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墙头草》 第五十二章 人治社会好 白榆并不知道父亲正在家里蛐蛐自己,他先到班房点了个卯。 与钱千户说了说招募刘存义、夏大到自己旗下的事情,然后就要请假。 钱千户问道:“你这半大少年,怎么私事比我这中年人还多?今天又去做甚?” 白榆答道:“下月就是府试,总要先去府衙报名。” 钱千户无奈道:“昨天算是白劝了,你当真不撞南墙不回头。” 白榆立人设说:“总要试试看,正所谓,苦心人天不负!” 钱千户有点不满的说:“你说是上直,结果一天天的也没个正事。 每每见你,全在忙你自己的私事,只有领禄米最积极,简直就是国家蛀虫!” 白榆长叹一口气,唏嘘道:“我也曾经满腔热血,一心为国效力,积极向朝廷献言献策。 怎奈朝廷不允许我贡献才华,将我发配到西安门,我也深感无奈啊。” 钱千户无言以对,笑骂道:“滚吧!” 京师的府衙就是顺天府,辖地是京城和京城周边一些县,负责组织科举第二道考试府试。 与两个京城县的县衙一样,府衙也位于皇城以北。 府衙的内部机构同样设有六房,对应朝廷的六部,考试报名就是去礼房。 白榆拿着自己的结状,来到礼房公厅,咨询报名事宜,有个姓王的书吏接待了白榆。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但王书吏看完白榆结状后,没有检索登记,却询问道: “阁下可是上月先在午门上直,然后又调往西安门的旗校白榆?” 王书吏有点惊讶,“不想阁下竟然考过了县试,本还以为是重名。” 白榆参加县试这件事,除了几个经手当事人,知情人并不多。 因为县试是科举中最低端的考试,大人物一般根本不会去关注县试结果。 而那些知道白榆这个人的,也想不到这个在锦衣卫混得不错的少年校尉会去参加什么县试。 所以王书吏把眼前报名府试的少年与那位差点骂走两个尚书的校尉对上号后,心里真是大吃一惊。 然后王书吏就对白榆说:“阁下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来。” 白榆极为不满的说:“我就是报名而已,一切手续齐全,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王书吏却不再答话,直接就跑了。 白榆隐藏在灵魂深处的印记又被触动了,他想起了上辈子去衙门办事的一些不美好遭遇。 报名就是最简单的一件小业务,在这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干毛呢? 过了一会儿,王书吏又出现在礼房公厅。 被浪费了时间的白榆压不住心里的烦躁感,拍案喝道:“就是报名而已,还能不能办?” 王书吏回答说:“刚才向上禀报,万京兆有谕示,说你县试成绩可疑,需现场进行考校!” 京兆是顺天府一把手府尹的尊称,万京兆意思就是姓万的府尹。 没想到报个名还被刁难,白榆立刻就炸毛了,驳斥道: “你们现在有什么资格质疑县试成绩,又有什么资格在报名时考校我?” 王书吏回应道:“这是万京兆的命令,在下只能执行。” 白榆指责说:“你别装无辜了!你刚才做什么去了?如果不是你多事禀报,京兆尹会有这种乱命?” 白榆可以肯定,刚才王书吏玩消失,肯定是知道自己身份后,认为“通风报信”能讨好府尹,所以就去禀报了。 王书吏不正面回答,只重复说:“反正万京兆有令,先考校再报名。” 白榆真觉得火气要冲出天灵盖了,“你放屁!从来没有报名之前当场考校的说法!” 王书吏又道:“如果阁下有真才实学,就不必如此畏惧考校。” 白榆怒道:“这与有无真才实学毫无干系,我绝对不接受这种无理乱命! 如果对县试结果有质疑,可以报请风宪官去勘察,这才是正常途径。 所以你们府衙有什么理由直接推翻县试结果,在报名的时候直接刁难考生?” 白榆一边与王书吏对峙,一边打开了ai助手,迅速检索起顺天府一把手府尹的信息。 本来以为只是简简单单的报名而已,白榆没想那么多,现在不得不临时现查资料。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又是个闹心人。 原来当今这位顺天府尹姓名万宷,江西人,非常铁杆的严党人物。 早年间万宷官居吏部考功司郎中时,与兵部职方郎中方祥并称为首辅严嵩的“文武管家”,由此可见一斑。 正常情况下,顺天府府尹地位非常高,完全不会关注到府试报名这种小事。 但白榆也没料到,竟然遇上了王书吏这样无事生非的贱人,看到自己的资料后就主动去向府尹报信了。 也不知道这姓万的铁杆严党府尹下令,当场考校自己才学是出于什么意图,但白榆坚决不接受! 这种无端质疑,和公然羞辱有什么区别?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 制度上报名就是报名,报名完参加考试,没有报名时还要被考一次的道理! 王书吏见白榆不肯答应,就轻慢的说:“不想报名就请回吧。” 然后他坐了下来,提起笔,装模作样的开始办公,不再理睬白榆。 这种刁难完人后爱答不理的做派,又让白榆想起了上辈子办手续时受过的窝囊气,直接穿越时空共振了。 “刷”的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已经红温的白榆拔出了旗校标配的腰刀! 上辈子在衙门受了气时手里没家伙,可这辈子有啊! 在正当防卫都能被判成互殴的法治社会,只能忍气吞声、唯唯诺诺不敢胡来! 可是都穿越到人治社会了,还要受这刀笔小吏的窝囊气,那不是白穿越了吗! 不重拳出击一次,都对不起朝廷发的腰刀! 古代这种人治社会也有一点好处,只要有理,哪怕行为过激,事后都可以找补。 王书吏正在假模假样的写写画画,心里琢磨着,这次是不是在府尹那里刷了一波印象分? 今年选拔吏员转官员时,自己能不能获得一个名额? 忽然眼角瞥见了一道寒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到一股力量把右小臂压在了桌面上,随即又从右小臂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王书吏下意识低头看去,却见一柄钢刀砍在了右小臂上,刀刃深深嵌入了右臂骨肉中! 他的右臂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毛笔落在了桌上!除了钻心的疼痛,没有任何其他知觉了! 溅出来的血色染红了袖子,还流到了桌案的稿纸上。 第五十三章 我就是要讨个说法 血光乍现,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同厅的其他几个吏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纷纷发出了惊呼声音! 衙门的太平日子实在太久了,众人毫无心理准备,面对血色猝不及防,一时不知所措。 貌似疯血上头的白榆抽回了刀,一边再次劈砍,一边大叫道: “狗杂种!谁给你狗胆来刁难小爷!砍不死你!” 王书吏本来疼痛的差点昏过去,但看白榆再次举起了刀,一个激灵又吓得清醒了。 此时王书吏已经惊骇到头脑一片空白,全凭本能行动,强行站起来转身就要逃。 结果因为转身,肩背上又挨了一刀,同样传来剧烈的疼痛。 王书吏真实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肾上腺素狂飙,用左臂抱着半断不断右臂,狂嚎着朝着门外夺命狂奔。 这时候,屋内其他人才真正反应过来,有个胆大的吏员奋力举起太师椅,狠狠的砸向白榆,把白榆阻挡了一下。 看着王书吏这时已经冲出了门外,白榆也就提着刀跟着冲了出去。 天下府州县衙门格局大同小异,最外面是大门和八字墙,过了大门和前院就是仪门。 从仪门开始,就进入了衙门的核心办公区域。 中间是一条甬道,衙门内设的六房分列在甬道两旁,而甬道的尽头就是衙门大堂。 大堂是本衙门开大会或者办理公开事务的地方,影视里常见的审案一般就在大堂。 当然衙门主官都另有后堂或者二堂,那里才是私人办公室,不对外公开的。 白榆追着王书吏,从礼房冲出来后,就看到王书吏玩命的向北边不远处的大堂狂奔。 大堂门口站着两排值堂皂役,各自手持水火棍。 突然看到半边身子血红的王书吏鬼哭狼嚎的跑过来,又看到后面还有个悬挂腰牌、打扮像是锦衣卫旗校的年轻人握着染血钢刀,正追着王书吏砍。 这帮值堂皂役都有点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堂堂皇皇的三品大衙门重地里,怎么还上演街头斩人的戏码了? 都在中庭,礼房距离大堂非常近,一眨眼工夫王书吏就跑到了大堂门口,白榆也紧追不舍。 眼瞅着王书吏窜进了大堂里面,追到大堂台阶的白榆稍稍犹豫了一下。 一来大堂里面是什么情况,自己一无所知,二来门口有皂役把守。 如果自己就这样贸然冲上去,很有可能要吃亏啊。 追着斩人确实挺痛快的,但要是被打就不值当了。 为了壮胆和掩饰犹豫,还没拿定主意的白榆下意识狠狠挥舞了几下腰刀,还有几滴血甩了出去。 大堂门口的皂役面对挥舞的带血钢刀极为惊恐,不约而同的轰然散开! 沿着左右屋檐,一口气跑到了大堂东西两侧。 白榆:“......” 我靠!你们这么灵活的闪避,对得起你们的工食银么? 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不继续冲就对不住这么配合的龙套。 果然太平日子过久了,到处都踏马的是草台班子! 别无选择的白榆就只好提着钢刀,迈步跨入门户洞开的大堂。 却见里面有七八个官吏以正中大公案为轴心,或坐或站,仿佛正在开会的样子。 公案后面则坐着一位三品大员,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人称大京兆的万府尹了。 至于王书吏,此时跌坐在公案下面,还抱着不知道断没断的右小臂,涕泪横流,哼哼唧唧的哭着。 再细看这帮开会官吏的脸色,没比刚才门口的皂役好多少,只是碍于官员体面,还能稳住不惊声叫嚷。 谁能想到,好端端的正开着会,忽然就被人拿刀堵在会议室了? 对视片刻,府衙官吏没一个先开口的,都怕成了出头鸟,莫名其妙的吃上一碗刀削面。 为了安全,白榆又向里面逼近几步,远离大堂门口。 然后先声夺人的大喊道:“我来此为府试报名!凭什么不给我登记?” 众官吏齐刷刷看向正中间的府尹,刚才王书吏来找府尹打“小报告”的情况,大家可都亲眼看到了。 别人一切都符合规定,就让人报名得了! 非要高高在上的整点幺蛾子,这不就碰上了狠茬子,真出事了吧? 这会儿府尹你老人家怎么又装起深沉了,不上去对着钢刀说几句? 白榆继续大声质问道:“我有本卫开出的结状,有县试成绩,参加府试天经地义!府衙为什么不许我直接报名?” 这个问题,府衙没人能正面回答。 老话说得好,有理走遍天下,白榆现在敢大闹,主要就是因为有理。 “我就是要讨个说法!难道满堂诸公,就没人能站出来,给我一个说法?” 坐在公案左边、可能是府丞的官员站了起来,开口道:“这位旗校将刀放下,有话好说!” 白榆问道:“你有什么说法?” 府丞只能昧着良心说:“想必都是经办吏员胡作非为!” 白榆反驳道:“可这位王书吏分明说,是奉了上司谕示。” 府丞看了眼还在装深沉的府尹,无奈的继续解释:“此乃经办吏员狐假虎威,故意胡扯!” “那我今天能不能报上名?”白榆说。 府丞忽然觉得,这位小旗校脑子可能不太好使。 他很想说一句:闹成这样,你报名还有什么意义? 府试是由府衙组织的,府试主考官就是万府尹本尊。 所以这位小旗校就算去参加府试,也不可能让你过关,何苦再多此一举? 白榆见府丞似乎走神了,不耐烦的再次喝问:“到底能不能报名?” 府丞很干脆的答道:“能报名!这就给你登记!” 白榆说:“现在把考票给我,我拿了就走人!” 几个吏员捧着花名册等档案在外面一通忙乎,又开具考票,去签押房用了印。 挨了两刀的王书吏不知何时昏了过去,但没人在意他。 白榆拿到考票,核实无误后,就朝着府衙一干官吏说:“本来很简单的事,偏生不好好办,非要逼着在下采取极端手段!” 然后晃晃悠悠的走出大堂,又沿着甬道,走向府衙外面。 这时钱千户出现在仪门,朝着白榆叫道:“阿榆收手吧!外面都是官军!” 白榆:“......” 钱长官你是来搞笑的吧? 第五十四章 说出来你不信 仪门外面果然都是锦衣卫官军,不过气氛与府衙内部截然不同。 众人都在嘻嘻哈哈的,不像是来处理紧急事态的,反倒像是扎堆看热闹来的。 反正丢人的是府衙,他们这些锦衣卫官校有什么可着急的? 再说白小旗是锦衣卫自家人,现在看着也冷静下来了,又没有拿着刀砍自己人,完全没什么可紧张的。 说起来白小旗一人一刀,从六房砍到大堂,堵着府衙一干官员瑟瑟发抖,抛开是否违法乱纪不谈,似乎还挺给锦衣卫长脸的。 钱千户解下了白榆的腰刀,示意道:“先跟我走吧,然后再看怎么善后。” 白榆边走边说:“没什么好善后的,我与府衙已经谈判完了!他们要是不怕丢人,就继续掰扯!” 钱千户一针见血的说:“府衙先不说了,你还是想想怎么跟缇帅掰扯吧!” 这意思就是,怎么把缇帅陆炳糊弄过去才是正经。 走了一段路后,钱千户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主动搭话询问说:“你不是去府衙报名的吗?” 他只是接到消息说,有锦衣卫旗校在府衙里面动刀砍人,还劫持了府衙里所有堂官、佐贰官。 具体内情到底怎么回事,他还真不清楚。 白榆掏出考票晃了晃,回答说:“没错啊,我就是去府衙报名的。 你看看,入场考票都拿到了,顺利完成任务。” 钱千户拍了白榆一巴掌,“我是问你这个破烂考票吗?我是问你怎么就砍人了!” 白榆便回答说:“起源很简单,他们府衙上下串通,故意刁难我,不给我报名。 经过一番冷静思考后,我决定审慎的采用不理性的极端手段,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只听白榆的话,钱千户都感觉自己快精神分裂了。 什么叫经过“冷静思考”后决定采取“不理性的极端手段”?还踏马的“审慎”? 你砍人见血时的状态,是介于冷静和冲动之间的测不准状态吗? 还是跟那些神汉巫婆似的,请神上身去砍人? 算了算了,谈心这种事还是交给缇帅去头疼吧。 到了西安门外皇墙西大街班房,钱千户将白榆关进临时禁室,又找了几个可靠亲信守着。 然后又告知说:“今晚你肯定不能回家了,我会派人去你家里通报一声,就说你今天值夜。” 白榆打量着禁室的环境,苦中作乐说:“实话实说,这里比我家里卧室都好。” 就下午这工夫,白小旗的名声开始飞速的在厂卫系统里传播,而且不可避免的,越传越离谱。 消息转了几手后,就成了小旗白某一人一刀,从府衙大门开始杀穿中路。 又在大堂门口大破数十皂役,刀尖舔血闯进大堂,逼得府衙几名官员一起下跪求饶。 外面纷扰暂时影响不到白榆,他躺在禁室内,打开ai助手,学习历史知识,倒也能自得其乐。 第二天大清早,白榆还在呼呼大睡,就被人强行叫醒了,拉到隔壁去。 锦衣卫大老板缇帅陆炳板着脸坐在交椅上,看到白榆就是一顿语言输出。 白榆狡辩说:“先前缇帅有谕令,要对在下的才华严格保密,不准泄露与外人,我也是遵令行事。” 陆炳叱道:“遵令行事?是我让你拿刀砍人的?” 白榆继续狡辩说:“府衙官吏一定要现场考校在下,这分明就是为难在下! 如果接受考校,就很容易就暴露才华,违反了缇帅的命令,但如果不接受考校,他们又不给报名! 所以在下别无他法,万般无奈就只能采用极端手段这个下策了!” 陆炳快被气笑了,“如果真想按我命令遮掩才华,那你又为何坚持参加科举考试?” 先前谈“合作”时,白榆坚持的约法三章就是要参加科举,而陆炳一直想打消掉。 白榆胸有成竹的说:“所有人都会认为,在下是靠着关系,走了后门考过的,自然不用担心暴露自身才华。” 陆炳无语,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丢丢歪理。 就说现在别人知道了白榆已经考过县试,也全都认为是靠关系过的。 白榆就趁热打铁说:“说出来缇帅可能不信,在下就是看准了府尹万宷是严党铁杆,所以才会直接冲锋陷阵! 如果事态彻底闹大,产生了我和京兆尹兑子效果,对我方来说就是稳赚不赔,对严党却是重大打击! 所以我就是为了坚决打击严党,才如此不顾自身安危!” 陆炳:“......” 这段心路编的很好,但不要再继续编了! 你就是一个小兵,能不能别总是瞎几把带党争的节奏了? 于是陆炳放弃了谈心的想法,这白榆不愧是善于舞文弄墨的快枪手,似乎有一百种理由借口等着自己。 然后就告诉说:“今日上午,会有法司官员来审问你,你自己看着答话吧!” 白榆有点疑惑的问道:“怎么又是别家法司来审? 我们锦衣卫不是有北镇抚司理刑厅和诏狱么?就不能让自家人来审我?” 陆炳很明白清楚的回答说:“诏狱你不配。” 白榆叹口气说:“缇帅放心!就算是别家法司,在下也会认真指导他们应该如何正确宣判。” 陆炳骂骂咧咧的走了,一个待审“罪犯”说要指导法官如何审判,这是脑子正常的人所能说出的话吗? 他现在宁愿白榆狠狠被判刑,吃点苦头,然后再去费劲捞人! 回到西苑,前往永寿宫的路上,陆炳看到一个年近半百的独眼老胖子和顺天府尹万宷站在太液池的水边谈话。 独眼老胖子一眼就看到路过的陆炳,愤怒的质问道:“你没完没了是吧?你是不是又想开战?” 陆炳却先对万府尹责问说:“好端端的你惹他干什么?” 万府尹也不肯丢了脸面,“不过是一个旗校而已,惹他又有什么问题?” 陆炳冷哼道:“那你就受着后果吧!我是没意见!” 独眼老胖子又插话叫道:“陆太保!有本事正面放马过来,别总是用一个小卒子耍阴招!” 陆炳回答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都是他自作主张。” 独眼老胖子完全不信,“真是一派胡言!” “不信拉倒!”话不投机半句多,陆炳甩手离开。 看着陆炳的背影,独眼老胖子陷入了沉思。 万府尹问道:“小阁老何所思?” 严世蕃皱着眉头说:“近一二月,陆炳找到了一个好枪手,屡屡让圣上称心,使得我们父子落了下风。 这次我父子推胡宗宪出任兵部大司马失败,就有圣眷不及过往的因素。 但我却始终查不到这枪手是谁,也没见陆炳最近结识了什么新人,真是奇哉怪也。” 万宷答话道:“有没有可能,这个人在锦衣卫内部,与陆炳通过专用渠道联系沟通,所以我们这些外人无法觉察?” 严世蕃还是不信,“不太可能,锦衣卫那种环境,怎么可能培育出这样当世顶尖的文学大笔?” 随后严世蕃再次陷入沉思,那个文学大笔杆子到底藏在哪? 第五十五章 定罪名 送走陆炳后,白榆又等了一个时辰,对钱千户说:“忽然感觉少了点什么。” 钱千户疑惑的说:“什么意思?” 白榆叹道:“先前每当我出点事情,那位陆白衣就跳出来上窜下跳。 这次却没见到她的人影,忽然感觉还挺奇怪的。” 钱千户直言不讳的点评说:“你是不是贱?” 又等了半个时辰,就听到屋外车马喧喧,钱千户立刻说:“法司来了!” 已经在班房设置了临时公堂,然后押了白榆去听审。 进去后抬眼一看,居然都是老熟人,比如坐在正中的就是那位负责巡视西城的魏御史。 上次赛玉诬陷自己时,就是这魏御史出面协助赛玉,所幸被自己更先进的版本经验化解了。 白榆好奇的问道:“我这案子发生在北城,应该是北城御史来审吧? 为何却是阁下这西城御史在此?这是否涉嫌司法不公?或者是有人干涉司法?” 张口就是司法不公、干涉司法,一看就是老上访员了。 魏御史黑着脸,回答说:“前天本察院刚调换到北城!” 原本他与白小旗在西城街头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为避免尴尬,才申请调换到北城了。 没想到,才上任一两天,又踏马的要审白小旗了! 白榆也乐了,回应说:“那可真是巧了,真是在下三生有幸。” 魏御史心里骂骂咧咧,应该是三生作恶,审案才会又碰到白小旗! 从上次就能看出来,此人极为善于诡辩和带节奏,非常难以应付! 就拿上次来说,审到最后,预设的“逼奸”居然成了“互殴”,自己也成了业界笑柄! 魏御史不是没想着趁机报复和找回场子,但白榆这次占着很大的理,肯定很难搞! 弄不好就是各打五十大板,然后各找各妈。 除了魏御史以外,还有东厂的人在旁边坐听。 因为涉及到锦衣卫旗校,负责监督锦衣卫的东厂就得派人出面旁听。 白榆与魏御史打完招呼,又对着东厂派来旁听的人说: “陆大公子啊你还是来了,你能算是东厂的人吗?” 陆白衣一本正经的斥责道:“公堂之上,不许叙旧!本人跟你不熟!” 又对魏御史催促说:“赶紧开始吧!我倒要看看,他这次还能不能逃脱法网!” 魏御史也不想磨蹭,就打开案卷,与白榆先开始核实事情的过程。 在昨天下午,他就已经去府衙实地勘察过了,今天主要就是用白榆的供词来对证。 当然在一些细节上,难免会出现各说各话的情况,只能暂且记录。 感觉把过程还原的差不多了,魏御史就重重的拍下惊堂木,先声夺人的大喝道:“白榆!你知罪否?” 白榆眼神清澈的问道:“斗胆求教,不知御史老爷认定了在下所犯何罪?” 魏御史立刻开始指控:“持械伤人致残、扰乱衙署重地、勒逼威胁官员......共计三项主要罪名!” 白榆的眼神不再清澈,变得讥诮起来,“你这法司到底会不会审案?” 魏御史克制住情绪,冷静的说:“本察院质素如何,不劳你关心。你只需说是否认罪。” 白榆像是上课一样说:“我大明司法讲究两个字,分别是情和理。 审判要做到情理交融、既合情又合理,这里面尤其要注意做到情有可原,不能只看表面现象,要多体谅罪犯的动机......” 魏御史打断了白榆,讽刺道:“都是陈词滥调,不需要你来教课! 本察院现在只问你,是否认罪?” 白榆叹了口气,回应道:“既然老段子你不爱听,那我就说段新的。” 陆白衣差点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 不知为什么,明明就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觉得很可乐。 魏御史抬高了声调,近乎大吼的喝道:“别废话了!就说认罪还是不认罪!” 屡屡被打断的白榆也怒了,“御史老爷你连罪名都定的不对,让我怎么认?” 魏御史驳斥道:“胡言乱语!罪名哪里不对?难道你没有持械伤人致残、扰乱衙署重地、威胁勒逼官员?” 白榆振臂高呼道:“我的罪名只有一项,那就是兵变!其他都是欲加之罪!” 魏御史:“......” 你自己听听,你这像是正常人说的话吗?兵变是什么鬼? 代表东厂旁听的陆白衣、看管罪犯的钱千户、还有负责记录的书办,公堂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心里都冒出了一大堆问号。 陆白衣一向觉得,自己在抽象方面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世间还有白榆这种新高峰。 魏御史回过神来,斥道:“真是失心疯了,越说越荒谬!” 白榆直接问道:“比如说前些年,大同镇那边有军士被官员苛虐,又短少了钱粮。 然后军士因为这些不公而群体哗变,绑了将官,又冲击巡抚察院和围困巡抚,这算不算兵变?” 魏御史答道:“这当然算是兵变!” 白榆紧接着连续两个反问三连:“那么锦衣卫是不是军卫?我们白家是不是军户?我是不是代替父亲服役的正军? 那我这个军丁是不是在府衙遭遇不公?然后我是不是持武器奋起反抗?我是不是同样也冲击相关衙署,并围困了本处主管官员?” 最后白榆一个大总结:“那么我不禁要问,我昨日的行为模式与所举例的大同兵变有本质区别吗?” 魏御史脑子被一连串反问绕懵了,下意识的驳斥道:“你一个人犯罪,扯什么兵变?” 白榆振振有词的质问说:“哪条律法和诏旨也没规定过,必须多少人才能算兵变啊,我一名军丁发动哗变又怎么了? 总而言之,我真正的罪名是兵变,你这个做法司的不要连罪名都弄错了!” 魏御史:“......” 卧槽尼玛!就知道今天会出幺蛾子! 真踏马的见鬼,这该怎么辩驳? 已经能想象到,如果今天判白榆一个兵变罪名,只怕又要被钉在司法界耻辱柱上了! 上次的“逼奸”变成“互殴”,已经很耻辱了,而这次比上次还离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公堂陷入了暂时的寂静时,陆白衣实在忍不住了,不顾场合的仰头放声大笑。 一个人的兵变,真是抽象里的抽象! (二十四小时八章,算爆更了吧?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五十六章 为了公平与正义 在陆白衣的笑声里,魏御史重重的拍案,对陆白衣喝道:“肃静!不得扰乱公堂!” 自知失态的陆白衣收起了笑声,抬手示意魏御史继续审案。 而后魏御史深深吸了一口气,作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又对白榆开口说: “天下岂有嫌犯自拟罪名之理?有资格拟定罪名的是本察院,而不是你这个嫌犯!” 白榆语重心长的回答说:“其实都是为了你好啊!御史老爷你说的那些罪名根本站不住脚,在下好心帮你研判案件,你怎得还不领情?” 魏御史只觉得太阳穴扑通扑通的跳,不知为什么,这白某人似乎每句话都有让他血压上升的魔力。 “东拉西扯没有用,本察院只问你是否认罪!如果仍然不正面回答,真以为本察院不敢对你上刑么?” 白榆就答话说:“我可以认罪,但是在我认罪之前,还是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了再认也行。 想必堂堂的法司老爷,不至于害怕我这嫌犯自辩吧?不然如何保证公正?” 魏御史道:“那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白榆就又说:“我举个案例,如果某人令尊被人欺辱陷入危急,而此人为了父亲冲上去打伤他人。 按照我大明当今的判例,这种案子应该怎么宣判?” 魏御史毫不犹豫的说:“百善孝为先,此人应当无罪,免于处罚,以彰显孝义,引导人心!” 白榆说:“那不就得了,我这案子不就是同样道理?” 魏御史忍无可忍的骂道:“你有个屁道理!” 在旁边名为监听,实为现场看乐子的陆白衣开口道:“让他说,公堂上还能不让人说话了?” 白榆就继续说:“就算在下持械伤人、冲击衙署、围困官员,难道府衙官吏就没有一点点过错吗?” 魏御史带着点偏袒立场回答说:“据本察院所知,那王书吏一来没有索要钱物,称不上敲诈勒索,并非图财。 二来与你过往无冤无仇,也不是为了报复。” 白榆非常赞同:“御史老爷说的非常对,他们并非图财,也非报复!” 随即话头一转:“所以在下想了一天一夜也没想明白,府衙官吏在科举报名问题上刁难在下,究竟算是什么行为? 想来想去,就只能定性为科举不公了!” 魏御史下意识的反对说:“只是报名而已,说科举不公太夸大其词了。” 白榆高声驳斥道:“无缘无故就阻碍考生正常报名,这不是科举不公又是什么? 连考场都不让进,这比在考场和判卷中徇私舞弊的性质更恶劣! 难道御史老爷你敢在这里说,衙门官吏可以随意阻止任何正常报名?” 这话魏御史当然不敢说了,如果今天敢这样说,明天就会被弹劾下台。 白榆紧接着就自我定性说:“那么在下持械伤人、冲击衙署、围困官员等等所谓罪行,其实就是反抗科举不公。 参照前面的因为救父亲而伤人的案例,在明确大义的前提下,是不是应该免于处罚?” 又听到“免于处罚”,一直在为“司法界耻辱”而焦虑的魏御史头都大了。 他本能的就反驳说:“考试报名焉能与纲常孝道这样的大义相比?” 白榆像是被人踩了脸,急了眼似的,大声说:“御史老爷竟然也满口胡言!难道科举考试还不神圣? 科举考试乃是国家抡才大典,朝廷用人之根基! 同样也是天下千千万万读书人心中的一道光,是千千万万读书人的信仰和出路! 魏御史!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你也享受过科举的荣光,怎敢在此口出狂悖之言!” 看白榆的愤激样子,活像是一个信仰被践踏了的狂信徒似的。 而真正读书人出身的魏御史,此刻却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于是白榆又趁机主动开始做总结陈词了。 “总而言之,在下是为了科举公平与正义而出手啊,同时又没有超出必要界限和造成严重后果,应当免于处罚! 如此才能凝聚天下士心,彰示朝廷对科举的重视和对公平的维护! 如果御史老爷你胡乱判罚我,你考虑过社会影响吗? 京城可是聚集着天下最多的不得志读书人,你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 白榆越说越顺溜,节奏飞起,“如果今天敢按你那些罪名判罚,我就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不只是为了我个人,还是为了公平与正义! 我会告你魏御史纵容科举不公,包庇破坏科举之人,无视考生正当权益,动摇国家之根基!” 听着被反扣了一口又一口的黑锅,魏御史破防大怒,“你当登闻鼓是你家开的?” 白榆顶回去说:“我敢去敲,你敢去应吗!” 魏御史怒气冲冲的摘下官帽,狠狠摔在公案上,喝道: “本察院今天拼着官职不要,拼着身败名裂,也要先重判了你再说!” 卧槽!白榆大吃一惊,怎么还能鱼死网破了呢?还有没有一点为官的涵养了? 随即白榆连忙叫道:“不至于!不至于!兵变,还有兵变罪名可用!” 代表东厂负责监听的陆白衣觉得这法庭实在不像话,太草台班子了。 她不得不出面打圆场道:“兵变怎么说?” 白榆解释说:“咱们吃皇粮的,如果犯了事,罪名可分私罪和公罪。 如果是兵变,就要先按公罪来论,处理起来无非就是招抚和围剿两种路子。 按照往常的惯例,对于那些起因遭受不公、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没有波及其他地方、没有反叛意图的兵变,朝廷一向是安抚为主,这是我大明朝廷以人为本的仁政。” 说到这里,白榆又指了指自己,“在下完全符合各项招抚条件,而且在下闹的是衙署,不涉及任何民间百姓,正适合公对公。 那么现在情况应该是,魏御史代表朝廷招抚兵变军丁,也就是我。 我话讲完,谁赞...啊不,御史老爷你看着办,自己选择如何判决吧。” 扯皮扯到现在,魏御史在事实上已经被白榆强塞了几种选择。 要么坚持按个人犯罪的路数,偏袒府衙官吏,强行判罚白榆,当然也可以判白榆情有可原免于处罚。 他白榆肯定会高举科举公平的政治正确大旗,如果不服就继续反抗,把事情摆在明面上闹到底。 要么就是按照对待“群体性事件”的路数,不视为犯罪,以安抚和化解为主,他白榆也就此息事宁人。 魏御史只觉得脑子乱糟糟的,拍案道:“今日到此为止,择日再判!” 到底前生造了多少孽,才会让自己今生审白榆的案子啊! 第五十七章 阎家该破产了(上) 白榆见魏御史居然连今天当庭宣判的胆量都没有,就忍不住催促道: “御史老爷你尽量快些判,别影响我府试。” 魏御史愕然,也产生了一个灵魂拷问,“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府试?” 白榆非常理直气壮的说:“我为什么不能想着府试? 如果府试不让我考过,那就是打击报复,那就是科举不公!” 屋里众人都被雷得里焦外嫩,就算你是这样想的,但公开喊出来好吗? 还是说,你要直接把府试变成明牌? 于是钱千户忽然理解了,为什么白榆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 反正顺天府府尹是万宷这种严党铁杆,正常考试肯定考不过,干脆就搞大事,这太符合白榆的调性了。 就像是县试之前一样,故意掀起了清查白莲教的大案,然后去威胁知县。 在白榆身上,钱千户真是重新认识了一下“游戏人生”这个词的含义。 到了外面,钱千户就对白榆说:“审也审过了,就不关闭你了,你回家去吧!” 白榆诧异的反问道:“我还是个嫌犯,你就放我走?你不怕我逃走吗?” 钱千户不耐烦的说:“走吧走吧!你要敢逃我就认了!我也懒得看管你了!” 白榆只能说,在号称讲究法治的五百年后,世界上还到处都是草台班子,更别说古代人治社会了。 临走前,又有个老校尉凑过来说:“白旗长!你托我办的事情,有了些眉目。 昨日在那茶舍听了一天说书,以后不要再托我去办这么无聊的事情了。” 白榆哈哈笑道:“辛苦老兄!等我赚到了好处,必有重谢!” 等回到阔别一日的大杂院,白榆就发现,邻居们都在注视自己,但目光却又很躲闪,感觉怪怪的。 白榆没太在意,但他来到前院东厢房自家时,却见夏大正在门外站着。 白榆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在外面站着?” 夏大指了指屋内,答道:“你家对门的阎先生过来了,正在里面说话,不许我旁听。” 白榆走到门边上,恰好就听到屋内传来老阎的声音。 “院内有人昨日亲眼看到,你家小子犯了事,在街上被官校捉拿押解! 真想不到,我们院中竟然出了个罪犯!” 而后又听到白爹说:“关你屁事!” 但阎先生特意跑过来说,肯定还有小算盘,“我拿倒座房两间来换你家两间屋如何?” 在整个大杂院中,倒座房肯定是位置最差的房间,而且还是李老头家为了凑合住的自建房,质量也差。 想用两间倒座房来换白家两间前院厢房,那真是脸皮厚到一定程度了。 白爹此时下不了炕,提不动铁叉,只能无能狂怒的骂道:“滚!” 阎先生又道:“老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我在全院大会上说道你们家!” 白榆真是没想到,这老阎如此贪心,居然又把主意打到了自家头上。 同时又怕老爹被气噶了,影响自己的个人发展,毕竟这年头死了父母后要守制三年。 于是赶紧挑起门帘,走了进去后,对阎先生道:“我家的事情,不劳你关心了!” 阎先生吃了一惊,昨日明明有人看到白榆被一大批官校抓走了,似乎犯了很严重的事情,怎么今天就出来了? 他又瞥了眼白榆腰间,发现白榆的腰刀、腰牌都不见了。 这应该是被开除了?于是阎先生心头大定,这波优势在我,今晚就开全院大会施压! 等阎先生出去后,白爹急忙问道:“你的腰刀和腰牌呢?” 白榆不愿意让父亲瞎操心,随口回答说:“昨日办差出了点事故,家什都暂时被长官收留了。不过没什么大事,马上就发还了。” “真没大事?”白爹疑惑的说:“他们都说你被官军抓了。” 白榆反问道:“如果有什么大事,长官能这么快放我回家么?” “这倒也是。”白爹暂且放心了。 随即他又很生气的对白榆质问道:“说!你是不是在扮猪吃虎、欲擒故纵?” 白榆差点笑出声来,“你这词还挺时髦。” 但白爹一点都不开心,“说正经的,你什么时候能把老阎干掉? 不然我天天在炕上躺着,躲又躲不开,只怕被恶心的活不到伤好了!” 白榆颇为意外,“我这么深藏的心机,都被你看出来了?” 白爹指责道:“你是不是话本小说看多了,这套先抑后扬的把戏要拖到什么时候?” 白榆躲不开这话题,就回答说: “我是为了咱家名声着想啊!所以要等待时机成熟,才好动手,这叫师出有名。 不然没有足够正当理由,强行灭了阎家,传开后都说我家欺压老阎,那咱家名声就坏了。” 白爹已经烦透了老阎,拍着炕头叫道:“我不要名声,我只要对面的西厢房!” “行吧行吧。”白榆叹口气,“天热了,也该让阎家破产了。” 想起以后的好处,白榆又发自内心的对父亲说:“我也受够和你挤在一起了,有了女人都领不回来。” “女人?”白爹很敏感的抓住了关键词,“什么女人?” 白榆连忙否认说:“没有!我只是假设有了女人而已。” 黄昏时候,在阎先生的强烈要求下,全院大会又召开了。 在王太公和一干邻居面前,阎先生侃侃而谈道: “白家榆哥儿昨日犯了事被抓,我认为,白家有必要如实向我等邻里报告情况。 不但要将前因后果都讲述明白了,我们邻居也该有所作为。” 夏大叫道:“那是白家的私事,与我等邻居何干?我等又不是管事的官府!” 阎先生呵斥道:“此乃愚蠢无知之言!同在大院内,白家犯事怎么就与我们无关? 其一,我们需要知道,白家犯事是否对我们产生危险,我们应该知情! 其二,我们要确保和避免被连累!毕竟有的时候,官府会行邻里连坐之法,同在一个大院内,怎能不受影响?” 众邻居交头接耳议论着,有几个人纷纷赞同道:“阎先生说得有道理!” 白榆也不得不承认,阎先生不愧是读过几天书的,这口才和话术都没毛病。 在大院内算是断崖式领先,如果不算自己的话。 只有夏大还在努力进行驳斥,“老阎你说的这些,还不都是你自己臆想的!榆哥儿说过,这叫受迫害妄想!” 阎先生立刻就答话道:“怎么就是臆想了?今天上午,还有人找到我,仔细打听榆哥儿的事情! 难道这不是因为榆哥儿在外面惹了事,才被人找上来的?我是不是受了牵连?” 这句顿时引起了白榆的警觉,他推开夏大,亲自上前问道:“是谁找到你?问你什么了?” 第五十八章 阎家该破产了(下) 白榆一直在院内低调,不讲自己在外面的情况,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院内这帮人都知道自己的过去的“底细”。 生怕内外“对账”,引发什么不可预测的风险。果然还是有人找到了大杂院邻居,打听自己的底细。 当然这也是迟早的事情,白榆最关心的就是,这次是哪方面的人前来打探。 阎先生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也没必要隐瞒什么,就回答说: “确实有几个人堵住了我,气势汹汹的看样子都是公门人或者官军。 他们主要打听的事情,就是你当年在社学的学业。 我也如实告诉他们,说你在社学只上了三个月,就因为顽劣不堪造就而退学了!” 白榆心里仍然十分疑惑,到底是谁在打听自己,而且还是自己的学业情况? 从阎先生的话里,根本猜不出是何方人马这么闲的蛋疼,连自己的社学成绩都要打探。 就好比是上辈子已经成为打工人了,却有人跑回老家打听小学成绩。 太祖高皇帝开国时,曾推行过官办社学,作为民间底层识字启蒙的地方,后来逐渐废弛。 在嘉靖朝初年,嘉靖皇帝还不是万寿帝君的时候,也曾经励精图治了一番,在京城各坊又恢复了一批社学,以彰显天子脚下文教。 白榆原身十来岁的时候,就在附近的阜财坊社学上过三个月的学,而阎先生就在这个社学当儒师。 不过在记忆中检索了一下后,白榆就发现了自己退学的真相。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白榆立刻指着阎先生,起手就开骂道: “老阎!当初只因为中秋节的节礼比别人少了一分,我才被你另寻口赶出社学! 你这样的败类,竟然也有脸说我顽劣不堪造就?” 被当众揭短,阎先生有点恼羞成怒,反手就指责道: “好歹我也是教你识过字的,你连尊师重道的道理也不懂?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没有教养的东西!” 白榆跟着开启了狂喷模式:“怎么也得是秀才,才能称得上‘斯文’二字,你这个老童生也配? 官府只是看你年老可怜,才许你穿青衿,在社学当启蒙儒师,糊弄几口饭吃而已! 你是什么底色院中不知道?在我们面前,就别装斯文了,你真不配!” 阎先生好歹也是在社学教人识字的,邻里一般都敬让三分,从没有被这么踩着脸输出过。 所以此时阎先生真是被气到了,浑身直哆嗦,亏得自家儿子文哥儿扶住了,才勉强能站稳。 “畜生!小畜生!”阎先生也不顾体面,直接开骂。 白榆立即像是个第三方似的,对邻居们进行现场解说: “大家都看到了啊,老阎多年来一直在算计我,现在又还在辱骂我! 我们家和阎家算是结仇了啊,已经没有任何邻里情份了!” 周围众邻居听得目瞪口呆,怎么画风猛变,突然就毫不留脸面的撕逼了? 这时代还是要讲究“与邻为善”的,直接当面撕破脸的事情确实很少见。 看着父亲气成这样,阎家大郎阎文不可能坐视不理,又冲了上来,就想对白榆动手。 