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赎》 第1章 第 1 章 古老的村子里,一切都井然有序,所有事物都是它们本该是的样子。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人们,一代又一代重复着生老病死,几百年恍如一世。不知为了什么,每个人都不停歇地向前走,向着已知的终点进发。在这个闭塞的小村落,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不一样的人生。没有人怀疑自己,没有人怀疑生活,没有人怀疑过去,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从小就看到的样子。所以在这片土地上,慢慢地就有了许多的理所当然。 对于一个早早没了娘的女儿来说,更是如此。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张小渝总是很在意村里的议论。不知道怎样做好一个女人,只能靠听、靠模仿,不过还好邻居袁家娘人很和气,还有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小女儿,有时张小渝也会去找她,聊一聊女儿间的私事。 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光是长大,张小渝就已经觉得很辛苦了。 更不用说繁重的家务,时好时坏的年成。 嫁人?嫁人也许是条出路,但是她也看见钱寡妇、程大姐的生活,对于那个某天一定会到来的人,她实在是没有精力也没有胆量去想。 如果没有遇到他的话。 这个人是突然来到的。那个下雪的下午爹“砰”的一声撞开门,粗重的喘息中夹杂着没有融化的雪粒,寒冷变成雾气从柴门中翻滚着涌进这个小小的屋子。背上是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人,脸色苍白,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雪片,连呼吸都是冰冷的。张小渝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被这种纯净狠狠震慑住了。在她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可以有这样的容貌姿态,那样干净顺滑的长发,细腻白皙的皮肤,一尘不染的白衣,他一进门,衬得这个满是烟火气的小家那么的乱糟糟脏兮兮。 没钱请人医治,只好听天由命,没想到只靠弟弟每天给他喂点水,居然也活了过来。本以为他会支付一笔不菲的谢礼,然后和他们一家彻底告别,却没想到,他什么也记不起了。问了他好多问题,他都紧锁眉头不回答。说不出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昏倒在山里,倒不是哑巴,他也会跪下感谢张父的救命之恩,磕头时长发散乱一地,映着窗外的日光,似乎把小渝灰暗的人生都照亮了。 作为良家女子本不该跟外男有什么接触,可是家里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总是不留神撞上他的眼神,宛如清泉一般,引得小渝总忍不住想掬一捧来尝尝。 爹不说话,但总是不时地清清嗓子。 某一天张小渝突然醒悟了,郑重地告诫自己不要喜欢这个人。自己这样的人,是没有选择的,一步踏错,全家遭殃,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家里穷,弟弟又小,自己要是不嫁一个还算殷实的人家,怎么对得起爹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弟弟还要靠自己的彩礼娶媳妇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男人都不是她可以奢望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她不敢走错一步。 不知道家住何方,就只好先让他住下,把弟弟的床收拾出来给他睡。爹的意思是,虽然家里还有没有出阁的闺女,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马上春耕开始,正是需要壮劳力的时候,无论如何,留他到夏天再说吧。张小渝虽感不妥,但是家里的困难她也不是不知道。 男人的体力很快恢复了,他生得高大健壮,每天都跟着爹下田犁地,以往半个月的活,几天就忙完了。拿起锄头,他那出尘的身姿在几天农活的摧残下已然变成了遥远的回忆。他似乎渐渐也变成了一个随处可见的青年,只是那双眼还是那样清澈无瑕,一眼便知他并非惯于农耕。忙完农活回到家里吃上小渝做的饭菜,他还会露出微微一笑。爹叫他大力,小渝从来不这样叫他,小渝在心里叫他阿宁。 阿宁刚回来的那几天村里人就知道了,只是当时都以为活不了,这几天见他出来干活,都感叹老张白捡了个大儿子。各家好事的闺女知道了,非要来偷偷看一眼,回家一个劲地夸赞那是如何如何俊美,但大多数人只是当做笑谈,隔壁的袁芷却是动了真情。 所以那天撞破钱寡妇心思的,也就是袁芷。 自从阿宁每天进出张家,张小渝就常见钱寡妇牵着她的小石头在垄头散步,采采野花讲讲故事,小石头在田野里疯跑,她就远远地望着那个淡青色的人影。袁芷挎着一篮子野菜从她身边经过,不屑地说了一句:“想给石头找个后爹呢?”钱寡妇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揪住她的衣袖:“袁芷!你说什么呢你!” 袁芷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吓了自己一跳,她也不是个吃素的,当即大叫一声:“我说错了吗?”钱寡妇上来揪住她的辫子,两个人就这么在田野里打了起来,石头在一旁吓得嗷嗷大哭。张小渝看见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抱起孩子,冲她俩大吼几句,才算平息。她没多过问,只是听她们话里话外绕着阿宁吵,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 看着袁芷不饶人的样子,张小渝心里酸酸的。袁家十几亩地,五间房,有牛有车,比自己家可好太多了,只要袁芷愿意,招了阿宁做上门女婿,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于是那天吃过晚饭,她点着灯去了阿宁屋里,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走?” 他猛然抬眼,略带疑惑:“去哪儿?” 张小渝曾经想过许多次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开端。她赶忙低下了头,顿了一顿,嗫嚅着问:“你的事情,想起来一些了吗?” 阿宁皱一皱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灯下的他有了几分暖色,摇曳的,朦胧的,松散的,与白天不一样的味道。张小渝回屋又失眠到半夜。 第二天一早人就不见了,吓得张小渝上蹿下跳,跑到邻家告诉袁芷,袁芷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顾不上吃早饭,就急急忙忙跟她分头找起来。张小渝心里又急又悔。 饭点前他自己回来了,背着一大捆柴。 他把柴放到院子里,埋头劈了起来。张小渝站在不远处,不知如何张口,他抬头看了看她,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小渝脸上发烧,背过身去,心里五味杂陈。 这时气喘吁吁的袁芷找来了,看见阿宁站在院子里,立马直起了腰,理理碎发,大声地说出了张小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话。 “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打一声招呼,我们都很担心你。” 阿宁淡淡一笑:“出去走动走动。” “春天来了山里会有狼,可不能一个人去。你吃了饭没?我娘在家里做饼子,我去给你拿一点。” 张小渝感到喉咙似乎被堵住了,呼吸也不太顺畅,四处张望了一番,一言不发地走了。 一直到现在,她也没能说出那句“对不起”。 不愿意想他,可又总也忘不了,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迟早是待不下去了。 雨下到傍晚便停了,天色很暗,刮起一阵风,不知怎的把钱寡妇刮来了,还有她的儿子石头。 “小渝,你爹呢?找你家借两斤稻种,去年的被老鼠吃光了……”她笑吟吟地,自顾自迈进房里去。小渝剥着豆子,看着她的背影,想起阿宁在屋里,没来由的有些慌,于是大声说着:“我爹去我二叔家里了,你明天再来找他吧!” 钱寡妇没应声,张小渝丢下豆子想进屋,石头却跑了出来。 七岁八岁正是调皮的年纪,张小渝怕他捣乱,也只好跟着他。耳朵却听着屋里的动静,一不留神让石头上了树。 “你快下来!小心你娘打你!” “又蹭了一身灰,把你新衣裳弄脏了!” “你再不下来,我可摇树了!快下来,有好吃的。” 不管怎么劝,石头就是不下来,坐在枝头笑嘻嘻的。 这老槐树生得十分高大,石头爬到屋顶那么高,张小渝很怕他摔下来,自己又不会爬树,也不知能不能接住他,最要命的是,他不下来,钱寡妇就不会走,这俩人在屋里干啥呢…… 她就近拿了根竹竿吓唬他,石头却不怕,反而越爬越高。 两相僵持着,她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大喊: “大力——” 声音很大,连袁芷都出来了:“怎么了?” 阿宁从屋里走出来,小渝用竹竿指指石头,他立刻会意,走到近前三下两下上了树,一只手抱起孩子,从树梢纵身而下。