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小蠢货进京赶考后》 第1章 邱秋中举了 邱秋考中举人的那天,邱秋他娘在外面找了个勉强识字的人在榜下守着。 邱家算是个小地主,这富贵人家向来都是仆人去看榜,万没有少爷亲自守着的道理,于是邱秋他娘找来找去,找到个人去替她儿子守着。 约莫在院子里兜兜转转了一个时辰,看榜的那人才匆匆忙忙地跑回来。 邱秋他娘立刻迎上去:“怎么样?怎么样?” 那人气都没喘匀,闷着桌子上的一壶茶喝了半壶,上好的玉观音,邱秋他娘眼皮一跳,但来不及计较这些。 那人挺挺胸膛,似是故意卖弄,说了四个字。 “名落孙山。” “什么!”邱秋他娘往后面邱秋他爹身上一倒险些撅过去,“我儿——你命——好——” 还未说完,那人急了,后半句说出来:“不是名落,是孙山!孙山!” 换而言之,就是榜上最后一名。 邱秋她娘嚎了半嗓子的话一下子哽住了,她停的猛直想打嗝,站直拍那人背,怨他不说清话。 但很快,邱秋他娘开心起来,涂着红口脂的嘴往两边咧,冲着邱秋他爹在院子里喊,说中了!中了!邱家出了个光宗耀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大孝子! 喜讯很快传开,报喜的差人也来了,敲锣打鼓地恭喜邱家,邱家外面聚了一圈人,邱秋他娘开心,听着别人恭维的话,笑的合不拢嘴,钻进屋里从压箱底被子下摸出几贯铜钱拆散了往外面扔,洒进人群里,脸笑的通红,美滋滋地像是飘在天上一样。 等到再回过神,邱秋他娘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扔出去好几贯钱,险些绷不住脸,又钻进屋里,委屈地锤着邱秋他爹骂他不阻止她撒钱,肠子都悔青了。 等到劲儿过了,邱秋他娘做主,摆了几条街的水席,宴请镇上的人来吃,又派人每过一刻钟就拿锣在席间穿梭报她儿中举的喜讯。 直敲的人脑瓜嗡嗡,头晕耳鸣。 外面那些乡下粗人不懂科举严苛程度,眼见邱家那个儿子真的考上举人,啧啧称奇,道考官划了邱秋做举人,三分因为才华,七分因为邱秋那张脸。 但是到底是中了,到底是真的光宗耀祖。 邱秋他娘越看邱秋越觉满意,撺掇着邱秋他爹开祠堂,要在族谱邱秋的名字后加上“举人”的身份。 等到祠堂真轰轰烈烈地开了,写字先生都来了,邱秋他娘又反悔了,和邱秋他爹道,族谱上就这么大的地方,写了举人就写不下其他,以后做了大官怎么办,遂作罢。 光宗耀祖完,就要想着娶妻生子,邱秋他娘想来想去,只有县老爷的女儿配得上自家儿子,于是兴冲冲地提了聘礼去县令府上提亲。 不消半刻钟就被赶出来,邱秋他娘气的在县府门口破口大骂,心想什么人竟觉她做举人的儿子都配不上。 痛痛快快骂完了觉得委屈,又到邱秋他爹那里一顿哭,又得一顿宽慰。 他娘此后就没再管过邱秋的婚事,罢了罢了,以后她儿是要尚公主的,区区县令之女算什么。 想她邱家也是富庶人家,手下管着好几十亩地呢,被人这么瞧不起,不过没关系,以后邱家要因为邱秋她儿再富贵呢! 邱家是一间小三合院,东侧是个很小的花园,种了些邱秋他娘要的牡丹花海棠花之类,角落里塞了邱秋他爹种的菜。 要邱秋他娘说,邱秋他爹天生就是种地的,哪里有空地就往哪里种,反正翻来覆去地说,就是比不上她的宝贝儿子。 邱家也有奴仆,林林总总算来算去,一共三个人。 厨娘张氏一个,看门的老管家老卢,还有邱秋的书童福元。 也算上大户人家吧。 福元是邱秋他娘从外面捡来的弃子,没什么毛病,就是脑子不太聪明,但是个大壮实,整日跟在邱秋后面跑,拍马屁。 人都道邱家有两个活祖宗,一个是邱秋他娘,一个就是邱秋本人。 邱秋中举的那天,福元向缩在屋子里的邱秋报喜:“中了中了,少爷,你中了!” 邱秋惶惶数十日,一朝听闻中了,由忧转喜,掐着腰在屋子里仰头大笑,颌下一颗红艳艳的小痣露出来,色·气秾艳。 笑的声音很大,让隔壁王秀才的娘直呼晦气。 他脸都笑僵了,但故作矜持不肯出门见客,要做遗世独立的高洁才子。 中举数日后,邱秋也不再和从前的同窗交往,遇到了也是冷脸相待,自认已经是举人老爷,地位已然不同,怎么能再和一群穷秀才做朋友。 终日呆在书房里,翻几页书就笑一下。 会试三年一次,每次二月开考,故称春闱,通常在乡试后次年春天,邱秋他娘知道后,抚掌称好,道自己儿子现在出发,能赶上会试,丝毫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支支吾吾犹犹豫豫的邱秋。 邱秋觉得自己可能考不上,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娘打断。 他娘美的忘乎所以:“我儿大才,一定能考上,这举人不就轻轻松松考上了。” 邱秋转念一想心道正是,屁颠屁颠地准备起来春闱的事。 他们攥足了劲儿,又因地处偏远,提前了半年从家中走。也就是乡试后没几天。 等到送邱秋进京赶考的那日,邱秋他娘简直要哭干眼泪,把人从镇东送到镇西,哭着喊着我儿,一路当心,看起来活像家中死了人。 