随即体格更壮的夏大挡在白榆面前,按住了阎文。 白榆立刻又继续对众人解说:“大家又都看到了啊!阎家还想动手打人,这仇已经更深了! 当年赶我出社学,上个月强迫未成年的我代替他家儿子服徭役,这个月强占我亲爱的李老伯的房产,现在又开始图谋我家! 一桩桩一件件,我和老阎这仇恨化解不了,一点都化解不了! 众亲邻要为我作证,如果阎家遇到了什么事情,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啊,对了,这叫勿谓言之不预也!” 有聪明人就觉察出来了,榆哥儿这语气怪怪的,好像笃定阎家一定会倒霉,提前撇清自己似的。 看着今天全院大会成了闹剧,本院的首户王太公忍无可忍,提起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喝道:“够了!成何体统!说正题!” 阎先生从红温中稍微清醒过来,极力叫道:“白榆在外面犯了事,有可能连累全院,所以白家要给全院一个交代!” 白榆回应道:“好!这可是你亲自说的!给全院一个交代!” 众人十分疑惑,白榆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怎么完全不抵抗? 正当这时候,有几个陌生的大汉走进了院落。 还不等院内众人询问,为首的大汉就已经亮着腰牌,报出了来历。 “锦衣卫缉事官校办事!都不许动!” 对底层民众而言,锦衣卫缉事官校的名头与凶神恶鬼也差不多,众人当即就噤若寒蝉。 为首官校又大声问道:“谁是阎文?就是在阜成门大街春来茶舍里,给说书人胡墨当学徒的那个!” 院内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阎家父子,先前都知道,阎先生给县试失败的儿子找了个生计,跟着一位说书人学说书。 看着多年老伙计家里要出事,本院首户王太公壮着胆子问道:“惹了何事?” 官校们不由分说,上前就按住阎文阎大郎,又拿牛皮绳绑了。 而为首官校则简单给了个说法:“说书人胡墨肆意传谣,诽谤圣君,所有徒弟一并连坐!”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院内众人一片哗然,连说书也有这么大风险吗? 还是说,阎家大郎拜的那个师傅是傻子,还敢公开非议皇帝? 虽然心里都疑惑不解,但众人没有敢多嘴的,唯恐惹祸上身,被锦衣卫盯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唯独白榆排众而出,对着官校们问道:“到底怎么个传谣?” 那官校“嘿嘿”笑了笑,回答说:“那就叫你们做个明白鬼! 胡墨在说书时,为制造噱头,公然用‘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这句做段子,学徒都在下面带动听众叫好,抓他真不冤!” 说完后,官校们就拖着连大呼小叫都不敢的阎大郎走了。 再看阎先生,已经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灵魂被抽离了似的。 看起来阎先生这回遭受的打击确实很大,完全不复先前全院第一文化人的神采。 见多识广的王太公在旁边帮着分析说:“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官校多半只为图财! 老阎你别愣着了,赶紧想法子筹钱才是,早点救人还能少受些罪!” 其他人心有戚戚然,也跟着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又有人道:“在亲戚那边见过类似的事情,怎么也得要一二十两打点!” 听到这个钱财数目,阎先生顿时从昏沉中活了过来,拍着地面叫道:“我家哪有这许多钱!杀了我也拿不出来!” 一二十两对他们而言,绝对称得上一大笔巨款了。能拿出如此多现银的人,也不会住在这种大杂院了。 这种事情,真是谁遇到谁倒霉,底层穷人摊上大官司,卖房卖地倾家荡产都是常见。 可以预见,老阎家就算把大郎救回来,也大概率要破产了。 大杂院里众人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好,更多的是小人物面对强权时的无力感。 只有白榆大声的自言自语道:“按照老阎的说法,文哥儿犯了事,不会连累到全院吧? 尤其是传谣和诽谤这种人传人的罪过,很容易就让同院的邻居连坐啊!” 随后转头就叫道:“老阎!你家犯了事,必须给全院一个交代!这是你刚说的!” 王太公不忍心见到多年老伙计下场凄惨,连忙解围道:“榆哥儿你也少说几句!” 白榆冷笑着说:“那你又有什么道理?” 王太公又对其他人劝道:“老阎也是大家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如今遭了难,大家不妨一起搭把手,帮着老阎度过难关。 咱们同在一个大院内,总要抱团取暖,不能太过于自私。” 白榆上前一步,直接对王太公斥责道:“我和阎家是什么关系,我刚才已经说的清清楚楚了! 先前老阎一直算计别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个老太公出来说话,这时候装什么公道?” “那你到底想怎样?”王太公也被气着了,反问道。 白榆没搭理王太公,只环视众人喝道:“老阎是我白家的仇家!谁敢帮老阎,就等同于与我白家结仇。 我的话放在这里,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勿谓言之不预也!” 王太公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睁着老眼,失声叫道:“是你,一定是你!” 大部分人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王太公继续叫道:“整治阎家的幕后元凶就是你!” 白榆很敷衍的三连回应:“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听到王太公的话,整个大杂院众人的心头,好像被重重的锤了一记! 他们在外面见了锦衣卫缉事官校,只会唯唯诺诺,不敢有任何冒犯。 但他们在白榆面前,好像一直没太把白榆当回事,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混球的刻板印象又根深蒂固。 可是现在细想起来,榆哥儿现在好像也是个锦衣卫官校啊! 从本质上说,白榆和那些凶神恶煞的官校是同一种人! 他们和“恶狼”共同生活在一个大院内,却一直都集体忽略了“恶狼”的存在。 这叫什么?灯下黑?幸运的是,不长眼的倒霉蛋的是老阎家。 第五十九章 街头偶遇 众人在脑子里重新构建白榆形象的时候,阎先生突然跳了起来,大叫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白家小子只不过是刚替职没几天的小小校尉,哪有本事如此为所欲为! 一定是故意虚张声势,诈唬我等!我从前见过类似的案例,专有假冒缉事官校骗财的!” 作为白家几十年的老邻居,阎先生打心底不敢相信或者不愿意相信,白榆成为了有能力吃人的“恶狼”这个事实。 白榆回应道:“阎先生说得很对!亲邻们不要人云亦云、以讹传讹!不信谣,不传谣!” 这场全院大会,就在众人感觉三观被颠覆中草草结束了。 到了第二天,白榆对夏大说:“从今日起,你就跟着我去上直,开始熟悉各方面的情况。 当然,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我的安全。” 主要是白榆的刀具都被没收了,出门失去了安全感,所以就带着夏大给自己壮胆。 不过以夏大这个临时工身份,官方肯定不给配发武器。 白榆又问道:“你可有什么趁手的什物,关键时候能用来当武器的?” 夏大回答说:“我过去就是做轿夫的,或许有几把子力气,可哪有什么趁手家什。” 白榆叹口气道:“想起我家中有祖传铁叉,你先装备上吧。” 虽然看起来不那么正规,但有总比没有强,还是安全最重要。 于是夏大就扛着铁叉,跟在白榆后面,一直来到西安门外。 虽然白榆被暂停了职务,但每天总要来报个到,表示自己没有逃走。 正好钱千户也刚到,看着手握铁叉的夏大,忍不住对白榆说:“你手下人的样子挺别致啊。” 白榆答话说:“让见笑了!只是为了防身而已。” 钱千户无奈的说:“你真是虑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公开加害你?” 白榆却答道:“在下担心的不是被当众加害,而是害怕被人绑了送到外地去,然后再说我畏罪潜逃。” 钱千户忍不住吐槽:“你怎么想到这些的?就凭你这个谨慎劲,我相信你一定能长命百岁!” 白榆说:“长官敢保证,以严鹄之流人物的人品,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我在西院胡同差点被陷害的事情,长官这么快就忘了?” 正说着话,就有缇帅陆炳的札子从西苑送过来了,里面又有题目,显然是派活来了。 白榆和钱千户赶紧找了个没有外人的空房,还是老规矩,白榆口述诗文,钱千户负责提笔记录。 然后就由钱千户专门送到西安门,自有人负责接收。 由此钱千户可以确定,缇帅目前还是离不开白榆这个枪手。 无论白榆是校尉还是小旗,或者在哪里上直,其实都是兼职,当枪手才是白榆的本职工作。 估计今天已经没事了,白榆就打算告辞。 刚走到大街上,就有几匹马擦着白榆身边呼啸而过,白榆感觉挺危险,就狠狠骂了几句。 在外地这种街头纵马的情况或许屡见不鲜,随便一个本地豪强子弟都敢。 但在京师,这种情况反而不多,因为京师权贵太多了,纵马狂飙说不定就碰上了惹不起的人物。 尤其是这里是西安门外,很多高等级权贵都住在附近。 而且在京师街头特别讲究礼法,互相遇上了,谁先谁后,谁给谁避道都是有讲究的。 很多时候仅仅因为避道礼节,两人就能结仇,更不要说纵马这种事情了,非常容易在无形中得罪人。 白榆刚骂完,就看到已经跑到前面的白色高头大马勒住了,并且回转。 “你刚才是不是在骂我?”马上的白袍年轻人指着白榆问道。 白榆这才认出来,马上的骑手原来是陆白衣。 刚才他心里还在奇怪,谁家纨绔子弟这么不懂事。原来是陆白衣,那就不用大惊小怪了。 以陆白衣的抽象,做出什么举动都不意外。 白榆甚至怀疑,如果她不是缇帅陆炳侄女,同时又是一号太监黄锦的干女儿,只怕早被人打死了。 “你不要莫须有!我好端端在路上走着,根本就没有说话!”白榆回答说。 陆白衣很敏感的说:“我刚才回头时,分明看见你的嘴巴在说着什么,大概就是不干不净的话!” 白榆说了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转身就要离开。 陆白衣却又打马上前,拦住了白榆,邀请道:“我等正要去西直门外高梁河踏青,一起去啊!” 京城这地方游春踏青没多少去处,西直门外算是最热门的地方,近处有高梁河畔,稍远点有海甸。 白榆想也不想,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不去!” 陆白衣瞪着大眼睛,难以置信的质问道:“我前天还帮你说话,今天好心邀你同行,你一点面子都不给?” 白榆振振有词的说:“我现在是等待判词的嫌犯,你诓我出城是什么意思? 焉知是不是先忽悠我出了城,然后就顺势给我安上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 陆白衣气得牙痒痒,抬手就是一鞭子抽向白榆,但是被白榆灵活的躲开了。 “混账东西!你竟敢如此看我!”陆白衣大骂道。 白榆站的稍微远点,高声道:“在下真不敢出城,确实无法奉陪了!” 陆白衣又道:“我吃饱撑着要害你!只不过是需要你同行帮忙!” 不过现在陆白衣也算摸透了白榆的性情,知道空口白牙的讲大道理没用。 所以她直接掏出一个银锭,“听说你极度缺钱?今天肯帮我,这锭银子就是你的! 而且这次审判,我三天内帮你搞定判词,让你顺利参加府试!” 自穿越以来,白榆没见过这么完整的银锭,立刻动心了。 不过他还是十分疑惑的说:“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能需要我帮忙的?” 陆白衣回答说:“也没什么,就是发挥你的才华,帮我阻止一帮子狂蜂浪蝶。” 白榆震惊了,直接吐槽道:“听你这意思,你要用我作为挡箭牌?这个剧情是不是有点俗?” 陆白衣大怒道:“滚!谁需要你当挡箭牌?只是让你帮我搞定一个美人,阻挡其他男人!” 白榆:“......” 这陆白衣别看抽象,原来她的版本也很先进啊。 第六十章 办法总比困难多 白榆害怕自己误解了什么,就仔细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搞定美人有很多种方式,你具体指的是哪一种?” 陆白衣毫不遮掩,大大咧咧的说:“我最近正在捧一个善于唱曲演剧的美人,但是她有个对家,同样以演唱闻名,所以就别上了苗头。 现在春光正好,外面游人甚多,所以两边就互相约定,后日在往来游人最多的高梁河畔公开搭台献艺,一决高下! 我就想着,请你助阵,帮着写写词!” 在明代中后期,随着商品经济的繁荣,民间通俗文化逐渐兴盛。 戏曲演剧这类娱乐形式出现了一个高峰期,接连出现了几位戏曲创作大家,戏剧唱词也随之在秦楼楚馆流行起来。 只是白榆听着陆白衣的解释,感觉恍恍惚惚的,如果不看时代背景,还以为这是民国阔少捧角儿,或者是榜一大哥捧主播。 时代不同,本质相通,真是可恶的有钱人爱好! 因为贫穷,两辈子还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快乐,白榆只能痛心疾首指责说: “国势如此艰难,你们还在比赛这个,于国于民到底有什么意义?” 陆白衣翻着白眼回答说:“谁若赢了,谁就是西城第一歌姬!这难道还没有意义? 至于国势,不都是我伯父那样一肚子算计的老辈肉食者弄成这样的?难道还怪着我们这些自娱自乐的年轻人了?” 搞明白了前因后果,白榆又想打退堂鼓了。虽然他在受了刺激后,疯血发作时往往动如脱兔,但不发疯时还是稳如老狗的。 于是白榆按下了对银锭的渴望,再次冷静的拒绝道: “敢跟你打擂台的人物,想必也是出身不凡,甚至能与你相当,不然早就直接被你物理清除了。 我如果帮你,不就平白得罪其他大人物吗?实在犯不上,还是算了吧!” 陆白衣又被气着了,又想拿鞭子抽白榆,骂骂咧咧的说: “你装什么胆小,你顶撞我叔父时,你在府衙砍人时,怎么不见胆小?” 白榆辩解说:“我那都是事出有因,或者是迫不得已没办法,亦或是因为底线原则问题不能退让。” 身为穿越者,最重要的就是分清楚在未来惹得起谁,惹不起谁。 但是旁人看不清楚未来,才会对白榆产生一些误解,以为他时不时发神经。 陆白衣翻身下马,质问道:“既然你怕得罪别人,难道就不怕的得罪我?” 白榆有恃无恐的说:“当然不怕你,我乃是你伯父最稀缺的、不可以替代的枪手,你又能把我怎样?” 啊啊啊啊啊,陆白衣内心咆哮着,感觉自己要疯了。 她可是亲眼看见过白榆“十步成文”,也很清楚白榆给大伯当枪手,力抗严家父子、徐阶、四大中生代宗师,无论诗文还是青词,都能稳稳占了上风。 明知此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绝世高手,而且这个秘密还没几个人知道。 但神兵利刃总在眼前晃荡,却总是不为己用,这种感觉就很闹心,还不如不知道! 白榆怕把陆白衣彻底惹毛,又搬出缇帅陆炳来解释道:“关于我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你大伯下过命令,严禁我在外人面前展露文学才华,以免被政治对手发现。” “不愿意帮忙就滚吧!”陆白衣叱道,“大不了输人输阵,再输掉二百匹绸缎彩头,被人笑话罢了!” 看陆白衣暴躁的样子,白榆一边防着鞭子,一边就多嘴问道:“京师遍地都是文人名士,你怎么就一定要找我?” 陆白衣回答说:“当然也找了别人助阵,但肯定没大用处,你可知道给对家助阵的名士是谁?” “谁啊?难不成把文坛盟主都请来了?”白榆反问说。 陆白衣说了个名字,“王百谷!” 啊这?白榆又被触及到了知识盲区,茫然的问道:“王百谷是谁?” 陆白衣鄙视说:“你好歹也是搞文学的,竟然连王百谷都不知道? 这是文征明的关门弟子,号称当今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如今北上游历京师! 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这个称号的含金量,你不会不懂吧?上一个被如此称呼的是唐伯虎!” 白榆被怼的有点惭愧,连忙打开ai助手虚拟光幕,开始检索信息。 姓名王稚登,字百谷,今年二十五岁,四岁能对,六岁书法有成,十岁写诗,名满江南。 历史成就:苏州文坛领袖、天下第一布衣诗人、晚明山人文化的代表、秦淮八艳之首马湘兰终身渴望嫁给的男人。 陆白衣很烦躁的说:“你自己说!我还能去哪找一个能和王百谷打擂台的人?” 白榆关上了虚拟光幕,负手而立,抬头四十五度望着蓝天白云,淡淡的说:“那就只有我出手了。” 陆白衣:“......” 这个反转来的太快,差点把腰闪了。 两句之前,白榆还是死活不愿意,等自己都要放弃了,白榆居然又同意了。 “你是不是故意拿捏我?”陆白衣忍无可忍的吼道。 白榆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不要跟娘们似的,只知道对细节和态度斤斤计较。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我能帮到你,对吧?” 陆白衣硬生生的咽下了一口气,“你不是说担心得罪大人物吗?” 白榆很暖心的答道:“我心善,看不得你走投无路的样子。” 怕得罪人是因为不值得,但是当预期收益变得足够大的时候,也不是不能得罪人。 如果能跟江南第一风流才子打擂台,还能战而胜之的话,那收益可就大了。 正常情况下,连文艺圈都没混进去的白榆哪有这种机会? 陆白衣又刁难着问道:“你不是强调说,我大伯对你下了禁令吗?” 白榆很灵活的说:“只要心存善意,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可以身处幕后,用假名或者代号啊,现在文人不都很流行在名字之外再取个号么? 我已经想好了,从现在开始,我的号就是白玉京。李白有诗云,天上白玉京,截取于此。” 陆白衣对不远处的同行之人招呼说:“今天我就不去西直门外勘查场地了,你们仔细看好了!” 打发走别人后,陆白衣又对白榆说:“事不宜迟,你现在就随我走! 这两天就住在西院胡同美人家里,填词作曲进行准备!” 第六十一章 没人比我更懂流量 随后白榆就跟着陆白衣来到西院胡同,又进了一家三进深还附带一个跨院的院落。 陆白衣看了看天色,就说:“咱也不差饿兵,先管你一个酒足饭饱,然后再开始创作唱词。” 然后又问白榆:“要吃什么?” 自穿越以来,白榆就没吃过几次好东西,此时下意识的答道:“炙羊肉,多放佐料!胡同东口那家的!” 陆白衣挥了挥手后,自然有人去安排,随即又对随从吩咐说: “告诉邹婆子!把我的香红小娘子请出来!还有,把琴师们也请过来备着!” 白榆犹豫着说:“在下身份需要保密,就不用见了吧?” 陆白衣心情不错,打趣说:“唱曲不得当面看实际效果么,哪能不见真人?还是你害羞啊? 再说咱也不透露你的真实身份,只说你叫白玉京。” 等待的时候,两人闲聊,白榆忍不住就问道:“对家支持者是谁?” 就算是得罪人,也要得罪个明白。 陆白衣答道:“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的侄子冯邦宁。” 天天晚上研究未来几年的政治,现在就算不用打开ai助手,也能知道冯保是什么人了。 这就是十二年后的一号大太监,在万历朝头十年,与李太后、张居正组成了称霸庙堂里外的铁三角。 当然,冯保最后的结局还是逃不出发配和抄家。 反正未来一二十年的政治强人,结局大好的不多,大概只有当今司礼监太监黄锦和被自己调戏过的李太后是个例外。 如今白榆也算锻炼出来了,再听到历史名人时,心情就淡定了许多。 不再像刚穿越那时候,听到个名人就大惊小怪。 然后白榆又询问说:“你们打算如何比试?” 陆白衣答道:“在西直门外高梁河畔的必经之路的两侧,各自搭建一座戏台,然后比个高下。” 白榆强调道:“我想问的是,这高下怎么判断?谁来判断?” 陆白衣说:“我们会给路过游人发一枚铜钱,然后请游人打赏。 截止到午后,哪边得到的铜钱枚数多,哪边就赢!” 听到这种直接发铜钱当“选票”的操作,白榆真想骂一句“朱门酒肉臭”,有钱人真会玩。 “行了,我明白了,包赢!”白榆拍着胸脯说。 原来评分采取“流量”机制,知道这个就好针对了。 不多时,陆白衣力捧的美人香红走了进来,对白榆道了个万福,然后乖巧的坐在陆白衣旁边。 白榆瞥了几眼香红小娘子,确实也称得上秀丽可人,然后专注的就盯着羊肉看了。 香红打量完社会中下层打扮的白榆,面露疑惑,在陆白衣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陆白衣拍了拍,安抚说:“美人你放心,这位绝对是顶级高手,大隐隐于市的那种。” 等吃饱喝足后,来到书房坐定,白榆就指挥陆白衣说:“我已经有唱段了,你来执笔记写。” 陆白衣不忿的说:“怎么?想学李太白了?要不要再找个人给你脱鞋研墨?” 白榆答道:“我懒得写!” 反正写字是不可能写的,就怕毁了自己的高手形象。 有求于人的陆白衣没法子,又为了保密,只能亲自提起笔,一边听着白榆念词句,一边在稿纸上书写。 让一个人演唱全本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形式上就是精选几个唱段,比试的时候反复循环演唱就是了。 不过在记录了十几句后,陆白衣就感觉非常不对劲了! 她摔下笔,质疑道:“你这是糊弄鬼么?怎能是这种毫无情爱,词句又俗气的唱段?” 白榆明知故问的说:“这种唱段怎么了?” 陆白衣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对家准备的是内容什么吗? 乃是根据江南最新时兴的戏剧《红拂记》,经由王百谷亲自改编的若干唱段! 讲的是红拂女夜奔,与李靖之间的情爱故事! 无论如何,公开唱曲怎么也得突出一个才子佳人、情情爱爱,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白榆恍恍惚惚,仿佛又身处五百年后,看着金主爸爸挥舞着大手,不容置疑的说:“甭管拍摄什么题材,必须要谈恋爱!” 血压又有点不稳,但被白榆暂时按住了,这是对金主爸爸的尊重。 “你倒是说话啊,我讲的不对么?”陆白衣反问道。 白榆平复了心情,回应说:“我且问你,从西直门出城春游的,是男人多还是女人多?” 陆白衣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当然是男人多,就算有女人出门,也大都是跟着男人。” 白榆继续说:“所以毋庸置疑,到时候拿着铜钱打赏的人,肯定也是以男性居多! 所以这次公开演艺唱曲,只需要考虑针对男性,完全不用考虑女性! 那么你到底懂不懂,男人到底最喜欢在平台上看什么?” 陆白衣回答说:“不就是情情爱爱......这个最时兴了,小说戏曲都是这个题材。” 白榆不屑一顾的说:“你根本不懂!纯粹的情情爱爱或许有男人喜欢看,但肯定不会是最喜欢! 若论男人最喜欢看的,一是擦边!你不知道什么叫擦边?就是那种下流、淫荡的内容! 但是这类内容不好公开演出,所以这次就不考虑了。 二就是政治,尤其是政治讽刺类的内容!尤其是京师位于天下脚下,这里男人更喜欢政治内容! 所以我这次唱段,选择了政治讽刺这个赛道,有什么问题么?” 陆白衣虽然听不懂“赛道”之类的词,还是不服气的辩解说: “可是看你给的这唱段,词句水准很一般,太过于俗气了!” 白榆还是很不客气的斥责说:“你懂个锤子!你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吗? 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是想要赢,还是想要质量?” 白榆左一句你根本不懂,右一句你懂个锤子,把陆白衣搞得晕头转向,只能本能的回答:“当然想要赢了,不然请你助阵干什么?” 白榆信心十足的说:“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下里巴人,观者如堵! 大部分普罗大众都不是精英文人,没几个人会真心欣赏雅致! 这次在路边公开演艺,既然你们选择了靠流量评分机制,那就要俗气才能吸引人,才能让你赢得这场比试!” 遭受降维打击的陆白衣被说懵了,仿佛三观都被重塑了,“真是这样?” 白榆拍着胸脯说:“你放心,在嘉靖朝,没人比我更懂流量!” 第六十二章 莫欺少年穷 在白榆的疯狂灌输之下,陆白衣感觉几乎完全丧失了独立思考能力。 她亲眼见识过白榆带节奏的厉害程度,连忙用尽最后一点清醒,提出疑问说: “就算这种低质量的词句赢了对家,但对家肯定也不服气,甚至会反过来嘲笑我们文辞低劣,那我们脸面上也无光啊。” 白榆毫不在意的说:“不要紧,都在我预料之中!要的就是他们输了后还不服气! 我再拿出精品反击回去,打脸效果只会更佳! 算是一种变相的欲扬先抑手段,无论何种对手,终难逃余之一握也!” 陆白衣只觉得白榆实在太张狂了,在文学方面,谁敢保证说想踩谁就一定能踩谁? 这实在太目无余子了,连她这个自己人都想打击一下白榆。 于是陆白衣又开口道:“常言道,文无第一!文坛从来就没有什么公认一致、精细准确的评判标准,都是靠互相吹捧! 唯有在大内,有帝君作为至尊裁判,你当枪手的文笔对了帝君口味,自然能屡屡拔得头筹。 可是在外面,你白榆就是一个无名小卒! 你自认再好,别人不说你好,又有什么用?拿什么去打别人脸?” 白榆懒得反驳,只说了句:“能不能打脸,是我白玉京的问题了,关你屁事啊!你先操心把戏台节目办好吧!” 陆白衣想打人,又觉得不是时候,就把香红小娘子叫了过来,再将那几段新鲜出炉的唱词给她看。 香红看完之后,细细品了品,点头道:“如果只为招徕人气赢得比试,这些都极好,可以将原有曲目换成这几段。” 白榆用力鼓掌,极为欣赏的赞叹道:“香红姑娘是个识货的!眼光比某些人强多了!” 香红抿嘴一笑,热情的回应说:“白小官人果然是个高手呢,奴家放心了。 这几段唱词看似简单,也不是一般人能随便编出来的,似乎能用直白的手法直戳人心。” 陆白衣揽住了香红,小声的说:“你不要不好意思,给本公子实话实说! 就这看着像是庙会地摊唱大戏的破玩意,真的可以登台? 而且这根本不是女角色的唱词啊,里面除了强行调戏美女,连个正经情爱都没有。” 香红非常肯定的答道:“奴家可以肯定,那些路过的民众必定会被吸引,对面就算是《红拂记》这种名篇也不行。” 跟习惯了高高在上的陆白衣不同,香红还是比较明白地气的,知道大众尤其是男性的喜好。 见连香红都觉得能行,陆白衣就没法再说什么了。 又有仆役来禀报道:“琴师们来了,已经在跨院,可以开始谱曲和试唱了。” “走了走了,先看看排练效果!” 几人便一起往跨院而去,白榆正在与陆白衣说着话,忽然从前方传来娇滴滴的叫声:“白官人!” 抬头看去,发现产权属于自己的“大花瓶”绿荷正站在前方廊下。 不过此时绿荷穿着布袄布裙,朴素了许多,身边则是抱着琴具的贾姨妈。 “你怎得在这里?”白榆好奇的问道。 绿荷低眉顺眼的答道:“奴家闲着也是闲着,就陪着姨妈来做事。” 白榆就没再说什么,现在“排练”时间非常紧张,并不是叙话的时候。 只是小声的嘱咐了一句:“切记!别说出我的身份,我在这里的名号是白玉京!” 陆白衣的目光在绿荷身上转了好几圈,饶有兴趣的对白榆问道: “你还挺有故事?这又是从哪认识的标致小美人,真是我见犹怜啊。” “关你屁事!”白榆没兴趣八卦自己的私事,一句话就打发了。 白榆能“抄词”,但完全不会谱曲,只哼哼了几遍打个样,就暂时把后面事情都交给专业人士,然后等着验收。 随后白榆坐在廊下,端着茶盅喝茶——在自己家里可喝不着这样的茶,绿荷轻轻的走过来,跪坐在旁边伺候。 观赏着院中的赏心悦目的春光,此时白榆难得精神放空了一回。 他脑子什么也不用想,下意识的左顾右盼,却猛然对上了旁边一双幽怨的眼神。 关键是在绿荷眼眸里这股幽怨中,还带着几分埋怨,几分闷气。 白榆两世为人,连现实带屏幕,从来没见过情绪层次如此丰富的眼眸。 比如说陆白衣,眼珠子虽然很大,但情绪却极为单调,只会瞪人。 “你这又是怎么了?”白榆对绿荷问道。他莫名觉得,这眼神怎么像是看到渣男劈腿现场似的? 绿荷抿了抿嘴,反问道:“官人真的会吟诗作词?但怎么给她填词了?” 白榆理直气壮的甩锅说:“早让你姨妈帮我找活,但你姨妈不给力,一直没有回响。 所以我就只能另外想法子,通过其他渠道接活了!” 至此绿荷可以确认,自己的穷逼新主人原来真是个“才子”,而且也认识大人物。 香红前辈与对家争夺“西城第一歌姬”的大比试,她当然也是听说了的。 在这场极其重要的业界盛事上,自家新主人能被大人物专门请过来助阵,对抗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足以说明水平了。 绿荷小小的试探道:“官人若有这些曲词,何必另外找活计,直接让奴家出力不就好了? 都是从小在西院胡同这里受教养,香红会的,奴家也会,官人不能只想着她。” 白榆下意识的斥道:“你现在是白家的人,若抛头露面、迎来送往的像什么话?” 挨了训斥后,绿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而忽然变得开心了。 殷勤的递上新烧的茶水,笑嘻嘻的说:“哎呀,官人说怎样就怎样。” 白榆只觉得莫名其妙的,刚才这绿荷看起来心情阴沉沉的,怎么挨了自己一句训,反而天晴了? 绿荷心里美滋滋,穷逼才子主人这意思,明显就是承诺,将来让她成为正式“妾室”。 虽然主人现在很穷,但只要放下身段肯出卖才华,总不会一直穷的,这大概就叫莫欺少年穷吧? 天无绝人之路,自己这命运,不就一下子好起来了吗? 第六十三章 你算老几?(上) 在这时代的大部分地方,到了三月开始都有赏春游玩的习俗。 但京城人口密集,除了皇城之内的西苑,京城绿地和水面非常少,所以赏春游玩必须要出城。 一般有两个去处,都在西边。 一个是阜成门外西山,这里以山林和寺庙闻名;另一个则是西直门外的高梁河和海甸,这里以绿野和水景闻名。 今日在西直门外边高梁河畔,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官道两边各自搭台,一看就是要打对台戏。 能有心情出城游玩的人,当然不乏看热闹的精神,这个打对台戏的场面登时就吸引了不少路过闲人。 有人在人群里科普,说是西院胡同有两位当红姑娘香红和金翠儿,都以善唱而著名。 今天两人就要公开献艺比试,争夺西城第一歌姬的名号。 尤其是还有人在路边给过往游客发放铜钱,鼓励游客去戏台“投票”。 官道东边戏台后面,搭建了一排临时凉棚和帐篷,以供幕后使用。 不适合抛头露面的白榆坐在里面,悠闲自在的坐在凉棚里喝茶,欣赏着高梁河两岸的风光。 不过陆白衣似乎坐立难安,一会儿出去看看,一会儿又进来坐下。 看着白榆那自在模样,陆白衣忍不住就问道:“你就不紧张吗?” 白榆回答说:“我为什么要紧张?就算比不过对面,受损失的又不是我。 再说对面有江南第一风流才子,我这小角色输了也不丢人啊。” 陆白衣说:“你不是想要打响名号、进军文坛吗?怎能如此不在意输赢!” 白榆理所当然的说:“输了的是白玉京,与我白榆有什么关系?下次再换个号就是。” 陆白衣:“......” 就凭这个身段灵活的劲头,她相信白榆一定能成功。 在另一边戏台下面,金主冯邦宁也正在和从苏州北上京师游历的王稚登说着话。 王稚登自幼就是神童天才,十岁就开始写诗词,成为江南文坛领袖文征明的关门弟子。 此时王稚登二十几岁,已经是公认的江左文坛新生代第一人,正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对面是什么人?什么唱段?”王稚登虽然不认为自己能输,但还是好奇的问道。 冯邦宁早就打听过了,回答说:“听说是请了一位名号白玉京的人助阵,唱词都是什么《黄粱梦》的选段。” 王稚登笑呵呵的说:“不是我自大,看来我方确实已经稳了。 《黄粱梦》只听名字,就知道是劝人向善、克制欲望的说教题材。 而我改编的《红拂记》唱词选段,内容都是男女情爱。 在大道理说教与男女情爱之间,想想就知道,路人肯定更喜欢男女情爱的戏码啊。” 冯邦宁也笑道:“百谷先生言之有理!再说我们的唱词经由百谷先生改编,肯定更为精妙,没道理比不过对家。” 现如今的戏曲本来就是南方更发达,而且王稚登又是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在京师比曲词改编创作,有几个人能比得过王稚登? 正说着话,忽然几声锣响,好戏就开场了。 这时候,台下已经有不少出门游玩的路人翘首以待了,有热闹不看白不看。 “俺本是华堂执拂女孩儿, 羞答答怎惯追随? 只为识英雄于未遇时, 因此上拔金钗、改换男儿衣......” 冯邦宁与七八位朋友们坐在台下,在这灿烂明媚的春光里,一边茗茶说笑,一边欣赏金翠儿的演出,好不快活。 王稚登也时不时讲几段金陵秦淮、姑苏阊门的八卦艳事,让京城朋友听个新鲜。 半个多时辰后,忽然有朋友发现了不对,惊叫道:“我怎么瞧着,似乎对面人更多了?” 听到这句,冯邦宁和王稚登齐刷刷的站了起来,向对面眺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冯邦宁不敢置信的自言自语,可是无论怎么看,对面观众也明显比自己这边多。 王稚登深深怀疑的说:“对家不会是直接用了淫词艳曲来勾引人吧?” 从小自信到大的王稚登也不认为自己会输,问题只能出在别处了! “过去看看!”冯邦宁非常不服气,起身就向对面走去,“如果她们真犯规用了淫词艳曲,那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跨过官道走到对面,距离戏台稍近时,就望见香红姑娘穿着官员样式的行头,正在摇头晃脑的抖动着官帽两侧纱翅。 “做官还是大官好,大官就比小官高。 一人之下万人上,文官武将皆如猫。 翻手为云覆手雨,眉毛一动山河摇。” 台下顿时扬起了一阵阵的会心的哄笑声,还有不少欢呼着叫好的,现场气氛比金翠儿那边热闹了几倍。 卧槽!冯邦宁和王稚登齐齐愕然,这唱词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两人正发懵时,又听到台上又换了一段词来唱。 “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 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钱! 听不完的颂歌,收不完的礼! 享不尽的富贵,过不完的年!” 这曲词仿佛有什么魔性,又在台下掀起了更大范围、发自内心的哄笑声。 而后又有热烈鼓掌的,有大声喝彩的,现场氛围明显又达到了一个新高潮。 王稚登又一次愣住了,在他的想想里,今天可能会比拼剧情的新颖,可能会比拼情感的生动,可能会比拼词曲的精巧。 但是万万没想到,对方台上竟然是这种狂野不拘一格的画风。 就好像是自己精心制造了一件工艺品,却被一块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碾碎了。 冯邦宁回头望了望自家那边,金翠儿还在情意绵绵的唱着“李靖和红拂女谈恋爱”。 但是“谈恋爱”在“做官还是大官好”的冲击力面前,仿佛不堪一击。 “二位觉得如何?”陆白衣忽然出现在冯邦宁身边,笑眯眯的问道。 此时陆白衣心情大好,没白被白榆拿捏了两三天! 白榆真没有忽悠自己,讽刺官场内容果然是京城男人的最爱之一! 这几段《黄粱梦》的现场效果,比自己想象的好太多了。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这次肯定赢! 第六十四章 你算老几?(下) 回过神来的王稚登猛然抬头,问道:“你们的曲词故事不是选自《黄粱梦》吗?人生哲理、内涵和寓意在哪里?” 陆白衣回答说:“没错,就是《黄粱梦》,只不过选的只是在梦里升官发财、横行霸道的那一段。 其他部分因为时间所限,就没有选进来演艺。” 王稚登很不满的说:“你们这是取巧!明明是劝善的故事,你们却如此断章取义,用升官发财蛊惑人心,这好吗?” 陆白衣现学现卖说:“这叫反讽艺术,懂不懂?” 王稚登断然否定说:“不该这样!这种彻底的俗气,完全没有任何文艺格调!” 陆白衣不屑的驳斥道:“反正民众都爱看,你算老几?” 随即她转头朝向冯邦宁,又开口道:“我跟书呆子说不着!但我就问你,今天我赢没赢?” 顿时冯邦宁陷入了极其艰难的处境,费了这么大功夫准备,怎么可能愿意承认输了? 而且更要命的是,自己这边请了号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王稚登助阵,而对家只请了白玉京这么个不知哪来的无名小卒。 如果在这样情况下,自己还是输了,那岂不是更丢人现眼,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陆白衣见冯邦宁不回应,又咄咄逼人的说:“怎么?你现在还不认? 还想等着时限到了,再点计了铜钱数目,才能彻底死心?” 冯邦宁脸色为难的看向王稚登,若论起如何狡辩耍赖这门学问,还是要看你们文化人啊。 王稚登读懂了冯邦宁眼神的意思,略加思考后,只能硬着头皮上。 没办法,作为主力选手,他对比试的失败是有责任的。 王稚登想到了说辞后,就对陆白衣道:“烦请那位白玉京朋友出来见个面! 我要当面问问他,拿出这种质量的曲词,他好意思认为是赢了吗?” 要说服不服,王稚登是绝对不服的。 现在的唯一办法,就是先把真正对手喊出来,然后再面对面打击,说不定能扳局面。 陆白衣叹口气说:“听我一句劝,你还是不要想着见他了。” “为什么?”王稚登疑惑的问。 陆白衣回答说:“相信我,他会把你恶心死的。” 王稚登:“......” 你到底是哪边的人?怎么说出这种贬低自己人的话? 冯邦宁插话说:“怎么?自知低劣,不敢出来见人?” 陆白衣正式答道:“比试之前他就说过,不会见任何外人。” 冯邦宁像是找到了话柄,又张口指责说:“王百谷乃是名满江南的才子,被文衡山先生收为关门弟子的天才人物! 如今王百谷主动屈尊求见,白朋友若是仍然拒之门外,未免就太过于无礼和自大了! 再说比试归比试,难道连互相交流都不愿意?” 陆白衣很同情的看了眼王稚登,再次问道:“你确定坚持求见和交流?” 王稚登无语,这位女扮男装的公子,你这眼神怎么像是看待待宰羔羊似的? 见面和交流又能怎么?难道他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还怕这种阵仗? 见王稚登态度坚决,陆白衣只能掏出一张纸条,“白玉京说了,谁想见他,这张纸上的话就是答复。” 而后又把纸条展示给王稚登看,只见上面写着:“天才只是求见我的门槛而已。” 展示完之后,连陆白衣本人都觉得,这句话实在太欠打了! 也不知道白榆那狗脑子是怎么想出这句话的! 王百谷因为极度震惊,直接陷入了失语和沉默。 他见过狂的,但没见过这么狂的,简直狂到了不可理喻,不把天下文人放在眼里。 