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黎于野(双重生)》 第1章 高阳关下 明令二十二年秋,在大凉摄政长达三十载的大娘娘已近弥留,苏合香的味道扑了满殿也盖不住这朵曾在御座上绽放的金边牡丹的衰朽之气。 往来宫人行色匆匆,已在按帝令为大娘娘预备后事。 提箱箧笼的太医成群结队地候在殿外,谁也不敢高声语,恐惊了圣人事。 垂花殿内,只余官家母子并一名伺候太后起卧的女侍。 “哀家这一生,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生死荣宠,早已看开,但只有一宗,怎么都放心不下。” 大娘娘歪在贴身女使肩头,被史官都提笔赞一句的满头乌发已经衰白,眼角深深向下,岁月在她脸上织就的沟壑,手握天大的权力也不能将其填平,但哪怕她已经面露五衰之相,威严却依旧如故。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教导提拔出来的官家,浅琉璃色的瞳子里的审视满溢出来,宗室里选出来的小皇子,无论品貌性情,无一处与先帝相似。 官家一时不敢与其对视,避其锋芒掩饰一般向榻边的黄花梨妆台。 “皇帝,你给哀家一句实话,哀家的元娘,究竟去了哪里?”大娘娘说完这句,又是一阵沉重的呼吸,锐利的眼却不肯从官家身上挪开,“就算你因忌惮哀家而敌视元娘,可元娘她姓萧,是敕封的郡主,与你同宗同源,皇帝,你昏聩了吗?” 大娘娘抓住官家的手,修长的指甲深深掐进官家的手背里,“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他日百年,皇帝便攥着哀家与元娘两条性命去见列祖列宗吧。” 素有孝名的官家低声道:“儿臣不敢。” 大娘娘由着陪侍女侍擦净额上的汗珠,“悬黎悬黎,本应是悬于高堂的玉,只求官家,看在多年母子情份上,不要叫这块美玉碎在胡地。” 官家眼前却浮现了数月之前,头插芍药的萧悬黎,跪在御座之下,行大礼对他说:“叩请官家允准,萧悬黎自请替殿前太尉之女温照楹和亲契丹,以期修好,北境永宁。” 这是萧悬黎此生第一次对他行叩拜大礼。 官家垂下眼,却怎么也避不开眼底的那一抹粉白,芍药,多么有情的花儿,却别名将离。 “这是她自愿的。”官家轻声轻语,不知是说给太后,还是说给他自己。 得了这一句准信儿,手握权柄呼风唤雨多年的段太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带着对元娘的不舍,不甘地合上了眼。 而已经不算年轻的官家看着自己手上被大娘娘抓出来的印子神色晦暗不明,宫人婢仆见上首的贵主没了声息,哭成一团。 汴京,终于变天了。 秋风乍起,卷满地黄花,却无法将垂花殿的哭声与惦记吹到高阳关去。 莽莽黄沙之中,一列从汴京而来的送亲队伍,且行且停。 公主仪制的十二人抬金铜婚车被使臣和行障坐障稳稳地护在队伍中间。 婚车之内,萧悬黎放下扇子掀开了盖头,捂着胸口等那一阵让人呼吸不畅的心痛慢慢缓过去时,两行清泪不知不觉得滑了下来。 泪水将她的妆面拖出两条轻痕,不损姿容,倒更像是精心画出来的啼泪妆。 萧悬黎拿随身铜镜照了照,阻止了身旁的侍女递过来帕子和铅粉。 “这才有和亲女的模样。”她审视着镜中的自己,眼中没有惶恐悲戚,添这两条泪痕,正好让自己显得更加孤苦无依一些。 加之连日赶路的辛劳,配上眼底淡淡的乌青,才勉强像个受惊的鹌鹑了。 只是这受惊鹌鹑一开口就漏了底,冷静地不像话:“最迟明日,和亲队伍便会走到高阳关了,出关便是契丹,朱帘翠幕,到时你们二人便随折返的半数送亲官员回汴京去,回王府去照顾我阿娘。” 契丹悍蛮无礼,何必叫两个小丫头跟着自己奔赴未知的命途。 真珠九翚四凤冠藏起满头青丝,深青褕翟衣穿在这萧氏贵女的身上更为她添三分气魄。 朱帘翠幕却争相摇头,哪怕她发号施令时,像极了宫中那位手握朱笔的大娘娘。 “我同翠幕陪伴娘子长大,娘子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抛下我们两个。”朱帘异常坚定,一旁的翠幕也附和她的话,重重点头。 “你们得回去。”萧悬黎将垂绣窗帘掀开条缝,立时有沙子顺着缝隙吹进来,呛得主仆三人咳起来。 萧悬黎放下窗帘,翠幕仔细地将其掖好,不叫一点风透进来。 “你们得回去帮我看顾阿娘,也要盯着照楹,不许她做傻事。” 她得罪了官家,依着官家的性子即便她不和亲也不会有活路,还不如替好友和亲,既保全了挚友性命,也应了官家的心思。 “你们知道的,我也没什么未竟之愿,放心不下的也不过那三四人,身后无人可托,只剩你们两个。” 只是可惜再也见不到金明池上龙舟争标了。 萧悬黎深吁一口气,便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立马收敛了神色看向翠幕。 翠幕凝神去听,“是北境马的蹄声,来者众多,不下百人。” 一听是北境追来的,萧悬黎稍稍放了心,重新将盖头盖好,执起婚扇遮面。 外头叫嚷起来,领头的人笑问:“枢密使怎的亲临北境了?” 这是此次送嫁和亲的领官,当朝大相公的女婿,有过出使契丹经验的中书省富浚,公事公办的一个人,也有说话时赔小心存忌惮的时候。 萧悬黎抓紧了团扇,指节泛白,心里也跟着乱起来。 枢密使,姜青野? 悬黎记得,和亲队伍出发之前姜青野领了官家的旨,西南巡军去了,此时来北境做什么? 窗外的人说话了,很不客气:“我在北境领兵的时候,你还没摸到国子监的门呢,让开!” 萧悬黎心道不好! 下一瞬婚车的帘子便被掀开,北境的风裹着傍晚昏黄的光和沙一起涌进来,吹动了萧悬黎的盖头,她急急忙忙伸手扯住,葱白的手,腕上是一截翠绿的玉,玉上扣了一朵半开的金莲。 朱帘翠幕深深低下头去,尽量不叫姜青野认出来。 姜青野欺身上前一把握住了萧悬黎带着镯子的手腕,力气大得容不得她挣脱。 这镯子,四个月之前他才见过。 千重藏书楼前,她与陛下防备对峙时,便露出了这截镯子。 姜青野一把掀掉了碍眼的盖头,对上了萧悬黎惊诧的目光。 “他竟然送你来和亲?” “放肆!” 二人异口同声,姜青野率先松开手别过脸去。 就着半开的车帘吩咐道:“停轿,原地驻扎。” “这——”车外的富浚面露难色。 姜青野一个眼风扫过去,富浚噤了声,已经到了两国交界的永夜关,横竖不差这一两日。 虽然这般想着,还是递了个催促的眼神给轿内的人,目光触及新娘时险些失了声。 “长淮郡主?!”原定的和亲人选不是温家二娘吗?怎么变成郡主了? 不顾富浚的疑惑,姜青野放下车帘,居高临下:“你们也下去,本官要与长淮郡主单独聊聊。” 朱帘翠幕不为所动。 萧悬黎安抚:“下去吧,看好咱们的嫁妆队伍,也同富大人解释清楚。” 婚轿里清干净了,姜青野反客为主,拿了桌上的青瓷莲口杯,取了自己腰间的水囊倒了酒递给萧悬黎。 “喝一口吧,驱寒。”刚刚他抓她的手腕,有些冰凉。 萧悬黎从善如流,一饮而尽。 “只因为你打了他,他连血脉相连的情分都不顾送你来和亲,可真狠。”姜青野的目光不避嫌地落在萧悬黎面上,怒其不争。 当面和官家争执揭短的狠劲儿呢? 怎么就乖乖出来和亲? 萧悬黎皱了眉,温声反驳:“打他的是你,如果我不来,恐怕凭我面刺圣人之过的功绩也活不到今天,而且——,算了。” 萧悬黎看了姜青野一眼,而且我和官家争执还不是为了你。 她没立场,也说不出口。 “入了夜,我护送你去西南。”姜青野重新将水囊塞回腰间。 丝毫不觉自己这话是在公然抗旨。 “不可!”青瓷茶盏落在桌上轻磕一下,不大不小地咚一声,“我是奏禀官家自愿替照楹和亲的,身负维系两国和平之责,怎可无功而返。” 姜青野正色道:“北境军的鹰旗还插在高阳关石碑上,何须遣妾安社稷?” 萧悬黎眸色深深,只看了他一眼便匆匆收回,幽幽道:“可北境军的传人,成了皇城司爪牙。” 姜青野不足而立,已登枢密使之位,升官速度之快,大凉历朝,绝无仅有,他手上沾过的同僚的血,只怕不比从前北境杀敌沾得少,可不正像是皇城司的狠辣作风。 彼时拳头向外,如今只剩同室操戈。 触及姜青野的伤心事,他眉头一拧便要发作,可目光触及那张带着淡淡泪痕的脸,伤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只能**撂下一句:“那也轮不到你来逞英雄!” “这不是逞英雄,小姜将军。” 轻声却坚定地一句小姜将军,把姜青野叫哑了火。 好像这些年的处心积虑都没发生过,他还在父兄手底下做一个小小先锋官,驻扎巡防,提枪跃马,弯弓杀敌。 那就更不能叫她一介弱质女流深入虎穴换取和平。 姜青野打定了主意,不再与她多言,起身准备下轿时,轿身剧烈晃动了下。 姜青野习武之人,飞快稳住了下盘,还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了萧悬黎一把,避免她带着这一头珠翠磕在铜车壁上。 “怎么了?”看他面色不虞,难不成这响动不对劲? 姜青野指了指轿门上梁,“契丹穿云响箭,此箭非六石弓不能开,有这等臂力,只能是耶律谅拙。” 