邱秋走的那日,好多人来送他,前所未有的热烈热情,险些吓到邱秋,心想邱家原来这么受爱戴。 两母子抱头痛哭,手里攥着邱家给的铜钱的百姓围在道路两旁夹道以送,偶尔得闲,低头摩挲几下铜钱,又抬头看“戏”。 邱秋回头瞧着他娘哭的梨花带雨,发誓说儿子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光宗耀祖,到时候带老母亲进京享福。 他擦擦泪,穿着他娘给他买的新衣裳,背着一袋子金银首饰,带着背了一大袋新衣服的福元,坐上一辆满是书的车轰轰烈烈地上路了。 邱秋他娘泪眼模糊,心里本是不舍,一心想她儿是举人,是要去会试,一下子哭不下去,脸上冒出个鼻涕泡遮遮掩掩回家了。 邱秋走远了,看不见他亲娘,也不再哭,摸着身上的绸子,一门心思都在身上衣服有多好看多光滑。 夹道的百姓看了场别离戏,又得了钱,也喜滋滋地回家去。 真是一场离别,三方均都开心不已! * 约莫走了两个月,先是陆路,后是水路,因邱秋福元没有经验,坐船时还被船夫收高了摆渡价,这事邱秋是上船之后才知道的。 在人家船上,被坑骗了也是敢怒不敢言,邱秋憋着气,气鼓鼓地老实坐在船舱里。 福元脑子一根筋跟人理论:“船家,怎么别人收的摆渡钱是两百二十五文,我们就是两百八十文?”他心里以邱秋为尊,不忿道:“你知道我家少爷是什么身份吗?” 船家见他们衣着打扮还算整洁,见书童骄傲笃定,心里也有几分惊疑:“什么身份?” “举人,少爷可是举人!”福元话落,邱秋倨傲地微微扬起小脸,他自持举人身份,遇到什么人,什么行业亮出身份就能得三分礼让尊敬。 可是越到京城他的身份也不值钱,日子近了,陆续有举人进京赴考,船家冷嗤,他还道能是什么人:“举人?这几天我已经送了三个了,爱坐坐,不坐啊?你们现在就下去。”他恶意地拿船撑搅和下面的水,看着水滴溅在那小少爷脸上还不敢说话。 邱秋拉了拉福元,小声道:“罢了,一个愚昧小人,不与他论长短。” 邱秋老实地和福元缩在船舱里,吃喝都在船内,晚上两个人就缩在舱里睡觉。 外面那船夫白天行船,晚上就卧在船头睡,日头毒时,才会钻进来。 等到上岸的那日,邱秋晕晕乎乎地从舱里出来,他还记恨着船夫坑他的事,在船上重重地跺脚走路,发泄不满。 船在水上,终究不稳,邱秋一味发泄,反倒让船剧烈摇晃起来,站也站不稳,身体左歪右斜,差点栽进水里。 邱秋窘迫地脸红,听见船夫在后面嗤笑他,连忙跃上岸,直冲冲地要离开。 船夫在后面依旧不放弃挤兑他:“我就坑你钱了怎么着?” 邱秋愤愤地回头怒瞪他,看见船夫黑红笑嘻嘻的脸就来气,伸着天鹅一样的白颈子,小脸明晃晃地抬着,远远地啐了一声。 之后又走陆路,颠簸的头昏脑胀,总算在晚秋时进了京城。 京城果然不一般,还远远在郊外时,邱秋就看见鳞次栉比的屋舍,街道整洁,也不缺亭台楼阁,想必都是些达官贵人郊外的庄子。 越接近京城,邱秋越看到一些书生打扮的人,风尘仆仆的同样带着书童,往京城赶。 估摸着都是赶考的人。 邱秋抑制住抬头看旁边高楼广厦的渴望,绷紧了下巴,看起来端庄又严肃,倒有几分端方君子模样。 他拉了拉旁边仰着脸到处乱看的福元,嫌弃他没见过世面,在旁人面前露怯,即使他也从没来过京城。 邱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走了。” 他看了眼眼前高大威严的城门楼,士兵排开整齐地站在两侧,来来往往地行人表情轻松,无不身穿绫罗绸缎,粗麻都少见,他们混在其中并不突出。 邱秋轻轻呼了口气,抬脚走向京城。 两人并排,身后跟着装载行李的马车,一起进了京城的城门。 邱秋坏也蠢,因为蠢所以干不出惊天动地的大坏事。 最多的是萌。 邱秋是坏脾气自信小猫。 小剧场: 邱秋考中举人后,在家如何嚣张跋扈,要这要那。 出去后就装作一副矜持自谦的样子。 实际上和人说话: 邱秋:是啊,东市的桂花糕好吃blabla……我考中举人了!你知道吗,哦你没考中。 邱秋:这本书我家有一套你喜欢我可以借给你……是啊,你怎么知道我考中举人,还好还好,一般般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邱秋中举了 第2章 邱秋进京了 甫一进京,邱秋就感受到京城和他家那个小镇的不同,或者说这一路上都能感受到。 越接近京城就越是繁华。 现今走在京城的路面上,邱秋就要看花了眼,这路比他家那里的要宽要平要净,两侧林立着各式楼房,高得看不见后面那排的屋顶。 身侧卖糖的、卖肉的、卖鞋的、卖衣服的,各式各样的摊位混杂着叫卖声,不绝于耳,两侧店铺门户打开,邱秋探头去看,那些商品整整齐齐地码好放在木质的台子上供人挑选。 街上人很多,邱秋走在街上不停地避让人,无奈之下,他们坐在马车前头,看着马夫在赶着马车往前走。 福元凑在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邱秋耳边并不小声的说道:“少爷,咱们得找个地方歇息了。” 