等回过神来,又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羞辱,身为天才的自己竟然被这种傻叉看不起! 王稚登愤激的说:“那位白朋友凭什么敢口出如此狂言?可有什么大作,让我拜读一二?” 他发誓,只要知道了白玉京的身份,拿到了白玉京的作品,就一定要用严厉的措辞进行批判贬损! 同时也会发动所有人脉关系,把这位白玉京的作品彻底批倒批臭! 不为别的,就是要教训一下狂妄无知之人! 装逼可以,但别在他王百谷面前硬装! 陆白衣深深的叹口气,再一次对王稚登劝道:“算了算了,到此为止吧。” 然后又对冯邦宁说:“事先说定的是,看人数来评定胜负,没有其他附加条件。” 冯邦宁开口说:“现在还没到时限,谈胜负尚早。 还有,白朋友不愿意露面和交流,是不是心虚?” 陆白衣答道:“白朋友说,他就是一个无名小卒,露面只会遭受不公和文坛霸凌。 如果连舞台戏曲演艺比试都不愿意认输,还能指望什么公平? 就算他有作品拿出来,也不会遭受公正待遇,肯定要被恶意贬低。” 王稚登被气笑了,指着戏台说:“关于今日戏曲比试,我认输了! 另外请所有到场的文坛朋友都聚过来,做个公开见证! 现在能不能请白朋友露面,与我等交流一二。” 今天这场戏曲比试对他王稚登而言,已经是负面资产了,不如直接甩掉,然后轻装上阵重新比过! 只要能压倒白玉京,自己今天前面丢掉的脸面就算扳回来了。 至于底气从何而来,“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这个名号就是底气! 江南是天下文化最发达的地方,他在江南都能打出“第一”的名号,还用害怕其他地方的人吗? 戏台上曲终人散,但戏台下到场的读书人却又聚了起来,见证着另一场好戏。 陆白衣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白朋友还问,既然是友好交流,有没有彩头赌注?” 王稚登反问道:“你们有什么彩头?” 陆白衣说:“白朋友的意思是,刚才戏台比试,我们赢了,就拿这个胜利场次作为彩头吧。” 众人:“......” 真是一手好算盘,这跟空手套白狼有什么区别? 王稚登回应道:“我也不跟你们矫情,我这里有一方印章,乃是六如居士唐伯虎所传下来的! 上面刻有‘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等字样,我就拿这个作为彩头!” 第六十五章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这个印章虽然不是古董,但也是个很有价值的玩意了,象征着江南尤其是苏州吴中派文脉的传承。 说定了彩头后,陆白衣就对王稚登道:“具体怎么比试,你拿出个章程来。” 王稚登毫不犹豫的说:“不用什么其他章程了,直接比试诗词就好! 而且也不用什么怪题难题,就以最基本的春夏秋冬四季为题,各自拿出一组诗!” 王稚登这个提议没毛病,季节题材也算最考验诗词基本功的了。 陆白衣也答应下来,然后转身回到凉棚帐篷那边,去请白玉京了。 趁着这会儿工夫,冯邦宁连忙对在场的其他文人说:“诸位朋友看我的面子,不要助长别人的威风!” 众人一起笑道:“好说!好说!我们和戏台下那些愚昧百姓不一样,自然分得清高低!” 今天到场的文人大都是冲着王稚登来的,这时候当然要帮着王稚登。 文坛不是法外之地,啊不,文坛不是世外桃源,同样很现实,同样要讲究人脉经营。 结交代表江南文坛的王稚登,收益是明显可见的。 比如今天你帮了王稚登,明天王稚登就会投桃报李的帮着吹捧你。 再比如,以后去江南时,报上王稚登名字,就能获得当地文人圈子的接待。 而结交白玉京这种无名之辈,目前又能看到什么收益? 所以说王稚登也不傻,如果不是拥有必胜把握,又怎么敢执着的要求重新比试。 文坛不只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没多久,众人就看到陆白衣回来了,但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王稚登疑惑的说:“那位白朋友为何没有过来?” 陆白衣似乎很无奈,答道:“白玉京说,他已经赢了。所以他就先回城,喝酒庆祝胜利了。” 众人:“......” 这个回话过于抽象,大家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两边连面还都没碰,就直接隔空喊话,单方面宣布自己赢了,这是什么赢学宗师行为? 哪怕是打脸充胖子,也要先走个过场吧? 王稚登终于理解,为什么陆白衣会劝自己别较劲,并且还断言自己一定会被恶心到。 陆白衣非常勉强的解释说:“他认为,他只是一个无名之辈,却能招来王百谷这样的名士主动比试,而且王百谷还叫了这么多托儿来助拳,就说明他已经赢了。” “哈哈哈!”冯邦宁忍不住大笑三声,对陆白衣说:“这不就是无赖之徒么!莫非你也认同这种无赖说法?你也认同他赢么?” 陆白衣感觉今天就是当嘴替来的,说的都是白榆教给的话,一点体验都没有。 但是现在她和白榆已经绑定在一起了,所以不得不继续嘴替下去。 她掏出一张稿纸,回答说:“白玉京走之前,料定你们不肯认输,所以也留下了四首诗,题材就是王百谷选定的春夏秋冬四季!” 王稚登立刻伸出手来,“先给我看看。” 陆白衣却又道:“白玉京有言,看完他的四首诗后,只要在太阳落山之前,王百谷你能成功模仿出新作品,他就认输!” 王稚登闻言,被彻底激怒了,直接爆了粗口:“混账东西!安敢小看我!” 如果说创新还可能有难度,但照着现成作品进行模仿有什么难的? 这是看不起谁?他王稚登可是十岁就开始写诗的天才! 而且他真就觉得,白玉京像是一个撒泼打滚的无赖,一边往自己身上吐口水,一边不停撩拨自己,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 他现在就想明刀明枪的干一场,狠狠的把白玉京踹倒,再踩上几百脚! 看着一步一步被激怒的王稚登,陆白衣很有罪恶感的说:“如果王百谷你如此有把握,要不要再加点彩头?” 陆白衣觉得自己虽然经常不干人事,但跟白榆比起来,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别人不清楚,但她可太知道前方有什么大坑等着王稚登了。 王稚登像是一个翻本的赌徒:“说!还要什么彩头!” 陆白衣答道:“如果你赢了,白玉京就当众向你磕三个响头赔罪;如果你输了,你就欠白玉京一个承诺,如何?” “接了!”王稚登毫不犹豫的说,他对这三个向头忽然产生了巨大的期待。 陆白衣这才把手里稿纸举起来,朝着众人展示了出来。 众人齐齐抬眼看去,只见稿纸上只有四行,每行十个字。 第一行是: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 第二行是: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 第三行是:秋江楚雁宿沙洲浅水流。 第四行是:红炉透炭炙寒风御隆冬。” 看完后,人群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这都什么狗屁玩意? 如果说打油诗三句半好歹还占着一个格式和顺口,而这四行连打油诗三句半都不如! 有人高声道:“这是四首诗?分明就是半通不通的四行句子而已!” 还有人说:“还以为有什么大作,结果就是这么几行?多看一眼都是浪费精力!” 更有人讥讽说:“那位白朋友不会连诗词是什么格式都不知道吧?” 陆白衣的对头冯邦宁笑得十分开心,开口道:“我今天才算是知道,什么叫跳梁小丑了! 陆白衣啊陆白衣,你居然跟这种人混在一起,还帮着他出头张目,真是名声都不要了! 简直丢尽了你们陆家,还有掌印黄公的脸面!” 陆白衣被贴脸嘲讽了一通,恨得牙痒痒,但现在只能先按部就班的来。 她对王稚登问道:“日落之前,你能模仿出新作品吗?” 王稚登不可思议的说:“到底你们是傻子,还是你们把我当成了傻子? 连诗词都拿不出来,还有脸让我模仿创作?” 陆白衣再次举起了手里的稿纸,一本正经的说:“这上面每一行十个字,就是一首七言绝句。 以你王百谷的大才,难道连这都看不出来么?” 王稚登不耐烦的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七言绝句在哪里?” 陆白衣解读说:“就拿第一行‘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这十个字举例,告诉你们应该怎么读! 正着读前七个字,就是诗的第一句‘莺啼岸柳弄春晴’。 正着读后七个字,就是第二句‘柳弄春晴夜月明’。 然后倒着读后七个字,就是第三句‘明月夜晴春弄柳’。 最后倒着读前七个字,就是第四句‘晴春弄柳岸啼莺’。 这样四句合起来,就是一首写春景的七言绝句! 众人按照这个顺序下意识读了一遍,果然得到了一首诗: “莺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夜月明。明月夜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莺。” 格式平仄都没毛病,技术上很工整。 王稚登暗自吃了一惊,原来这十个字中暗藏玄机,不过嘴上仍然很不屑的说: “不过是将绝句藏在十个字里的文字游戏而已,这很难吗?我随随便便就能模仿出来。” 陆白衣傲然道:“你以为玄机只是把七言绝句藏在十个字中吗? 再看这首绝句,可以从第一个字正着读,也可以从最后一个字倒着读! 正着读和倒着读一模一样,称之为回文诗,这是第二个玄机!” 众人听到这里,心里大为震惊,对这种诗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们又倒着读了一遍,果然如同陆白衣所介绍的,一首诗可以有两种读法,正反都通顺! 一直很自信的王稚登在此时此刻,终于感到了巨大压力。 十个字中镶嵌一首七言绝句就已经很难了,如果诗的本体还是能够正反两读的回文,那就难上加难! 忽然有人指着稿纸,惊声叫道:“上面有四行字,莫非每一行都是一首这样的七言绝句?” 虽然不是自己写的,但陆白衣仿佛与有荣焉,自豪的说: “不错,不是一首,而是四首!每一首都是同样的格式! 对应春夏秋冬四季,正应了王百谷提出的题目!”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这样高难度的创作,能弄一首就是大才了。 若连续弄出四首,难度就等于是连续翻四倍,那是何等的天纵之姿? 想到这里,众人纷纷看向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王稚登,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虽说他们之前答应过,会为王稚登帮腔造势,保证王稚登赢得比试,但现在这情况太超乎正常了。 他们或许可以按照正常套路,从主旨、意境、情感、词句等方面,大肆对白玉京的作品进行贬损,但这有用吗? 白玉京这四首诗,完全不讲主旨、意境、情感、词句,有的只是技法! 十个字镶嵌七言绝句,同时还全都是回文,还完美契合四季的四首诗,这技术已经称得上功臻化境了! 没有任何感情,就是纯粹的炫技! 就像是那些具有客观标准,能进行明确量化的东西,主观上否定不了。 所以他们一大群人站在这里,是完全没用的,根本没法不承认这四首诗的技术。 陆白衣看着脸色惨白的王稚登,忽然心生同情,叹道:“我说过算了的,你若早听我言,何至于此?” 王稚登额头不停的冒出汗水,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这个模仿创作简直难比登天,日落之前根本不可能完成,哪怕是给他几个月、几年时间也未必能完成。 别无他法,王稚登求救似的看向冯邦宁,但冯邦宁冷哼一声,竟然转身就走了! “今日我输了!”王稚登闭上了眼说。 他不是没考虑过耍赖,可眼前这位陆白衣的身份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就算还不服气,但今天不认输不行。 众人忍不住再一次惊呼,先前绝对想不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刚到京师,就如此轻易的折戟沉沙了。 京城里面可真是卧虎藏龙,这位白玉京到底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 第六十六章 后患无穷(上) 陆白衣此时对饱受折磨的王稚登只有同情,但输了就是输了,提醒说: “两个彩头不要忘了,唐伯虎传下的印章送到我那里就行,以及你欠白玉京一个承诺。” 说到这里,陆白衣又感到了些许不爽。 过去白榆一直不在意自己的承诺,但今天却指明了索要王稚登一个承诺。 难道在白榆心里,自己一个堂堂的二代,还不如王稚登这么一个书生有价值? 就算王稚登欠你一个承诺,又能帮你办什么大事?能帮你升官还是帮你发财? 王稚登回应说:“如此多人见证,在下自然不会赖账! 不过白玉京到底在哪里,是什么身份?在下可否拜访?” 陆白衣猜测,王稚登可能还是不服,所以要找白榆继续比划比划。 就大发善心的说:“你真该听我一句劝,别再想较劲了,你对他的恶心一无所知。” 然后又拿出几张稿纸:“今天还有很多诗词没用上,都是白玉京留下的。 幸亏你认输的早,不然比拼到最后,只怕连连底裤都输光。” 王稚登:“......” 这也实在太杀人诛心了,直到现在,他算是看出来了。 说什么两大美人互相针对,演艺打对台,全都是幌子! 对方的目标其实就是自己,自己才是被针对的那个! 白榆不知道最终结果,他已经赶在天黑前进了城。 毕竟他还是一名等待宣判的嫌犯,安全感方面是十分欠缺的。 如果在城外过夜,万一被举报成畏罪潜逃怎么办? 回到阔别两三日的承恩胡同大杂院时,却见阎先生站在倒座房前,与一个中年人正说着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白榆对先回家的夏大问道。 夏大禀报说:“这两日老阎打听过了,他家大郎被关在西城兵马司! 所以他这是打算卖房筹钱,然后打点上下营救他家大郎!” 白榆错愕道:“他想卖房换钱可以理解,但卖李老伯家的房子是不是有点太厚颜无耻了?” 夏大说:“李老头这几天一直没出现,老阎就想着快刀斩乱麻,能坑一个是一个,先把钱弄到手再说。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榆哥儿你给李老头指了路子,让李老头去县衙办房契,怎么几天了也没个动静? 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让老阎如此有恃无恐。” 白榆两世为人,还真见过阎先生这样的奇葩 了解情况后,白榆就大步上前,对那来看房的中年人说: “阁下可知道?这三间倒座房并不属于老阎,如果你真打算从老阎手里买,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纠纷和麻烦!” 世人买房,最怕的肯定就是被坑骗。 听了白榆的话,那看房中年人就迟疑了起来,对阎先生问道:“先将房契拿来与我看。” 阎先生连忙解释道:“这是十年前的自建房,没找过官府报备,哪来的房契?正因为如此,才能便宜价格卖你! 先前大院公议过,把这三间倒座房卖给了我,我再转给你有什么不对?” 中年人来看这三间倒座房,也是为了贪便宜,闻言又心动起来。 只要自己掏过了钱,就算有纠纷,那就闹呗。 正在这时候,却见李老头带着长子李文全走进了院内。 见到白榆,李老头满脸欢喜的走过来,高声说:“多谢多谢!今日从县衙拿到房契了!” 白榆疑惑的问道:“你早该去办了吧?怎么拖了这几天才完事?” 李老头解释道:“我拿了你的纸条,早就去过县衙。 但那田师爷却让我先等等,然后就一直等到今天,我才领到房契。” 白榆稍加思索后,又结合着最近的时间点,立刻就明白了原因,这衙门里到处都是所谓“人精”啊。 肯定是在自己大闹府衙后,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县衙。 而后田师爷感到情势不明朗,不知道值不值得卖自己人情,所以就先观望了几天。 而在今天,田师爷把房契给了李老头,这说明结果大概已经出来了。 而且自己肯定没什么大事,所以田师爷才会放心的把这个人情给落实了。 想通了后,白榆就煽风点火说:“李老伯拿到了房契就好,还算是及时! 如果再晚些,只怕你家三间房就要被老阎私自转卖了!” 阎先生失态的叫道:“不可能!一定是假的!” 他想象不到,十年前建的房子,竟然这么容易就在衙门补了房契! 如此过硬的关系,竟然能出现在这个大杂院! 还不等白榆回应,李老头的长子李文全已经冲上去,揪着阎先生就开始厮打,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白榆站在旁边,大声说了句:“老阎!你也别想着凑钱打点了,那没用!” 然后就再也没管了,等老阎到了山穷水尽时,自然会懂得该怎么做的。 回到家里,白榆就打算歇两天。 虽说最近两三天吃喝不错,但精神上还是比较紧张的,如今完事了,也应该放松两天。 再说刚才大致猜到,自己的案子已经没什么问题,那就更不着急去上直了。 在白榆居家休息,并且抓紧练字、备战府试的这两天,京城文坛被小小震动了一次。 “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被不知名小人物按在地上摩擦,这种充满反差的戏剧性实在太强了。 还有那四首技术性拉满的七绝,更是让许多文人真真切切的认识到,什么叫文字游戏。 歇了两天后,白榆又来到班房,在钱千户这里点个卯,免得被认定为失踪人口。 “前几天你去做什么了?”钱千户狐疑的问道。 白榆答道:“陆公子没对你说吗?她那边搭戏台子,我去帮着当监工。” 并非白榆有意隐瞒,而是因为钱千户底色就是缇帅陆炳亲信,但凡让钱千户知道了什么,肯定会向陆炳禀报。 虽然自己这次用了一个虚构名号,但还是别在陆炳那里自找麻烦了,毕竟陆炳下过相关禁令。 “你可别装了!”钱千户很轻易的就戳穿了,“别以为我猜不出你干了什么!” 正当白榆打算强行狡辩时,忽然屋门被人踹开了,缇帅陆炳突然出现在门口。 “白榆!你做的好事!”陆炳开口一声怒喝! 第六十七章 后患无穷(下) 白榆一脸懵逼的看着陆炳,自己又干什么了,值得缇帅你被气成这样? 不就是偷偷发表了几段戏曲唱词和诗歌吗,但也没暴露真实身份啊。 再说这事还是你那抽象大侄女牵头的,苛责他这个小卒子是不是有点不分主次了? 钱千户赶紧把陆炳请到主座上,然后又把其他闲杂人等驱逐了出去。 陆炳对白榆问道:“前两天,香红在戏台上演唱的那几段曲词,都是你创作的吧?” 白榆赶紧解释道:“那都是受人之托而作。” 随即又强调说:“而且在下当时隐姓埋名,并没有让外界知道在下的身份,缇帅大可放心!” 陆炳生气的斥道:“你有没有暴露身份,就先不说了!” 白榆就更不懂了,如果连这都可以先放一边,那还有什么可介意的? 又听到陆炳斥责道:“我不止一次说过,你要老实点,不要乱带朝堂党争节奏,是也不是?” 白榆感觉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大声叫屈道:“在下自从受审以来,一直低调度日,不问外间世事,钱长官可以作证!” 陆炳直接开骂:“放屁!” 白榆虽然喜欢搞事,但绝对不背黑锅,倔强的反问道:“缇帅如果认定在下犯了规,请拿出实据来。” 陆炳回答说:“你看看你写的曲词——做官还是大官好,大官就比小官高;一人之下万人上,文官武将皆如猫;翻手为云覆手雨,眉毛一动山河摇。 还有这——摆不完的阔气,弄不完的权......听不完的颂歌,收不完的礼。” “这有什么问题?”白榆不知道今天自己是不是智商下降了,完全跟不上陆炳的想法。 不就是讽刺一下官场生态,至于上纲上线么? 啪!陆炳猛然拍了一下扶手,“严党认为,这几段词影射的是严首辅!是在戏台上当众攻击严首辅!” 白榆:“......” 卧槽尼玛!这是什么抽象的连锁效应? 愣了愣后,白榆不可置信的说:“严党都是傻叉吗?还有自行的对号入座的?” 陆炳答道:“不是他们自行对号入座,这些唱词流传开后,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影射首辅严嵩! 面对这种纷纷扰扰的流言,以及曲词的广泛流传,严党才会破防!” 这下白榆可以确定,自己确实比窦娥还冤! 于是再次叫天屈:“在下本意实非如此,都是别人的恶意解读! 我这个作者可以保证,这几段唱词完全没有影射严首辅的意思!” 陆炳口不择言的说:“你这原作者懂个屁! 你知不知道,严党现在质问的是我,严党以为又是我在幕后指使!” 这时候陆炳真有点心力憔悴的感觉,自从二月份以来,仿佛就陷入了与严党持续高强度对抗的节奏中。 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根本停不下来。 细想起来,好像每次源头都是眼前这个少年人,像是一个永不停歇的策源地。 严党根基深厚,在这样持续性高强度对抗的情况下,还能耗得起,但他陆炳和徐阶却有点难以为继了。 虽说己方大体占了上风,甚至可以说一直在赢,可是消耗也巨大。 再这样不停的耗下去,只怕还没斗赢严党,自己这边就先耗没了。 这时候,白榆也大致明白陆炳的意思了,立刻又进言道: “现在就相当于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如果缇帅感受到压力巨大,那么严党的感受也一样! 这种时候,比拼的就是意志力,看谁更能坚持!” 陆炳却似乎完全不想与白榆谈论政治,岔开了话题说:“关于你大闹府衙之案的宣判,经过三法司会商,现在已经有了结果。” 白榆见陆炳不接茬,不由得陷入了失望。 看来上次对陆炳性格的判断仍然成立,还是“干大事而惜身”。 毕竟这陆炳一辈子实在太顺了,从少年时就跟着嘉靖皇帝来京师,然后就顺风顺水一路青云直上。 这就导致陆炳虽然很聪明,但明显缺乏一种咬紧牙关死拼到底的血性和韧劲。 白榆一边想着,一边冷笑道:“真想不到,我这点事情居然还惊动了三法司会商,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三法司指的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一般三法司共同办案时,还有东厂、锦衣卫在旁边监视。 陆炳宣布结果说:“三法司会商后裁定,按照兵变处置。” 啥?白榆愕然的抬起头来,怎么还真判成兵变了? 当初自己提出“兵变”说法,只是为了干扰魏御史判案思路,把魏御史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导。 可是真没想到,最后居然真把“兵变”安在了自己头上。 堂堂的最高法司,怎么抽象起来也是不要脸了? 陆炳解释道:“为了那几段唱词,严厉指责我方又一次故意挑起事端,甚至告到了帝君面前。 我方面对的压力实在太大,所以在其他方面要给严党一个交待,至少在表面上要过得去。 看来看去,只有以兵变来裁定,才能给你一定惩处,同时保住严党的顺天府尹,让严党闭嘴。 但同时,走兵变受招抚的路子,也不至于让你伤筋动骨,算是两边都能接受的方案。” 对这种肮脏的政治妥协内幕,白榆毫无兴趣,直接问道:“就说怎么判的吧!” 陆炳便开始宣布说:“其一,保留身份,但革除现有差遣,退回原籍效力。” 这算是参与兵变军士的标准待遇了,不会让兵变军士继续在本单位继续呆着,就算情有可原不另行处罚,也要赶回原籍。 白榆忍不住想了想,自己原籍算是哪?驯象所? 不过保留身份这点能说明,自己的小旗职务和月薪二石还在,算是靠山大佬们给自己争取来的优待。 陆炳继续说:“其二,罚你俸禄一年,另外赔偿府衙受伤吏员十石米,所有罪错不再追究。” “不!!”白榆失声大叫,心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把他这个小旗职务罢免都行,哪怕是校尉也可以不要。 小爷大不了去考科举,不混你们厂卫圈子了! 但怎能罚款扣俸禄呢?已经穷成了这样,发财还没发起来,直接变成负翁,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第六十八章 难兄难弟 陆炳宣布完对白榆府衙砍人事件的处理结果后,又补充了一句说: “本来处罚没这么重,但那几段唱词的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 所以为了平息严党怒气,就稍稍加重了对你的处罚,让你对别人进行赔偿。” 白榆抗议说:“那几段唱词的作者是白玉京,与我白榆有什么关系?” 陆炳不耐烦的说:“事情之间都是关联的,严党在唱词上受了气,就要在别的地方出气,难道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钱千户见白榆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担心白榆又发起病来顶撞缇帅,在旁边语重心长的劝慰说: “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你先回驯象所消停几天,也未尝不是好事。 等过了这阵风头,若想再用你,还不是缇帅一句话的事情。” 然后钱千户又对陆炳劝道:“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白榆不至于被赶回驯象所吧?” 陆炳冷哼一声,反问说:“锦衣卫官校驻扎在皇城左近,职责是什么?” 钱千户不假思索的答道:“替天子为耳目,监控百官勋贵、街头地面,维护皇城周边稳定!” 陆炳回应道:“说得好!你要知道要维护稳定,但现在白榆却成了最大的不稳定根源!” 钱千户:“......” 缇帅这句话太有道理了,他竟然无言以对。 随后陆炳又对钱千户说:“不只是他,你也一起去驯象所吧!” 就像是吃瓜吃到自己头上,钱千户懵了,下意识的问道:“这是为何?” 陆炳严厉的说:“白榆是你的直接下属,你监管不力,负有重大责任,连带受罚,一并调往驯象所!” “不!!”钱千户发出了与白榆同款的惊叫声。 刚才看白榆像小丑,原来最后自己也是小丑! 不到两个月工夫,从午门调到稍低一等的西安门也就罢了,如果又从西安门调到边缘里的边缘驯象所,传了出去,会被亲友们笑掉大牙! 陆炳也觉得有点强人所难,就许诺说:“等过阵子,想法子把你从副千户升到正千户。” 就算是升官,钱千户也不想去驯象所,他不想成为笑柄。 从政治中心午门的监控官,一路变成养大象的,谁听了不笑话? 白榆反过来对钱千户语重心长的劝道:“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你与我一起去驯象所低调几天,也未尝不是好事。 等过了这阵风头,你想回午门或者西安门,还不是缇帅一句话的事情?” “你起开!”钱千户情绪仍然有点暴躁,在陆炳面前也不遮掩了。 白榆嘀咕说:“你咋还急眼了?刚才劝我的时候,不是挺稳重的么? 陆炳不得不亲自做思想工作,“老钱啊,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白榆的上官。 这个位置非常重要,离开了你真不行。如果不是自己人,我也不会让你去。 你放心,在今年之内,我一定给你解决正千户待遇!” 钱千户又不敢和缇帅翻脸,只能含着热泪接受了驯象所副千户这个新岗位。 像极了五百年后背着房贷、养着一家老小的中年员工,不敢辞职,只能任由公司搓圆搓扁。 现在钱千户已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也被发配去驯象所。 缇帅还需要白榆这个枪手,同时又不想让白榆暴露,那就仍然需要自己打掩护和在中间单线跑腿。 所以自己和白榆其实是捆绑的,白榆去了哪,自己就要跟到哪。 换句话说,自己是被白榆这个大坑货给连累了,才会一路从午门转进到驯象所! 从自己在午门外班房里,提起笔帮着白榆写字开始,命运齿轮就踏马的开始转动了,一遇白榆误终生! 陆炳宣布完结果就走了,只留下了各有心事的两人。 钱千户正在想,如何才能让自己调去驯象所这件事不那么丢人? 白榆则在琢磨着,未来这日子怎么过? 家里只剩二百多斤大米了,还是本月补发的俸禄。猛一看够他们父子吃三个月的,但如果没有进项,二百多斤大米连吃带用又能坚持多久? 更别说还要赔偿十石米,折合不到两千斤,以京城如今物价大约相当于七八两银子。 白榆正在发愁时,钱千户忽然掏出两锭银子,每锭都是五两标准的官银,递到白榆的面前。 看着这十两银子,白榆实在太感动了,差点就哽噎一下。什么叫雪中送炭,这就是了。 白榆接过了银子,躬身行了一礼,愧疚的说:“都是在下连累了长官!” 钱千户淡定的受了白榆的礼,然后才说:“其实这十两银子是陆白衣公子昨天送过来的,说是给你的报酬!” 白榆:“......” 忽然想起什么,白榆又问道:“还有呢?” 钱千户答道:“没了!” 白榆狐疑的说:“应该还有一块唐伯虎传下的印章,莫非被长官你吃了回扣了?” “滚!”钱千户斥道,“我没见到什么印章!你找陆公子要去!” 白榆只能说:“印章没有就没有吧,先把银子给我。” 遵纪守法的钱千户忽然又问道:“你不是被判了赔偿受伤府衙吏员吗? 这些银子差不多可以作为赔偿,要我帮你转交吗?” 白榆劈手将十两银子夺过来,骂骂咧咧的说:“赔偿个卵子!让他等着吧!” 这可是自家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活费,如果交了出去,全家喝西北风吗? 其后又与钱千户说定了明日在驯象所碰头的事情后,白榆就迅速溜了。 主要是钱千户想刀人的眼神藏不住,白榆怕自己多呆一会儿,就会遭遇不测。 然后白榆就去了药局,探视养伤的刘存义,算着时间,伤势也应该差不多好了。 因为立下功劳,如今刘存义也是一名锦衣卫校尉了,编在白榆旗下。 “感觉如何?如果伤势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就去报到。”白榆问道。 刘哥用力拍了拍自己身上,非常积极的说:“放心!已然大好! 明日去哪里报到?皇墙外西大街?阜成门大街?西院胡同?” 白榆有点为难的说:“宣武门内的驯象所。” 刘哥疑惑的问:“你不是在西安门外上直吗?” 白榆答道:“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暂时回了驯象所。” 刘存义幽怨的看着白榆,本来期待的是出去后街头争霸、抢夺地盘,从此过上坐地分钱、欺男霸女、吃香喝辣的日子。 驯象所又是什么鬼?去跟大象抢口粮吗? 当初画的大饼与落实情况相比较,差距实在有点大,刘哥还想哔哔几句。 白榆直接打断了刘哥的质疑,问道:“别废话!你去还是不去?” “去!去!”刘哥无奈的答道,“一步步的上了你的贼船,哪里还能下来?” 白榆冷哼道:“算你识相!如果连这种时候经都受不住考验,那就趁早分道扬镳!” 刘存义赔笑道:“言重了,言重了,我只是随口抱怨几句,当不得真。” 他感觉白榆这位小老弟身上气势越来越强,自己隐隐然似乎成了真小弟,一点哥哥的架势都摆不出来了。 白榆旗下这个小组,到目前就招了两个人,一个是前街溜子刘哥刘存义,另一个同院的前轿夫夏大。 但如果被发配回驯象所,那就没必要再继续招人了,多了也完全用不上。 第六十九章 准备府试 到了次日,白榆带着夏大,在驯象所大门外与钱千户、刘存义汇合,然后一起进了驯象所报到。 驯象所现任管事的张千户看着钱副千户和白小旗,只感到头大如斗。 他没什么野心,在驯象所这种边缘衙门,关起门来自己说了算,仿佛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日子舒舒服服的。 虽然没什么太大权势,但胜在安安稳稳、风平浪静,朝廷里的大小动荡都波及不到这里。 难道上天嫌自己的日子太舒服了,竟然把这两位大爷和小爷给派过来了? 至于刘存义和夏大,那就是两个附属品,没在张千户眼里。 看了又看后,张千户幽幽的说:“我这里不是西天,怎么就惹得你们四人来我这里取经?” 骑着马来报到的钱千户,大闹天宫的白小旗,贪财好色充满小聪明的刘存义,提着铁叉的憨厚夏大,越看越像取经组合。 钱千户无奈的说:“白榆因为发起兵变,被判革除差遣,发回原籍。 那他就只能回归驯象所了,我也被连累一起,不得不来。 若还有什么差事需要人手,张爷尽管安排。” 张千户试探道:“我们驯象所在外有一处草料场,要不你们去看管草料场?” 钱千户:“......” 刚才还是西游,现在又像是水浒,这思维跳跃的也太快了吧? 白榆上前一步,提出建议说:“长官找一间空房安置我等就好,多备笔墨,不须另外差事。” 这意思就是,我们就是来混日子的,不会触动原有任何利益格局。 张千户听到白榆这个要求,稍稍放了心,就照此安排了下去。 驯象所虽然边缘,但养着几十头大象,每日也有五千斤豆麦、一万斤干草的流水。 如果钱千户、白小旗这两个能和缇帅说上话的人企图强行插手,肯定会很麻烦。 四人被分配了一间前院屋舍,距离大门不远。在驯象所里,与臭气熏天的象舍相比,这里算是相对干净的房间了。 报到完毕的钱千户打算直接摆烂,“我想着,先请一个月假。 如果亲友要问起,我就能说身体不好,在家休养。” 白榆提醒说:“你请不了假,因为你必须要在我身边左右。 不然万一缇帅有所差遣,缺了你这个跑腿的,你又如何向缇帅交代?” 钱千户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只能骂骂咧咧的坐下。 想他堂堂锦衣卫世官,竟然被一个十几岁少年绑死了! 正说话间,张千户又派人送来了笔墨,白榆也不浪费时间,坐下就开始练字。 现在距离府试只有不到半个月了,还是要抓紧备考。 等过了府试,今年上半年就没有考试任务了,下次考试就是下半年的院试了。 如果一切顺利,下半年也能通过院试,就拿到了最初级功名,成为一名秀才。 钱千户忍不住就讥讽说:“你再认真备考也是多此一举,真不知道你浪费这时间干什么? 我说了不知多少遍,府试你绝对不可能会通过。顺天府尹万宷身为主考官,不可能放过你的!” 白榆拍了拍额头,仿佛恍然大悟:“钱长官你提醒我了,这样去考试,确实无法通过,应该要提前有所准备。” 钱千户疑惑的说:“你想怎么准备?” 在白榆和府衙之间,现在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再准备也是白费功夫。 白榆站起来,回答说:“今日天色尚早,我去一趟府衙。” 听到府衙两个字,钱千户脑子瞬间就有点炸,紧张的追问道:“你去府衙干什么?不许再惹是生非!” 白榆不满的说:“我是那种无事生非的人么?马上就要府试了,我也不想府试被影响!” 钱千户绝对不放心,刨根问底的说:“那你细说,到底干什么去?” 白榆被问的不耐烦了,就回答说:“我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拜访万府尹,问问考试题目是什么,为考试增加一些成功几率。” 钱千户瞪着白榆,“虽然你很聪明,甚至可能是神童,但你也不能把我当傻子!” 白榆说:“我骗你作甚?不信你就跟着我去。” 虽然钱千户已经习惯了白榆时不时抽风的表现,但这次又一次成功刷新了他的认知。 找刚刚结仇的仇家索要考题这个思路,连神经病都无法解释了。 钱千户又问道:“你一定要去府衙?就算我现在阻拦你,你也会偷偷去?” 白榆点头,非常坚定的道:“为了能通过府试,我一定要去!” 钱千户稍加思索后,“我怕你去了府衙,被人当场砍死啊。 所以先让我今天去招呼一些人,然后明天保护你一起去府衙。 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许再惹事,尤其不许挑起纷争。” 白榆答应了下来,“那我明天再去府衙,多来几个人防身也好。” 今天便再无事情,到了黄昏时候,白榆收工回家。 在驯象所上班的好处就是离家近,白榆和夏大一起回大杂院,过了桥没几步就到了。 白榆刚走到屋外,就隐隐听见家里有人说话。 掀开门帘,却发现阎先生正跪在白爹炕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对白爹说着什么。 见白榆突然回来,阎先生不敢再呆下去,连忙爬起来就离开了。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白榆指了指阎先生的背影,对白爹问道。 白爹叹口气,答道:“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停停停!”白榆粗暴的打断了白爹话,质问道:“你这是开始心疼阎家了?” 白爹说:“也不是心疼,就是觉得老阎家爷怪可怜的。” 白榆怒其不争的说:“先前上了头对阎家喊打喊杀的人是你,现在心慈手软、可怜阎家的人又是你!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混了十几年,也没混出个名堂了!别人甚至连克扣草料都不带你玩! 就你这样首鼠两端、前后不一、半途而废的秉性,能做成什么事情?又有谁敢和你合作?” 白爹被好大儿训斥得恼羞成怒,甩手道:“说老阎家就说老阎家,别扯没用的!” 白榆喝道:“这事你别管了!别再给我捣乱就谢天谢地了!阎家的房子我要定了!” 第七十章 不停的抽风 教训完父亲,白榆回到自己屋里,不过睡觉之前没什么事干,又不想学习历史知识,连个暖被窝的也没有。 于是百般无聊之际,就从炕洞里掏出了《清明上河图》,欣赏了一会儿。 拿着这件绝世名画、文化瑰宝,白榆的心情就很难评。 想象一下,如果在四百六十五年后,这个画能落到自己手里,那是多么泼天的富贵? 可是在嘉靖三十九年四月,只能自己偷着乐。 就算想卖,也卖不出五百年后那种天价。 这时代古董名画一般也就几百两价格,按物价综合折算一下约等于五百年后的几十万。 带着五百年后意识的白榆总觉得太亏,几十万就卖掉《清明上河图》,那不是傻子吗? 到了次日,白榆和钱千户汇合,另外还有十几个锦衣卫旗校,都是钱千户招呼来帮忙的。 钱千户也没法子,如果白榆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能就要被发配边疆修长城了。 在去府衙路上闲聊,钱千户还想着打消白榆“冒险”的念头,提醒说: “你只吵吵着说去拜访府尹,但你有没有想过,万府尹会不会接见你?” 白榆也拿不准,反问道:“你认为呢?” 钱千户非常肯定的说:“顺天府尹号称京兆尹,位格向来很高。 如果现在还上朝的话,顺天府尹同样也是殿上臣,班位只在六部侍郎后面! 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随便接见你?尤其是还跟你结了大仇! 上次如果不是你持刀行凶,打了府衙一个措手不及,也不可能见到府尹!” 白榆不满的说:“什么叫持刀行凶?按官方定性,这是情有可原的兵变!” 听到这里,周围的锦衣卫旗校一起哄笑起来,有人叫道:“白旗长真给咱们官校长脸!” 钱百户瞪了一眼乐子人们,对白榆说:“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拜访万府尹,但别人如果不想见你,你只一厢情愿也没用。” 