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 第1章 迷雾 深夜,一场暴雨,裹挟着雷声而至。 大雨肆意冲刷着整片天地,雷电交织下,四野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得令人看不清。 在远离城市与农村的一处山脚下,隐约可见一间孤零零的小木屋。木屋不大,屋里一片黑漆漆的,看不出是否有人居住。 滂沱大雨之中,一把黑伞穿过雨帘,从远处缓缓走来。 笃,笃,笃——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在雷声中显得有些微弱。 屋里一直不见动静,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真的没人。然而来人很有耐心,就这样立在门前等。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的灯光自屋中亮起,伴随着吱呀一声,简陋的木门慢慢从里打开。 一个老头出现在门后,浑浊的目光打量了伞下的人一番,紧接着嘶哑的声音传来。 “有什么事吗?” 巨大的闪电贯穿整片天空,照亮了黑伞下那人苍白的脸。 是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看起来大约三十不到,此刻薄唇紧抿,一双锐利的眼眸透露出明显的疲惫。 他手里还牵着一个,看身形像是个四五岁的小孩,乖巧的攥紧男人的手,一双眼睛被一条黑色绸带遮盖着,覆盖了半张脸。 “魏叔。”男人沉沉开口,牵着小孩的手紧了一瞬,声音中带着几分犹豫的嘶哑,“求您帮个忙,帮我……废了这孩子的眼睛吧。” H市,深夜两点。 一轮圆月高挂夜空,皎洁的月光透过云层肆意洒落。路边的树木在地面投射出斑驳的影子,偶尔有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带动路面的影子飞舞,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邻近郊区有一段人迹罕至的国道线,再往前几公里就是高速路口,平时偶有夜车从市区过来要上高速,就会经过这边。然而今夜却有些不同寻常,不说连一辆车都没有,连路边的荒野田地里的蛙鸣虫声都不见了踪影。 一时间静得有些诡异。 在这十字路口,人行道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青年。 青年身穿普通的白色卫衣加牛仔裤,乖巧精致的娃娃脸上有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嵌着一双雾蓝色的瞳孔,明亮而深邃。然而明明没有下雨,他却打着把怪异的伞,挡住了那倾泻而下的月光。 路口的红灯已经开始读秒,即将变绿,青年抬起头,望向高空中的明月。不知何时,原本万里无云的夜空忽然出现了厚厚的云层,散落在月亮的周围,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聚拢,很快便遮住了那轮圆月的一角。 红灯变绿的那一秒,云层也恰好挡住了最后一丝月光。与此同时,道路前后,自黑暗中渐渐升起一团白雾,从两侧向路口的方向蔓延过来。 那雾来得突然,蔓延速度又快,不一会儿就笼罩了半条马路。所过之处,路边的路灯都开始闪烁,然而没几下就尽数熄灭,不见一丁点儿光亮。 迷雾深处,似乎传来若隐若现的铃铛声。起初轻得像是幻觉,听不太清,没多久就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迷雾深处慢慢走来一般。 等到浓重的雾气将整条道路尽数笼罩,那铃铛声也靠近了路口。 面对这番诡异的景象,宿淮,就是那青年,非但没有感觉害怕,反而饶有兴致的勾起唇角,眼底流露出一丝新奇。 他收起伞,毫不犹豫的步入迷雾之中。 进入了迷雾后,那铃铛声更显清晰。宿淮仔细辨认了一下,没到处乱走。 铃声是从右边传来的,没一会儿,就见右边的雾中隐隐约约走来一支队伍。 那是一支古时送亲的队伍,所有人都穿着大红色的衣服,前方是两排拿着乐器的仪仗队,中间是八人抬着的一顶华丽喜轿,旁边跟着陪嫁的丫鬟,再往后就是抬着各种陪嫁物品的人。 然而虽说是送亲,那些人手中有乐器却不吹打,只是僵硬的拿在手中,像是一个摆设,走起路来连一丁点儿声响都没有。整支队伍安静的可怕,像是一出荒诞的默剧,唯有不知哪儿传来的铃铛声,萦绕在队伍周围,像是在驱使着他们前进一般。 这些人看似走的缓慢,速度却极快,一眨眼那队伍的头就走到了宿淮跟前。 离得近了,也让宿淮看清了那些人的样子。他们妆容诡异,动作僵硬,所有人的双颊上都画着一坨夸张的腮红。 宿淮觉着眼熟,盯着看了会儿才恍然想起像是什么。 就像是丧葬店里卖的纸人一样。 这一路走来,那些人的脸上不仅没有一点喜色,反而全都脸色青白,目光呆滞,仿佛他们不是在送亲,而是在送葬。 路口的信号灯自从变绿之后,一直没再变颜色,也没像旁边的路灯一样熄灭。宿淮拿出手机看了眼,果然,时间停滞在了午夜两点。灯光穿透白雾,照在这些人脸上,为所有人染上一层幽幽绿光。仔细看去,他们的胸口更是没有半点起伏。 确认过眼神,不是阳间人。 宿淮后退两步,将自己隐入浓厚的迷雾之中,为他们让开道路。 那些人路过时也没人关注到宿淮,径直向前走去。 很快,队伍过半。 恰好那喜轿经过宿淮身边,不知从哪吹来的风,掀起了喜轿一侧的布帘。宿淮抬头望去,正好瞧见喜轿中的新娘,端端正正的坐着,头上虚盖着一块喜帕。 从宿淮角度看过去,能透过喜帕的缝隙隐约瞧见新娘的容貌。 这一看,却让宿淮呆愣了片刻。 即使只有半张侧脸,也能看得出轿中之人绝美的容貌。不同于轿外其他人的死人样,她皮肤白皙,妆容精致,微抿着涂了口脂的薄唇,轻阖双眼,像是居于天宫的神女,即使穿着喜服,也依然能感觉到她周身清冷疏离的气质。 宛如月辉,洁净无瑕。 可惜在这种场景里出现,怎么看也不像个正常人。 宿淮很快回过神,微微晃了晃脑袋。 然而就在喜轿即将过去的那一刻,那新娘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睁开了眼睛,墨色瞳仁轻轻转动,视线径直落在了路边刚刚还望着他发呆的宿淮身上。 宿淮猝不及防与之对视,顿时浑身一凛。只是还没等他觉察出什么来,新娘已经转回了双瞳,重新阖上双眼,姿势与刚开始时一模一样,就好像刚刚那一眼只是他的错觉。 他盯着渐渐远离的轿子,露出一抹感兴趣的笑容。 有意思。 队伍走得很快,只是两三秒的时间就离了他三米远。这本就是他今晚来此的目标,宿淮没再耽搁,三两步跟上这支送亲队伍。为了更好地融入这支队伍,他将伞收了起来,手一晃伞就消失在了手中。 所幸没人回过头来注意到他,宿淮也顺理成章的跟在了队伍后面。随着他们走了十来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一座隐藏在大雾中的大宅子。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宅院的门前摆着两尊石狮子,正门高耸而宽敞,门楣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两个熠熠生辉的大金环嵌在正红朱漆大门之上,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 宿淮仰头观察这座宅子,雾蓝色的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他是受人委托来这里处理灵异事件的。 起因是最近有些开夜车的司机反应每到半夜两点,这条路段都会出现浓厚的雾气。这雾浓的有些不正常,进来后什么都看不清,更别说开车了。 据那些司机所说,他们进了雾中之后就变得浑浑噩噩,连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更为诡异的是,他们好不容易出了雾,却发现自己偏离原来的路线十万八千里。无论是算路程还是时间都不可能到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开过来的。 等事后回想起来,有人说在里面听到了奇怪的铃铛声,也有人说看到过一些奇怪的人影,而且这些人事后都生了一场大病。 好在是没出什么大事。但反应的多了,这事就引起了上面的重视。 相关部门将这条路段以施工为由封锁,也派人进去查看过情况。