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茉莉与小狼》 第1章 木绣球(一) 那是在某一时刻中,总有一种微妙的东西触动了心灵深处。 ——三毛 闷…… 湿漉漉的。 还很滑。 很腻。 …… 她昨晚忘记开空调了吗? 程缪辞想。 盛夏,炙热的阳光透过玻璃、帘布肆无忌惮地烘烤着屋内熟睡的男女,窗外不停歇的蝉鸣扰人清梦。 程缪辞眯起眼睛,看着手臂上被捂出的汗珠,匀称白净的手腕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勒出一道红痕。 忽地—— 激烈、热情、迷乱的画面撞进了程缪辞的脑海。 耳畔甚至还残留着青年不受压抑的呜咽。 “骗子。” “……姐姐。” 程缪辞慢慢侧过头—— 老天! 让她一头撞死算了。 身旁的青年仍在熟睡中,肩膀上的纱布早已不见踪迹,被子堪堪遮住下半身,其余部分全都袒露在外,健壮而不贲张的腹肌看得人脸颊发烫。 程缪辞轻手轻脚地爬下床,一把扯过挂在电视机上的浴巾给自己披上,低头找衣服的时候脑袋差点磕到茶几。 完了! 她有罪。 —— 二〇二四年一月。 “谢谢师傅。” 一下租车,冷风就直往程缪辞的衣领钻,真叫一个透心凉。 晚上年会聚餐,程缪辞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趁脑子还清醒她连忙叫车逃离了酒店。 下了出租,程缪辞瘫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休息,胃灼烧的厉害,喉咙干到冒烟,全身酸痛到根本不想动。 等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已经过了十一点,正准备起身上楼,母亲崔丽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给你发了那么多条消息,怎么一条都不回?” 程缪辞:“晚上忙,没来得及看。” 崔丽英听到闺女有气无力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你生病了?声音这么哑?” 程缪辞慢吞吞地往单元楼走,回道:“没有,公司年会聚餐喝了点酒而已。” “又喝酒!” 崔丽英皱着眉,“要我说你们领导也真是鸡贼,回回逮着你喝,你也是蠢!长着嘴不知道拒绝。” 崔丽英又气又心疼:“一根筋的非干销售,你好歹也是正经大学毕业,考个公务员或者当个老师早点嫁人不是更好?虽说你爸走得早,可我也没想过让你撑起这个家,我就希望你早点结婚生孩子,安安稳稳……” 眼见话题就要走偏,程缪辞忙打断她:“妈,你打电话不是有别的事要说吗?你抓紧说,我明天还要上班。” “对对,差点忘了正经事。” 崔丽英这才想起来打电话的目的:“今天又有催债的人上饶峥他们家堵门了。” 程缪辞脱掉高跟鞋,掌心刚触地便被冻的退缩,她揉了揉酸胀的小腿,声音低了几度:“报警了吗?” “报个屁!” 崔丽英骂道:“那些高利贷认钱不认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报警有什么用?那群黑心肝的王八羔子把人家家里东西都砸光了!哎唷……真是冤孽。” 程缪辞叹了口气:“所以……妈,你打电话过来是来帮他们借钱?” 崔丽英犹豫了一下,没出声。 “这次打算借多少?” “不是、不借钱。” 程缪辞右眼一跳:“那你要干嘛?” “那些人肯定又要折腾好几天,这不明天饶峥正好放寒假,我又不在家,追债的人堵在家里,饶峥也不好回来,到时候影响他复习。” “所以……我打算让你去接他,顺便在你那里住几天,刚好你们都在云江。” “绝对不可能!” 程缪辞脱口而出。 崔丽英啧了一声:“以前又不是没住过。” 程缪辞无语:“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小学生。” “饶峥这孩子亲妈不在,亲爹又是个赌鬼废物,后妈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崔丽英不禁感叹起来:“我跟你友芳阿姨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临走前她最放不下心的就是这个儿子,作为邻居我们能帮一些是一些。” “这些年我们帮的还少吗?就差没让他改姓程了。” 程缪辞直接回绝:“饶峥都多大年纪了,孤男寡女住一起不方便,再说他不能住同学家吗?再不然住酒店,钱我出,我每天要上班,年底4S店事情多——” “就你上班,就你忙,忙到都快三十了还孤家寡人一个。” 崔丽英无情地打断她:“上小学初中那会儿,你有哪个早上是空手路过友芳水果店的?她也是命苦身体不好,又摊上个没担当的老公……” 说着,崔丽英便哽咽起来:“你爸走得也早,得亏我们家有些积蓄。” “唉……饶峥是个好孩子就是被他爸害惨了,他那后妈冷血偏心,总之你友芳跟他都是可怜人。” “眼看就只剩半年复读了,正是紧要关头,他不能被那些追债的地痞盯上。” 程缪辞一听,太阳穴突突地跳:“可我们能帮的都帮了,要不还是借钱吧,饶峥已经高三了不是当初那个小学生,我们已经尽力了,帮不完他们的。” “你再说一遍!”崔丽英气不打一处来:“你上初中不也去人家家里吃过饭?才过你几年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你忘恩负义,白眼狼呀?” “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这个做姐姐的就把弟弟撇到一边,只管自己逍遥自在?” “好歹你也看着饶峥长大,算个长辈,读那么多年书尊老爱幼,老师没教过你?” 程缪辞:“……” 她什么时候看着饶峥长大了! 不就是上初中的时候喂过那萝卜头几次饭而已。 崔丽英没了耐心:“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反正最多一个星期,饶峥那孩子听话的很,耽误不了你上班,你别推三阻四没点大人样。” 程缪辞心知拗不过,只能先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 崔丽英放缓语气:“对了,提醒你一句,罗俊良那小伙子不错,你要抓紧,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你都二十七了一定要长点心,好好为你将来考虑一下,天天守着那些破车有什么用?那能陪你一辈子吗?” 程缪辞拿着手机,一步一步地往电梯间挪。 崔丽英见闺女不吭声,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个倔驴!一说这事你就装聋作哑,你就犟吧!等到三十岁好的都人家被挑完了,我让你哭都没地哭!” “妈——”程缪辞没忍住插了句嘴:“我困了,改天再聊。” 挂断电话,电梯间顷刻恢复安静。 