衡了。 “然后保持这个动作,直到你感觉力竭。” 她咬住后槽牙,愣是坚持了三十秒,杨旭见她还不休息,示意可以站起来了,孙惜晴勉强扯了扯嘴角无奈地说:“动不了了。” 他连忙上前扶住她的双臂,她借力站起来,才发现腿已经僵住了。 杨旭柔声:“方才你咬牙也是不对的,上头施加的力会影响肚子发力,马步变形,反而不好。扎马步应当由下腹发力,带动全身,而非力气均匀分散,只维持其形。再试一次。”他正要把手放在孙惜晴的腰封上,转念一想拿匕首削了一截酸枣木枝抵住。 肚子猝不及防被戳了一下,痒得很,孙惜晴笑出声,停不下来。杨旭看她笑得如此畅快,心中也高兴,一道笑起来。 “小姐。”晓云碎步跑来,见到杨旭匆匆行了礼,再向孙惜晴耳语道,“沈大人叫您过去,说有要事。” “什么要紧的事,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我这还没好呢?” 晓云犯难,只好继续说:“好像是宫里的事情。” 孙惜晴看了看杨旭,他点点头:“今日就到这里吧,晚上好好歇息,可以让人按按肩腿,再热敷,明天便不会很难受。” “那我先去,晓云,送下杨将军。” 晓云应下,又冲杨旭行了个礼,这才后知后觉地迷惑,自己方才为何像做贼心虚,偷偷摸摸地传话呢,明明也没什么秘密的事情。 “天很热?” 孙惜晴立在书案前,脸色酡红,碎发贴额,整个人散发着蓬松的灰尘气,沈潘因握了握手里的暖炉。 “叫我来何事。” 沈潘因翻出卷堆里的帖子,扔在最上头。 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孙惜晴翻开请帖,上头写着邀请沈府新夫人,就是她,于下月十五去江月楼赴宴,落款是琼夫人,时间却在五日前。 “不说是宫里的事情吗?玉娥夫人是谁?” “琼夫人是长公主在民间的化名。”果真是忘得一干二净,沈潘因低声谓叹。 “忘了……什么?”孙惜晴敏锐捕捉。 “忘了将它给你,五日前长公主便命人送来请帖,我今日才想起来。”沈潘因掩饰道。 孙惜晴将信将疑:“偏偏是此刻吗?” “去还是不去,你来回帖。”沈潘因执起狼毫笔蘸了墨汁,递给孙惜晴,起身让位。 “哪有不去的道理。”孙惜晴握住毛笔,心虚地瞧了他一眼,除了小学的书法课,她再没有写过毛笔字了,沈潘因却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落笔。 好吧,硬着头皮写吧。 起先还是掌竖管直的标准执笔法,颤颤巍巍地写出“敬悉贵信”后,孙惜晴瞧着这几个字还有些模样,拳脚施展开来,三指捏着笔杆,写“克日定当叨扰,祈愿君安。” “贵”和“当”的繁体字不难记,她便写了,可“扰”和“愿”是什么? 沈潘因抽出一张宣纸,放在她手边,又拿了支笔蘸了墨,瞧着孙惜晴。 她鬼使神差地在纸上写下简体字“叨扰”,另一支笔跟在后面写“叨擾”,她誊抄在回帖上,又写下“祝愿”,他又倾身写“祝願”。 沈潘因并未绾髻,而是像魏晋公子那样半披发,他凑近又离远,发丝扫过孙惜晴的鼻尖,微微发痒,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眶骤然湿润,透过泪水,她看清了照进屋内的夕阳,光束中翻滚的尘埃,像滚水冲泡的浓茶。 她竟然觉得此刻很静谧,真是见鬼了,和沈潘因待在一起怎么会感到心安呢?她折回帖,又想着刚才写字的事情,思来想去,不得不承认确实有默契。 恍神间,身上被披了件外袍,何罗香清新的木质香气,是沈潘因的衣服,接着,手里被塞了手炉。 孙惜晴仰头看他,除了成亲当晚,她粗粗略过他的相貌,其余时候虽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却从未好好凝视过他的脸。 她自然知道他长得俊俏,却未留意过他的鼻尖有颗褐色小痣,双唇薄而不瘪,两颊微陷,下颌毕显。 尤其那双眼睛,如同砚中黑墨,她就是从这里见过令自己心生惧意的情绪,而此时这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第5章 第 5 章 孙惜晴现在不害怕了,她站起来转身问他: “你不生气了?” “为何生气?” “当然是气你自己不如杨旭高大威武,年青力壮。”孙惜晴故意停顿,观察着他瞬间煞白的脸。 “怎可尽说浑话。” “沈大人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是你不能给我上武学课。”孙惜晴笑眯眯地攀上他的袖子,“再说,论浑话,沈大人说的可比我多多了。” 孙惜晴想起沈潘因各种发疯讨打的过往,如今换自己捉弄了,他竟然正经起来,着实有趣,于是她冲他眨了眨眼睛,一副“你懂我在说什么”的表情。 “夫人怎的转了性子。”沈潘因偏过头去,扯了扯衣袖,孙惜晴没松手。 原来沈潘因是你逃我追,你进我退的别扭性子。 一计上心头。 “我记得沈大人出身寒门。当年父亲广招门客时,你也曾递过文章吧?” “你如何记得?”沈潘因突然沉了沉语气。 “沈大人文章文采斐然,立意不俗,绝非空中楼阁,堆砌辞藻之流。父亲本想着招揽你,却被我劝下了。我当时就想,你应当有更好的出路,而非只是当个屈居于人下的门客。” “我领的那些赏钱……” “自然是我给的,别人可没有。” “可你那时不过是十岁的稚童,而且……”沈潘因指了指摊在桌上的宣纸,“一直都写白字。” 一个超完美笑容停滞在嘴角,孙惜晴松手,清清嗓子:“伤仲永听过吗,我小时候也是神童,不过现在泯然众人罢了。” 沈潘因板着的脸终于笑了笑,随后皱眉又板起来了。照前几天来看,孙惜晴是完全忘记自己了,可今日怎么又把以前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还有方才写字时静谧舒心的氛围,她会想起更多事吗?还会……重蹈覆辙吗? 他不敢赌,离远了两步,只见她仍然看着自己,眼中有促狭的笑意。 她不是很讨厌自己举止失控吗? 沈潘因又往前三步,一把将孙惜晴抱在怀里,拥抱很紧,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碰到她的那一刻,他是想像拥住一片羽毛一样拥住她,这是他真正的心思。 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孙惜晴没有挣扎,反而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你之前这样抱我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听得此言,沈潘因立刻放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留孙惜晴一人在书房莫名其妙他的反复无常。 一月时间倏然而过。 杨旭休沐假时,天天都到沈府报道,托他的福,孙惜晴的体质突飞猛进,连跑十圈不说,拿着二十斤的石锁能做三十个蹲起。 所以,当赴宴那日,晓云帮孙惜晴梳妆打扮好,换上襦裙服,看着镜中她的模样,只能喃喃道:“小姐现在,好生……魁梧。” “不过是身姿挺拔了些,肩膀手臂结实了些,这便魁梧了?”孙惜晴左右瞅了瞅自己的模样,很是满意。 江月楼在京城众酒楼中名头并不响。 马车晃晃悠悠绕过五条街停下,下车时,孙惜晴还以为车夫走错了路。眼前这座建筑说是酒楼不如说是私人宅院,两层的楼既不临江也不能揽月。 她扣了扣大门,有侍女开门收了请帖,给她引路,却不是直接进去,而是往偏门走,绕了一圈,到了江月楼的背后,这依然是座宅院。 院子不大,典型的四合院布局,两侧各四个厢房,正房却极长,一眼看过去点不清个数,围栽着一圈树木,显得很冷清。 当真是长公主的邀约吗?孙惜晴心中疑窦顿生。 到了中央正房门口,侍女快速敲了三声门,停一声,再慢敲两声。房门从里头打开,另一位侍女换了交接,她领着孙惜晴站在书柜前,道:“夫人在此稍站片刻。” 五秒过后,书柜右边突出,左边凹陷,绕着中间竖柱旋转开来,竟然是传说中的暗窍机关。暗门打开,随之流淌出了悦耳的丝竹之声。 看出孙惜晴的迷惑,侍女福了福身子:“长公主在里头等您。” 暗室内明亮得刺眼,坠着红宝石的壁灯映照着墙壁上的壁画,灯火跳跃,画上的人似乎也要随之起舞,最显眼的还是室内的梁柱,金龙盘踞,绿宝石的眼睛流光溢彩,好像下一秒就就要绕柱腾云而起;地面方砖镶嵌着琉璃片,反射更多光华,但反射亮光的不仅仅是金器银饰,还有看向孙惜晴的一双双琉璃眼。 既是宴会,那么赴宴者不可能只孙惜晴一人。 室内左右侧皆放置两排燕几,皆坐着精心打扮的妇人,中间一方空地,前面台阶之上高坐的人便是今日设宴者,长公主宋瑾华。 抬手,丝竹声停。 宋瑾华指着孙惜晴,向众人道:“这位,便是吏部侍郎沈潘因沈府的新妇,孙惜晴。你们又多了一位妹妹。”大家这才像得到允许一般,热络地同她寒暄。 长公主面带笑意,招呼孙惜晴落上座:“你一定有很多疑问,你右手边的姐姐应该很愿意解惑。”说罢,她再抬手,丝竹声又起。 宋瑾华说的那名女子冲孙惜晴笑了笑,她的脸圆圆的,看起来很和善。 圆脸姐姐自报家门:“我是兵部侍郎的夫人,名叫李悦。” “这里难道都是朝中官员的夫人们吗?”孙惜晴终于讲了她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猜对一半,这里只有三品以上官员们的夫人。”李悦吃了块蜜瓜,”不过你真的是冷静,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吓得直哆嗦,根本不敢动,不要说去猜夫人们的身份了。” 孙惜晴学着她的样子,剥了粒葡萄。 李悦轻轻一笑:“这样便对了。长公主体恤夫人们,每年都会设宴两次犒赏我们。所以我们越是放松、享受,长公主便越高兴。” 这到底是娱人还是娱己啊?孙惜晴问她:“这便是全部了?” 李悦神秘地笑笑:“自然。” 