白榆随口答话说:“那就请长官帮我想个法子,你也想要今天平平安安,不会出乱子的吧?” 虽然白榆在历史大势上已经比较门清,但是在生活细节方面,还是不如钱千户这种社会经验丰富的人。 就是钱千户心生不爽想打人,你白榆去惹是生非,凭什么要我帮着出主意?当我是你的帮闲随从么? 不过细想起来,自己现在干的活还真踏马的像是帮闲随从,天天围着白榆转,发配也一起被发配。 艹!这就是该死的工作,由不得人挑三拣四! 完成了自我心理建设,钱千户就提议说:“先前不是判你赔偿府衙吏员十石米么? 你今天就说,前来商议赔偿的细则,比如能不能把米折色为银两,那么万府尹大概会接见你的。” 然后钱千户又解释道:“这种衙门里官员没几个,管事根本管不过来,政务都靠大量吏员运转。 府尹如果想在位置上坐安稳,就必须安抚好具体操持政务的吏员。 而你上次在府衙刀砍吏员又全身而退,肯定严重打击了吏员的士气,说不定就有吏员对府尹不满。 如果你声称商议赔偿细则,万府尹为了安抚吏员人心,大概很愿意借机表现一把。 比如说表现强硬,为受伤吏员索要更多的赔偿,也算是对吏员们有个交待。” 白榆大赞道:“长官高见!就这么办!” 钱千户非常不放心,叮嘱说:“无论你心里想不想赔偿,今天面子上还是要假装商议,别再激化矛盾!” 白榆拍着胸脯答应道:“长官放心!今天肯定听你的,和气生财! 只要府尹肯见我,无论他说什么,我都是笑脸对人!” 白榆在钱千户心里的信誉分很低,钱千户就算听到白榆保证,仍然狐疑的说:“我总觉得你有阴谋。” 白榆只能说:“多说无益,你看我表现就行了。今天绝对不激化矛盾,平平安安进去,高高兴兴出来。”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皇城北边,出现在顺天府府衙大门口。 如今府衙明显戒备森严了很多,大门口都有壮班衙役值守,甚至还有不拿铁尺、水火棍,改换成刀具的。 见到十几个锦衣卫旗校簇拥着白榆,不三不四的站在大门外,府衙顿时如临大敌,铜锣疯狂的响起,警报拉到最高级! 白榆高举双手,大声疾呼道:“不要激动!我是来和解的!” 然后报上来意,说要商议赔偿问题。 果不其然,没多久府尹就传出话来,让白榆到大堂相见。 这就是政客的理智,即便心里恨不得把白榆踹到天边去,但为了作秀也得接见。 白榆本想与府尹万宷单独会谈,却不料这个想法遭到了所有人反对。 己方钱千户害怕白榆对老府尹动手,坚持要在大堂内旁听,万一白榆发病可以及时阻拦。 年过半百的万府尹也不敢和白榆单独会谈,坚持要安排两个大汉站在自己左右。 于是会谈就在一种奇怪的氛围里开始了,大堂里几个人全都在盯着白榆。 万府尹拿起架子,很不礼貌的端着茶杯就是不说话,等着白榆先开口。 白榆见状,就毫不遮掩的说:“如今府试在即,在下作为考生,期望大京兆指点迷津。” 万府尹看白榆的眼神就像是看傻子,你是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的?咱们有那份交情吗? “你在说什么,本官听不懂!”万府尹忍不住答话说,这意思就是拒绝。 白榆不依不饶的说:“其实也不难办,大京兆把考试题目告诉在下就行了!” 这句话顿时语惊四座,谁也没见过让考官泄题还如此理直气壮的! 连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的钱千户都被雷的里焦外嫩。 万府尹忍无可忍的骂道:“脑子有病就去治!别在这里浪费本官时间!” 旁边陪同的师爷连忙提醒道:“东翁!还有正事!” 万府尹深吸一口气,开始为府衙吏员谋福利,直接狮子大开口道: “你将我府衙吏员砍成重伤并且致残,朝廷判罚的十石米赔偿太轻! 按照律法,伤人一指该赔十石,你砍残了他一条胳膊,起码五十石起步! 再加上其他伤势,我希望你能拿出五十两银子赔偿!不然我们府衙上上下下绝不会善罢甘休!” 钱千户准备先唱白脸,抢先回应说:“大京兆你这样算不合适!” 但是白榆冷不丁的说:“大京兆言之有理,五十两可以!” 钱千户真想一巴掌呼过去,你白榆抽风没完了是吧?还能不能正经点? 万府尹却被整不会了,怎么如此痛快的答应了? 面对自己的狮子大开口,为何完全不挣扎? 第七十一章 唯快不破(上) 历史上境外白银海量流入国内,是隆庆朝以后的事情。在嘉靖年间,银子还是很值钱的。 五十两银子对普通人绝非小数目,差不多相当于大都市好几年的工薪,甚至能在京师买一个最小的独门独户院落了。 所以万府尹找白榆索要五十两赔偿,绝对称得上狮子大开口。 说句不好听的,这钱都够去德胜门外黑市买几个大活人了。 但白榆一点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有,万府尹不知道怎么继续说话了。 于是白榆就接着说:“现在赔偿的问题说完了,可以说说府试的事情了吧? 府试考题到底是什么,还望大京兆指点一二!” 万府尹回过神来,想也不想的拒绝,冠冕堂皇的说:“本官作为主考官,力求的就是公正公平,绝不会提前泄题!” 他实在想不通,谁给了白榆这份纠缠着索要考题的脸皮和勇气? 白榆沉声质问道:“真的不能通融?还是大京兆看不起洒家?” 万府尹很强硬的说:“恕难通融!” 白榆仿佛被激怒了,忽然就扯着嗓门,用最大声量吼道:“一百两!” 梁上的灰尘都被吼声震掉了几粒,就算是站在大堂门外月的台上,也能隐约听见。 而且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大堂里几个人齐齐吓了一跳。 钱百户下意识的按住了白榆的肩膀,他最怕的就是白榆发作动手。 无论白榆又打坏别人或者是被别人打坏,他都无法向缇帅陆炳交待! 万府尹再次懵了片刻,“一百两”是什么意思? 五十两赔偿再翻一倍?但这是钱不钱的问题吗? 你白榆和府衙之间是仇家,无论如何,府试根本不可能让你通过,更不可能提前泄题给你,这是根本原则问题! 你白榆脑子有病,但别人都正常! “你走吧!记得尽快将赔偿送来!”万府尹直接开口逐客。 他感觉两人思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根本无法正常交流。 白榆甩开了钱千户的手掌,似乎冷静了下来,轻描淡写的问道:“那就是没得谈喽?” 万府尹懒得再答话,只对师爷喝道:“送客!” “不必送了!”白榆也就没再继续纠缠,迈步就往外走。 钱千户心里松了口气,赶紧跟上。 大堂门口附近站着十来个吏员、衙役,显然都很关注这次会谈。 白榆忽然停下了脚步,又转身朝向大堂里面,然后恭恭敬敬的躬身作揖。 口中大声说:“多谢大京兆指点迷津,在下铭感五内,回去后一定认真准备府试!” 陪在白榆身边的钱千户略感茫然,万府尹指点你什么了?他全程旁观了,怎么没有发现? 不过在大堂外面围观的那些府衙吏员们,听到白榆感谢万府尹,心里惊疑不定,齐齐目送白榆走出了府衙二门。 他们又想到,刚才还隐隐然听到了“一百两”之类的字眼。 万府尹正喝茶润嗓子,差点就把茶水喷出来,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恶心的玩意! 没脸没皮的妄图舞弊索要考题不成,临走前还要给自己泼脏水! 而后万府尹急忙冲到大堂门口,然后对着外面的吏员衙役,当场辟谣说:“休要听白榆信口开河! 本官绝对不会与白榆有任何通融,但凡有点头脑就不会信他的胡言乱语!” 众人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就算他们不相信人品也得相信利益。 白榆结仇在先,又是敌对阵营的人,还没能力给万府尹补偿足够利益,拿什么交换府试考题? 一百两对普通人来说是巨款,但应该不足以改变府尹这样一个实权三品大员的意志吧? 走到了府衙大门外,钱千户忍不住对白榆问道: “你临走前在大堂门口编瞎话有何意义?我看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啊!” 白榆答道:“你怎么能说是编瞎话?我分明得到了府尹的指点,拿着考题满怀喜悦,发自内心的感谢!” 钱千户:“......” 听说世间最高明的骗术,就是连自己都骗,白榆现在这情况就有点像。 但是怎么看也看不出高明,更像是自欺欺人的痴人说梦。 难道比起发病打人,这是另一种犯病的模式? 回去路上闲得无聊,白榆又问:“我今天与府尹会谈,表现如何?” 钱千户实话实说:“你们两人似乎一直在各说各话,各演各的,给我感觉就是非常割裂。 具体到你的表现,我觉得很尬,而且特别幼稚和弱智,几乎让我看不下去。” 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白榆就说:“离府试也没剩多久了,考试前什么事也不做了,就专心备考!” 钱千户双手合十,“如果你真能什么事都不做,那我就谢天谢地! 我就怕你想做事,然后又连累我继续被发配!” 白榆好奇的说:“环境恶劣的驯象所已经算是京城里最差的地方了吧?如果再被发配,还能去哪?” 钱千户很严肃的警告说:“去上林苑监,在菜园果园负责看守和收取肥料,你以为驯象所大象的粪便都运到哪去了? 如果你真害得我去了上林苑监守肥料,我就与你不共戴天!” 白榆忽然就觉得,驯象所的环境好像也不那么差了。 一行人回到了驯象所,白榆果然不问外事,每天除了回家就是在驯象所班房里疯狂练字。 因为没有差事,钱千户已经无聊到看着白榆练字。 看了几天后,钱千户好奇的说:“你本来写字就不大好,为什么还要落笔这么快?” 白榆头也不抬的答道:“我这是在练习写字速度,当然落笔要快。” “练习写字速度作甚?”钱千户又糊涂了,这白榆的行为总是能超出他的认知。 白榆慢慢抬起了头,用两根手指头夹着笔管,浑身散发出强者气息,眯着眼回答说:“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 神经病!钱千户站了起来,抛弃了已经无法正常沟通的白榆,去象房里看大象了。 他有种错觉,似乎连大象都比最近的白榆更通人性。 不知道是不是考试压力太大,导致白榆精神问题更严重了。 第七十二章 唯快不破(中) 时光荏苒,一晃就到了四月底的府试时间。在科举六道考试中,府试是第二道。 白榆还是没在大院里提起过自己参加考试的事情,除了夏大这个手下之外,连白爹都不知情。 没别的原因,人心复杂,有轻微受迫害妄想症的白榆不想增加变数。 考试一般都是在凌晨点名,天亮后答卷,所以城中考生半夜就要出发。 夏大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考篮,在前面开路,白榆跟在后面。 刚走到承恩胡同口,就碰见了在此等候的钱千户,还有几名旗校提着灯笼。 白榆诧异的说:“长官来作甚?连我去考试都要跟着?” 钱千户皮笑肉不笑的说:“怕你因为考不好就大闹考场啊,小心无大错。” 白榆不满的说:“我岂是无理取闹之人?再说我已经拿到了考题,怎么会考不好?” 钱千户真不知说什么好了,都这会了还在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忽然钱千户意识到什么,换了一种关爱的语气,和蔼的劝道: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人生道路也不只有科举一条。 不必过于钻牛角尖,为了科举考试把自己弄得疯疯癫癫,这真不值得。” “走开!”白榆没好气的说。 因为府试已经有了准入门槛,再加上顺天府就两个县,所以参加府试的考生比县试少得多,但仍然达到了将近两千人。 有这么多考生,所以府试依然借用了位于东城的贡院。 这将近两千考生,已经是历年县试里百里挑一的人了,但在府试估计要淘汰百分之九十五。 由此可见科举考试之残酷,普通人如果没有资源支持,没有大毅力,真是撑不下去。 如果不是白榆有外挂,只怕完全不会想着走科举这条路。 考场的大门不叫大门,而是美其名曰“龙门”。 龙门之内正中间,筑有台基,上面摆放着考案。考案旁边有一个大木柜,里面放着考生的名册。 主考官也就是顺天府尹万宷正坐在考案后面,亲自负责点名和验身,以及后面的阅卷。 除了主考官之外,还设置有一名御史为监临官,负责监试。可以在考场内任意巡视,监督包括考官、考生、杂役在内的一切人员。 点名是按照考生居住坊区来的,喊到哪个坊区,来自该坊区的考生就一起上前,等候点名。 轮到阜财坊时,白榆就夹在同坊考生里面,站到了考案前方空地里。 万府尹看到白榆,暗暗冷笑,心里已经给白榆判了死刑。 他真是想不到,情况都已经这样了,白榆竟然还敢来参加考试。 这样的人是不是只活在自我的世界里,认为别人都应该让着他? 点名验身完毕后,白榆没有着急去考场,反而对万府尹行了个礼,很亲近的说:“在下一定不负大京兆前几天的期望,在考试中卖力表现!”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非常惹人怀疑,在待考人群里引发了一片哗然。 这什么意思?在考试前几天居然能见到主考官? 不负期望的意思,莫非就是暗指提前拿到了考题? 走后门就走后门,还非要公开显摆一下?对所有平民考生贴脸嘲讽? 这个动静,也立刻引起了正在外围监督现场的御史吴时来的注意。 这考生竟然在入场时,公然显摆与主考官的亲近关系,未免过于嚣张了,简直就是把他这个监试官当瞎子。 但没有实质证据,吴御史不能随意表态。 于是就把随从叫来,吩咐道:“你去找府衙的吏役打听一下情况。” 坐在考案后的万府尹心里十分腻歪,简直被恶心坏了。 忍无可忍的大喝道:“滚去考场!再敢多嘴胡言乱语,立即将你驱逐!” 白榆这才老老实实的提着考篮离开点名处,在考场找到自己的座位号舍,等待考试开始。 天亮之后,就有两人一组举着木牌,在号舍之间来回走动,木牌上就张贴着题目。 府试题目是三篇八股文,比起县试的一篇,算是开始上强度了。 质量如何先不说,如果一天之内连三篇八股文都写不完,也就没必要继续往下闯了。 看到三道题目后,白榆立刻一改慵懒模样,全身心都紧绷起来,开始高速运转。 他先将三道题目输进了ai助手里,然后系统马上就自动生成了三篇标准格式的八股文,每篇都在六七百字左右,不算多也不算少。 随即白榆就铺开试卷,提起笔就疯狂往卷面上抄写。 按正常的过程,一般考生都是先在草稿纸上打草稿,等文章完成后,才会正式誊抄到试卷纸面上。 像白榆这样省去打草稿过程,拿起笔就直接在试卷上写,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称得上惊世骇俗了。 也幸亏贡院座位都在单间号舍里,左右互相看不见,不然白榆这行为会惊到附近所有考生。 三篇文章加起来两千字左右,白榆连构思都不用构思,非常纯粹的抄写,不到一个时辰就抄完了。 他最近一直在苦练写字速度,不就是为了今天么? 天亮后发下的考题,一直到现在,早晨也就刚过。 用后世的时辰计算,现在不过是八点多钟九点不到。 答题完毕的白榆拿着试卷,起身就往外走。 负责看守这排的官军,喝道:“你干什么?” 白榆站在过道上,举起了试卷,响亮的答道:“交卷!” 附近考生抬头看了眼白榆,只当是个临场心理崩溃,提前交白卷走人的。 既然是交卷不是捣乱,守卫官军就没再拦着,白榆举着试卷又冲到了龙门。 万府尹仍然坐在考案这里,等着收试卷。 不过万府尹年纪大了,从半夜折腾到开考,精神有点困顿,便合着眼打着盹。 忽然听到有人在喊着自己,万府尹就被吵醒了。 他茫然的看着白榆,又看了看已经放在案上的试卷,一时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榆不得不重复的说:“在下交卷!” 万府尹下意识的又重新看了看试卷,顿时就浑身巨震! 三道题目,三篇文章,一篇不少! 细看了几眼,也不是胡乱涂鸦,确实是有条有理的正常文章! 万府尹懵逼了,他甚至以为自己睡糊涂了,一直睡到了下午。 抬头看了看太阳,才确定现在不是下午,仍然是上午,考试开始没多久! 自己的绝对没有提前漏题给白榆,他为什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写出了三篇文章? 第七十三章 唯快不破(下) 万府尹自幼读书,圣人告诉他“子不语怪力乱神”,但眼前这张试卷却让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超自然的力量。 不然的话,这个现象怎么解释? 就是天纵之才不打草稿,要创作三篇八股文也得稍微构思一会儿吧? 在旁边有不少打杂的书吏、杂役,众人看向万府尹的眼神就有点怪怪的。 大京兆你这是从哪找来的二百五关系户?就算你给别人大开后门,也要装的像样点啊! 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能交卷,演都不演了是吧? 这时代科举考试的前三关并不糊名,另外还有个默认的潜规则。 就是交卷早的考生可以向主考官申请当场阅卷,或者当场接受主考官考察。 毕竟这时候主考官比较闲,闲着也是闲着,有点事情做也是乐见其成,还能博得一个奖掖人才的名声。 很多主考官与考生之间的科举佳话,基本上都发生在这个互动场景。 所以白榆交上试卷后,又按照潜规则,对发呆的主考官万府尹说:“在下斗胆请大京兆当场考察,裁定优劣!” 万府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就恢复了镇定。 管你是鬼神之力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试卷到底怎么判,最终还是由他这个主考官说了算。 说你不行,你就是不行,行也不行! 万府尹挥了挥手,像是打发苍蝇一样对白榆说: “你先下去吧,过两天再来看榜,自然就知道结果了!” 白榆却不依不饶的说:“我听说在往年考试中,对交卷早的考生,一般都会当场考察,此乃科场惯例也! 而到今次,大京兆为何不当面考察在下?莫非是看不起在下?” 万府尹非常有理有据的呵斥道:“胡搅蛮缠!惯例也只是惯例,并非制度! 朝廷从来没有明确规定说,对第一个交卷的人必须当场考察!” 对白榆的试卷,最终肯定要否掉,但出于谨慎,万府尹并不想现场当面否掉。 主要是担心白榆会公然在考场上发疯,最后又将事情闹大,再次超出自己掌控。 万府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看穿了白榆的想法,就是故意等着自己当场毙掉试卷。 最好应对策略就是先打太极冷处理的,只要不出结果,白榆就没有理由闹。 等到放榜后,一切尘埃落定,再闹就掀不起风浪了。 可是令万府尹万万想不到的是,白榆一秒都不带犹豫的,当场就开始叫唤! “言而无信!言而无信!考前我拜访过你,你答应过的! 你凭什么不看我的考卷?你凭什么不当场就让我通过?” 万府尹人都懵了,你白榆闹事还讲不讲基本规则了? 现在考试结果都没有出来,你凭什么闹? 从来就没答应过你什么,你这样与强行碰瓷有什么区别? 正当白榆变本加厉的时候,忽然被一双大手按住了。他扭头看去,就看到了钱千户的老脸。 白榆诧异的说:“你怎么进来了?这里有你什么事?” 科举考试从乡试开始才能做到彻底隔绝内外,纪律极其严厉。 乡试之前三次考试的考场秩序相对宽松,以钱千户的身份,能混进来似乎也正常。 “我就料定你要闹事,所以提前申请了驾贴,专门进来看看你。”钱千户答道。 白榆不满的说:“一边歇着去,别妨碍我争取自己的权益!” 钱千户好奇的看着考案上试卷,又问道:“你交卷这么早,不会是在卷面上胡乱写了几张字吧?” 先前白榆一直在苦练写字速度,他是亲眼看到的。 白榆没再理睬碍手碍脚的钱千户,准备继续与万府尹纠缠时,又有人赶了过来。 本场考试的监试官、监察御史吴时来带着人站在白榆面前,淡淡的说:“本院要对你进行查询,你跟本院走一趟。” 如果万主考和白考生之间真有猫腻,偷偷摸摸的把事情做了,他这个御史没看到就无所谓,犯不上较真到底。 可是这两人公然拉拉扯扯,就在他这个御史眼皮底下舞弊,这就很过分了。 身为监试官,他如果无动于衷没点反应,那就是失职,传了出去一样会被弹劾。 所以吴御史也是不得不出面,例行公事进行监督。 换成一般考生,听到被当场调查只怕腿都要软了。 但白榆的反应仍然不同凡响,两眼放光,热情积极的说:“在下配合,一定配合!” 吴御史:“......” 你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失心疯? 随即吴御史就带着白榆,去贡院的内院正堂进行问话,钱千户不放心,仍然跟着。 到了地方后,还没等吴御史发问,白榆却反客为主、喧宾夺主的说: “刚才在下本来就想着托人去报请御史老爷,没想到御史老爷竟然主动过来,真是叫在下惊喜!” 吴御史不由得在心里吐槽,你是被调查的,惊喜个什么? 他理解不了白榆的脑回路,就直接问道:“你与主考官之间,是否存在舞弊之事?” “没有!绝对没有!”白榆果断矢口否认。 吴御史“呵呵”的冷笑了几声,只当白榆是故意遮掩。 就在刚才,吴御史派出去的随从已经打探完消息。 禀报说在考试之前,这名叫白榆的考生确实和主考官万宷见过面,还被人听到了“一百两”和“指点迷津”之类的词。 而且今天开考后,白榆交卷速度快的不正常,极为像是提前拿到了考题。 如此吴御史便质问道:“你给本院解释解释,考生感谢主考官指点迷津是何意?又说不负期望是何意?” 白榆仿佛极力狡辩说:“这些又不是实证,怎可因为几句口头话就定为舞弊?” 吴御史没跟白榆正面辩驳,又逼问说:“那你再解释解释,为何能不到一个时辰就写完三篇制文?” 白榆回答说:“因为在下才思敏捷,文不加点,作文自然就快!” “简直胡扯!”吴御史厉声喝斥道,“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当今朝中公认作文最快的人是礼部袁侍郎。 但据我所知,就是袁侍郎也不可能在不到一个时辰时间内,就新作三篇八股文! 如果不是提前拿到了题目,你怎么可能如此快就交卷?” 吴御史说的袁侍郎指的是袁炜,当今朝廷文章的标杆人物,历史上所谓的四大青词宰相之一。 白榆松口气,经过一段时间的苦心运营,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于是他也不装了,反过来质问道:“这位御史老爷你口口声声指责在下舞弊,不知可有实际证据?” 吴御史的脾气也挺刚,闻言拍案道:“好胆!好胆!竟然还敢嘴硬! 真想要验证,那再简单不过! 本院也给你出三道题目,宽限你一个半时辰,能做出文章就算你没有舞弊!” 白榆等的就是这个,立刻就迫不及待的回应说:“在下接了!请出题!” 气氛烘托到了这个地步,吴御史也不可能退让了,稍加思索后,就给出了三个题目。 分别是《新又日》,《不睹恐惧》,《山而小》,节选自四书里的《大学》、《中庸》、《孟子》。 还全都是难度很大的截搭题,比如“山而小”就是截取了“登泰山而小天下”这句的中间半段。 看来吴御史可能真被白榆惹得不爽了,决心下狠手打假。 白榆打开ai助手,将三道文题一起汇总到一个问题里输入,这样能节省ai使用次数。 然后白榆再次化身为一个莫得感情的抄写机器,构思姿势也没有,草稿也不打,直接就在稿纸上开始写正文。 吴御史看着挥毫写字的白榆,神情从惊奇变成不可思议,又从不可思议变成震撼,最后从震撼变成茫然。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自己这是见了鬼,还是见了神迹。 如果说出去,根本不可能会有人相信。 仍然是不到一个时辰,白榆又写完了三篇标准格式的八股文。 放下了笔,揉了揉手腕,白榆对吴御史问道:“在下能自证清白了否?” 吴御史愣了一下神后,叹道:“若有这等能力,确实不需要公然舞弊。” 白榆却说:“但是御史老爷你把在下带走调查,肯定会引起别人的误解。 这等于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在下有舞弊嫌疑。 如果主考官害怕惹麻烦,为了避免舞弊嫌疑,直接把在下淘汰掉,那么下岂不是无妄之灾?” 这意思就是,我正吃着火锅考着试,你忽然就给我扣上一顶舞弊帽子,直接影响了我成绩,那么总要给个说法或者补偿才是。 吴御史稍加思索后,就做出了决断。 “念在你人才难得,这次本院给你作保了,不会影响你前程!” 毕竟这少年一言不合就敢在府衙拔刀砍人,不占理时没必要过于刺激他。 更关键的是,此子在府衙砍了人后还能全身而退,并且参加府试,这很令人深思。 默默在旁边陪伴的钱千户此时此刻终于能理解,白榆先前所说的“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是什么意思了。 当时他听到这句话,还以为是白榆又癔症发作了。 那个时候的白榆看似精神不正常,其实已经计划好用这种手段来扭转乾坤了? 先厚着脸皮碰瓷万府尹,不分场合的故意制造各种“暧昧”,然后用最快速度交卷,让别人产生“舞弊”猜疑。 这肯定会引起监试官吴御史的关注,并且不得不开展调查。 最后情势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吴御史调查不出任何问题,只能捏着鼻子为白榆做担保了。 其中关键之处,就在于一个“快”字,唯有快,才会让人以为作弊;唯有快,才能让准备抓作弊的吴御史服气。 想到这里,钱千户由衷的对白榆称赞道:“你可真是天下第一快枪手。” 第七十四章 老赖遇到老赖 天色已经到了中午,大部分人仍然都没有交卷,坐在龙门考案的主考官万府尹开始琢磨着吃点什么。 之前监试官吴御史把白榆带走,万府尹发自内心的松了一口气,可算把这烫手馒头送走了。 烫手的原因不在于背景有多强或者势力有多大,而是此人脑子有病,言行难以捉摸。 外面酒楼送来的食盒刚摆在万府尹面前,忽然吴御史、白考生、钱千户三人也重新出现。 吴御史看着准备吃豪华外卖、但却没给自己准备一份的万府尹,略有不满,开口道: “调查完了,考生白某并未舞弊。为消除负面影响,本院为他作保,应该予以通过。” 万府尹眨巴了几下老眼,烫手馒头又送回来了? 你吴御史大张旗鼓啊把人带走调查,最后就这?还来作保? 而后也也不满的回答说:“该如何判卷,我这主考官自有章法,无须外人干涉。” 白榆站在吴御史身后,大声嘀咕说:“连很正常的一个请求都断然拒绝,大京兆这态度就是完全不卖吴老爷你这监试官面子。 如果换成是我,绝对不能忍啊!不然传了出去,风宪官的威严何在? 监察御史非常依赖于名望,若失去了名望,以后吴老爷还怎么当监察御史?” 拱火的不嫌事大,别人都假装没听到白榆的嘀咕,只有吴御史呵斥道:“你先闭嘴!” 而后吴御史又对万府尹质问道:“白某才思最快,文章也说得过去,为何不能通过?” 吴御史也不是无理取闹,像府试县试这种不很严格的考试,对于最早交卷的人,只要文章过得去,一般都能通过。 万府尹不阴不阳的答道:“本次府试的裁定标准,不需要向你禀报吧?你只是监考,还能管得到如何判卷?” 白榆又大声嘀咕说:“如果考生与主考官有旧怨,被淘汰就很像是蓄意打击报复,这总在监试官的职责范围内了吧? 难道主考官就不怕被监试官以此为突破口,开展调查? 如果因为主考官被调查,影响到考试结果发布,难免有考生产生怨言啊。” “你闭嘴!”万府尹也被说的非常不爽。 本来对两人的地位而言,一个府试名额就是一件小事情,但在白榆不停拱火后,两人都被架得下不了台。 最后万府尹在权衡利弊之后,无奈的退让了,在白榆的试卷上画了一个圈,表示通过。 常言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府试问题上面,他这主考官获得的利益最大,就是穿鞋的。 而吴御史就是光着脚搅局的,自然更不怕把事情闹起来。 别的不说,府试中还有好几个关系户等着过关,如果被吴御史这个监试官紧盯不放,影响到了关系户,自己也不好交待。 画完了圈,万府尹还是有点不甘心,就对白榆说: “先前你重伤致残我府衙吏员,该有赔偿一直未能送到!出了考场后,马上给我落实了!” “好说好说!”白榆随口应付了几句,全然没往心里去,反正已经打定主意准备当老赖了。 就算大发善心想赔偿,也赔不起,不当老赖还能干什么? 从主考官的考案这里离开,终于得偿所愿的白榆喜笑颜开,对吴御史行礼道: “多谢御史老爷仗义执言!回头必定登门致谢!” 吴御史总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当枪使了,言语间不甚客气的说:“事情已经处置完毕,你滚吧!” 白榆这个人很简单,只要目的达到,获取了利益,就不会介意别人的语气。 当即他就美滋滋的出了考场,并且在街上买了几个烧饼当午饭,招呼着钱千户一起吃。 钱千户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感慨道:“真是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能通过府试。” 这次钱千户从头到尾全程陪同,主要任务就是防止白榆落榜后发疯——万一刺激到脑子,以后谁能替补给缇帅当枪手? 但却出人意料的出现了另一种结果,多日来表现的像个神经病的白榆竟然靠着左右横跳通过了府试。 又过两日,府试放榜,今年上半年的全部考试结束。 下次院试大概是八九月份左右,具体要看提学官的行程——在外省叫提学副使,在京城叫提学御史,院试的主考官就由提学官来担任。 白榆去看了府试榜,没再出意外,自己的名字就就在榜单上。 比起没什么人在意的县试,府试受到的关注要稍微大一点。 通过了府试,虽然还是没有获得正式功名,但可以称为童生了。不管年纪多老都得叫童生,算是秀才之前的准功名。 童生仍然没有官方政治特权,但已经初步具备了一定社会性优待。 比如说,童生可以穿青衿为制服,衙门选用文职人员的时候,童生优先入选等等。 住在白榆对门的阎先生就是一个童生,所以才能在官办社学谋得一份儒师工作。 看完榜后,成为半个读书人的白榆买了两斤肉,准备回家庆祝。 但是当他走到大杂院时,却见一群邻居又围在大榆树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而邻居们见到白榆回来,不约而同的闪开了。 白榆当即就望见,自己父亲就躺在榆树下,痛苦的呻吟着。 看到这一幕,白榆当即就睚眦俱裂,怒发冲冠,当场被气炸了! 伤势未痊愈的白爹应该躺在家里炕上,怎么会被扔到了大门口?看样子还触动了伤势! “这是怎么回事?”白榆怒气冲冲朝着人群问道。 青脸肿的夏大连滚带爬的过来,对白榆叫道:“方才来了一伙人,约摸十来个汉子,也抬着一个伤员,强行闯进你家! 他们不但霸占了屋里,还把白爹给扔了出来!我一个人拦不住!” “他们是谁?”白榆急忙喝问道。 夏大答道:“自称是府衙王书吏的亲戚,说王书吏先前被你砍伤致残,但迟迟得不到赔偿,今天便登门索要赔偿! 现在他们还在屋里,连大米都糟蹋了不少!” 靠!原来是这群王八蛋!白榆又在人群里看到了本院首户王太公,愤怒的指责道: “同在一个大院内,邻里之间总该有守望相助的道理! 今天被外人欺了进来,如此欺辱我白家,为何你们袖手旁观?” 这时代京城底层为了生存,大杂院邻里之间一般都是要抱团的,才能少受外人欺负,和乡村宗族抱团一个道理。 王太公拄着木杖,不咸不淡的说:“如果一个人平时不注重与邻里友爱,不想着与邻里搞好关系,那么遇到了难处时,又怎么能指望邻里相助?” 白榆自从穿越以来,确实带着若干后世习气。 例如他一心在外面打拼事业,对邻居们非常忽视,相处不怎么亲近,甚至还很排斥和疏离。 此时被王太公拿捏住这点,反将了一军。 白榆明知王太公这是故意整治白家,但眼下也顾不得与王太公纠缠。 他吩咐夏大继续看着白爹,然后急忙走到前院东厢房。 果然见有十来个大汉盘踞在自家屋里屋外,还把自家积存的大米翻了出来,淘米做饭。 白榆暂时按捺住怒气,上前大喝道:“谁是领头的?” 便有个黑壮汉子从屋里出来,对白榆自我介绍道:“本人乃是王六根,被你砍伤府衙书吏就是咱的四叔父! 你一直拖着赔偿不肯给,今天我们抬着四叔到你家,就是为了讨赔偿来的!” 白榆咬牙道:“那也不是你们强闯强占民宅的道理!” 王六根满不在乎的说:“如果拿不到赔偿,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 随便你去哪里告,我们帮亲戚索要赔偿都是天经地义! 就算是占了你这两间破屋,用来充作赔偿,又能怎么? 如果惹急了,我们也去上告!在京城,总会有个能说理的衙门!” 白榆忍不住骂道:“真是无赖!” 王六根得意的哈哈大笑,“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们不走了!” 这时候白榆真心有点后悔,倒不是后悔拖着赔偿不给,而是后悔自己一直忙东忙西,却忽视了武力建设。 当初自己升为小旗,能招纳十个手下,从锦衣卫内部招人就行。 但被别的事情耽搁了,只说定了夏大和刘哥两个人。 再后来又发配回驯象所,还要准备府试,就暂时把招纳手下的事情放下了。 但现在白榆才感到,手底下有足够的武装力量是多么重要。 如果自己手下满编足额,能直接拉出十个人过来开打,还用怕这些无赖? 想了想躺在门口大榆树下惨兮兮的白爹,白榆暂且忍让,问道:“你们要多少赔偿?” 白榆兜里还有陆白衣送的十两银子,如果对方索要不多,就先打发走再说,等事后再想法子报复回来。 目前赔偿方案有两种数字,一种是朝廷宣判规定的“十石米”,另一种就是万府尹大开口的“五十两”。 王六根想也不想的回答说:“当然是五十两了!你在府衙答应过的!” 靠!白榆心里大骂了几句,这根本没法谈了! 第七十五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上辈子也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以及三年高等教育的人,却连“枪杆子里出政权”这个道理都忘了。 白榆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穿越以来,所犯的最大错误。 又透过窗户看了眼里屋,见自己睡的那张炕完好无损,隐秘的炕洞并没被发现。 此刻谈是谈不了,打又肯定打不过,手里连个威慑性的武器都没有,稍加思索后白榆只能选择战术性转进。 受伤的父亲还在这里,干点什么都放不开手脚,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把父亲安置好,这就是孝道,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当今体制内,孝道问题具有一票否决的威力。如果在孝道上有了污点,那就真别想混体制了。 而后白榆回到大门口榆树下,先对夏大吩咐说,去离家不远的驯象所借大车过来。 驯象所因为日常大量运输草料,所以最不缺的就是大车。 白榆又将手里的肉递给已经搬回倒座房的李老头,开口请托道:“可否搭把手帮忙,先将家父抬运到驯象所? 这二斤肉也劳烦一并做了,一半留给你们作为感谢,另一半也送到驯象所。” 李老头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接过了那两斤肉。 他们李家不能像别的邻居一样,可以毫无心里负罪的冷眼旁观,搭把手的事情总要帮一下。 不多时,夏大从驯象所把大车借来了,李家帮着一起把白爹抬到了车上。 等到了驯象所,又把白爹抬到了钱千户和白榆共用的班房里,就是白榆先前练字的那间屋子。 并从值班门房借来了木榻,这才让白爹有了个临时栖身地。 白榆再次对夏大吩咐说:“你去找刘哥,让他也过来帮忙看护,别再让家父受了委屈。” 夏大领命而去,稍微松口气的白榆重新思考了一下目前这局面。 王六根敢来家里这样闹事,除了自认“占理”之外,背后必定有强力人物的指使。 跟自己有怨,还能让王六根不害怕自己的锦衣卫旗校身份,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并不多。 白榆立刻就锁定了一个人,锦衣卫总衙南镇抚司千户严鹄! 非常有可能是此人碍于自己背后的陆炳,不好明面报复,所以才使用这种小动作!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白榆找到驯象所管事张千户求援,要求借十几个人手。 妥协是不可能妥协的,妥协就要赔大钱,白榆绝对不接受,他现在只考虑从哪找一群人打回去。 但是张千户支支吾吾了半天,先讲了一会儿“公器不能私用”的大道理,又讲了一会儿“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小道理。 于是白榆就知道,肯定有人提前向张千户打过招呼了。 在锦衣卫体系内,既是自己仇家,又能让张千户不敢帮自己的人,除了严鹄还能是谁? 白榆叹口气道:“都是老熟人了,长官还是听在下一句劝,给我调拨一二十个人手助拳吧,不然长官你承担不起后果。” 张千户答道:“实不相瞒,我亦有为难之处。” 语气很不错,但就是不肯派人帮忙,摆明了要置身事外。 白榆从张千户这里出来,又想了一会儿该找谁帮忙,主要是犹豫是否找钱千户。 毕竟钱千户本质上是缇帅陆炳的人,如果涉及到了严鹄这样的人,找钱千户就相当于求陆炳帮忙。 这有违白榆给自己定下的原则——能不主动找陆炳就不找,尽可能保持安全距离。 除了钱千户之外,白榆又想到了陆白衣,她也有能力帮自己找回场子,但她同样是个令人头疼的角色。 在钱千户和陆白衣之间,白榆纠结了好一会儿也没拿定主意。 回到了位于前院的班房,白榆对白爹说:“在这里躺着感觉如何?可能要在这里停留两三日了。” 白爹冷哼道:“哪有家里舒服?” 白榆又说:“你在驯象所做工十几年,只能在又脏又臭的象房打转,也没混上这样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今天沾了我的光,算是让你享用到了,好好感受几天吧!” 白爹差点要打人,喝道:“我知道你这孽畜素来行事乖张! 却不料今日竟然祸及家门,让我流离失所,还有脸说是沾了光!” 白榆只能哄着父亲说:“言重了!只是个偶然情况而已,我自有办法解决!” 白爹就毫不客气的训斥道:“我早说过,你就该多多请教我! 正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若有我指点你,就不会发生今日的遭遇! 以后无论大事小事,还是要多听从我的意见,不然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事!” 白榆略感莫名其妙,忽而恍然大悟,“我怎么感觉你有点亢奋? 是不是平时教训不了我,只能一直憋着,而今天可算是让你找到机会了?” “滚!”白爹气得大骂。 “好的!”白榆答应下来,转身就往外走。 白爹还没说够瘾,见状连忙问道:“你往哪里去?” 白榆答道:“你就安生躺平吧,我请了刘哥来照看你! 今天也不早了,我另外找个过夜歇脚的地方去!难不成还能跟你挤在一张榻上?” 这时候,驯象所大门的门丁过来了,递给白榆一张粉色的名帖,“有人在门外找你!” 白榆打开名帖看了眼,原来是香红姑娘邀请自己过去。 这不就巧了吗!白榆朝着白爹晃了晃名帖,“你看,能解决问题的人说来就来了,你急什么?” 毕竟在所认识的人里面,真正对自己有刚需的人只有两位,一是陆炳,二是香红姑娘。 而香红姑娘又能与陆白衣说得上话,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定性香红和陆白衣之间的关系,但看起来很亲密无间。 所以香红姑娘非常适合当这个中间人,大概比自己直接求陆白衣办事效果更好。 