程缪辞盯着手机屏幕,脑海中似乎能想象到崔丽英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只要一通电话,一定逃不开“结婚”这个话题。 好不容易明天能有一天休息,又打水漂了。 …… 翌日清晨。 程缪辞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面,看着镜子里眼下发青的女子,犹豫了片刻,转身去厨房泡了一杯黑咖啡提神。 令人头皮发麻的苦味迅速蔓延整个口腔,一波接一波地刺激着味蕾。 呕—— 程缪辞趴在洗手池边,不敢再喝第二口,把剩余的咖啡倒进水池,拧开水龙头冲洗残留在杯壁的咖啡液,擦干后放回了柜子。 果然不适合自己的东西勉强咽下去也得重新吐出来。 九点十五分,崔丽英发来催促的短信,程缪辞简单收拾完便驱车赶往云江第二中学。 车子停在校外的停车场。 程缪辞解开安全带下车,看着来来往往拎着行李的家长,以及站在马路边维持秩序的保安,心情复杂地走进灰白肃穆的学校。 程缪辞记得高三(二)班是在明德楼,走到楼下迎面碰上来接学生的家长,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都是去宿舍接人。 程缪辞跟着一起去男生宿舍,打听到饶峥的宿舍时,已人去楼空,看着空旷的床板,她拨了个电话给崔丽英却发现打不通,只能原路返回去明德楼找人。 刚走出宿舍楼,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程缪辞撑开伞,抬头看了一眼灰蒙的天空,不由得放慢脚步。 明德楼坐落于云江二中的东北角,是专供高三的教学楼,清静幽雅,教学楼前种植着排列整齐枝叶茂密的香樟树。 程缪辞恍惚想起自己读初二的时候,每逢英语课都要打盹。 被老师罚扫包干区之后,自己则偷懒躲在香樟树下捡树上掉落的果实捏得满手都是五颜六色的汁液,最后放学回家又是被崔丽英一顿臭骂。 幼稚,却有趣的很。 程缪辞对着墙上的标牌找到高三(二)班,空荡的教室现如今只有一人趴在课桌上,后脑勺朝着外面。 “饶峥?” 程缪辞试着喊了一声,毕竟从大学毕业以后她好像就没怎么见过饶峥了。 听到声音后,趴在课桌上的人明显动了一下肩膀。 程缪辞不紧不慢地朝靠窗的位子走去。 青年睁开眼,抬头望向逐渐走近的女子,立马起身回应问好。 “您好,我是饶峥。” 话落,程缪辞脚步一滞,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如拔地而起的白杨树矗立在自己面前。 不—— 准确来说,此人的身形已经超出树木挺拔的范畴,完全就是结实厚重又密不透风的混凝土砖墙,不留间隙地阻隔了窗外吹向她的冷风。 程缪辞不自觉地打量起这个过分雄伟的青年—— 黑棉服、黑长裤、黑球鞋。 健壮结实的躯体被包裹其中,哪怕隔着衣服,她也能感觉到青年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蓬勃张力。 饶峥被看得浑身发毛,斟酌着要不要先开口时,只见那人又向自己走近两步了,顿时绷紧身体。 男孩眉骨与鼻梁衔接流畅,尖锐的内眼角同自然微垂的外眼角,再配上饱满的卧蚕,精准地勾勒出一双抓人眼球的桃花眼。 多年不见出落的倒是愈发俊俏。 “你怎么没在宿舍等我?”程缪辞问。 饶峥闻言,愣怔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面上透着几分窘然:“……抱歉,崔阿姨让我在这里等您,我以为——” “算了,你家里的情况你肯定比我更清楚。”程缪辞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是崔阿姨的女儿,程缪辞,小的时候我们见过。” “嗯,我记得。” 饶峥点点头,有些紧张:“麻烦您了。” 程缪辞察觉到他的不安无措,于是放慢语速,安慰他:“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相信有警察在,你家人不会有事的,这些天你就安心跟我住,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程缪辞偏头去看青年的行李,一个袋子、一个书包、一个黑色行李箱,简单到她都怀疑他是不是读高三的人。 饶峥低下头,盯住装满资料书的纸袋,声音不急不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去我同学家住。” 程缪辞眉头一挑怼了过去:“那你怎么不去?” 饶峥语塞,面上闪过一丝懊悔。 程缪辞抿了抿嘴:“我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先跟我走吧。” 她跟一个小屁孩置什么气。 程缪辞呼出一口气,从昨夜开始积攒的不满,此刻就像冬日说话吐出的白雾,轻飘飘地很快就散了。 饶峥背着书包,右手拖着黑色的行李箱,左手提着一袋书,默默地跟在程缪辞身后。 雨势渐大,坑洼的地面迅速积起一小片水潭,程缪辞注意力全在电话上,泥点飞溅到靴子光滑的皮面上,红色的裙摆被雨水洇湿,深一块浅一块如同草原上花豹的纹理。 程缪辞把手机放在颈窝,伞柄扣在手肘间,低着头不停地翻找车钥匙,饶峥见状忙拿过伞替程缪辞撑起。 臂弯一空,程缪辞忍不住抬头去看。 饶峥顺势低头,两人视线交汇,仅仅是一瞬间,青年便慌张地撇开目光,心脏重重一跳。 程缪辞眼睛稍弯,正要开口:“谢……” 声音被打断。 嗡嗡—— 手机又是不停地振动,程缪辞耐心告罄,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在车子的引擎盖上,才发现车钥匙卡在包扣里了。 “小心——” 第2章 木绣球(二) 一看见她马上觉得心里敞亮起来。 ——张爱玲 一不留神手机从肩膀滑落,程缪辞再想转身去抢救已经来不及了。 “小心——” 饶峥眼疾手快地接住程缪辞的手机,将其紧紧地握在手心,程缪辞吁了口气,接过手机道谢。 她打开后备厢让饶峥放好东西先上车,等人上了车,程缪辞才给崔丽英回拨过去。 “嗯,我接到人了。” “我知道了,你不用天天提醒我,我都记得,我会跟罗俊良多多交流的,从早到晚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聊天可以了吗?” “打什么电话?用微信不就可以了。” “好好,我会注意的,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考虑,保证不跟上次一样,你也注意身体,别整天胡思乱想……” 饶峥放好行李箱,抱着被雨水浸湿的资料书坐进了副驾驶,一个完全陌生的密闭空间让他无所适从。 车内的暖气从四面八方侵入他的身体,同时还伴随着一股极淡的葡萄汽水的香味,就像盛夏从冰箱里拿出来酸酸甜甜的爆汁葡萄,叫人一想便口舌生津…… 啪—— 车门被人打开。 盘桓在鼻尖的葡萄气味瞬间溜走。 程缪辞坐上车,把包放在后座,余光瞥见副驾驶上某人绷紧的脊背,再次耐心安抚:“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好好照顾你,你安心跟我一起住就行。” 