但就像那些司机经历过的一样,他们进去后也并未发现什么,只有一些迷迷糊糊的影子,等人追过去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相关部门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办法,只能暂时先封着。可这路也不能长久封锁,一筹莫展之际,就有人提仪要不找些能人异士来看看。 这种鬼打墙一般的地方大概率是有一些不太科学的东西,它们被统称为“灵”。它们大部分时候不会影响现实世界,但也不可避免会有一些灵的磁场过强,继而与现实世界出现交叠。如果有人误入,那十有**就会碰到所谓的灵异事件。 这些东西若是没有人来管,便会一直留在某个地方。因此,就需要有人来将这些灵引导渡化。而这个过程,就叫作“渡灵”。 但这事说白了有点涉及封建迷信,官方也不能太明目张胆的找,就托了人私下出委托。几经辗转便找上了他。 托他师父的福,教了他点真本事,让他也是能吃上这碗饭了。 宿淮的目光被门口站着的人所吸引。 为了迎亲,屋檐下的灯笼全部换成了贴着囍字的大红灯笼,门上、柱子上、包括窗棱上也都贴满了囍字,连门前的石狮子脖子下都各绑着一团大红花。 此刻,宅院大门洞开,两边各自整齐的站了一排身着红衣的仆人,最前方则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仿佛一早就在这等着迎接新娘。 只是与那队伍里的人一样,这些人也都神色呆滞,目光诡异。 宿淮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少了点什么,他在队伍末尾观察了半晌,终于想起来缺少了什么。 新郎呢?新郎不需要出来接亲吗? 不仅新郎没有出现,这喜轿到了门口也没停下,在两旁家仆的迎接中径直进了大门。 宿淮本想混在送亲队伍里跟着一起进去,然而轮到他时,门口的管家却不像他刚刚跟的队伍一样对他视若无睹。刚一靠近宅子,那门前排排站的人就在管家的带领下齐齐转头盯着他,连那两尊石狮子的眼珠都好像挪了一下,视线锁定在了他身上。 看来这宅子比较排外。 在摸清他们的底细之前,宿淮暂时还不想和他们硬碰硬。他摸着下巴思索片刻,轻啧了一声,不再试图往前,转身退回了雾里。 直到看不见人,门口的管家及仆人才收回视线,齐刷刷的转身进了门。大门随着最后一人踏过门槛而悄然关闭。 整个过程沉默而诡异。 眼看着人都进去了,宿淮却没再试图回到大门前。 如果他刚刚没有感觉错,门口那两只石狮子确实应当是活的,阻挡着一切试图进入宅子的陌生人。 进去的方法有很多,他没必要在这和它们硬碰硬。 他想了想,循着记忆绕到宅子的后门。 坏消息——后门锁着。 好消息——没人守着。 宿淮抬头评估了一番围墙的高度,这里的围墙大概一人半高,对他来说要攀爬也不是件难事。 只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刚刚宿淮跟了那送亲的队伍一路,直到他们被宅院的家仆迎进门,整个过程除了那若隐若现的铃铛声,愣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说起铃铛声,好像自从喜轿进门后就没再听到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宿淮将耳朵贴近围墙,不出意料的没听到任何声响。这样就不能判断里面有没有人,如果他贸然翻墙,正好碰上人就尴尬了。 他的目光在四周搜寻了半圈,视线对上拐角处的一棵桃树。 树是种在院子里的,长势良好,枝繁叶茂,比围墙还要高出一节,散开的枝叶有部分就跨过围墙伸到了外面,上面缀满了粉红色的桃花,远看像是一朵朵粉色的云。 宿淮满意的勾唇,走到那桃树下的围墙边,脚点墙面借力往上一跃,不凡的身手令他一下便成功跳上围墙,坐在墙沿上借着桃枝的遮挡观察后院。 幸运的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去前面帮忙了,后院这里暂时空无一人。 他松了口气,正要往下跳,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假山旁有两个人。 那俩人应该是躲在假山后,只是从宿淮的角度看去一清二楚。 那是一男一女,女的一袭白衣,低着头看不清面容,肩膀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哭泣。男的却是一身婚服,不出意外的话就应该是这场亲事的另一个主角。此刻男子正满脸深情的半搂着女子的肩膀,一只手抬起女子的下巴,露出她清丽的脸庞。 他低声说了点什么,拇指轻轻抹去女子脸颊上的泪水,然后俯身亲了那女子一口,接着又哄了半天,那女子才渐渐平静下来,男的也趁机将她抱进怀里。 ……哦豁,偷情。 第2章 拜堂 有人在下面,宿淮也就没急着下去,坐在墙头津津有味地看着人家偷情,顺便观察一下那俩人。 毕竟这俩可不像他刚跟着的那群人,脸色惨白动作呆板,反而更鲜活些。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彼此。男子为女子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女子乖巧的点点头,他才放心的转身打算离开。 眼见这场偷情的戏码即将结束,宿淮微微晃着脚,就等两人都离开他好下来。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让他不由得一愣。 就见那女子趁男子不注意,从背后将人一把推向了旁边的莲池。 男子本就对女子不设防,猝然遭这背后偷袭,甚至都来不及挣扎就扑进了莲池里。 这一下太过突然,宿淮看呆了,这什么发展?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毁掉? 那女子推了人之后也没留在原地,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无情地一点儿也不像刚刚还在和人你侬我侬的样子。 等到看不见那女子身影了,宿淮才跳下围墙,快步来到刚才两人站的池边。 只见水面上漂浮着一件眼熟的大红色喜服,正是刚才新郎穿的那件,然而衣服的主人,却消失不见了。 沉底了?还是逃走了? 宿淮观察了一下莲池,莲池清澈见底,底下不见有人。而整个池子除了刚刚男子落水那一下动静大了些,现在连水花都没有激起一个。 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不,也许不是消失了。 宿淮双眸一凝,视线落在喜服上。 在一大片红色中央,躺着一抹刺目的白。 他蹲下身,手指勾着喜服的一角,将衣服捞上岸,顺手捏起衣服中央的一张白色小纸片。 纸片裁成简单的人形,不过一个手掌的大小。小小的脸上用朱砂点着两个红点权当眼睛,身体的正面写着一个生辰八字,背面则用朱砂画成了一道符。 “替身符?” 他看了看手里的喜服,又看了看纸人,想起在来的路上那些人的样子,若有所思。看来他当时的直觉没错,这宅子里除了怨灵,还有纸人。 纸人是御物,需要有人操控。每个被操控的纸人身上都会留有操控者的一缕魂识,用以控制纸人。 一般来说普通的纸人只需要点睛即可,但这样的纸人动起来之后也会显得比较僵硬。像这种画了替身符的纸人,不仅样貌会变得和被替身的人一样,连动作习惯等也会和被替身的人如出一辙。 主打一个以假乱真。 只是这符难画,画一张就及其耗费心力,能画出来的也大多是用来保命。 这男子是谁?为什么要给自己弄一个替身?难道他知道他这情人要杀他? 宿淮捏着纸人探查了一番,越看神色越冷。按理说哪怕纸人身死,上面附着的魂识消散,但总归会留下一点印迹。可现下他手里这张纸人却一点印迹都没留下,完全就是一张普通的纸。 什么样的修为能做到这种地步? 啧,这地方比他想象的要麻烦啊。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周围忽然起了一阵阴风。 宿淮警惕抬头,就见前方不远处,那位死人脸管家带着几个同样的死人脸奴仆突然出现,此刻正直愣愣的盯着他,眼神恐怖而阴森。 不等宿淮有所动作,管家低沉嘶哑的声音已然响起:“大人,你怎么还不去拜堂。”说完,他身后的两个奴仆突然消失,不给宿淮反映的时间,下一秒又突然出现在他身侧,一边一个抓住了他的双臂。 怎么回事?这是把自己认成新郎了? 宿淮没怎么抵抗,被那位死人脸管家以及手下的家仆们强制套上喜服,直接架到喜堂。