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有外力相助,张小渝看呆了。 “啊呀,你怎么从上面直接跳下来?受伤了没有啊……” 阿宁把石头放下,他立马钻进了他娘怀里。小渝顺着他望去,钱寡妇笑吟吟地向她招手,她正好也想躲着袁芷,便走了过去。 “你爹是怎么把大力带回来的?” 小渝不想看她,随意地说:“冬天的时候,爹进山砍柴,他倒在小路边上,摸摸还没死,就背回来了。” “他当时受了什么伤?严重吗?” “他好像没有受伤,爹说他找不出他身上有什么外伤。” “那他有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吗?” 张小渝摇摇头。石头在他娘怀里转了一圈,突然插话了:“娘,那个大哥哥的手好冰,像死人一样。” “净胡说!”钱寡妇冲着石头就是一巴掌,不安地看向树下的阿宁。她又说:“天色也晚了,我先带着孩子走,明天再来问你爹借吧……只是,你还没出阁,也小心点村里的闲话。”她抿嘴一笑,牵起石头的手走了。 张小渝站在原地,脸慢慢红得发烫。 晚饭时,张小渝终于憋不住了:“爹,你咋也不关心我的大事,也不见有媒婆过来……”她眼角余光扫到阿宁,他不为所动,这让她颇为泄气。爹笑了,还没等开口,弟弟突然说:“姐,你能不能多留一会儿?我不想你嫁人……” “为什么?” “你嫁了人,就不是我们家的了,我想你也看不到你了。” 渐暗的天色里,小渝看着顺子,从他的眉眼里,看见了一些娘的模样。 张小渝红了眼眶:“傻顺子,哪有女人不嫁人的呢……” 爹终于说话了:“顺子,你娘要是不嫁给我,哪有你和你姐呢?你姐将来也要做别人的娘……” 顺子突然把碗一放,放声哭了起来:“娘——” 阿宁停下了动作,看着顺子。 小渝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豆大的泪珠掉进了碗里。 爹顿了顿:“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小渝,爹帮你问了,可巧这两年男娃少,前村有一个,但已经定了亲了,我想你还小,就没跟你说,再等等吧。先吃饭,饭都凉了,今天这豆腐挺好吃……” 第2章 第 2 章 收拾完碗筷,又去哄了哄弟弟,小渝站在厨房里发呆。她又记起小时候,娘轻柔的笑声,抱着弟弟的年轻的样子。弟弟是没有印象的了,他那时只有两岁,他不知道,娘是多么好看啊…… 她想起爹那句“你姐将来也要做别人的娘”,便心情复杂地皱起了眉。这些事全都压得她喘不过气,但为什么,又偏偏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有没有一个地方,再也不用想着这些,再也不用为别人而活呢? 像阿宁一样。 她好希望阿宁能过来看看自己,问一句“怎么了”,但是她无数次抬头看门边,总是什么人也没有。是啊,他能说什么?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像他一样什么都不记得,该是多么轻松快乐啊。阿宁的过去,会不会也有痛苦的往事呢?他的娘,如果还在的话,为什么没有来找他呢…… 夜风凉了,她不再等,转身回了屋。 却怎么也睡不着。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照在地上像一块冰。小渝忽然想起来石头今天说的话,说阿宁的手很冰,像死人……她被这说法吓了一跳,猛地坐起身,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她再也睡不着了。她决心做一件出格的事,并且这决心越来越迫切,几乎叫她立刻就要起身。 她缓了一会,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阿宁的房间很近,又仿佛很远,她一点一点挪过去,听着爹悠长的鼾声,心跳越来越快。 悄悄掀起门帘,看见阿宁侧身躺着,脸朝向里面。 小渝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她伸手,想要探进他的被子里。 突然卧榻发出一阵“吱呀”声,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来才发现阿宁一只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月色中他的两只眼睛都闪着寒意。 张小渝惊恐地瞪大了眼,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手脚瘫软,几乎吓晕过去。她决没想到会是这样,更没想到他的力气如此之大,精准地掐断了她的呼吸。 阿宁看清来人,慢慢松开手,小渝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你来做什么?”他压低了嗓音。 张小渝抬起眼,怔怔地看了他好久。 阿宁起身下床,把她落在地上的外衣捡起来,披回了她的身上,又扶起她,让她坐到床边,轻声问道:“疼吗?” 她缓缓摇了摇头,仍是一言不发。 “你怎么……来找东西?” “我……”张小渝艰难开口,“我来看看你。” 阿宁皱眉:“看我?” 小渝突然站起来:“我看完了,我走了。”她抬脚准备逃离,却被阿宁抓住了手。那一瞬间,她突然清醒了一般,确切地感受到了他手上的温度,的确很冰。可是这手,刚刚从被子里伸出来,实在是冷得不像话。她又突然回身,双手握住阿宁的这只手,眼睛也看着它:“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 阿宁对她的一连串动作感到意外,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 “是桂花姐的儿子……石头说你的手特别冰,所以……我就想来看看你。”小渝低着头,仍是握着他的手,可是阿宁的手就像死物一般,怎么也焐不暖。阿宁没说话,她又接着说:“她……桂花姐今天对你说了什么?” 阿宁不语,抽回了自己的手,小渝才又抬起眼,看向他。 还好夜色浓厚,盖住了自己烧得通红的脸。这一晚,她可干了太多出格的事了,但是此刻,她感到无比轻松和快乐。过了今晚,她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人会知道的…… “你心跳很快。” “啊?”张小渝发出了半声惊叫,又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屏息听了一会儿,爹和弟弟都没什么动静,还好还好。 倒是阿宁觉得奇怪,皱眉看她:“你听不见吗?” 张小渝咬着下唇,仍在刚才的惊吓中没有回过神来,慌乱地摇摇头。她感觉自己有点晕乎乎的,莫非这是做梦?也许是做梦吧…… 阿宁仍是看她,又说出了一句令她分外清醒的话。 “你喜欢我?” 这一瞬间她想拔腿就跑,可双腿像长进了地里,怎么也抬不动,手心冒出了冷汗。她觉得自己像犯了什么罪,被关在囚车里拉着示众,无处可逃。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全完了。 阿宁终于站起来,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来到你家一个多月,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一旦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我立刻就走。该答谢的,我绝不会亏欠。你刚才问我,桂花姐问了什么,她问我的来历,我说我什么都忘了,她就告诉我,那个邻居女孩,叫袁芷的,她喜欢我。我听见她的心跳,和你的是一样的。” 又是尴尬的沉默。 “我没有办法回应你们的喜欢,”他苦笑一下,“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回去睡吧。” 像是得到了赦免,小渝忙不迭地走开了。 次日清晨,张小渝瞪着俩通红的眼珠子,木然地干着日复一日的活计。昨晚的一切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一切,又真实地告诉自己根本就不是梦。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就发展到了那个地步,自己这个样子,还像个妇道人家吗,不知羞!一边批评着自己,一边又贪恋地回想起那双手的触感,还有在月光下越发澄澈的那双眼睛。 看样子今天怕是也要下雨,但播种可不能再等了,今天和他们一起去田里吧,做饭就交给弟弟。其实阿宁很能干,她只是不想留在家里,昨天钱寡妇说要再来,她可不想再跟那种搬弄是非的人打交道。 到了田间,小渝熟练地打点起了农活,她只想让自己忙一点累一点,希望今晚倒头就睡,不要再想乱七八糟的事了。 自己努力不去想他,偏生爹又提起。整理农具的时候,忽然听见爹说:“要是顺子将来能像大力一样就好了。” 爹心里,也是认可阿宁的吧。张小渝偷偷想着。 不久上巳节到了,陆县令召集全乡的百姓到县城听教谕,虽然阿宁应该不是本乡人士,但爹还是带他去了。顺子是每年都去的,但他只要一进城,两只眼就兴奋地到处乱转,一刻不得安宁。上巳节也是青年男女见面的节日,今年爹带了自己进城,张小渝心里也是明白的。 “爹你看,城门边有个人头!”顺子叫起来。 爹看也不看:“那是山贼,今年还算少的。趁着上巳节挂出来,也叫那些不安分的人收收心思,顺子你可要做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张小渝不敢看,心都提了起来,越靠近城门耳朵越敏锐了,那人头前围着一圈胆大的男人,他们反复提起一个名字,李忠明。但听他们的对话,似乎这人头并不是李忠明,因为他们话里话外,都对李忠明十分敬佩的样子,如果他是好人,怎会挂出来示众?莫非是这人杀了李忠明? 好容易过了城门,里头热闹起来,人来人往,也不乏些许青年男子,四处张望的。