女子开口的同时,饶峥有种车内酸甜度骤然失衡的错觉,甜度在进一步升高,葡萄香里隐隐藏着一缕细腻清雅的茉莉香,像是有人在夏日的葡萄架下,铺晒了一地的茉莉花。 程缪辞的目光在饶峥身上停留片刻,眨了眨眼:“那么多书抱着多累,袋子都破了,放后面去吧。” “好。” 饶峥依言照做,撤走怀里的书,怀中空空,失去遮挡,两只手从插口袋、抓安全带到握住膝盖。 最后觉得姿势怪异,又改成双手抓着安全带,丝毫不知自己局促不安的举动全都落在某人眼里。 程缪辞忍住笑意,只敢小幅度地翘起嘴角,“安全带系好,我们走了。” 程缪辞启动车辆,慢慢提速,驶出校园。 刚出校门没多久,一个微信电话弹出来,饶峥瞥见“罗俊良”三个字,实在不是他有意去看,只是因为“罗俊良”三个字后加了一个相当抓人眼球的颜文字:(∩?_?)?━☆ 程缪辞扫了一眼,没有犹豫直接挂断。 紧接着,饶峥察觉到车速有所提升,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不敢乱看,双腿慢慢聚拢以此增添安全感。 五分钟后,程缪辞把车子停进商场外的露天停车场,拎包、下车、关车门,一气呵成。 没想到副驾驶的人依旧坐如钟,一动不动。 程缪辞拍拍车窗,对饶峥笑道:“车里就这么暖和都不舍得下车?” 饶峥才反应过来,忙解开安全带下车,三两步跨走到程缪辞面前。 程缪辞抬眸,弯起眼睛帮抚平饶峥肩膀上的褶皱,“别紧张,你就把我当成一位平易近人的长辈……姐姐就行。” 希望你可以比程向凛那个小王八蛋省心。 程缪辞叫了他一声,饶峥望过去,只见人已走远。 程缪辞走进超市,路过服务台时挤了一泵消毒液洗手,侧过身喊住准备去推车的青年:“饶峥。” 饶峥闻声望去,对上程缪辞沉静和煦的目光。 饶、峥。 清脆平缓的嗓音倒让他想起今早英语听力里的女声,一样的嘹亮动听。 “洗手,消个毒。” 饶峥伸出手,掌心朝上,一泵透明微凉的消毒液落入掌心,沿着纹路缓缓散开。 “发什么呆?”程缪辞看着饶峥,笑意未减。 饶峥摇摇头,收拢五指,将液体聚回掌心。 …… 到了生活用品区,饶峥看着程缪辞又拿毛巾又拿牙膏,忍不住开口:“洗漱用品我都有,不用重新买。” 程缪辞故作惊讶:“我这是买给我自己的。” “抱歉。”饶峥古怪地看她一眼。 程缪辞弯了一下嘴角,拿起一支牙膏:“牙膏也带了?” 饶峥愣了一秒,摇头:“没有。” 程缪辞随手一扔,牙膏不偏不倚地卡在购物车的铁网中间,竖起的长条在物品中尤其突兀。 饶峥俯身把牙膏从网格里抽出来放平,顺带整理了一下被牙膏砸歪的毛巾。 程缪辞注意到饶峥的动作,撇了撇嘴,等下结账的时候不还是会乱,多此一举。 路过卫生巾的货架时,程缪辞不忘顺手拿了几包扔进购物车。 目光触及那几包蓝蓝粉粉的女性用品,饶峥抬高下颌、平视前方、握紧推车、放慢脚步,拉大了推车与女子的距离。 耳根却止不住地发烫。 望着程缪辞的背影,饶峥突然想起了自己刚上六年级的那个周末,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单独与程缪辞相处。 …… 二〇一七年九月。 周五放学,饶峥站在校门口的便利店望眼欲穿地看着对面的公交站。 妈妈告诉他今天下午放学崔阿姨的女儿程姐姐会来接他回家,并叮嘱他这两天一定要听程姐姐的话。 他记得这个程姐姐,又瘦又高,不仅力气大还有点……凶。 以前放学回家,他时不时就看到她拿着扫帚追着程向凛打,把程向凛的胳膊都打肿了。 三十八度的高温,饶峥躲在庇荫处脸依旧热得通红,便利店老板热心问道:“小朋友,天这么热要买个雪糕么?” 饶峥看了一眼冰箱里琳琅满目的雪糕,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谢谢老板,我、我不热。” 便利店老板拉开冰箱:“这小布丁是今天刚到的,甜甜的也不贵,等会儿让你妈妈给你买一根。” 饶峥摇头:“不用了,谢谢老板。” 话音一落,饶峥便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他转过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的人眼前一黑。 “饶峥。” 程缪辞一口气从车站跑到便利店,叉着腰,视线从男孩额头的汗珠掠过停在了他身后的冰箱上,“老板,我要一瓶茉莉花茶。” 饶峥仰头看着走近的大姐姐,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喊人时,便利店老板笑呵呵地把茉莉花茶递了过去:“美女来接弟弟?” “你弟弟在这里等了你好一会儿了,你看这小脸被晒的,天也太热嘞!” “是啊,来接弟弟。” 程缪辞拧开瓶盖,灌了一口饮料,弯下腰对上男孩明亮澄澈的眼睛:“出这么多汗。” 男孩大约是有些紧张,程缪辞刚把纸巾贴上男孩的额头,对方便后退了一步,躲开她的动作。 程缪辞笑了一下,语气轻缓:“还记得我吗?” 饶峥点点头,有些不敢看她,这个姐姐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黄昏的夏风拂面吹来,沉闷燥热的夏风里裹挟着一缕清淡的茉莉花香,男孩嗅到香气,刹那间羞红了脸。 程缪辞摸了一下男孩的脑袋:“不记得也没关系,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程你叫我程姐姐就行,你妈妈应该跟你说过。” 说完,她指着冰箱:“想吃什么雪糕自己挑,姐姐请客。” 饶峥盯住鞋尖:“我不想吃。 ” 妈妈叮嘱过,不能乱花姐姐的钱。 程缪辞拉开冰箱,拿了一个巧克力甜筒放进饶峥手里:“吃个雪糕降降温,小心中暑。” “不用我——”饶峥想拒绝。 程缪辞打断男孩:“不喜欢巧克力味的?” 饶峥摆了摆手:“不、不是。” 程缪辞看了一眼左边的货架,指着最上方的毛绒公仔说道:“老板,帮拿两套熊大熊二的公仔。” 老板:“没问题美女,一共八十块。” 付完账,程缪辞带着饶峥去了对面的公交站。 起初,母亲崔丽英提出要她照看饶峥两天的时候,程缪辞是一百个不愿意,本想着趁周末在学校打几场网球赛,联络一下跟学妹学弟的感情,现在计划直接泡汤。 最主要的是让她照顾跟程向凛这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样的小屁孩,她怕自己被气出心梗。 但如今看着身旁安静吃着冰激凌的饶峥,她觉得可能真是自己担心过头了。 “今天作业多吗?” 等公交的期间,程缪辞闲着无聊便问起饶峥的学业。 “我在学校写完一半了。”饶峥抿了一口冰激凌,认真回道。 “那就好。” 程缪辞踮起脚望了一眼远处缓缓驶向车站的公交,问:“你晚饭想吃什么?” 一时没等到回应,程缪辞转过头,就看见饶峥抬起胳膊,无措地瞪着胳膊上一大块融化的雪糕,嘴角两边还沾着奶油。 树上的知了鸣叫不停,四周就像有壁炉围绕在身边,热度一截高出一截,烘得人没开来由的烦躁。 