姜青野掀开轿帘,徒手拔出了插进轿门横梁上的响箭,递给萧悬黎,“他臂力不佳,估计只有这一箭之力,不足为惧,我去会会他。” 他掀帘出去,朱帘翠幕钻进来,翠幕脸色凝重起来,“娘子,契丹一个小队从北边来了,嚷着是来接亲,却穿了重甲胄。” 萧悬黎心里有了数,眼神一凛,“那便不是接亲,他是猎鹰来了。” 车外的骚乱与刀兵之声也验证了她的猜测。 萧悬黎正了正头冠,举起团扇遮住下半张脸,嘱咐朱帘翠幕:“你们两个在轿子里,发生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说完她昂首挺胸地踏了出去,有她这和亲新娘在,契丹若不停手,便是背信弃义,大凉打回去有理有据。 富相公举着砍刀闭着眼胡乱挥舞,倒是没受什么伤。 稍远处正与姜青野缠斗的人铁甲铁盔手持长柄骨朵,正将骨朵上的蒺藜砸向姜青野的面门。 姜青野持刀格挡,倒也未见吃力。 这人应该就是姜青野方才提过的耶律谅拙了。 萧悬黎不懂武功招式,但她能感觉到比起用长柄武器五大三粗的契丹武士,姜青野的怒气更盛,出手更急。 对面的花脸武士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轻佻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下劈骨朵时上下打量姜青野,操着一口硌牙的汉话刺激他:“你不如你父亲耐打,这骨朵打烂他的脑袋时,他也没露出这个表情。” 姜青野气息陡然一滞,下手章法也乱了一瞬,与身经百战的对手对阵最忌分神,就这一瞬,便被契丹武士抓住机会,一骨朵打在他肩头。 打得他肩膀绽出血花。 萧悬黎看得心急,高声喊他:“小将军,莫要意气用事,擒贼先擒王。” 二郎,不要意气用事! 父亲最后对他说的,也是这一句。 姜青野摁着压在他肩上的骨朵,用两败俱伤的方式尽全力往身前一拽,契丹武士没防这一手,被借势跃起的姜青野踹倒在地。 那柄重锤被姜青野夺过,插进了契丹武士的铠甲中。 这人硬气,没吭一声,屈指成哨,吹了个古怪的调子。 原本与大凉送亲队伍缠斗的契丹小队立刻往这武士身边回防。 还有同方才在轿中听到的一样的声响传过来。 “小心!” 贴着轿子站的萧悬黎动作快过脑子,姜青野听到她的提醒回头看时,萧悬黎已经挡在他背后。 那被六石弓射出来的第二支穿云响箭,穿透了萧悬黎的胸膛。 她头顶那盏尊贵的冠先落了地,姜青野接住她时才发觉这人究竟有多轻。 萧悬黎的血止不住地流出来洇湿了她的嫁衣。 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有些遗憾也有些释然,努力地睁大眼睛去看小将军,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目,耳朵里嗡嗡声响成一片,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他抱得这样紧,是在替她惋惜吧,她这样年轻,就要死了。 “小将军,”她有些替他担心,“契丹有两个能开六石弓的人了。” 她听不见姜青野的声音,只能自顾自交代自己想说的。 她努力将胳膊抬起一些,露出自己腕上的玉镯给小将军看,示意他将镯子褪下来,“悬黎无所愿,但求将军,应承太后,照拂我母,保全照楹。” “姜青野。”她最后一次喊他的名字,“北境雄鹰翱翔在北境吧。” 别回汴京去尔虞我诈了。 明明是出于本心的以身相护,却还是算计着让他惦记这一次救命之恩,让斩杀朝臣的复仇刀重新成为大凉北境的堡垒。 虽然她不后悔这样做,但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不要过这样的生活,萧悬黎有些可悲地想。 萧悬黎还剩最后一点力气,想碰碰姜青野的脸,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永远都在滚着黄沙的高阳关,落雨了。 今日芒种,开文大吉[紫糖]留言的小可爱发小红包吧[紫心][紫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高阳关下 第2章 金明池畔 明令十年端午。 还不到正午,烈日已如烈火,贵人们贪凉怕热不肯出门,汴京的小贩们却摩拳擦掌望日而动,预备了纳凉冰饮,挑着扁担、推着小车沿街叫卖。 更有头脑地,早早瞅准了机会在金明池畔占据了好位置,期盼今日接着龙舟争标的机会大赚一笔。 官家与大娘娘宽仁,原本只对百姓开到四月初八的金明池与琼林苑,今年破例开到了端午。 