丝毫没有认出他们刚刚还在大门口见过一面。 也或许是认出了,但并不在意。 那俩奴仆的力气大的吓人,他试探性的挣了两下没有挣脱,便顺水推舟当起了这个半路新郎,想着趁机潜入宅中。 喜堂里原本等着的人见他们过来,像是向日葵见太阳一样齐刷刷的把头转向了宿淮,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被赶鸭子上架的新郎官,又好像在谴责他怎么这么迟才来。 如有实质的目光让宿淮有些不适。 他努力忽视这些目光,正想着该怎么把这些宾客的头扭回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铃铛响动的声音。 这声音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回荡在耳边。仔细听去,又觉得幽渺空灵,回声若隐若现,分不清到底来自何方。 宿淮认出这就是之前他混在送亲队伍中时听到的铃声。 下一秒,他就注意到铃声响起后,那些宾客再次转过头,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挂起了僵硬的笑容,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人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就像复制粘贴一样。 所有人都没有对他这个新郎身份表示出什么疑惑,包括坐在正前方主位上的一对老人。 宿淮:“……” 看来这些人是只认衣服不认人,很难不怀疑这些人是不是真的认识新郎。 也或许是他们只想要一个新郎充数,随便是谁都无所谓。 可如果他没出现在这,那名纸人新郎死了之后,今天这场婚礼又要怎么进行下去呢?也许新郎的本体就会出现? 短时间内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宿淮摇摇头,暂时将这谜团放在一边。既然这里的人认不出,他也没再多话,视线落在了前方那个一直背对着大门站着的新娘身上。 新娘静静地站着,从他进门到现在,就一直没什么动作,也不回头看他一眼,就这样乖巧的等着他来拜堂。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给宿淮的感觉十分奇怪。那是一种与周遭环境、与这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怪异感。这种怪异感令宿淮心生警惕,他的直觉告诉他,她也不属于这片区域,是像他一样的外来者。 难不成除他之外还有人来这里?那些人不止委托了他一个人? 他决定一会儿先试探一下。 宿淮挣开仆人的手,这回抓着他的那俩仆人倒是很轻易就放开了他。 他主动走到新娘身边,这一走近,才发现新娘高的有点过分。要知道他净身高也有180了,这新娘竟然比他还要高出一点来。 吃挺好。 新娘还盖着盖头,一动不动的站着,丝毫不知道宿淮的内心戏,对于他的到来也没有任何表示,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像。 旁边的司仪见新人到齐,尖着嗓子就开始走婚礼流程。 他那嗓子一开口跟被掐了脖子的鸡似的,尖锐嘶哑,难听的不行,听得宿淮直皱眉。 此刻的他有些犹豫。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就这样乖乖拜堂。这新娘是人是鬼也不确定,是人的话还好,如果不是,那这场婚礼就算是冥婚。这冥婚可不像是现代人结婚,要去民政局领了证才算是真夫妻。冥婚算是契约的一种,拜了堂就算是绑定了,而且这种契约是绑定灵魂的,解绑都不容易。贸然结冥婚,万一以后被缠上了,怕不是更麻烦。 喜服宽大,遮住了新娘胸口的起伏,他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呼吸。虽然他刚刚还直觉新娘应该不是这里的鬼,可直觉归直觉,谁的直觉都不可能一直正确。 但不拜堂就要面对来自在场所有人的敌意,到时候就不是面对一个鬼新娘了,而是一整个宅子的鬼了。 还没摸清这里的状况之前,他还不想和整个宅子的鬼为敌。1v1还是1vN,他还是拎得清楚的。 “一拜天地——” 宿淮慢吞吞的同新娘一起转过身,心思有点乱。 下一秒,那新娘忽然伸出手,覆在了宿淮的手上。 温热的触感自手背传来,宿淮惊得身体紧绷了一瞬,差点把人甩开。却在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时,眼底浮现出一丝惊讶。 ……有温度,真是活人? 宿淮侧首望去,可惜新娘盖着盖头,他看不见新娘是什么表情。手背上传来的轻微触感令他低下头,便看到新娘曲起白皙修长的手指,用指尖在他手背上轻敲了两下,带着些许安抚意味,接着便收了回去,仿佛什么也没做。 这是在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宿淮暗自思忖着,不得不说,刚刚新娘那一下确实让他浮动的心绪瞬间平静了许多,然而随之而来的确实更重的戒备心。 虽然众目睽睽之下,他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 他敛下目光,乖乖跟着做完了仪式。 直到送入洞房,宿淮都很配合,整个过程没出什么幺蛾子。 幸好,这不是场正常的婚礼,没有人来闹洞房,也不需要他去陪着宾客们喝酒什么的。 除了司仪的那破锣嗓子,整场婚礼安静而诡异。 等到那些鬼一样的仆人都走了,宿淮暗自松了口气,之后便开始观察这个房间。 屋内的布置跟一般新房没什么区别,桌上除了一对点燃的喜烛,还有一只燃着轻烟的香炉。 确认不会有人再来这里,宿淮关上门,面对着门多站了一会儿。 “把门锁上。”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 宿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新娘在说话。 新娘的声音略带些沙哑,乍一听有点分不清男女,但挺好听。 他在心里肯定了一番,同时快速锁上门,而后迅速转身,戒备地看着坐在床上的新娘,背在身后的右手间寒光闪过,指间顿时多出一把匕首。 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已经把盖头摘下来了,连凤冠也随手摘下,扔在一边,彻底露出了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第一次完全的看清她的脸,即使有所准备,宿淮还是恍惚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冷静,锐利的目光对上对方那双淡漠的眼。 “你是谁?” 新娘没回答,只将宿淮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缓缓开口道:“我的目的和你不冲突,你不用担心。” 宿淮一时间觉得有些无语,有点想笑。谁问你这个了,你不能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胡说八道啊。 他张了张口,想继续问,正在这时,身后刚关上的门忽然传来敲门声。宿淮扭头,就听缓慢的三声敲门过后,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 “大人,该饮合卺酒了。” 是管家。 两人目光朝桌上看去,那里除了一对喜烛,一只香炉,还有一壶酒与两个杯子。 “大人,该饮合卺酒了。”门外,管家又机械性的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催促着他们快喝酒。 宿淮走到桌边,注意到两只杯子里已经倒满了酒。他暂时收起匕首,一手拿起一只,却没递给新娘,而是来到房间角落摆着的盆栽前。 他觉得这里的人越是强调什么,那这被强调的越是可能有问题。如果可以,这杯酒还是尽量不要喝的好。 身后的新娘对他的举动毫无阻止之意,大概也是想试试如果不喝会发生什么。 屋外的管家又开始了第三遍的催促,然而就在宿淮想倒掉这两杯酒蒙混过关时,刚响了两声的敲门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屋内的烛光猛然晃了一下。他一个激灵,猛然后撤两步。 下一秒,只见在那盆栽的根部,凭空出现了一只眼球。 