退一万步说,请香红出面,可能几首高质量的诗词曲目就能打发了;要是直接找到陆白衣,还不定被坑成什么样子。 本来白榆一直在钱千户和陆白衣之间犹豫,看到香红姑娘的邀请后,也就不再纠结了。 这就叫遵从天意,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找陆白衣这边的后患小一点。 找钱千户就要惊动陆炳,那太麻烦了。 白爹看着名帖的颜色很不对劲,狐疑的问:“是谁邀请你?” 白榆随口说:“大人物的事情,你一个力士少打听。” 第七十六章 绿帽子 白爹还想再骂几句时,白榆已经闪出了屋子。 比起陆炳、陆白衣这类人,白榆还是更乐意与香红这种名媛打交道。 因为更纯粹,可以是非常纯粹的利益交换,不用掺杂太多政治因素。 在政治动荡的时代里,这点是极为重要的。 就好比在“封神榜大劫”里,沾惹的因果越多,死的概率越大。 拿定主意后,白榆又赶到西院胡同香红家里。 递了话进去,便立即被领进内室,这待遇几乎就是“入幕之宾”的待遇了。 在这个时代,这就是才子名士在文艺类名媛这里该有的排面,有的文艺类名媛甚至以不接待商贾、只接待读书人来塑造人设。 房间陈设雅致,丝毫不显奢华,摆着琴,摆着书架,摆着香炉,窗外种植了竹子。 香红请白榆坐下后,不用旁人服侍,亲手煮茶,并寒暄说: “上次承蒙白官人帮了大忙,使奴家风头力压金翠儿,博得第一歌姬名号。奴家一直想答谢,但白官人没给机会。” 白榆答话说:“先前一直忙于准备府试,实在无暇分心。” 香红又说:“如今府试放榜了,奴家派人去看了榜,果然看到白官人的尊姓大名。” 白榆虽然暗爽,面上假装毫不在意的说:“区区府试,不值一提。” 香红笑道:“榜上有名乃大喜事也,故而请白官人过来,就是要为白官人摆酒庆祝。” 白榆连忙道:“我眼下并无心情庆祝,家里出了些事故,烦请帮忙。” “白官人尽管说来,只要奴家能办得到,无有不允。”香红颇为痛快的说。 于是白榆有选择的把所遭遇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 “本想找陆公子,但又担心陆公子不好说话,想来想去只能劳驾你了。” 香红知道白榆比较穷,本以为白榆是来借钱的,没想到是这么一件事。 稍加思索后,香红脸上有点为难的答道:“实不相瞒,最近陆公子心思不在奴家身上。” 白榆有点疑惑,这什么意思?不是说同性之间关系比异性更坚固么?这才几天,陆白衣就能移情别恋了? 不过他没吭声,且看香红怎么继续往下说。 而后香红又道:“不过奴家会尽力而为,帮着你在陆公子面前说话。” 白榆就说:“多谢香红姑娘。” 香红捂嘴而笑,很亲近的说:“白官人太见外了,不用如此客套。奴家本姓许,行五,香红只是个说给外人听的名。” 对于香红或者叫许五姐如此主动拉近关系,虽然在白榆意料之外,但想了想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自己可是有真本事的人,能帮她牢牢占据“文艺名媛才女”这个生态位。 而且比起王百谷之类的名士,自己性价比更是突出,绝对值得已经“食髓知味”、尝到甜头的香红姑娘拉拢。 而后许香红就招呼着婢女摆宴席,坚持要庆祝一下白榆府试成功。 白榆正想着,今天父亲遭了点难,如果还大吃大喝是否符合孝道? 但是当他看到炙羊肉时,就放弃了对人伦的思考,直接开炫。 十五岁还在长身体,多吃肉没坏处。 再说还要求着许五姐办事,过于拒绝别人好意,就未免太生分了。 许香红笑吟吟的看着白榆大吃大喝,时不时的陪着喝几杯酒。 当白榆吃了半斤多羊肉时,一壶酒也就见了底。 忽然白榆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冲击着脑门,对此他有点奇怪。 这时代的酒度数不高,怎么这么快就上头了? 白榆下意识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点,但眩晕感却越发的猛烈起来,仿佛狠狠的绞住了自己。 在昏倒过去之前,白榆仅存的意识大叫:“糟糕!着了道儿了!” 这遭遇来的实在太过于突然,白榆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他算计来算计去,就是没算到,这席面酒水居然有问题! 他素来谨慎多疑,对谁都防几手,对许香红还算放心,却没想到许香红居然无缘无故的谋害自己! 真踏马的是人心难测,就算是号称智能的ai也算不出来! 这时代的药力可能不太强,白榆虽然昏了过去,但却更像是陷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里。 梦里的世界仿佛五彩斑斓,十分美丽,而且体感很好。 就像是浑身泡在了温泉里,感受到了无比的温润湿滑,舒适的想呻吟。 就是不知为什么,可能是酒水喝多了,膀胱憋得像是要爆炸。 不知憋了多久,这股尿意实在憋不住了,一口气全部释放了出去。 此后梦境里就陷入了黑暗,仿佛凝固住了。 白榆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红纱帐。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惊悚的发现,啥也没穿! 在乱动的时候,手掌又触碰到了另一个身体,也是啥也没穿! 逐渐把记忆找回来后,白榆大致就能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多小说、影视里的失身段子,居然莫名其妙落到了自己身上。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突兀了,猝不及防到不像是真实的。 白榆精神紧绷着,奋力坐了起来,扭头向旁边看去,正好与一双蕴含着复杂情绪的丹凤眼对视上。 还好是个女性,而且还是年轻美女,白榆终于松了口气,枕边这人不是许香红又是谁? 然后又有点不忿,因为作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侵犯。 特别是自己如此信任对方,对方却对自己下药! 沉默了一会儿后,白榆忍不住痛斥道:“有事不能好商量么?你为什么要下药啊!” 好歹是人生初体验,结果搞得一点回味都没有。 许香红懒洋洋的答道:“商量?你有这个胆量么?” 白榆痛心疾首的叫道:“我还是第一次!你怎么好意思下手的?” “我也是第一次!你又不亏!”许香红似乎有些不高兴,烦躁的回应说。 白榆愣了愣,下意识的说:“我没钱!” 听说西院胡同里姑娘的第一次叫“出阁”,都是要拍卖的。 如果不是有陆白衣护着,许香红的第一次肯定留不到现在,早被卖掉赚钱了。 毕竟像许香红这种等级的名媛,出阁的拍卖结果往往是天价,反正白榆掏不起。 许香红被这句“我没钱”气得翻了个身,给了白榆一个后脑勺:“滚!” 白榆有点好奇,开口指责说:“你这人好生奇怪! 明明是你主动下药放翻了我,怎么这会你还不痛快了? 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到底图什么?” 许香红声音低沉,似乎生无可恋的说:“我也不知道。” 白榆立刻判断出来,肯定是许香红遇到了什么事,而且必然是麻烦事。 所以现在的最佳方案就是,第一步,找到衣服;第二步,穿上离开;第三步,死不认账! 自己也是无辜的受害者,没必要被卷进麻烦里面。 正当白榆准备下床找衣服时,突然一声巨响传来! 白榆的视线透过纱帐又顺着声音就看到,屋门被狠狠的踹开了,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闯了进来。 糟糕!白榆意识到,麻烦说来就来了! 红纱帐从外面被粗暴的扯开,然后现出一张愤怒的年轻面庞,恶狠狠的盯着纱帐内风光,俊美容颜逐渐扭出了几条狰狞线条。 “王八蛋!狗男女!”这位闯进来的年轻人忍无可忍,指着床上两人破口大骂。 白榆急忙扯着被子挡住身体,回答说:“陆公子!你听我解释!我是无辜的!” 来者正是陆白衣,又对白榆骂道:“无耻之徒!枉我一直帮着你,你却趁虚而入,给我戴绿帽子!” 许香红却冷笑一声,使劲揽住了白榆,昂头对陆白衣说: “解释什么?许你移情别恋,许你把我送给别人,就不许我另求新欢?” 白榆先是大吃一惊,许香红这几句话里的信息量十分巨大,仿佛包含了很多狗血八卦? 早就觉得陆白衣不正常,没想到真和许香红有点蕾丝边。 然后又是情变,又是送女,这实在太劲爆了! 如果不是把自己卷了进来,只需要安心吃瓜,那该有多好? 于是白榆想着当个和事佬,开口道:“斗气解决不了问题,你们两位有话好商量啊。” 许香红凑到白榆耳边,带着几丝讥讽说:“你可知道,陆大公子为何移情别恋? 她就是看上了你的绿荷,这些日子天天都泡在绿荷那里!” 卧槽!非常有占有欲白榆大为震怒,这是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难道自己在绿了别人的同时,也被别人绿了? “无耻之徒!枉我一直帮着你,你却趁虚而入,给我戴绿帽子!”白榆开口指责,把回旋镖全打了回去。 陆白衣却完全没有道德负罪感,呵斥道:“你闭嘴!回头再给你解释! 现在你坏了我的大事,你麻烦大了!” 第七十七章 渣男(上) 白榆一时没明白,不就是上了你捧的女名媛吗?什么叫坏了你的大事? 虽说你从许香红身上挣一大笔出阁费是没戏了,但你陆大公子也不像是在意这钱的人啊。 “反正我没钱。”白榆硬气的说出了五个字。 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又所谓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痒。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爱谁谁。 陆白衣本想上手扒拉开白榆,但看白榆啥也没穿,又很嫌弃的收回了手,叱道:“这跟钱有什么关系?你先滚一边去!” “好的。”只要麻烦不牵扯到自己身上,白榆就很好说话,裹着被子主动往边上靠了靠。 盛怒之余,陆白衣已经看出来了,这对狗男女之间必定是许香红主动,打死白榆也没用。 许香红恨恨的看着陆白衣,咬牙说:“你所谓的大事,不就是要把我当成一个名贵玩意儿送给别人么? 什么西城第一歌姬之类的名头,那都是为了让这件玩意儿的包装看起来更华丽。 本以为你和那些脏臭男人不一样,结果也没什么区别,真算是我瞎了这双眼!” 暂时置身事外的白榆听得津津有味,这就是古早影视里经典的因爱生恨桥段。 在剧情中,正方女角色因爱生恨之后,总要失去理智或者自暴自弃,犯下一些不可挽回的错误,让反派坏人得逞或者得手。 陆白衣更愤怒的说:“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苦心? 将你送到我干爹那里,有什么不好?我干爹马上六十大寿,只要他老人家高兴了,脱离乐籍不是问题! 对你而言,这应该是最好的归宿!不然你沦落在花街柳巷里,又能有什么好结局?” “哈哈哈哈!”许香红惨笑了几声,眼泪都笑出来了,“把我当礼物送给别人,可真是好法子,亏你想得出来!” 陆白衣情绪激动的吼道:“我都是为了你好!过去是谁一直在护着你?” 许香红更激动的回应说:“对我好的目的,就是为了最后把我送人么? 那我宁可不要你对我好了,直接当个千人骑万人跨的窑姐儿也不是不能活!” 听到这里,白榆就感觉这许香红似乎有点缺爱,对情感需求极其强烈。 陆白衣一片好心被当驴肝肺,抬起手来,似乎想打人。 在旁边吃瓜的白榆见状,劝道:“别动手啊!一旦动手,这感情就彻底挽不回了!” “闭嘴!你这个淫棍有什么资格说话!”陆白衣暴躁的喝道。 白榆下意识的就开口点评道:“若说这件事,就是陆公子你的不对了! 你怎么能犯了送女这种毒点?尤其香红姑娘还是一位与你感情深厚的美人,送女更是大忌啊。” 许香红宛如遇上了知己,顺势贴近了白榆,对陆白衣说:“看看!连一个少年都比你明白事理。” 被床上这对狗男女一起挤兑,陆白衣只感到心里又快气炸了,指着白榆就问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干爹是谁?” 白榆这才意识到一个重要因素,陆白衣的干爹似乎是皇帝大伴、太监里的一号人物、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黄锦黄公公。 与陆家一样,黄锦也是出自兴王府潜邸,跟着嘉靖皇帝到京师,与陆家关系自然十分亲近。 又听到陆白衣说:“后天就是我干爹六十大寿,他老人家闲时没有别的消遣,就是喜欢听个戏曲。 我就想着,把能歌善舞的香红作为寿礼,今后既可以侍奉干爹,又可以娱乐身心。” 白榆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行为,给太监送女人当生日礼物,也就你陆白衣能这么抽象了。 但话说回来,这时代的大太监可不是没有女人,有的甚至还会养很多。 前文介绍过,大太监都在宫外拥有住宅,称为外宅。这些宅邸当然不能空着,所以很多大太监也会收罗女人为侍妾填充宅邸。 在休假时间,大太监会从宫里回到外宅,像个老爷一样过几天居家日子。 对太监们来说,这种对普通人居家生活的模仿,就相当于是一种心理按摩,就好比文艺青年非要去高原似的。 最后陆白衣说:“如此既可以给香红找个更稳固的靠山,又可以请干爹帮着解决户籍问题,从此脱离贱籍。” 白榆答话说:“给太监当侍妾,这说出去终究不大好听啊。” 陆白衣恨恨的说:“无论如何,她这完璧之身被你破坏了!本该是一件完美的礼物受了玷污!” 白榆忽然想起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黄公知道你要送这个礼物吗?” 陆白衣答道:“我先前已经告诉他了,礼单已经送到了!” 白榆:“......” 也就是说,自己把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的“女人”给睡了? 这似乎比调戏未来皇帝他妈还刺激啊。 “所以,香红姑娘必须要过去?”白榆又问。 同时他心里开始琢磨,一个老太监应该不会吃饱撑着去检查女人是不是处女吧?而且他也没有检查功能啊。 陆白衣冷笑说:“不去也行,你能护住她?至于去了后果如何,你听天由命吧! 所以我刚才说,你可能要有大麻烦了,全看我干爹介意不介意!” 于是白榆扭头对许香红说:“这就是你反应太过激了,你不能用恋爱脑来指导行为啊。 再说黄公公也没那方面能力,又是六十岁的人了,你吃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亏,真没必要太矫情。 如果真到了黄公公那边,不要乱讲话啊,不该说的不要说。” 见白榆连裤子都还没穿,就已经开始反复横跳,再次产生被抛弃感的许香红狠狠掐了一下白榆。 并责怪说:“你就不想想,如果不是陆公子先移情别恋,会产生把我送人的心思吗? 还有,被她看上的那位小娘子,可是你的人!难不成你也打算送女?” 白榆内心纠结了片刻后,“做人要大度点,我当然是选择原谅她了!” 许香红突然爆发了,不顾身上啥也没穿,坐在床上对着白榆就是拳打脚蹬。 “狗男人!你就是害怕陆公子在干爹黄公公面前说你坏话! 你就这么害怕被人知道,我的第一次给了你吗?” 白榆觉得自己冤枉极了,许香红对陆白衣的怨气,怎么好像莫名其妙的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第七十八章 渣男(下) 他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只能先捂着被子躲闪。 陆白衣略有错愕,看着狼狈的白榆,心里的怒气渐渐消失了,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可能是她忽然发现了,一个新的能拿捏白榆的点。 过了一会儿后,陆白衣又道:“我在外面,穿好了衣服就出来!我给你一个解释!” 看着陆白衣出去,白榆对许香红说:“别闹了!你再闹又有什么意义?” “我就是不甘心!”许香红悲愤的说,“我想要的并不多,为什么却总是得不到!” 本来白榆以的性格,根本没耐心当情感专家,跟缺爱的恋爱脑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不过看在第一次的份上,他还是开口劝慰道:“生活就像那啥,如果无力反抗就闭上眼睛享受吧!” 许香红趴在床上,大哭了起来,活像是一个失恋的人。 白榆下床找了一圈,一无所得,问道:“我衣服呢?” 许香红虽然还是哭哭啼啼的,但还是起身下床,从柜中翻出了一套缎面的男装。 而后她又一边抽泣着,一边服侍着白榆穿上了衣服。 不得不说,古代纵然有万般不好各种不便,但有一点对男人很幸福。 这时代无论是什么身份的女人,伺候人的基本功都不差。当然,这可以解释为封建社会对妇女权益的压迫。 当白榆出去来到外面时,陆白衣看着白榆就愣住了。 白榆感觉莫名其妙的,问道:“怎么了?” 陆白衣咬着牙,指着白榆身上的缎面袍服说:“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的衣服!” 白榆不信,疑惑的说:“你不是只穿白色的吗?” 陆白衣极度不爽的答道:“这件确实我很久不穿,一直扔在这里并忘了!许香红竟然拿出来给你穿了!” 白榆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又不能当场脱下来还给陆白衣,只能随口道: “那咋了?你说是你的,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吗?” 陆白衣只觉得,如果与白榆谈话太多,迟早会被气死。 想起还有正事,陆白衣只能先放下心里的不适,开口问道:“我在私底下与绿荷姑娘往来,你心里不介意吗?” 白榆犹豫了一会儿,回答说:“不介意!” 你泡我的绿荷姑娘,我上了你的香红姑娘,大家互相交换一下金丝雀,互不亏欠。 再说自己虽然糊里糊涂的,但终究是真刀真枪的吃到肉了。 而你陆白衣虚凤假凰的,宛如太监上青楼,又能干什么? 怎么算,自己也不亏,所以就更没必要太过于介意了。 而且许香红说的也没错,自己也不敢跟陆白衣介意啊。 陆白衣不相信似的,又问了一遍:“你真不介意?” 白榆再次答道:“真不介意。” 陆白衣张口就骂:“你这个混蛋!渣男!” 白榆:“???” 活着就已经很累了,谈话就直接明白一点,不要这么抽象全靠猜好不好? 陆白衣却像是陷入了回忆,“那天我见到绿荷之后,就感觉很面熟。” 白榆不屑的撇了撇嘴,这种搭讪说辞可太老套了。在上辈子那个时代,都已经过时半个世纪了! 陆白衣没在意白榆的态度,继续往下说:“我仔细想了想,绿荷相貌非常像我当年的故人。 然后我就仔细打听绿荷的来历,找了不少人,近日终于可以确定了。” 白榆非常好奇的说:“确定什么?我猜你会说是上辈子的情人?用当代的行话讲,就是三生石上订前盟?” 陆白衣答道:“完全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我已经考证出来了,她应该就是我的小姑子!” 白榆愣了好半天,才幽幽的说:“你这个说辞,真是我完全没猜到的,确实有点新鲜。” 陆白衣有点生气,斥道:“再敢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白榆愕然,“你是说真的?不是跟我胡说八道?你哪来的小姑子?” 陆白衣阴沉着脸说:“关于我的情况,我不信你没打听过,更不信你不知道!毕竟你踏马的还想过送我贞节牌坊!” 白榆这才想起来,陆白衣其实是一个“未亡人”。 或者更详细的说,从十来岁起就当了“望门寡”,还没过门,未婚夫就被嘉靖皇帝砍了脑袋,所以精神才会这么癫。 陆白衣的未婚夫是什么人来着?白榆又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嘉靖中期第一武官、咸宁侯、大将军仇鸾的儿子? 十来年前,正是陆炳和徐阶联手,把与严党同盟的仇鸾一家送上了绝路。 在庚戌之变中刚被北虏羞辱的嘉靖皇帝极度愤怒,去世的仇鸾因为勾结外虏、畏敌怯战、虚报战功,被开棺戮尸,仇鸾儿子被斩,女眷都被发卖教坊司...... 陆白衣点头道:“绿荷姑娘就是我那死鬼亡夫的妹妹,只是当年家门遭祸时她才五六岁,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白榆:“......” 这也太巧合了吧?也太狗血了吧?怎么又发生在自己身边了? 怎么自己见到的女性,个个都来历不凡,似乎人人都有隐藏身份? 连绿荷这么一个如同飘萍、被人送来送去的金丝雀,也如此大有来头! 这下可就有点复杂了!毕竟十来年前距离现在还不远,当事人还都在,尤其嘉靖皇帝还活着! 陆白衣又问道:“她是怎么到你手里的?好像是成国公朱家送给你的? 我而且还发现,绿荷的乐籍转变手续有点问题,应该属于非法操作。” 这时代户口性质是非常严格的,世世代代都是一个样,很难进行更改,一般人宁可逃亡也不会想着去改变。 尤其是乐户贱籍,如果不是顶级大佬出手,是不可能改成良民的。 白榆疑心病立刻发作,答话说:“我现在怀疑,这是朱家故意给我挖坑!” 要知道,嘉靖皇帝是个情绪非常极端的人,谁知道嘉靖皇帝对仇鸾现在还有多少恨意? 如果有人向皇帝进谗言,说自己一个小旗胆敢包庇仇鸾遗留的女儿。 还为此不惜非法操作,把判罚为乐户贱籍的女眷变成良民,那自己没准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七十九章 厂卫之争 根据“疑邻偷斧”的准则,白榆越想越觉得蹊跷地方很多,越琢磨越觉得可疑。 比如说穷逼军户和金丝雀这两类人,很明显格格不入,为什么还要这样送? 白榆忍不住感慨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名利场上果然到处隐藏着凶险啊,稍不留神就被扔了一个大雷过来。” 虽然陆白衣听不懂“大雷”是什么意思,但根据上下文能猜出来,“我觉得是你又想多了。” “那你怎么认为的?”白榆不服的说。 陆白衣对京城权贵行事风格很熟悉,解释说:“不要总觉得有人故意加害你,也许就是成国公随便派了个家丁出来办事,没想那么细就把绿荷送给你了。 非法更改户籍这种事,你觉得比较严重,可疑到要上纲上线,但在国公府眼里真不算什么,就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违法乱纪而已。” 陆白衣不解释还好,解释完后白榆更疑神疑鬼了。 具体办事的“家丁”,不就相当于背锅圣体“临时工”么,真是越看越像。 白榆又试探着开口说:“行了行了,既然你对绿荷如此上心,那我送给你,要不要? 好歹这是你的准小姑子,也算一门亲戚了。” 陆白衣连忙道:“一动不如一静,现在情况复杂,先让她留在你那里。 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不要把她乱送人!” 白榆嘲笑说:“你看,你嘴上说没事情,但终究也是心里没底。 让我帮你留着绿荷也好,但是有另一件事情,可能需要你帮一点小忙。” 和白榆打交道多了,陆白衣已经有了丰富经验,瞬间也能反应过来。 “你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让我帮忙?你到底又有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就是家里被一群无赖霸占了,如今有家不能回。”白榆尽可能轻描淡写的把情况介绍了一遍。 陆白衣稍加思索后说:“我可以派人把那伙人赶走,但是治标不治本,他们还能再回来。 如果真像你所猜测那样,那伙人背后可能有严千户撑腰,那你最好还是请我大伯出手,如此才能彻底解决。” 白榆答话说:“你说的没错,只有缇帅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但我不想直接恳求缇帅,不然肯定要被缇帅拿捏。 所以才要找到你,通过迂回路线来解决问题。” 陆白衣难以理解的说:“你当真是个怪人!虽然我大伯也是个混蛋人物,可你就这么不愿欠下恩情?” 白榆答道:“其实我最怕的情况就是,缇帅的恩情还不完啊。” 陆白衣总觉得这句话饱含深意,但她却想不透其中真谛。 而后又听到白榆说:“你并不需要费力,只传几句闲话就行了,非常轻松。” 心里衡量了一下后,陆白衣就答应了下来:“如果简单,那就顺手帮你一次。” 白榆心里想道,真是世事难料,兜兜转转一圈,还是直接找上了陆白衣。 与陆白衣说完话,白榆转身就要进屋,却被陆白衣拦住了。 “你要干什么?”陆白衣质问道。 白榆很自然的答道:“我看香红姑娘的情绪还是不大好,仍然需要安抚。” 陆白衣用手点了点白榆,警告说:“对你们昨晚的事情,念在你也是被动,我可以不责怪你! 但你也休想继续得寸进尺,现在你可以离开了!从今往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白榆指责说:“你这人怎么如此霸道不讲理?回锅肉都不让人吃了?” 陆白衣气得喝骂道:“给我滚!” 虽然经历了一些小小波折,但主要任务算是完成了。 白榆回到了驯象所公房,却见钱千户正在和白爹说着话。 毕竟这里名义上是钱千户的公房,钱千户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钱千户把白榆叫到公房外面,问道:“不想才一日不见,你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否要请求缇帅出手? 毕竟在锦衣卫体系内,也只有缇帅才能保证完美解决。” 白榆答话说:“长官应该向缇帅禀报情况,以免被认为是失职。 但如果缇帅没有主动出手的意思,就不必强求。” 钱千户担心的说:“那伙无赖背后必定有人支持,如果你不向缇帅完全臣服,谁还能帮你?” 白榆胸有成竹的说:“等缇帅想明白了仁义这个道理,自然就会出手,不需要我去恳求。” 钱千户写了个帖子,讲白家遭遇并报给还在西苑入直的缇帅陆炳。 陆炳回复说,让钱千户先劝白榆放弃科举,到锦衣卫总衙南镇抚司兼职做一个佥书。 钱千户感觉这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白榆很明显已经铁了心参加科举,目前已经连过两关,哪能劝得住? 另外就是,缇帅的小聪明算计太多,这时候还想着趁机拿捏白榆。真不如直接主动帮忙,先卖一个人情再说。 不过钱千户还是对白榆劝道:“虽然你是个大才,又是缇帅不可或缺的枪手,所以缇帅目前对你容忍度很高。 但缇帅的耐性也是有限的,你这样一直抗拒招揽,游离于缇帅的核心部属之外,也不是长久办法。” 白榆很想说,如果陆炳真挂了,这些所谓的核心部属狗屁不是,分分钟被清算干净。 然后白榆问道:“你觉得缇帅的耐心能维持多久?” 钱千户想了想后答道:“最多一年。” 于是白榆干脆利落的说:“那就没事了!如果一年后缇帅还不放过我,我就跪!” 当然前提是,陆炳能改变历史轨迹活过今年...... 又过两日,是皇帝童年大伴、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黄锦黄公公的六十大寿。 嘉靖皇帝特意赐了黄锦一天假期,许其在西安门外的宅邸中庆生。 但黄公公并没有太过于张扬,一来是他本身性格就非常谨慎低调,这是能陪伴嘉靖皇帝四五十年的立身之本。 二来是到了他这个升无可升的位置,也没有张扬的必要了。 所以黄公公没有大开门户,只是邀请了少数一些亲近人物,在宅邸中摆了几桌。 重量级人物有那么几位,比如拜在黄锦门下,以干爹相称的大太监滕祥,职务是司设监太监、提督上林苑监,在平常还帮着干爹黄锦处理东厂事务。 还有东厂大档头朱希孝,他另一个身份是成国公朱希忠的弟弟。 当然也少不了锦衣卫缇帅陆炳,与黄公公都是出自兴王府潜邸老人,关系向来不错。 陆炳来到黄宅的时候,就看见抽象侄女陆白衣正在指挥搭建戏台。 不过陆白衣看到大伯后,完全不理睬,连个招呼都没打,近七八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陆炳对这个亲弟弟的独生女、黄公公的干女儿也没办法,只能无奈摇摇头,走进了大厅。 他心里还在想着,回头要劝劝弟弟陆炜,趁着还不算老,赶紧再生一个。 几个够分量的客人正围着今日的老寿星黄锦说话,此时黄公公笑眯眯的,活像是个弥勒佛。 陆炳入座后,又过了一会儿,东厂大档头朱希孝忽然话头一转,嘻嘻哈哈的说: “昨日听说了一件事情,在宣武门那边,有七八个无赖闲汉强占了一名锦衣卫在职小旗的家里。 事情已经两三天了,竟然一直没有解决,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黄公公的门下干儿子滕祥开口道:“这可笑吗?我看是可悲吧? 锦衣卫官校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窝囊废了,竟然被七八个无赖给欺负了? 简直滑天下之稽!如果放任不管,岂不是令所有官校都寒心么?” 这潜台词就是,你陆炳能管得好就管,管不好就让位! 朱希孝又说:“听说那名小旗还是给陆都督立过功的人。” 滕祥和朱希孝这两人,一个是协助黄公公管理东厂的太监,一个是东厂大档头。 两人左一言,右一语,把陆炳挤兑的脸都没地放。 在他眼里只是屁大的一点小事,居然被这两个货色拿出来,公然在这里嘲笑自己! 陆炳立刻站了起来,对众人道:“我也是刚听说此事,先前实不知情!我去去便来!” 然后他迅速走到外面,叫来亲信随从,交待着去办事。 大厅内,滕祥滕太监对主座上的黄公公抱怨说:“干爹对陆炳太过放纵了,如今弄得外面只知有锦衣卫,不知有东厂了!” 在理论上,东厂可以辖制和监控锦衣卫,在实际上,大多数时候东厂都大于锦衣卫,算是锦衣卫的上级。 唯独在如今陆炳当权时候,锦衣卫压过了东厂,不需要听从东厂的号令。 但凡是个东厂的人,心里多少也会有点怨气。 朱大档头也敲边鼓说:“例如按老规矩,放在各衙门的坐探应该由东厂负责派遣和管理,但现在全都由锦衣卫直接安排了。 还请黄爷明鉴,不是我矫情,而是锦衣卫揽权太过了。 黄爷你是厂公,掌管着东厂关防,还得由你来发话。” 听了两人的抱怨后,黄锦还是笑眯眯的,回应道: “瞧你们这话说的,都不是外人,都是为了给皇帝效力,何必分那么清楚? 再说陆老弟深得圣眷,多承担一些责任,也是应当的。” 滕太监还想说什么,黄锦却打了个哈欠,“我有些乏了,先去小憩片刻,等开席了再出来。” 对下面人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黄锦真的没太大兴趣。 送走黄公公后,滕太监和朱大档头面面相觑,而后滕太监说: “其实最麻烦的问题是,陆炳不知道从哪挖出一个枪手,青词深得圣心。 连带着让陆炳也越发圣眷隆重,这就让人很难办。” 朱大档头若有所思的说:“欲与锦衣卫争权,必先削弱陆炳圣眷;欲削弱陆炳圣眷,必先找出那个枪手。” 滕太监吩咐道:“务必仔细查访,哪怕把埋在锦衣卫里的卧底暴露出来也在所不惜!” 第八十章 暴露了? 白榆坐在驯象所公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躺在榻上的白爹说着话。 如今有家难回,也没其他地方可去,只能在单位里呆着了。 白爹喋喋不休的问道:“你身上这套袍服从哪来的?怎么前天一晚上没回来,就换了一身衣服?” 近两天,这个问题已经被问了几百遍,白榆给了好几种答案,白爹都不满意。 白榆被问到实在不耐烦了,再次说了句:“小孩的事情,你这大人少打听!” 白爹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我的伤势应该快好了。” 白榆想着自己的事情,随口应付说:“快好就快好呗。” 白爹说:“我觉得吧,等我伤势好了后,你可以把小旗交给我做一做,让我也过把瘾。” 白榆不禁愕然,真没想到,抢自己工作的人竟然是亲爹,这是天天闲着胡思乱想闲出毛病了? 虽然他的终极目标是科举功名,但在神功大成之前,还是很需要锦衣卫旗校这个身份作为保护色。 于是白榆对白爹的身体表现出了极大的关心,劝道:“你还是安心养伤吧,千万不要疏忽大意,我看起码还要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放心!” 白爹不为孝心所惑,又道:“我这点伤势不算什么,但你性格缺陷太明显,我担心你把握不好前途,反不如让我来做。” 白榆疑惑的说:“你这话又从何说起?” 白爹自信的侃侃而谈:“你能转成校尉,又升了小旗,肯定搭上贵人了。 但我就担心,你侥幸一时成功,却不能有长久之道。 昨日又与钱长官聊了几句,果不其然,你真是不会做人,不会说话,不会来事。 不然的话,也不至于把祸及家里,让你我只能躲在这里。” 白榆很不服气的反击说:“我虽然犯了些小错,忽视了组织建设,导致人力匮乏。 但也没有到克扣草料都能出错,反把自己弄伤,差点家破人亡的地步啊。” 白爹:“......” 这点黑历史过不去了是吧?但凡还有点孝心,能不能不要再提了? 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后,白爹愤然道:“已经在这里躺了三天,我已经受够了! 你真要有本事,马上解决问题,让我回家睡个安稳觉!” 正说到这里,忽然从房外传来了钱千户的声音:“白榆出来,去你家收拾那伙无赖去!” 父子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只见钱千户站在院里,身后还有数十条大汉。 白榆就对父亲说:“你看,只要稳坐中军帐,自然有人为我排忧解难。 真不知道父亲你急什么,三十多的人了,一点定力都没有。” 趁着父亲手边的水杯还没砸过来,白榆窜到了门外。 在回承恩胡同的路上,钱千户对白榆低声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缇帅突然改了主意,发话要从快从重帮你解决困境,还派了几十个人过来助拳?” 白榆敷衍着说:“这我哪知道?也许是缇帅对仁义的理解更深了吧。” 到了大杂院,几十名锦衣卫官校哗啦啦的闯进去,把整个大杂院都吓得差点尿了。 “哪间是你家?”钱千户问道。 白榆指了指前院西厢房,当即就有一名如狼似虎的官校奋力抬起脚,狠狠踹开了屋门,随后官校们一窝蜂的冲了进去。 片刻后,阎先生连滚带爬的从屋里翻了出来,狼狈不堪的坐在地上。 钱千户疑惑的看向白榆,你家不是被七八个无赖占据了么?怎么就一个老先生? 白榆很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我家在中院正房。” 在不远处围观的大杂院首户王太公惊声叫道:“前院东厢!白家就在对面的东厢!中院正房是我家,不是白家!” 钱千户忍不住对白榆笑骂道:“你这混球能不能正经点,别趁机祸害别人家!” 白榆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说:“有两三天没回来,差点忘了自家在哪了!” 钱千户:“......” 一帮官校只得又转身,冲向对面的白家那边。 王六根等人早已经被惊动了,看到凶恶的官校们后连声道:“自己人!自己人!借一步说话!” 但官校们充耳不闻,连问都不问,直接上去就打。 王六根脸色大变,以他丰富的社会经验立即就明白,这是碰到真正的硬茬子了,所以才会连来历都不问,直接就动手。 顷刻之间,前两日还在白榆面前耀武扬威的七八个无赖闲汉都被打断了腿,又被官校拖着就往外走。 钱千户对白榆说:“放心吧,这伙人全部充军到西北去,能不能活下来都是疑问,不会再来骚扰你。” 白榆问道:“如果过上几天,又有另一群无赖受了指使,过来骚扰我家,那该如何是好?” 钱千户说:“缇帅已经亲自下令,将严鹄送到了上林苑监,不知道是不是看管肥料。 话说回来,真不知道缇帅受了什么刺激,反应这么大,是不是你捣了鬼?” 白榆滴水不漏的答话说:“什么捣鬼?没有的事!都是缇帅仁义!” 钱千户见白榆油盐不进,知道自己的求知欲肯定得不到满足了,就告辞说: “此间事了,我去向缇帅复命了,你慢慢收拾家里吧!” “慢着!”白榆搓了搓手指头,示意道:“这帮人强占我家三天,难道不该给我家一点赔偿么?” 钱千户没好气的说:“你不能把世间所有的好处都占了! 你想找他们索要赔偿,那你对府衙王姓书吏的赔偿怎么说?你该赔别人五十两还是一百两?” 白榆就不说话了,钱千户摆了摆手,带着大部队离开了大杂院。 众邻居看着白榆,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今天是他们第一次直观的亲眼见识到白榆的能量。 白榆对着先前袖手旁观的王太公冷笑了几声,然后就找到倒座房李老头,拜托李老头帮着收拾自家屋子。 又找到平白挨了一顿,此刻还坐在地上发呆的阎先生,开口道:“你家文哥儿还没被救出来呢?都被关了一个多月了吧? 我看你家这三间屋的风水有点克你们家,如果不忍痛断腕,只怕换不回文哥儿啊。” 阎先生猛然抬起头,颤抖着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榆哂笑道:“你好歹也是文化人,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懂吗?” 阎先生惊慌的叫道:“果然是你!你如今连装都不装了!” 白榆莫名感到有点好笑,为了念头通达,回应了一句说: “不装了,我摊牌了!我就是一个又黑又恶的锦衣卫小旗!但我更喜欢你之前桀骜不驯的模样。” 威胁完前院癞蛤蟆老阎,白榆就走出了大杂院,寻思着再去买两斤肉改善伙食。 他还没走到胡同口,就看到有个三十多岁的文士迎面走过来,行礼作揖道:“可是白同案当面?” 同案?听到这个称呼,白榆感到有点陌生,但又有点新奇,这是另一个圈层的交际术语了。 虽然听着像是同案案犯的意思,但在这时代确实也是一种文化人称呼。 乡试、会试一起上榜的叫同年,乡试之前一起上榜的就叫同案。 在当代读书人观念里,能一起考中、同登一张榜是特殊的人脉关系,可以类比于后世的“老同学”。 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文士称白榆为“同案”,很明显就是在刚结束的府试中一起考中上榜的人。 白榆照葫芦画瓢的还了一礼,问道:“向来素昧平生,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姓甄名智,乃是东城那边人氏,今日特意来拜访白老弟。” 白榆谨慎的问道:“不知有何贵干?” 甄智回答说:“这路上也不是说话地方,不妨我做个东道,去西院胡同东口的得意楼,要上几斤羊肉,边吃边说。” 白榆立刻本能的警觉起来,对方居然对自己的喜好如此清楚,连喜欢吃得意楼的炙羊肉都知道? 于是白榆又试探道:“得意楼价格不菲,我无功不受禄,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你如果真有事情,不妨先在这里说了。” 甄智便道:“过来时在宣武门大街上看到一处茶舍,还算雅致,可以先移步到那里说话。” 而后两人一起进了茶舍,选了角落僻静地方坐定。 等伙计上了茶水和干果后,甄智掏出一张稿纸,对白榆说:“老弟先看这个。” 白榆只看了一眼,就非常熟悉。 