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魅影]蒸汽蝴蝶》 第1章 Chapter1 初到巴黎 1875年春,天津港。 湿咸的海风卷着未烧尽的《申报》的残页掠过码头,残页上“焚堂谢罪三十六颅,白银一百万两平夷愤”的大字标题被海水泡的模糊不堪,像是一片片被剥落的疮痂。 安芷汀面戴白纱,身穿彩蝶舞衣,脚下踩过一地碎瓷片,登上了即将前往法兰西的“海圻号”铁甲舰。 甲板上堆着三十口描金的漆木箱,箱面上还贴着清廷朱批的“赎罪贡”封条。 安芷汀看着那一口口漆木箱,想到了在几日前在天津港菜市口的三十六具尸体被悬挂在绞架上晃荡,尸体被吊起来暴晒三天三夜,直到散发浓烈的腐臭,才允许放下来被二次鞭尸、焚烧——最终,满满十几瓷罐的骨灰和骨头渣子被混着菜市口的牛屎和猪粪一同倒进了大海。 三个月前的大火,将清廷的脊梁完完全全的烧穿了。 法国的天主教会在天津设了多个名为“仁慈堂”的机构,专门收养弃婴,奈何卫生条件不过关,导致大量婴儿病的病,死的死,使得民间有洋教士虐待婴孩,“剜其心,剖其眼,用来制药”的说法。又适逢前一年冬天,天津爆发大瘟疫,仁慈堂有上百余名孤儿死亡,他们的尸体被草草掩埋了事,后被流浪的野狗给刨了出来——尸体的惨状似乎印证了洋教士的恶行。 圆明园的阴影未散,天津租界内的法国大兵平日里又横行霸道,这回又加上“仁慈堂”这么个事,导致民众愤怒不已,于是他们便一把火烧了仁慈堂,似乎不够解恨,没过两天,又一把火烧到了法国领事馆。 这两场大火造成了不少人死亡,其中不乏一些法国官兵。 法国总领事当即便来讨要说法,更是狠狠将清廷威胁了一番。 要知道,法国的重型护卫舰还停在天津港口,上面的三十二门炮口直对天津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显然,清廷也意识到了这点,天津直隶总督明知这两场大火的根源在洋人,仍然向年仅四岁的光绪帝请奏“弹压暴民,以安洋人之心”。 于是,参与纵火的其中三十六个民众被击毙,其后又流放了一百余人。 仅仅这样的处理方式不足以让法国方面满意,清廷为平息洋人怒火,又赔偿了一百万两白银,还派出包括表演团在内的赎罪使团远赴法国道歉、议和。 安芷汀的思绪顿了顿,转头望向远处高高升起的法兰西国旗,隐隐地,法国领事馆上空响起了《马赛曲》,位于领事馆不远处的仁慈堂大有要重新修建的意思。 安芷汀叹了口气,身上的彩衣被海风掀起层层涟漪,华美的缎面下绣着蝴蝶纹,稍有动作时,丝丝缕缕的蝶纹会从衣袖的褶皱里迸溅出一线流光。 彩衣的宽袖袋里藏着一张《歌剧魅影》的门票、一个Made in China的巴黎歌剧院文创冰箱贴,一部手机、以及一把简易瑞士军刀。 来自21世纪的三好青年安芷汀,当她手里拿着打折机票落在法国戴高乐机场时,她还在琢磨着她那屎一样的未完成的毕业论文——《19世纪中法冲突中的文化误读》。 作为一个历史专业,但及其厌恶枯燥历史的大学生,被论文搞晕了头脑的她,想着假期去法国度假,顺便为论文找找那可恶的“创新点”。 她特意选了塞纳河左岸的民宿——窗户朝南,正对着一公里以外的巴黎歌剧院,距离卢浮宫也不远。 民宿的房东是个痴迷音乐剧的白人老头,从她住进来的第一天,就疯狂向她推荐巴黎歌剧院的打折门票。 安芷汀架不住那老头总是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于是从他那里买了一张票,花了140欧元。 当她拿着这张法语限定版《歌剧魅影》的门票入场就坐后,才发现她坐在演出大厅顶层的最后一排,她好奇的打听了一下,这个需要自备望远镜的位置大概只需要40欧元就能买到……那个白人老头可真善良啊,竟然只含泪赚了她100欧,而不是1000欧! 由于距离过远,舞台上的演员在她眼里就像模糊的色块。 她没有读过《歌剧魅影》原著,没有望远镜,她还有点近视,连字幕都看不清,活脱脱一个睁眼瞎,自然她也不知道舞台上在演些什么。 她喜欢法语慵懒的腔调,大一的时候有法国小帅哥对她若即若离,那段时间,她迷上了法语,于是自学了一年……只是,这点薄弱的语言基础不足以让她听懂这部音乐剧的主线故事和深层内涵——不过,她大概知道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叫克里斯汀,男主角嘛……应该是个……额……音乐天使? 