小渝也大胆地瞧了瞧,没一个比得上阿宁丰神俊朗。偷偷看了阿宁一眼,他的表情淡淡的,似乎这些热闹,一处也进不了他的眼。张小渝忽然明白了爹为什么带他进城,一来找找他身世的线索,二来万一哪家姑娘看上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送走…… 越往里走,人越多了,挤挤挨挨的。爹牵着顺子,小渝一个人,还好阿宁长得高,在人群中总有个方向。挤着挤着,挤到了大戏台下。陆县令讲谕喜欢到戏台上讲,讲完了,往往还有出戏听,老百姓喜闻乐见,因此陆元生这几年将这盘县也算治理得井然有序,听说明年就高升了。戏台上已摆好了桌椅,两旁坐着几位师爷,不知交头接耳说着些什么。 县令出来了,小厮敲了几下锣,提醒大家安静。寒暄几句后,从后台忽然转出一位女子,眉清目秀,却不施妆点,走到台前向众人盈盈一拜。陆元生道:“这位是勿忧姑娘,是本县特从外省请来的名医,专为救治盘县百姓而来。名医下榻畅春楼,有意寻访者,请携医资前往。勿忧姑娘心怀天下苍生,救死扶伤,其医术之高明,想必已有人略知一二,此次出诊盘县一共十天,机会难得,还请各位珍惜。”台下掌声雷动。 张小渝不由得细细端详起这位女子,内心感叹,这姑娘至多二十几岁,就已医名满天下,还长得如此好看,再看看自己……正感叹着,忽见退坐一旁的勿忧姑娘似乎在人群中发现了什么,目光忽然凝聚到一处,全神贯注地看着,双眉微蹙。她看了很久很久,神情不悦。张小渝完全忘了台上讲的什么话,仔细观察起来,她最终判断,勿忧看的就是阿宁。 他们认识。 这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一直没有头绪的答案送上门来了。等会儿散了会,一定要跟上去问个究竟。 正想着,忽然听见台上有人说“李忠明”,她又回了神。 “李大人家中被害,满朝震动,时至今日也未能将凶手捉拿归案,前几日还有刺客行刺陆大人,好在侍卫近前,将贼人拿下,已杀头悬于城外。此案与李大人遇害一案,虽影响殊异,却本质相同,杀再多的清官好官,也不能动摇我大良朝的根基!如今奸相当朝——” 陆元生忽然拍了一下惊堂木,旁边义愤填膺的这人忽然住了口,愤恨地低下头去。陆元生接着说:“盘县的百姓都是正义的百姓,我相信,只要朝廷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照办不误。赵桑,讲一下农耕事宜。” 之后的事情就没什么特别了,张小渝听得昏昏欲睡,直到唱戏的上台,才来了精神。没听两句,发现是一折《奉孝勤》,太没意思,便慢慢退出人群,想去找找那勿忧姑娘。 张父听戏到一半,一回头发现闺女不见了,想起刚才听说城里有刺客,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找到阿宁,三人一起找找张小渝去。 顺子跟着爹,阿宁去找另一路。 没多久,阿宁就找到了她。张小渝刚从一条小巷走出来,正好被阿宁逮到。她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心怦怦跳。 阿宁神色自若:“你爹发现你不见了,怕你遇到危险,叫我来找你。” “你怎么找到我的?” 第3章 第 3 章 “你的脚步很特别,总是左脚轻右脚重,脚尖先着地,听起来沙沙的。” 反应了一会儿,张小渝终于忍不住了:“为什么你能听到这些?上次你说听到我的心跳,可我试了好多次,完全听不见别人的心跳,我问了袁芷,她说我脑子有问题。” 阿宁沉吟了一会儿:“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听见,要特别安静才行。” 张小渝满脸黑线。 “你怎么跑出来了?”阿宁的话让小渝一愣,有些忸怩起来,支支吾吾道:“我想找勿忧姑娘,我觉得……她挺厉害的……想看看……” “你有病?” 张小渝暴跳如雷:“我没病!你才有病!” 阿宁忽然笑了,眉眼弯弯,带起眼中一汪水波,睫毛扑闪几下,目光不知落到了何处。这一笑,正如雨过天晴云破处,那一抹淡然悠远的青色,这一瞬间,张小渝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那你找到了吗?”阿宁收起了笑容,只留一弯笑意在眼中。 张小渝低下头去,小声说:“没有。我看有人找她,我跟丢了。” “不就在那么?”阿宁抬手一指,巷子的另一头,一幢三层小楼。张小渝忙不迭地抬头:“你怎么知道?你来过?” 阿宁又笑了:“不是写着呢吗?‘畅春楼’,莫非我听错了?” “小渝!”爹的声音从长街上传来,张小渝慌忙应了一声,匆匆跟了上去。爹一顿数落,她低着头,都没听进去,脑子乱乱的。 吃完了带来的干粮,下午就是歌会了。男女老少都爱看歌会,男子向中意的姑娘唱歌,姑娘若是看中,便抛绣球,互留名帖,择日提亲,正是春日里的大节日。小渝第一次参加,又忐忑又期待,心中隐有不安。这份不安,在她看见袁芷之后越发具体了。 一连好几个男子都落败而归,众人越发怂恿起姑娘们来,劝她们应下,更有好事者介绍着其中的家境优越者,气氛越来越热闹。也许是受了气氛的鼓动,女孩儿的队伍里,忽然抛出了一只绣球,抛向了观众席。 大家转头一看,人群中竟然还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便大声叫嚷着,让阿宁入场。 “快去呀,姑娘都主动邀请你啦!”老婆婆推他一把。 阿宁没办法,抿抿唇进了场。 红娘欢欢喜喜地牵出刚才抛绣球的的姑娘,问起阿宁的家世背景,阿宁微笑着,什么也不答。 “这可是沈掌柜的女儿,求亲者踏破门槛的,你快说话呀!” “沈掌柜可说了,做他的上门女婿,分走一半家产!” “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呀!谁家的,爹娘出来说几句!” 众人怂恿着,张父见状,也只好红着脸站了出来。 “我是他……他的干爹,实不相瞒,各位乡亲,这孩子是我从山里捡回来的,父母家乡一概不知,倒是挺厚道,我也不好做他的主,看他自己愿意吧……”张父笑着说,看了一眼阿宁。 阿宁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只是收起了笑容。 沈红珠热切地看着他。她是布庄掌柜的掌上明珠,自幼便聪颖过人,加上长得冰雪可爱,所有人都让着她捧着她。如今到了适婚年龄,沈掌柜却发了愁——平日里娇惯太过,这丫头谁也看不上,又怕攀了权贵女儿受委屈,无奈只好招上门女婿,求亲者无数,却没一个能入女儿的法眼。他只好放下身段,让女儿参加这上巳节的歌会。没想到,一向双眼长在头顶上的女儿,竟然主动抛出了绣球,再一看这男子品貌,阅人无数的沈掌柜当即看出此人实乃人中龙凤,不禁心内大喜,感慨虎父无犬女,又见这老实巴交的干爹站出来,他终于也有了上场的理由,从椅子上站起来,笑呵呵地说:“老亲家,你既是干爹,说话自然算数,我沈树平招了这孩子去,定不叫他吃半分苦头,说句不谦虚的,我家养他十个也养得起。我看两个孩子有缘,也不拘什么八字命格,你点点头,我当场与你家结亲!什么也不用准备,我再送纹银三十两,棉布十匹到府上,老亲家,你看如何?”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张父张嘴想问阿宁,却又觉得问不出口,讪笑着说:“毕竟是孩子的人生大事,还请沈掌柜容我们回去收拾收拾。” 有什么好收拾的?这张家家底一眼就能看穿,眼下有如此好事,早该欢喜地应下,沈树平脸色略有些难看:“令郎叫什么名字?此日我们两家先立下婚约,他的随身物品过两天我差人去取就是了,莫非老亲家怕我拿不出这些钱?”他呵呵笑着,叫了一个仆人立刻回去取来。 “我姓张,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平时我都叫他大力。” 围观人群中冒出一句响亮的声音:“你这孩子,干爹养你不容易,这不正是报答的机会?到了沈家吃穿不愁,还能多派人手找寻你的父母,不知道有多少好处!”又有一个声音道:“你倒是看看沈小姐呀!那人品相貌可是盘县数一数二的,你们俩郎才女貌,般配着呢!” 沈家很快送来了银两与布匹,现场的气氛更加火热。 阿宁看了一眼送来的东西,又看了一眼沈树平,刚才他听到了观众的许多话,这三十两对他家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是欺负乡下人罢了。于是他抬起头,看着沈树平,开口道:“我要一百两。” 声音不大,但沈树平和沈红珠都听见了。沈树平脸色更阴沉了些,沈红珠却急得按捺不住,小声叫着:“爹!” 沈树平咬咬牙:“好!今日一百两纹银,十匹棉布,送至府上。” 张父目瞪口呆。 红娘赶紧邀请他们俩入席,呈上早已准备好的红纸,订下婚约。 她看见两个人走近席前,缓缓跪拜,大脑一片空白。 他刚才那清澈的笑意,一转眼就烟消云散。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只给片刻阳光,永远都是无穷无尽的阴雨绵绵。 和沈小姐在一起,总比自己强吧…… 自从阿宁出现以后,小渝就一直在做梦,现在好了,梦醒了,终于该回到正轨了。 直到歌会结束,也没有人向她唱起一支歌。 太阳快下山了,歌会散了,爹牵起顺子,和小渝一起回家。 没想到,早上高高兴兴地带他进城,却没能把他再带回家。张小渝满腹委屈,但碍于爹和顺子,眼泪几次溢满眼眶,又憋了回去。 “爹,一百两可以买好多好多鸡了吧?鸡可以下好多蛋,我们就有钱了!”顺子最兴奋,一路蹦蹦跳跳。爹也分外开心:“何止是鸡!咱们老张家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顺子,咱们回去可以把老屋好好修整修整了,你娘的墓,也可以翻新了。对了,还有布,让你姐给你做两身新衣裳,以后在村里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咱们了!” 走出城门的时候,张小渝看见了吊在那里的人头,脸上沾满血污。 沈家果然信守诺言,如数送来了聘礼。