笔迹很熟悉,就是钱千户的笔迹;内容也很熟悉,是自己“创作”的青词。 应该是上次接到缇帅陆炳的札子后,由自己口述、钱千户提笔写的青词文稿。 每次接到创作任务后,都是这样合作的,然后钱千户亲自将文稿送到西安门指定接收人那里。 所以白榆惊疑不定,这东西应该在陆炳那里,怎么会出现在甄智的手上? 还有,为什么甄智要把这份青词文稿拿给自己看? 难道自己的才华已经暴露了,被某些外人知道了? 虽然心里有万千疑惑,但白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装傻问道:“这是什么?” 第八十一章 卖队友不卖自己 在摸不清对方路数和意图之前,白榆不打算主动说什么,而是尽可能套对方的话。 甄智闻言笑了笑,“明人不说暗话,白老弟就别掩饰了吧?” 白榆还是油盐不进,“既然你什么都明白,那把这文稿拿给我看,又是为了什么?” 甄智看着白榆的警惕态度,就劝说道:“老弟你不用有那么大敌意,我敢指天发誓,我对你并无恶意,也没有害你的心思。” 白榆就再次问道:“你怎么得到的这张文稿?或者是从哪里得到的?” 据他所知,钱千户写完文稿后,会以最快速度送到陆炳手里,然后陆炳会亲笔抄写一份呈给嘉靖皇帝。 至于钱千户的底稿,大概收藏在陆炳的西苑直庐中,外人肯定不能随便进去。 甄智回答说:“不瞒你说,我也是给人办事当差的,大人物自然有能力从西苑直庐搞出一张文稿,这不算什么。 之所以拿过来,是想请白老弟帮忙品鉴一下。” 白榆回应说:“没什么好品鉴的,这张稿纸又能说明什么呢?” 白榆现在有很强烈的直觉,对方拿着稿纸找到自己,很可能是已经怀疑上了自己。 那么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抵死不承认,免得违反了缇帅陆炳的禁令。 如果对方从别的什么渠道锁定了自己,那就不关他白榆的事情了。 眼见白榆不配合,甄智丝毫没有气恼,反而亲自给白榆倒了茶水,又话起了家常。 “据我所知,白老弟似乎过的不太好,锦衣卫非常亏待你?” 白榆仍然没有任何松口,“你这话又从何说起?在下并不这样觉得。” 甄智侃侃而谈说:“白老弟的事情我都听说过,可以说是给陆缇帅立下了汗马功劳吧? 但白老弟你现在才只是一个小旗,而且位置越来越边缘,从午门调到西安门,又从西安门发回驯象所。 而且我的还听说,白老弟连房子都买不起。为了夺占对门两三间屋子,还要委托官校帮忙,扣押了对门的人。 可以说自始至终,陆缇帅都没有把白老弟当真正亲信看待,连赏赐都吝啬到一点没有。 这是有功之臣该有的待遇吗?连我这个旁人看了白老弟的遭遇,都深感不平!” 白榆:“......” 说实话,那些“高官厚禄”都是他主动放弃的,因为他不想与陆炳太亲近。 怎么在你们眼里,就成了陆炳刻意亏待功臣? 感觉有点乱,白榆假装沉吟了一会儿,脑子里面梳理了一下谈话。 甄智刚才这些话明摆着是想挑起自己的不满,莫非真实目的难道是为了“策反”自己? 甄智趁机又道:“虽然上面的大头领们不和睦,但我们这小卒子又有什么直接干系?是不是这个理?” 白榆对此别有感慨,下意识的赞同说:“谁说不是?有时候我们累死累活的办事,大人物还不领情。” 想想这两个多月以来,他通过卓越的惹事能力,给缇帅陆炳创造了多少次党争优势? 但陆炳不但不认可自己的努力,反而屡屡训斥自己乱带节奏! 眼见白榆态度终于出现了软化,甄智重新掏出了文稿,而且还掏出了两个小银锭,压在了稿纸上。 白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两个银锭都是官铸银锭,每个都是五两标准,两个加起来就是十两。 白榆身为穷逼之所以有这种眼力,全因为上次陆白衣支付报酬的时候,用的就是同样规制银锭。 “原来老兄是这么讲道理的人啊。”白榆发自内心的感慨说。 只要是不违反原则,那都好办,十两银子几乎相当于普通人一年工资或者一间屋子了。 甄智见状无可奈何,将两锭银子推到白榆面前。 这十两银子可不是他自己的钱,乃是上头批下来的活动经费。 本来他还想着,如果不花钱就能套出话来,这十两银子经费不就落进自己腰包里了吗? 但现在看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而后甄智指了指稿纸,又一次发问:“这文稿是由谁送进西苑的?” 白榆答道:“我的长官钱千户。” 甄智点了点头,“与我们所掌握的情况一样,果然是钱千户。” 这个问题算是对白榆的试探,如果白榆拿了银子后仍然胡说八道,那就没必要继续往下谈了。 “那上面的字迹,也是钱千户的?”甄智继续追问。 白榆想了想后,答道:“没错,就是钱千户写的。” 反正对方都已经追踪到钱千户这个环节了,就算自己否认也没多大意义,对方仍然能从其他渠道核实。 再说缇帅禁止自己自我暴露,但又没禁止不能卖钱千户。 只要不主动暴露自己,其他都不是原则问题。 甄智收起了稿纸,意味深长的看着白榆,连声道:“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真是想不到,锦衣卫官校中,竟然如此藏龙卧虎!” 白榆好奇的说:“还有问题吗?” 甄智答道:“事实已经清晰,不用再问了!” 白榆收起了十两银子,这位甄智老兄还挺懂事,知道不让自己为难,没有当面追问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白榆说:“今日你我如此投机,不知可否相告,你是哪边派来的?” 甄智也没有隐藏,回答说:“实不相瞒,我在东厂当差,但考试也是真的,你我确实是同案。” 东厂?白榆稍稍有些惊讶,但细想后又在情理之中。 难怪能从陆炳直庐里偷出一张文稿,以东厂的能力并不稀奇。 白榆觉得今天谈话差不多了,试探着说:“那就后会有期? 东厂核实了重要情报,自己在没有违反禁令的前提下,收获了十两银子,皆大欢喜。 甄智连忙道:“怎能说后会有期?分明是来日方长!白老弟不要着急走,还有事情要继续委托帮忙。” 白榆疑惑不已,情报都核实完了,还能有什么事情? 甄智又详细说:“能不能帮着约见一下钱千户?如果你肯从中协助说项,那就更好不过。” 白榆实在理解不了,“你找钱千户,有什么用处?” 甄智一脸崇拜的说:“钱千户乃是当世大才,文笔经天纬地。我仰慕的很,有机会自然要请教。” 白榆脸色古怪,这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好像自己完全理解错了对方的路子? 当世大才?文笔经天纬地?这确定说的是钱千户? 第八十二章 捞金游戏(上) 为了确认心中猜想,白榆旁敲侧击的问道:“你刚才说,我为缇帅立下了很多汗马功劳,你所知道的都有哪些功劳?” 一直很沉稳的甄智这时候有点不耐烦了,现在说的是钱千户,你白榆总往自己身上扯什么?刚才扯得还不够多? 不过甄智还是耐住了性子,吹捧说:“白老弟大战东朝房,接连逼迫政敌辞官,然后又首次在京师找到白莲教线索,真乃少年俊杰也。” 或许是年轻人喜欢虚荣,那就捏着鼻子说几句,甄智想道。 于是白榆终于可以确定,刚才一直是自己想多了。 对方并没有勘破自己的真正底细,因为自己最大的功劳是给陆炳当枪手,对方却完全没有想到。 没暴露或许是好事,但白榆还是有点不服,就这么看不上自己吗? 白榆指了指桌上的文稿,含含糊糊的说:“你就认定了钱千户?” 甄智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关于陆缇帅枪手的身份,在外界没有任何痕迹。 由此就能判定,这个枪手肯定隐藏在锦衣卫内部。 然后又对陆缇帅与外界的文札往来的情况仔细进行了分析和筛选,终于锁定了钱千户。 而且钱千户从小受到的教育不错,也差点考上功名,更能佐证他就是枪手。” 白榆又试探着说:“或许是另有其人,钱千户只是个跑腿的。” 甄智自信的回答说:“不可能,我们也仔细研究过钱千户的行动轨迹! 除了一些包括你在内的直属亲信下级,钱千户与别人没有频繁往来的记录。 而且我们还想尽办法对文稿笔迹进行对比,刚才也找你进行了最终核实、 所以唯一的结论就是,钱千户就是那个枪手!” 白榆真想说一句“你眼瞎啊”? 自己这么大一个“真凶”坐在你面前,你就半点怀疑也没有? 当初只是因为自己写字太差,又想巴结钱千户,所以才让钱千户代笔露脸,没想到误打误撞的造成了这种误会。 于是白榆不由得讥讽道:“你绕了一大圈,原来是为了钱千户,我还以为是因为同榜交情才找的我。 我也是过了县试府试的堂堂童生,还没有钱千户受重视吗?” 甄智“哈哈”大笑,“白老弟真诙谐,咱们这考试是不是正经考过的,懂的都懂。 如果不是为了在东厂转为正式佥书,我也不会费这劲搞一个童生名头。” 然后甄智又以老前辈身份指点说:“老弟你是不是也想在厂卫里面往文职发展? 这个眼光是不错的,咱们厂卫里面舞刀动枪的多,舞文弄墨的却很稀少,所以文职岗位大都要外聘。 只要咱们厂卫内部自己人能混个文名,就很容易占据那些佥书之类的文职岗位。 不瞒你说,我们东厂这边正急缺佥书。” 白榆似乎被吸引了,连忙确认道:“当真如此?” 甄智打包票说:“如果白老弟有兴趣,我可以推荐你来我们东厂做佥书! 但是,你要跟着钱千户一起过来才行,我才好向上官张口。” 甄智这话从理论上是没什么毛病的,东厂向来都是从从锦衣卫抽调人员。 说着说着,甄智忽然又掏出一锭五两轻重的银子,“太远的话就不说了,你只要能把钱千户请出来见面,这锭银子也是你的。” 职务和银子双重诱惑,双管齐下。 白榆忍不住就瞄着甄智的兜里,口中道:“你还真是下血本啊。” 甄智捂住了兜口,“没了,今天真没了!但只要你能帮我游说钱千户,那就还有!” 白榆暗自思忖,东厂这次好像经费很充足啊? 看在银子的份上,白榆拍着胸脯说:“放心!你说个时间和地方,我一定把钱长官约出来。” 甄智点头道:“得意楼,明天午时见。”他心里美滋滋,今天任务顺利完成! 核实了“缇帅枪手”的真实身份,又争取到钱千户亲信下属白榆的合作,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白榆最后对甄智提醒说:“你要注意,缇帅下过禁令,严禁枪手自爆身份。 所以明日见到钱千户后,你正常挖角就行,不要提到青词创作的事情。 因为小心谨慎提防意外,钱千户也不会主动承认的。” 与甄智分开后,白榆取消了买肉计划,直奔大时雍坊钱千户的家门。 一直在门口蹲守到黄昏,终于等到钱千户回家。 “你突然来我家作甚?”钱千户诧异的问道:“你又被人从家里赶出来了?” 白榆站在院中,打量了一番后,评论说:“贵府略显寒酸啊,只有一进院落,五六间屋舍。 连同高堂、儿女在内,这些房屋有点紧张吧?” 钱千户骂道:“你这混球越来越放肆了,到底懂不懂礼数?哪有进了别人家就说寒酸的? 还有,你家才两间屋,跟别人混居在大杂院内,又有什么资格对我家评头论足?” 白榆连忙说:“我的意思是说,这个住处配不上你副千户的身份了。” 钱千户没好气的说:“我看上了一处两进的宅院,作价一百五十两!如今尚缺一百两,你给我补齐?” 白榆回应道:“我今天发现了一头肥羊,长官你与我联手干一票,补齐你这缺口应当没问题!” 钱千户谨慎的说:“不会有什么后患吧?太过于没道义的事情就别做了,亏良心。” 白榆信誓旦旦的说:“放心!绝对不违法,绝对不亏良心!” “那你说。”钱千户动心了。 白榆开门见山的说:“有个朋友仰慕长官,有意结识,明天要在得意楼请长官吃席!” 钱千户更吃惊了:“原先在午门、西安门当值时,有人宴请并不稀奇。 如今都跟着你混到驯象所,成了挂起来的闲官,谁还会去得意楼那种昂贵地方请我吃喝?” 白榆劝道:“反正长官你闲着也是闲着,看在我面子上,去应付应付就行! 如果有什么请托,答应不答应都无所谓!” 钱千户反问道:“你怎么像是个拉皮条的?收钱了?” 白榆直接承认了,“俸禄都被罚完了,总要找点外快养家糊口,长官帮忙则个!” “那么到底是谁要找我?又到底有什么事情?”钱千户好奇的问。 白榆叮嘱说:“为了明日现场的逼真,长官现在不需要知道细节。 到时候长官你就按照我说的做,随时看我眼色行事就好。 这样的肥羊可不多得,我们一定要多捞点出来。” 钱千户叹口气说:“你知道么?你现在的嘴脸就像是一个人贩子,花言巧语把我拐骗走卖给别人。” 白榆下意识的说:“我什么细节都没说,长官你竟然都看破了?” 钱千户:“......” 第八十三章 捞金游戏(下) 到了第二天,白榆把白爹扔回了已经收拾完的家里,就匆匆赶到得意楼。 然后就和甄智一起站在得意楼门口,迎接钱千户的到来。 看到钱千户本人后,甄智大喜过望。 只要能把这个“绝世枪手”挖到东厂,自己就为东厂立下了赫赫大功! 别说佥书了,直接让自己当个档头,进入东厂核心决策圈子也不是不可能! “久闻钱长官乃惊世奇才,今日方得识荆,实乃幸事也!”甄智热情洋溢的说。 钱千户被吓了一跳,惊世奇才?这是说自己吗? 白榆请自己过来,不会是请错人了吧?对方或许是想找别人? 白榆立刻对甄智埋怨说:“这里不是说话地方,甄老兄你急什么?” 甄智暗暗自责,确实是自己见到正主后心急了,还是循序渐进比较稳妥。 到了二楼最里面的雅阁,三人落座后,白榆作为中间人率先开口道:“今天谈话不宜让外人听到,所以就不设女乐乐,以后再补上。” 然后对钱千户介绍道:“此乃与我同案的好朋友甄兄单名一个智,如今在东厂当差。” 卧槽!东厂!钱千户直接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转身就想走! 虽说多少年来都是厂卫一家,但最近一二十年形势可不一样! 缇帅陆炳执掌锦衣卫后,非常排斥东厂,厂卫之间关系极为敏感。 在锦衣卫当差的官校为了避嫌,不会和东厂公开往来,以免被缇帅猜忌。 要是早知道今天和东厂的人碰面,钱千户肯定不来! 看到钱千户这个毫无破绽的反应,甄智并未感到惊讶,只觉得真实,反而放心了。 因为他能确定两点,第一,钱千户和白榆并没有给自己演双簧,联手起来蒙骗自己,不然钱千户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情。 第二,白老弟确实在真心帮助自己,不惜坑蒙拐骗也要把钱千户拉了过来。 白榆拼命拦住了钱千户,叫道:“长官冷静!我不会害你的!” 好说歹说,才把钱千户劝回了座位。 然后白榆又对钱千户说:“甄兄约见长官,其实是想邀请钱长官另谋高就,去东厂发展。” 甄智也搭腔说:“东厂正需要钱长官这样的人才。” 钱千户十分惊讶,这是什么见鬼的要求?但想也不想的说:“做梦!” 他好歹是锦衣卫缇帅陆炳的直属亲信武官,去人生地不熟的东厂干什么? 另外钱千户还非常疑惑不解,这东厂吃错药了?大费周章的挖自己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武官干什么? 白榆转头对甄智解释说:“可能是钱长官习惯了舒适环境,一时间没有离开心思。” 甄智陪笑说:“理解,可以理解!” 白榆又继续说:“我觉得,钱长官可能需要一点点安全感,以及稳定的生活。 不然的话,钱长官哪有决心和动力打破现有的舒适圈?” 甄智茫然,什么叫安全感和稳定的生活? 白榆无奈,低版本时代的人就这样,连这种基础术语都听不懂。 如果放到五百年后,大多数男生听到女生说“安全感”和“稳定的生活”这两个词,立刻就能秒懂。 所以白榆只能耐着性子提示说:“比如现在钱千户住在西城,而东厂衙门在东城。 如果钱千户去东厂任职,岂不是很不方便? 所以钱千户要求在东城有一套宅院,房契写他的名字,这不算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甄智连忙承诺,“东厂所属的房产很多,可以负责安排宅院!” 白榆说:“你们安排的宅院不一定合乎心意,还是直接折现吧,让钱千户自行购置宅院。 以钱千户的身份,至少繁华地带两进院落十间以上屋子,就当一百五十两吧。” “折现?”甄智愣了愣。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么快就谈到这个程度了? 白榆抬高了音调,质问说:“怎么?就这一百五十两还要计较啊? 钱长官总不能空口白牙就相信了你们吧?难道钱长官不配这一百五十两吗?” 甄智害怕谈崩了,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榆冷笑道:“钱长官缺你这一百五十两吗? 钱长官要的是一个态度,要看到你们东厂的诚意!” 甄智能被东厂派出来执行重要任务,当然也是背后有靠山的。 心里盘算了一下后,就热情的答应说:“可以!我们东厂对于人才不会吝啬!” 白榆却冷淡了下来,“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天还是这个地方,先让钱长官看到了诚意后,再继续谈。” “今天这就结束?”甄智疑惑的说,现在双方刚谈得热乎起来,怎么说结束就结束? 而且时间还早,怎么就这样完事了? 白榆解释说:“钱长官这个人比较慢热,需要时间来消化,老兄你不能着急。 所以明天看到诚意后再继续谈,效果会更好。” 听起来似乎挺有道理?甄智下意识的反问了句:“是这样吗?” 白榆对钱千户说:“劳烦钱长官先去门口等我,让我单独与甄老兄说几句话。” 自从重新坐下后,钱千户一直处在“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状态,只有“一百五十两”听得明明白白。 看着钱千户先出去后,白榆就对甄智教导说: “我已经尽力给你们东厂创造机会了,你们也要尽力把握住机会啊! 如果你们真想得到钱长官,不能只挂在嘴上,要拿出实际行动! 如果你们把钱看得太重,不肯付出代价,那跟白嫖有什么区别? 别舍不得银子,花费的只是公款而已,但功劳却是你自己的!” 甄智频频点头,赞道:“听君一席话,真是胜读三年书。” 白榆鼓劲说:“我看好你!现在你已经走在成功道路上了,不要轻言放弃! 否则的话,钱长官可能就属于别人了!毕竟你们东厂肯定不只有你一个人想追求钱长官!” 甄智紧握双拳,表决心说:“白老弟放心,我一定坚持到底!” 鼓励完甄智后,白榆出了得意楼,在门外路边与钱千户汇合。 已经清醒过来的钱千户神色复杂,幽幽的对白榆说: “我们锦衣卫官校为了钱财,威逼利诱、敲诈勒索或有之,但从没听说过谁去行骗。” 白榆皱眉不满的说:“什么叫行骗?别人如果想挖你,给你花钱都是应该的。 就算别人花了钱,那也是他心甘情愿的,你也没义务一定要答应什么。 对了,别忘了分我一半。” 钱千户十分为难的说:“以后还要与东厂的人见面? 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如果下次拿了钱后又不想答应,又该怎么说?” 白榆毫不费心的说:“这太简单了,不答应但也不拒绝就是了! 你可以对甄老兄说,相处起来感觉很投契,所以忘记了保持距离,导致他产生误会,但仍然给他机会,还要看他的表现。 你还可以对甄老兄说,要回去征求父母、妻儿的意见,所以今天不能给出答复。 下次见面时就说,父母又有其他新要求,但父母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你也没办法。 你还可以说,希望谈判更有仪式感,改日换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谈判。 总而言之,这才到哪?拿一次钱只是个起点而已。” 自诩社会经验丰富的钱千户也不禁目瞪口呆,你白榆是个魔鬼吗?这一套一套的词都是从哪学的? 那位姓甄的认识你这么个同案童生,真是积了八辈子德!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五月中旬,京师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大太监滕祥协助干爹黄锦处理东厂日常事务,也有点火气。 坐在东安门内东厂衙署里,滕太监将近期一个专项支出账单反复看了又看。 短短十天,就有四百两银子的巨额支出,都是手下书办甄智支走的,真是令人触目惊心! 近一二十年被锦衣卫排斥,缺了锦衣卫上供后,东厂本就不富裕。 扣除人员费用后就不剩多少了,这么烧钱委实有点肉疼。 滕太监陷入了怀疑,甄智这个书办不会这么愚蠢,如此明目张胆的贪污公款吧? 还是说,伙同外人骗取东厂的经费?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踏马的真活腻了,连东厂的钱也敢骗! 第八十四章 鬼迷心窍 白榆和钱千户坐在本司胡同一处院落里,等待着今天节目的开场。 本司胡同全称为教坊司本司勾阑胡同,位于东城,与西城的西院胡同并称为京城两大高端娱乐胜地。 论起年头,本司胡同还更早些,西院胡同则是到了成化年间,以教坊司分院形式兴起的。 白榆和钱千户今天准备欣赏的是一家戏班演出,而且是很特殊的全女班。 懂点历史的都知道,古代戏班演员大都是男性,就连旦角也是由男性来扮演。 全女班是极为罕见的情况,而且大多数富贵人家因为个人爱好而养的私人家班。 今天白榆和钱千户准备欣赏的这家,是当今京城唯一能公开演出的全女班。 当然,全场消费由甄公子买单,预付金都先交了。 之所以还没开场,就是在等待甄智过来。 近十天来,白榆度过了穿越以来最为享受的一段好时光。 每天主要任务就是吃喝玩乐,而且都有人请客,还能大秤分金银,简直神仙日子。 变着花样共从甄智手里掏了四百两银子,白榆分了一半也有二百两。 对底层普通人而言,这堪称天文数字巨款了,相当于底层人物的二十年工资。 如果在京城买房,几乎可以买一套小型三进宅院或者大型两进宅院了。 白榆把银子拿回家时怕吓到父亲,暂时偷偷藏在自己的炕洞里了。 品着今年的新茶,钱千户不由得感慨道:“我发现,闲职也有闲职的好处,不用被拘着值班。 每天只要确认没有缇帅札子送过来,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本来钱千户还觉得亏良心,但在白榆的强力灌输下,心态也放平了。 他们又没有害人,也没有欺压良善,骗的是东厂的经费,良心上没什么过不去的。 “对了,咱们要捞到什么时候?”钱千户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可能永远持续。 白榆也很清醒,“等甄老兄无法再从东厂公库取出钱财时,就该结束了,估摸着不会太久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在一个人身上捞钱终有尽头,要么就此收手,要么再找个肥羊继续。 白榆已经开始琢磨,到手的二百两应该怎么使用了。 捞钱捞爽、解决了买房资金缺口的钱千户还是颇为苦恼的说: “还是想想如果被缇帅知道了,该怎么解释才好。 我多年来勤勤恳恳、清廉自守的形象,算是被你彻底毁了。” 白榆答道:“被缇帅知道了也不打紧,我们又没有坑缇帅的钱。难道缇帅还能让我们把钱还给东厂?” 钱千户放下茶盅,看向大门,奇怪的说:“甄朋友怎么还不来?今天不会要出变故吧?” 此时此刻,距离本司胡同不远的东安门那边,东厂书办甄智已经被叫到了滕太监面前。 甄智与滕太监乃是同乡,滕太监平常对这个还算有文化的乡亲也是多有关照。 所以甄智虽然只是个小小书办,但在东厂也有靠山有跟脚的人物。 滕祥无奈的指着桌案上的账单,对甄智问道:“我派你负责调查陆炳枪手之事,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甄智却答所非问,伸出一根手指头,执拗的说: “一百两!再给我一百两!我就能把钱千户挖到东厂!” 看着甄智这着魔的样子,滕太监也是无语了。 这到底是疯了,还是鬼迷心窍了? 作为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滕太监立刻就看透了甄智此时的心态。 就是已经断断续续的付出了数百两银子代价,沉没成本太高了。 导致甄智不敢相信自己被骗,或者说不愿意相信自己被骗,陷入了自我催眠的状态,像个赌徒一样还想继续赌下去。 “够了!”滕太监猛然大喝一声,意图将这位乡亲唤醒了, 甄智愣了愣后,还是絮絮叨叨的说:“钱千户真是绝世神枪手,数百两银子并不多,他值得! 现在就差最后一百两了,只要再拿出一百两,就能把钱千户挖过来,为滕爷效力!” 滕太监:“......” 真是造孽啊!对方骗钱也就算了,还把己方的人给忽悠傻了! 这个钱姓千户不愧是能给陆炳当枪手的人,简直恐怖如斯! 再想想也不意外,钱姓千户代笔的青词屡受皇帝好评,说明他连最为莫测的帝心都能揣摩明白,那么拿捏甄智更是小菜一碟。 滕太监实在忍无可忍,叫了几个番子过来,指着甄智下令说: “将他好生看管起来,不要短了他的吃喝,让他冷静几天!” 打发走甄智,滕太监越想越气,差点就冲动的去找锦衣卫陆炳讨个说法! 四百两银子虽然不是小数目,但也不至于惊天动地,但这花销就是太窝囊。 但滕太监随即就克制住了冲动,现在还不能去找陆炳。 因为陆炳这个人虽然工于算计,但并不是没品的人,干不出骗东厂几百两经费的事情。 所以骗钱之事应该是钱姓千户自作主张,陆炳非常有可能并不知情。 那么如果陆炳还不知情,自己就贸然找到陆炳讨说法,不就暴露了东厂已经找到陆炳枪手,以及挖墙脚的企图吗? 所以在惊动陆炳之前,应该趁着还有信息差,实际做点什么挽回脸面,但滕太监也没有妥善的思路, 难不成还要他这个协助黄干爹处理东厂日常事务的准厂公,亲自去找锦衣卫那两个小卡拉米,把几百两银子要回来? 说实话,真丢不起那人! 滕太监一时间没有主意,就把东厂大档头朱希孝摇了过来,共同商议应对之策。 朱大档头听说了事情经过后,气得肝疼。 好消息,东厂锁定神秘枪手的身份了;坏消息,东厂被这枪手坑骗了四百两银子。 稍加思索后,朱大档头极为果断的说:“既然知道钱千户现在的位置,就该立刻出动人手,先把他秘密抓捕了再说! 这是我们东厂目前唯一有可能挽回脸面的行动,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选择!” 滕太监皱眉道:“有必要这么激进?厂卫之间多年来一直有默契,互相不直接动手抓对方的人,你这个提议是不是坏了江湖规矩?” 第八十五章 买椟还珠 滕太监拜在黄锦门下,多年来受黄锦影响,性情比较保守和谨慎。 但朱希孝的行事风格却偏于不择手段,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与滕太监也算是互补了。 例如先前受了严鹄委托,利用西院胡同美人陷害白榆,就是朱大档头策划的。 此刻面对滕太监的质疑,朱希孝道:“若想尽可能挽回我们东厂的脸面,就必须要有非常之举,不然事后东厂更抬不起头来。 再说东厂本来就负有监控锦衣卫的职责,对可疑的锦衣卫官校进行审查,是非常合理的职务行为。 只要能够找到合适的理由,抓捕钱千户就完全不存在问题。” “你想出了什么理由?”滕太监直接问道。 朱大档头很有经验,胸有成竹的说:“像钱千户这种以文辞幸进的人,平常必定会琢磨文字,而在练习中少不了涉及时政和帝君。 我们可以声称,钱千户疑似以文字怨谤帝君和朝廷,对钱千户进行审查! 同时以最快速度搜查钱家,肯定可以找到大量文稿,总能挑出些毛病。” 滕太监考虑了一会后说:“原本按照法度,逮问六品以上武官必须要皇上准许。 虽说我们东厂可以适当从权,但在明面上也不能做的太过了。 你可以派人去抓捕钱千户,但必须要遵守以下几条。 第一,抓捕时不得公开表露东厂身份。第二,抓到后要以礼待之。第三,搜查钱家只许搜查书房。 不然的话,如果惹得陆炳那边鱼死网破,那麻烦就大了。” 朱大档头也不是糊涂人,明白其中利害,低头道:“遵令!” 在本司胡同,因为买单的甄智迟迟不到,钱千户和白榆也只好一直闲聊。 钱千户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又问:“就算缇帅不计较我们私下里捞外快,但东厂如果想把银子强索回去,又当如何?” 白榆依旧不担心,“那更好办,东厂耗费这些钱,不就是为了挖你去东厂吗? 如果东厂拿这些钱说事,你就直接转调到东厂,不就能堵上他们的嘴了? 你人都过去了,就不算骗钱,岂有退钱的道理?” 钱千户:“......” 你这话踏马的是认真的?让他钱某人转会去东厂上班? 白榆一本正经的说:“当然是认真的,其实去东厂对你来说,可能以后会更好。” 当今锦衣卫虽然势大,可喜欢喝酒的缇帅陆炳是一个超级不确定因素。 如果陆炳不知是因为被下毒还是脑血管心血管有隐疾,像原有历史一样饮酒后暴毙,亲信肯定全部遭到清算,钱千户也逃不脱。 从这个角度来说,钱千户现在调去东厂也不是坏事。 说不定等陆炳暴毙、东厂重新崛起后,还能坏事变好事。 钱千户只当白榆说笑话,没再继续往下谈这个话题。 眼见快到午时,还是没见到甄智的踪迹,明显是要失约了。 白榆蹙眉道:“我怀疑,甄老兄可能是出事了,我们现在应当离开。” 钱千户也觉得情况有点诡异,就算甄朋友临时另有事情,也该派人来传话告知一声才对。 两人刚站起来,走到院墙月门,突然两旁有好几个不起眼的杂役一跃而起,熟练的用麻布袋套住了两人头部。 白榆看不见麻布袋外面,只感觉猝不及防的被按倒在地上,又被压住了。 卧槽!白榆大吃一惊,在这里还能有劫道的? 不甘束手就擒,白榆死命的奋力挣扎了好一会儿,忽然就挣开了约束。 他赶紧把头上的麻布袋解脱下来,却见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了自己坐在地上! 白榆不禁恍恍惚惚,这帮人把钱千户抓走了,而自己却被视为了无用的累赘,扔在了案发现场? 白榆缓过来后,就起身向外走,却见自己两个手下也就是刘存义和夏大,快步从外院冲了过来。 “什么情况?”白榆喝问道。 刘存义答道:“我们在外院值守时,突然出现了一大群强人,手持兵刃将我们都扣住了。 钱长官的几个随从也一样,也都被扣住了! 刚才不知什么缘故,这货强人突然又把我们放了,然后就迅速撤走了。” 白榆摇摇头,无奈苦笑说:“刚才不知多少人埋伏在内院月门,大概已经将钱长官掳走了。” 刘存义和夏大齐齐大惊失色,长官丢了可是大麻烦。 他们两个是白榆的直系下属,白榆又是钱长官的直系下属。 如果是在战场上,长官被俘虏了,下属却安然无恙,弄不好就要被军法从事了。 “究竟是谁干的?”刘存义又问道。 白榆骂骂咧咧的答道:“除了东厂,还能是谁?这帮没种的龟孙子,竟然玩不起急眼了!” 放眼全京城,抓捕如此娴熟、有这种行动能力的组织并不多。 而且对方明摆着是针对钱千户来的,最近除了东厂,谁有抓捕钱千户的动机? 况且甄智老哥突然失约,很有可能就是被东厂那边发现了端倪,所以才阻止了,这也从侧面证实了东厂可能有针对性的行动。 听到东厂的名头,夏大自言自语道:“这可怎生是好?” 白榆思考了一会儿后,吩咐说:“回家!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明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刘存义和夏大面面相觑,还是刘存义问道:“这样好吗?” 不说想办法救人,至少也应该想法子向上面禀报一下吧? 白榆宛如一位哲人说:“只要我们认为什么都没发生,那就是什么也没发生。” 刘存义模仿白榆的语气说:“照你这么说,只要我认为我赢了,那我就是赢了?” 白榆愣了愣后,表扬说:“你很有悟性啊,意识已经领先了这个世界五百年。” 被东厂忽略的小喽啰白榆若无其事的回家时,东厂番子的行动还在继续。 另一队番子已经冲到钱千户家里,开始进行搜查了。 大档头朱希孝亲自部署和指挥了这次行动,一开始行动非常顺利,干脆利落的捉拿到了钱千户。 但很快就出现了诡异的事情,负责搜查钱家的番子回报说,钱家根本就没有书房。 想要找到文稿完全无从搜起,更别说趁机罗织文字狱了。 如果别人连文字都没有,阁下又该怎么罗织文字狱? 捏着最新情报,朱大档头有强烈的预感,事情很不对劲,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第八十六章 彻底不明白了 白榆出门还知道带上刘存义和夏大这两个仅有的手下,钱千户自然也有自己的随从。 所以钱千户被掳走后,钱千户随从立刻就向总衙经历司经历史朝宾禀报了情况。 因为钱千户虽然表面上被扔到了驯象所,实际上是直属于缇帅陆炳的人员,不接受南、北镇抚司和东、西司事房的管理。 故而在钱千户出了事后,要最优先向史经历这个缇帅的“秘书长”禀报,再由“秘书长”判断事态轻重,然后进行下一步处置。 不然如果大事小事都找陆炳,那陆炳纵然有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 史经历听到“钱千户突然被掳走”这个消息后,很是懵逼。 实在太莫名其妙了,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 主要是钱千户和白榆都很保密,并没有把从东厂骗钱的谋划告诉任何其他人。 就连随从们也不清楚内幕,连请客买单的甄智来自东厂都不知道。 所以没法向史经历禀报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这才导致史经历一头雾水。 于是史经历追问道:“当时周边还有什么情况,在场还有什么人,能说的全都说来!” 钱千户随从便又禀报说:“当时钱老爷正与白旗长一起,准备听戏。” “白旗长?白榆?”史经历立刻就发现了最关键之处。 钱千户随从答道:“正是!最近这十天半月,钱老爷和白旗长天天在一起吃喝玩乐,还都有别人付账。” 史经历顿时就觉得,这就就非常合理了。 即便看起来再不合理、再不正常的事情,只要和白榆扯上关系,仿佛也会变得很合理、很正常了。 钱千户被掳走,在大多数官僚眼里,其实不算惊天动地的大事。 即便在史经历这样的“知情人”眼里,又不是白榆被抓走,不必太紧张。 今天已经晚了,明天再按部就班的查问就是。 到了第二天,白榆向父亲告辞,准备正常去驯象所上直,但是却被白爹叫住了。 “这些日子,你怎么没继续逼迫阎家?你不想要他家那三间屋子了?”白爹问道。 私藏着二百两巨款的白榆答道:“我另有想法,准备在别处寻觅一处独门独院,然后搬过去。” 白爹脱口而:“我不同意!” 白榆诧异的问道:“你早晨吃错药了?” 白爹说:“这里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我舍不得离开。” 白榆更不理解了,“就这帮货色,有什么舍不得的?再说往常也没见你和邻居们有多深感情啊。” 白爹强辩道:“这叫念旧,你这少年人不懂!” 自家老爹怎么也开始抽象了?白榆总觉得哪里不对,懒得多想,先去上班了。 到了驯象所公房,白榆找出钱千户遗留的茶叶,然后烧水泡茶。 但是水还没烧开,就有总衙来人,传唤小旗白榆去经历司接受问话。 白榆心知肚明,看来钱千户“失踪”的事情已经报到总衙了。 熟门熟路的进了经历司,白榆掏出一锭五两大小的小银元宝,放在案上。 然后对史经历说:“当初拮据时,多谢史长官伸出援手,今日就还上这份恩情!” 史经历问道:“最近发财了?说吧,钱千户被掳是怎么回事?” 白榆答道:“对方大概是东厂的人。” “什么?东厂?”史经历大吃一惊,“东厂抓他干什么?” 正常情况下,钱千户被掳不算大事,但如果动手的人是东厂,那就例外了。 白榆也没必要隐瞒,又答道:“据我猜测,他们可能是把钱长官当成枪手了。” 钱千户?枪手?史经历闻言有点哭笑不得,这说明当初设计的传递链条起到作用了。 对方都查到钱千户了,白榆也没暴露。 但见白榆这浑不在意的样子,又斥责说:“长官被掳走,你就这样冷漠?” 白榆紧握双拳,慷慨的说:“并非是我冷漠,而是我深知自己肩上责任重大。 毕竟缇帅也下过死命令,严禁我主动暴露,所以我为了隐瞒枪手身份,只能假装置身事外。” 史经历:“......” 应该信你,还是继续质疑你? 白榆又继续说:“钱长官被东厂抓走,这是一件稳赢不输的好事情,我又何必瞎着急? 首先,钱长官肯定没危险,又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东厂抓到人其实就陷入被动了; 其次,钱长官被东厂无故抓走,这就等于是给我们提供了把柄,稍加利用就收益巨大,何乐不为? 所以肯定坏事变好事,无论如何最后都是我们赢,真不用病急乱投医。” 史经历忍不住嘲讽道:“都这种时候了,你竟然还在如此冷酷无情的算计得失,他可是你的上司!” 白榆觉得有点刺耳,怒道:“你以为我是什么大人物?我踏马的能力有限,也救不了人! 如果还不尽力往好处想,就只能自己精神内耗了!” 史经历愕然片刻后,叹道:“真不知道当初把你推荐给缇帅,到底是对是错了。” 作为最早接触白榆的人,史经历隐隐感到,白榆仿佛游离于所有人之外。 见史经历陷入沉思,白榆就告辞说:“该说的都说了,在下先退下了。” “慢着!”史经历叫道:“你肯定还有所隐瞒,听说你和钱千户连续近半月吃喝玩乐,是谁付账?他又为什么付账?” 白榆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当然是东厂派了人隐瞒身份,妄图拉拢和腐蚀我和钱长官! 但钱长官得知对方来自东厂后,洁身自好,坚拒不从! 于是东厂恼羞成怒,直接下手报复,不惜践踏律法制度,违规抓走了钱长官!” 史经历深表怀疑,“你这是编故事吗?” 白榆反驳说:“你管它是不是故事?你就说逻辑合理不合理吧? 有的时候,斗争尤其是舆论斗争,比的就是谁更会讲故事。” 白榆出了经历司,刚走出锦衣卫总衙大门,眼前忽然冒出十几条黑衣大汉。 二话不说,白榆就被绑了并扔到了马车上。 总衙里的史经历收到消息,当即勃然大怒! 敢在锦衣卫大门外这么嚣张的,又是统一制服,除了东厂的人还能有谁? 昨日先抓了钱千户,今天又抓了白榆,东厂真的过线了,这是要全面撕破脸的节奏! 但事情超出了史经历掌控,他只能一边紧急派人追踪,一边迅速向在西苑的缇帅陆炳禀报。 倒在颠簸的马车上,白榆一路上都在心里对天发誓! 如果这次自己能脱身出来,一定要不惜代价的加强组织建设! 绝不允许再有人随随便便就能绑架自己,没有下一次! 似乎时间也不是很久,马车就停住了,白榆被放了出来。 环顾四望,他已经身在陌生的院落里,看格局规制,像是一处豪宅的前院。 白榆心里惊疑不定,本来他还以为是东厂抓自己,所以还算淡定。 但眼前这宅邸更像是权贵的私人宅邸,这就让白榆有点难以猜测了。 难道自己无形中得罪了某个大权贵,导致对方这样不管不顾的抓了自己? 几条相貌凶狠的大汉推着白榆往里面走,穿过一道垂花门,来到一栋堂屋门外。 又向里面禀报过后,白榆被押入堂中。 却见上首正中,坐着一位慈眉善目、面白无须的老者,穿着家居员外服。 堂中还有另一人,白衣如雪,正老实巴交的跪在老者的身前。 对于这位,白榆就非常认识了,不是陆白衣又是谁? 于是白榆就能猜到,上首面白无须的老者很有可能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黄锦。 印公兼厂公,当今太监体系里的绝对一号,另一个身份还是陆白衣的干爹。 不然的话,还有谁能让陆白衣这般老实跪拜?看样子,还是犯了什么事,正在认罪。 白榆就很想上前揪住陆白衣质问,你这不男不女的东西到底又做了什么蠢事,导致连累了自己? 不然自己和黄太监无冤无仇,何至于黄太监派人抓了自己过来? 在传言中,黄太监向来与人为善,行为极为低调谨慎,怎会公开违法抓人? 黄锦这个传奇太监仔细打量了一番白榆,开口道:“你就是白榆?我很多次听到你的名字了。” 白榆问道:“不知有何见教?” 黄太监冷笑几声,“没什么见教,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没有我这干女儿说的那么好。” 