一曲终了,暗室中央的方砖下陷,分别向左右移开,身着水袖舞衣的七名女子缓缓上升,随后二字排开献舞,没有故意扭肢摆腰的妩媚,却仍具有很高的观赏性,尤其是领舞的女子,她脚尖踩着别人的肩膀纵身跃起,像大雁展翅般,水袖哗啦往两侧一甩,击打悬在房梁暗处的铜鼓,震天响。 “好好好。”坐在孙惜晴斜对面两个位子的妇人,忍不住起身抚掌盛赞。 李悦解释说:“她是户部郎中夫人,做女儿的时候最喜欢跳舞,出嫁后却是跳不得了。” 孙惜晴点点头。 舞者下台,上来五人演了出戏,接着是词曲连唱,吟诗对戏,好一个文艺大汇演啊。李悦一边吃得高兴,一边不忘解释哪家哪家的夫人喜好什么。 孙惜晴觉得自己应该要提出些什么问题的,但问浅了无聊,问深了,哪怕李悦敢答,自己也不敢信。 “怎么不说话?今日长公主请我们来就是放松高兴的。”李悦凑近了一点,“你猜猜我喜欢什么?” “自然是美食。”这句没有雷,孙惜晴随意说。 李悦伸手去端银鱼羹的动作僵硬了一下:“沈夫人观察真是细致入微。” 这会儿正演着一出戏,扮演“女儿”的戏子被“母亲”扇到地上,她抢过女儿的书扔到炭盆里,女儿连忙摸到炭火中取书,又被母亲打,她骂道:“你以为我朝有女子当官的先例,自己读书也能考取功名吗?我们是什么人家,官场势力又是如何盘根错节,你根本不懂。圣贤书不是写给你的,你看书只会把自己的心气看高了,过不了踏实日子。” 女儿不听,依旧赤手翻着炭盆中的书,拎出来拍去黑煤灰,她倔强道:“若我被你的三言两语劝回,我便真不配读这书,不敢考这功名。若我因为惧怕而不去争上一争,那么就永远会被别人欺压。母亲,你是把自己当人的权力拱手让人,现在还想我也这样做吗?” “反了天了。”母亲气极,只不断重复这一句话,又狠狠打了她。 女儿哭得凄厉,众人揪心。 突然,席间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你母亲没说错。当你发现自己才华横溢却怎么也不能中举的时候,当你做了小官发现并不能施展抱负的时候,所要面对的比挨打之痛更痛上千倍。” 一位约莫三十好几,身着紫色锦服的夫人离席,她走到中央台子上,指着“女儿”道:“好好修习女工,学习持家之道,便有本钱嫁个可靠的男人,日子过得顺心百倍。” 扮演女儿的戏子怔楞一瞬,紧接着演:“这便是,世人只知王夫人,无人晓我真姓名。” “哼,不听劝。”紫衣夫人还想说什么,被长公主拦了下来,“玉娥不如接着看呢?” 后续女儿一年又一年,终于在第六年如愿考取了功名,却被安排去贫苦之地做县令。县衙中全是男子,手下无人好用。次年天灾,依旧是无人听令,她只得自己上阵,最后累死在他乡。 戏悲情落幕,众人伤怀。 只有一人笑得开怀,她说:“不进良言,不得好死。” 紫衣夫人站起来,举杯向长公主敬酒:“要我说,我朝的那些女官就应该辞官回家,相夫教子。只有夫君好了,我们女人才会好。她们个个犟骨头,竟然同我们的夫君争抢,反了天了。” 众夫人本来都沉浸在悲惨的结局中,听姜玉娥这么说,想想自己夫君的官职若是被女人抢了去,自己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都觉得有道理,同仇敌忾起来。 彻底断了女子科考的心是绝无可能的,那便只能对在职女官下手,杀鸡儆猴。 姜玉娥继续说:“在座的夫君们品级都不低,我们若是能经常出来喝喝茶,应当容易许多。” “不错。”吃了半场,全程没参合的李悦此时也放下干果,手举在脑门边:“若是喝茶时聊聊天最好了,还得感谢长公主提点我们。” 宋瑾华摆手:“众夫人客气了,谢我做什么?” 李悦行了一礼:“承了长公主的情,总是要还的。” 瞧着三人你来我往,孙惜晴算是看明白了,这李悦绝对是宋瑾华的托,而那姜玉娥若不是拱火的,便是个傻的。 宋瑾华应当是要借着宴会的由头拉拢这帮官夫人做些什么。斗女官吗?孙惜晴不敢断定。 地砖门再次打开,一位接一位美男子鱼贯而出,或健壮,或文弱,或粗野,或斯文,风格迥异,相同的是他们都穿得……清凉。 一文一武,文的披着半透明纱衣,腰间别着玉佩,赤着双脚,姣好的身段若隐若现;武的上身**,上衣挂在腰带上自然下垂,两个皮质扣带十字斜交叉绑在精壮的胸口。 孙惜晴眼睛都直了,这才是李悦说的,承长公主的“情”吧。 第6章 第 6 章 美男子们站定,等候夫人们挑选。 姜玉娥是诰命夫人,理应第一个选。她昂首走到壮汉中间,挑了几人的下巴,熟练地捏了捏胸口和屁股,选了最强壮的一个。她气定神闲地落座,指使大汉喂酒夹菜,揉肩捶腿,同时在他腰腹上下其手,大汉也顶着往前让她摸。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孙惜晴涨红脸,别过头去。 一品二品夫人们选完,还剩一半多点人,李悦拉住孙惜晴的胳膊,晃了晃:“该我们了。” “你先去吧,我待会。”孙惜晴把手背贴在脸颊上,试图降温。 李悦领了个斯文的男子回来,她解下斗篷给男人披上:“你的手很凉。” “多谢夫人体恤。” 李悦眯着眼睛,摸了摸他的脸:“不用客气。我只是喜欢温柔的玩法。” 孙惜晴又被狠狠地震撼了,她需要时间消化,于是,直到所有夫人们选完,她也没有上去。宋瑾华扫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到她身上:“沈夫人怎么不去呢?” “孙妹妹新婚燕尔,脸皮薄得很,哪里见过这些世面呢?我刚成婚那两年,眼里啊,也只有家里那位,现在嘛哈哈……懂得欣赏了。”姜玉娥使力在大汉腰侧拧了一把,他发出一记闷哼。 “哈哈哈……”姜玉娥放肆地笑,仰头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长公主也是一番好意,孙妹妹确定不给个面子?” “姜姐姐说笑了。”孙惜晴向长公主行了一礼,“臣妇并非不选,而是今日初来乍到,贸然先选,若是将各家姐姐们的心头之好夺了去,是万万失了礼数的。” 她走到剩余的四名男子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会,继续道:“而且,各位都是天资国色,我真的选不出来。” “呵呵呵。”宋瑾华优雅地笑了笑,抚了抚发中金钗,“那便全赏给你了。” 孙惜晴扶额看着门内落着的四五把锁,才知道那一长排正房的作用。 暗室连通着各个房间的暗道,夫人们没有钥匙,要走便只能原路返回,从暗室回到中央正房,再经廊道过偏门,到大门只有这一条路。门锁在室内,自然外面也打不开门,无人打扰,完全密闭的空间,再加上隔音的树木,保密工作倒是做得很好。 “我帮夫人按头。”第一个斯文男道,眼下这场景孙惜晴正觉得有些头痛,便默许了。 第二个斯文男见此立刻单膝跪地,把孙惜晴的脚搁在自己大腿上,开始捶腿。 第三个壮男不甘示弱,蹲下来按摩另一条腿。 第四个壮男见没了自己上手的地方,便解开自己已经少的可怜的衣服。 头还没放松几下,斯文男的手就慢慢滑了下去,摸到了领口。孙惜晴立刻睁眼捏住他的手往下就是一扔,斯文男竟然就这么柔弱无力地摔倒在地。 孙惜晴收回腿站起来,面色不虞,四人见她生气,齐刷刷跪在她脚边,第三个壮男高呼“感谢夫人的救命之恩。” 她理了理领子,冷哼:“你们感恩的方式就是扒恩人衣服吗?” 第一个斯文男哆哆嗦嗦道:“我们一直这么被教导,以为夫人会喜欢……”他越说越小声,头更低了点。 “抬起头来。”四人同时抬头,孙惜晴还是被闪了一下,不过,帅虽帅矣,对于玩物,她没有兴致,“说说我何时救了你们的命了。” 第二个斯文男道:“不瞒夫人,我们这些人,多数家贫潦倒,要么是弃儿,要么是流民,总之都是贱命。只因着皮相好一些,被长公主选中,给吃穿,教认字。”他苦笑了一下,“还教……讨好人的手艺。我们今日来之前,管事的说了,若有人没被选上,便要将这条贱命还……回去。” 孙惜晴听笑了:“你说事情很明白,脑子却不怎么清楚。长公主花了这么多精力钱财,怎么可能就因为没有被官夫人们选中而杀掉你们。管事的这么说,也是怕你们消极怠工罢了,不过就是让你们提提气儿。你们还真被吓着了。” “这么说,长公主也是好人吗?”第四个壮男问。 孙惜晴瞟了一眼他们轻薄的纱衣和**的胸膛,双臂交叉道:“这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巳时赴宴,现才过?未时,外头天日高悬,孙惜晴估摸着再待一个多时辰差不多能离开,叫人别跪着,自己找地方坐。 此时,隔壁传来不小的动静,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孙惜晴听烦了,“哐哐”捶墙,声音停止两秒后,竟然变本加厉地响起。再捶墙,隔壁竟是不理了。 无名火起,她随手指向第四个壮男:“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我们都没有姓名。不过夫人可以叫我的代号,我是一八三。”第四个壮男话音刚落,另外三人紧接着自报代号。 “罗里吧嗦。”孙惜晴快速给他们指了名,第一个斯文男叫江轻,第二个斯文男叫江明,第三个壮男叫江力,第四个壮男叫江罗。 四人又齐刷刷跪下,异口同声:“多谢夫人赐名。” 这些都是人机吗? 孙惜晴简直无语了:“这么磨叽,隔壁腌臜声响好听,想多听听?江罗你赶紧端着水盆过来。江轻江力站里边墙角,江明过来听我指挥。” 四人交换了下眼色,想说这声响确实没什么,早已习惯了,但孙惜晴如此在意,必然在一般人看来是非常不好的。 “左右手交握,不要握实,留出空隙,伸进水里,合掌,再重复。” 江明不明所以,照做,合掌时的声响非比寻常,他一下子明白了,竟红了脸。 孙惜晴叉着腰继续指导:“江轻江力,你们互打手掌,频次不要太快。江罗,偶尔叫一声。快慢你们自己把握。” 怎么说呢,模仿的声音比真实的还要强百倍。 隔壁起先还不服气地啸叫两声,听这边越来越猛烈的声音,便偃旗息鼓了。 孙惜晴走道案几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满意地呷了一口,抬手示意他们也可以停了。 江明停下来,看着**的手,微微气喘,其余三人也觉得精神紧绷,回味过来,仿佛比真刀实枪干了一场还要累。 