说要取走阿宁的东西,可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一样他的物件,似乎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十匹新布整整齐齐地码在床上,好壮观,好气派。张小渝拿起剪刀,照着爹和弟弟的身形,开始裁剪。她只想做点活计,她不想任何人找她说话。心里郁结的眼泪,还需要一个空间释放。 爹在屋外,叹了一口气:“顺子,送走了大力,家里才安宁啊。” “什么意思,爹?我喜欢大力哥。” “就是因为人人都喜欢他,才留不得……” 阿宁进了沈家,一进门,沈红珠就扑进了娘的怀里,脸上红扑扑的。沈夫人看了一眼阿宁,心生欢喜,母女俩进屋说起了体己话。 给阿宁安排的是一间干净的上房,设施器皿一应俱全,的确是比之前的草屋好多了。他一进屋,立刻有人端茶送水,看来人们口中说沈树平爱女如命,的确不假。 虽说自己已经适应了之前的生活,稳定的环境有利于记忆的恢复,但几番衡量,还是应该来沈家。该报答的也报答了,自己乃是无根浮萍,在哪不是一样呢? 晚饭间,沈树平端起酒杯:“今日乃是红珠订立婚约的大日子,特意多烧了几个菜。我找人看了日子,下个月初八,正是黄道吉日。一个多月时间准备嫁娶物什,应该也还能备得周全。到时候咱们风风光光大办一场,把爹的那些朋友都请来捧场!婚后我就让……让张力跟我一起打点生意,对了,我和你娘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这名字实在配不上你这样貌……不如暂且跟我家姓,再给你取一个名字如何?” 阿宁不置可否,只是看着桌上的菜。 “你放心,明天我就让人出去找寻你的父母,在此之前,我们叫你沈吉甫好不好?你弟弟叫端甫,听着咱们也是一家人。” 阿宁抬头微笑。 “来来来,吉甫,快吃菜!” 第4章 第 4 章 一晃来沈宅三天了,整日游手好闲,什么也不用干。阿宁觉得倒不自在。沈夫人过来问过他几次话,关于他的过去,仍是一片空白。沈夫人倒没别的心思,她只怕阿宁是不是逃犯,问了几次见他内心坦荡,便也放下了心。至于之前说的要帮他找父母,那可就慢慢找吧,他一日无父无母,一日就逃不出女儿的手掌心,一直这样才好呢。 这日下午,沈红珠忽然来到他的房间。 阿宁坐在床边看账本,不为所动。 “吉甫,”沈红珠轻轻唤他,“这几日,我好想你。”她娇生惯养的脸上飞起红霞,见四下无人,更大胆地走进屋内。见他不说话,她有些泄气,又说:“我给了你家那么多钱,将来一半的家产也是你的,你怎么不高兴呢?” “我爹和我都一眼看中了你,”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向他走去,“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到我家提亲,我一个都看不上,你说,我们俩这是不是天赐的姻缘?” 阿宁颇为怪异地抬眼看着她,仍是一言不发。 沈红珠红着脸,到他身边慢慢坐了下去,阿宁警觉地微弓起了背。 “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有什么喜欢做的?你告诉我,我让他们去准备。” “你怎么不说话?他们都说我生得美,你不觉得吗?” 沈红珠慢慢挪到他身边,一点一点向他倾斜,阿宁再也坐不住,一下子站开了:“姑娘请自重。” 沈红珠瞪着一双惊讶的大眼睛:“你我已经订下婚约,你已是我的夫君,为何如此见外?大丈夫可不能言而无信。” 这番话说得阿宁无言以对。 沈红珠也站起来,忽然握住了他的手。阿宁一惊,立刻抽出手来,后退了几步。 “吉甫,你冷吗?你的手好冰。”沈红珠上前几步,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头埋在他胸前,说:“从小我就梦想着,有一位英俊非凡的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迎娶我做他的新娘,吉甫,你和我梦中的人一模一样,我相信这一定是前世的缘分,还好这一世我遇到了你,我不会错过你……” 阿宁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强硬地抱住他的动作,忽然好像触动了他撬不开的记忆之匣。他忽然仿佛看见,很久之前,久到似乎是上辈子,也有一个女子,这样不管不顾地抱住他,可是无论如何,他都看不清她的脸。他忽然感到头痛欲裂,发出一声闷哼,一只手扶住额,一只手向后倒去,撑在桌边。沈红珠见状,吓得大叫一声,门外的家丁立刻进了门。 沈家到底是有钱有势,居然将勿忧姑娘请来了府上。 谁知勿忧只看了一眼,便僵在了原地,淡淡说了一句:“他没事,你们不必担忧。”说着就要走。 阿宁坐在床上,沈红珠坐在他身旁,大叫道:“你别走!你还没有看过,怎知他没事?他刚才头痛得快要晕死过去,怎么能叫没事?” 勿忧仍是站着不动。 沈红珠突然说道:“你收了我家十两银子,却不肯诊断,你哪是什么神医,就是个骗钱的!” 勿忧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案上,拂袖而去。 “呸!什么神医,要不是我识破,钱就白花了!快去请王大夫!” “我没事……”阿宁说。 “你怎么会没事,刚才真吓人。”沈红珠担忧地看着他。 王大夫来了,也没看出什么问题,这事只好作罢。 平静日子没过两天,钱寡妇抱着孩子坐在张家门口哭哭啼啼。石头高烧不退已经两天了,她挨家挨户问能不能拉牛车进城,可眼下正是用牛的时候,几户有牛的人家谁也匀不出来,钱寡妇最终心一横,坐到了张小渝家门口哭。 张父近来发了一笔横财,全村人都知道。有了钱才能做善人,他拿出一两银子给隔壁袁家:“你就借她一天吧,人命要紧。” 袁父掂量掂量,让老婆给牛套上,但他可不愿意赶车,已经出了牛,还要搭进个人?张父也不会赶车,他一辈子都没有牛。袁芷忙跳了出来:“爹,我赶车,我去吧!”袁芷和钱寡妇自此上次打过一架便结下了梁子,张小渝知道她这么热情是为了什么,不禁心里也有点想去,于是对爹说:“爹,要不我也去搭把手吧。” 张父微笑着点点头。 于是三个女人一个孩子坐着牛车,进了城。 来畅春楼找名医的人很多,不少都是老弱残疾病重的人,张小渝不太忍心插队,钱寡妇却十分生猛,抱着孩子大叫“神医救命”,灵巧地跨过一地的求诊者,一路冲到了前面。 的确是病情危急,勿忧姑娘看了孩子一眼,请正在就诊的老者稍候,将石头放平,细细探查了一番,取出一排针来:“孩子娘,把孩子手脚控制住。” 几针下去,孩子不再抽搐了,钱寡妇千恩万谢,把石头抱在怀里,流着泪亲吻着孩子的面颊。勿忧又给她开了几副药,叮嘱了如何煎如何吃,便又开始接诊。 张小渝提醒她还没给钱,钱寡妇猛然醒悟过来:“对对对!大夫,多少钱啊?” 勿忧头都不抬:“看着给吧。” 钱寡妇低头看了看荷包,不知该给多少合适,张小渝突然发话了:“神医,我们想请你吃顿饭,行吗?”勿忧没有反应。张小渝又连忙补上一句:“我有些事想请教请教您,这儿不方便说。” “两个时辰后再来吧。”勿忧丢下一句话。 走在盘县不太热闹的街上,张小渝想着心事,钱寡妇哄着孩子,袁芷看了看两个人,肘了一下张小渝,轻声问道:“你想问她什么?” 张小渝看了一眼正给石头擦汗的钱寡妇,犹豫了一会儿。不过她想袁芷应该也想知道这件事,说不定还会帮着自己,最终还是小声告诉了她那天在教谕会上看到的一切以及自己的推测。袁芷听完,眼睛亮亮的。 上巳节过完,两个女孩子同时失去了关心的对象,这几天都没有说话。张小渝也不知道怎么向袁芷说起阿宁,在她们俩之间,阿宁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最重要的是,张小渝根本也没有弄明白自己对阿宁的心意,要去跟袁芷说,该告诉她些什么呢?但是眼下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有预感,勿忧一定会带来有用的东西,拉上袁芷一起壮壮胆,不管最后怎么样,这顿饭她请定了。 晚上选了一个小酒楼,在勿忧姑娘过来前,钱寡妇已经拜托后厨给石头煎了一份药喂下去了。她摸了摸,孩子的烧退了不少,便放下心来,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神医一到,她们三个热情招呼,坐下来没吃两口,钱寡妇忽然笑嘻嘻地开口了:“小渝,你爹真是好人有好报,大力生得俊,被沈掌柜的看中,以后你家还少的了银子花呀?” 此话一出,袁芷和张小渝都噎住了。 袁芷道:“桂花姐,话可不能这么说,沈家家大业大那也是人家的钱,凭什么要人家的钱?再说了,大力有一天找着了亲生父母,跟小渝家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勿忧停下筷子,神色怪异地看向张小渝:“你想问我什么?” “就是……就是这个沈家新女婿,我想……您兴许认识吧?”张小渝看着勿忧有点紧张,支支吾吾地说。 勿忧眉头一皱:“问他干什么?” 钱寡妇道:“神医,大力是小渝爹下雪时候山里捡回来的,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您不是医术高明嘛,帮他治一治,沈家少不了您的银钱!”说着捂着嘴笑了。 勿忧突然有些生气,忿忿说道:“那不过是个无耻之徒,我绝不会医他。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妇人的病呢,再聊他我就走了。” 三人没想到勿忧的反应这么大,顿时都住了口。 不过这话一出,验证了张小渝之前的猜想,勿忧姑娘果然认识阿宁。虽然可能有些困难,但至少找到了方向,她心里乐开了花。 还好钱寡妇向来话题多,又聊起了别的,一顿饭也不至于冷场。 但是奇怪,分别时神医忽然问:“沈家的女婿,他真的失忆了?” 三人齐齐点头。 勿忧皱皱眉,顿了一会儿说:“你们留下一个人,我有件事托她办。” 钱寡妇要带孩子回家,袁芷得帮她赶车,只有张小渝了。 张小渝又激动又不安,对袁芷说:“你们先回去吧,明天我自己走回家,跟我爹说一声,我在畅春楼。” 