白榆一时间想不通,陆白衣在黄锦面前说自己干什么? 如果这是在网络小说里,这剧情八成就是黄锦想给陆白衣安排一门亲事,而陆白衣坚决不从,并推出自己做挡箭牌。 这就惹得黄太监不高兴,并且连带着对自己也产生了怨气......越看这场面越像。 但现实不是小说,白榆也不能贸然判断,只能闭口不言,等着黄太监继续说下去。 黄锦看了眼陆白衣,又对白榆淡淡的说:“听说你颇有才华,那我就出个题目。 限你七步成诗!如果作不出来,后果自负!” 白榆:“......” 彻底想不明白了,AI助手也推测不出来了!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知道,逼人七步成诗这典故,可是包含着“完不成就弄死你”的涵义啊! 所以说,黄太监这是暗暗的威胁自己? 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让素来口碑良好的黄太监有了“杀意”? 第八十七章 蓝颜祸水 既然指望不上ai助手,只能靠自己分析,白榆脑子迅速盘算着。 如果一定要找出自己和黄锦之间的直接或者间接关联,除了陆白衣这个麻烦精,就是西城第一歌姬许香红了。 上个月黄锦六十大寿,陆白衣把许香红当成礼物,送给了喜欢看戏听曲的黄太监,就好像给喜欢听戏的老人家送了一件收音机或者播放器似的。 不过在此之前,许香红却先被自己破了身。难道这事被黄锦发现了,而且还很介意? 但白榆又一想,应该不至于吧? 这时代的大人物权贵是什么样,白榆也算是稍稍见识过了,一般侍妾在权贵眼里和消耗品差不多。 更别说黄太监本来也没那方面能力,过于计较是否处子之身这种细节作甚? 如果真特别介意,在许香红上个月进府的时候,就应该检查了,怎会一直拖到现在? 况且他白榆又不是在许香红进府之后,才发生了关系。 而且如果黄太监心里仍然觉得膈应,悄无声息把人处理了就是,又何必闹这么大动静? 毕竟动静越大,越显得没面子,完全犯不上。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白榆不由得看向陆白衣。 你踏马的别装死,倒是想办法给个提示啊! 正当这时候,黄锦也想好了题目,指着旁边架阁上的一座玉质卧佛,开口道:“就以卧佛为题。” 虽然嘉靖皇帝崇信道教到了狂热的地步,但信佛却是太监行当上百年来的老传统。 京城包括西山在内大大小小的寺庙,很多都是太监捐建或者有大笔捐献的。 而且也一直有个习俗,很多太监到了晚年后,就在自己赞助过的寺庙里养老。 五年前黄锦回洛阳老家探亲,还捐资重修了著名的白马寺。 因为猜不透黄太监的心思,让白榆也很头疼。 绝对不是因为无法“七步成诗”,而是不知道作品应该表现的张扬一些,还是收敛一些? “计数。”黄锦对负责看押白榆的黑衣大汉吩咐说。 黑衣大汉轻轻推了一下白榆,示意白榆迈开步伐,并喝道:“开始吧!” 白榆走了一步,打开了“关爱精神病ai助手”的虚拟光幕。 迈出第二步,在虚拟光幕中输入了问题,并要求ai提供二十首诗进行对比和选择。 迈出第三步,等待结果;迈出第四步,浏览了前十首;迈出第五步,浏览了后十首。 第六步,犹豫了一下,第七步,做出抉择并站定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白榆开口吟出了一首五言绝句: “你倒睡得好,一睡万事了。我若陪你睡,江山谁人保?” 黄太监能稳稳的坐在司礼监一把手位置上,也是很有文化的人。 在心里咂摸了一下,就觉得很难评。 若说此人无才吧,七步之内还真写出了一首;若说此人有才吧,这首诗跟顺口溜似的,粗浅之极。 若说是顺口溜,却又有那么一点点内涵和志气。 所以这次测评算是白测了,因为什么结论也得不到。 突然从大门方向传来了喧闹的杂音,好像是有人争吵,然后就是激烈的打斗和惨叫。 堂中一干人错愕不已,这里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的私宅,谁敢在这里动手闹事? 不多时,就看到上百的锦衣卫官校涌入了堂前庭院中,原有的护卫都被打得抱头鼠窜。 看在白榆眼中,更坚定了加快组建直属力量的想法。 京师这地方权贵太多了,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大有人在。所以只懂讲理不行,也必须要略懂拳脚。 太子太保兼太子太傅、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龙行虎步,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这一幕堪称是惊世骇俗,谁能想象,一号大太监的私宅被这样硬闯? 向来以老好人面目示人的黄锦也勃然大怒,霍然站了起来,直呼其名的厉声斥道:“陆炳!你放肆!” 他真没想到,陆炳竟然会这样踩自己的脸! 好歹都是从湖广兴王府潜邸一起从龙的人,交情素来不错,从没撕破过脸! 陆炳站在大堂门口,高声反驳道:“放肆的是你们!” 虽然年纪只差十来岁,但黄锦与陆炳父亲才是一代人。 当年在兴王府时,黄锦是嘉靖的大伴,陆炳父亲是嘉靖的护卫,算是同事。 所以陆炳平常见了黄锦,都是尊称一声黄爷,但今天也不叫了。 黄锦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你不给一个解释,咱们去帝君面前说理!” 陆炳同样怒气冲冲说:“你们东厂昨天未经任何许可,擅自抓了我手下一个副千户,今天又擅自抓了小旗白某! 这分明是公然践踏我陆炳的脸面,就是到了帝君面前,我也要问问,你们这是什么道理?” 两位顶尖人物激情互喷,甚至互相威胁要去皇帝面前评理,让周围一干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杂音。 但就在这个气氛里,忽然有人很突兀的打圆场说:“蒜鸟蒜鸟,都不容易。” 说话的人正是白榆,主要是他担心两位大佬斗法,夹在中间的自己会被粉碎。 而且两边都得罪不起,一个是现在自己的上司,另一个还能在一号太监位置上呆好几年,以和为贵不好吗? 陆白衣猛然抬起头,对着白榆恶狠狠的说:“你闭嘴吧!” 白榆有点懵,刚才需要你提示的时候,你一直在装死,这会儿你倒开口了? 一边是你大伯,另一边是你干爹,在中间劝和一下也有毛病? 反正经过白榆这么一打岔,黄太监稍稍恢复了些许冷静,问道:“你在指责我们东厂?东厂到底做什么了?” 陆炳仍然还在气头上,懒得多说什么,“别装糊涂了!东厂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清楚! 现在我只要将小旗白某带走,谁敢阻拦,谁就是与我为敌! 至于其他的账,以后慢慢再算!” 对陆炳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肯定是先保证白榆的安全,把白榆“救”走再说其他。 陆炳这个态度又让黄太监发怒了,针锋相对的大喝道:“今天白小旗必须留在我这里,谁敢带走,谁就是我的大敌!” 堂中大多数人都万分惊奇,白榆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小旗怎么就成了两个顶尖大佬的争夺焦点? 甚至看起来还有点互不相让,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陆炳看到黄锦态度如此强硬,终于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如果单纯从“白榆才华暴露”之类角度去猜测,完全说不通。 因为黄太监先前与自己并非是政敌关系,就算知道了白榆的作用,也犯不上出手破坏。 而且黄太监已经是司礼监太监兼提督东厂,可以说权位已经到顶,完全无欲无求了,对白榆这种类型的人才不是很需求。 别人还需要青词枪手来巩固地位并寻求进步,但黄太监大概没这个念想。 想到这里,陆炳不由得对黄锦问了句:“你为什么要扣押小旗白某?” 黄锦也不想和陆炳彻底撕破脸火并,便答道:“自然是因为他犯下了罪过!” 陆炳冷笑道:“他这样一个少年人,又能犯下多大的过错?最多也就是在衙门里持刀砍人而已! 黄爷你就该大人有大量,也值得你如此斤斤计较?” 黄锦斥道:“你说得轻巧!事情没落到你头上,你自然不当回事!” 陆炳毫不客气的回应说:“不管他怎么得罪了黄爷你,都可以算在我身上,我替他担着了!” 黄锦环顾左右,喝令道:“闲杂人等都退下!” 一干护卫随从纷纷退出,堂中只留下了黄锦、陆炳、白榆、陆白衣四个人。 这反而勾起了陆炳的好奇,不知道黄太监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随后又听到黄锦指着陆白衣说:“上个月我过寿,这干女儿送了位歌姬给我,你也该知道。” 陆炳稍加回忆就记起来了,他确实有印象。 因为白榆用白玉京这个名号出面,帮某歌姬写过一段曲词,被舆情误以为是讽刺严嵩,惹出了不小的风波。 黄太监继续说:“这个歌姬许香红到我身边时,并非是完璧之身。” 陆炳立刻就猜到了什么,不以为然说:“莫非这位许姬早被小旗白某坏了身子? 我还道是多大点事,你也太过于计较了! 如果你因此而嫌弃,我可以送你十个作为赔偿,你又何必坚持与白榆过不去?” 你一个太监居然还如此在意金丝雀的贞洁,也真是矫情! 黄锦停顿了一下,才又开口说:“昨日我听说,许姬身体不适,我这干女儿请了医士诊断。 本来我还没当回事,但查询过后,发现诊断结果是有了身孕!” 这句话宛如一道惊雷,劈在了白榆的心头! 他刚才对黄太监的动机猜来猜去,真没猜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卧槽!就那么稀里糊涂的一发,竟然就命中了? 自己才十五岁,就要留种了? 恍恍惚惚的白榆下意识的对黄太监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黄锦还没说话,陆白衣先暴怒了,扭头骂道:“混账!不是你又是谁?你觉得还能有谁?” 白榆也顾不得陆白衣,对黄锦重新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到底是许姬招认出我,还是别人说的?” 黄锦冷哼道:“许姬宁死也不想供出你,我又把这干女儿叫过来,才问出了是你!” 白榆暗暗叹口气,对陆白衣责骂道:“你这出卖友人的货色,连个女人都不如!” 陆白衣忘了自己本性也是个女人,反唇相讥道:“渣男!你也不想想,如果我不指出你,许姬可能就会死! 你是不是就盼着死无对证,然后一劳永逸?” 黄太监猛然拍案,斥责道:“你们两个够了!” 又对沉默了好半天的陆炳问道:“你怎么看?你不是说,他的过错可以全部算在你身上吗?” 陆炳:“......” 之前确实发了话,要替白榆担下罪过,可也没想到是这种事情啊! 本来以为,白榆就算得罪黄锦,也犯不了多大的事情,自己完全扛得住。 就算把黄锦家里的侍妾玩弄了,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事情,大不了赔偿几个就是。 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不只是玩弄了,还把肚子给玩大了。 这种出了人命的罪过,自己怎么替白榆扛? 即便是太监也有尊严,在私宅养女人,不出人命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出了人命就实在打脸了。 再看向还在茫然的白榆,陆缇帅真想一脚飞踢,踹死算球! 你一个十五六的少年人,就老老实实当枪手不好么?为什么总是能花样百出的惹出事情? 第八十八章 去父留子 见陆炳迟迟不开口,黄太监便冷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你倒是说啊。” 作为男人陆炳还能说什么,无奈道:“如果黄爷你真觉得此事让你脸面无光,那就更是家丑不可外扬,直接消除了吧。” 作为一个从五百年后穿越过来的人,白榆听到“消除”两字,顿时毛骨悚然。 他忽然发现,大明和太平洋对岸的西大在权贵轻视底层人的性命这方面,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黄锦用手指头虚画了个圈子,圈住了白榆说:“为彻底抹掉痕迹,连他一起消除?” 陆炳袒护着说:“何必如此,白某好歹是个锦衣卫正军小旗,再说他又不是故意冒犯,更没在许姬入贵府后做过什么。 为了许姬入府之前的事情,追溯白某的罪过,岂不是像是用本朝的律令判前朝的罪?” 眼看白榆的命有陆炳保,但许香红的命却没人当回事,陆白衣就情急的对黄锦叫道:“干爹!请听我一言!” 黄锦恼火的说:“你别叫我干爹!枉我平日里对你宠爱有加,你就这么想给我送绿头巾?” 陆白衣厚着脸皮说:“我真心建议,如果许姬如果生了男丁,干爹直接当成儿子抚养。” 这话陆炳可不敢说,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敢这样建议,也只有陆白衣能说了。 黄锦气呼呼的说:“我又不缺义子!” 陆白衣竭力劝道:“你老人家确实收了好几个干儿子、义子,但他们同样也不是你的种啊! 况且许姬如果升了男丁,完全可以从小就跟你姓,而其他义子哪个改姓了? 那些半道收来的义子们,哪有亲手抚育长成、还能姓黄的儿子靠谱?” 黄锦说:“如果真为了身后的香火,从家族里过继一个侄儿,又有什么难的?” 陆白衣振振有词的答话道:“即便是过继一个现成的的,或者与你完全没有抚养恩情,或者另有亲生父亲教唆,也未必和跟你完全是一条心。 再说了,你亲手养育一个儿子,与另外过继同宗侄儿,两者完全不冲突啊。 干爹你又不缺钱,也不缺恩荫名额,多养一个儿子又不费力。 完全可以双管齐下,脚踏两只船,为干爹你的身后香火之事形成双保险!” 白榆从来没见过陆白衣如此能言善辩,看来为了救许香红,陆白衣也是豁出去了,难道这就是真爱? 又听到陆白衣还在卖力气的对黄太监劝着:“许香红肚子里是谁的种,有那么重要吗? 只要生下来后,能跟你姓,喊你爹就行了。 就好比平常吃饭吃菜,你会介意是谁种的粮食菜蔬吗? 所以你根本不用管是谁的种,直接当爹有什么不好?” 这些听起来逆天却又似曾相识的言论,让白榆不禁恍恍惚惚,仿佛身处五百年后的奇葩社会新闻现场。 但如果话术对象是一位太监的话,好像又有点合情合理。 不过在白榆的眼里,陆白衣的版本还是太低了,就忍不住提示了一句:“去父留子。” 陆白衣:“......” 感觉自己长篇大论啰嗦了半天,都没有白榆几个字精辟。 黄锦好像是被说动了,抬起头望天,幽幽的说: “从许姬和白小旗的各方面情况来看,此二人配出来的孩子一定样貌出色、头脑聪慧。” 白榆:“......” 总感觉黄锦这语气,像是在说两头配种的牲口。 忽然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被抓过来后,黄锦直接用“七步成诗”刁难自己。 这可能就是对自己的一种考察,测试自己头脑如何,是聪明还是蠢笨,以此来推断小孩的基因是否优秀。 陆白衣连忙打蛇随棍上的提前道喜:“预祝干爹获得佳儿!” 黄锦阻止了陆白衣继续废话,对白榆阴狠的说:“去父留子,这个词很好。 但是去字可以有几种解释,也可以有几种办法,把你调到云贵是去,把你杀了毁尸灭迹也是去! 我给你自己选择的机会,希望你能主动切割关系,主动忘掉此事! 无论许姬生男生女,以后都与你完全无关,从此你就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懂吗?” 白榆立刻答应下来:“是!大珰放心!我绝对忘记此事!” 他才十五岁啊,完全没有做好带孩子的心理准备! 如果让他不要管而且主动忘记,那可就再好不过了,完全符合他不想负责任的想法! 如果若干年后这野儿子发达了,而自己又混得不行,再觍着脸找上去求养老也不迟。 反正那时候黄锦大概也已经去世了,谁也管不着自己这个生父! 黄锦威胁完了白榆,又看向其他人,仍然很严肃的说: “目前知道此事的人只有此时屋里四个,以及许姬本人,我不希望再有别人知晓此事。 如果将来在外面传出了孩儿生父是白某的风声,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在这个问题上,连陆炳也不敢顶撞,同样答应下来。 然后陆炳就想带着白榆离开,这是他的主要目的,但却又被黄太监拦住了。 此时黄太监坐直了腰板,不再是刚才那种戴了绿帽后的丧气样子,淡淡的对陆炳说: “我的私事已经说完,该说说公事了。现在你已经明白,我为什么会把白榆抓过来。 但我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亲自营救白榆这样一个小角色? 为此你甚至不惜强闯我私宅,做好了与我撕破脸的准备,那么白榆为何值得你这样做?” 陆炳有所准备的回答说:“我以为是东厂连抓我两名手下,还都是无凭无据。 那么我岂能不亲自出面找回场子?不然以后在锦衣卫内威信何存?” 反正陆炳不想对外人暴露白榆的作用,只要问,那就是为了脸面。 黄太监敏锐的说:“刚才我听你说,有钱姓副千户昨日被东厂抓走了,按道理说这个钱某更重要吧? 那你为何不亲自营救钱某,反而先来找身份低微的白榆?” 陆炳预感可能隐瞒不下去了,反问道:“如果黄爷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白榆是自己的新枪手这个秘密,终究还是保不住了吗? 反正只要不是别人实锤咬定,陆炳就不会主动承认。 第八十九章 厂卫对账 对于“陆炳的枪手到底是谁”这个问题,是近一两个月以来大明高层人物最经常议论的话题。 虽然黄太监位置比较超然,并不需要靠青词来讨好皇帝,但不代表他不关注青词创作趋势。 毕竟在高层政治圈,青词创作趋势就相当于后世股市的指数。 谁的青词被皇帝用的多,就表示谁最近更受皇帝偏爱。 黄锦狐疑的打量着白榆,从陆炳的态度里,他感觉到了白榆的非同寻常。 不过没有任何实证,所以无法实锤确认。 而且在嘉靖皇帝的熏陶培育下,如今朝廷高层人均八百个心眼子,陆炳更是工于心计。 所以也有可能就是,陆炳故意“祸水东引”,把别人注意力引导到白榆身上,以掩盖真正的枪手身份。 于是暂时搁置了可疑的白榆,黄太监又绕圈子说:“陆都督你擅自硬闯我的宅邸,怎么给我一个交待?” 正当陆炳和黄锦互相打哑谜,揣摩对方心思的时候,协助处理东厂事务的太监滕祥、东厂大档头朱希孝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黄锦私宅被人硬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滕太监、朱大档头还无动于衷,那就真不如去卖烧饼。 先前因为大佬斗法,白榆多数时间都在沉默,完全插不上话。 在得知滕太监和朱大档头的身份后,白榆立刻就活跃起来! “是他们!就是他们派人绑架了钱长官!”白榆指着新来的二人,对陆炳控诉说。 陆炳自视与黄锦是一个级别的人物,并不认为滕祥和朱希孝有资格平等对话,直接高高在上的质问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滕太监在干爹黄锦面前,也不能表现太怂,弱了东厂的声势,便回应说:“我们东厂行事,无须向他人解释。” 主要是也没法解释,抓钱千户这事本身就是违规,而且截止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搜集到“罪证”。 白榆又跳了出来,狗仗人势的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那么我们锦衣卫行事,也不需要解释了?” 随即转头对陆炳说:“缇帅!既然如此,那就都不用讲理了,直接动手开战吧!先抓了滕祥、朱希孝二人就是!” 陆炳点了点头,朝着大堂外挥了挥手,两三百名官校一起高声呼应,震得屋檐瓦片都落下了一块。 主座上的黄锦连忙喝道:“慢着!” 比起人手,正规军卫编制的锦衣卫可比东厂充裕太多了,东厂组建队伍往往都要从锦衣卫借调人手。 真要不用讲理,全面开战,现在的东厂根本打不过还有陆炳加成的锦衣卫。 陆炳一声令下,能调集数千官校,而东厂最多能只拼凑出几百人,这就是实力差距。 要不是当今东厂在名义上有黄锦这个一号太监坐镇,早被陆炳踢进垃圾堆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为何擅自逮捕那位钱姓副千户?”黄锦对干儿子滕祥问道。 黄太监并不是装傻,而是真心不知情,之前并没有接到下面的禀报。 滕祥内心十分苦涩,事情进入死胡同后,原本还想拖延两三天,寻找新契机,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白热化了。 此时只能硬着头皮禀报说:“有人举报,钱千户涉嫌心怀怨望,以文字影射、谤议帝君和朝政。” 陆炳听到这里,拼命忍住了笑意。毕竟为了避免君前失仪,他也受过一定专业训练。 对钱千户这样一个只会识字写字的人布置文字狱,怎么想的? 黄锦紧接着就问:“可有实证?” 滕祥吭吭哧哧了好一会儿才说:“还在搜查。” 黄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话——坏人的处心积虑,往往不如蠢人的灵机一动。 你连捕风捉影算不上,就直接动手抓陆炳的直属手下,关键是事后你连个合理借口都找不出来,你不是蠢货谁是蠢货? 难怪陆炳完全不顾礼数和情面,怒气冲冲的硬闯自家私宅,谁遇到这种事能不生气? 逐渐活跃的白榆阴阳怪气的说:“开眼了,原来这就是莫须有。” 滕祥被挤兑的实在受不了,愤然对黄锦自爆说:“干爹有所不知,这次实在是钱千户和白榆太过分了,诈骗东厂经费在先!” 黄锦和陆炳两位厂卫最高层齐齐惊讶,关于“诈骗经费”这个情况,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 下面这些小垃圾到底瞒着他们搞了多少烂事? 黄锦看向白榆,问道:“可有此事?” 白榆答道:“近半月来,东厂派了个叫甄智的人,一直在接触钱长官和我,目的就是想挖我们去东厂效力。 为了表达诚意,这位甄老哥送了十两银子给我们,但我们真不知道那是东厂经费! 因为我们不肯退还十两银子,导致东厂恼羞成怒,竟然出动番子抓走了钱长官!” 黄太监看向滕祥,当年收他当干儿子时,怎么就没发现这人能蠢成这样? 为了十两银子,就绑架陆炳直属手下?你吃错药了,还是失心疯了? 滕太监听着白榆说明情况,一开始还算正常,但听到“十两银子”,心态就炸了。 “胡扯!胡扯!”滕太监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连嗓音都失真了。 四百两变成十两,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滕太监斥责道:“怎么可能只有十两?我记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四百两,你们二人诈骗走四百两!” 卧槽!连陆炳都震惊了,倒不是说四百两很多,而是能从东厂诈骗四百两太过于神奇了。 在自己人白榆和对家滕太监之间,陆炳宁可更相信对家...... 要知道,东厂一年的官方经费是一万两,四百两占比不算小了。 不要觉得一万两经费很少,规模更庞大的锦衣卫每年得到的国库拨款也才五万两(不包括自筹)。 陆炳忽然有点理解,难怪东厂似乎像是丧失了理智似的,换成谁不气疯? 黄太监看干儿子滕祥的眼光变幻不定,就像是看傻逼似的。 叫这么大声,被诈骗四百两还觉得很光荣吗? 但白榆却一口咬定说:“我们根本没见到四百两,只有十两! 至于其他的三百九十两在哪,咱也不清楚,咱也不敢问。 说实话,这个损耗比例有点过高了,很不不健康。” 滕太监喝道:“对账!敢不敢对账!我将东厂账单拿来,再将经手人甄智叫来!” “蠢货!够了!”黄锦忍无可忍,终于骂出声来。 第九十章 大佬博弈 黄锦之所以把东厂日常事务交给干儿子滕祥分担,主要原因有两点。 一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二是工作重心要放在司礼监,放在更重要的总掌机要和伺候皇帝上面。 但无论如何,东厂总负责人还是黄锦。 底下人打烂仗打成了死结,只能是黄锦出面和锦衣卫总负责人陆炳谈判。 呵斥完进来后一直在可持续性丢人现眼的干儿子滕祥后,黄锦就对陆炳道: “厂卫都是天子耳目爪牙,都是为帝君效力,本是一家人,不该让外人看了笑话。” 听到“一家人”这个词,陆炳强忍笑意,答道:“东厂连续抓我的下属,这是一家人该做的?” 看见旁边的白姓种男,黄锦也忽然觉得自己随口说“一家人”有点讽刺,脸色都黑了。 又强行转移话题,对陆炳指责说:“就算东厂孩儿们多有不是,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过错吗? 你强闯我私宅,欺我门庭,我这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不要脸面么?你又该如何交代和赔礼?” 陆炳正想着措辞时,白榆在后面答话说:“事情起源是东厂针对钱长官,恶意挖人,先撩者贱,玩不起就别玩!” 根据对等原则,对面滕祥跳出来回应说:“你们可以直接拒绝,但却故意诈骗!至少先把四百两银子赔出来!” 白榆等的就是这句话,“那就将钱长官赔给东厂,让钱长官去东厂当差! 你们最初目的,不就是为了挖走钱长官么?如果得到了钱长官,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啊这?”滕太监愣住了,一时间接不上话。 直到现在,他还认为钱千户就是陆炳的神秘枪手。 这样的战略性资源,说给东厂就给了? 陆炳微微皱了皱眉头,决定静观其变。 如果能用钱千户抵消黄锦的指责,好像也不是不行。 像钱千户这样的武官,他手下一抓一大把,并不是什么稀缺性资源。 滕祥看向陆炳,问道:“缇帅你就仍由白小旗胡言乱语?” 陆炳含含糊糊的说:“你不也一直在胡言乱语?” 这场面让滕太监有点不会了,下意识对干爹黄锦说:“要不就答应?” 白榆忍不住讥讽说:“你匆匆忙忙赶过来谈判,你心里有没有成熟的预案?到底有没有明确的目标?” 在白榆看来,让钱千户去东厂是个不错选择,就算是坐一年冷板凳也值得。 万一陆炳年内暴毙了,锦衣卫内亲信被清算,已经到了东厂的钱千户处境就比较安全。 如果陆炳没有暴毙,大不了过一两年,再想法子调回来。 这是白榆一开始就想好的备用思路之一。 黄锦心里暗叹,这些年东厂工作一直搞不好,除了皇帝不重视、大环境比较差之外,也跟干儿子的个人能力是分不开的。 撇开滕祥,黄锦似笑非笑的对白榆说:“如果我没记错,他们东厂派人接触的是你和钱姓副千户,要挖人也是把你们一起挖。 如果真想把人赔给东厂,不只是钱千户,连你也该一起!” 这次是陆炳出面,直接拒绝了说:“这就太过分了。” 黄锦又道:“那就给你面子减一个人,东厂不要钱姓副千户了,只要这个小旗白某。” 陆炳仍然明确拒绝说:“不可。” 在这个问题上不敢含糊,必须鲜明表态,免得对方拿住话将军。 这个回答完全在黄太监的预料之中,他悠悠的说:“陆缇帅啊,你也不想让别人注意到白小旗的吧?” 陆炳:“......” 黄太监这是什么意思?用扩散消息来威胁自己?这简直就是虚空造筹码啊。 不过东厂挖不动白榆,不代表其他势力也挖不动。因为东厂给不了白榆更多,其他势力就不一定了。 如果有人打包票帮白榆通关科举,你看白榆心动不心动? 像这种文化人,都免不了科场试手,然后青史留名的念想。 黄锦又对陆炳说:“你对东厂挤压太甚,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就算没有这次,以后也迟早要爆发,是不是?” 陆炳回避说:“都是为帝君效命,你们东厂做不好,就不要怪别人。” 黄锦一一罗列说:“东厂本来有三项主要业务,一是汇总方方面面情报,及时向天子进奏。 自从你长期在西苑侍奉帝君后,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活计就被你抢了。 二是东厂要负责监控和指导你们锦衣卫,却被你极力排斥,实际上已经无法执行。 三是东厂要监控朝廷各衙门动向,但布置在各衙门的坐探却都是你派去的。 在镇压镇压地面、维护治安、监视民间等方面,东厂人手差距太大,还是抢不过锦衣卫官校。 事情都被你们锦衣卫做了,那就让东厂很难办啊。” 陆炳笑道:“很难办?那就别办了!” 好耳熟的话......白榆诧异的看了一眼陆炳,你也是穿越的? 黄锦严肃的说:“我是在跟你说笑吗?” 于是陆炳也收起了笑意,“那黄爷有什么想法?” 谈话进行到这个地步,算是进入了“深水区”,周围其他人屏气敛息,不敢惊扰。 黄锦又思考了一会儿,仿佛下了最后决心,开口道: “东厂裁撤大部分行动人员也就是番子,只保留必要的守卫力量。 至于被裁掉的那些人,你这缇帅愿意收留就收留,不愿意收留就遣散了。” 黄锦这几句话如雷贯耳,别人不知怎么想的,滕太监情急的劝阻道:“干爹三思!” 黄锦斥道:“你闭嘴!已经没有你说话的份了!” 陆炳也吃惊的愣住了,黄太监这是完全不打算重振东厂了? 站在锦衣卫的角度来看,从此做事没有东厂番子在旁边“捣乱”,当然是好事啊。 但稍微有点智商的都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又听到黄锦继续说:“不过我也有另外一项要求,派到朝廷各衙门的坐探,必须要有东厂的人,动向消息必须交由东厂进行汇总。” 陆炳陷入了深思,权衡利弊进行抉择。 别人还在琢磨,白榆已经想明白了。 上辈子看过的谍战剧不都这么演的么?那些谍报机关都分有情报科和行动科。 黄太监这思路就是完全放弃行动功能,彻底把东厂转型为小而精的情报机关,以维持东厂的存在感。 这可能是在陆炳的强大压力下,所作出的无奈之举。 不过白榆还是觉得,黄太监这动作纯属多余,躺平等到陆炳年内暴毙,一切不就好起来了? 知道未来的白榆乏味无聊之极,忽然困顿劲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动静让在场所有人侧目。 大佬们正在进行最顶级的博弈,你能不能表现出一点尊重? 黄锦看向白榆,对陆炳说:“对了,我还有个条件,让钱千户和白榆到东厂兼职。” 第九十一章 这是好事 白榆完全没想到,这场在他看来毫无意义、对历史进程没任何影响的博弈,最后居然自己也被端上桌了。 陆炳开始还以为黄锦只是虚晃一枪,拿白榆当个讨价还价筹码,也没想到黄锦还真有把白榆列入交易清单的想法。 黄锦“机构改革”方案在陆炳看来,就等于是东厂彻底放弃了对主导权的争夺,在厂卫体系里屈居于附从地位。 从今往后,失去行动力量的东厂就只能给锦衣卫打配合了。 任何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都忍受不了这种“一统江湖”的诱惑。 但白榆也是极为重要的资源,陆炳同样不想舍弃,不禁陷入了“鱼和熊掌”的选择困难。 黄锦轻笑道:“不要这么紧张,共同开发,共同使用而已。” 这意思就是,你陆炳仍然可以用白榆当枪手,不影响你最看重的青词供奉。 陆炳若有所思,莫非黄锦也想用一下白榆的才华? 白榆立刻对陆炳信誓旦旦的说:“正所谓,烈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缇帅三思啊!” 小人物身不由己,只能先把态度表出来,为以后做铺垫。 好话说在前头,要是以后咱跳船了,可别怪咱不忠不义。 陆炳没理睬白榆的屁话,在利益面前,口头的忠诚一文不值。 他只是很犹豫的对黄锦说:“东厂在东城,距离西苑有些远。” 像青词这种完全为上位者服务的创作,对响应速度要求也很高。 总不能皇帝明天就要用青词搞斋醮仪式,两天后才能交稿吧? 黄锦早有预料,答话说:“可以安排他在西城办差,距离西安门不会太远,不影响你联络他。” 陆炳做出了决定后,“我也有约法三章。一,他们名份上仍然属于锦衣卫,只是借调给东厂而已。 二,东厂对白榆的任何处置,都要先过问我,经过我允许才能执行。 三,一年以后,我随时可以将白榆调回锦衣卫。” 黄锦也答应下来说:“成交!厂卫本就不该内耗,有什么不能协商的?” 作为一同从兴王府出来的皇帝潜邸老班底,黄太监和陆缇帅彼此还是有很高的信用,事情就算定下了。 谈判完毕后,陆炳就带着白榆,从黄太监私宅离开。 刚才被黄锦禁言的滕祥此时忍无可忍,“干爹!何至于此啊!” 他怎么也没想到,干爹竟然“自废武功”。裁掉所有行动力量,就相当于一个国家裁掉了所有暴力机器。 黄锦叹道:“给了你几年机会,但你支撑不起来,不舍得又有什么用? 而且这次被人诈骗了经费,十两也好四百两也好,传出去皆是笑柄,你在厂卫里还能有什么威信? 今后你还是专注做好司设监和上林苑监的事务吧!” 黄锦这话不只是针对这次事故,也是对滕祥近几年来的工作做了个总结。 滕祥很清楚,黄干爹的权势并不依靠东厂,东厂只是黄太监的一个兼职,所以对东厂事务并不很在意。 无论东厂扩张或者收缩,都影响不到黄干爹的根基。 但他滕祥却不一样啊,司设监和上林苑监哪能跟东厂相比? 没了协助处理东厂事务这差事,他滕祥在太监体系里的地位一下从前十滑落到前五十了! 毕竟滕祥是认下的干儿子,黄锦最后还是鼓励说:“虽然东厂不适合你,但你也不用灰心。再沉淀几年,我想办法让你递补进司礼监。” 滕祥无可奈何,只能接受现实,跪谢道:“多谢干爹栽培。” 白榆跟着陆炳走出黄锦私宅后,忽然听到陆炳问道:“你和黄爷过去有过勾搭吗?” 白榆非常肯定的回答说:“完全没有任何联系,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黄公公。” 陆炳又问:“那黄爷怎么会突然想让你去东厂兼职?” 白榆答道:“大概只是为了强行挽回东厂脸面吧,没打过就招安的意思。” “但愿如此吧。”陆炳吩咐道:“你去东厂衙门,把钱千户接出来,并且确定你们在东厂的新岗位,然后回禀我。” 说完了后,陆炳就匆匆上马,又回到西苑伺候嘉靖皇帝去了。 嘉靖后期这帮侍从大臣都这样,不敢长时间离开西苑和皇帝,唯恐自己不在的时候,被别人抄了底。 反正在白榆眼里,这时代权臣的体验感之差,在整个大明历史上也能前三。 就连被骂成权奸的首辅严嵩,大部分时间也只能屈居在西苑永寿宫旁边的一间屋子里,不敢轻易离开。 很多人都说嘉靖皇帝久居深宫,仍能威权不移,权术有多么多么精妙。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权臣都被嘉靖皇帝拘在了西苑,日夜侍奉皇帝修仙,连家都难回。 目送陆炳离开,白榆刚转身,就看见陆白衣像个鬼似的出现在身后。 看到陆白衣,白榆气也打不出一处,指责道:“你竟然出卖我!险些就被你害死!” 陆白衣闪避说:“哎呀呀,这不是没事吗?再说许姬肚子里可是你的种,难道你不想保住吗? 虽说你这个种被干爹认走了,但好歹他也能一生富贵了。” 白榆习惯性多疑的说:“焉知黄公公不会弄死我? 如今黄公公让我到东厂兼职,可能就是想找机会灭口!” 陆白衣答道:“你真想多了!如果干爹想对你动手,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如果许姬再生个儿子出来,干爹为了稳住许姬,更不会对你动手!” 白榆冷哼道:“你的意思就是,我要将小命寄托在黄公公的善心上? 那你还不如想办法帮我考取功名,尽量多获得一些保命本钱,这才是你弥补我精神损失的正确方式。” 对这个要求,陆白衣有点抓狂,“我哪有本事帮你考取功名,那是被文官垄断的权力! 再说,你不觉得去东厂兼职是好事吗?你就不能往好处想?” 白榆讽刺说:“原来你学会了把坏事变好事啊。” 陆白衣解释道:“锦衣卫内部都是武官世家,世代袭替的正经朝廷命官。 如此一百几十年积累下来,导致关系盘根错节,内部山头林立,连我大伯都只能压制,而不能削除。 对你这种不安分的人而言,在这种环境里,你很难施展手脚,也很难发展自己势力。 别人都是几代人的老交情和关系,你拿什么去拉拢和调度别人? 所以去了东厂兼职反而是好事,更海阔天空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在锦衣卫内部招手下,大家都是世家子弟,没几个人愿意跟你这个新人菜鸟。 但是去了东厂,起码有几倍的候选人。 毕竟东厂那边人员流动性大,大都是调来的或者招募来的临时工,人际关系简单,也没什么世家优越感。” 虽说陆白衣这些话有点道理,白榆仍然还是不满的说: “我一个志在科举的人,因为你的出卖被迫去东厂发展,还得谢谢你是不是?” 第九十二章 科举魔怔人 到了次日,白榆就按照协商结果以及缇帅陆炳的吩咐,前往东厂领出钱千户并且办理相关手续。 东厂衙门地址在东安门内,格局与别处衙门不同。 进了大门后,前堂更像是一座祠庙,里面供奉着关公像,这不禁让首次踏足东厂衙门的白榆陷入了沉思。 一个由太监领导的特务衙门,为什么会拜关公?关公会保佑这些人吗? 在关公堂前,东厂书办甄智正站着等候多时了,他就是东厂方面的对接人。 毕竟在整个东厂,可能也就甄老哥和白榆最为熟悉。 见到这位一起上了府试榜的同案,白榆还怪不好意思的,先前把这位老哥坑的太惨了。 严格说起来,这位老哥并没有什么恶意,还一直在请客款待自己和钱千户,却被自己骗走了几百两经费。 有句话怎么说的,菜就是原罪,大抵就是这么个道理。 正当白榆正琢磨如何开场白时,甄智突然大步迎了上来,把白榆吓了一跳,下意识摆出防守姿态。 “数日不见,白老弟还是如此光彩照人!”甄智热情洋溢的说,“以后同在东厂做事,一定要互相关照啊!” 这种毫无芥蒂的热情模样,反而让白榆更惊疑不定了,便请求说:“我有点接受不了,要不然你还是冷漠点吧,怒目而视更好。” 甄智更亲热的说:“这是哪里话?何必那么见外,我先带你去办事!” 白榆心里感觉别扭之极,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先跟着去找钱千户。 钱千户被关押在一处偏院,打开房门时,白榆就看到钱千户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桌上还摆着残留的酒肉。 可见东厂并没有虐待钱千户,这被关押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白榆拍醒了钱千户,又把人拉起来,招呼着说:“走了走了!” 钱千户朦朦胧胧的醒了过来,看到白榆后,小小的吃了一惊。 “你怎么亲自来了?以你的小小胆量,居然敢进入东厂这个仇家衙门?” 白榆不想和还没彻底清醒的钱千户讲话,领着人就往外面。 等走出了院落,钱千户又提醒说:“大门在南边,你为何往北走?” 白榆答道:“去拜码头!” 钱千户莫名其妙,他们两个锦衣卫官校在东厂拜什么码头? 东厂衙门内院正堂是厂公的办公地,但名义上的厂公黄锦平常不在东厂,所以正堂一般就空着。 一般坐镇东厂、协助黄锦处理日常事务的太监就在左堂办公,这是仅次于正堂的地方。 而后白榆一行人一直来到了左堂,在门外就能看到,屋内坐着一个身穿大红蟒袍的大太监。 别说新人白榆,就是老江湖钱千户也从来没见过这位太监。 “坐在这里的太监,不该是滕祥滕太监么?”钱千户对白榆声嘀咕说。 白榆则惊诧的说:“这么快就换人了?” 