作为一个声控,她承认天使的声音很好听,每当这个扮演天使的男演员唱完歌后,台下就会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甚至有观众为他的歌声动容,流下眼泪。 噢,音乐天使!也难怪演员们总是唱着什么:“音乐天使将你包容……音乐的天使在这里……音乐的天使指引我守护我……我是你的音乐天使……你是我的音乐天使……” 左一个天使,又一个天使,听的她耳朵都起茧子了。 原来这是一个讲述天使下凡教妙龄少女唱歌的故事啊,但是谁家正经天使穿一身黑衣服啊,她就算离得再远,也能看见那个天使一出场就是一个黑色的色块! 好无聊,太无聊了,要不是心疼门票钱,她根本不会来看。 整场演出她坐在后面昏昏欲睡,唯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演出大厅的水晶吊灯突然震颤,发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把她吓得一激灵,而当她再次抬头的瞬间,脑袋上的东西却轰然砸了下来——那不是普通的黄铜古董吊灯,而是一座微缩的有着十字形状的壁灯,尖顶十字架正对着她的眉心砸下。 在失重和疼痛感吞噬意识的最后一秒,安芷汀看清了灯架底座的繁体字铭文。 【纪念1875年天津教案的英雄们,灯盏将焚尽罪孽,真理必从灰烬中显现。】 这是她在现代看到的最后一句话,再次醒来时就是血腥味混着天津港咸湿的海风灌入鼻腔。 她一身奇装异服躺在地上,上身穿了个吊带背心,下身是条未及膝盖的半身裙,路过的百姓们没有一个敢多看她两眼的,都被她的衣服吓得面红耳赤,还有的妇女直骂她是山野间来的妖精,骂她伤风败俗,不知廉耻,还往她身上丢臭鸡蛋和石头。 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滑进耳里,温热苦涩的触感让她想起了倒下前,被她打翻的那杯热咖啡——鼻腔里充满腐烂海藻的味道,代替了咖啡香气,手机屏幕在泥泞的地面上闪烁着“无信号”。 她被路过的梨园子弟救了,捡回一条命。 然而,命不是白捡的,梨园班主的女儿被清廷的赎罪使团选中,要被派往法国表演,美名其曰中法两国文化友好交流。 老班主声泪俱下,不想让未满十六的女儿去洋人的地盘上,那无疑是去送死——他不想让女儿去送死,于是就让安芷汀顶了上去。 安芷汀不会唱戏曲,老班主便没日没夜的教她,一连三个月她总算有点长进了,只是这点进步不足以支撑她作为花旦上台演出。 不过,她在现代学过钢琴,学过舞蹈,学过声乐,她特别擅长流行唱腔,在KTV妥妥是个麦霸,她还在抖手平台有个100万粉的账号,里面全是她唱歌跳舞卖萌的视频。 她的音感无疑是非常好的,唱跳对于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唱戏剧着实有点为难她,她在这方面是个外行——她尝试将流行唱腔融入戏曲……班主听后大为震撼,他表示他从来没听过这种唱法,穿透力很强,非常有感染力,并不难听,但足够特立独行,能够给人不同的听觉享受。 把班主的话重新翻译一下就是——她唱的虽然不错,但是和其他人唱的是两个画风,他们连唱法都不在一个次元…… 至于洋人能不能接受戏曲这么唱,安芷汀无从考量,也无力去探究,她被这样被连哄带骗的送上了远赴巴黎的“海圻号”铁甲舰。 甲板上的百万两赎罪银,压着的是大沽炮台的铁渣,碾压过的是清廷的脊梁,在历史书上只是轻飘飘的数字,眼下却让她倍感沉重,连被砸过的额头都开始生疼起来。 海圻号于午时启航,从天津到巴黎,需要40天。 法国方面要求清廷必须派出36人,数量正如天津菜市口那被吊起来暴晒的三十六具尸体一样,很难不让人想象他们这些人是被送去献祭。 在船上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们毫无尊严,像是被圈养的牲口,偶尔施舍一点粮食和水。法**官的晚宴上堆着天津蜜饯和鹅肝酱,他们却只能啃着掺了土的窝窝头。 一个多月后,“海圻号”铁甲舰停靠在马赛港,他们下船后被带上了蒸汽机车送往巴黎,赎罪使团被送至枫丹白露城堡与拿破仑四世派出的保皇派使团会面,而表演团则被送往刚刚新建而成的加尼叶宫等候登台。 