眼球在盆里滚了两圈,然后那没有光亮的眸子就锁定在了宿淮身上。 不等宿淮有所反应,新娘忽然说了个“门”字。他下意识的抬头看门,就见原本紧锁的房门上,齐人高的一角不知什么时候被戳了一个洞。一只浑浊的眼珠堵在那洞口,阴森地视线死死盯住了他。 “大人,该饮合卺酒了。”烛火映照下,门外管家的影子被无限拉长,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这一回他的声音比之前两声更为清晰,也更为阴沉,仿佛不止隔着一道门,而是穿透门板突兀的出现在了房内,回荡在两人的耳边。 显然,管家对于宿淮想要破坏流程的举动十分不满。 宿淮立刻拿正了手里的两只酒杯。 看来这交杯酒,今天他是非喝不可了。 新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她主动站起身,走到宿淮身边,接过他手里的一只杯子。 “等等——”见她立刻就要喝,宿淮出声阻止,“管家说合卺酒,需要交杯吗?” 新娘摇摇头:“管家的重点在酒,不在喝酒的方式。”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一滴酒液顺着嫣红的嘴角淌下,洇湿了她颈间系着的红色绸带,缓慢划过因吞咽而滚动的喉结……等等,喉结?宿淮目光一顿,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红色绸带因为沾了酒而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明显的喉结形状。 一般的女生……会长喉结吗? 宿淮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第3章 香炉 门外,管家催促的间隔一声比一声短,屋内的烛火开始频繁的晃动,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那些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不知何时开始出现一只只充满血丝的眼球,滚动着瞳孔看着站着屋子中央的两人,特别是宿淮。 “怎么不喝?”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新娘喝完就看到宿淮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注意到他盯着自己的部位,顿时了然。 但他没有解释什么,神色依旧漠然。 门外,管家拍门的力道越来越大,房门被拍的吱嘎作响。 宿淮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只好暂时压下复杂的心绪,干脆利落的喝下了那杯合卺酒。 就在他咽下那口酒的瞬间,门外的敲门声顿时停止,屋内晃动不已的烛光也渐渐平息。隔了一会儿,管家的声音再度响起:“大人,夫人,早点休息。” 说完,映在门上的影子也渐渐地变小,直至消失,预示着管家已经离开。 宿淮转头看向刚才想倒酒的那个盆栽,果然,盆里的眼珠也已经消失不见。 危机暂时解除,宿淮的目光重新落回新娘身上。 “你到底是谁?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会成为新娘?” 假新娘沈知遥自然地伸手拿过宿淮手里的酒杯,和自己手里的一起放到桌子上。他瞥了宿淮一眼,对他的前两个问题充耳不闻,淡淡开口道:“我不是新娘,这场婚礼本来就没有新娘。” “什么意思?” 沈知遥却没再开口解释,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香炉上。 宿淮的的视线随着他一起转移,这才注意到桌上的摆设。 桌上的红烛已经燃了一半,烛泪沿着烛身缓缓躺下,像是粘稠的血液,在烛台上积聚成一滩。 而两支蜡烛的中间摆着一个铜制香炉,炉身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其上烟雾缭绕,如同一条柔软的丝带,轻轻飘荡着,让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若隐若现的清香。 宿淮蹙眉,他总觉得这香味有点熟悉。 没等他想起来在哪闻过这个味道,就见沈知遥直接掀开了香炉的盖子。那香味顿时变得更加浓郁。下一秒,沈知遥就抄起桌上的酒壶,一股脑儿全倒进了香炉里。 燃着的香灰瞬间熄灭。 宿淮吃了一惊:“你做什么?” 话刚出口,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就想起自己在哪闻过这香了。 在他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师父带他出门,遇到了一个满面愁容的年轻人。年轻人当时和朋友坐在街边的小摊子上,叫了两三碟小菜和一箱啤酒,边喝酒边和朋友大倒苦水。 时值傍晚,师父带着他找了个地方吃饭,正好就坐在了他们隔壁,不小心就将那年轻人的话给听了进去。 原来那年轻人原本有个姐姐,三年前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姐姐生前是家里千娇万宠的小公主,比起他这个弟弟,父母更为偏爱姐姐。姐姐这一出事,当时就给了这对夫妻沉重一击。尤其是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人也瞬间变得苍老了许多。 年轻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了许多办法试图让母亲振作起来,但都无济于事,只能寄希望于时间能够冲淡一切。 然而就在昨天中午,他母亲突然神秘兮兮的抱着一样东西回家,说有个大师给了她一样好东西,能让她再次见到女儿。年轻人听着疑惑,就问是什么东西。母亲把那东西外面的布打开,露出了一只小香炉。 母亲说大师说了,只要将这香炉里的香点燃,已故之人就能循着香烟回到自己的身边。但这香必须在深夜或者黑暗无光的密闭空间里才能用,不能见光。 年轻人一听就觉得这事不靠谱,这简直就是封建迷信。可不论他怎么劝母亲,母亲都不为所动,甚至把他骂了一顿,然后抱着香炉就去了女儿原来的房间,将门锁上,不论他怎么敲门都无济于事。 师父听到这儿脸色一变,起身两步走到年轻人旁边张口就问起了问题。 面对一个陌生人,年轻人原本有所戒备,但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心里太过苦闷,还是配合地回答了师父。之后师父就要求年轻人带他们去他家,说他母亲被鬼迷了眼,再晚就来不及了。 年轻人半信半疑的,嘴上骂着封建迷信,但到底还是担忧占了上风,还是带着他们回了家。 到了那年轻人的家,年轻人注意到姐姐的房间依旧是一副紧闭的模样,家里的东西也和他出门前一模一样,显然母亲仍是没有出门过。 年轻人走到姐姐的房门前,先是敲了几下门,房里仍是没有动静,他师父就让年轻人强行破门。 年轻人担心母亲的状况,毕竟母亲从昨天进了这个房间直到现在都没出来过,连吃喝都没有,于是一咬牙一狠心,直接就把门撞开了。 屋子里的景象顿时呈现在了众人面前,里面没开灯,所有的窗帘也都被拉了起来,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在房间正中央的地板上,摆着一只小小的香炉。袅袅轻烟自香炉囗冉冉升起,而年轻人的母亲则倒在香炉面前,闭着眼睛人事不醒,细看整个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 更为诡异的是,在母亲与香炉之间,还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被过长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样子,只能感觉到它正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母亲。而就在门被撞开的短短几秒内,那白色身影渐渐变淡,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当时的宿淮在那个房间里闻到的,就与现在这香炉里散出的味道一模一样。 是招魂香。 