男孩悄咪咪地瞅了一眼邻居姐姐的脸色,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程缪辞直接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饶峥,揶揄道:“看来你平常没少看我教训程向凛,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就这么怕我?” 饶峥嗫喏:“……我没有怕。” 他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自己都上六年级了,却还是做出小朋友才会做错的事。 程缪辞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对饶峥说道:“站好,我拍个照,发给崔阿姨跟你妈妈看一下。” 饶峥依言挺起身板并把雪糕藏到身后。 程缪辞正要按下快门,指尖触到屏幕的那一刻又停了下来,她绕到饶峥身后,蹲下的同时顺便拿走了对方手里的雪糕。 “我帮你拿,你看着屏幕比个‘耶’,我们一起照一张。” 男孩当即闹了个脸红,努力对着手机露出笑容。 …… “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程缪辞打开冰柜,看到里面放着的新鲜毛肚,才想起自己因为工作已经很久没去吃火锅了,今天多个人,两个人吃也热闹些。 程缪辞扭头,伸手在饶峥眼前一晃:“又在发呆,问你吃不吃火锅?想吃麻辣还是清汤?” 饶峥顿了一下,回道:“我都可以。” 程缪辞略带遗憾地从青年俊俏的脸庞上扫过,本以为多年不见会变成一个青春阳光的小伙子,谁知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饶峥自然没有错过程缪辞惋惜的眼神,他盯住对方手里冒着寒气的毛肚,沉默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 “你为什么会同意让我住进你家?” 第3章 木绣球(三) 阴影是由人和物而生的。 ——布尔加科夫 “其实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用麻烦你和崔阿姨。” 饶峥想说的是明明你看起来也不乐意。 就像七年前,明明不情愿但还是面带笑容的教他写作业,送他熊大的毛绒公仔。 “你先等一下——” 程缪辞从冰柜里抱四五打牛肉卷扔进购物车,清点完菜品,抬头看了青年一眼,这一眼时间很短,但还是看得饶峥心中一怵。 “邻里间互帮互助不是很正常?更何况你妈跟我妈都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我们也认识了这么多年,虽然没怎么见过面。” 说话间,程缪辞走到饶峥身旁,两人视线相撞,程缪辞满含笑意的目光扫过饶峥紧闭的嘴唇,说:“我上初中的时候还去你家蹭过几顿饭,那时的你抱着奥特曼死活不肯吃饭,逼得你妈满屋子追着你喂饭。” “最后还是我帮忙抓住你,你妈才撬开你的嘴硬塞了几口饭进去。” “你不记得了?” 饶峥闻言顿住,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他怎么不记得有这事? 一种莫名的羞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爬向脸颊,直至耳朵红透。 “从上车开始,你就沉着脸,年纪轻轻心事就这么重?” 程缪辞就是故意提起儿时的事,她停下脚步,半倚在推车上,收敛笑意,看着饶峥,一字一句道:“放宽心,好歹我也比你大那么多,就算你不小心犯了错,我也不会跟你计较的——” “别扭捏了,照顾你这种小朋友我还是有经验的。”她走到饶峥身后,猛拍了两下他的后背:“快,挺起胸膛!去推车。” “你去拿饮料,我去挑几盒水果。” 直到程缪辞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饶峥才伸手去揉了揉刚挨过两掌的地方,酸麻一片。 个子不高,力气还挺大,他忍不住腹诽。 程缪辞挑了几盒切好的哈密瓜,正想着再拿几盒小番茄就听见鲜奶区的吵闹声。 循着声音,程缪辞看到了被困在人群中央的饶峥,她放下水果穿过人群走到饶峥身边。 一个穿着棕色皮夹克,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子擒住饶峥的手臂,不依不饶地要饶峥把偷了的钱包交出来。 “偷什么东西?” 程缪辞皱眉看了一眼饶峥,目光很快转移到男子抓着饶峥手臂的地方,劝道:“先生,请你先松手。” 男子瞪了一眼程缪辞:“不关你的事,赶紧走开。” 程缪辞见说不通,主动上前拉开两人的手,随后握住饶峥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把饶峥跟男子隔开。 男子:“你干什么——” 程缪辞一记冷眼扫过去:“说话就说话,谁让你对我弟弟动手动脚的?” 饶峥讶异地看着程缪辞,胸腔的怒气被程缪辞的动作陡然浇灭,没一会儿又觉得胸口胀闷,跟塞了棉花一样。 “我没有偷他的东西。” 说这句话的时候,饶峥不自觉地用了几分委屈的语调。 说完,俯视男子:“我们现在就去查监控。” 男子哂笑:“监控?监控在哪?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看你就是看这里没监控才敢偷我钱包。” 程缪辞环视一圈发现这个角落确实没有监控,难怪这个男的敢肆无忌惮,她抬起下巴:“你说我弟偷了你的钱包,证据呢?把证据拿出来。” “臭娘们,别蹬鼻子上脸。”男子恼羞成怒:“这么多人都看到你弟偷了我钱包,光天化日的你还想包庇他不成?” 程缪辞不用想都知道就是碰瓷,对付这种人最不能输的就是气势:“钱包丢没丢全凭你一张嘴,既然是你说我弟偷的,证据呢?你刚说有人看到了,证人在哪?叫他出来我们当面对质!” “证人在这儿!” “证据也在这儿!” 人群中传来几声高喊。 一位头顶浅金棕羊毛卷,身穿蓝色高领毛衣的女子高举手机冲到了几人面前。 程缪辞瞪大眼看着面前的女子:“秦筠晞!你怎么在这?” 秦筠晞点开视频,绕着看热闹的人群走了一圈:“大伙都看清楚,看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谎。” 程缪辞拿过秦筠晞的手机,放到男子面前,掷地有声:“证据就在这里,睁大眼睛看看你的钱包到底是被谁偷的。” 视频里的男子把钱包藏进货架后,就有意无意地向正在挑选牛奶的饶峥靠近…… “看清楚了吗?现在、立刻向我弟道歉!” 路人见状忙散开,搞了半天原来是自导自演。 男子梗着脖子,瞪着程缪辞,气焰嚣张:“你们不经允许就偷拍我,侵犯了我的肖像权,我不管,必须赔钱——” “死无赖,欠抽是不是!”秦筠晞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冲上去揍人被程缪辞拦下。 “今天你必须跟我弟弟道歉,他平白无故被人污蔑偷窃,这幸亏被我朋友看见。” 