今日更是圣驾亲临金明池,在水心殿上主持争标,与民同乐。 金明池上长达二十丈的大龙舟为首,领着百姓主划的虎头船和飞鱼船随着震天的鼓声在各自的水道上你追我赶。 金明池沿岸置了一圈遮阳彩棚,彩棚里观赛的百姓人头攒动,为各自看好的小舟高喊呼号,手舞足蹈。 人群中,绯红旋裙外罩灯笼锦直袖衫的小娘子,旋裙如火,惹得临近路人频频回顾,想知道她的帷帽之下是怎样的姿容。 她却浑不在意,正将编好的五色丝绦往身旁的绿衫娘子手上捆。 “端午安康,驱邪避灾,从此万事顺遂,百鬼莫近!” 温照楹弹了弹丝绦上的吊坠,得意地拍了拍手。 魂游天外的萧悬黎被手腕上的沉坠唤回了心神,温照楹拉着她逆着人流朝外跑,嘉陵水绿色短褙子下,乳白色褶裙裙摆上星星点点的金线蝴蝶,随风而舞。 今上力行节俭,自然是看不惯她连衣料都如此奢靡,可前有她爹为国捐躯,后有大娘娘偏疼偏宠,圣人瞧不上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曾斥责过。 若不是因入不了官家的眼,此刻也下不了水心殿。 两个人一直跑到玉津园,温照楹才停下来拉着她慢慢走。 “你这几日究竟是怎么了?怎么总是魂不守舍地?” 照楹撩开了悬黎的帷帽,探了探她额头,确定她没发烧。 大凉第一美人满紧张担忧的模样恰如西子捧心,萧悬黎无论看过多少遍还是会被惊艳。 不知小姜将军有没有听她的遗愿保全照楹。 “我没事。”悬黎握住照楹的手,带着她往人少阴凉的地方走过去。 随手掐了一枝石榴花别在照楹发上,“我只是在回顾我那言不由衷的一生。” 准确说来,是言不由衷的前生。 高阳关当胸一箭后,再次醒来是明令十年五月初一。 也就是十二年前。 醒来浑浑噩噩地混了一日,疑是魂归离恨前阎王特许她来跟阿娘姨母告别来了。 直到第二日又醒来,还是明令十年,这才觉察出不对。 又活一遍啊。 萧悬黎叹口气,她前世活得辛苦谨慎,但也做出了她每个当下能做出的做好的选择,无悔事无怨事。 又活一遍啊。 萧悬黎再叹一口气,那她和姜青野……这念头起了个头便被她压下去了。 她一早就思量清楚,今生她要帮姜家避祸的,那姜氏满门便不会仅剩姜青野一人。 若是如此,那姜青野便不会与邓家反目,也就不会与青梅竹马的邓奉如义绝。 本就一根筋的小将军,哪里还能看到她呢? 萧悬黎心上发苦,而且即便如前世一般,他们二人决裂,她也不过是在死前才和小姜将军有了交集。 “萧悬黎,你有在听我说话吗?”美人不光娇嗔,还上手拧人脸颊。 “你到底在想什么?”温照楹柳眉微拧,恨不得钻进萧悬黎脑子里亲自看看她究竟在愁什么。 “想姜青野。”乍然回神的人就这样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话一出口萧悬黎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 她究竟在说什么! 深知她心事的照楹满身怨气都被这句脱口而出的坦诚抚平了,像个大姐姐一样搂了搂她,安慰道:“放心吧,小姜将军还好好待在延州呢,未出征未议亲未受伤。” 安慰完这一句,杏仁一样的大眼开始提溜乱转。 悬黎太熟悉这一出了,连忙捂脸扮弱,“疼!”这一捂脸还真疼得她嘶一声,她都快忘了照楹究竟有多大手劲儿了,疼得她想哭。 “真那么疼?别是诓我的吧?”照楹遗憾得很,她一早准备好的揶揄之词还没施展出来呢。 嘴上这般疑着,手上却轻巧地给悬黎揉脸,直到她脸上不泛红了才停下。 二人说说笑笑一路走到玉津园边上的御兽园门口了。 照楹后知后觉地合掌一拍,“呆雁今日怎么还没来,我还想叫他去买紫苏饮子呢。” 悬黎也是无限怀念,“是啊,不知呆雁还呆不呆。” 只可惜今生的呆雁没法回答她这前世的一问了。 玉津园建于前朝,疏阔自然,园内方池、圆池都是通着护城河的,池上还修了人工岛屿,植被繁茂,是皇家射猎之所,只不过今日的风头被金明池龙舟争标夺去了,游人寥寥。?? 一身红衣的郎君在其间走过,实在是惹眼,悬黎还没看到正脸,心脏已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姿态这步调,她绝对不会认错。 照楹张望了一圈,没瞧见萧云雁,“听我爹说南边贡了象和孔雀,正养在御兽园呢,瞧瞧去?” 一回头,悬黎也没了踪影。 “官家未诏归京是大罪,你不要命啦?”萧悬黎攥着姜青野的胳膊,低声胡乱说话,心底那个强烈的念头呼之欲出,像千百只蝴蝶一同扑闪着往心头送,再也压不下去。 对啊,既然她可以重生,那姜青野为什么不可以? 