事后师父跟他提过,招魂香是一种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香,辅以燃香者的血及目标的生辰八字,能够定向招魂。 简单来说能精准召唤亡魂,适合半夜emo思念故去亲人的小伙伴们。 仅这一点来说,那所谓的大师确实没有骗人。而且只要香不灭,魂就不会散。 但这香有个弊端,招来的魂会无意识的吸取燃香者的生气,呆的时间长了,就会影响还活着的人的寿命。 那次事件以师父带走了那只香炉结束。幸好他们来的及时,年轻人的母亲只是损失了一点阳气,被及时送往医院后休养了一段时间也就恢复了。 因为这东西造价昂贵,市面上出现的少,所以那次之后宿淮也很少再见到这招魂香,所以一开始他没闻出来。 只是那个所谓的大师为什么会把这么昂贵的香就这么送给了一个普通妇人,他的目的是什么,到现在他也不知道。 此事暂且不提,回到现在。 “招魂香?这里怎么会点招魂香?” 沈知遥摇摇头,示意他看香炉上的花纹。宿淮拿起香炉仔细辨认了一番,惊讶地发现炉身上的绘着的并不是简单的花纹,而是用来固魂的符咒。 符咒横着雕刻,首尾相接,所以乍一眼他没有看出来。而其连接处刻着一个生辰八字。这样做能使被招来的魂更为凝实,不至于一碰就散。 “这要招的到底是谁的魂?”宿淮小声嘀咕。 好在这香被浇灭了,不管要招的是谁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 然而他刚放下香炉,那理应被浇的湿透无法燃烧的香灰忽然又突兀的飘起了烟。 “……”看来这魂是非来不可了。 没再管这香炉,宿淮抬起头,将整个房间环顾了一遍。房间很大,有着古代传统的大户人家的装饰。由于是成亲,房间被布置地十分喜庆。地上摆放着好几个大箱子,箱子打开着,里面皆是陪嫁的金银珠宝、玉石器皿之类的贵重物品。 出于好奇,宿淮拿起一些珠宝看了看,旋即失望地叹了口气。 都是纸扎的。 放下珠宝,他开始四处搜索房间。 宿淮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时不时的就试图跟同样也在搜索房间的沈知遥搭话,当然也存着试探的心思。虽然十句里面有八句得不到回应,但好歹是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小沈同学,你这样不理人是交不到朋友的。”宿淮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划过床柱上的一道符。他觉得沈知遥是他见过的最难沟通的人。 沈知遥却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别说话。 “你听。” 宿淮疑惑地闭嘴,仔细听去。初时并没有听到什么,他就悄然走到沈知遥的边上,看看是不是位置的问题。 沈知遥的位置靠近房门,甫一靠近,他便听到一阵极其微小的悉索声。声音来自门外,听着像是什么东西互相摩擦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门□□动。 两人对视一眼,悄悄走到门边。宿淮试图通过之前管家催他们喝酒时在门上戳的洞往外看去,然而不同于刚进来时明亮的天色,此刻外面竟一片漆黑。他猜测可能是宅子主人为了制造洞房花烛夜的氛围。单眼视角受限,他只隐约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 宿淮看向沈知遥,摇了摇头,而后指指房门,示意干脆把门打开。沈知遥点头同意,于是两人一人拉住一边门框,猛地将门打开。 房内烛光随着房门的打开洒向屋外,借着烛光,两人惊讶地看到门口的回廊上,包括屋外的院子里站满了穿着下人衣服的奴仆。 他们有的背对房门,有的低头站着,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所有人瞬间转身抬头一致看向开门的两人。 下一秒,无数窃窃私语乍然响起,直逼大脑。在宿淮与沈知遥的视角里,就见这些奴仆全都紧紧盯着两人,眼神冷漠而呆滞,同时开始缓慢挪动脚步全都朝着他俩逼近,嘴唇一张一合的似乎在说些什么。 仔细听去,就会听到所有人的口中都在反复重复着一句话—— “你们要去哪里?” “你们要去哪里?” “你们要去哪里!” 去哪里!去哪里!去哪里!!! 见此情形,两人果断将门再次关上,又贴着门听了一会儿。那些声音随着房门的关闭瞬间消失,连一开始的悉索声也在几秒后听不到了,屋外恢复了一开始的安静。 但两人都知道,那些奴仆仍在门囗。 “这些人守在门囗,是在阻止我们出去?为什么?”宿淮皱眉,啧了一声。 “这宅子里的人对于这场婚礼的流程十分重视,他们阻止我们离开房间,是有仪式没有完成?”沈知遥思索片刻后开口。 宿淮的目光落到桌上的香炉上,扯起唇角笑了笑。 “也许,是在等主角到来。” 沈知遥没说话,但显然是同意这个猜测。他来到床边,摸着床柱上刻着的一道符。 那是宿淮刚刚发现的一道符,同样的符在房间里还有很多,都是同一种符——和炉身上一样的固魂符。符咒画的地方很隐蔽,不仔细找很难看到。 显然沈知遥也发现了。 “需要这么多的固魂符,难不成是个很柔弱的鬼?可这符是谁画的?” 沈知遥摇摇头:“不一定。固魂符还有让魂体保持意识清明的作用,让鬼不至于变成厉鬼。”他忽然两指并拢,将灵力集中在指尖,对着符就抹了下去。 宿淮看出了他想干嘛,凑到他身边看他搞破坏。 “如果按你说的,你把这些符给破坏了,一会儿招来一个没什么理智的厉鬼怎么办?” 沈知遥看了他一眼,没理他。但抹了几下就皱起了眉。只见他抹过的地方没几秒就会重新慢慢显示出符咒,与之前的毫无二致。 “咦?破坏不掉。”宿淮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新奇地凑上前,抽出一把匕首开始划那符。然而划上去的划痕没几秒就开始变淡,然后慢慢消失,而那符却丝毫无损。 “和那香一样,这房间里的东西都没法随意破坏。”他扭头看沈知遥,“看来我们只能在这等到那鬼来了。” 沈知遥轻抿了一下唇,眼底闪过一丝烦闷。他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 这还是宿淮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别的表情,顿时感觉他整个人都生动了一点。他盯着沈知遥的脸看了半晌,心想,他可真好看。想着想着又下意识的看了看他被红绸缠绕的脖子。之前沾到的酒液已经干了,红绸不再紧贴着皮肤,那时看到的喉结也重新被遮了起来。 难道他当时看错了?其实沈知遥就是女的?说起来,其实有喉结也不能证明什么嘛,谁规定女孩子就不能长喉结的。任谁来了看到沈知遥都会觉得他是女孩子吧。要不直接问问?可会不会不太礼貌? 注意到宿淮的目光,沈知遥疑惑地看向他。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是男是女。”宿淮有些走神,听到问话下意识就脱囗而出,说完才意识到不妥,不由得有点尴尬。 沈知遥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古怪,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间题,反而破天荒地跟他聊起了另一个事。 “这场婚礼,原本没有新娘。” 第4章 招魂 “这场婚礼,原本没有新娘。” 听到沈知遥这么说,宿淮来了兴趣,顿时把刚才的一点小尴尬抛之脑后,睁大了双眼盯着沈知遥,眼眸中盛着亮闪闪的光。 “嗯?怎么说?” 沈知遥看了他一眼。 “你跟着来的那支迎亲队伍,在这之前,我跟过三次。一开始我也像你一样只是跟在队伍后面,但很快我就发现他们抬的是个空轿子。” 沈知遥用尽量简洁的语言解释了一番,看得出来他是真不爱说话。 按照他的说法,他第一次跟着队伍来到宅子前,也是想混在队伍里进去,但不出意外的失败了。据他猜测,宅子的管家仆人以及门口那两尊石狮子应当是有识别活人气息的能力,当时的他没有做任何掩盖措施,所以被排斥在了宅子之外。 这点宿淮表示赞同,毕竟他一开始也是被识别出来了。 等所有人都进了宅子,大门关闭的那一刻,周围的雾气瞬间浓了起来,将整座宅子都掩进了雾里。没过几秒那雾气又迅速消退,等他再能看清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出了迷雾,回到了现实当中。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第二次他使用秘法掩盖了自己身上的活人气息,再次进入雾中。