邱秋被吓了一跳,身子抖一下,乜他一眼,嗔怪道:“要你提醒,我当然知道。” 福元摸着头嘿嘿直笑,连声道少爷聪明。 邱秋挑挑拣拣,看花了眼,选不定住处,只觉得这些客栈无一不精美,无一不豪华。 一行人拖着一辆大马车在街上走,极有存在感,有心眼的商家远远就关注着他们。 一个身穿短打伙计打扮的人跑过来,脸上挂满笑,上唇高挑,笑出一口红牙龈。 “客官是找客栈吧,来看看我们客栈,进来看看。”他拉着马身上的绳子往一家客栈去,推销热情。 邱秋有点被吓到了,但他很快就压下去,端着姿态,两只手背到身后,进了那家客栈。 店面整齐,通堂亮堂,椅子桌子都干净整洁,屋顶高高的拱在上面。 邱秋没见过这样的客栈,但不妨碍他装作见过,满意点点头,指使福元去给钱。 “小二,多少钱一天啊?” “四百五十文一天,包早晚两顿饭。”店小二看了眼后头的马车,“哦,喂马的话,一匹一天三十文。” 他微微弯着腰,两只袖子干练地高高挽起,白牙依旧露着,等着他们回答。 福元扭头看一眼邱秋,四百五十文,着实是太贵了,他们在老家那边一天顶多一百文。 邱秋家有钱,但只是对比着普通人家有钱,可要他支付如此高的房钱,要不了多久钱就要败光了。 他们沉默的时间久了,久到眼前的伙计露出的牙龈面积小了,连背都没那么弯了。 邱秋在伙计露出鄙夷的笑之前,朝福元点点头。 福元卸口气,说道:“那先定两天,外面的马车不是我们的,不用喂。” “哎!” 钱哗啦啦倒进伙计手心。 邱秋福元去拿行李,拿到钱伙计也来帮忙。 行李统统被搬到客栈里。 如果是富贵人家,家中有人脉有经验的话,应该会提前托人在京城安置宅子,可惜邱家不是。 邱秋不得已暂时住进客栈。 他的书多,帮忙搬书的时候店小二还特意问了句:“郎君是来京赶考的举人吗?” 举人的字眼一出现,邱秋就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脉,整个人有精气神,脊背挺直,矜持地微微点头。 “噫,这可不就巧了。”小二利落地把书一箱箱搬到邱秋的房间,“我们店里恰有其他举人住呢。” 他笑的看不见眼,脸上出现一种有荣与焉:“张书奉张郎君,您认识不,他可是青州解元,年轻的很,才及冠没多久,小郎君你也年轻,哎呀,瞧瞧这文曲星聚在一块了,真让小店蓬荜生辉啊。” 解元,就是第一名,和邱秋是两个极端,邱秋他老家荆州的解元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邱秋远远看见过一眼,考中解元后,就被一户富商捉回去做了女婿,听说新婚燕尔,这次的会试都不来了。 邱秋淡淡嗯了声,接下来无论小二跟他说什么话都不回应了。 他自找没趣,搬完东西悻悻地走了,想必是考的不怎么样,脸色这样冷淡。 看人走远了,福元关上门,回头额头上黄豆大一滴汗:“少爷,当真是想不到这京城客栈竟这样高昂,想必是正是赶考的时候店家们都趁机抬高物价。” 他闲不下来,给邱秋铺床:“我一会儿就去找找能不能租间宅子住,总住客栈全都要花光了。” 这屋子挺大,旁边还有一个小间,刚好可以给福元住,邱秋带了三个大书箱,都是用藤条编成的,本是结实透气,藤条的纹理也颇为美观,但邱秋脑海里闪过在街上行走时也路过几个人,他们手提红木书箱,上雕花纹,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相比之下,邱秋的行李倒像是乡下给猪割草的藤筐一样的东西了。 他下巴紧紧绷着,从一个箱子里掏出一本书摊在木桌上看。 福元不识字,之前邱秋他娘,让他学过,可他总是学不进去,觉得那些书上的东西晦涩难懂,人说话都不够学的,还要去学写字做文章,他头都要大了。 因此,他对读书人总是多几分钦佩,尤其对自家少爷更是骄傲自豪。 福元夸道:“少爷真是用功,刚到就开始学习了。” 邱秋手指捻着薄薄的纸张,还想要捻透一样,他莫名有些不开心,脑子里闪过这一路走来形形色色的脸庞。 “福元,我想回家了。” 福元不知道少爷这是怎么了,只知道出门前主母叮嘱他的要照顾少爷好好考完会试,他如临大敌,害怕邱秋真的临阵脱逃,摸着脑袋,好半天才想出来话劝慰他:“少爷坚持住,等到考完试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邱秋闷闷地嗯了声,埋头读起书来。 他不是个聪明人,又容易被纷扰外界吸引去眼光,先生知道他的毛病,多次叮嘱他要抓紧学习,不能荒废。 也多亏后头有教书先生,爹娘殷切督促,不然这举子还轮不到他来做。 * 到了吃饭的时候,小二上来问是下去吃还是在上面吃。 邱秋颓丧的劲儿过了,很快精神饱满,他是个没心眼儿忘性大的,对京城的好奇向往压过其他感受,跟着小二下去坐在堂厅里吃饭,又特意叮嘱他们记得留出去看房的福元的饭。 太阳的余晖照在店门前的那条街上,又斜斜地照亮半面门板,光亮不似夏天那样毒辣,柔润多彩,像是带糖霜的柿子饼,门口秋叶飒飒,又有几分寂凉肃杀。 