程缪辞轻眯了一下眼睛,神色严肃:“你随随便便的几句造谣诽谤,险些让我弟背上偷窃的污点,这会给我弟弟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你知道吗?”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视频就是证据,要不然我们现在就去警察面前辩一辩,看谁有理。” “你、你别得理不饶人。”男子视线漂浮,明显做贼心虚不想跟警察有牵扯。 程缪辞哼笑一声:“道、歉。” 男子极不情愿地朝饶峥低了低头:“对……不起。” 话落,恶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然后火速逃离现场。 秦筠晞抱臂撞了一下怒气未散的程缪辞,调侃道:“人都被你吓跑了,还沉浸在姐姐的角色里没出来呢?” 说着,不忘冲身后的男生抛了个笑眼。 饶峥尴尬地转移视线,发觉手背好像被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轻碰了一下。 “差不多得了。”程缪辞突然转过头盯住准备酝酿下一个媚眼的秦筠晞,“秦大美女请不要随意散发魅力,我弟——” 她凭感觉拍了拍饶峥的手臂:“他还小。” 饶峥双手乖巧地交叠在身前,注意力都集中在程缪辞握着自己的手臂上。 秦筠晞嗤笑:“你还真护短,这是哪位弟弟我怎么没见过?” 程缪辞挽起好友的胳膊:“等会儿跟你说。” — 结完账,饶峥拎着东西走在前面,却感觉如芒在背,后颈汗毛直立。 在程缪辞眼里,好友秦筠晞看饶峥的眼神,就像饿狼盯住肥肉,随时准备扑上去将食物吞入腹中。 “你弟不是程向凛吗?”秦筠晞停下脚步,妖娆地翘起兰花指朝前一指,“这帅小伙哪位?方便透露姓名吗?” 程缪辞压下秦筠晞翘起的指尖,解释道:“邻居阿姨的儿子,最近他家里出了点事不方便,正好放寒假我妈就让我照看他几天。” “哦~~~”秦筠晞笑睨了她一眼,语调古怪:“不过邻居的儿子,也值得你跟老母鸡护崽一样帮他出头?” 程缪辞换上无奈的表情:“我不说了吗?他也算我半个弟弟。” 秦筠晞眯了下眼睛:“他长得真俊呐!” “说真的,他不会还在上学吧?” 程缪辞想了想,说:“正正经经的高三复读生。” 秦筠晞一听,托住下颌,幽幽地笑了起来。 程缪辞毫不留情地甩了一记白眼过去:“收起你那哈喇子,他跟我弟一样大,你也下得去手?” 秦筠晞搂住程缪辞的肩膀,摇摇头,故作惋惜:“唉……他不行的话,不然把你亲弟介绍给我?反正你弟也上大学了,我也是时候体验一下年下的快乐了。” 辞抬脚就踹,笑骂:“赶紧滚蛋!小心我去派出所举报你荼毒祖国花朵。” 饶峥听着身后的嬉笑声,耳边回响的是程缪辞掷地有声维护自己的声音。 从小到大李友芳都是叮嘱他在外不能招惹是非,初一那年他与人发生口角,饶峥依稀记得那个瘦得跟猴精似的,口无遮拦辱骂自己,挑衅自己的男生,他没忍住打了男生一拳,并打掉了对方一颗牙齿。 当天下午男生家长就告到了班主任那里。 “你怎么当妈的!” “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医药费我们一定赔——” “小小年纪对同学就下这么狠的手,长大不得盗窃、放火、杀人,当妈的连儿子都管不好,还有脸求我们原谅。” “我看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今天非得给我儿子讨个公道,学校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一个流氓恶霸还敢来读书,你让其他家长怎么放心——” 饶峥看着李友芳低声下气地向对方鞠躬道歉,对方父母肆无忌惮地咒骂母亲,不依不饶的要以牙还牙,他想冲上去辩解却被李友芳死死拦住。 回家后少不了饶吉阳一顿暴揍,母亲还替他挨了一巴掌,他被罚跪在院子里。 直到深夜饶吉阳睡下后,母亲给他送来一个鸡蛋。 他才敢躲在母亲怀里哭。 第二天回学校,那群人仍旧没有收敛。 饶峥想,自己当初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自己,一想到母亲李友芳因为自己而哭肿的双眼,他便觉得这些人的辱骂也不算什么,全当疯狗乱嚎。 可今天程缪辞不由分说地站在了自己身前,没有理由就相信他,坚定维护他的人竟然真的存在。 饶峥转过身,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前方穿着米色大衣的女子身上,眼眶有些发热。 秦筠晞替程缪辞整理了一下衣领,问:“你什么时候休息?店里新到了一批春款等你去试装。” 程缪辞看了眼手机,回道:“明天晚上七点,我下了班直接去你店里。” 秦筠晞比了个“OK”,临走前还不忘从程缪辞的塑料袋里捞走一罐啤酒,“这是救小帅哥的报酬。” 程缪辞目送秦筠晞离开,再回到车上时,便发现饶峥的比之前要放松,脸色也红润不少。 “叮叮叮……” 手机连续弹出好几条微信,饶峥下意识看过去,对上程缪辞探究的目光,他不自然地别过脸,喉结很轻地滚动了一下。 程缪辞“啧”了一声点开语音:“抱歉,我今天有事,改天再约。” 啪的一声,手机被扔到一边,原本轻松的气氛因为几条信息突然变得沉重。 顿时,车内寂静无声。 “如果这几天我对你说了什么很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程缪辞提前给饶峥打了个预防针,怕对方听不明白,她特地转过头看着饶峥再解释了一遍:“你也知道我上班,事情多,一有烦心事——” “我明白。”饶峥静静地看着程缪辞,语气真挚:“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哦。”程缪辞忽然觉得他看起来也没那么傻,“你能理解就好。” 沉默半晌,饶峥又开口:“我们不回去吗?” 程缪辞微怔,随即笑了笑:“当然,现在就回。” — 程缪辞现在住的房子是外婆去世后留下来的房子,两年前她以离上班更近的借口搬出了家,逃离崔丽英的掌控,才得以摆脱每天回家跟抽盲盒一样,抽中什么相亲对象当场便在亲友的注目下跟人见面的尴尬局面。 好在崔丽英也渐渐习惯她住在外面,只是依旧逃不了被催婚,跟不同的相亲对象聊天,工作跟相亲两座大山同时压在她的肩膀上,后者可比前者难缠万倍。 走进家门,程缪辞脱完鞋,直接把包扔进鞋柜上的收纳箱:“你把买的东西先放到厨房。” “行李先放客厅,左边是我的房间,右边那个是你的。” “好。” 饶峥点点头,他看了一眼玄关印着“出入平安”的红地毯,最后一个“安”字已磨损得面目全非了。 客厅干净敞亮,有投影仪,电视机,沙发上堆了五六个毛绒公仔,米咖色的茶几下铺着一条印有懒羊羊图案的毛毯,不大不小的阳台摆放着洗衣机和几盆多肉。 温馨整洁的屋子一看就是被细心打理过,不像他的家,只要那个男人一回来就是满屋子的烟酒气,臭气熏天,相较之下,两者天差地别。 “快坐。” 程缪辞脱了大衣,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双浅黄色的棉拖鞋。 “我忘买拖鞋了。” 她走到饶峥面前,把拖鞋递给他:“39码的你先将就着穿吧。” 