果然不出所料,这一次他混在队伍中尝试进入的时候,管家他们果然没有发现。然而就在他成功进入宅子,还没来得及行动,随着大门的关闭,他的眼前再次升起一阵浓雾。那宅子又一次在他眼前消失。 “所以第三次你就直接扮成新娘了?”宿淮也坐了下来。 沈知遥点点头。 “这是一支迎亲的队伍,不应该没有新娘。” “不对啊。”宿淮想了想,提出疑问,“按你的说法,我哪怕进了宅子也会马上回到现实,可为什么我还是成功进来了?” 沈知遥打量了他一眼:“你不是以新郎的身份进来的?” “不是。”宿淮摇摇头,把自己被误认成新郎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后沈知遥思索了片刻,摇摇头道:“我猜,也许还是和新娘有关。” 两人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时先放弃。两人又将整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除了那些符咒,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沈知遥去研究桌上那对蜡烛了,他坐在桌边,仍然在想着什么。 因为思考,宿淮的焦点无意识地落在对面墙上,看久了就渐渐地感觉出一丝怪异来。 墙上面贴着一个硕大的囍字。 那囍字和平时结婚人家家里张贴的囍字没什么区别,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大概就是颜色比一般人家家里用的要更深一点。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环境缘故,他总觉得看久了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 不过也不止这个囍字给他的感觉不舒服,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宿淮起身,走到那墙面前,想了想,干脆掏出匕首,用刀刃在囍字上刮了几下,不想这一刮还真让他刮出了点东西。 表面看着凝固的颜料在那刮下来的时候变成了一种黏稠的红色液体,顺着刀刃流到刃尖,欲滴不滴的悬着。 宿淮用指尖接住,凑近鼻子闻了闻。 “是血。”他抬头看着那个硕大的囍字,眼中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眼前的字看久了似乎有些眩晕,他摇摇头,试图驱散这种眩晕感,然而却越觉昏沉。 烛光昏黄,香炉之上,袅袅轻烟缓缓飘荡,喜烛、香炉与青烟的影子映在墙上,互相交错纠缠,乍看去宛如一只怪物盘桓。 噗的一声,烛光忽然灭了。 整间屋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宿淮一惊,骤然清醒。警惕心使他想要起身,这一动才发现身体就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般,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鬼压床。 宿淮脑子里闪过这个词。 一般来说,只有梦里才会发生鬼压床的现象,可从刚刚到现在,他没有丝毫自己睡着的印象,连记忆也没有断片。他分明一直醒着! 而且他记得他之前分明站着,现在却似乎躺在了柔软的床上。宿淮一边用力尝试移动身体,一边开口去喊沈知遥。沈知遥没有回应,四周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他开始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喊出声。 他分不清自己是真的仍然醒着还是在梦里。 斜对面的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朦胧的月色落进屋内,带来了一些光亮。 依稀之间,他感觉到床边似乎坐了一个人。月光照亮了那个轮廓,他用余光瞥到,那身影就坐在位于他腰间的床沿处。 床边的人逆着光,看不清具体的模样。黑暗之中,他只能看到一个人形轮廓,看着像是一个女子。那人影身子微侧,面对着他。哪怕看不清,也能感觉到有一股极其阴冷的目光附着在他身上。 宿淮心中警铃大作,这是招魂香招来的东西?可为什么只找上了他? 那沈知遥呢?沈知遥去哪了? 宿淮拼命挣扎着试图摆脱这种状态。 沈知遥靠不住,他只能靠自己。 大概是动静太大,那个身影似乎是觉察到什么,原本坐着不动的她忽然伸出双手,微微倾身,及腰的发丝带着发冠上的流苏顺着动作垂落在宿淮的身侧。 寂静中,宿淮眼睁睁的看着那女人的双手朝他脸上探来,同时身体越压越下,似乎马上就要靠到他身上。 左胸处的心脏随着女人缓慢的动作跳动逐渐剧烈,那声音回响在他耳畔,如同擂鼓一般震荡着他的耳膜。又像是一口钟,在他脑海里不断敲响,震得他脑子发晕,脑海里也像是被什么搅过一样,一时间连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难道这次要在这里翻车了吗? 不,动啊,快动啊!为什么动不了! “!!!” 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雾蓝色的瞳孔无神地瞪着床顶。 他像是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白皙的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冷汗,急促的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莹莹绿光落在他微微泛白的脸上,衬得他不像个活人。 是……梦啊。 宿淮抬起手臂,遮住双眼,没过多久理智就慢慢回笼,人也从刚刚那场逼真的梦境中抽离出来,重新变得冷静。 这场梦遮蔽了他的感官,放大了一些负面情绪。如果不是梦境在那女人贴上来之前突然中断,他还真没轻易就醒过来。 他有点低估了这个鬼的能力,就这手能悄无声息将人拉入梦境的手段,放哪不是个大杀器。 这怨气也太强了。 倏地,宿淮呼吸一顿。下一秒,伴随着一阵阴风拂过他的耳畔,一个女声幽幽响起,轻柔的在他耳边问道:“你看我漂亮吗?” 宿淮一个激灵,放下手臂猝然睁眼,冷不丁就对上了一双泛着绿光的眸子。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床边,赫然多出一个身影,坐在与梦里一模一样的位置。 宿淮:“……” 大意了! 后脖子上瞬间就起了一层冷汗。 宿淮双唇紧抿,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恼。他没急着起身,一边紧盯着那个鬼影,一边分出余光观察了一下四周。原本暖黄的烛光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铺满整间屋子的蓝绿火光。 好在他还能动,斜对面的窗户也关得好好的没打开,这次应该不是在梦里。 虽然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还睡到床上来了。 宿淮深吸一口气,注意力集中到床边的女人身上。 这次屋里有了光,宿淮看清了女人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与沈知遥一模一样的凤冠霞帔,画着精致的妆容,头上的发髻一丝不苟,连凤冠也与沈知遥头上的一模一样,俨然一副新娘打扮。若是不看脸,简直就是沈知遥的翻版。事实上她也并没有像梦里一样面对着他,而是背对着坐在床沿。从宿淮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张侧脸。 没沈知遥好看。宿淮不自觉地两相比较。 平心而论,在这满屋子的死亡光线下,即使是侧脸也依旧能看出女人有着姣好的面容。只是有沈知遥惊艳在前,相比之下,宿淮的内心并没有被激起多少波澜。 不过这张脸,他总觉得有点眼熟。 不等宿淮想出个所以然来,女人忽然扭过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这一下让她整张脸都暴露在了宿淮的视线中,宿淮脑中闪过一个画面,总算想起来了她是谁。 ——那个白天在后院跟纸人新郎偷情的女人。 