那如果姜青野也重生了—— 她心底的念头太杂了,丝毫没瞧见被她拖拽的郎君眼底的诧异。 她将人拽进御兽园里,远处披红挂绿的大象正在顶球,一群总角孩童围着它发出阵阵欢呼。 正好掩盖了此处的交谈声。 萧悬黎摘了自己的帷帽给姜青野戴上,“你的脸太好认了,遮起来保险。” 一年前姜家一行回京述职,御街走马,意气风发的父子三人风头无两,小姜将军的好相貌可给书画店增了不少生意。 萧悬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拍开了他的手,麻利地将帷帽的系带在姜青野下巴底下绑成了蝴蝶结。 而后贴心地将帷帽掀开一个角,方便交谈。 “你回京城做什么?是为了——” “你是长淮郡主,萧元娘。”姜青野带着笃定,与她一同开口。 少年人猜中来人身份的得意掩盖不住,神采飞扬亮过星斗。 萧悬黎的心却随着他这一句无比肯定的猜测沉了下去,坠得她呼吸一滞。 那句是不是为了我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他没有前世的记忆,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姜家小将军。 “小姜将军不愧是北境军中先锋,心细如尘,没想到会认得我。”悬黎笑容浅了。 姜青野最引以为傲地便是十三岁入北境军,成了年纪最轻的帐前先锋,也最喜欢听旁人这样称赞他,但萧元娘这一声小姜将军叫得他心里难受,不忍再听。 好像很久之前有人这么叫过他,可是分明没有。 眼眶也不受控制地红了,从前拔箭疗伤都未曾眼圈都未曾红过,这是怎么了? 这京城风水克他,他被魇住了不成? 他擦干眼泪转回头来,目光在萧悬黎脸上扫过一圈匆匆移开,真是好生奇怪,明明只有数面之缘,他竟然觉得萧元娘现在这个笑容不是发自真心。 “小姜将军,官家在金明池主持争标,文武百官皆随侍在侧,你还是避一避得好。” 萧悬黎这突然疏离的语气叫姜青野心底划过一丝没有来由的失落。 “我不是偷偷来的。”他掀开另外半边帷帽,嘴比脑子转得快,“我是先父兄一步进城来的,明日会同父兄一起入宫拜见,这厢多谢萧娘子记挂。” 这文绉绉的话是他阿兄爱说的,他照猫画虎学了三成,怕唐突了小郡主。 “小姜将军不必在意,论起处境,若是我父在世未必胜过姜府,他生前对姜元帅治军为人都很是钦佩,我自然是耳濡目染,不忍忠君之士因为莫须有的事被构陷,方才一时情急,冒犯小将军了。” 悬黎理智回笼,开始为之前近乎朋友之间的亲近行为打补丁。 慢条斯理,有理有据,很能使人信服。 可姜青野却对这番说辞不是很满意,总觉得不是这样,最起码,不该只是这样。 “可找到你了!”藏青锦袍的小郎君将一届冰凉的竹筒紧贴在悬黎面颊上,听她被冰地嘶一声,恶作剧得逞一样笑了。 被萧悬黎看一眼,郎君立马噤声,双手奉上那截竹筒,干脆利落地服软,“悬黎我错了,这是你喜欢的紫苏桃子姜饮子。” 悬黎,姜青野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应该是小郡主的闺名,只是不知是哪两个字。 女儿家的闺名,这纨绔郎君怎会知晓? 姜青野心底不喜,再看向这藏青锦袍的郎君,不自觉地带上审视,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便出问题。 这郎君与小郡主的衣饰,是旗鼓相当的华贵,那证明这郎君也非富即贵。 这郎君虽举止轻佻,但唇红齿白,发簪红花,相貌尚可,会是时下年轻娘子们喜欢的皮囊。 这郎君自方才过来便是一副保护神的姿态像个半包围的盾一样杵在萧元娘身后,碍眼得很。 可萧元娘并未抗拒,证明这二人是熟识的。 还想再看,帷帽却被萧悬黎放了下来,她道了个礼,“叨扰郎君,有缘再会。” 便扯着那郎君匆匆离去。 姜青野又不自觉地落下泪来,惹得他烦躁无比。 “这玉津园风水指定是有问题!”抹净眼泪再看,哪里还有萧元娘和那郎君的影子。 “那郎君是谁?你的帷帽都跑到他头上去了,需要你这样藏着掖着,身份应当不一般吧?” 萧云雁审悬黎如审贼,那帷帽角上还绣着一朵山茶呢,这是能随意送人的吗? 萧悬黎顾左右而言他,“我何时爱吃紫苏桃子姜了?” 萧云雁替她将苇管插进竹筒里,一语双关:“你只是不吃姜,又不是不喜欢。” 温照楹捧着同样一个竹筒踱步过来,促狭道:“你既然知道她喜欢姜,又怎么会看不出那郎君是谁?” “是谁?”呆雁求知若渴。 “姜青野啊呆雁!除了你我,萧悬黎还会为谁神思不属?”