客栈人多了起来,有不少人赶在傍晚回来,长长的影子印在门前地面上,让邱秋还没看到人就先看见人影。 这次过来的是像是几个书生,邱秋看着穿着长袍,依稀捧着书箱的影子,警觉地抬起头,嘴巴嚼馄饨的速度都慢了。 进来的果然是几个书生,摇扇晃头,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拳头砸进手掌,想到什么好诗说给同伴听。 他们在离邱秋不远处坐下来。 看起来和他没有什么不同嘛,邱秋嘟囔,他们之中会有那个解元张书奉?他格外在意这个。 从他口中呼出小气流吹起勺中带着葱花的汤汁,小小地咕噜一声。 那群人中有一人闻声看过来,相貌俊朗,挺拔如松,看见邱秋那一瞬间微微一愣神,接着礼貌性地颔首,又加入谈话。 他们似乎在谈论前阵子冀州水灾的事,那是六月份时候的事了,起因便是一处河堤崩了,大水决堤肆虐,淹了不少庄稼,百姓苦不堪言。 他当时害怕出到此类策论,将以往如何治理水灾的名家言论全都背了个遍,虽然脑子里也没记多少。 听说后来工部的林大人解决了,带着银子去赈灾,办的利索漂亮。 但他们这次似乎不在讨论水灾治理。 邱秋好奇侧耳偷听。 一个嗓子粗粝的书生道:“私以为这次改堤改的不好,结构复杂,实在太耗人力物力。”他嗓子像是碎掉的瓦片被人恶意在地上来回蹭,邱秋听得呲出一口白牙。 有人接话:“不如此改,还能如何,原先的河堤已毁,此处地势复杂,林大人设计的明明十分合理。” 那个粗嗓子性子倔听不得别人质疑他,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仰着粗脖子,看起来像是能一口吞山河的某种凶兽。 质疑他的那人话听一半不想再听,讥诮道:“我当还有什么新办法,不还是参照了林大人的设计,换汤不换药罢了。” “哎,你这人……”粗嗓子一拍桌子,力道极重,桌子都微微一震,邱秋眼尖地看见一人斟满的茶水都洒出来一点。 眼看要吵起来,其他人开始连忙起身夹菜倒茶劝阻:“息怒息怒,本就是同窗之间相互学习,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让书奉说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他们看向刚才瞧邱秋的那个俊朗男子,目露佩服,像是十分信服他的话。 原来他就是张书奉!这个想法一出现,原先有礼貌的俊朗男人印象立刻在邱秋这里改了样子。 衣服没他的细滑好看,嗯……长的也没有他好看,也就那样吧,邱秋想。 张书奉也不推脱,指尖点点桌面,心思几经流转道:“这样改如何,林大人的改法建立在原有的地势面貌上,结构复杂盖是因为一侧有土坡突出,如果将其挖掉再建,耗费便没那么大了,挖开土坡的花费也远少于现在的方案。”他指着一本书上的图案道。 那群人抚掌称好,兴致上来,举杯畅饮。 福元这时候回来,抓起桌上茶壶往嘴里灌,他个头高,格外明显,一时间堂内的人都往这边看来。 邱秋左右瞥了一眼,脸上泛红,掐了一把福元的腿,让他坐下。 福元嗷了一声,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抹抹嘴老实坐下,但声音依旧不小。 “少爷,找到房子了,主人家这几日把东西搬搬,我们就能过去住了,一下子能住到少爷你会试结束呢。” 邱秋赶忙小声说:“你小声点……” “郎君也是此次来赴京赶考的举人吗?”张书奉突然转身,含蓄抿唇笑着问。 邱秋怯怯道:“啊,是。” 张书奉见他模样年龄,钟灵疏秀,年纪比他还要年轻,便考中举人,心里第一印象便觉得对方是个有学问有灵气的学子。 他当即开口邀请:“不若郎君过来,我们一起谈论,可好?” 邱秋犹豫着拿帕子擦擦嘴,在一行人期盼地眼光里,走了过去,福元挨不住饿,到后厨找饭去了。 他心里既害怕又期待,害怕露怯,但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没那么差,对方没那么好。 他初来京城,尚不知天高地厚。 邱秋性子欺软怕硬,现下谁都不了解谁,他看起来就礼貌乖巧的很,等一段时间熟了,他内里恶劣性子才会暴露出来,将人折磨的不成样子。 张书奉给他让出一个位子,让他坐下。 攻大概第四、五章出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邱秋进京了 第3章 邱秋被骂了 邱秋往他们桌子上一看,全都是些咸菜花生之类的小菜,吃的还不如他好呢,当下心里有了几分鄙夷。 只那张书奉跟前有一盘烤羊肉,切好卷曲的羊肉,滋滋冒着香气不闻半点膻味,邱秋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一只手缓缓将那盘肉推到邱秋面前道:“你吃吧。”是张书奉。 邱秋怎么好意思,夹了一筷子尝了尝味道作罢。 