此刻她的脸色看起来格外的惨白,一双漆黑的眼眸在绿光的映照下发出阴惨惨的光,显得病态又可怖。 她像梦里一样,缓缓俯下身。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凤冠上的流苏垂落在他裸露的脖颈处,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拂动,带来些许痒意。 就见她红唇轻启,那飘忽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看我漂亮吗?” 要是换个人见了这场景,估计不被吓死也得吓疯,那还顾得上回答她的问题。也亏得正常情况下的宿淮心理素质好,也可能是遇到的鬼多了,面对这样的场景,除了最开始的惊吓,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宿淮没有回答女鬼的话,藏在黑暗中的右手指尖被划破了一道口子,以鲜血为引小幅度的在虚空中划动。他的动作很快,若有人看到就会发现他其实是在画符。然而画到一半,他就感觉到左手被人捏了捏。那触感有点熟悉,宿淮动作一顿,默默叹了囗气,停下了画符的手。 他意识到沈知遥就睡在他旁边,捏这两下大概是让他先别动手。 画了一半的符文因中断而消散,宿淮继续躺着跟女鬼大眼瞪小眼,顺便思考这女鬼的意图。 这女鬼婚礼前跟新郎偷情,偷完又谋杀新郎。现在婚礼都结束了,她又穿着一身新娘服来这对他这个假新郎问一些听起来像**的问题,丝豪不顾这是人家的婚房,甚至旁边还睡着一个新娘(虽然也是假的),明显是针对新郎来的。 可她既然要来闹洞房,为什么之前还要先杀了新郎?难道早知道那个新郎是替身?可他也是假的啊,她又是靠什么来辨别真假呢? 不对,这房间里点着招魂香,这女鬼应该是被招来的,那也许她出现在这儿就不是自愿的。那做这一切的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宿淮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大概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了,女鬼更加靠近了一些,几乎要趴到他身上。阴冷的气息包围着他,让他的后脑开始发麻。 “为什么不回答我?夫君,你忘了我吗?” 冰凉的触感抚上他的脖颈,所过之处带起一片鸡皮疙瘩。那似乎是手,想要掐住他的脖子。 他有点忍不了了。 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女鬼的身后。 下一秒,女鬼猛地直起身子,猝然尖叫出声。 脖子上的冰凉触感消失不见,宿淮感觉到了女鬼的远离,一个打滚就翻下了床,与女鬼拉开了距离。 再抬头望去时,却见女鬼的身影已经消散了一半。也不知道沈知遥做了什么,女鬼本就惨白可怖的脸变得更为狰狞,一双泛着绿光的眸子死死盯着他,那目光像是淬了毒,里面满是怨恨,仿佛下一秒就会扑过来。 瞪他干什么?又不是他下的手!罪魁祸首在你身后呢,你转个身就碰到了,鬼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女鬼很快消散在两人面前,连带着那些诡异的蓝绿火光也消失不见,整间屋子重归黑暗。宿淮看到沈知遥抬手往桌子的方向一指,桌上的红烛重新燃烧起来。 “怎么回事?你把她解决了?” “没有。那不是真身,杀不死。”沈知遥快速下床,三两步来到桌边,抓起一根红烛就往门口跑去。 宿淮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你干什么去?” 沈知遥顿了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犹豫,紧接着就把手中的红烛塞到宿淮手中,自己则抄过桌上另一根红烛,反手拉住他就冲向门口。 “走,去抓鬼。” 第5章 枯井 抓鬼?可门口不是还有那些仆人看管着? “等等,门口……”不等他说完,沈知遥已经大力打开了房门。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门外一片空旷,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仆人已经离开了这里。 沈知遥对此像是早就知道,毫不犹豫地拉着宿淮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为了行动方便,身上繁复的外衣早就被他脱下不知道扔哪去了,此刻仅着中衣,看起来轻巧了许多。 “去哪里捉鬼?你刚刚做了什么?”宿淮跟上沈知遥的步伐,边跑边问。 “我在她身上下了追踪符。”沈知遥简单解释了一句,见宿淮能跟上,就放开了拉着他的手。 他带着宿淮穿过一条条连廊,其熟悉程度就像是自己家一样。黑暗之中就见两团飘忽的火光以极快的速度在院子与回廊之间穿梭。 这真的是他第一次进这座宅子吗?宿淮不禁表示怀疑。 行至半途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周围的景象有些熟悉。他放慢脚步,拿着红烛的手伸长往外探了探。不远处有一块地面有些反光,宿淮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那不是地面,而是水面。再一看四周,他看到了熟悉的假山。 这竟然是他之前翻进来的那个后院。 不知道为什么,比之之前看到的,宿淮总觉得现在这地方哪里有些奇怪,但转头一看沈知遥,已经跑出去了好远,丝毫不顾及他。他想了想,暂时按下了这点怪异感,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然而当他追着那点飘忽的火光穿过一道院门,那火光忽然就消失了。眼前一片漆黑,唯有他手上的烛光照亮他身周方寸之地。 宿淮一惊,举着蜡烛去看四周,甚至低声喊了两声沈知遥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 沈知遥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可他确信自己没有跟错路,火光到了这里才消失,要么就是他突然熄灭了蜡烛,要么就是他进了什么地方。 但他并没有在四周感知到沈知遥的气息,刚刚喊他名字也没应。除非沈知遥隐藏气息的能力极强,否则以他的能力应该不至于感知不到。所以他更倾向于沈知遥是突然进到什么地方了。 宿淮将四周大致摸索了一遍,发现这是一个废弃的小院。院子里杂草丛生,地上四处散落着破败的木头架子和陶罐。院中有一座小屋,屋门紧闭着,上面落满了灰。宿淮伸手推了推,门从里面被锁住了。他又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所有的窗户也都关的好好的,没有开启的痕迹,那沈知遥应该不是进了屋子。 难道是地道?有什么地道在院子里? 正想着,宿淮的耳朵忽然动了动,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声音。这声音很小,在平时可能会被忽略过去,但现在这个地方一直都十分安静,哪怕是十分细小的声音也会被放大数倍,变得明显而突兀。 他仔细听了听,感觉这声音像是用指甲在抓挠石头,听得人十分不舒服。他放轻脚步,循着声音走到屋子的后面。 院子不大,没走两步,他就看到了一口井。井的四周长满了杂草,那草生的有半人高,几乎要将井遮挡。 这是一口枯井,井挖的十分简陋,井壁仅用泥土与石头简单加固了一下,上面长满了青苔。 他拿蜡烛照了一下井的四周,四周除了杂草没什么其他东西。只是在他将蜡烛靠近井边某个角落时,恍惚看到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隐入草丛不见了。他忙拨开杂草去找,然而什么都没找到。 宿淮留了个心眼,暂时将注意力重新回到这口井上。井口没有井盖,这是一口露天的井。随着他的靠近,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越来越明显。宿淮辨认了一下,确定声音是从井里传出来的。 难道沈知遥是到井里面去了? 宿淮蹲在井边,一手扶着井壁,一手举着蜡烛伸进井口,探头想先观察一下里面具体是怎么回事。 光源一进去,他就发现那细微的抓挠声忽然就消失了。井口不大,两三下就能看遍。