1875年6月,刚刚新建而成加尼叶宫无疑是精美细致,金碧辉煌的。 安芷汀踏进加尼叶宫的时候,只觉得一阵恍惚,这外观、这布局——这不是她去看《歌剧魅影》的巴黎歌剧院吗? 兜兜转转,她在这里被砸死,居然又回到这里了? 孽缘啊…… 加尼叶宫,也就是现代的巴黎歌剧院,此时还没有正式揭幕投入演出。 枝形大吊灯包裹着尸布般的防尘布,在穿堂风中摇晃。脚手架像是肋骨一般层层嵌套。通往舞台的回廊上堆着尚未安装的人形雕像的残肢。舞台角落处躺着缪斯女神像的头颅,正直勾勾盯着穹顶。煤气灯忽明忽暗,发出滋啦炸响,伴随暗处传来齿轮卡住的闷响,未安装的舞台吊杆开始不受控制的自主升降…… 这一切,怎么看怎么像恐怖片的场景。 他们是在夜晚被送过来的,送他们过来后,那群法国兵就像见了鬼似的落荒而逃,还不忘警告他们——夜晚的歌剧院……闹鬼。 表演团的成员们刚经历一番周转,原本就因饥肠辘辘而有些神志不清,处在黑暗的歌剧院中,又被告知闹鬼,大半数人都被吓清醒了,在诡异一般的恐怖氛围里瑟瑟发抖着。 他们有的去了二楼休息室,有的去了三楼,但不论去哪,基本都是抱团的,只有安芷汀一个人选择了自己住一个房间。 她都被砸死过一次了,还会怕妖魔鬼怪这些东西吗?她自己就像个鬼魂儿一样,不知道因为什么穿越到了这里! 更何况,她也没做亏心事,没什么好怕的。 她把随时携带的包裹打开整理了一番,穿越时穿的太阳帽、吊带背心、牛仔裙、黑丝袜,以及绑带凉鞋,这些都被她完好的保存着。 她还有一个蓝色的背包,里面有卫生巾、水、布洛芬、化妆镜、雨伞……最重要的手机充电宝和身份证件也完好无损。 太好了!东西都在,目的地也到了,她终于可以休息了,一直以来紧绷着的神经,在此刻稍稍得到放松。 …… 这一觉,她睡了一整天,直到听到敲门声,她才悠悠转醒。 “安姑娘,安姑娘!您醒了吗?” 门被拍得簌簌落灰,副团长陈老三破锣嗓子一般的声音传了进来打扰了她的好梦。 “到排练的时间了!安姑娘你赶紧换衣服到舞台上来,洋大人们说必须趁落日之前抓紧排练,入夜后这地方……” 陈老三忽然压低嗓音说,“闹鬼。” 安芷汀换好衣服拉开门。 走廊里的阴风卷着煤油灯忽明忽暗,陈三身后站着两个法**官,其中一人用法语说着,另一个人用生涩的中文翻译着: “快点……辫子头……你们瘦弱的这群人……” “拿破仑四世和王公贵爵们都会来看你们这群猴子们演出……” “你们可得认真表演……好好取悦……别惹怒了……到时候断头台等着你们!” “黄昏之前必须收工……晚上有幽灵出没……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上次那个排练芭蕾舞的妞……就是因为拖到月亮升起时还舞台上跳舞……结果她……” 翻译官突然闭口,喉结咕噜一声滚动了一下,声音像吞了一只活蟑螂。 排练厅传来琵琶、古筝、唢呐等乐器的响声。 陈老三和安芷汀匆匆赶去。 他们要排练的这部戏剧名叫《圣女贞德与绣春刀》。 故事的背景要从英法百年战争与明朝土木堡之变因神秘星象产生时空裂缝说起——来自法兰西的圣女贞德在1431年遭受火刑的瞬间被传送到了明朝边境,恰逢明英宗被瓦刺军俘虏,京师告急——金发碧眼的西洋妖女意外卷入大明王朝存亡之战。 嗯……听上去十分扯淡,梨园里本来也没有这出戏剧。 安芷汀想着,既然要为法国贵族们演出,光靠戏曲并足以打动这群人,他们对中国历史不了解,即使有翻译在,恐怕也难以理解戏曲表达的内容是什么,很容易像她看《歌剧魅影》一样昏昏大睡。 既然如此,不如来点中西文化融合——她想到了现代看过的《三堂会审伽利略》——红衣主教审判伽利略,伽利略和她的女儿玛利亚出庭受审,全剧使用京剧形式演绎,她看的时候只觉得新奇有趣,东西方文化的碰撞融合在一瞬间就吸引了她,连那一丝违和感都被她忽略掉了。 既然京剧可以演绎罗马教皇审判伽利略,那他们为什么不可以表演圣女贞德耍绣春刀呢?她有点舞蹈底子,扮演贞德完全够用。 在铁甲舰上,安芷汀向团长和其他人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她本想着说服这群人不会那么容易,可没想到这群人一听到戏曲还可以这么演,先是质疑,再是探讨,最后认同——她就这么意外地收获好评了。 