其他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有人见新人来,有意让他说话,便指着那河堤地势图问道:“这位郎君又有什么见解?” 桌子上围了一圈的人都看过来。 可邱秋哪里知道,他向来只会死读书,这种图看都看不懂,更何况,更何况这类工程不是匠人才会去做的,怎么堪登高雅之堂。 “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农、工、商、兵技巧之流,盖出稗官*。”他咬了下唇,犹豫着说:“这不是低贱东西嘛,你们讨论这个做什么。” “这……”那人哑然无声,桌上一下子静下来,连张书奉都轻皱眉头,板着脸看起来并不赞同。 邱秋这时才知自己说错了,若道此类低贱是奇技淫巧,那不是骂了在座所有举子还有那位林大人。 他张张嘴刚想辩解,即使他心里依旧是这么想的。 就有学子拍案而起:“国有六职,百工与居一焉*,你这人忒大胆,眼高于顶,还没怎么样呢,就肆意贬低。” 话到此处,许多人都落了兴致,工匠低贱现在依旧是共识,但凡邱秋换一群人说话,都不会如此。 张书奉新锐大胆,和他凑在一起的都是有着同样爱好观念的人,邱秋处境这才不好。 张书奉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能有不一样的想法观点也很好。” 众人的不悦都被一句话轻飘飘压下来,骂邱秋“眼高于顶”的男人,想了想也对邱秋表达了歉意。 只是邱秋的态度他们也都知道了,对工商之类人的鄙夷也都看在眼里,心下对这个人有了判断。 张书奉引开话题:“其实方才我的方法也不好。” “为何?” “那方土坡,质地坚硬,巨石大而多,多花岗岩、玄武岩之流,开凿起来十分麻烦,林大人的方法已经是最好的了。” 众人听明白都沉寂下去。 邱秋什么都没听进去,手上都是汗,咬着下唇怨恨起张书奉,要不是他邀请,他怎么会来,怎么还会被人指着鼻子怒骂。 工不就是低贱,不然他费劲儿来考科举是做什么,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街坊邻居,老师父母都是这样说的。 他闷闷不乐地低着头,身上那种摆出来的少爷气场都低迷下去,看起来活像是个萎靡不振的兔子。 他们没在说什么,聊了几句就匆匆散席。 张书奉像是觉得对不住邱秋,将那盘肉放在邱秋桌子上,道:“郎君莫怪,他们不是有心的。” 他依旧有着君子风范,但邱秋觉得他虚伪许多。 张书奉走了,邱秋重新坐在他桌子边,味同嚼蜡般咬着卷饼,福元在后厨吃了饱出来,店家开始收张书奉那桌的碗筷。 “咦,张郎君的羊肉怎么在你桌上?”小二问。 邱秋赶忙道:“是他给我的。”他像是好奇问:“那一桌怎么只有他有,他只给自己点了吗?”那也挺小气的,装什么大度包容。 小二笑道:“当然不是,他是解元,是老板特意吩咐给他的。”客栈可都在押宝呢,都希望自家客栈能出一个一甲,最好是状元,之后便能靠状元楼压其他酒楼客栈一头。 不过小二也知道,不太可能是状元,毕竟谢家的二公子也是明年下场,那位才是真正状元的热门人选,说是唯一也不差。 不过有榜眼探花之类也就足够了。 显然这家压的就是张书奉,小二还有没说的,连房钱都给张书奉免了不少。 邱秋顿时吃不下去了,这羊肉是臭的!膻的!谁稀罕吃,他撂下筷子,抱着手臂一动不动,小脸板着一看就不高兴,小二悻悻走开了。 福元憨笑开口:“少爷你不吃了?那我吃了啊。”他一筷子下去就是半盘,邱秋想阻止都没来得及。 没出息,邱秋心里怒骂,不高兴挂在脸上提着衣摆蹬蹬蹬踩着木楼梯上楼去了。 * 次日,楼下很早就开始乱哄哄吵闹,邱秋起得早,本是捂着耳朵背书,但实在吵闹,心烦意乱,干脆不读了。 他透过窗户往下看,张书奉等人异常兴奋高兴,一个个打扮的端庄整洁,不知道要去哪里。 “没想到方阁老会邀请你。”有人对张书奉说,“我们也算是沾了书奉你的光了。” “别这么说。” 方阁老!邱秋的耳朵小猫一样陡然立起,方白松是当朝大儒,当年三元进士,曾是现在的陛下,当年的太子的老师,风头无两,门下弟子众多。 羿琸、纪眙这些闻名天下的才子都是出自他的门下。 他们提起方大儒做什么? 恰小二上楼给住客送点心,路过他门前,邱秋赶忙叫住他:“下面要去干什么?怎么这样热闹。” “您不知道吗?方阁老在国子监开设了三日讲学,张解元就得了方阁老亲书邀请,可以带其他学子一起进去听课。” 这种讲学实际上并不限制学子听课,但规模很大,不仅是国子监内,连外面都会挤满人,届时还不知道外围的人能不能听到呢。 张书奉收到的邀请,实际上是代表着会将他安排在内围。 这是好事,毋庸置疑这是好事,尽管邱秋去了也不一定能听懂,但这种好事也要使劲儿争取,万一他天资过人,而方老又恰好慧眼识珠,那他岂不是要一步登天了! 开心! 邱秋漆黑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忙不迭地跑到楼下。 跑到张书奉面前张口就问:“你们要去哪儿?” 张书奉踌躇一会儿,看他着急,道:“我们去听讲学。”