在关照与告别中,勿忧看向张小渝的眼神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牛车吱呀吱呀地慢慢在黄昏中走远,袁芷回头看了张小渝一眼,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心头升起,好像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张小渝。这个念头吓了她一跳,她赶忙挥挥鞭子:“你早点回家!别耽搁!”张小渝笑了,用力地向她挥挥手。 黄昏的街道上,人们都在收拾着东西,带着各色的表情往回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张小渝却没有一丝不安,不知为何,她从见到勿忧的第一眼就对她心生好感,然而两个人的社会地位天差地别,她只敢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悄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感觉到答案马上就要揭晓,心中充满了欣喜。 跟着勿忧回到畅春楼,她才说:“你跟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第5章 第 5 章 张小渝忙不迭地回答:“他是我爹在山里捡的,我爹算是他干爹。当时是冬天,还下着雪呢,他又穿着白衣服,躺在小路上,还好我爹眼力好。他后来就住在我家,我爹叫他大力。”说完看着勿忧,很想从她的表情中提前得知些什么,又不禁暗自赞叹勿忧长得标致。 勿忧冷笑一声:“真不知是哪位高人下的毒手,真是大快人心。” 张小渝哑口无言,只好走在后面,揉搓着衣角,沉默着,跟着勿忧一路走回了畅春楼。 到了勿忧的房间,扑面而来的就是浓浓的药香,她从来没有住过店,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勿忧看了她一眼,表情终于柔和了一些:“别紧张,进来吧。” “找你来是托你给他带个信。我现在进不了沈家,找毫不相干的人,我又怕节外生枝。本来不打算管他的事情,但这事实在太大,他必须知道。小渝,这世界上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本来跟你们是没有任何交集的。”勿忧看着她,眼神中弥散着一些叹息。 “他叫映真,是洪山大师的亲传弟子。前些日子武林出了件大事,观龙派掌门神涛带着三十名高手夜袭净玄山,他们同门师兄弟措手不及,被打得落花流水。不知为何,神涛勒令他们交出映真,可是谁也不知道映真去了哪里。洪大师为了保护弟子,愿为人质,跟着神涛回了状元峰。神涛昭告全武林,三月初五,映真不现身,便杀了洪大师。神涛向来以狠戾著称,他下得去这个手。那时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各大门派都加入了搜寻映真的队伍。虽然有其他势力的人极力反对,想要暗中营救洪大师,但是状元峰易守难攻,一直没能成功。 “可惜,映真一直没有出现。有人说他已经死了。神涛最终还是痛下杀手,甚至还将洪大师的尸首原样送回了净玄山。昨日我妹妹寄信来,这几日净玄山正在妥善安葬洪大师,养精蓄锐准备给大师报仇。洪大师虽为武林中人,却心怀善念,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就连映真自己也说过,这一辈子都无法报答师父的恩情。这件事来得突然,几大门派之间素来恩怨不休,借着这件事,不知道又要伤及多少无辜…… “不过我一直不相信映真死了。这个男人武艺高强,狡猾无比,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武林中还真没有他的对手。这个节骨眼上倒让他失忆了,乐的逍遥自在,这是什么世道!你说说,他难道不应该赎罪?他应该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所以我请你帮我递一封信,但愿他看了之后能主动认罪,去他师父灵前忏悔,了结这一桩恩怨。” 像是配合这桩丧事,勿忧话刚说完,窗外刮进来一阵冷风。 张小渝只觉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会不会是……认错人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不可能!”勿忧激动起来,“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缓了一会儿,勿忧接着说:“我写一封信,你明天只需要把信带到就行。”勿忧走向书案,提笔写下几行字,交给张小渝,自言自语道:“不过明天你怎么进去呢?听说沈家对陌生人很警惕。我那天进去过,记得他住在后门边上一间屋子,离后墙就一点点距离,也许可以在那里叫他,他要是能自己出来就好了。不过我相信你是个机灵的姑娘,见机行事吧。” 张小渝腼腆一笑,乖乖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勿忧在灯下写字的样子真迷人,小渝总是期待着,有朝一日她也能拿起笔,潇洒地写下几行字,村里没有人能看懂的那种。可是她知道,向来只有男子才可以念书写字,所以她从没跟别人提起过这个梦想。来到了这里才发现,原来女子也可以识字,甚至可以做名满天下的大夫。她心底慢慢升起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即使她还不知道怎样实现。 勿忧写完,装进信封里交给张小渝,吩咐她梳洗睡觉。 小渝小心翼翼地捧着那轻薄的信,一愣神,问:“睡觉?睡这儿?” “对,你跟我一起睡吧。” 跟勿忧一起睡在这张大床上,张小渝睡不着,但是也不敢乱动,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她反复念着“映真”这个名字,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和阿宁的那张脸匹配起来。她很想见他一面,不知道这几天他过得怎么样,也许沈家富足的生活已经叫他完全忘记了乡下泥土味的那个家,就算再次见到他,也许他也不愿相认……他会是那样的人吗?或者他想起了一切,立刻就会回到他打打杀杀的江湖世界,从此再也不相见,他还会记得这个遥远的小村落里有个为他祈祷的少女吗……张小渝闭着眼,听着窗外打更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即使几乎一夜没睡,张小渝还是第二天一早就到了沈宅后门。沈家真是不知道家里藏了多少宝贝,大门小门都有人看着,确实难办。喊他的名字,如果喊大力,一定会惊动主家,如果喊映真,他就算听出是自己,也一定以为是在叫其他人,可怎么办呢…… 张小渝仔细回忆起和阿宁的交集,想从中找出些什么。 有了! 沈家后门的小路很安静,早上更是没什么人来往,这会儿阿宁一定刚起身,或许根本还没起,这招一定行。 她揣起两只手,在后门小路上来来回回地走。 走到沈家看门人都皱起眉:“喂!你是干什么的?” “我等人。” 张小渝走得浑身是汗时,阿宁终于出现了。见到他,一时欣喜地都忘了自己没捎好信。不敢惹看门人注意,小渝递了一个眼神,让他跟自己到旁边去。 “你怎么来了?” 阿宁如今梳洗打扮了一番,远离了那些可恶的尘土,也不再是以前的破衣烂衫,单单看他的脸,像从前第一眼见到他那样无瑕。只是他穿着沈家的华服,再不是那一袭白衣,精致、优渥,却也无法触及。 “我知道你的身份了,”小渝掩饰不住笑意,“你想起来一些了吗?” “你快说。” 张小渝笑眯眯的:“你叫映真。有印象吗?” 阿宁皱眉,细细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怀疑起这事的真伪:“你怎么知道?你听谁说的?” “畅春楼的勿忧姑娘告诉我的,她还有字条给你。我早看出来她认识你,特意找她问了。”张小渝从怀中掏出字条给他。 阿宁紧锁眉峰看完了,垂下眼想了许久,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她不会认错人了吧?” 张小渝有些激动:“我也问过她,她很确定她认识你,只是……似乎你们之间有过很深的过节,她好像对你有很深的成见。 不过我问她具体是什么事,她又不肯告诉我,看来更多的事,只能你亲自去问她了。” “可是她叫我别去找她,她不想见我。” “啊?”张小渝发起愁来,突然灵机一动,“她还提到一个地方,叫净玄山,你也可以打听打听。” 阿宁道:“可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恐怕那些人会杀了我给洪大师报仇,在我的身份明确之前,我暂时还不能打听这个地方。” 这下小渝彻底没了注意,两个人站在墙角站了好一会儿。 “沈小姐……很好吧?” 阿宁不答。 “好啦,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张小渝不自然地笑着,“应该是最后一次见你了吧,谢谢你,家里现在日子好多了。” 阿宁突然打断她:“你留下来帮我吧,我怕勿忧姑娘铁了心不肯见我,希望你从中调解一下,眼下我只能问她了。我一定要弄明白,我不能一直蒙在鼓里,我今天就去找她,你……你还在这个角落等我,我给你拿些钱,你去畅春楼等着,我过午即到。”他飞快地说完,不容小渝拒绝,转身进了沈宅。 果然扔了一个荷包出来,是一些碎银,还有一张字条。 清秀的两行字,张小渝傻眼了,这写的啥呀…… 阿宁回到自己的房间,沈红珠坐在床边,一脸含义不明的笑。 “见相好的去了?” 阿宁惊讶地抬头,盯着沈红珠。 “约了什么时候见面?是今天吗?想必她从乡下过来,也没多少时间等你吧?”沈红珠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近他。 沈红珠在他面前站定,散去了怪异的笑容,伸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家附近约见旧情人,当我是瞎的吗?