于是,写曲的写曲、作词的作词,编舞的编舞,这一部突发奇想而来另类戏剧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完成了百分之八十,后续又用了不到半个月细化——现在他们基本上可以试着把它表演出来。 她都能想象得到那群法国贵族老爷们在看到这部戏剧时,震惊又好奇的神情,想想都有意思——要的就是他们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第2章 Chapter2 剧院幽灵 “为何……为何法兰西的云飘到了这里?为何……为何这轮太阳既照着鲁昂火刑场的灰烬,又映照着瓦刺马蹄下的孤城?” 安芷汀扮演的圣女贞德被锦衣卫的刀锋指喉,按跪在地:“住手,我不是巫女!” 剑尖挑起她脖子上的十字架,东厂番子冷笑唱道:“啊哈,十字妖符,此乃瓦刺蛮子的邪恶信物!” “呔!该杀!你这西洋妖女,莫要坏我京师龙脉!” “说什么天使托梦破敌策!” “分明是这白莲教的妖女蛊惑山河!” 由团长老徐扮演的于谦,一副老生扮相,脸谱上绘着怒涛,他按住番子的手腕,捡起地上落下的鸢尾花饰品:“慢着!这纹样本宫在郑和督工的《星河揽胜》里见过——西洋万里之外,确有鸢尾花的国度,乃是法兰西之国! “将此女带回去,好生安置!” 第一幕**由此渲染而来。 来自法兰西的圣女贞德起身感恩,旗枪点地,她唱咏道: “您道紫微星黯然,瓦刺军猖獗!” “怎得见塞纳河映着居庸关的月光!” “若您借我三千神机铳。” “我定还您个日月重开大——昌——统!” 幕布落下,舞台灯光暗下,道具撤离,第一幕至此结束。 台下并没有什么认真欣赏的观众,只有一些歌剧院的建筑工坐在下面擦着汗,还有法国大兵们有说有笑,一边饮酒,一边对着台上的女旦开黄腔。 黄昏已至,月色初上,歌剧院迅速暗了下来。 煤气灯“嗤”地的熄灭,月光透过未完工穹顶的玫瑰窗投下花瓣似的光影,用来吊着幕布的铜环空荡荡无风自动地摇晃着,天使的雕像忽然眨了眨眼——原来是乌鸦啄掉了大理石雕像上的眼珠,使它滚了下来,在舞台弹跳着发出空洞般弹跳声。 安芷汀捡起地上的石头珠子,疑惑地抬头望着,这剧院里怎么会有乌鸦,哪里来的? 台上台下,立刻安静了下来,大家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同一时间想起了歌剧院“闹鬼”的传言。 陈老三第一个反应过来,颤巍巍说道:“不是说歌剧院的地底镇压了不少亡灵,晚上闹鬼吗?我都感到阴风了!” “快,快回房间,别被那些洋鬼魂儿给上身了!” 这一句话犹如一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也不知道是谁先尖叫了一声,戏班子的成员们顿时像惊弓之鸟,抱着乐器的,拿着曲谱的,拖着道具的,一个接一个地往楼上狂奔,谁也没敢多久留。 台下的工人和士兵们也被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军官说道:“别呆在这里,晚上会死人!你们都知道那件事的……噢……上帝,那位可怜地芭蕾舞女,半夜练习跳舞,谁知她竟然从舞台上直接消失了,到现在也没找到尸体!有人说,她惹怒了幽灵,已经被幽灵埋入地底了!” 对于歌剧院地底有幽灵这件事,众人一直深信不疑。 每一位建筑工人在提到地底时都神情僵硬,面色紧绷,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大家有默契的对地底的状况避而不谈。 最初,工人们是每天留在歌剧院里休息的,直到有一个人探查地下湖泊时落了水,被救上来之后,他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开始说些胡话——什么“来自死神的注视”,“湖泊上游荡的黑影”,“飘在半空的骷髅头”,“祭奠亡灵的安魂弥撒曲”等等,使得大家不得不相信地底似乎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工人们纷纷搬离剧院另寻住处。 一个人的说法不足以为证,那么两个、三个人的呢?每一个去过地底湖泊的,回来之后都变神经兮兮的,有的人甚至得了癔症,觉得死神会向他索命。 传言一传十,十传百,歌剧院还没修建完,工人们就想跑路了,前段时间甚至还上演了一出大规模的罢工,最后还是靠增加薪酬才把这群工人们勉强拉了回来。 