不知道是不是邱秋的错觉,他觉得张书奉不如昨日热切,脸上带着一丝冷意。 邱秋双手握拳捏着衣摆揉搓:“我也想去可以吗?”眼巴巴地看着张书奉,内里什么嘴脸都好好的掩藏起来。 张书奉明显有些犹豫,顾左右而不言,有人偷偷向他摇摇头。 邱秋悄悄瞪了那人一眼,看着张书奉小声哀求道:“拜托拜托,我真的很想去,特别想学习新知识。”眼珠子黑亮,长睫毛眨巴眨巴,皮肤白皙莹润,像是多汁的桃子一样。 张书奉心一软,答应下来。 “那你们等等我。” 邱秋蹬蹬上楼,钻进屋子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整理好开始等人。 “书奉,你答应让他去干什么,我们又不熟。” 不等张书奉说话,另有人说:“你倒管得多,都是住一块的,就当交朋友了,那小郎君年纪还小,至于这么针对么。”竟还是之前朝张书奉摇头的那个人。 没过多久,邱秋下来。 他去干嘛了? 竟是换了一身衣服,红色的丝绸衣服,行走间如同有水波流动,腰身被掐的极细,身侧带了两只玉佩,压着衣摆,络子行走间上下翻动。 头上带了一顶小金冠,最前面镶了颗红宝石,看起来意气骄纵,但眉眼中流露出一丝怯意,又有些艳丽娇憨。 不像是读书人,也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倒像是什么床上可狎昵的玩意儿,那些南风馆弄新花样,里面的小倌,有的装作清冷琴师,有的装作骄纵少爷,但到了床上也都要老老实实伺候客人。 这个想法一出,他们就好像难以再以从前的目光看待邱秋 这中间有几个出入过风月场合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邱秋再和这群人相处,他们没有更热情,也没有很冷淡,只是沉默别扭地坐在他身边。 他们租了一个很大的马车,一行五六个人挤在一起摇摇晃晃地去了。 国子监是朝廷出资建立的,老远就看见一个很独特的建筑,大而朴素,朴素却不破旧,看起来便溢出来书香味。 邱秋从几个人头挤出一条小缝,露出半只眼睛往外面看。 走到半路就走不通了,人非常多,不止是举子,还有一些不识字的老百姓也压着孩子过来听。 这是难得一见的盛事,这种已经进阁拜相的人还愿意出来开设讲学,可以提一句仁师爱民了。 他们下车步行过去,真这最外面都是不识字没读过书的百姓,他们一行人穿的朴素,除了邱秋,一直往内围去,一看就是今年下场的举人。 邱秋听到有百姓指着他们对自己的儿子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半个字都学不会,让你去王先生的私塾你也不去,以后就是个卖货的命。”边说边用指头戳孩子的脑门,小孩则是满脸不服气。 邱秋边走,心里油然生出一种骄矜,仿佛自己的身高骤然拔高许多,能高高地俯视底下这些百姓。 他们一路向内,在张书奉出示请帖后,由国子监的人带了进去。 里面人也相当多,有个极大的堂屋摆满了桌椅,门窗均都大开,摆设一览无余。 但这还不够,从那屋子外面到他正走的道上、花圃草地上、树下石子路上全都放了像是蒲团一样的垫子供学子落坐。 将每一寸空间利用到了极致。 邱秋看呆了,原本是跟着张书奉的,后来不知不觉走到张书奉前面。 他提着衣服,左顾右盼又不忘往那间屋子走去。 “郎君留步。”一个穿着黑蓝色衣服的人拦住他,看样子也是国子监的人,他面白无须,声音尖细,让邱秋多看了一眼。 邱秋没见过世面,第一次来京,他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就是太监。 那人道:“前面郎君不能进了,就在这里挑一个位置坐下吧。” 回头一看,只有张书奉继续往前走,其他人都停下来,找个地方坐下。张书奉虽然带他们进来,但却不能坐到里面那个屋子里,都滞留在外面。毕竟张书奉才是真的收到邀请的人。 邱秋抿唇,找了棵树坐在树下蒲团上。 蒲团不大,他艳红的衣服都掉在外面石子上沾上一层薄灰,屁/股下面也隐约硌的很,他小脸皱着,嫌弃地拍掉灰尘,环顾四周,却发现没人发出疑问。 他想换位置,但再看去都已经坐满了,他撅着嘴想跟人换,还没说话就被人比了个嘘的手势。 咚—— 悠长空幽的一声钟响,讲学要开始了。 * 第一句:《汉书》 第二句:《考工记》 本文最有文化的两句话 邱秋的小金冠是金包银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邱秋被骂了 第4章 邱秋碰见谢绥了 方白松年逾七十,但老当益壮,身子骨很是硬朗,此次讲学便是他力排众议,坚持举办的。 再加上太子帮助,定下了在国子监讲学,因为人手不够,国子监里有一多半都是从东宫抽调出来的内侍。 不过也有条件,就是让他那个不争气的八弟姚经安过来听学。 此外被塞进来的还有霍将军的儿子霍邑,那更是一个混账。 “咚”一声钟响,方白松合上书,对着他身旁老仆道:“开始了?