江罗还保持着端水盆的姿势,愣愣地问:“我们这算服侍夫人吗?” “真是个呆头鹅。”眼看时间消磨得差不多了,孙惜晴打算打道回府,没等到回答的四人组竟有些恋恋不舍,在他们的认知里,孙惜晴简直是顶顶好人,不用出卖色相,也不用卖力气,轻松完成任务。 江明擦了擦手,上前一步:“我们自知留不住夫人,可日后若是夫人突然想起我们了,随时都可以来江月楼正楼看戏。别看我们这样,其实还有些傍身才艺能登台表演的。” “行了,那你们得加把劲赶上三品的水准。别哪天我来看你们,发现被人抹脖子了。” 江力挠了挠头:“夫人不是说长公主不会杀我们吗?” “又一只呆头鹅。”再看那江轻,竟是眼中含泪,孙惜晴忍俊不禁,“别哭了,竟如此伤心?” “夫人不知,我们是心里感动。” 作别四人,孙惜晴原路返回,脑子里还是四人组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越想越觉得有劲。 碰到好几位红光满面的官夫人,见孙惜晴脸上藏不住笑意,便打趣道:“孙家妹妹可还满意?” 她点点头:“十分有趣。” 几位夫人笑开,听到她反问:“姐姐们觉得如何呢?”,便你看我我看你,只得呵呵一笑了。 “果然我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有趣,姐姐们见多识广,见怪不怪了,下次试试新花样呢?” “什么新花样?”她们这会装作听不懂了,“孙家妹妹心思活泛又聪慧伶俐,沈大人可真是娶到宝了。” 众人走到门口,大门敞开,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旁边长身玉立站着一人。 孙惜晴看清来者是谁后,转头冲官夫人们粲然一笑:“说沈大人,沈大人便来了,夫君果然片刻也离不开我啊。” 夫人们瞧着沈潘因给孙惜晴系上披风,伸手让她搭着上马车,转身过来,一张俊脸冲她们几人微微颔首,再跨步上车,马车扬长而去。 车轮掀起的尘土,为首的夫人喃喃道:“孙惜晴怎么如此毫无顾忌,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事后,还能对夫君毫无愧疚之意。” 其余人虽然觉得她说的对,但“不要脸”的事,她们也做了,于是面子上挂不住,就不再跟着讨伐孙惜晴。 但最后来的一人却幽幽地说:“确实不要脸,你们看她长手长脚,腰是腰,腿是腿的,一女驭四夫,那动静你们是没听见。”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沈大人确实是 ‘好福气’啊。哪像我们浅尝辄止,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回家总对夫君好上万分的。” 经过她这么一找补,众夫人一致认同孙惜晴确实是个不要脸的女人了,而自己与她并不相同。 第7章 第 7 章 此时,“不要脸”的孙惜晴正盯着“好福气”的沈大人。 “怎的来接我?我可瞧见那些官夫人们的眼神了,你再停留一会,马上就被她们吃了。” “说得和饿虎扑食似的。大街上众臣妇强抢朝廷命官,这种荒唐事,只有夫人敢想。” 孙惜晴摇摇头:“你不懂女人。”她想起姜玉娥的举动,“她们看着娴雅,实则匪气十足。” “什么意思?长公主不是设宴作乐吗?何事能看出她们匪气?” 一句三问,孙惜晴正想说下午之事,突然反应过来:“你套我话?” 他摇摇头道:“何事不能说呢?” “今日话这般多起来。”孙惜晴不回答,双手枕在脑后,靠在马车后壁的软包垫上。 “夫人可玩得尽兴?”沈潘因不急着要答案。 “甚好甚好,舞优美,乐动听,戏精彩,饭好吃,酒好喝。”沈惜晴故意眯了眯眼睛,说,“人也美。” 沈潘因弯了弯唇角。 其实,书房那日过后,沈潘因就故意避着孙惜晴了,只用晚膳时一道,也没什么要紧话说。他突然从一块灼热的山石变成冻人的寒玉。孙惜晴本来也乐得清静,一门心思扑在习武上。可今日,他竟主动驱车来接自己,孙惜晴就想起来沈潘因抱了她就将她一人撂在原地的事,心气不顺了,为何事事得遂他的意?他想来便来,想走就走,自己还受着,哪里有这种好事。 于是,孙惜晴伸出手去,捏住他的下巴,看完他的左脸,又看右脸:“沈大人,就差点意思。” 沈潘因眼里闪烁了一下,道:“原来匪气用在这个地方。可夫人方才还说官夫人们觊觎我。若真差点意思,她们怎么会一直盯着看。” “没想到沈大人还是个自恋的。”孙惜晴失笑,“长相是比不了,可气质超然卓群啊。”话出口,怎么成了赞扬,她想盖过这句话,就又问一遍沈潘因为什么来接自己。 当然是很想你。 沈潘因不答,掀起帘子一角,瞧着窗外。 又是一副惹了人又回避的姿态,本就不顺的气,此刻更是冲上脑门。前车之鉴,她起身后立刻弯腰,这次没有撞到车顶。 长手一捞,干脆跨坐在沈潘因腿上。 沈潘因惊慌,立刻把人身子扶正,离得一臂远,自己往后缩了缩。 孙惜晴反手就将他的手臂钳住,环到自己腰上,她又往前挪了三寸,然后死死抱住沈潘因不放。 脖颈被圈住,沈潘因几乎喘不过气来,脸贴在她的锁骨上,鼻尖嗅到的都是桂花香,为何都没有难闻的酒气和菜味,他混乱地想着。 因为难以呼吸,脸涨得通红,他下意识地往下贴了贴,鼻子靠在孙惜晴锁骨的凹陷处,沈潘因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呼出。 温热的呼吸直接钻到孙惜晴里衣里去,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却仍不松手,她在他耳边恶劣地说:“成婚头两天你不是说爱惨了我,任打任骂么。现在才几天,见着我,就像老鼠见着猫似的,沈大人当真凉薄。” 沈潘因头脑发昏,不知道她讲了什么,只觉得耳朵发热发胀,最后一丝神志告诉他绝对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开口,声音断断续续,“你……在宴会,也……这么……玩吗?” 被勒的是沈潘因,孙惜晴却快气绝。她欺身而上,长腿曲起,再往前挪了两寸,直接跪坐在他身上。沈潘因往后,人已到角落,退无可退,反而与她贴得更紧。 “应该是,像现在这么玩。沈大人想不想听更多的细节,我可以和你再重复一遍的。” “夫人真是……不懂节制。” 沈潘因净捡着孙惜晴不爱听的说,他希望她赶快把自己松开,因为…… “大人、夫人抓牢坐稳咯。”帘外车夫高声提醒。 话音刚落,马车就颠簸起来,孙惜晴回忆起来,来时有段路正在大修,飞沙走石,震得她屁股痛。 这会,她跪坐在沈潘因身上,马车每每震荡一次,她心中便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脑中突然想起在水盆里合掌的声音。 孙惜晴觉得自己应该立即放开沈潘因,然后翻身下来,可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抓得更紧,甚至希望马车能够碾过一块大石头。 但比起马车,孙惜晴先碰到了石头,灼热坚硬,她当然知道是什么,于是她松手,却仅仅是松手。 沈潘因闭了闭眼睛,偏头靠在车壁上,生无可恋地叹气:“夫人,还不下去吗?” 孙惜晴见他脸色逐渐恢复正常,眼中的潮红不褪,闷出的眼泪晕湿眼睫,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嘴却还是很硬。 很硬的嘴吗?孙惜晴想也没想就咬了一口。 挺软的,实践出真知,她立刻推翻了方才的推测。就是没什么味道,于是她又凑上前,皱了皱鼻子,闻了闻,是何罗香的气味,舌尖舔舔,好像有点甜。 突然身体空悬了两秒,然后重重落下,她感觉身下一阵灼痛。 车夫连声致歉,说不小心过了个洼坑。 若说方才勒住沈潘因,还不至于让他窒息,现在他却被孙惜晴弄得几乎要憋过气去。他紧紧咬住牙关,不漏出一丝声音。 又被她揽住了肩,另一只手伸进领口里,毫无章法地摸索。 孙惜晴只感觉痛感越来越强烈,她在沈潘因身上又掐又拧,却没有丝毫缓解。她捧住他的脸,亲了亲鼻尖的小痣,然后真正吻了上去,吻越深疼痛越发扩散,揪心的疼痛,最后不得不分开,眼中沁出泪水,身下的人模糊不清,她只能看着轮廓,说:“沈潘因,我胸口疼。” 此话一出,沈潘因背后陡然冒出冷汗,他立刻将孙惜晴抱到身侧,斜靠在自己肩上,随即对车夫下命令:“快马去回春医馆。” 沈潘因横抱起孙惜晴,从储物格中取出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匆匆跑进医馆。 长工迎上去刚想问看什么病,瞥见孙惜晴煞白的脸,赶紧请他们进了诊疗区。 一蓄着山羊胡子的王大夫闻声而来,切脉又看舌象,年轻的女药徒察言观色,王大夫手一摊开,便将金针递了上去。 金针入膻中、巨阙和关元,配以天突穴位。不一会孙惜晴的脸色就有好转,不再紧皱着眉。 “大夫,我夫人如何?” “令正脉象动而不定,并不弦紧或结代,一时心绞痛是气急所致,并非有暗疾。我已经施针将气导出,她一会便能好转。不过,令正长期心神不稳,幸好她气血不亏,待我开个药方,喝上七帖,调理即可。” “那她为何还不醒?” “夫人劳累过度,这会是睡过去了。” 稍稍安心,沈潘因又想起什么,沉声问:“我夫人是否服了可令人亢奋之药?” 王大夫捋了捋山羊胡子,摇头:“她本就气血旺盛,情绪激动加之饮酒确实易引发心绞痛,你说的亢奋之药是断不可吃的。”王大夫瞥了眼沈潘因,搭上他的手腕,“若实在需要,公子服用较为适宜。” 沈潘因脸色微变,知道是王大夫误会了,却也很难解释,只拱手道:“多谢大夫。”他坐在孙惜晴身侧,给她擦干脸上的汗,心终于是落回了肚子里。 孙惜晴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只觉得自己睡了一个很长很足的觉。她按惯例在院中打完一套拳,微微发汗,通体舒畅精神头十足。 