从1861年到1875年,歌剧院修建了十几年,之所进程缓慢,与地底幽灵的传言撇不开关系。 眼下,舞台下的人跑得飞快,生怕被浓重的黑暗吞噬掉,而黑暗之中会有幽灵前来索命。 抱头鼠窜的场景再一次从安芷汀眼前上演,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歌剧院只剩下她一个人风中凌乱,呆呆站在空旷的舞台上。 她不是不想走,她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这群人一惊一乍,跑的未免太快了一些! “闹鬼?”她叹了口气:“还不是自己吓自己。” 安芷汀在刚才彩排的时候扭到了脚,这也是她为什么没有跑的另一个原因,戏服下摆撕开一道裂痕,露出了脚腕处肿胀的淤青。 这个时候不能逞强,她必须得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黑暗中,她坐在空旷舞台的正中央,盯着眼前一小片花瓣形状的月光。 她鬼使神差地用法语说了一句,“法兰西的月亮,你好呀!” 说完,她面前的白月光突然暗了一下,似乎被她身后的什么东西——可能是幕布,给遮挡住了。只不过,暗下去的月光在眨眼瞬间又重新的亮了起来,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安芷汀突然感觉有点冷,于是缩了缩身子,衣物发出簌簌地响声,她用手按摩肿胀的脚腕,想着疼痛减轻一些就回屋去。 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她还真有点害怕,不是怕鬼,只是怕黑。 她对黑夜有着莫名恐惧,尤其是雷雨天的黑夜,那简直是她的噩梦,好在她眼前有一小片玫瑰形状的白月光,让她心安。 说到月光,她想起了一首曲调和歌词都很简单的法语童谣,名字叫《月光之下》,这首曲子是她自学法语时听的曲目。 安芷汀抱着膝盖开始唱了起来。 “在月光下,我的挚友皮埃罗,请把你的羽毛笔借给我写一个字。”(Au clair de la lune, mon ami Pierrot. Prête-moi ta plume, pour écrire un mot.) “我的蜡烛已经燃尽,家里没有火了,请以上帝的爱,向我敞开您的门。”(Ma chandelle est morte, je n’ai plus de feu. Ouvre-moi ta porte, pour l’amour de Dieu.) 歌曲总共有四段,她只唱了一段。 这一段曲调打开了她的声匣,安芷汀开始唱起其他歌曲来,有中文歌,有英文歌,还有法语歌……曲子从轻柔舒缓,慢慢过渡到热烈高亢……唱到最后—— 她猛地站了起来,伤脚吃痛一软,空旷的舞台上,她大展双臂,未愈的脚踝踏出一个云步,她以绝对强者的姿态和气势唱起贞德的第二幕台词。 “用鸢尾花的柔韧教会你们用重甲卸力。” “用塞纳河的湍急模仿箭雨的轨迹。” “用巴黎圣母院的飞扶壁构成翁中之城。” “最锋利的武器——我的绣春刀,让瓦刺人永远也算不准我出手的时机!” 唱完,她收势仰面,后腰弯成半月弧度,随即一个后空翻,单足力起,纤细的身影在舞台转了一个又一个圈,散开的黑发如同墨色江河。 当伤足再次点地时,爆发出一阵钻心的疼,借着痛逼出她更清亮高亢的歌声: “圣女贞德从灰烬中爬了出来——带着黄河的泥沙与塞纳河的水!” 尾音似在穹顶撞出了回响,惊飞了在脚手架上筑了巢的乌鸦,安芷汀喘着气跌坐在地,月光爬上汗湿的脖颈,将戏服领口的汗渍也照成了玫瑰花的形状。 安芷汀的脸上还残留着晕红——她从不知道自己可以发出这么高的嗓音,那是她唱流行歌曲时从未达到的高度。 疼痛似乎激发了她的潜能,让她的声音在那一时刻变得不像她自己的歌声了。 黑夜掀起幕布的缝隙,一道黑色人影悄无声息地闪过。 安芷汀感觉有一阵冷风从背后刮过,转过头却什么都看见,只有一片黑暗。 再次休息了一会儿,她才朝着二楼卧室走去,扶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时候,莫名地,她隐隐地听到一阵呼吸声,离她非常近,近到仿佛就在耳边。 呼吸声很轻,但显然不属于她自己。