咱们走吧。” * 那屋子最前方放了一张书桌和椅子,下方整整齐齐地摆了几排案子,上面放了笔墨纸砚。邱秋远远看见第一排根本没有坐满人,而张书奉就坐在第三排。 张书奉牛什么牛,还不是才坐在第三排,邱秋还记着方才被拦下的事情,悄悄地在心里把气都撒在张书奉身上,丝毫没有想到,他自己还在院子里被石子硌屁股呢。 咚—— 又是一声钟响,邱秋都没看到哪里出现的老头,头发花白穿着儒衫坐在首座上,第一排也陆续坐了人,只有一个位置还空着。 那老头甫一出现,底下就像滴了水的油锅一样瞬间炸开,他看着那老头,心绪同样激昂,那是朝廷的一品大员,闻名天下的大儒方白松,天下读书人的表率。 如今就离他几十步,不,一百来步。 邱秋两岁读书,就知道方白松了,到他现在十八岁,方白松这个名字在他耳畔响了十六年,现在他竟然见到真人了,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现在就在他不远处,邱秋前所未有地激动,钦慕向往不言而喻,心头像是掀起了千层浪。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又觉得前所未有的真实,他越发明白他离朝廷离这些官员有多近,一步之遥,就是接下来的会试。 邱秋紧紧攥住拳头,他一定要考中贡生,然后和方大儒一样闻名天下。 邱秋不合时宜地做起春秋大梦。 方白松往下瞥了一眼,两个混账——姚经安和霍邑都到了,可还是少了一人,他拿手一点,少的竟是他的得意门生。 “谢绥呢?他怎么没来?”方白松问底下姚经安和霍邑两人。 霍邑长相俊朗,小麦色的皮肤让他看起来矫健邪肆,在京城中是个不折不扣走马斗鸡的纨绔,他虽是个混账,但台上的可是阁老方白松,他不敢造次,老老实实摇摇头。 那旁边唇红齿白,看起来就娇生惯养的骄矜少年也道说不知道。 那正是八皇子姚经安,他也怕严苛古板的方白松,小时候被打手心的记忆历历在目,鹌鹑似的缩着。 “那再等等吧。” 邱秋在下面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只觉得屁/股都要坐坏了,老师还不开讲。 他痛的厉害,悄悄撑起屁股揉了揉。 这时后面突然袭来一股凉意,还有阵阵窃窃私语。 他好奇回头看,却见一道身影从他身边走过,衣摆轻拂过他的头顶,带起一阵清冽香味。 那是个很高大的背影,径直走向那屋子,光从背影看,便觉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身姿颀长风流。 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他是谁?邱秋刚有这疑问旁边就有人解答。 “这就是世族谢氏的谢二郎君谢绥吗?” “看样子像,听说他三岁便通诗文,七岁写出《农耕论》,十三岁考中举人,说是明年就要下场了。” 谢家谢绥,邱秋喃喃,他知道谢氏,是延续几百年的世家大族,祖上不知道出过多少丞相大儒,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族。 他看见谢绥朝方阁老一拜,就坐在第一排那个空位上。 原来这个位置是他的,怪不得一直不开讲,原来是一直在等他。 这一刻邱秋心里空白一片,他第一次认识到什么叫做世族,什么是纸醉金迷的京城。 他在荆州老家小县,他们邱家是过的不错的人家,谁来了都得高看他们邱家一眼。 他是县里唯一一个考上举人的,考中那天,他的秀才老师比他还高兴,说自己教出来个举人,说自己不是屡屡落第的废物,教出来的学生能做举人嘞! 好多人来祝贺他,好多人羡慕他,他走到哪里都是夸赞,有些人看不起他诋毁他,邱秋知道那是嫉妒他。 可是来到京城怎么就变了样子。 他看着周遭坐了一地的人,近乎惊悚地想到他们都是举人,在他家乡香饽饽一样的举人,在京城随便遇到一个就是。 普通平凡,坐在地上渴求知识。 像是大风过境,狠狠冲击了邱秋尚不成熟的内心,让他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感,像是促使糖水变成糖霜的最后一点火候,只是一点点,便彻底改变了样子。 地上坐着的学子如同棋盘上规规矩矩的格子一样,井然有序,在这“格子”中间陆续坐着先前拦住邱秋的那些人。 这些内侍训练有素,一动不动,一吭也不吭。 他们是干什么的,邱秋看了看周围,瞧不出什么规律,他穿的艳又长的白,随便一动就相当明显。 霍邑百无聊赖,往窗外一看,就看见一群死板迂腐的书生里坐着一个小狐狸,小狐狸坐在树下,昂首探视,灵动可爱,他刚想细看,就被方白松一板子打回神。 邱秋也终于知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了,这场讲学极其盛大,单靠方白松一个人的声音怎么能让众人听到,于是安排了这些人,口口相传,将话传到国子监每个地方。 邱秋坐在树下,他只能听到很轻的方白松说话的声音,接着就是几道说着同样话的声音,尖细响亮,此起彼伏。 