不知谁家养的鸡打鸣了,晓云睡眼惺忪地从偏房里出来,看到孙惜晴就披了件外衣站在院子里,赶忙回屋拿了件斗篷出来给她系在身上:“小姐,人刚好一点可吹不得风啊。” “我怎么了?” “昨天是沈大人抱你回来的,他说你身体不舒服。小姐不记得了吗?” 孙惜晴摸了摸胸口,昨天隐隐作痛的地方现在已经毫无感觉了:“杨将军的魔鬼训练都不能把我怎么样,昨天不过……怎么就,不可能的。” “昨天怎么了?”晓云好奇地问,她从没有见自家小姐说话吞吞吐吐过。 这叫孙惜晴怎么讲,只能摆出一副主人姿态:“打听起我的事情来了?” “不说便不说,小姐可不能凶我。”晓云跑远了些,活泼道,“我去给小姐端早饭。” 春寒料峭,站在院子里不动确实有些冷,孙惜晴掖紧斗篷正准备回屋,旁边书房的门打开了,沈潘因也起了。 描边兰花的软包垫,镶色珠子的帘坠,白玉发冠上的螺纹,还有车轮辘辘的声音,街上的叫卖声,孩童的笑闹声,零散庞杂的碎片瞬间在孙惜晴脑海中爆炸开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 看到她这个动作,沈潘因急匆匆走过来,却在三步之外停住:“可还是痛?昨日给你抓了药,大夫说喝上七天应该无碍了。” “我没病喝什么药。”孙惜晴一步一步向沈潘因走去,双手揪住交领,将他往下拉,直到对上清明无暇的眼睛。 她又吻了上去。 孙惜晴要验证一件事情,但双唇相触的瞬间,锥心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只有一阵不算柔和的春风让她尝到了青涩的皂角香气。 沈潘因手脚并用,慌乱地推开她:“夫人这是做什么?”他紧张地盯着孙惜晴,生怕她再度心痛地昏过去。 而孙惜晴不接话转身背对他,随意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进水塘里,边朝外走边调侃道:“沈大人的脸皮不比这薄冰厚多少啊。” 他肩上卸了力气,没有跟上。 第8章 第 8 章 休沐结束,军中事务繁忙,杨旭连着几日都没来沈府,而是安排副官给孙惜晴教习。 顾副官名心烛,是位女将,她宽肩窄腰,英姿飒爽,尤其是结实的手臂,石锁拎在她手里和玩似的。不仅如此,在军中,她一直都是杨旭最得力的助手,平时管理庶务,传达命令,尤其是杨旭休沐期间,除非严重或紧急的军情,其余大小事都是由她做决定。 因此,她站在院中上下打量孙惜晴这位细柳干子似的官夫人的时候,觉得自己一定在履职过程中哪里犯了严重错误,被杨将军下放了。 既是犯错,杨将军却不言明,反而给了这么个类似将功补过的机会,若将眼前的任务出色完成,自己绝对能够重新赢回将军信任。 思及此,她干劲满满,看孙惜晴的眼神都变了变。 轻松跑完五圈,眼睛一亮;马步稳稳一炷香,眼睛再亮;二十斤石锁蹲起,眼睛锃锃亮! 顾心烛重返军队的希望熊熊燃起。 “顾将军,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心里害怕。”孙惜晴手撑着石桌求饶,生怕顾心烛再搞出什么魔鬼训练,她是筋疲力尽一点动不了了。 “好好好,沈夫人,咱们歇会。”顾心烛单手接过她手里的石锁,轻松地像提着一只布袋。 孙惜晴露出羡慕的眼神,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好在臂围有长,没有白流汗。顾心烛在她对面坐下来,掏出巾帕掖了掖颈脖的汗,随意问道:“沈夫人竟然喜欢习武,也是很稀奇。” “不不不。”孙惜晴后仰,连连摇头,“可别叫我沈夫人。你不如直呼其名呢。” “惜晴?那你也叫我心烛,别什么顾将军了,听着好像还在营里。” “顾……,心烛,你怎么会想到去参军?” “我爹参军,我姐参军,我好像也只会舞刀弄枪。”顾心烛耸了耸肩,“便也参军咯。倒是你,还没有说为何会喜欢习武?” “女人习武很奇怪吗?”孙惜晴一副“没想到同为女人的你竟然有这种想法”的表情。 顾心烛尴尬地搓了搓下巴,“也不是。就是那些官夫人们通常看上去好像对我们不屑一顾,更不用说我们这些武将了。我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看到她们的表情,总觉得很莫名其妙。” “我们,是指女官吗?” 顾心烛点头。 没想到,竟是单方面的积怨已久。 “我朝不是没限制女子科考武举么?” “虽然表面上是这样,但要不是我爹的关系,我一时半会还参不了军。主试的是男子,心里总有偏向性。”顾心烛想了想继续说,“我比杨将军还早入营两年,后来他一路晋升,成了我的上级。那会我年轻气盛,心里不服,总觉得他是通了关系,有天晚上我就闯进营帐把他薅出来比试。” “你胆子真大。杨旭什么反应?” “不晓得,反正我俩马上就打成一团了。动静大得其他人都起来看热闹了。” “结果是你输了吧?” “可别说了,你吃过黄土吗,一股锈铁的腥气。我被他在那么多将士面前打到狗啃泥啊,那会,我白天在营里都抬不起头来。” “他竟然没有手下留情?”孙惜晴诧异。 “嗐!”顾心烛一拍大腿,“留个屁,杨将军知道个啥怜香惜玉。再说了,我哪需要他让,我也是很强的。他赢了,只不过能证明他比我更强一点点罢了。” “那我看你现在也挺心服情愿的,高兴来这教我习武,这不算什么好差事吧?” 顾心烛垂头低声道:“将有令,不得不受啊。”随即声音又亮了起来,“不过,你的天赋很好,这事没我想得这么难做,若是好好加以训练,你一挑三个成年男的不是问题。况且,军营里,我的同僚都是些男的,讲话都没劲,其他女兵等级低,见我也恭敬,所以在这里能和你说这么些话,真的很舒坦。” “那你提拔几个女兵如何?” “也不是没想过,但一旦提出来,就有人不满说要当场和被提拔的女兵比试。比试是合理的,可最后那些人打赢了,此事就只能作罢。他们虽面上服我,但也只是因为我足够强,还有杨将军的信任。若我泄露出一丝丝力不从心,他们恐怕要跳上台子来争我的位子了。所以……”顾心烛越过半张桌子拍拍孙惜晴的肩膀,说,“你一定要好好修习,保住我在将军心中的地位。” 孙惜晴用力地拍拍顾心烛的手:“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随后问起了别的事情,“你与朝中其他女官相熟吗?” “上朝打个照面,还有一年两次的围猎,平时没什么交集,毕竟文官和武将没啥话聊。” “朝中女官多么?” “也就十余人吧。惜晴,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也想考学?”顾心烛罕见地叹了口气,“真的挺难的。我虽然听不太懂她们的唇枪舌战,但是我看得懂,只要是女官提出的治理意见,总有人跳出来刁难一番。我就想到了我站在校场高处,下面那么多双虎视眈眈盯着我的眼睛。” “若是让你脱下胄甲,嫁个男人,一辈子在这四方地中度过余生,你高兴吗?” “不不不。”顾心烛连连摆手,“还是杀了我比较痛快。” “所以,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痛快二字吗?我若是不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我也不甘心。” “哈哈哈。那我可就等着与你同朝为官的那天。”顾心烛笑得开怀,却像想起了什么,又说,“可我记得我朝律例有规定,夫妻不能同时在朝为官,沈大人是侍郎,品级不低,会放弃自己的仕途吗?” “总有别的办法。” “难道,你要和离?”顾心烛突然说得小声。 “有何不可?”孙惜晴答得敞亮,顾心烛连忙起身捂住她的嘴,指了指天:“有人看着。”孙惜晴抬头望去,书房二楼木窗紧闭,只余探到窗边的榉木枝轻摆。 沈潘因听到了?听到也无所谓。 孙惜晴没有把这回事太放在心上,送走顾心烛后,她进书房,准备给李悦去一封信,正写到“江月楼之事,迷思未解”时,“咚”、“咚”,沈潘因踩着木梯下来,驻足,将一本册子递给孙惜晴。 她信手翻开,上面记录着一些人的名字和籍贯,越往后翻,她的神色越发轻松起来。 “这是五品以上必须上朝的京官名册,朱笔圈画的是女官。”沈潘因淡淡地说。 孙惜晴数了数,总共才九位女官,且多数都在刑部和工部。剩余一人任户部右侍郎,一人任顺天府府丞,与沈潘因一样都是正三品。 刑部掌司法,工部搞基建,受到皇权和行政权的限制,干着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工部还能捞点油水,刑部完全就是一穷二白的命。顺天府相当于府级行政区划的官员,名义上虽同为正三品,实际却比侍郎差点。 于是,孙惜晴在户部侍郎的名字上又画了个圈,问:“张安茹张侍郎是个怎样的人?” 沈潘因斟酌道:“她主管田亩的收支,涉对外与各州府的交流和协调,虽不直接管钱粮,但事务繁杂,为人相当严肃,不苟言笑。? “可有其他官员与她交好?她家世如何?” “未曾听闻。张侍郎亦出身寒门,是朝中第一批女官,至今仍未寻夫。” 官高位显,却无庇荫。姜玉娥她们若是出手,绝对是奔着张安茹去的。孙惜晴合上名册,心中有了定论。 穿越过来两月有余,起初还一门心思找穿越任务,却遍寻不得,于是,孙惜晴决定跟着自己的心走,遇到事情,解决事情,没有事情,创造事情。 她抬眼,沈潘因逆光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想起上次在书房回长公主的信时两人融洽的氛围,还有两次在马车上,一次剑拔弩张,一次失神失态,地点相同,情绪却都不同。这次又是什么感觉呢? 孙惜晴想不明白了。 又想起方才顾心烛说的话,她开口道:“沈大人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无事。”依旧是平淡的语气。 “沈潘因,你真不像个人。”孙惜晴起身,走得极慢,却一步步逼近,“我亲你,碰你,说要和离,你都没感觉吗?”她伸手,食指戳着他的心口。 “夫人做事总有夫人的道理,我说过听凭你驱使。唯独夫人现在想知道我的想法,我不能说。” 孙惜晴往他腰上带了一把,没怎么使劲,他就被迫与她贴得很近,沈潘因有些无奈道:“夫人总想用这个法子逼我招供。”