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再次仔细去听时,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可能是出现幻觉了吧,她这样想。 一瘸一拐的往上爬,每走一步都要痛哼一声,真的太痛了,下次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 回到卧室后,她洗漱完毕,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歌剧院的舞台上,被她遗落的《圣女贞德与绣春刀》的台本,在黑暗中被一只瘦到皮包骨头的手捡了起来。 第3章 Chapter3 梦中歌声 安芷汀是被一缕香气和一阵歌声勾入梦中的——那是带着清晨雨露的鸢尾花香,她蜷缩在不怎么保暖的被褥里,脚踝的肿胀伤处随着均匀的呼吸突突跳动。 第一句歌声轻轻响起,梦中的安芷汀以为自己去往了天堂,因为只有天使才能发出那样美妙的声音。 男人的嗓音深情舒缓:“Dors, bon enfant, tu es pure et belleme une Colombe blanche(睡吧,乖孩子,你如白鸽一样纯洁美丽)”他的尾音轻轻扬起,每个法语单词都裹着天鹅绒般的温暖和柔滑。 她感觉有人掀起她的裙摆,指尖的温度比月光还要温存一些。 冰凉的药膏随着舒缓歌声的节奏抹上她的脚踝,薄荷的凛冽和鸢尾根的香醇在伤处互相融合,微凉的触感激地她脚趾紧紧地蜷缩起来。 男人的拇指打圈按压着脚踝的肿胀处,力道精确,每当她疼得吸气,歌声就升高半个调,让精准的转音稳稳踩在她呼吸的间隙。 他的声音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裹挟着她的思维,催眠了她的意识,他用舒缓、绵密、温柔的低喃,将她带入梦境深处,“Dors, belle Colombe blanche blessée(睡吧,受了伤的美丽白鸽)” 安芷汀陷入更深层次的睡眠之中。 她梦到了脚下开出黑色的鸢尾——鸢尾的根系扎进她脚踝的伤处,它们吮吸着伤口的淤血长成藤蔓,随后将她的四肢温柔的困缚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抹在脚腕的药膏全部挥发,男人才慢慢起身,轻轻地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把安芷汀遗落的台本搁在她的枕前。 “Dors, j''ai planté des Iris dans tes rêves, j''espère que tu rêves bien(睡吧,我在你的梦中种满鸢尾,希望您好梦)” …… 窗外传来晨祷的钟声,安芷汀从床上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 窗户似乎开着,窗沿上落着鸢尾花瓣。 窗外的施工工人正在拆除罩着歌剧院的油布,油布掀起来的时候扬起的金色粉末,簌簌扑进窗内,落在她脚踝消退大半的淤青上。 脚踝的皮肤微微发烫着,仿佛昨夜有人用手给她按摩了一晚上。 二楼的工匠开始调试新安装好的自鸣钟,《马赛曲》的前奏渐渐地的代替了远方晨祷的钟声。 伴随一阵滚动轴承的响声,窗外的工头绑着安全绳索落在她窗前,对着她大喊:“噢,这位女士,如果您还想要脑袋的话,请不要把头探出窗外,您会被砸到!” 他说了这么长一串法语句子,安芷汀完全听懂了……她不由得感叹19世纪的法语竟比21世纪的法语要更容易听懂一些——没有过多的外来融合词语,社交时更注重礼仪用语,说话整体腔调偏慢,咬字非常清晰,拯救了她这个听力不太好的初级学者。 “女士,请您后退,外面要继续施工了!” 说完,那人毫不客气的把这扇外开窗给关上了,还不忘给半透明窗户上贴满长方形封条,而那些封条上画着的好像是……国旗。 一想到歌剧院的窗户上全都糊满了蓝白红三色旗的封条,安芷汀就觉得法国人抽象,不然巴黎奥运会也不会搞成那副鬼样子。 之前这窗户上也是贴着封条,不能打开的。 然而,早上醒来的时候,这扇窗分明已经开了很久了,才会有那么多花瓣被风吹进她的房间里。 