他伸长了手臂将尽可能照到的区域搜寻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什么。而蜡烛光源有限,更深的井底恐怕得进去才行。 他觉得有些奇怪,刚刚听声音的距离,应该就在靠近井口的位置才对,怎么什么都没有?他收回蜡烛,打算进到井底去看看。 就在蜡烛拿出井口的那一刻,一张青白的脸忽然从黑暗中探了出来,缓缓逼近了他的眼前。 宿淮吓了一跳,整个身子条件反射的往后仰去,一股阴冷的触感却更快地出现在他后颈处——那脸的主人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夫君,你终于来找我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叹息,搂住他脖子的手臂霎时用力,拉着他就往井里坠去。 过程发生的太快,宿淮下意识用空着的左手去抓井沿,却因为井沿上的青苔太滑而失败。右手的蜡烛也没抓稳脱了手,往井底坠去。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抽出腰间的匕首,自下而上狠狠划向那女鬼。 这匕首是从特殊方法淬炼过的,通体漆黑,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上面刻了能击伤鬼怪等邪祟的符咒,这一刀划下去多少能为他争到点主动权。 匕首自黑暗中划过,却扑了个空。同时他感到脖子上的力道一松,紧接着就感觉脑袋磕在了一块石头上,他被撞得翻滚了半圈,然后扑通一声落了地。 落地的瞬间,他顾不上被磕疼的脑袋,迅速一个打滚起身贴近井壁,匕首横在身前做出防御姿势,警惕地望着四周。 等了一会儿,四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安静的可怕——那女鬼似乎消失了。 刚才在井囗短短几秒的照面,宿淮已经认出了这就是在婚房里被召来的那个女鬼。他暗骂了一句,不明白这女鬼搞这一出是想干什么,想把他拉下枯井摔死吗? 他看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新郎的外袍,联想到刚刚女鬼那一句“夫君”,恍然明白过来她仍是把自己当成真新郎。 看来这姑娘对这个新郎的怨念真的很深。 刚刚脱手掉下来的蜡烛落在不远处,神奇的是居然还没有被摔灭,昏黄的烛光在地上铺开一圈光晕,照亮了方寸之地。 宿淮盯着它看了两秒,感叹了句质量真好。 匕首在手中转了一个花,他摸摸刚刚被撞到的额角,上前两步捡起那根蜡烛。 不想在捡起蜡烛的过程中,不远处的黑暗里忽然闪过一道光,宿淮动作一顿,谨慎地后退了两步。那光只一瞬就消失了,也没有其他的动静。见此情形,他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往那边走了两步。 随着光源的靠近,一块石碑映入了他的眼帘。 石碑在整口井中间的位置,大概有五十厘米高,看来他刚刚就是撞到了这个。 他走到石碑前蹲下,石碑上缠着一根已经生锈的粗铁链,铁链从中间断开了,半截掉落在地上,另外半截则仍挂在碑上。整块石碑都长了一层厚厚的青苔,碑上的字迹因为尘灰有些模糊不清。而在石碑的右下角,则靠着一面小铜镜,铜镜周围散落着一些撕碎的小纸片。 刚刚他看到的光应该是蜡烛的光照到了镜子而产生的反光。 宿淮撩起喜服下摆,在石碑上擦了几下,将上面的尘灰与青苔擦掉。石碑上的字随着他的擦拭清晰起来。他举着蜡烛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上面只简单地刻了几个大字。 柳扶之墓。 啊,是墓碑啊。 这看起来似乎是那个女鬼的墓,原来她叫柳扶。只是不知道她的墓怎么会在这么一口枯井里。 宿淮其实隐隐有些猜测,但这些猜测都不是太好。 他抿了抿唇,继续去看那墓碑。他注意到在大字的旁边,还刻着一行小字。他继续将这部分擦干净,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刻的是生卒年。 这一看,就发觉出不对劲来。 宿淮的记忆力很好,小时候背过的课文到现在都能背出来,更别说刚见过没多久的东西了。之前在婚房的时候,沈知遥特地指给他看那个点着招魂香的香炉,炉身上刻着一道固魂符,而固魂符围绕着一个生辰八字。 当时他以为这是为了让被招来的魂魄更为稳固。 后来也确实来了一个女鬼,他就想当然的认为那个生辰八字是属于那个女鬼的。可若是女鬼就是墓碑上刻着的柳扶,那她的生辰八字就和香炉上的完全不一样。 合着招魂香原本要招的魂并不是这个女鬼,正主根本就没来啊! 宿淮继续去看别的东西,让他比较在意的是墓碑上缠着的那根粗铁链。铁链原本应该是一整条,两端分别埋在墓碑左右两侧的地里,中间则绕着墓碑缠了几圈,将墓碑牢牢地锁住。他拾起断裂的一端观察,发现断裂处锈得厉害,看断口并不像是自然断裂,更像是被人用什么利器给砍断的。 关于用铁链锁墓碑的做法,宿淮倒是听说过一个版本。说是古时有个商人因为生意上的矛盾不小心失手杀了人,此后夜夜噩梦缠身,生活也开始各种不顺,小到喝凉水都塞牙,大到自家生意都受到了影响。于是商人重金寻求解决之法,终于找来了一位大师。大师说是被他弄死的那人的鬼魂在作祟,要想解决很简单,只需要将那人的尸体用黑色符纸包裹后再下葬,再用一根被符水浸泡过铁链将那人的墓碑牢牢锁住,那人的魂魄就会被困在自己的墓碑之下,棺材之中,永世不得超生,自然也就不会来缠着他了。 那商人也是个狠人,也可能是这一段时间的倒霉事弄得他心力交瘁,心中怨气积聚,连犹豫都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因为怕暴露,那人的尸体本被他偷偷扔去了乱葬岗,随便挖了个坑埋了。如今他趁着夜深人静又偷偷去乱葬岗把人尸体挖了回来,按照大师的说的方法用黑色符纸包裹,而后找了囗枯井将人埋了进去,上面立了座墓碑,用事先准备好的铁链锁在了一口枯井之下。自那以后商人果然没再做过噩梦,生活和事业也都顺遂了起来。 宿淮听到这里的时候,嗤笑了一声,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哪来的邪魔歪道。 暂且不论这法子有没有用,就凭能想出这种损阴德的招来,也能看出这大师走得也不是什么正道。而这商人立刻相信了他并付之行动,大师这辈子也是遇到知音了。 他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不过现在不是评判对错的时候。如果这故事是真的,那他眼前这墓碑的情况,不正是和故事里那个可怜被杀的人一样。 这位名叫柳扶的姑娘生前不知什么原因被人杀死埋在井底,还用这种极端之法镇压在此处,永世不得超生。 有谁会对一个姑娘有这么大的恶意?宿淮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新郎。 因为从他进宅子起,每一次见到柳扶,她都在针对新郎。表面上她对新郎余情未了,实际上做的事却是恨不得杀他千万遍。 大部分鬼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害人的,他们做事也得讲求因果。 只是他进来后暂时变成了新郎,所以这份针对就转移到了他身上。 若是墓碑上的锁链完整,柳扶现在可能就不会出现在外面。但很显然,有另外一个人发现了这事,并且砍断了墓碑上的锁链,让新郎的计划流产了。新郎为了躲避柳扶的报复,只能另寻他法。 也许新郎就是因此才做了纸人替身。 那这个砍断锁链放出柳扶的人是谁呢?会是新娘吗?而且墓碑旁的小镜子又是干什么用的? 对此宿淮暂时没有头绪。他拿起镜子看了看,发现这就是一面普通的小铜镜。 他平时对邪术研究不多,一切的猜想是也基于这个听来的邪术确实是一个镇压亡魂的邪术。要验证这个猜想也很简单,把墓碑下的尸体挖出来看一下就知道了。 而且,老实说,他挺想看看这个邪术具体是什么样子的。 说干就干。 身边没有铲子,只好用匕首替代。宿淮对着墓碑拜了三拜,然后抽出匕首,一刀插进了身下的土地。 下一秒,整个井底的气温像是骤降二十度,阴冷的气息再度靠近宿淮,他第一时间回头查看,熟悉的手臂却又一次快他一步自背后搂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 “来陪我……” 耳边传来一声呢喃,宛若叹息,脖子上手臂瞬间用力,拉着他向后仰去。 此刻宿淮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