我给了你家那么多钱,供你吃供你穿,本小姐哪里亏待了你?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沈家有多少本事。”她低沉着嗓音,一字一句都分外沉重。 她的手抚摸上他被打的脸颊:“你不要以为我在万千人中挑中了你,你就可以恃宠而骄。只要我想,没有我弄不到手的男人。我劝你认清形势,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姑爷,今天就陪着我,哪儿也别去,我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否则的话,”沈红珠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朵,悄声道,“你也不希望她出什么事吧?” 沈红珠重新站稳,又露出了怪异夸张的笑。 “走吧,吃早饭去。” 第6章 第 6 章 张小渝攥着荷包,一筹莫展地走在街上。这会儿神医正忙,去了畅春楼也是干等,不如在外面逛逛。阿宁给的钱倒是够吃一顿丰盛的午饭,但她现在一点也不饿,她好想知道字条上写了什么,但在路上问了两个人,都不识字。她蹲在路边,细细思索了起来。 他当时见完自己,立刻就丢了纸条出来,是回屋才想起来交待什么?总不会是告诉自己去哪里吃饭吧?他当时走得那样急,一定已经想好了,为什么不直接说而要写在纸上呢?也许这字条是给勿忧的?但也该交待一声有信带到呀,万一自己没看见怎么办…… 他为什么不说呢?张小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却忽然想通了另一件事。阿宁是识字的,不仅识字还会写字,这已经说明了他不是普通百姓,即便他不是那什么映真,他也是读过书的,就算不是大户人家,也一定是小有家资,他本来,就比当日歌会上的大多数人要好呀!张小渝猛地站起来,却一个踉跄摔了下去,这一个跟头却将她摔醒了,摔笑了——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当日他指出畅春楼方位时,就该想到的呀!如果那时认定了他,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就算他没了父母,会读书写字,至少能做个账房先生,一辈子也吃穿不愁。自己怎么那么迟钝,白白地送走了自己这辈子能遇到的最好的人……想到这里,她蜷缩起身体,把脸埋进双膝之间。 不过算了,他本来也不喜欢自己。 张小渝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进了昨晚四个人一起吃饭的小酒楼。她要了碗面吃完,想起勿忧昨天喜欢吃糖醋排骨,又给她买了一份。 吃完看看天色,差不多也是约定好的时间了,于是她慢慢悠悠地向畅春楼走去。张小渝心乱如麻,想起爹和弟弟,自己从小到大从没在外面待过这么久,他们一定又担心又着急吧,了结了这儿的事,一定要回去了,给爹道歉……没注意看路,张小渝七拐八拐中忽然有些迷失了方向。小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正当她想仔细辨认东南西北时,一只冰冷的大手突然从旁边的黑暗中伸出,紧紧捂住她的嘴,迅速地将她拖进黑暗里。张小渝猝不及防,手中的纸包掉到地上,散开了,滚出几块亮晶晶的排骨。 “别动。”阿宁的声音低低的。 张小渝吓得六神无主,被他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背靠着阿宁,俩人一起挤在胡同里一处凹角里。她惊魂未定地调整好呼吸,却忽然听见了外面低沉的交谈。 “你们不是跟着那小娘们儿么?怎么到这儿来了?人呢?”“大哥,你们怎么也出来了?我们刚跟着她到这儿,一眨眼人没了。”“别提了,沈姑爷身手了得,他在沈宅都能逃出我们的包围,只怕不好对付,分头找吧。”又是一阵衣料摩擦的簌簌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阿宁才慢慢松开手,随即低声批评她:“我不是说了让你小心点,你怎么一点也没注意到?” 张小渝讶然:“你什么时候说了?” “我写给你了,你没看到?” “我不知道你写的是什么啊!” 阿宁噎住了,阴影中他的一双眼睛回荡着难以置信。 “你不识字?” 张小渝摇摇头,忽然想起地上的排骨,小小地叫了一声:“哎呀,我的排骨。”蹲下去就要捡。阿宁一把拉住她:“都脏了,别要了。”张小渝甩开他的手:“只是沾了一点灰,洗洗就好了。只可惜这下只能我自己吃了。”说着小心地一颗一颗捡起排骨。 “这是买给勿忧姑娘的,她昨天可喜欢吃了。”张小渝无比惋惜地将它们包好,揣进了怀里。她心里其实有很多话。 阿宁拉住她的胳膊:“他们还在附近,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也真是幸运,没走几步,发现了一幢废弃的破屋。时日太久,门锁都锈蚀了,阿宁用力一推,门就开了。张小渝进了屋子,空气中满是腐朽与灰尘的味道。这下比刚才更不合时宜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渝抱着胳膊,心里小鹿乱撞。 阿宁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纸条上写了什么?”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起,张小渝掏出那张字条,展开来问他。阿宁眼色一沉:“沈家与行刺县令一事脱不开干系,我让你小心些,保护好自己跟神医。” “什么?”张小渝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慌忙低头看,可还是什么也看不懂。还好当时找的两个人也不识字,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住在他家后院,几天来无意间听到好多事。上次谋划杀害县令,是沈家出的钱,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行动了。沈家还有个秘密金库,不敢拿出来花,沈树平每天晚上都会去检查,就在沈宅东墙边上。还有,沈家的儿子沈端甫不是沈树平亲生的,这事儿他们父子俩都不知道。” “你的耳朵真好使啊。”小渝由衷感慨。 “不过,他为什么要杀县令?” 阿宁思忖一番:“这个我不知道,但估计就是县令断了他的财路吧。” 张小渝撇撇嘴:“我还以为沈掌柜的是个好人呢。” 阿宁冷哼一声:“他才不是什么好人,他女儿也不是。”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现在有点相信你就是映真了。” 阿宁看着她,默然不语。 “还好我遇到了你,要不然你被沈家捉去,你爹这辈子就见不到你了。”阿宁岔开话题,刚想笑又忽然正色:“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来冒这个险,谢谢你。” 张小渝红了脸,低下了头,偷偷地把字条折好收了起来。 “眼下我们恐怕不能就这样去畅春楼了,沈家找不到我们,一定四下里布好了眼线,到时候连累了勿忧姑娘,就麻烦了。要是她能到这里来就好了……”阿宁慢慢说着。 张小渝也没了主意,两人在屋里静静地思索着,却怎么也想不到万全之策。 阿宁忽然抬头认真地盯着她:“你爹来了。” “什么?” 阿宁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点点头:“是他,他在找你。怎么会这么巧?” “我让袁芷告诉我爹我在畅春楼。可是我明明告诉他我今天会回去了,他怎么还不放心……他在什么方向?我出去找他。” 顺着阿宁指的方位,张小渝果然在人群中看见了她爹。爹回头看见女儿,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神医让你做什么事?听说跟大力有关?现在大力已经是沈家的人了,你就少掺和,快跟我回家,让神医找别人帮忙吧。” “爹,还有一件事没有办,能不能……再留一会儿?”小渝小声地恳求。 爹认真地看她的眼睛:“你见过大力了?” 张小渝的脸慢慢变红了,但还是强撑着转移话题:“他现在有了一点身世的线索,需要去找那个名医,但是我们现在不方便去,爹你能不能帮我去请名医过来?只要一小会儿。只要她过来了,我们说上几句话,我立刻就跟你回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爹才开口:“你是个黄花闺女,他已经许了人家,你们两个本就不合适,我就是怕你胡思乱想,才把他送出去,你倒好,自己巴巴地送上门来,脸面名声都不要了……” “我们俩为什么不合适?”张小渝鼓起勇气问。 爹怔了怔,又惊讶又生气,声音立马高了八度:“你这丫头!好赖话都听不明白,养你这么大都白养了,跟我走!”扯起张小渝的胳膊就往回拽。 张小渝使劲掰着爹的手,脚抵住地面,拼尽全力不想被爹拉走:“我不走!你不帮我,那你也别管我!”可是她的力气实在是比不过爹,没挣扎几下就失败了,正在这个节骨眼上,阿宁突然出现,叫了一声“爹”。 看见大力,张父也松开了手,脸上挤出一丝笑:“我来带小渝回去。” “爹,求您帮我这一回,我跟小渝没有什么,她也没那个意思。” 张父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阿宁突然跪了下来:“爹,求您去一趟畅春楼,请勿忧姑娘来此,我和她说两句话,就够了。” “你这孩子,快起来……” 不管张父怎么拉,阿宁就是跪着不起来,他只好大声地叹了一口气:“哎,好吧,我答应你,我去,我就帮你传个话,你别跪着了,这么多人看着,快起来。”阿宁这才慢慢起身,张父帮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张小渝高兴起来,掏出阿宁给她的荷包,拿出里面所有的钱递给她爹:“爹,你就说路边有个人伤得很严重,不能挪动,务必请她立刻来一趟,就是这个屋子,时间紧迫,你赶紧去,我们早点回家。” 