上个人刚停,下个人就开始。 活像是和尚念经,让人头疼不已。 邱秋揉了把脸,脸上腮肉被挤压从手指边缘溢出,他有点坐不住,可是再一看其他人都支起耳朵听讲,汲取这来之不易的知识,这可能是其中大部分人唯一见到此等大儒的机会。 此次之后,再无交集。 意识到这点,邱秋迅速坐好,竭尽全力倾耳去听。 邱秋不聪明,但方白松的讲课内容有趣又包含哲理,邱秋很快沉迷进去。 渐渐讲着,方白松的声音大了,那是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岁月与历史沉淀在他沉稳智慧的话语中。 邱秋抬头去看,方白松不知何时走出来了,漫步在学子中,他声音响亮,面容慈祥,微微佝偻着身子,花白的胡子垂在胸前,讲到激昂处,他枯瘦布满沟壑的手朝天举起,仿佛这一刻他用身躯连通天地。 他竭力使每个人都能听到,嗓子开始微微发哑。 邱秋莫名想起他的老师,即使一个是世间闻名的大儒,一个是籍籍无名的秀才,可还是让他想起他的秀才老师。 老师六十七岁,在县里开私塾教书为生,他们那里偏远,百姓愚昧,乐意送孩子去私塾学习的人也少,为此他最开始的生活很不好过。 直到邱秋考中童生,他的私塾一下子爆满。 但还是只有邱秋最努力最聪明,他家不需要他去种田,他能将全部精力都投入读书。 老师给他讲课总是抑扬顿挫,讲着讲着头高高扬起,神采飞扬,自顾自沉浸在书本里。 准备乡试时,老师比他还紧张,翻了历年的试题,又拉着老脸拜托他多年不联系的旧同窗为他押题准备,他还记得老师当时说的话:“我这个学生不聪明,但足够好学努力,不要在我这儿耽误了他……” 这一刻,邱秋那颗来到京城就悬浮不踏实的心终于在异乡寻到一丝慰籍,他用饱含濡慕的眼神看向方白松。 方白松的讲学不拘于刻板专一的形式,他鼓励学子积极提出问题质疑,一起探讨议论。 来到这个阶段,很多人跃跃欲试,无论是真的心有疑虑还是想要在方白松面前混个眼熟,都举起手。 场面一时乱糟糟的,可方白松的手似像山一样沉稳,水一样柔和,轻轻一抬就都安静下来,他一个一个倾听学子的疑问,或浅薄或深奥,他总是态度仁和地答出。 这些问题和答案同样被内侍传到其他学子耳朵里。 不知不觉间邱秋就已经坐在树下两个时辰。 方白松讲不动了,咳嗽几声,抬手暂时歇歇。 那些内侍立刻起身,不知道去做什么,邱秋好奇地张望,看着方白松被搀扶进房内的身影踌躇不定。 那些内侍很快回来,抬来几个大木桶,还有大瓜瓢、木碗之类。 没一会儿,木桶里的东西递到了邱秋手上,木头做的碗里,盛着放凉的绿豆汤。 方先生没有出来,是他的学生,之前迟到的那个,很多人夸赞的谢绥走出来,他一身白衣,矜贵清冷如谪仙,长发垂腰。 离得远有点看不清容貌,但给人的感觉像是孤松覆雪,疏离孤傲。 一看就不好惹。 他道:“这是老师准备的汤饮,念诸生伏案经时,未沾勺饮,可速饮,聊以慰乏。”声音清冷如金击玉石。 他说完就又进去。 邱秋还在观察,其他人早就囫囵喝了一碗又去盛,邱秋吓了一跳,也埋头呼噜呼噜。 绿豆汤凉又甜,丝丝缕缕地流入喉间。 他喝完,立刻起身往木桶那里去,那里围了一群人,个个比他个子高,他在外围又跳又蹦,都挤不进去。 里面的人往外面退,他往里面挤,可又挤不过别人,啪嗒一下,摔倒在地上。 此处杂乱,学子众多,邱秋抱着脑袋唯恐被人踩到,连滚带爬地从人群里爬出来。 一个有力的臂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这人声音低沉道:“你没事吧?” 邱秋低头只顾拍自己身上的灰尘,闻言头也不抬道谢:“谢谢郎君。”这可是他最好的一身衣服,料子是他娘好不容易弄来的。 那男人看他拍起的灰微微一顿,克制住后撤的脚步,低头道:“我带你去其他地方吧,那里人不多。” “啊,谢谢啊。”邱秋这时才看清这人的样貌,小麦色的皮肤,长的俊朗凶悍,左侧一处断眉,更显凶狠。 邱秋顿了一刻,头脑从未像此刻运转的飞快,心想这人靠的住吗,是坏人吗,看起来好凶。 可惜霍邑是读不到他的所思所想,拉着人走到那间万众瞩目的堂屋,让他等在外面,自己进去去盛汤。 这里就是方白松授课的屋子,邱秋心里咚咚直跳,偷偷朝屋子里看。 不愧是国子监,装潢比他家还好,木头散发着清香,干净规整。 张书奉在第三排坐着冥想没有看到他,屋子里没有方白松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适去了哪里。 倒是那个谢绥坐在第一排背对着他,身姿端正如竹。 还是看不清样貌,邱秋也不知道心里哪儿来的好奇,偷偷往门口移,去看他的脸。 权谋含量百分之一,勿深究,全部架空 更新:在第一个榜来临前,暂时定为日更(会有两天空下来),每天中午十二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邱秋碰见谢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