照楹敲了敲他的脑门,也想看看这人脑子是不是一截朽木雕刻而成的,怎能迟钝至此。 萧云雁恍然大悟,“他便是姜青野?” 不情不愿地承认:“倒是还算齐整。” 去年这人回京述职时,他去蜀中游历了,未能谋面,书画店那胡吹乱画赚银子的本事他不是不知道,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今日一见,传闻倒也不算虚言。 照楹拿眼横他,“你这是在看人还是相驴?” 悬黎被紫苏饮子呛得咳起来,没能阻止这两个人在御兽园吵起来。 直到顶球的象拿长鼻子卷走了照楹的帷帽,露出她的容貌,看象的小孩子们开始看漂亮大姐姐。 二人才勉强端起了贵女和宗室的架子住了口,带上悬黎匆匆离了玉津园。 路过金明池时探着脑袋往里头瞧了瞧,已经开始表演水百戏,这热闹是特意办给百姓看的,官家同大娘娘必然已经回銮。 “咱们也得回去了。”萧悬黎温和笑笑,笑得萧云雁头皮发紧。 “堂兄与我去官家跟前露露脸吧。”萧悬黎不负云雁的“期盼”,如是说道。 欢迎捉虫[猫头][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金明池畔 第3章 垂拱殿前 说是堂兄,其实官家与云雁才是真正的堂兄弟。 她父亲这一支,是太祖皇帝的遗孤,因为太祖皇帝病逝,即位的是其弟太宗而非其子。 于是太宗这一支变成了正统,而名正言顺的太祖一脉,活得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传了四代,结果到头来还是只剩下了萧悬黎一个。 也不知是不是叔夺帝位伤了天和,太宗膝下也并不丰饶,到了先帝子嗣更是艰难,皇后无孕,杨妃虽育有一子,却三月早夭。 只能从宗室择子过继,先帝选了风起云雁二子,一同入宫,由皇后和杨妃抚养。 先帝龙驭宾天,年长些的风起登基为帝,云雁由新帝册封为英王,却依旧养在宫中。 一直养到现在还未开府。 一同进宫的堂兄坐镇垂拱殿,修□□王术,可他还被养在脂粉堆里,连学堂都没正经去过一日。 萧云雁看得明白,也深知自己的脾气秉性不适合坐那个位置,所以乐意做出一副扶不上墙的样子宽官家的心。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同官家兄友弟恭。 “悬黎,你知道的,我不耐烦见他。” 萧氏兄妹先将照楹送回了太尉府,才一坐回马车,萧云雁便垮了脸。 “那你……”悬黎面露纠结,亲手给云雁倒了杯茶,“稍微忍忍?” 茶汤清澈,映出了萧云雁不可置信的脸。 悬黎尽力绷住了才没笑出声,双手奉茶敬兄,“君山银针,照楹知道你喜欢,特意备在车里的。” 照楹,特意,仅此四字便叫萧云雁重新有了笑模样,萧二勉为其难道:“那便陪你走一趟吧。” 而他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悬黎为何要去见官家。 萧氏兄妹在太后宫中种种特权,但到了垂拱殿前只能老老实实站在殿外等候层层通传。 等得无聊,萧云雁和悬黎小声蛐蛐,“陛下这是又好上什么了?香得呛人。” 悬黎朝四周望了一眼,小声回他:“荼靡,是思芃喜欢的花儿。” 此时正是荼靡花期,满殿荼靡芬芳,连这庄严肃穆的场所都染上了几分风雅之气。 萧云雁了然,既是杨太妃侄女所爱,遍植垂拱殿也并不奇怪。 而官家听到内侍禀告,提笔染色的手都顿了一瞬,“这倒新鲜,他们两个怎么来了?” 向来只有他寻这两个晦气的份,他们两个从来不主动上前来触他的霉头。 今日这是怎么了? “陛下不若见见?”思芃恰到好处地捧上一盏冰好的酸梅汤,给在金明池上晒了许久的官家消暑。 思芃一身西子青的衣裙,裙摆与袖口上的荼蘼花开得和垂拱殿外的一样好。 陛下脸上浮现了些真切的笑意,“他们两个能有什么正经事,今日金明池,一个两个都没出现。” 思芃不好再劝,陛下拉着她又絮絮说了些旁的,真把殿外二人抛在脑后。 两个人恭敬地从蝉鸣午后,站至暮色四合,养尊处优惯了的两个人,没有一个捏腰掐腿,出声抱怨。 官家小心思多,这都不叫什么了。 去岁除夕至上阳,他们二人在藏书楼奉陛下的祈福令抄了半月的妙法莲华经,抄出来的经摞起来有半人高。 结果上元赏灯时,官家将他们两个半月的辛苦当着百官的面付之一炬了,美其名曰既是告慰先祖,自然要呈与先祖。 陛下还未成婚亲政,军国大事还由大娘娘垂帘裁度,官家心里有气,便来折腾养在太后膝下的他们两个。 本是同根生,相煎最相宜。 哪怕官家顾忌着太后没下过什么出格的令,也叫悬黎云雁烦得很。 所以其实他们两个都不爱跟官家照面。 