安芷汀将白色鸢尾花瓣放在鼻间嗅了嗅,花瓣甜美的香气褪去,只留下一缕后调意犹未尽的冷香,像极了梦中那位唱歌的天使在她意识深处留下的休止符。 天使…… 安芷汀头脑有点混乱,一时分不清那究竟是不是梦。 如果是梦,天使的歌声未免太真实了——她发誓,那是她听过的最美妙的歌声。 她生理性喜欢他的歌声,一听到就会有灵魂战栗的感觉,让她的脚指头都忍不住蜷缩起来,她会脸上泛起热意,头皮发麻,忍不住想要那声音离她更近一些……最好紧紧贴在耳边清唱,让她颅内**。 她想起了在现代时候,睡前常常会听A**R音频——那是一种通过听觉刺激大脑,引发身体愉悦感的音频,而这些音频中绝大多数都包括耳语,低喃的耳语。 如果这一切不是梦,如果这位天使真实存在……那他必然是一个人……他是怎么潜进她的房间的?为什么要对她唱歌呢? 安芷汀没来得及多想,门外响起敲门声,看来是催她去排练了。 她转身的时候,目光徒然间看到了枕旁的台本,背后猛地泛起鸡皮疙瘩。 她确定她睡前没有在枕边放任何东西。 一定是那位“天使”做的,她猜。 安芷汀的思绪微微卡顿了一下,一想到还要排练,她匆匆忙忙换衣服。 脱下睡裙,解开亵衣系带,还未等背后大片皮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隐隐地,她就感觉有什么人在注视她……灼热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的后背烧穿一个洞。 她以最快速的动作换上戏服,来到台前和其他演员汇合,他们看起来练了有一会儿了,见她来了,就开始带着她一起排练起来。 今天排练到了第三幕——贞德率领死士袭击敌军火炮阵地,锦衣卫带领神机营打掩护,鸢尾旗帜与大明龙旗共舞,贞德高喊:“为了法兰西!为了大明!”最终明军偷袭成功,瓦茨损伤惨重。 整个上午的排练非常顺利,整体效果不错,舞台的灯光和布景道具也陆续制作完成准备投入使用。 下午的时候,空旷的剧院陆续涌进一大群人,有一如既往懒散的法国大兵、有看热闹的芭蕾舞蹈演员、有对中式戏曲嗤之以鼻的西洋歌剧演员、还有布景师、灯光师、乐队、以及两位自称是即将上任的歌剧院经理——德比恩和波里尼先生,他们穿着绅士礼服,拿着黑色手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眼下这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们。 “噢,原来是真的。”德比恩看着台上早已经停下手中的动作的安芷汀等人,继续对小麻雀们说道:“好了,乖孩子们,耐心听我讲话……在你们上台进行第一场演出之前,东方歌剧团会进行内部预演,这似乎是枫丹白露那边的安排,感恩吧,你们多了几天排练《犹太女》的时间。” 话音落下,人群中爆发出一串串质疑声: “噢……上帝啊,舞台让东方人占着,我们该怎么排练呢?” “我认可丽莎的话,我们需要场地排练芭蕾舞蹈,可以让他们空出一片地方给我们吗?” “还需要和他们商量吗?我建议让弗德里克和法里奥先生——瞧,就是那两位高大的军官,他们可以使用权利将那群瘦小的东方人赶走!” 黑色手杖在地面狠狠一敲,波里尼严肃的说道:“肃静,肃静。” 他转头看向德比恩,“我觉得有必要清场,《犹太女》是一部芭蕾舞剧,重在芭蕾舞表演,我们这些可爱的姑娘需要下功夫,如果排练的时候连场地都没有,她们又怎么能在正式演出时准确的变换队形呢?德比恩先生,您的意见呢?” 德比恩看了看舞台上那些实在算不上什么团队的团队——他们布景少得可怜,道具奇形怪状,服装特立独行,脸上又红又绿的,乐手还只有几个人,整个表演团队加上演员也不过只有十几个人——德比恩不觉得这些东方人能够演出什么动人的歌舞剧。反观他的团队,这群能唱能跳的姑娘们是多么美丽啊,一个个甜美如同精灵,这群小精灵们只要登上舞台,绝对能吸引到观众们的目光。 “那就按照您说的做吧,波里尼先生。”德比恩说,随后着手安排团队成员们的住宿事宜。 果不其然,安芷汀等人很快就被法国兵轰下舞台。 她试图用支离破碎的法语请求能否为他们让出一小片空地,用以继续排练,没想到却换来弗德里克和法里奥对她不怀好意的眼神。 “当然没问题,安小姐,不过我和法里奥有些累了,需要到你的住处坐一坐,”弗德里克上下打量了她,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她的胸上,他继续说:“作为交换条件,我帮你重新找一处排练场地,你看怎么样?” 