饶峥双手接过放在地上,穿好后,低头一看,半截脚掌都露在外面。 他抬头看向程缪辞,眨了眨眼,表情无辜。 程缪辞见状,抿嘴一笑,顺口问道:“你多高?” 饶峥挺起胸膛,语气颇为骄傲:“一米九〇,整。” 第4章 丁香花(一) 我们都要尽量靠近光亮,让心情温暖。 ——几米 程缪辞踮起脚,粗略一看,不由感慨起来:“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我初中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萝卜头。” 她伸手往腰上比划了一下。 “咳咳。” 一提到初中,饶峥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掩饰尴尬。 吃火锅前,程缪辞问饶峥:“搬了一天的东西,你是先洗澡还是吃完饭再洗?” 饶峥并不想洗澡,尤其才来第一天他不想给程缪辞添麻烦。 程缪辞一眼就看穿对方的心思,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饶峥:“住我家就得听我的,你出了一身汗不洗澡,对得起我为你新换的被单床套吗?” 饶峥无法反驳,只得回道:“吃完再洗。” 饶峥屈膝准备坐下,就听程缪辞说了句:“把衣服脱了。” 吓得他噌地一下弹射起身,险些撞翻茶几上的饮料。 程缪辞急忙扶住饮料,抬头看向饶峥,面色愠怒:“你干什么?” 饶峥心跳如鼓,解释的话直接堵在喉咙里。 “……”程缪辞面无表情指了指饶峥身后的沙发:“把外套脱了,后面有围裙,万一油溅到衣服上不好洗。” “好。” 饶峥回过神,迅速脱掉外套,尴尬地拿起沙发上的围裙,他犹豫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程缪辞打断了。 “你不用紧张,我没那么容易生气。” 程缪辞把虾滑倒进锅里:“我年前会比较忙,中午不在家,晚上指不定会加班,你饿了的话冰箱里有面条、饺子反正有什么你吃什么,煮东西你还是会的吧?” 程缪辞抬眸:“就算不会,你也得学。” “衣服什么的你扔洗衣机洗就行,但一定要及时晒不然会发臭,没事的话你就好好学习,偶尔帮我倒个垃圾扫扫地……” 饶峥一边听着程缪辞讲话,一边把袖口拉到手肘方便夹菜,程缪辞一眼扫去,雾气后青年的手臂健壮有力,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视线上移,青年腰背挺拔,肩膀宽大,充满野性又不失俊秀的五官,完全就是个行走的衣架子,等他毕业说不定还能去秦筠晞那里兼职当个模特还能挣个外快。 饶峥垂着眼专心涮着羊肉,夹起肉、放进碗碟、蘸料,每个步骤有条不紊,听到对面人的声音,他抬眼望去—— “你只管好好读书,其余的事不要担心。”程缪辞定定地看着对方。 饶峥瞬间明白程缪辞的意思,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饭锅里咕噜噜的冒着泡,热气直往灯罩上攀爬,饶峥的刘海沾上雾气,乌黑清澈的眼睛望向程缪辞的眼睛仿佛也染了雾气的温度,逼得程缪辞额头直冒汗。 程缪辞咽了咽口水,扯了一张纸巾覆在额头上吸汗,她看着碗里的辣椒酱,问:“你不吃辣吗?” 饶峥从左边的清汤锅夹起一片火腿,摇了摇头:“我吃不了辣。” 程缪辞手一顿:“不吃辣不早说。” 饶峥的视线落在程缪辞手边已经没了半罐的辣酱,默默记下了辣酱的名字。 登登—— 程缪辞抿了一口水,看着茶几上的手机,眉宇间透着不耐烦,她接通电话:“你好,有什么事吗?” 接着放下筷子对饶峥说:“你先吃不用等我。” 然后起身回房关门,声音被隔绝。 确定门关好后,程缪辞才敢放心开口:“罗俊良,我记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不合适。” 电话另一头的罗俊良:“我们才见了一面你就说不合适,你要是不愿意相亲你为什么要同意跟我见面吃饭?这年头你们女的都喜欢玩欲情故纵这一套。” 程缪辞忍不住吐槽:那还不是看在我小姨跟你妈是朋友的份上。 “这样吧,我把上次那顿饭钱转给你——”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罗俊良急忙打断程缪辞:“总之明天你下班之后我去找你,我们再一起吃个饭聊一聊,就当交个朋友,以后说不定我还会找你买车或者给你介绍顾客。” 挂断电话,程缪辞憋着一口气走出房间,抄起茶几上的啤酒猛灌下去,冰凉辛辣的液体滑过喉管,感觉下一刻喉咙要窜出火星子。 人刚坐下,程缪辞就接到了崔芸的电话:“缪辞,我听小罗说你不想跟人家见面,其实这个小罗人挺好的,你之前不是说要找身高一八零的,小罗不正好一八零……” 程缪辞:呵呵,一米七四四舍五入倒还真能凑个一米八。 本想起身回房,但程缪辞注意到低头默不作声吃饭的饶峥,心想:这是她家更何况又不是说什么机密,她干嘛要躲起来? 程缪辞:“就是没眼缘。” 崔芸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家外甥女:“小罗除了胖一点,其他还是不错的,不仅在国企上班,工作也稳定,每个月到手五六千,人看着也老实。” “我跟你妈前前后后挑了七八个男孩子就这小罗条件不错,缪辞你就听姨一句劝,好好跟罗俊良相处一下,做销售不稳定……” 下一刻,门铃响起。 咚咚咚! 有人敲门,程缪辞示意饶峥去开门。 饶峥点点头,起身走到门口。 门外站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穿着蓝色睡袄手里捧着一盒蛋糕。 女子看到饶峥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顿住了:“你……好呀?我找程缪辞,请问她在家吗?” 饶峥忙退到一旁,空出位置让人进来:“她在家,您请进。” 程缪辞听到声音侧身望去:“蒋姐?昕昕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蒋玉姝打量了一下站在门边的饶峥,然后才踏入客厅,看着茶几上的还没吃完的食物,说道:“今天店里多做了一份提拉米苏,我记得你喜欢吃就给你留着,正好给你当饭后甜点。” “谢谢姐。”程缪辞正招呼人,电话里就传来崔芸的催促声:“你要记得我说的话,别三心二意——” 程缪辞朝蒋玉姝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了,我们下次再说。” 饶峥关好门,重新走回客厅,蒋玉姝把蛋糕放在茶几上,顺带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问:“这位是?” “他叫饶峥,我弟弟,在我这里暂住几天。”程缪辞从沙发上拿了一个抱枕放在地上,“姐,过来坐,一起吃。” 蒋玉姝困惑道:“我记得你弟弟不是程向凛吗?” “这是我家邻居的孩子,这几天他家里有点事。”程缪辞注意到饶峥嘴角的葱花,便顺手扯了张纸递给他:“你嘴角有东西擦一下。” “谢谢。”