他站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孙惜晴上前一步,笑道:“那你现在想亲我吗?” 喉结滚动,沈潘因微微偏头躲开她的视线:“不能说。” 一个没用劲的巴掌拍到他脸上,不痛,只发出脆响,掌风凉凉,随之而来是温热的嘴唇。 孙惜晴在他脸上亲了一记:“不要每次都装作被我强迫的样子。明明很想。” 她转身拿起信和名册,笑吟吟地在沈潘因眼前晃了晃,欣赏他精彩纷呈的表情,乐道:“多谢,先走了。” 案几离房门不过几步距离,左脚跨过门槛,孙惜晴脸上的微笑还没完全落下,心脏突然没来由地刺痛,几下过后恢复正常,她皱了皱眉,直觉此事绝非巧合,但那日验证又并非自己推测的原因,得找时间弄明白。 第9章 第 9 章 收到李悦的回信是在三日之后,信中写,解惑一事,她乐意之至,并邀请孙惜晴到府上一叙。 孙惜晴换了身行头,让晓云提着点心食盒,跟着同去。 兵部侍郎的府邸并非朝廷统一分配的官邸,因此格局与沈府大有不同,侍女带着沈惜晴七弯八绕才进了一间堂屋中。 李悦今日穿了件杏黄色的合领褙子,披着雪貂斗篷,一见到孙惜晴,圆圆的脸上笑开,雪白的毛领衬得她面色粉扑扑的,孙惜晴觉得和食盒中的桃团子有些像。 侍女接过晓云递来的食盒,将点心都摆在桌面上。 “不知李悦姐姐的口味,就都买了点。”孙惜晴边说边在一旁的太师椅坐下。 “你来就来,竟还记着我的喜好,我可什么都喜欢吃。”李悦拿起一枚冰糕,咬了一口,“入口绵密,豆香四溢。这是陈记点心吧,她家可不好买,孙家妹妹费心了。” 她慢条斯理地吃完冰糕,又拿起一个桃团子小口吃起来,侍女给她递了绣帕,李悦擦了嘴角,随后抿了一口茶水,好整以暇地瞧着孙惜晴。 孙惜晴看了看堂屋中眼观鼻鼻观心的仆从,李悦会意挥手让他们下去,晓云走在最后,顺手将门带上。 李悦掩嘴笑了笑:“孙家妹妹要讲什么事情,竟谁也听不得呀?” “李悦姐姐可否知晓那日在江月楼,姜玉娥说的话是否作数?” “若是像你我这般喝个闲茶的往来,确实是有。这就是你在信中所说的‘惑’吗?” 孙惜晴低眉垂眼,酝酿着一番感情,道:“若不是我实在走投无路,也不会如此冒失地来找你。” “发生何事了?” 孙惜晴稍微抬了点头,眼神看向李悦的方向,视线却落在一旁花几上的文竹上,仿佛看着李悦的脸她就说不出一个字来:“近日我夫君和杨将军往来密切,大家应当都知晓吧?” 李悦迟疑地点了点头。 “官场上的事情,我本不关心。可自从杨将军让他的副手替他来之后,我夫君就……就……” “就怎么了?” 孙惜晴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泪没出来,疼得龇牙咧嘴,又不好全然发作,于是在李悦看来孙惜晴就以一副狰狞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就再没碰我!” “噗。”李悦瞪大了眼睛,没忍住笑,“许是沈侍郎公务繁忙呢?” “才不是。姐姐可知道那副将是个女的?” “顾心烛?可按照顾将军的为人,应当对这些事不屑一顾吧?而且她身材魁梧,也不是一般男人的审美。” “她为人我不知道。”孙惜晴起身抬了抬手臂,又转了一圈,说道,“你看我长手长脚,腰肢也并不纤细,可我夫君就喜欢这样的。现在遇到个顾心烛长得比我更好,他自然更喜欢,他的心就飘走了。” “可沈侍郎看着也不像这样的人。”李悦还试图说什么,孙惜晴深吸一口气,猛地凑到她跟前继续说:“也不怕姐姐笑,我上次……投怀送抱,他还能毫无反应地把我推开。”她握住李悦的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推,顺势后退两步,以手掩面,“所有努力都做了,现在只能在顾将军身上打主意了。” 演着演着,孙惜晴竟真有些泪意,她抬起头来眼睛红红地望向李悦:“所以,李悦姐姐可愿向姜夫人引荐我?” 李悦不语,先喝了口茶,又捏了块软糕:“吃了你这些点心我能说不愿吗?正好今日有场茶会,你随我一同去。咱们都为你想想办法。” “多谢姐姐。” 集芳茶楼内。 姜玉娥见到李悦的笑容还没完全浮现,看到跟进来的孙惜晴,语气不算好:“孙妹妹今日得空?” 李悦拍了拍孙惜晴,示意她先坐,自己则在姜玉娥耳边轻声解释一番,道明原委。姜玉娥再看向孙惜晴时,眼中略有同情之意,她说:“这才成婚几日,就移情别恋,当真是靠不住。” 听罢,孙惜晴点点头,配合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不过,你也别太伤心。情谊早点晚点都会消失,把握住侍郎夫人这个位置才是长长久久的硬道理。” 茶室内共有十人,除去姜、李、孙三位,剩余七人都是宴会上见过的熟面孔。她们听到这话,都不约而同地表示赞同。 “多谢姜夫人提点。” “既然你是李悦带过来的,我就直说了,今日在场的各位夫人,或是我多年好友,或是同种利益驱使。你如何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决心?” 孙惜晴在衣袖暗袋摸索,取出了一本册子,递给姜玉娥:“这是我趁我夫君不在,誊抄的京官名册,给姐姐审阅。” 姜玉娥接过翻了几页,递给旁边的夫人,她们一个接着一个传阅。最后,李悦翻完名册,把它交还到孙惜晴手上,说名册没有问题。 孙惜晴趁热打铁:“我愿提供更多机密文件来给姐姐们提供方便。” 姜玉娥这才点点头,已示同意。 李悦在一旁落座,若有所思地瞥过孙惜晴,她从始至终都对孙惜晴的说法将信将疑,仅从今日的表现来看似乎无可指摘,可她心里总有些不定,但愿长公主的计划能顺利吧。 “姜夫人,我们今日可还商讨进一步的行动?”说话的是户部郎中王夫人,她长得其貌不扬,甚至有些老实,却最先沉不住气,她可不管孙惜晴如何如何,她只想知道下一步怎么对付张安茹,好让自己的郎君坐上户部右侍郎的位置。 姜玉娥睨了她一眼:“王大人户籍文件替换好了吗?” “这怎么是我夫君换呢?上回没有……说。” “户部郎中,又帮张安茹做事,近水楼台,他是最是方便。” “可他……不能犯错。” “他犯什么错?我怎么听不懂了?可王夫人犯错我却知道得很。”姜玉娥看着王夫人紧捏着衣角的手,“偶尔也涂些艳丽的蔻丹,抓抓你夫君的心,免得到时候事成了,你劳心劳力却帮别人做了嫁衣。” “是是。”王夫人知道这下无论如何是得说服丈夫去换文件了,再想到家里那几个只会装可怜的小妾却颇得丈夫喜爱,自己却在这里替他张罗事,心中暗骂他猪油蒙心,不知好歹。 果真如孙惜晴所想,户部侍郎张安茹,首当其冲,成了她们的目标。 其余人纷纷献计献策,不愧都是经历过宅斗的,讲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可论在官场上可行性就不高了。 她悄声道:“若真的要陷害张侍郎,不如想想一击毙命的法子呢?” 听到“毙命”,一时间茶室内都没人敢出声了,姜玉娥眼前却亮了亮:“继续说。” 孙惜晴连连摇头否认:“当然不是真的要她性命,只要罚她做不成官。” 不知道是谁在咀嚼她的话:“户部管银子,所以……” 连着几日,孙惜晴换着地地跑,茶馆、戏院、私家府邸、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没处可去了,再从头开始轮一遍。不过,除了第一次孙惜晴递投名状,后来姜玉娥似乎都没怎么在意她,准确来说,后来她没有在意过任何人,包括李悦。 自从那日,不知谁提起的银子,似乎让她心中有了谋划,开始凭自己的意愿推进,除去被使唤的王夫人,其余人好像真的是来参与茶会的,从一开始大家心中还有些陷害人的忐忑不安,到如今几次谈天说地,竟还聊到了当下时兴的布料和水粉。 孙惜晴试探着给姜玉娥递话头,说要对付顾心烛,都被她搪塞过去,说什么妹妹的事情肯定会帮忙,武将让她去边关打仗就行了,并不难处理。 孙惜晴双手抱胸,坐在窗边,打量着一屋子笑意盈盈的女人,突然觉得,即使自己不来当这个卧底,张安茹也不会被这群人轻易使绊子。 晓云这丫头最近高兴得很,之前她就抱怨过孙惜晴去哪都不带自己,说自己被嫌弃了。自从有了茶会这事,她跟着孙惜晴跑动跑西,几乎要将小半个皇城的街都逛完了,小姑娘原先哪里见过这些世面,每天都新鲜得很。 这会,她跟在孙惜晴身后从茶馆出来,眼神却黏在了卖艺人的喷火表演上。孙惜晴也没亲眼目睹过,两人一齐往人堆里挤了挤。 只见那卖艺人手里握着两根点着的火棍,先在人群内圈器宇轩昂地展示一遍,然后双手交叉,分开挥动,舞了一圈,随即单膝跪地,将一根火棍烧着的地方整个塞进嘴里再拿出来,他鼓着腮帮子朝另一根火棍吹气,瞬间喷出一条迎风招展的火龙。 “好、好。”叫好声、掌声此起彼伏。本来晓云看他吞火,紧张得不自觉捏住衣袖,后来喷出了又大又红的火龙,她兴奋地挥手,才发现捏的衣袖是小姐的。对上孙惜晴低头的目光,这时,求打赏的铜盆又捧到了自己面前,高兴和不好意思的情绪交织,晓云忍不住问:“小姐,我能给他点钱吗?” 如此近距离地观看杂技表演,孙惜晴也觉得稀奇,她自然愿意给点赏钱。 得到孙惜晴的同意,晓云欢快地去解腰间的荷包,卖艺人也欢快地将盆中的铜板颠得更响了些。 可腰上空空荡荡的,她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有。 晓云的小脸皱起包子褶,开始责怪自己这几日过得太舒服,太得意忘形了,这可是小姐让自己保管的月钱啊,怎么弄丢了呢? 卖艺人见她还不给钱,以为是她闹自己玩,又将铜板颠地更大声点,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孙惜晴扔了粒碎银子进去,卖艺人这才眉开眼笑,继续向下一个人讨赏。 晓云欲哭无泪,正蹲着在地上找荷包,人群外响起了“抓贼、抓贼”的喊声,有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发现也不翼而飞了,便立刻朝着那跑得气喘吁吁的人指的方向奔去。 