安芷汀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要是听不懂他话里的暗示,那她就是傻子。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她才刚刚义正言辞地拒绝完,弗德里克居然拒绝了她的拒绝——以她不舒服为由,弗德里克让翻译官对团长老徐和副团长陈老三转述,他和法里奥想要扶她回卧室休息。 老徐和陈老三似乎都明白会发生什么,老徐低声对陈老三说道:“她不是已经被献给……” 陈老三摆摆手,声音断断续续:“不要紧……他们都有分寸……再说了……谁知道……从前清不清白……管她呢……” 在这群法**官面前,他们的姿态放的很低,并没打算为她解围,倒想把她当做货物交换出去,以此获得更多“奖励”——比如,一顿丰盛的晚餐、几床更加保暖的被褥、鲜艳漂亮的西洋服装、甚至他们还想要回国的船票。 法里奥嗤笑,只满足给他们提供一顿法式晚餐的要求,答应他们晚上有鹅肝和鱼子酱可以吃。 团长老徐不敢和安芷汀对视,为数不多的良心让他还在犹豫着,但陈老三的心肠显然比他黑上几分,当即就回复翻译官——他们同意弗德里克和法里奥带安芷汀回去,并嘱咐要好好“照顾”她。 目睹一切的安芷汀,心在滴血,她的清白就值一顿法式晚餐? 在“海圻号”铁甲舰的时候,被老徐和陈老三这样坑的女孩子可不少,每次表演完,都会有像她这样的女孩儿被送出去,送到法兰西公使的床上。 现在,要轮到她了吗? “法兰西可不养闲人,”弗德里克喷着拙劣的白兰地和香烟的臭气,“你也是赎罪团的一员,和那一百万两白银没有差别!” 他扯着她的衣服,拉着她的手腕,安芷汀被拽的脚下踉跄,鞋跟卡在舞台上一处细小的裂缝,原本就受了伤的脚腕再次一扭,痛的她脸色惨白。 安芷汀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硬生生从舞台的中央拖拽着,戏服的领口早已在撕扯中裂开,露出半截中衣,她用另一只脚蹬踹着弗德里克的膝盖,却被法里奥揪住头发,点翠簪子在挣扎中刺破她的头皮。 她用中文喊道:“救命,救我!” 起初还有同胞向她施以援手,但当听到弗德里克和法里奥威胁说“不安排未来三日餐食”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在看向她这边了——他们变得麻木、冷漠、事不关己,仿佛她不是个人而是头待宰的猪。 “救命,救我!救救我……德比恩先生,波里尼先生!”她又用法语和英语呼喊,然而台下上百人交头接耳的嘈杂声明显盖过了她的呼救……德比恩和波里尼没有注意到,他们还在商量该怎么排练芭蕾舞剧《犹太女》。 搬运道具的老徐和陈老三别过头,台下的芭蕾舞演员以为他们在做特殊的彩排,就连穹顶女神雕像都在冷脸看着她。 没有人帮助她……没有人在意她的呼救……她的结局似乎可以预料到了:众目睽睽之下,被会被一路拖拽到卧室施暴。 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砸在弗德里克的手背上,他竟然兴奋极了,“看看,瞧瞧,美人的眼泪比你们清廷贡品的明珠还透亮!”粗糙的手指碾过她的脸颊,“多哭几声,正好给贞德受刑的戏码添加点真情实感。” 安芷汀的牙齿深深陷进下唇,汗渍浸湿中衣,所有能反抗的方法都用过一遍,丝毫没起什么效果…… 就在她已经绝望的时候,舞台上突然发出一阵哀鸣般的撞击声,这声如同地震般地巨响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空气顿时安静,但巨响还在继续。 “什么东西?”法里奥和弗德里克震惊地的看向舞台地面。 安芷汀终于得了空,她磕磕绊绊的起身,狠狠一脚踹在了弗德里克的脸上。 “你这个婊……” 没说完的单词被齿轮转动的轰鸣声吞没,舞台地板的活板机关暗门突然打开,一个巨大的圆形黑洞吞没法里奥和弗德里克后,再次闭合。 两个大活人众目睽睽的在舞台上掉了下去,消失不见。 安芷汀支撑不住晕倒在地,身体蜷缩着,手里抓着带着血的点翠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