张父实在拿这两个孩子没办法,点点头,顺着张小渝指的方向,向畅春楼走去。 两个人重新回到破屋等候,为了能让勿忧稍微舒服一点,他们勉强收拾了一下这个屋子。 没过一会儿,勿忧真的来了。她背着药箱,神色凝重地推开门,一眼看见了站在屋子中央的阿宁,顿时皱起了眉:“你玩的什么把戏?” 第7章 第 7 章 “勿忧姑娘,求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人?”阿宁的声音有一点颤抖,小渝不安地看着两人,攥紧了衣角。 勿忧别过脸,语气稍有不忿:“虽然我早知道你薄情寡义忘性大,但是你怎么连你师父也忘了?几年过去,你真是越来越不像人了。我不了解你,没什么好说的。” 张小渝急了:“勿忧姑娘,求求你,他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他没有骗你,你知道点什么,都告诉他吧,之前有再大的仇,也请先放一放吧,他真的很需要你。” 听了小渝的话,勿忧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她终于肯看他一眼,慢慢地,皱着眉思考了很久。屋里谁都不敢说话,安静极了。 她忽然紧紧盯着阿宁的脸,半天才吐出一句话:“的确很奇怪。” “是不是认错人了?”张小渝忙不迭地问。 勿忧摇摇头,继续说:“你说他昏倒在山里,被你爹背回家,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什么人能打晕他?既然打晕了他,又为什么不杀了他?还把他留在路边,等着被人发现?” “他不是被打晕的,他身上没有外伤。”张小渝补充道。说到奇怪的事,她又想起来:“对了,他的手一直都是冰的,不像活人。” 张父叫道:“你怎么知道?” 张小渝闭上了嘴,勿忧走了两步上前,叫阿宁伸手。 诊脉的过程中,她的脸色越发凝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勿忧终于放下了他的手,但仍是紧锁眉头:“他中毒了。” “什么毒?”阿宁和小渝异口同声。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看病的。”勿忧冷冷地撇下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阿宁大声恳求:“勿忧姑娘,求你再留一会儿,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如果实在不想说,至少也请告诉我,我的毒该找谁去解?你是神医,一定也认识许多高明的大夫,医者仁心,求求你告诉我。” 勿忧听完,冷笑了一声。 “无可奉告。” 她背着药箱,一转身消失在门口。但是她出门时迅速地看了一眼张小渝,正好跟她的眼神对上了。也只有一瞬间,张小渝愣了一下,但是没有动。 张父目睹了刚才的对话,也有些惊愕,但是他仍然是三个人中最快回过神的,看了一眼阿宁欲穿的望眼,隐隐感到这个男人不简单。于是他清清嗓子:“小渝,爹也帮完你们的忙了,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吧?” 小渝纵有万般不舍,也只好兑现承诺,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自己虽然叫来了神医,让他们见上了一面,但是这场对话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勿忧的态度好冷漠,可是她的的确确是个难得的大好人啊。 看了一眼阿宁,他还沉浸在失落之中,仿佛魂魄都被抽走了,空洞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小渝轻声开口:“那……我走啦?” 阿宁像是没有听见,爹叹了口气,拉上女儿的手,两人也离开了破屋。 不知在屋子里站了多久,他才好像慢慢清醒过来,想起刚才的事情,突然冲出了屋子。 他一路奔跑,沿着破屋到南城门的路,细细看过每个人的身影。可惜,一直找到城门口,都没有他想要找的那两个人。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在靠近城门口的小路上,有两条狗在吃着什么。路中间躺着一个纸包,纸包上沁着油。 勿忧回到畅春楼,没有立刻回到接诊的位置上,而是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思来想去,写了一张字条,放进随身携带的鸽子身上,放了出去。当她再次出来时,赫然发现自己的患者都不见了,接诊的椅子上坐着陆元生。 “陆大人?可是身体抱恙?”勿忧不明来意,小心地问着。 陆元生笑道:“勿忧姑娘请坐,这几日劳烦你治疗盘县百姓,本该好好感谢你,但是眼下有一件事,可能需要姑娘帮忙。” “陆大人请讲。” “前些日子我遇到刺客的事,我调查了许久,种种线索都指向沈氏布庄。我知道布庄有些黑生意,我来了之后都做不成了,他们怀恨在心。我有意彻查沈家,可是没有实在的证据,我听闻江湖上有许多灵丹妙药,有一种让人吐露真心的丹药,叫做言真散,不知你有没有?”陆元生仍是面带笑意,看着勿忧。 勿忧垂下眼帘,避开陆元生的目光:“我只知医治之法,不懂这些江湖丹药。” “勿忧姑娘,还请你帮忙,事成之后,陆大人定有酬谢。”旁边的师爷开口道。 见勿忧还是不说话,陆元生轻咳一声:“有些事情,我也知道一点的,勿忧姑娘应该坦诚相待才对。我知道令妹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制药圣手,没有她配不出来的丹药,我想这小小的言真散,作为亲姐姐的你该不会要不到吧?” 勿忧终于抬眼看向陆元生,无奈地说:“陆大人,我去给你拿。” 言真散小小一包,勿忧叮嘱道:“此药无色,略甜,这一包喝下去,一炷香内生效,持续一个时辰。时辰到了之后,会感到头疼,然后慢慢忘记这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此药与酒相克,饮酒或者闻到酒味都会失效。请陆大人妥善使用,不要泄露我与此事的关系。” 陆元生笑道:“放心,勿忧姑娘,我陆元生向来光明磊落,一言九鼎,一定不会忘记姑娘的恩情。” 一行人来得快走得也很快,来问诊的百姓慢慢又聚满了一屋子。勿忧微微皱着眉,叹了口气。 沈宅。 沈树平坐在堂上,脸色阴晴不定,夫人坐在他身边,再旁边是哭哭啼啼的沈红珠。堂下的地上坐着两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面有愧色的张父和视死如归的张小渝。 终于还是沈树平发话了。 “老亲家,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还没到两个孩子成亲的日子,怎么这么着急就来了?”见张父不说话,他慢慢冷了脸色,继续说道:“令爱跟小女差不多年纪,本该见上一面,交个朋友,那日我实在有些操之过急,忘了这件事。令爱还没许人吧?想找什么样的,包在我身上。” 又是沉默无言。 沈树平也客套得差不多了,地上的两个人似乎态度还比较端正,便正色起来:“老亲家,闺女大了不中留,你怎么没早做打算,万一闹出些什么来,咱们这老脸还往哪搁?你收了吉甫做你的干儿子,两人就是兄妹,兄妹之间怎可不守规矩?依我看,还是趁早把她嫁了为好。老亲家要是还没订下人家,我这里倒有个合适人选。我家的大总管刘福庆的小儿子尚未婚配,是盘县第一高手,两人都在我手下办事多年,十分可靠,家中也尚有几分薄产,应该不会苦了令爱。” 张小渝叫起来:“我不要!” “你别说话!听沈老爷的!”张父低低地呵斥。 见张父如此配合,本以为要好好磨一磨的沈树平不禁心情大好,呵呵笑起来,招呼身边的仆人:“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二位扶起来,倒茶倒茶!去前厅叫刘福庆过来,还有刘猛!” 张小渝左右扭动身体不想让那人碰自己,她一脸惊恐地看着爹,但爹却没有任何表示。爹顺从地被扶了起来,坐到客座上,虽说立刻上了茶,但根本没有松绑。爹的脸色阴沉,却没有表现出半点抗拒,而此刻他的默许,也许就会断送自己的一生。 必须想想办法,别人是指望不上的了,必须靠自己。张小渝,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到底有什么办法,一定有的,好好想想…… “张小姐不要客气了,我沈树平向来乐于成人之美,快坐吧,一会儿他们就到了。” 在家仆的蛮力之下,张小渝还是坐了下来。她不安的目光扫过主人位的那三个人,笑呵呵的沈树平,紧紧盯着自己充满敌意的沈红珠,还有已经上了年纪却还盛装打扮的,嘴角噙着一丝含义不明的笑的沈夫人。 一眨眼的功夫,□□就来了,刘福庆见到沈树平,一脸谄媚的笑:“老爷,这样的好事,您还想着犬子,这恩情叫我怎么还呐!”刘猛却是微笑着不说话。张小渝看了一眼吓了一跳,这人竟然没了整条右臂。 沈树平笑得更开心:“罢了罢了,你我主仆多年,这些话都不必提,猛子的手不也是为了沈家……快坐吧,看看我给你挑的儿媳还满不满意?” “满意满意!这姑娘水灵得一朵花儿似的,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呢!谢谢老爷大恩大德!” “这位是吉甫的干爹,也算是我的亲家,这是他女儿,你们两个我看也般配,不如今天就把事订下,明天就过门!这下我们家可是喜上加喜了!”沈树平哈哈大笑,夫人的脸色也舒展了许多,只剩沈红珠还是忿忿地看着张小渝。 “爹,吉甫还没回来。”她扁扁嘴。 “放心,闺女,一定找着,几个城门我都派了人,不能叫他飞了,等他回来了,爹交给你处置,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好不好?”沈树平笑眯眯地拉过女儿的手。沈红珠听见这句话,顿时眉开眼笑,张小渝不得不承认,笑起来的沈红珠的确是个美女。 