孙惜晴也是拔腿就追,那荷包里可是她这个月刚发的月钱,一定要追回来。 晓云立刻跟上,可她哪里能和健步如飞的孙惜晴跑得一样快呢,才过两条街她就停下来,急得在后头喊:“小姐,你慢点!” “慢点钱就真的要飞走了,你先回家。”孙惜晴的声音遥遥传来,一会人就不知道拐到哪条街去,看不见了。 第10章 第 10 章 集芳茶楼位于闹市,周边条街都是酒肆饭庄,路上都是支小摊的贩夫和行走江湖的卖艺人,往来行人熙攘,小贼不好逃,孙惜晴不好追。 但她眼睛如鹰隼一样紧盯着身穿绿衣裳的小贩不放,不知穿过多少街区,终于无关人等变少了,来到了一个丁字岔路口。 绿衣小贼抖开一个钱袋,碎银铜板滚落一地,行人虽少,但见者都上去争抢,堵在抓贼的和贼之间。小贼累瘫,却相当得意地挑衅孙惜晴:“女侠,还追吗?”说完竟还有力气准备翻墙而走。 孙惜晴不管,正好蹲着的人当垫子,她右脚蹬地,起跳,踩着几个人的后背,最后一把扯住小贼的脚踝,往空地甩。 他顺势滚了两圈,这下吃瘪,没话说,小贼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左边岔路跑,边跑边回头看情况。 孙惜晴立马追上,可跑了两步她就站定不动了,而是抱臂以待。 小贼正觉得疑惑,下一秒就撞上了邦邦硬的“墙”,他一屁股摔在地上,手捂着额头,等看清眼前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后领已经被人揪了起来。 杨旭像提着一篮子菜一样提着绿衣小贩走到孙惜晴面前,笑道:“惜晴,好久不见啊。” 孙惜晴也笑:“好久不见,杨旭。最近怎么连你人影都看不着?” “营里事情太多。我已经半月未回家了,今日得空第一次回去,就碰到你行侠仗义了。”杨旭提了提手里的人,“顾将军教得比我好。” “心烛做事可是尽心尽力,她现在一天到晚琢磨怎么让我练得更好,就想着哪天你这位将军验收的时候好好表现一把。” “确实表现得很好。”杨旭点头。 孙惜晴趁热打铁:“那你得赶紧请她回去,上阵杀敌的将军不在军营里练兵,天天往我这后院跑算怎么回事,辱没人才了啊。” “等、等。”小贼双手举过头顶,打断了他们的话,“二位大侠,你们能不能过会叙旧,我……我把我偷的钱全还给你们,放我走吧。” 孙惜晴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等一等。” “再等就来不及了。”小贼急得脸都皱在一起,原地跳了几下,偷的各色各样的荷包都被抖落在地上,“我这算还了。行行好,赶快放我走吧。” “大家伙跟上,贼人就在这里。”路口一头戴褐色方巾的男人高呼道。他身后七八个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看到被提着的小贼还有一地的荷包,还是喘着粗气叉着腰挪过来。 杨旭将小贼往地上一扔,失主们拾回钱袋子,然后蜂拥而上给了他几脚,再向杨旭道谢后纷纷离开。 那方巾男却不走,他朝孙惜晴跪下来,双手合十,不停地说:“谢谢,谢谢,谢谢大恩人。” 眼看他还有磕头的意思,孙惜晴连忙把他扶起来:“您这也行太大礼了,我受之有愧。” 方巾男抹了把眼泪:“恩人啊,我叫赵虎,是庆州长恒县人。我来京城是来伸冤的,可半路遇到这贼人把我钱袋子偷了,里头都是证据,幸好碰上恩人行侠仗义,帮了天大的忙啊。” 孙惜晴回身与杨旭对视,接着开口问赵虎:“可否与我说说是什么冤屈?” 杨旭将绿衣小贼交给巡城的侍卫后,三人行至巷口茶摊落座。 赵虎跺了跺脚:“不瞒恩人,我家有十几亩地,本来种得好好的,也怪我贪小便宜,听了胡婶撺掇,说只要把一小块地划出去,就能减免这部分田赋,上头种的庄稼粮食的一半还是归我。” 孙惜晴问:“你便同意了?” 赵虎不吭声,只点头。 孙惜晴问:“这胡婶是什么人?” 赵虎答:“嗐,胡婶和我一个村的,她倒没存心害我,她家划出去的地更多。”他想了想继续说,“头两年挺好,可后来减的田赋越来越少,今天要交的钱反而比划地之前还要多。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村里有不少人上当,大家气不过,扛着锄头就去县衙讨说法。那狗官一开始还躲着,后来一帮子带刀的狗护在他身边,他才出来说,田亩登记簿上都没有这些地,敢情我们划出去的地都是荒地了?” “即便那些算作荒地,按照现在减少的土地面积算,田赋怎么会涨呢?” “狗官说是州府把税上调了。他让我们在荒地耕作已经是,好、心。”赵虎讲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的黑心挖出来嚼碎。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又说:“乡亲们把他们的地契前后两份抄录给我,是相信我,我却差点弄丢。”他猛地抬头,又有些泪意。 “通政司在皇城西侧。”孙惜晴开口。 赵虎从钱袋里掏出三个铜板,又给自己添了碗茶,一口气喝完:“感谢,真的感谢。今日我请恩人们喝茶,等事情了了,我回家前再请恩人们吃饭。” 没等两人拒绝,他就挥手告辞了。 陶碗里漂着些茶叶沫子,倒影蓝天白云,还有孙惜晴出神的眼睛,沫子被细微的风或者是步伐震动,像浮在天上的鸟。 鸟从东边飞到西面。她觉得哪里不对劲,眼神从茶碗里移到杨旭脸上,杨旭却先开了口:“你认为通政司会管这件事吗?” “若通政司真管了这件事,他反而申诉无门。赵虎只有几张地契,还是誊抄的,连成文的信函都不知有没有,他这一去应该只能知道通政司的门朝哪边开。” 杨旭了然:“所以,他被拒之后,只能把事情闹大。” 孙惜晴点头随即又摇头:“真不是一个好法子。” “为何不让我帮他?” “万一是假的呢?” 仔细回忆赵虎的模样,身着褐色短打,头戴布巾,讲起话来尾音往上飘,确实是庆州一带的打扮和口音。他穿的布鞋边缘毛剌,面上溅了颜色不同的泥点子,说明确实行了很多路。年纪估摸着也就三十出头,背却有些佝偻,左右肩高低不一,两手指节粗大,且虎口都有黄色的厚茧。 想到这里,杨旭说:“他确实是个庄稼汉。” 孙惜晴笑得一脸坦然:“那我不如让他直接去找户部对峙,找你这位大将军也无济于事呀。” 等等,户部! 户部管田亩的不就是张安茹吗?原来方才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在这里。 那这赵虎是姜玉娥安排的人吗?还是这事只是巧合?为何又是自己碰上了赵虎?噢,是为了抓贼。那这贼偷钱是随便找人下手的吗?还是说,干脆小贼也是姜玉娥安排的,和赵虎串通一气的? 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十个问号,无法细想,她干脆拉起杨旭的手:“你有马吗?咱们去通政司。” “怎么了?” “赵虎可能有问题。我们要把他拦下来。” 虽然不知道孙惜晴说的问题是什么,但是她急切的模样,证明事情刻不容缓。杨旭反手牵住她,转身就往丁字路口走:“白日街上不许纵马,但我知道一条近路。” 两人站定在绿衣小贼要翻的那面墙下。 “墙后是座空置的宅院,出了宅院再往西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通政司,比走大路快得多。”杨旭边说边蹲下,拍了拍肩膀,示意孙惜晴踩着他先翻过去。 杨旭身量高,蹲着已到围墙的一半,孙惜晴踩着他的肩膀,都不用踮脚,举手就搭住了墙顶,轻轻松松跳了过去。 接着,杨旭一蹬墙,也翻了进来。 孙惜晴拿出帕巾自然地拍去他肩膀上的尘土,再往袖子里塞,被杨旭截了过去,截的动作很利落,真捏在手里了,还感受到尚未消逝的体温,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拿我帕子做什么?”孙惜晴疑惑,探头看了看他的肩膀,又掸了几下,“已经很干净了。”说完伸手要取回帕子,杨旭却仍然捏着不放。 他说:“帕子脏了,我洗完再给你送去。” 孙惜晴不解其意,不过是条手帕,便随他去,眼下还有要紧的事,她望了望天色:“那你带路,咱们赶紧走吧。” 出了宅院是座茂密的竹林,杨旭在前面开路,孙惜晴跟着他,朝身后望了一眼,说:“没想到这山离我们这么远。” 闻言,杨旭也回头看了看,山脚下是连绵不绝的稻田,他说:“这是离皇城最近的山,每年春秋两季,皇上就喜欢去那里围猎。” “有所耳闻。小皇帝围猎喜欢百官簇拥,人越多越好,许多人都把家眷带着。”孙惜晴快走两步,和杨旭并肩,说:“听着倒像踏青赏秋,是不是?” 杨旭摇头,手里的刀没有停,劈着拦路的竹子:“之前都在边疆驻扎,我没去过。今年得闲,也许会去。”有根老竹子长得粗壮,一刀下去,竟然没有劈动,用力割了两下才断开,杨旭顿了顿说,“你也可能会去。” “这是想去就能去的吗?”射杀兔子小鹿,想想就觉得造孽,但是在杨旭这位连人都杀过的将军的面前说这话,好像显得自己矫情,于是,孙惜晴找补了句,“若是就去吹吹山风,倒不错。” 杨旭低低地应了一声,再开口的时候话中带了笑意:“你要求倒是不高。想吹山风,你来找我,想什么时候去都行。” “可我不会骑马。” “我教你。” 第11章 第 11 章 两人嘴里没闲着,脚也没停下,一刻没耽搁,很快就走出竹林,穿过两条街,抵达通政司。 一知事正在屋内奋笔疾书,见有人来,便搁下毛笔,问:“两位有何冤情?” 杨旭掏出鎏金令牌,道:“本将军杨旭,此次前来有事相问。” 知事见到令牌,立刻跪在地上:“见过杨将军,下官定知无不言。” “大人请起,你可否见过一个叫赵虎的人。”孙惜晴上前一步问。 知事抬头看了看杨旭,不知是否应该作答,话有迟疑:“这位是?” “我是他姐姐,你快些说吧。” 见杨旭脸色一凝,没说话,只颔首。知事站起来,作了一揖,答道:“原来是沈夫人。那赵虎有什么特征,可说与我听。” “他穿褐色短打,头戴布巾,背微驼,听口音是庆州人。” 知事思索片刻,印象里没有这人,但不好直接回绝,于是他走回案几前,说:“待我找找是否有信函。” 寻了一会,果真没有,他才十分遗憾地说没有见过赵虎。 “那我们可否在此地等一会?” “自然可以,二位请随我来。” “不用了,我们就在门口等。”杨旭在一旁的空案几坐下。 “这……那给两位看茶。” 知事回到位子上,拿起毛笔,誊抄了两行字,又抬头看了看两人,对上孙惜晴的目光,听到她说,“没事,您别管我们。” 他心里叫苦,杨大将军周身的肃杀之气怎么叫自己静得下心来办公哟。 茶看了两遍,赵虎还是没有来。 孙惜晴心里焦躁,她起身要走:“我还是去附近找找吧。”杨旭也跟着起来,他嘱咐知事,“若有叫赵虎的人来,他的东西你先扣着,等我们来了再议。” “咚”、“咚”、“咚咚”。 知事刚要应下杨旭的话,注意力被这声音所吸引,他朝门外望去,天虽然暗了些,但西边落霞金光弥散,是个好天,怎么打雷呢? 他思索之际,杨旭早已闪了出去,咚咚咚的声音再度传来,敲醒了他的脑子。 是登闻鼓! 前朝各代,只要有直言谏言或者实有冤屈者都可击鼓上言,由中央直接受理。起先,只要登闻鼓响,一点芝麻绿豆小的事情,皇帝都得上朝审理。后来改了形式,先有御史受状以闻,再上呈皇帝。但仅凭皇帝一人无法审理这么多事情,何况缓急轻重,他还有朝政之事。因此,又改了规定,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且求助无门之事才能挝鼓上言,否则击鼓之人会受到重判。 所以,朝堂门口的登闻鼓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以至于听到它的人会震惊此鼓声竟如天雷滚滚,令人胆颤心惧。 赵虎敲响了登闻鼓。 他两腮绷紧,眼神毫不犹疑,短打袖口解开,折到臂弯,小臂肌肉一鼓一息,扬臂,送锤,击鼓,就像在庄稼地里一锄头一锄头地开荒。 若姜玉娥手里真有这样会做戏的人,全皇城的戏班都要倒闭。 孙惜晴静立在台下注视着,听杨旭开口:“现在没有人能拦住他了。” 柔和微凉的晚风卷起她的发丝,戏弄她的脸庞。 孙惜晴觉得这架空王朝同现实世界一样残酷,她似乎不应该以一种游戏人间的、谁也看不起的姿态对待这个世界的人。 一瞬间,她想起了沈潘因,想起他的热情、隐忍,还有每一次被捉弄后的口是心非、欲说还休。她又看了看身侧的人,年轻的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眼周微紫,明亮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因为自己的一句话,陪着东奔西走一下午。 也许是与鼓声共振,孙惜晴的心又有些痛了,她勉强扯出个笑,轻声道:“不用拦了。我们走吧。” 她说走,杨旭就跟着走。 皇城离官邸不远,日头完全落了,杨旭说:“我先送你回沈府。” 孙惜晴没有拒绝,只是说:“你为何不问我原因?” 杨旭眺望着远处的横墙飞瓦,眼神颇为怀念:“我们不是一直如此吗?你要做什么事情,我总会陪着你,永远站在你身边。”他停下脚步,收回目光,注视着孙惜晴,“你不说原因,便是不想牵连我。我都知道,从小我就知道。但你嫁给沈潘因……” “杨旭,多谢你。”孙惜晴眼神微动,杨旭似乎是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随之而来的,耳朵里灌进了一个令人心烦的声音,那声音听着客气地同他打了声招呼,说:“杨将军,别来无恙。” 沈府的马车陡然停在中道,马儿来不及收蹄,发出长鸣。沈潘因快步走到两人中间,朝杨旭扯了扯嘴角,道:“再说下去,你可想过后果?” 杨旭此时没心思与他争论,朝后退了一步:“今天到此为止。”他歪了歪头,终于露出少年人轻快的语气:“惜晴,我等你来找我。” 沈潘因探究的眼神落在孙惜晴略显狼狈的头发上,却忍住没有开口询问,他走过她,擦肩而过,只道了一句:“我们回家吧。” 绕到马车前头,才发现晓云也来了,和车夫并排坐在驾车位。 “你怎么也在?” “小姐,你让我回家。不就是搬救兵吗……”晓云声音低了下去,显然方才的气氛,剑拔弩张,她好像坏了小姐的事情。 孙惜晴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荷包抛了过去:“这次你可得保管好。还有……”她向后瞧了眼沈潘因,然后回头对晓云说:“你没做错。你做得很好。” 晓云觉得自己应该被骂一骂,哪家的侍女不被主子教训?偏孙惜晴对她很好,和颜悦色,唯一说过一次重话也不是真想骂自己。轻松日子过久了,她有些飘飘然,接二连三搞砸事情。 可搞砸事情后小姐却说自己做得好?她一下子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更怀疑的是,站在小姐身后的沈大人的嘴角和眼角都弯了弯,他笑起来竟有些好看?可沈大人为什么会笑呢?晓云认为自己眼花了。 又是马车。 孙惜晴认命地往后一靠,闭了闭眼睛,然后支起身子,正色道:“沈大人可听到登闻鼓响?” 沈潘因颔首:“登闻鼓响,必有冤情。明日上朝,圣上必会提及此事。” “不用明日了,你现在就会知道。”于是,孙惜晴将遇上赵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他听。 越听,沈潘因的神色越是凝重:“若确有其事……” “户部要变天了。”孙惜晴接上他的话。 沈潘因细思片刻,问:“夫人上回突然询问张侍郎的情况,你是否早知道会有事情发生?” “不错。”孙惜晴决定讲清楚,“长公主宴会上,礼部尚书夫人姜玉娥大放厥词,说要给女官点颜色瞧瞧,所以后来我故意接近她,参加茶会,就是为了收集她陷害女官的证据,果真被我猜准她要对付张安茹。今日巧遇赵虎,我本以为他是姜玉娥安排的一枚棋子,但赵虎竟然敢以性命为质去敲登闻鼓,说明他所言非虚,不似做戏。所以,我现在分不清姜玉娥是真的要害人,还是张安茹本身就有问题。” “若刨去赵虎是真实受害者这一因素,你的推断是什么?” “姜玉娥说过,让户部的王郎中去换文件,现在看来应当是田亩收支簿。后来又提到了银子,许是诬陷张安茹贪污,再由苦大仇深的赵虎去揭发。” “应当就如你所想。”沈潘因肯定地说。 “为何?” “张侍郎没有贪赃的动机。” “你这么信她?” “夫人,请随我来。” 马车悠悠停下,孙惜晴跟着沈潘因去书房上了楼梯。 书房的二楼孙惜晴从未去过,她通常只在一楼写写画画。两人从新婚夜开始分居,所以二楼成了沈潘因临时的起居和办公的地方。 楼上是大通间,是楼下书房的三倍大,从东到西没有一面墙,只有两排柱子顶着房梁。东侧藏书插架万轴,书架之间排列紧密,仅仅容一人通过;西侧空旷,只有一案几一座椅一罗汉床而已。室内纸墨竹简气味浓重,孙惜晴皱了皱鼻子,快步把后窗推开通风。 “沈大人怎的委屈在此。” “是夫人叫我睡的书房。”沈潘因一边在架子上翻找,一边回答她。 “你若真听我的话,我问什么你应当知无不言,可你没有。现在又何须拿这些话来刺我?”孙惜晴没恼,深吸两口窗外的新鲜空气,伸手触碰桦树新抽的嫩芽。 一份册子递来,是张安茹的文簿。 上头记载着张安茹为官二十多年,至今仍住在官邸中,月俸七十石禄米,双亲已逝,无夫无女,一个人应该能过较为宽裕的生活。 继续往后翻看,她因推行田亩收支制度的改革颇有成效而受前朝皇帝旌表过两次,得了白银和文绮。 一个生活富足,仕途上又被看重,还是周朝女性表率的官员,主动去做贪赃枉法的事情,莫不是疯了。 孙惜晴合上册子还给沈潘因:“那现在如何,要不要写信给张侍郎,让她小心?” “通信怕是晚了,说不定会被牵扯进去。现在姜氏想害人是真,赵虎之事亦是真,张侍郎还未被点名,圣上应当会让户部自查。等明日我上朝后看形势如何。” “害人是真……害人是真……”孙惜晴念叨了几遍,恍然,“姜玉娥是将别人贪赃的‘真事’诬陷给张安茹。她为何招了一群人而只用王夫人,为何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拿出证据,如此一来,便都能说得通了。” 第12章 第 12 章 “贪赃的是王进?”说起这个名字,沈潘因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眉头耸起。 “他怎么了?”孙惜晴倾身,来了兴趣,是什么样的人能引得一贯风轻云淡的沈大人露出如此嫌恶的表情。 “说此人资质平庸已是褒扬。原先王进只是户部地方上的主事。按资历、政绩晋升根本轮不到他,可他主动追求比他大十多岁的王夫人,只因老丈人能给他仕途助力。” “王夫人看着,不是很像官家小姐。”孙惜晴回忆道,“怕是被王进磋磨的。” “不错。夫人过门、老丈人办完事情的次年,王进就一连抬了两位小妾。” “沈大人对这些家长里短倒挺了解。”孙惜晴揶揄。 他移开目光,看到孙惜晴拨弄桦树叶的指尖:“户部同僚之间难免有闲谈。”像在解释他不是如此八卦无聊之人。 “但此事应当不足以让你如此厌恶他。” “王进惯用旁门左道,他当上郎中之后,热衷于结交朝中重臣,手段无外乎财色。” “怎么?他也讨好你了?” 沈潘因没应和,孙惜晴心中有数,继续说:“王进算不上什么聪明人,不懂投其所好,只会以己度人,自己耽于财色……”她瞄了眼沈潘因,“就以为咱们沈大人也喜欢,可不料沈大人是个冰清玉洁的,王进做这些反而适得其反。” 指头用劲,摘了片嫩叶下来,孙惜晴递给沈潘因,笑眯眯地说:“是也不是?” 下意识地接过叶片,捏着细弱的叶柄捻了两圈,沈潘因认可:“夫人聪慧。” “如此一来,诬陷之事并不复杂。我认为还是应当告知张侍郎。”孙惜晴正色道。 说完王进的事情,沈潘因的眉头松开,但未完全放松,剩了一个很小的弧度,正好配合听到孙惜晴的话的反应:“一日也等不得?” “等不得。姜玉娥我暂且能猜十之七八她的谋算,其余官夫人们对女官的围剿我却一无所知。若张侍郎真对贪污一事毫无防范,那她不就是待宰的羔羊?” “即便你会身陷险境?”沈潘因继续追问。 “是。”翠嫩的叶片仍在他手里转悠,孙惜晴眼睛看着,心里想在措辞:“沈大人若是担心我的冒进会连累你,那我们分开。” “分开?”莹白的指尖停止捻动。 