等到官家传膳,英王萧云雁同长淮郡主萧悬黎终于被请进了殿内。 自然,传膳也并不会要王爷郡主同桌吃饭。 变脸艺术大师英王雁,谄笑着扑上去,一咏三叹:“陛下!” 陛下皱着眉看他一眼,萧云雁从善如流地止住了自己的飞扑动作,规规矩矩地站好。 在此其间,悬黎飞快和思芃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稍安。 “到底什么事?”陛下连碗筷都没搁下,还给思芃夹了一筷子羊肉。 云雁丝毫不介意他冷脸,“要钱,我要二十两金做新衣服。” 云雁晃着自己勾丝的袖子理直气壮,“阿兄你也知道,我这人胸无大志,惟好美衣美食,这匹料子好,我想再买一匹。” “那你呢?”陛下不理云雁这无理请求,转而看向一直都未发声的萧悬黎。 悬黎先行礼才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她一直保持着屈膝的姿势,大有陛下不清场,她便不起来的要挟之意。 瞧着陛下面色比方才还要差些,萧云雁不着痕迹地往悬黎身前挡了挡,大咧咧道:“那我不要二十两金了,请陛下先清退左右吧。” 陛下冷笑,这二人倒是共同进退,却也如云雁所愿,挥了挥袖让伺候的人退下。 “这下可以说了吗?”陛下被搅了胃口,索性扔下了碗筷,想看看萧悬黎,亦或是萧悬黎身后那人,葫芦里想卖什么药。 “姜元帅的次子姜青野无诏进京了,大凉律武将戍守边关无诏不得归京,大娘娘的意思是,无论此人有何隐衷,但触犯律法罪不容赦,陛下可在百官弹劾前严惩此人,以正纲纪,树立威信。” 此言一出,不仅陛下面色变了,连萧云雁也像活见鬼一样,竭力遏制住了回头看她的冲动,只是一味地将萧悬黎遮在他身后。 “长淮郡主还真是与大娘娘血脉相连。”连这种话都替她说。 陛下的目光越过萧云雁落在悬黎露出的一片衣角上,那布料上的金线都泛着让他不喜的光。 陛下凉凉开口:“你怎么知道不是朕传他回京的。” 悬黎神色未变,拿公事公办的口气吹捧陛下,“既是陛下圣意,那便再无不妥了。” 萧悬黎又行一礼,“搅扰陛下用膳,是悬黎之过,在此谢罪。” “罪过罪过。”萧云雁打着哈哈跟着没什么诚意地谢罪。 陛下都要气笑了,只差没直说让他们两个人滚蛋。 这点眼色两人还看得懂,未免陛下想起哪位祖宗还没收到妙法莲华经的超度,匆匆退下了。 直到走出垂拱殿的范围,萧云雁才心有余悸地长吁一口气。 “你这步走得也太险了,那位——”云雁朝天指了指,“心眼不比针鼻大,万一姜青野就是偷偷回京来的,可不就折在这上头了?” 悬黎从随身的香囊里抠出两颗樱桃煎,与云雁一人一个,酸甜滋味一激,两人一齐眯了眼。 她含着樱桃核,含含糊糊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便再补上一句。” 悬黎重新做出个恭敬的姿态来,“但大娘娘又说,姜家世代戍守北境,如今契丹势强,突厥崛起,不宜此时伤了戍边将士的心,宜应从轻发落,像你我不愿见他一样,他也根本不会去向大娘娘求证。” 横竖陛下还未亲政,就算他真的要发作姜青野,一道诏令从中书门下过一遍,能不能原样发下去还两说呢。 萧云雁情不自禁鼓掌,“好油滑好周全。” 心底又不是滋味起来,悬黎从前哪需要同前朝文臣一样蝇营狗苟地想这些,“姜青野好福气,什么也不做都有人在背后替他谋划。” “他日你若有求,我自然一样如此待你。”萧悬黎说得真诚极了。 萧云雁山猪哪里吃过这样的细糠,鸡皮疙瘩起一身,还使劲抖了抖,手里提着的那盏鱼灯灯焰随着他的动作几番明灭,堪堪定了下来 “你还是我认识的萧悬黎吗?”怎么说话如此肉麻。 “呆雁!”萧悬黎骂他一句。 萧云雁这下心里舒坦了。 二人在御花园分别,萧云雁特意将鱼灯留给悬黎照明。 悬黎站在原地,凝望云雁背影远去,她与云雁前生最后一面,是这呆雁得知照楹要和亲契丹时,准备夜闯太尉府带人私奔。 萧云雁隐忍半生,毕生叛逆,都在那一次了。 她好说歹说,呆雁才没有夜闯太尉府,只是不知哪句话触动了他的愁肠。 他说:“元娘,往后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要随照楹赴辽。” 这是云雁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萧云雁太好懂了,如何随卿赴辽,自然是决心和照楹死生一处。 她懂情,亦懂照楹云雁。 她怎么能在一日之内失去两位挚友,这才有了藏书楼前她与官家撕破脸大吵一架,也就有了她第二日向陛下陈情替嫁。 “惟愿此生,有情人早成眷属。”