张小渝突然站起来,问沈树平:“沈老爷,您是不是还有个儿子?” 第8章 第 8 章 沈树平一愣,随即恢复了笑容:“有啊,不过你们可不合适,端甫才十岁。”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老爷,只是他好像不是您的儿子,您知道吗?”张小渝平静地说着。 沈树平的笑容瞬间褪去,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沈夫人突然大叫一声:“你想污蔑我儿子?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议论我的家事?”她的声音虽然不失威严,但脸色明显变得很难看。一时间除了张小渝,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如芒刺背。 “小渝!别胡说!你不要命了?”张父急了,仍是低低地呵斥。 “我有没有胡说,沈老爷您问问夫人就行了,如果我说得不对,杀了我也无妨。”张小渝倒不是真不怕死,只是她就是死也不想跟一个不明不白残缺不全的人成亲,眼下只能孤注一掷,相信阿宁没有听错。他们混乱起来,自己和爹至少还能趁乱求得一线生机。 沈树平和沈红珠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沈夫人,而管家刘福庆,脸色也是相当难看,刘猛则是一头雾水,眼睛在屋子里这几个人身上乱瞟,显然他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端甫不是我的儿子?”沈树平的声音变得可怕,阴沉的脸色忽而又露出了些狰狞的笑,“端甫怎么会不是我的儿子……你先进房,等我料理了这些事……” 沈夫人大惊失色:“老爷!老爷你怎么也怀疑我?这不过是一个外人的谣言,我们可是二十年的夫妻呀!”沈树平的脸色越来越阴暗,恶狠狠地逼问:“谣言?谣言从何而来?当年我去楚州,你在家里到底干了什么!端甫越长越不像我,你老实交代,到底是不是我的!” “老爷!老爷息怒啊!此事改日再议吧,这儿还有外人……”刘福庆伸伸手,为难地叫道。 “这儿没你的事!”沈树平怒不可遏,他生平最恨自己被人算计,关于端甫的事他不是没有听过风言风语,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罢了,而张小渝突然坚定地说起,打开了他内心多年的怀疑的大门。 可是他突然多看了刘福庆一眼。 “是你!”沈树平的声音里,这句话已经不是一个问句,而是斩钉截铁的肯定句。 刘福庆吓得赶紧跪了下来:“老爷冤枉!冤枉啊老爷!” 沈夫人也吓得面如土色:“老爷,你怎可冤枉好人呐,不是他——” “那是谁!” 沈夫人顿觉失言,吓得瘫软在地,掩面哭泣起来,沈树平却一把抓住她的头发,逼迫她抬起脸来直视他:“是谁?端甫是谁的儿子?” 沈红珠也吓坏了,面对盛怒的父亲和显然有罪的母亲,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她也怀疑起了自己的身世。 厅上混乱起来,沈树平也不顾这两个外人还在场,这番盛怒超出了张小渝的想象,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要是阿宁在就好了…… 就在此时,小厮忽然来报,陆大人来了。 沈树平咒骂道:“老不死的,怎么偏偏这会儿来了?你去接!”冲着刘福庆道。 接着又安排起张父和张小渝:“你们几个,把他们俩拖到柴房去,把嘴堵上,派个人在门口盯着。陆元生来准没好事,刘猛,你跟你爹留下。” 沈夫人慌忙扶着散乱的发髻从地上爬起来,沈红珠赶紧搀扶着她,两人一起退了下去。 陆元生带着四五个人昂首挺胸走进沈家大门,厅堂的乱象刚刚收拾完,沈树平也换了副面孔,摆出他惯常的笑容。 “沈掌柜的,叨扰了,今年盘县的赋税,还请沈掌柜多多支持呀!” 沈树平不自然地笑道:“这才春天,陆青天就关心起赋税的事了?布庄这两年来生意大不如前,陆青天你也看到了,家大业大,实在难以周转。我想陆大人今天屈尊来访,肯定是有别的事吧?” “哈哈哈,赵桑,把今年新上的春茶拿出来,邀请沈大掌柜的一起品茗。这盘县要论景致最好的园子,可不就是你这沈宅?有些事,咱们边喝边聊,就你我二人,你看如何?”说着就让旁边的赵桑去准备。陆元生又问道:“后厨在哪?” 沈树平脸上阴晴不定,慢悠悠说道:“不瞒你说,陆大人,今天府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我前几日刚招的女婿跑丢了,眼下恐怕没时间陪你喝茶了。” 陆元生挑眉:“哦?这么大的一个人,还能跑丢?有什么隐情,说出来,官府或许可以帮你。” 想到女儿和自己一样的遭遇,沈树平不禁厌恶地皱起眉。 “我看我们还是边喝边聊吧,”陆元生又笑了,“这儿人多眼杂,有些事不方便说,还是——” 沈树平摆摆手:“刘福庆,拿上赵大人的茶叶泡茶去,送到颂月亭。” 阿宁一路小心躲藏,顺利地摸到了沈宅的外墙。有钱人家不喜欢跟平民百姓挨着,所以沈宅四周都还算清净。他沿着外墙探查了一番,沈家没有大动静,估计目前还没出事。张父再怎么说也算是沈树平的半个亲家,应该暂时不会出事。 纵身一跃翻进院墙,发现两个人在巡逻。他赶紧借着地势躲藏起来。 “什么声音?别进贼了。”老的家丁说。少年回答道:“陆大人在这,就是进贼又怕什么,正好把他抓走!”老的呵斥他一声:“贼人要你的命,你不怕?”少年仍是不以为然:“他敢!陆大人带了好几个人呢,各个都带着大刀,还保护不了咱们?” 原来陆元生在这。他怎么来了? “你懂什么!你以为他是来保护你的?他是来要你的命的!”少年像是被吓到了,不说话了。两个人拿着棍子小心翼翼的往前探,走过了阿宁藏身的地方,少年又开口道:“董叔,我猜是少爷又偷偷溜回来——”话音未落,已经被阿宁一个手刀打晕过去。老的惊觉不对,慌忙回头,也被同样的方式放倒了。 阿宁拿走了他们的木棍,匆忙离开了。 看来陆元生来者不善,那就好办多了,也许可以趁此机会一举除掉沈树平。 宝库!那里一定有证据。 阿宁快步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声音,连他自己也很惊讶。虽然丢失了记忆,但是好像从前的许多习惯都还保留着。他无暇多想,快速解决了宝库的守卫,破坏窗户闯了进去。 宝库比想象中要小很多,窄窄的一间屋子,几个架子几只箱子,还有一张书案。书案上方,赫然挂着一口宝刀。阿宁微微一笑,取下宝刀。 接着他打开书案的抽屉,翻找起来。 抽屉的最上层,赫然就是沈树平的账本,翻开一看,字迹都差不多,有些涂改的痕迹。他每天晚上来这里,应该就是为了这个账本。旁边还有一些信件,新的摞着旧的,也不多,他都拿起来放进了怀里。在书案的最下一格,他找到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看来沈家的财富真是不可估量,这两张五百两孤零零地放在这里,仿佛零钱一样。阿宁没有多想,把银票也收下了。 拿完这些东西,下一步就是救人。 宝刀在手,阿宁心中底气足了很多。虽然他不知道张小渝父女俩在哪,但是他知道沈红珠在哪。于是他径直走向后院,进了沈红珠的房间。 陆元生有点着急,言真散已经下到了自己这杯茶中,可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跟沈树平的交换,两人聊起盘县种种,一个人也不喝茶,茶都快凉了。 沈树平终于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细品一会儿,说道:“陆大人这茶实在是一般,我新收的茶叶,比这强得多。”刚准备放下茶碗,就听见后院一声凄厉的“爹”,他立刻站了起来,手中的茶碗没拿稳,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陆元生也察觉到出事了,也立刻站起来,两人匆匆走出亭子,吆喝自己人。 只见阿宁拿着刀,架着沈红珠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刀口锋利无比,闪着寒光,几乎就贴在沈红珠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沈红珠仰着脖子,双手抓住阿宁拿刀的那只手,却完全推不开他。她眼眶里盛满泪水,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阿宁却没有丝毫动容。看见陆元生和他手下的人,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沈老爷,请你放人,我不会伤害她。” “你真是恩将仇报的、禽兽不如的东西!”沈树平恨声道,“你快放了红珠,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你放人,我就放人。”阿宁很是平静。 陆元生劝他:“沈老爷,你还关着什么人?令爱性命要紧,先放了人,我们官府不会放过这个恶徒。” 沈树平看了一眼刘猛,朝他努了努嘴。 饶是陆元生来到此地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深入虎穴的心理准备,他也没有想到沈树平居然敢在他的面前动手。刘猛先是假意低头离开,经过阿宁的身边时,忽然一把抓住了他拿刀的那只手。阿宁猝不及防,刀没有抓稳,掉到了地上。真没想到刘猛剩下的这只左臂竟然非常灵活,控制住阿宁丢了刀之后,还能立刻抓住沈红珠拖到了一边。可是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阿宁左脚立刻踢起了地上的宝刀,刀稳稳地落到了左手之中。 这一连串变故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沈树平跟陆元生都没有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