饶峥接过纸巾盖住嘴巴,然后低头继续往锅里放羊肉卷。 蒋玉姝把蛋糕往程缪辞的方向推了推:“辛苦你了,吃点甜的放松一下。” “妈妈——”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叫喊。 蒋玉姝忙起身,“差点忘了,能借一下你的投影仪吗?昕昕说她晚上想看电影。” 程缪辞点点头:“我给你拿。” 蒋玉姝接过投影仪,突然想起店里已经腌好的酱菜,她对程缪辞说道:“上次你是说酸豆角好吃,我这次就多做了一点,改天多带几个饭盒去我那装。” “好嘞!” 程缪辞送完蒋玉姝,回到客厅拎起蛋糕就打算回房间休息,她看着还在涮肉的青年,说:“我吃的差不多了,你接着吃别浪费,吃不完的话就先放着晚点再收拾。” 没等饶峥说话,程缪辞就已经走进房间,关了门。 刚打算给程缪辞杯子里添饮料的饶峥:“……” —— 晚上十点半,程缪辞拎着垃圾袋从房里出来,一打开门就看见靠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饶峥,她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 青年身上仍旧套着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棉服,屋子里明明开了空调,暖气充足到她连毛衣都穿不住。 她注意到茶几上被归类摆好的青菜跟肉卷,锅里的料汤看起来比之前还更多。 “你怎么还没去洗漱睡觉?” 饶峥听到声音弹射般的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转过身看到程缪辞,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第一时间就是解释茶几上还没收拾的碗筷,“我、我……怕你没吃饱,所以我就简单收拾了一下。” 程缪辞“嗯”了一声,目光停在了饶峥手里拿着的《高考必备古诗文》, 漆黑的封面上贴了四五张海贼王的贴纸,她抬头,问:“这不是程向凛的书——旧版的辅导书到你这一届还能用吗?” 饶峥点头:“嗯,还能用。” “能用就好。”程缪辞把垃圾放到玄关角落,转过身见饶峥还在原地,说:“不早了,你快去洗漱,这里的我来收拾。” “我跟你一起。”饶峥放下书,伸手去端茶几上的锅。 程缪辞看着饶峥抢先一步把锅端走,又顺手拿走碗碟,生怕让她碰到碗筷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既然你这么能干,那我就全交给你了。” 饶峥把碗放进洗碗池,转过身看着程缪辞,低声道:“好。” 程缪辞还是想笑,但硬生生忍住了,把剩下还没动过的青菜放进了冰箱,看着冰箱里的最后一瓶酸奶,她拿出来放在饶峥手边:“犒劳你的。” 饶峥愣了一下,随即道谢:“谢谢。” 程缪辞发现每次自己递给饶峥东西,或者说几句关心的话,对方就会变得有些僵硬,无所适从,同时又想掩盖这些不受自己控制的情绪。 看起来矛盾又敏感。 可能还是跟家庭环境有关,七年前程缪辞就能感觉到饶峥过于敏感的心思,明明还只是个小学生,一举一动却如此小心翼翼,与做什么都随心所欲的亲弟程向凛形成鲜明对比。 跟她住的那两天,吃的几次饭都是她主动夹菜给饶峥,她夹什么他就吃什么,碗里的吃完了她不提醒,他就吃白饭。 饶峥挤了一泵洗洁精在抹布上,双手揉搓几下,数不清的白色泡沫便都聚在手心里,他刚拿起碗,注意力就被水池边的酸奶吸引了过去。 酸奶的外包装有三分之一是白色,剩下的都是深蓝色,蓝色的外皮上有一行浅黄色字体: 营养一刻,爱上噜渴。 字后面附了一颗红色爱心。 有点萌…… 第5章 丁香花(二)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的心就炸成了烟花,需要用一生来打扫灰炉。 ——钱钟书 程缪辞坐在沙发上回客户消息,身后响起饶峥的声音。 “碗我洗好了。” “嗯,你先去洗澡。” 程缪辞没有回头,打开相册寻找客户要的车型图片。 饶峥嗯了一下,回到房间打开行李箱,找出换洗的衣服后又将行李箱放回角落摆好才去浴室。 不到一分钟,程缪辞听见浴室的门关了开,开了又关上,最后又打开。 程缪辞扭过头,见饶峥从浴室出来,问:“怎么了?” 饶峥指了一下房间,回答:“毛巾忘拿了。” 没多久,进去的人又出来了。 饶峥站在浴室门口踌躇不前,抬头就看见程缪辞皱起了眉头。 他放慢语速,说:“沐浴露跟洗发露我怕用错,所以想问一下……” 饶峥本来不想问的,但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怕弄脏程缪辞新买的被套,只能硬着头皮出来。 程缪辞沉默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用的沐浴露、洗发露、护发素……一系列洗护用品是她从一个在法国做代购的朋友那里买的,上面没有贴中文标。 她放下手机,走进浴室,挨个跟饶峥介绍柜子上的洗漱用品:“左边第一层都是洗发露,第二层蓝色的是沐浴露,淡粉色的是身体乳……” 饶峥盯着程缪辞的指尖,就怕记混,其实他在学校都是用香皂洗澡,包括洗头在内。 学校住校生多,澡堂有限,尤其到冬天高三下晚自习之后,热水通常都不够洗漱,对他来说一块香皂是最简单快捷的洗澡方式。 “差不多了。”程缪辞说完就要出去,她侧过身往饶峥左边走,没想到饶峥也往左边凑。 程缪辞:“……” “站着别动。”她说道。 话落,饶峥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等程缪辞出去后,饶峥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看着只到自己肩膀的浴霸,思忖几秒,决定弯腰走到浴霸下面冲洗。 他不敢动浴霸,万一等会儿没法按原位放回,屋子的主人又得皱眉了。 饶峥看着柜子上两瓶蓝色沐浴乳,大小虽同,但瓶身的花纹……左边的看起像茉莉,右边的他一时分辨不出来是什么花。 饶峥轻轻往下一摁,挤在手心里的是透明且带着细闪的液体,又一股清淡的茉莉香气。 他鬼使神差地凑近自己的掌心,下一秒,忽然惊醒—— 由衷地鄙视自己。 再抬头时,饶峥的脸烧成一片,不得不调低水温。 — 程缪辞看了眼时间,十点五十二分,距离饶峥进去洗澡已经过去十二分钟。 卡哒。 饶峥拿着毛巾从浴室出来,一抬头就对上程缪辞的视线。 程缪辞在青年身上停顿了三秒,随即目光一凛:“衣服怎么没换?洗澡不换衣服你这不是白瞎我水费。” 她起身,走到饶峥身旁,她凑了过去,轻嗅了一下,饶峥被眼前人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微微后仰,却也不好直接躲开。 “你——”程缪辞看着饶峥,欲言又止,最后没忍住,说道:“衣服懒得换,挑沐浴露的眼光……” 倒是跟我一样,都是茉莉那款。 程缪辞对上饶峥被水汽冲刷过仿佛变得更加清亮的眸子,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只能化成一句: “听话,去把衣服换了。” “换下来直接放到洗衣机里面。” 