萧悬黎晃了晃鱼灯,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朝垂花殿走去。 垂花殿灯火通明,内侍宫女分两列,一人捧着一碟菜,在膳桌上摆好,又有序地退下。 在膳桌中心的大娘娘,已经褪下了主持争标的一身华服,换了一身赭裙,头戴一支偏凤步摇,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虽仍是不怒自威,但落在悬黎眼里,唯有亲切怀恋。 她才踏入殿门,大娘娘便瞧见了她,“快看看,咱们的女诸葛回来了。” 侍膳的圆荷姑姑和潇湘姑姑掩唇轻笑。 她知晓在垂拱殿的言行不瞒过姨母,却拿不准姨母会如何看待这事,既然两位姑姑还能笑,这便不严重。 悬黎努力扯出一脸娇憨,彩衣娱亲,“姨母这是什么话,元娘哪有那个脑子。” 悬黎笑得比在垂拱殿真诚许多,凑上去给大娘娘添汤。 “怎么没有?”大娘娘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你都敢冒着哀家的名义去诈官家,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大娘娘点了点她额头,示意圆荷将那碗冰好的石榴露搁在悬黎跟前。 “什么时候起的这心思,你日日在姨母跟前,姨母竟然不知道。” 悬黎挨着大娘娘坐下,“姨母说到哪里去了。”她端着青瓷碗,小口啜饮。 “我只不过是不忍心看忠良之士步我阿爹后尘。” 即便她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正视她前世的确救出一个奸佞来。 而且也不知姜青野最后,是否如她所想,重掌兵权,保北境。 今生一切尚未发生,为长远计,只要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即便如此,假传哀家旨意也不能轻纵。” 几息之间,大娘娘已经有了定夺,“明日起你便在偏殿抄书,抄够五册再出来走动。” 也省得官家再借机发作。 悬黎自然没有不应的。 正事说完了,大娘娘夹了一块大耐糕到悬黎碗中,“你当真中意那姜家二郎?” 大娘娘从不无的放矢,能有这一问,便是打定了悬黎说是便下旨赐婚的意思。 “姨母!”悬黎也深知这一点,赶忙劝阻,“人家小将军有心上人了,您可别乱点鸳鸯谱,况且,官家哪能看西南军遗孤嫁给北境将军。” 姑母赐婚是小事一桩,可她不愿委屈自己要一桩食之无味的婚事和一个心不在的夫君。 前世一生没能嫁成的人,她也不大相信此生便能成了。 况且如今她家人挚友皆在侧,选一个身家清白模样尚可的郎君,举案齐眉也未尝不可。 她为大凉为北境为姜青野,已经死过一次了,足够了。 她想到今日见到的疏离有余的小姜将军,心有戚戚,也不必非在姜青野这一棵树上吊死。 悬黎陷入自己的思绪,喝饮子的速度都慢了,心头倒是越想越清明。 大娘娘见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什么心有所属,那只不过是还没见过悬黎的好。 这事不急,她也像随口一问一样揭过这事,转而说起旁的,哄着悬黎多吃些。 初五的月亮弯弯地,照着各怀心思的姨甥,也照着孤身对月的姜青野。 他正捧着那一方帷帽出神,帷帽上头搁着个亮闪闪的簪子,小郡主自己都没注意到摘帷帽的时候勾下来一枚簪子。 宝石镶嵌的蜻蜓栩栩如生,红宝做眼,青玉为翅,晃一晃,这蜻蜓翅膀也随着上下翻动,很有巧思。 他又想到今日小郡主的一身装扮,也很有雅趣,灼若芙蕖出绿波,加上这一支簪子,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一直到了此刻,他才不一想到萧元娘便要流泪,只是想到站在她身边那玉树临风的郎君,还是觉得不舒服。 难道萧元娘在西南时随那边的土著学过下蛊不成?不然怎么如此轻易就操纵了他的情绪。 枯坐一个时辰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倒叫他下定决心明日去打听打听那郎君是个什么来头。 姜青野自暴自弃回屋睡觉。 没想到,梦里更不安生。 悬黎:平平无奇勾人小天才罢辽,今生你不过是提前见识到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垂拱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