气味散得差不多了,孙惜晴拨开探到室内的新枝,阖上木窗,背对着他,走到罗汉床边,平和道:“就是和离。那日我和心烛说的,你也都听到了吧。” 沈潘因闭了闭眼睛,想起来归宁次日她说自己要走谁也拦不住的话,那时她的神情气愤,言语中更多的却是威胁,所以当时他很笃定,她不会马上就离开。 可现在,孙惜晴坐在床边,双手后撑在床板上支着身子,分明是一派轻松的模样,沈潘因故意忽略不听丁是丁卯是卯的话,而固执地去揣度她的心思,因为拿不准的感觉反而令他安心。 “沈大人怎么不说话?” “这会夫人是不信我了?”沈潘因把叶片攥在手里,负手信步往前。 “我既然了解沈大人嫉恶如仇,当然也知道你向来明哲保身。眼下是分开最好的时候。” “若我说不愿呢?” 孙惜晴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古怪。沈潘因毕竟是寒门出身,朝中也无大树庇荫,如果自己真惹出事端,他绝对逃不了。她已经在登闻鼓台下定决心要好好对待这个世界的身边人,怎么是自己释放的善意不够大吗,他好像完全看不到呢? “为何不愿?”孙惜晴尽力说服他,“你我夫妻不过虚名,情谊……浅薄。” 言至此,心中陡然泛起酸涩,她勉强把字吐出口,“和离,于你我……都好。” 沈潘因站得近,孙惜晴都能看清他玉带上的鹿纹。有体温,有何罗香,室内无风,她的心情却轻轻重重的,她偏了偏头,不着调地想,自己坐在他的床榻上,当然会被香味包围了。 沈潘因弯腰,也偏头去看她,发丝扫过她的脸,有些痒。孙惜晴突然想到那日他教写字,发丝垂在宣纸上,宣纸发出“沙沙”的声音,是不是也是因为痒?气味、触感,她的脑子里一时间冒出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沉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若夫人对我又亲又抱是情谊浅薄,那深厚该是如何?” 该如何? 孙惜晴想甩掉脑中的绮思。 转头,脸颊擦过他微凉的鼻尖,她才发觉脸已经烧起来了,意识到的瞬间,愤大于羞,尤其她瞧见眼前沈潘因波澜不惊的神情。 眼神变得恶狠狠,孙惜晴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揪住沈潘因的领口,将他按在床上,然后亲到他青丝凌乱、衣衫不整,亲到他的脸比自己更红,亲到他闭气。 可这会儿说正事呢,孙惜晴深吸两口气,目光又仔仔细细的在沈潘因脸上巡视,掠过清朗眉目,高鼻玉唇。试图用他的冷淡浇灭自己心里的邪火。 事与愿违,她越看火就烧得越旺,烧光仅有的一丝理智,克己复礼的人钻入这团火中,锻出恣意妄为的野兽。 孙惜晴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征服他。 食指扣住玉带,猛地一拉,沈潘因直接跪在床沿,孙惜晴蹬了鞋子,往后一挪,全然盘坐在床上,头抵在他的胸膛,这会儿全然被香气包围了。 指头松开,沈潘因欲走,孙惜晴双手环住他的腰,用力地一拉,他反而与她更贴近。 他看着很瘦,身上却不干瘪也不硌手,哪怕是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紧致的肌肉,一圈一圈,她的手在他的窄腰上流连。 几次沈潘因想逃开,孙惜晴一使劲,拉拉扯扯,两人距离更近,以至于现在孙惜晴已经贴到最里面的床围。床围是雕花木板,很硬,她不想靠着,干脆整个人扒着沈潘因。 她想起练武时玩过的链鞭,被卷住之人越是挣扎便被缠得越紧。 这会回神,孙惜晴的心脏没有那么痛,松快些了,她仰起头来。 摸到腰的时候,沈潘因会蹙眉。背,眉头松了一些。肩膀,没什么表情,眼睛闭上了。胸?终于偏过头去,抿嘴。 手上使了些力,他的嘴抿得更紧,血色全无。孙惜晴心里得意,两指扳过沈潘因的下巴,左手搂住他的后颈,让他完全落向自己。 舌尖在上下唇点了两下,牙关难开。 孙惜晴亲亲他的脸颊,分开道:“沈大人方才不是还问我情谊深厚该是如何吗?你现在好像不是很想知道。” 继续闭着嘴,沈潘因清楚她的算盘。 “沈大人真的很固执,离也不高兴离,亲也不高兴让我亲,你到底想干嘛呢?”孙惜晴伸手按了按他的嘴唇,然后把他的双手反剪在他背后,钳制住。 她往对着他的脖子细细啃咬起来,只是亲三下就停一停。看着他在自己的捉弄下,表情变得愈发难以忍受,孙惜晴兴奋极了,心跳得很快,嘴上的力道也加重了。 到锁骨,孙惜晴吹了吹气,轻佻道:“什么坐怀不乱柳下惠,那是没人见过沈大人的定力。”她突然往后退了一寸,继续说,“王进送的美人你不要,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要?” “你……”怎么拿自己和她们作比。沈潘因想说这个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咬断了话,可孙惜晴更快,他最后看清楚的是她得逞的笑容,然后立刻被攻陷了。 折磨啊,真是折磨。 这横扫千军、势如破竹的气势,她不过学了几天功夫,气儿怎么这么足。 可一想到功夫,便想到杨旭,想到孙惜晴会朝他笑呀笑的,沈潘因脑中那根理智的弦紧绷到极限了。 嘴巴先动,他不轻不重地咬住她的下唇。睫毛扫过,他猜孙惜晴应当是睁开了眼睛。眼睛里会有得意吗?会有自己终于主动而得逞的狡黠笑意吗? 孙惜晴控诉自己不肯放手,也不肯亲密,沈潘因也想知道她为何又想和离,又想同自己亲密,还是她与杨旭也是如此相处,不敢想下去,只好加深了这个吻,思绪沉沦在桂花香气中。 孙惜晴亲了半天得不到反馈,脸酸,想休息,再讲两句话逗逗沈潘因,他却回吻了。比起自己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的吃人技术,沈潘因就温柔得多,先咬,后舔,再吮,深入之后,勾住,卷缠。 每一步都进行得很慢,她感觉他在感受她。 孙惜晴从未体验过被人直接吻到灵魂颤栗的感觉,都说十指连心,但她现在觉得嘴巴才是连着心,不然无法解释她的心为何在一抽一抽地痛。人散了力气,倚靠在床围上,她任由着他亲吻,被人服侍的感觉如此之好,她此时飘摇在云端。 可身轻心重,到底是折磨。她揪紧了胸口的衣料,另一只手却去扒沈潘因的衣服。 领口一凉,沈潘因突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扶住孙惜晴的双臂,阻止她胡作非为。 孙惜晴不解,她亦睁眼,看沈潘因跪坐着,发丝凌乱,脸色绯红,唇上还有润湿的口涎,明明情动得很,为何停下? 莹白的指尖触及她的脸,轻柔抚平隆起眉心,孙惜晴捉住他的手,嗓音微哑:“沈大人不听话。” 说罢,又急切地去亲他。 沈潘因呼吸一滞,招架不住她的目光,越过她的发顶,看向床头的雕花牡丹,说:“换我来罢。” 孙惜晴回味了方才令人愉悦的感受,点头遂了他的意。 “夫人坐好。” 孙惜晴老实靠在床头。 嘴唇被贴住,沈潘因后撤一寸,问:“夫人什么感受?” 孙惜晴不语。 又凑上去,轻捻了两下,他继续问:“现在如何?” 这是在做什么?亲一下,问一遍感受,报复她方才的作弄吗?孙惜晴又想去捉他的手,却被沈潘因先握住手。 “别急。” 他换了地方,吻吻她的耳朵,又亲亲她的脖子,“如何?” 孙惜晴心跳得厉害,偏这会沈潘因离了远些,她甩开一只手,一把将他的头按在胸前,声音模糊:“不够。” 额头抵着锁骨,沈潘因却没有吻上去,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热气全然喷吐在她的肌肤上,他说:“夫人的心是不是很痛?” 闻言,孙惜晴陡然睁眼,旖旎的心思消退半数,她推开他,拢好领口,语气沉沉:“你如何知道?” 沈潘因没说话,反而解开腰带,一件件,直到将里衣都脱了去,他执起孙惜晴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看她眉头愈拧愈紧,起身将她搂在怀里。 脸贴着温热的胸膛,孙惜晴听到他问,语气却很肯定,他说,现在更痛了,对吗? 顾不得心里难受,她一把推开沈潘因,话中却有一丝悲意:“此事果真与你脱不了干系。” “我们不能这样。”沈潘因颓然坐在床上。 “何止。”孙惜晴稳了稳心神,她扳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再开口时,声音竟然不受控地颤抖,“我连看到你,都觉得心痛。” “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沈潘因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孙惜晴气笑,收拾收拾要下床,衣角却被揪住,她回头看,沈潘因黑漆漆的眼睛里水雾迷蒙:“夫人不要离开我。” “这话说得好笑。不走我等着痛死吗?” “我……”向来能说会道的沈大人又说不出话了,他不知那高人的方子还有这等副作用,他也低估了孙惜晴的情感,强留她在身边,说到底还是自己自私了。 “沈大人要说什么?”孙惜晴给过沈潘因很多次机会,哪怕是在她决定走之后,她原不是如此优柔寡断之人,可是面对沈潘因她总是不由自主心软,她想只要他能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她会考虑的。 可沈潘因只是闭了闭眼睛,带着一种大势已去的决心,叹着气说出:“不说。” 真是毫不出乎意料呢。 孙惜晴突然松了一口气,平静道:“和离之事,若沈侍郎不想考虑,我便直接搬走。这样各怀心思的日子,你能过,我却过不得。” 这回,沈潘因没有拦她,孙惜晴穿上靴子起身,裙摆从他手里滑过,她转头看了他两秒,出口伤人:“沈侍郎看不起王进,你却还不如他。” 桦树叶皱成一团,汁液将被褥染得斑驳,沈潘因盯着星星点点的绿色,变得愈发模糊,终是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