饶峥低低应了一声:“好。” 程缪辞辞看着饶峥的背影好心提醒道:“下次洗澡,水温别调太高,耳朵都烫红了。” “好。” 饶峥加快步伐走进房间,他感觉降下去的热度又火速蔓延到头顶,感觉自己马上就要人间蒸发了。 衣服洗好晒好后,就到了半夜十二点,饶峥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大脑依旧没有丝毫困意。 盖上被子,围绕着自己的全是陌生又温馨的气味,清雅的花香扰乱了嗅觉神经,饶峥轻声念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饶峥闭上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挑起了一个弧度:“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程缪辞洗漱完关灯、检查门锁,关门前特意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的房门,她莫名地松了口气,幸好明天还得上班,不用考虑该怎么消除跟饶峥相处的尴尬。 ——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 “饶峥,你醒了没?” 程缪辞去敲门:“我去上班了,早餐是鸡蛋跟馒头在电饭煲里,晚上我会比较晚回来,午餐晚餐你要吃什么自己煮。” 程缪辞在门口静站了四五秒,没听到动静,正准备离开,门就开了。 一股蓬勃的热度扑面而来。 她只觉得眼前一暗,不自觉倒退两步,仰头,跟饶峥四目相对。 饶峥设置了五点半的闹铃,怕吵醒程缪辞,索性关着门背书默写。 在学校他隔三差五就会早起跑步,现在只能安静地在房间里做俯卧撑锻炼提神。 程缪辞看着饶峥额头的汗水顺着侧脸落下,纯黑的T恤被汗水浸湿后紧贴着胸膛,勾勒出青年强劲健壮的身体,像极了生长在荒漠的胡杨,坚韧挺拔。 她侧身瞄了一眼屋内,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至于书桌上的书—— 昏暗的台灯堪堪照到一截小臂的宽度。 程缪辞觉得有必要叮嘱一下面前的青年:“台灯太暗伤眼,想看书可以开灯,你现在正是关键冲刺的时间,不要因为一点小事伤了眼睛。” 说完,程缪辞指了一下厨房,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今天晚上我会回的比较晚,所以中饭晚饭你自己解决,饿了不要硬抗,学习费脑也费体力。” 对上程缪辞颇为严肃的眼神,饶峥不自觉绷紧了身体,乖乖点头:“嗯,我知道了。” 程缪辞点点头:“嗯。” 露出欣慰的笑容。 出门时,程缪辞走到玄关,顺手从鞋柜的收纳架上拿了包消毒湿巾,刚弯下腰穿鞋,身后就响起饶峥提醒的声音。 “小心上面——” 程缪辞直起身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一抬头就撞上了一堵硬邦邦有着高温度的“大墙”。 程缪辞瞬间愣住,饶峥抻直手臂扶住程缪辞头顶即将掉落的收纳架。 “……” 程缪辞被饶峥半拢在怀里,下一刻,饶峥像是感觉到什么,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顶着对方审视的目光,饶峥此刻像是被扔进烤箱里,闷燥的厉害。 他低下头,把手里的湿巾递给程缪辞,程缪辞接过湿巾,短暂的沉默过后,程缪辞看了眼时间忙说:“谢了,时间我差不多我先走了。” 出了门,程缪辞转过身看着依旧站在玄关处的饶峥,目光平静温和:“记得按时吃饭。” “再见。” 饶峥目送程缪辞进电梯,看着对方的背影,剪裁得体的西装很好的将程缪辞紧实有力量的肩背包裹住,优越的颈部线条把人衬托得更加挺拔干练。 他忽地想起英语老师放的视频课件,女主艾利身穿粉色西裙在人群中逆流而上,闪闪发光,自信张扬的画面。 直到看不见人影,饶峥才关上门,原本绷紧的身体才有一丝放松,他缓缓蹲下,双手握成拳抱住脑袋,脑海里一直重复播放“再见”那个温和,让人期待下一次见面的两个字。 饶峥顿时觉得自己脑袋坏掉了。 砰!砰砰! 心跳声久久难平。 —— 中午十二点,同是销售的于雁敏喊上程缪辞去吃饭,程缪辞指了指手机:“我提车客户要到了,来不及去吃饭,你先去。” 于雁敏习以为常,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去食堂吃饭。 程缪辞守在门口,在看到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视线的那一刻,立刻小跑出去,“罗太太中午好,吃过午饭了吗?” 祝娟扣紧身上的大衣,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说:“别喊我罗太太了,早上刚去民政局离的婚。” 程缪辞眼底闪过讶异,立刻调整称呼:“好的,祝小姐您请进。” 程缪辞走在祝娟身侧:“您的车子已经洗好。” 祝娟回过神来:“你居然记得我姓祝?” 她把程缪辞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我逛了这么多家4s店就你看起来有点干劲。” 程缪辞笑了笑:“冬天干活不得给自己多加油打气。” 带祝娟缴完费,保险生效后,程缪辞就去二楼客服办公室挑了一束花。 她抱着花走到交车区看到正给车子拍照的祝娟,扬起笑容便走上前:“这是今早刚送来的花,我特意挑了束玫瑰和向日葵,祝您喜提新车,也希望祝女士以后顺利康健。” “谢谢。” 祝娟明显被取悦到了,笑道:“看来你不光人长得精神,嘴也甜,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对了。” 祝娟突然想起来:“我朋友正好要买车,我把你微信推给他,你改天跟他联系一下。” 程缪辞大喜,但依旧面不改色地给祝娟拍交车照片。 “谢娟姐信任,以后要来看车随时打电话,我随时恭候,包您满意。” “娟姐慢走,要是遇到用车问题记得找我。” “路上注意安全,再见!” 新车汇入车流,送走祝娟,程缪辞赶紧跑进展厅取暖,耳朵上对讲机的声音模糊不清:“……客户来了,朱杰立谁接……” 程缪辞搓了两下手心,眼前突然花白一片,双手撑在凳子上,刚缓过劲,于雁敏便走朝她走过来:“叫你好几遍了,你客户来了,姓朱的。” 注意到程缪辞略微惨白的面色,于雁敏说道:“要不这客户我先帮你接,你去吃饭?” “不用。” 说着,程缪辞从口袋掏出了一颗大白兔奶糖,“我有急救神器,怎么样?给你也来一颗?” “我不要,太甜了。”于雁敏用手轻掐了一下程缪辞脸颊,“你就硬抗着吧,要是下次胃再疼可别让我给你请假。” 程缪辞拍拍胸脯:“姐们身体强壮得很!” 于雁敏毫不留情地嗤了一声:“吹吧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