旁边甄智介绍说:“此乃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冯公公,奉黄公公的指示,从今日起负责协助黄公公处置东厂日常事务。” 白榆恍然,原来这就是万历朝前期铁三角之一冯保。 在原本历史上,冯保的名气可比黄锦大多了,不过冯保的巅峰期在十多年后。 但这一切暂时与白榆无关,他就是来办手续的。 钱千户惊骇莫名,对白榆说:“你不会是为了救我,把滕祥废了吧?我真当不起啊。” 白榆正想吐槽几句钱长官,忽然有杂役让他们上堂进见。 冯太监打量了一会儿,开口道:“原来你就是白榆。” 白榆寒暄说:“黄公真是爱护晚辈,竟然如此急忙让滕太监从漩涡里抽身。 又如此迅速的派了冯公你过来,一边收拾烂摊子,一边进行机构改革和大裁员。” 冯保:“......”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敢乱说话,但他可不敢乱接话。 于是冯保沉下脸,呵斥道:“年轻人安敢胡乱妄议!” 白榆哼哼哈哈了几声,就询问道:“在下和钱千户从今日起借调到东厂,不知如何安置?” 站在白榆旁边的钱千户虎躯巨震,怎么睡了一觉醒来,自己就成了东厂的人?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论如何,一定又是白榆的错! 冯保答话说:“依据黄爷的指示,东厂的外派岗位只有朝廷各衙门的坐探了,目前全部在重新安排,你也不例外。” 听到这里,白榆毫不犹豫的说:“那在下申请去吏部!一定帮帝君监控好吏部!” 钱千户激动起来,如果真能去吏部当坐探,总比在驯象所混吃等死好。 冯太监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强调说:“根据黄爷和陆都督的协议,你的岗位只能在西城,所以只能去西城衙门!” 朝廷的主要文武衙门都位于皇城南边,西城真没几家衙门,主要是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这三法司。 根据五行风水玄学,三法司都集中设在了西城。 白榆兴趣缺缺的说:“那就请冯公安排了。” 冯保面无表情说:“都察院坐探缺额,你们去都察院正好。” 钱千户有点慌了,连忙用手捅了捅白榆,暗示白榆拒绝。 他们这些厂卫鹰犬无论去哪个衙门当坐探都可以,就是不能去都察院啊! 因为都察院里御史多达上百,除了派外差的,常年也有几十个在衙门里,不但人多而且战斗力超强。 在大明政治中,御史是非常特殊和重要的角色。御史本身就负责监察和言事,弹劾和围攻就是他们的专业技能。 有几个坐探能扛得住一大群御史疯狂攻击? 但白榆想了想后,忽然笑了,一口答应下来说:“遵命!” 钱千户忍不住失声道:“你疯了?都察院就像是马蜂窝,也是我们能去的地方?” 白榆低声道:“一切为了我的科举事业,都是值得的!” 钱千户真想骂街,科举你尼玛啊,简直就是科举魔怔人,为了科举连命都不要了? 白榆面临的下一次考试就是院试,院试将直接选拔出秀才,这是士人的最初级正式功名。 院试是由提学官主持的,每个省级单位,都设置有提学官一名。 在外省,提学官挂着按察副使的官衔,被称为提学副使。 但南北两直隶比较特殊,会派出御史为提学官,称为提学御史。 也就是说,白榆将在下半年参加的院试,主考官就是从都察院派出来的提学御史。 念及此处,白榆决定接下都察院坐探这个岗位试试看,说不定就有机会接触提学御史了。 虽说接下都察院坐探岗位也不一定有机会,但不接就肯定没机会。 毕竟白榆和士大夫、文官圈子相隔太远了,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交集。 第九十三章 少奋斗三十年 白榆在冯太监这里确认了岗位后,正要离开,却又被叫住了。 “前阵子东厂亏空的那四百两经费,你不退回来?”冯保问道。 白榆强硬的顶了回去:“就是在黄公公面前,我也只说退回十两,其余的三百九十两与我们无关!” 凭本事骗来的钱,为什么要退还? 黄锦和陆炳达成协议时,可没提到让自己退回这四百两。 走到中庭,却见陆白衣在这里等候,白榆直接当没看见,准备绕行。 陆白衣却拦住了白榆,主动问道:“你选了哪里?” 白榆随口答道:“西城还能有多少选择,三法司里的都察院。” 陆白衣说:“西城还有太仆寺,你怎么不选太仆寺?能改就改了吧!” 西城衙门确实不多,除了三法司就是太仆寺了。 别看太仆寺似乎平平无奇,很多外行都没听说过这个衙门,但却是朝廷现银最多的衙门,传言积存银甚至比当今国库还多。 因为太仆寺主管马政,全国征收的马价银都保存在太仆寺,一百年多年积累下来,起码存了几百万两,这是大明财政真正的压舱石。 一旦遇到战争之类的突发事件,太仓银库一时间拿不出钱时,朝廷往往都是从太仆寺征发银两。 但白榆目前的主要目标很坚定,考科举博功名,给自己的小命多加一道保险,捞钱放在第二位。 所以白榆毫不客气的说:“我如何行事轮不到你管,别再给我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陆白衣嘀咕着“狗咬吕洞宾”,骂骂咧咧的走了。 钱千户指着陆白衣的背影,对白榆说:“听她的,去太仆寺也不错,你可知她爹是干什么的?” 白榆疑惑的说:“她竟然还有爹?” 钱千户没好气的说:“废话!你还是嘴上多积德吧!谁没有父母?” 白榆还真没在意过陆白衣的亲爹是干什么的,因为她的大伯是陆炳,干爹是黄锦,这两门长辈实在太耀眼了,让人已经注意不到其他人。 钱千户介绍道:“她爹单名一个炜字,是正经的两榜进士,现在官居太仆寺少卿。 如果咱们去太仆寺当坐探,说不定能多分点银子,还能获得关照。 所以这次陆公子可能真是好意,你怎得一点不识趣?” 白榆后悔了那么一瞬间,随即又坚定了志向,没有什么比科举更重要。 无数个夜晚刷出的历史资料告诉自己,未来十多年是政治最动荡的十多年。 如果没有功名护体,不能混进文官集团,获得一定“特权”,就算通过别的渠道出人头地,也随时有可能丢掉小命。 不信邪的可以看看,嘉靖朝历代最有权势武官勋贵都是什么结局。 初期最牛逼的是武定侯郭勋,嘉靖二十年下狱被判死刑,暴毙; 中期的咸宁侯大将军仇鸾,嘉靖三十年下狱前暴毙,被开棺戮尸; 后期权势最盛的太保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在历史上也是今年年底暴毙,党羽全被清算。 而文官里,就算是公认的大奸大恶首辅严嵩,最后也只是被抄家罢官,赶回老家而已。 所以不弄一身功名,靠功名混进文官圈子,白榆真没安全感。 如果依靠陆炳在武官体系里升级,就算能从小旗升到百户千户又如何? 这只能是眼前的小确幸,又宛如草叶上的朝露,根本无法长久。 见白榆态度如此坚定,一定要去都察院那个最差的地方,钱千户实在无可奈何。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就像是蒙上了眼后被白榆拖着一路狂奔,但却又不知道奔向何方。 眼看今天时间还早,白榆和钱千户就从东城转到西城,先去未来的工作岗位查看情概况。 在西城偏南位置,金城坊和阜财坊交界处,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紧紧的挨在一起。 白榆走到这里就发现,三法司地块距离自家很近,路程也就是二里地左右的样子。 这算是一个意外之喜,钱多、事少、离家近三要素,至少占了“离家近”一项了。 刑部和都察院比邻而居,刑部大门前热闹非凡,跟市场似的,甚至还有当街谈判多少钱减刑一年的。 至于都察院门前,则就冷清多了,倒不是因为都察院比刑部权力小,而是主营业务不同。 大多数情况下,都察院业务与普通百姓并没有直接关系。 到了督察院大门,白榆和钱千户并不需要继续深入,旁边门房就是工作岗位。 后世人对厂卫的印象往往只有侦缉、抄家、陷害忠良,对厂卫大多数工作细节、岗位设置一无所知。 比如厂卫会在各大衙门布置公开眼线,对各衙门的人员往来、事态动向进行记录和汇总,称之为坐记,也叫坐探。 其实以前钱千户在午门上直时干的活,跟这也差不多。 其目的是为了防范朝臣串联造反,对皇权形成威胁,至于具体效果......应该有用吧。 白榆和钱千户走到门房前,却见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摆放着一张竹制躺椅。 而在躺椅上,则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正悠然自得的打盹。 钱千户指着老头说:“我印象里,好像部属在都察院的坐探只剩这么一个了,其他人都因为各种原因呆不下去。” 白榆看着满脸皱纹的老头,感慨道:“真踏马的人浮于事,这种老头能干什么啊,还没退休呢?” 钱千户很有哲理的说:“可能就是因为他什么也干不了,才能在都察院安安稳稳呆着,没有被人折腾走。” 两人说话的声音有点大,把正在打盹的老头吵醒了,睁开浑浊的老眼,迷茫的看过来。 白榆就对老头说:“我们是新来上岗的坐探,讨教一下该如何做?” 老头“呵呵”笑着说:“做事其实也简单,看到外衙门的官吏进来,就登记一下身份和事项。 如果三名以上官吏结伴而行,就特别注意一下,能记录就记录。 偶尔去院里巡逻一下,听到动静就去看几眼。 如果有人在门外上访或者闹事,就询问一下缘由并记录下来。” “就这?”白榆总觉得这情况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老头说:“不然呢?我从二十多岁就来这里,一直平平稳稳的干了三十年。 小哥儿你若听我的,别总想搞点大事,也能平平稳稳的做三十年。” 卧槽!白榆听到“三十年”这个关键词,思路终于被触发了! 就老头说的这情况,不就是后世号称可以让年轻人少奋斗三十年的终极职业——保安吗? 守着门房,登记外来人员,协助处理纠纷,偶尔巡逻,这工作和后世的保安有什么区别? 听起来高大上的厂卫特务坐探,实际上干的活约等于保安? 想到这里,白榆突然对自己这个坐探岗位祛魅了。 第九十四章 该忙正事了 虽说白榆主线任务是下半年的科举,但截止到目前,唯一稍微能拿出手的身份就是厂卫特务。 所以在获取功名之前,白榆对目前这特务身份的逼格还是小有在意的,年轻人总免不了虚荣心。 但是被眼前这老头解构过后,逼格掉的粉碎,特务变成了保安,让白榆略有不爽。 “你怎么称呼?”白榆问道。 那老头答道:“老朽姓彭......” 后面名字就没听了,白榆拍着竹制躺椅,道:“老彭!我看这躺椅不错,以后归我使用了!” 这啥人啊?彭老头愕然不已后,又看向身穿武官袍服的钱千户,试探着说:“这位长官不用么?” 钱长官面色如常的回应说:“听他的。” 于是人老成精的彭老头立刻就明白了,这位穿着青布衣的年轻人比长官更不好惹。 “你仔细擦一遍,等我上岗了就要躺!”白榆临走前指示说。 视察完未来的工作岗位,天色真不早了,白榆要求钱千户请客无果后,就回了家。 但是还没进家门,就听到屋里有人说话。 白榆掀开门帘,就看到最近半月结识的老朋友甄智正坐在炕头,与自己父亲闲谈。 而在房间当中的桌子上,摆放着好几件礼品,吃的喝的都有,看着不便宜。 “你来干什么?”白榆有点不愉快的说,没安全感的他很不喜欢这种别人随便进家门的情况。 但也没法,这就是大杂院的坏处之一,在搬出去之前,这种风险随时存在。 如果不是看在最近从甄智手里坑了大笔银子的面子上,白榆当场就要翻脸了。 甄智连连对白榆行礼,口中道:“白老弟原谅则个!愚兄别无他法,特来请求收留!” 想起今天去东厂办手续时,甄智那热情的模样,白榆狐疑的说:“我收留你什么?” 甄智哭丧着脸回答说:“我在东厂已经呆不下去了,再到哪都是笑柄,唯有在白老弟这里能安生了!” 现在甄智的处境确实非常艰难,首先老同乡滕太监已经离开东厂了,而且也不搭理自己了; 其次东厂衙门里上下都看不起他,还有不少因为利益受损,充满敌意的人。 甄智这个书办成了东厂之耻,感觉在衙门里已经没有容身之处,只能想法去外面找活了。 不喜欢被动的白榆推脱道:“我就是一个小旗,哪有本事收留你。” 甄智连忙道:“白老弟虽然位置不高,但却是有大本事的人!我心甘情愿从此为白老弟效劳!” 当然除了看重白榆有本事之外,还因为白榆有人脉。 不见白榆先前出了事后,陆炳亲自来营救,这是多大的面子? 多疑的白榆还是不太放心,毕竟这人先前还是对家的人,又被自己坑惨了,谁知道是不是怀恨在心来当卧底的? 甄智继续说着:“听说白老弟手下不满额,何不给我一个机会?” 这句话倒是说到白榆的心上了,小旗按规定可以招纳十名下属,但目前白榆手下还是只有夏大和刘存义两个人。 面对突发事件时,武力严重不足,白榆上次被抓走时,就暗暗发誓要以最快速度扩充人手。 白榆犹豫着说:“我急需的是猛男,对舞文弄墨的文人暂时没有需求。” 甄智立刻撸起长袖,露出了粗壮的小臂,自荐道: “除了文才之外,其实我也略懂一些拳脚,不是那种脱不下长衫的人! 如果这次府试考中了童生,我就打算去试试武举了!” 白榆:“......” 能文能武,十分全面? 最后白榆还是咬咬牙,先收了再说。 因为实在太缺人手了。大不了多加提防,稍有不对就处理了。 又过两日,各项谕令纷纷发下来,厂卫联合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白榆以锦衣卫驯象所小旗身份,兼职为东厂驻都察院保安,啊不,是坐探。 其他与白榆关系比较密切的情况,就是对钱千户安排。 以钱千户这个从五品身份,当然不可能和白榆一起蹲在都察院门房当保安。 所以钱千户的职务就成了东厂驻西城总探长,总管西城各文武衙门、仓库的坐探。 听到“总探长”这个名头,很是让白榆恍惚了一下,又差点以为穿错片场了。 不过高升为西城总探长的钱千户的办公地点同样在都察院门房,还是没有离开白榆左右。 白榆去都察院门房上任时,看到钱千户一脸惆怅的样子,问道: “又怎么了?虽然我们这些坐探实际没什么卵用,但总比在驯象所闲置强吧?” 钱千户忧郁的说:“听说让我当总探长,我还以为终于能离开你了,谁知道踏马的还是在你身边办公!” 白榆不满的说:“我们好歹也是患难与共的交情了,你怎么如此无情无义?” 钱千户反问道:“既然你说交情?我名字叫什么?” 白榆:“......” 糟糕,被问到知识盲点了! 平常都是长官长官的叫着,真没想过这个史上无名的小人物名字到底叫什么啊。 都怪这年头的风气,无论士人还是普通人,交际称呼大部分时候根本用不到名字。 但白榆绝对不肯直面自己的疏忽,转头就强行转移话题,对老彭喝道:“躺椅擦过了没有?” 彭老头答道:“擦过了!擦过了!” 白榆就对夏大、刘存义等手下吩咐说:“你们先去巡逻一圈,熟悉都察院的环境。” 又对新投靠的甄智说:“你识文断字,负责建册登记出入情况!” 然后白榆就坐在躺椅上靠着,感觉还挺舒服。如果只考虑舒适度,这工作当真不错。 在都察院这种大衙门的门口,当然不可能只有几个坐探守着。 另外还有一批从京营调来的禁卒,这才是真正的武装力量,但这些禁卒只管防卫,不管政治。 钱千户和白榆扯完淡后,就去禁卒那边交际了。 进入六月后,天气热起来了,白榆在树荫下躺了一会儿后,就叹道:“人不可贪图安逸,该做正事了。” 舍不得远离躺椅的彭老头就站在旁边,闻言问道:“白旗长要做什么正事?” 白榆就问道:“老彭你如此熟悉都察院人员,可否告知我,现任的北直隶提学御史是谁?如今是否在院里?” 前文介绍过,南北直隶的提学官是由都察院选御史担任,称为提学御史,所有秀才都是经由提学官考选出来的。 彭老头十分迷惑,多了一句嘴:“这算什么正事?” 白榆斥道:“我下半年要参加院试考秀才!提前和主考官勾搭一下,怎么就不是正事了? 你要是知道情况就说,不知道就速速去打听!” 彭老头:“......”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你想勾搭人家,人家乐意搭理你么? 那些御史都是文官精英,以清流自诩标榜的人物,哪个会把看大门的小特务放在眼里? 第九十五章 灵活的道德 不过彭老头虽然对都察院还算熟悉,但真不知道北直隶提学御史是谁。 毕竟都察院里有上百个御史,大部分都有对应差事,彭老头也分不清每个人的具体职责。 所以彭老头只能卖着在岗三十年的老脸,去都察院里打听情况了。 于是门房树荫下只剩了白榆独自斜躺,这种指派别人去干活,只有自己歇着的感觉真不错,难怪人人都想当领导。 暂时闲下来的白榆又开始琢磨,目前除了科举考试这个主线任务之外,还有不少支线任务。 比如最重要的支线任务就是尽快组建班底,十个下属名额还缺七个。 其实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但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才能保证招纳来的人好用又可靠? 白榆可不想在自己遇到危险时,下属却扔下自己先跑了。 正当白榆还在思考支线任务时,彭老头已经打听完消息回来了。 “已经找人问明白了,现任的北直隶提学御史姓名叫邹应龙。” “我靠!”白榆惊讶出声。 彭老头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白榆一边打开了AI助手的虚拟光幕,一边恢复淡定的说:“没事,你继续说,是什么情况?” 邹应龙也是个非常出名的历史人物了,在原本历史上,邹应龙最大的功业就是把奸臣严嵩弹劾倒台,一下子名震天下。 当然,专权将近二十年的严嵩倒台,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邹应龙弹劾只是表面原因,但也足够吹嘘一辈子了。 在后世有出著名戏剧叫《五女拜寿》,里面就有邹应龙,一个“赘婿逆袭”式的重要角色。 彭老头继续说着打听来的消息:“这位邹御史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但仕途开局很差,只被任命为行人司行人。 三年任满考核后,也就是在去年,他突然一步登天,被行取为御史。” 对新科进士而言,行人司行人绝对是最差的起步官职,等于是官场开局就被别人甩了几条街。 别人是翰林、主事、知县、推官,而你只是个行人,连同年聚会都不好意思参加! 而行人和御史更是天壤之别,行人是垃圾里的垃圾,御史是精英里的精英,这个跨度比连升三级都难。 对此连彭老头都忍不住说:“应该是有大人物暗中扶持邹御史,但我也打听不出来,毕竟我不是圈子里的人。” 白榆抬头看着虚拟光幕,淡淡的随口答道:“扶持邹御史的人是大学士徐阶。” 彭老头:“......”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还要他这老头子去辛苦打听什么? 白榆又提问说:“邹御史在不在院中?” 彭老头回答说:“目前不在,不过马上就要回来,接受中期考察了。 然后下半年八九月份继续出巡,首站就是京城两县,开考取士,这就是白旗长你要参加的院试。” 一省之提学官并不是固定在一个地方不动,而是在全省境内进行巡视,所到之处组织考试和视察学校。 一般在三年任期内,要将省内各府都巡视两三次,有时候还要巡视到县。 最后彭老头介绍说:“听说邹御史为人正直,性情刚烈,眼睛里不揉沙子。 所以白旗长你想要被录取,怕是难办了。” 白榆不解的说:“什么意思?怎么就难办了?” 彭老头直言不讳的说:“遇上这种铁面无私的提学官,你怎么找关系通关节? 如果不能走歪门邪道,你又怎么被录取?” 白榆极度不满的说:“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为什么一定走歪门邪道? 遇上这种崇尚公正、凭才取士的主考官,正是我这种真正有才华考生的幸运! 我白榆生平最崇拜的,就是这样正直无私的人!” 彭老头无语,你怎么连自己都骗过了?耍手段混过了府试,就真觉得自己有才华了? 其实白榆说的也是真心话,遇上这样的考官,院试反而简单了,比县试、府试还简单。 一来邹御史公正无私,对自己的道德要求高,行为模式可以预测,那就可以君子欺之以方。 二来邹御史在历史上挺有名的,比起那些默默无闻的人,白榆尤其喜欢与名人打交道,单方面信息透明实在太爽了。 不过邹御史目前不在都察院,相当于关键NPC没有刷新,白榆只能暂停主线任务,等邹御史刷新了再说。 钱千户与守卫禁卒交际完,回来看到白榆冥思苦想,好奇的问道:“你又怎么了?” 白榆叹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那个啥,我受够了动辄被人轻易抓捕的日子!” 钱千户稍加思索,就明白了白榆的困境。 无非就是崛起时间太短,没有世家底蕴,手头缺乏可靠人手。 于是钱千户指点说:“其实针对你这种情况,并不是没法子解决。” “说来听听?”白榆连忙问道,在这类问题上,还是挺相信老江湖钱千户。 钱千户说:“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就说那些经常与北虏作战的边军将官,身边最精锐的军力就是他们的家丁。 这些家丁其实就是家奴,从人身关系到经济利益,完全和主将绑定,遇敌必须保护主将死战。” 白榆顿时茅塞顿开,拍了拍额头说:“我怎么把这个现成的可效仿例子忘了!” 那些边将家丁家里人平常种的就是主将的田地,或者依赖主将关系走私,完全不用交税。 一旦自家主将战死,这些利益就全没了,全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所以家丁遇敌能不死战吗? 钱千户又道:“这种法子好用是好用,但最大的问题就是费钱,长年累月的支出。 平常除了领取朝廷钱粮,主人也要另外补贴一份,或者提供土地耕种,如此才能收获效忠。” 如果在以前,白榆完全不会考虑这种烧钱买忠心的办法。 不过现在家里藏着二百两巨款,也不是不能花钱养家奴作为打手。 至于说什么不能买卖人口的道德底线,都穿越到明代了,还一根筋的维持五百年后的道德标准,那不是自己找虐受吗? 但白榆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尤其是还准备买宅院,所以要仔细通盘考虑。 第九十六章 该死的熟悉感觉 白榆盘算了一会儿后,对钱千户道:“我大明律法严禁贩卖人口,禁止良民卖为奴婢吧?” 律法确实是这么规定的,防止的就是应该纳税服役的“良民”大量流失。 但在现实中,卖身为奴的情况非常普遍,官府根本管不过来。 “所以?你打算遵纪守法?”钱千户好奇的说。 白榆询问道:“我应该去哪找肯卖身为奴的人?” 很有社会经验的钱千户回答说:“德胜门外有黑市,是京城最大的一处。” “京城?黑市?”听到这些莫名熟悉的词,白榆又感觉时空副本差点串联了。 钱千户解释说:“黑市就是人市,多少年来约定俗成都在那里进行人口买卖。 而且这行还有专门的文契格式,以应付官府勘查,表面上不会有问题。” 白榆求教道:“现在黑市里都是什么价格啊?” 房价他已经知道了,普通小院均价几十两,普通两进院落均价百来两。 更大的宅院没打听过,因为没必要,打听了也没用。 但对于人口的价格,白榆还真是不清楚。 钱千户道:“近些年大环境不好,有战乱有灾荒,人口价格就相对便宜了。” 这个逻辑很好理解,年景越不好,卖身求生存的人就越多,价格自然就便宜。 又听到钱千户详细说:“你需要的是壮丁,如果没有特殊技能,早年价格能到十几两,现在行情大概只需要十两。 最贵的是年轻女子,如果相貌身段好,起码要二十两以上,三五十两也等闲。” 危机感十足的白榆暂时对购买女色没有兴趣,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大汉猛男。 了解完情况后,白榆对钱千户说:“那明日钱长官在这边盯着,我去黑市看看,先从县衙找个人带路,应当没问题。” 钱千户又嘱咐说:“你去挑人时一定要仔细了,不但要看身体是否健壮,还要多加盘问家里状况。” 白榆一时间没明白,“这怎么说?” 钱千户答道:“不要选那种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汉子,再出众也不能收。 像这样的货色,收了卖身钱后,万一寻摸个机会逃走,你都没地找。 要买家奴,就买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壮丁,这种最为妥当。 如果他们全家没地方住,你再能提供住处,房租从工薪里扣除,那就更好不过了。” 白榆:“......” 这种感觉怎么又是莫名的熟悉?就类似于听到前两天彭老头介绍“坐探”这份工作时那样。 白榆回忆了一下上辈子那个时代,公司里最任劳任怨、不敢闹事的员工,不就是那种上有老下有小、还背着房贷的中年人么? 没想到穿越到五百年前,买几个家丁也是一样的思路。 无论时代如何变化,科技如何进步,人性却总能相通,恰似五百年前又宛如五百年后。 白榆在心里默默的添加了一个备忘录,在购买家丁之前,应该先搞一处宅院。 无论是租还是买,总得有安身之所。 不然等到拖家带口的家丁们来了,却没地方住,那就搞笑了。 白榆不由得叹口气,事情还挺麻烦,先找场地,再招人手...... 真该死,熟悉的感觉怎么又来了?下面是不是就该去找项目和盈利模式了? 想到这里,白榆悚然发现,这踏马的不就是创业吗? 拿着二百两的坑蒙拐骗来的巨资,花一半买套两进宅院,另一半存起来备用。 如果将来还缺钱,就把绿荷转卖了,怎么也能回收几十两银子。 再凭借现有的每月二石皇粮铁饭碗,可以在这个时代滋润的躺平一辈子了,为什么要创业? 是不是内心已经有了野望的萌芽?是不是还不满足于当前生活?是不是还想造冲水式厕所? 看着白榆仿佛正在思考哲学的模样,钱千户还是担心白榆经验不足,最后搞得收不了场。 又提醒道:“购买和使用家丁,昂贵之处并不在于买,而在于养。 按照当今京城的行情,每月要给一石贴补,再加年节费用,一年算下来每名家丁就是十两左右。 五名家丁每年就是五十两,十名家丁就是一百两,这都是持续性的消耗。 所以你不要觉得你手里有二百两就是很多了,真要认为价格不贵就买一堆家丁回来,只怕一年都撑不住。 而且为了养家丁,你还要想法子开辟财源,保证有源源不断的收入维持住局面。” “别说了别说了!”白榆头都大了,又是该死的熟悉感。 钱千户这意思不就是说,初始投资很容易就烧完,一定要保持持续不断的现金流入,才能维持财务健康,保证创业项目不夭折吗? 不过话说回来,该去哪找钱? 本来先前通过歌姬许香红,已经打通了往娱乐圈卖诗词戏曲的渠道。 但是许香红现在成了黄太监的金丝雀和生育母体,自己在娱乐圈的渠道又断了。 作为一个手握资金的准创业者,白榆很容易就代入了资本家心态,考虑资金问题时,本能的就感到人工实在太贵了。 他忍不住就就抱怨说:“这些牛马...啊不,这些家丁的待遇,比吃皇粮的普通军户正丁都好多了!” 他印象很深刻的记得,刚穿越过来时,自家父亲作为一个在编军户正丁,月薪到手只有五斗米,以及可忽略不计的废纸宝钞。 但这帮卖身为奴的家丁,却敢要一石月薪! 钱千户答话说:“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自愿卖身为奴?为什么官府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清查一次? 就是很多人觉得给大户当奴婢,比在外面摸爬滚打讨生活轻松。 如果你给不出这个月薪,他们养不起全家老小,肯定就不愿卖身给你。 在天子脚下,还是要讲点体面的,你总不能逼良为奴吧?那又谈何忠心?” 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不是钱千户和白小旗议论几句就能影响到的。 反正白榆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了“搞地、搞人、搞项目”三件事。 第九十七章 买房了 白榆根据自己需求和价格,以及手里的资金,反复合计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比较平衡的预算。 计划购买四名家丁,再加上第一个月工薪和安家费用,大约耗资四十五两银子左右。 如果四名家丁都拖家带口,每家两间房,总共需要八间。 再加上自己这主人家至少用房五间,总共需要十三四间房,价格估计要一百三十两左右。 如此算下来,自己手里的二百两巨资将将够用,基本上剩不下多少了。 算到这里,白榆不由得感慨万分,如果没有坑蒙拐骗来的二百两银子,现在真就是一筹莫展了。 要想完成这些原始积累,还不知道要积攒多久,怪不得都说第一桶金最难。 作完预算后,白榆就对老哥刘存义吩咐道:“你明天开始去寻找合适宅院,还在阜财坊就好,距离宣武门和总衙都不算远。” 好大哥刘存义作为西城老资格街溜子,对西城街道胡同情况还是很熟悉的,挺适合去找房。 钱千户在旁边听到,随口道:“我也要购置新宅,顺便帮我找一找。” 刘存义有点为难的说:“钱老爷那边我不熟悉,应该不会去那边找房。” 钱千户肯定还要住在偏近皇城的小时雍坊,这里是传统的武官聚集区,刘存义对那边确实不熟悉。 以白榆的小旗身份,想住到皇城旁边还差点意思,就不自取其辱了。 下班回到家里,白榆没再隐瞒自己的想法,将添置家丁的计划告知给父亲。 “你哪来的钱?”白爹不敢相信的问道。 就自家这穷逼样,两三个月前还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就要买家丁了? 白榆含糊着说:“反正资金已经筹齐了,你就不用管那么多! 现在我下属已经有三人,然后购买四名家丁,那么还需要三人才能补足十个名额。 如今你身体大好了,不妨找亲戚们走动走动,看看是否有亲戚愿意跟着我干的。” 白爹只对增置家丁有兴趣,疑惑的说:“如果买了家丁,住在哪里?” 白榆答道:“我会先行购置一处有十几间房的宅院,到时候我与你一同搬过去。” 但白爹的反应很出乎意料,“你有本事买宅子,你就搬走。但我不搬走,还要住在这里!” 白榆对此难以理解,“这里究竟有什么好,能让父亲如此放不下?别说是因为几十年邻居情谊。” 白爹支支吾吾的不肯明说,最后白榆不耐烦了,简单粗暴的质问说: “你是不是和院子里哪个娘们看对眼了?所以才不舍得离开?” 白爹恼羞成怒的说:“你胡扯什么?哪里有什么娘们? 我就是觉得,如今我家发达了,就应该留下来对老邻居们显摆一番!” 白榆:“......” 懂了,原来白爹的意思就是,想要人前显贵,在老邻居面前装一波逼啊? 而后白榆又质疑说:“如果买了新宅院,我搬去居住,却把你留在这里大杂院,传出去后,岂不是平白让我背上不孝名声?” 白爹挤兑说:“你不是一直很有能耐么?那你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父子正在说话,忽然大杂院首户王太公和阎先生前来拜访。 对这两人白榆虽然懒得多计较什么,但好脸色肯定是没有的。 原来这两人还是说情来的,阎家大郎被官校抓走后,已经在西城兵马司被关了两个月。 无论阎先生如何托人情,那边就是不放人。 如今阎先生实在撑不住了,就拖着王太公一起来求饶。 王太公说:“如果榆哥儿一定索要阎家的两间屋子,那就是逼着阎家流落街头。 看在邻里情面上,让阎先生出十两银子作为代替,如何?” 原本白榆确实是想霸占阎家屋子,作为自己的临时居所。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白榆现在已经打算另购住宅了,而且预算颇为紧张,所以就收下了阎家十两银子。 “明天就派人去兵马司知会一声放人!”白榆承诺说。 请钱千户去打个招呼就行了,毕竟钱千户现在可是西城“总探长”。 两人正要告辞时,白榆却叫住了王太公,不容置疑的说:“你这个大杂院首户别干了,转交给家父吧!” 王太公愕然,没想到就是过来说说事,自己的首户就被撸掉了。 把人打发走后,白榆对父亲说:“以后就算名义上搬走了,你作为首户也可以回来视察,老屋就用来作为办公室。 全院大会就由你主持,大事小事就请你出面管理,感觉爽不爽?” 白爹畅想了一下后,很向往的说:“大杂院太小了,若能当个街道甲长也好。” 白榆本想吐槽几句,但脑中忽然灵光乍现,随口道:“只要能疏通县衙,当甲长不难,坊长也不是没可能。” “真的?”白爹忽然激动起来,“如果能当个甲长,在街道上大摇大摆呼三喝四,也算知足了。” 白榆若有所思的说:“等我慢慢想法子,满足你这个心愿,但我也有个小小要求。 听说在阜财坊这一带,居住的各类匠户很多,父亲当了甲长或者坊长后,要尽力掌握匠户的信息。 条件成熟时,可以组织一下各行各业成立公会,然后组成总公会,你当个总会长。” 白爹虽然不明白儿子到底是什么心思,为什么如此关注工匠,反正先满口答应了再说。 “我是认真的,你不要以为我吃饱撑着跟你说笑,说不定将来就要用到大量工匠。”白榆强调说。 这算是对未来提前布置的一枚闲子吧,让白爹这个已经没什么事干的老同志发挥余热,充分利用起来。 如果将来有足够实力后,将AI助手提供的工业设计具现,肯定需要大量工匠配合。 京城这点不错,是天下“工业人口”数量最多的地方。 虽然明面上官属匠户已经十不存一,逃散的剩不了几千户了,匠户制度已经彻底崩溃。 但那逃亡的各门各类十几万工匠其实大部分还都“隐藏”在京师各个街道胡同里,仍然在京师生存着。 提前未雨绸缪,万一白榆将来想搞工业时,也不会没头绪。 又过了两日,初夏的天气越来越热,白榆躺在都察院门房树荫下消遣时,好大哥刘存义来报喜了。 “在石驸马后街,有一处三进深宅院正在出售,共有十五间房,绝对符合你的需求! 而且位置也不错,距离都察院这边只有一里地!” 本来昏昏欲睡的白榆也来了精神,当即跟着刘存义去看房。 这处宅院位于石驸马后街的东头街口,大门普普通通,但屋舍皆是青砖黛瓦,简朴大气,这让白榆颇为喜欢。 大门旁边是一座小门房,不算在十五间屋舍内。 前院不算大,有东角房、东厢房、西角房、西厢房,一共四间,中间则是穿堂。 过了穿堂,中院格局和前院差不多,也是四间房,但中间则是一道可以上锁的院门。 再过了院门,就来到了面积最大的内院,也就是设计为主人家的住处。 内院有正堂三间房、东西厢房各二间房,一共七间,足够目前的白家使用了。 白榆看完后,确实非常满意,这个布局实在太符合自己心意了。 以后前院中院八间房可以给家丁居住,而自己一家住在内院,仍然拥有半独立空间。 “价格多少?”白榆对刘存义问道。 刘存义回答说:“中人报价一百五十两,我和中人谈了半天,饶到了一百四十五两,没法再少了。” 白榆叹口气,这价格有点超出预期,本来计划的花费是一百三十两左右。 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谁让自己真心看中了。 位置合适,布局合适,装修风格也合适,就是它了! 下了决定后,白榆就对刘存义说:“把中人找来,签三方文契吧!” 只要买卖双方都痛快,交易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买方、卖方、中人、街道甲长一起在契约上签押,而后白榆就把银子付给卖家。 再将文契拿到县衙去用印,然后交了契税,这处宅院从此就改姓白了! 两世为人,这是白榆第一次买房,不可能没点激动。 又过了三天,站在大门的门洞里,享受着凉爽的穿堂风,白榆不禁就开始浮想联翩。 如果放在五百年后,这三进宅院起码一个亿起步啊...... 跟着忙前忙后的刘存义和夏大一起道喜,白榆就大气的说:“今天下馆子,不醉不归!” 然后又说:“后面还要辛苦你们两人,去德胜门外黑市买人。” 刘存义说:“让我们去?” 白榆点头道:“你们帮我买,一人买两个家丁,就按照我说过的条件去挑选。 记住,不要挑刘老哥你这种同款光棍,一定要挑拖家带口的!” 刘存义:“......” 你内涵谁呢?光棍怎么得罪你了?买了大宅院就了不起吗! 夏大又问道:“尽量找健壮的?” 白榆说:“对!你们可以先去西城药局,请个老医士一起去黑市,到时让老医士现场察看所买家丁的身体健康情况。” 夏大和刘存义无语,怎么听着像是买牲口呢? 第九十八章 突然提前了 趁着白榆在院子中“游览”时,刘存义在背后对夏大嘀咕说: “白老弟让我们两个分头去买家丁,我怎么感觉这是传说中的制衡之术? 以后这四个新来的家丁,一半是我引进来的,一半是你引进来的,天然就是两个阵营啊。” 夏大答道:“就你屁话多,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想那些没用的作甚?” 仔细欣赏完自己的第一处房产后,白榆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 又对手下指示说:“第一,找些短工来,将宅院彻底打扫一遍,准备入住。第二,打听下左邻右舍的情况。” 现在自己搬进来显得太空旷了,所以还是等家丁配齐后再说。 刘存义还是不能理解,问道:“打听左邻右舍消息有何用处?要登门造访么?” 白榆答道:“将来万一队伍扩大,可以将左邻右舍收购下来,所以提前做好功课。” 刘存义不知道说什么好,先前当街溜子时,经常被人骂恶迹斑斑。 可是跟比白老弟的心思起来,自己简直太纯洁了。 数日后,刘存义和夏大带着自己的采购成果,出现在石驸马后街宅院。 一共十五六个人站在前院,但只有四个健壮汉子卖身给白家为家奴,其他人都是汉子的家眷,附带着一起来的。 刘存义指点着介绍说:“都是从外地逃过来的,这个来自山西,这个来自辽东,这个来自北直隶......” 白榆简单打量了一圈,发现好大哥刘存义负责购买的两名家丁有个共同点,就是都有个身材前凸后翘的妻子。 于是白榆忍不住低声揶揄道:“你的选人标准是看他媳妇吗?往日真看不出来,你这口味很后现代啊。” 刘存义连忙答道:“你可错怪我了,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他们媳妇一看就像是好生养的,将来或许可以多生几个小的,继续为你效力。” 白榆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楚,这到底是认真回答还是托词。 只能警告说:“别在我这做乱七八糟的事情!” 而后白榆作为主人家,与四个新来的家丁一一简单攀谈了几句,明确了主从关系。 随即白榆板起脸,对着新来的家丁讲话说: “今后我管你们吃饱穿暖,你们也要忠心为我办事!如今有两件事先要做了! 第一就是改名字,今后你们全部跟随我这主人家,以白为姓。 你们本姓孔、曹、严、华,那么以后就改名为白孔、白曹、白严、白华! 这也是我大发慈悲,许你们用老姓当名字,给你们留点对过往的念想。” 四人一起答应道:“遵命!” 既然已经卖身为奴,叫什么都是主人家的权利,改名易姓很常见。 白榆继续说:“第二件事,就是熟练背诵规章制度!下面由甄先生给你们做讲解!” 这两天白榆以上辈子的大学宿舍管理规定为蓝本,编了份“后街一号宅院日常管理办法”。 毕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白榆自己也没什么管家经验,就只能尽力通过制度去管理了。 到现在为止,买宅院、买家丁,再加上为新家添置的生活物品,白榆手里的二百一十两银子已经花得七七八八,就剩十几两了。 这让白榆很没有安全感,重新捞钱又变得迫在眉睫。 但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做,现在要先乔迁搬家。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先满足父亲一个心愿。 白榆离开了正在忙乱收拾的新家,前往宛平县县衙去办事。 当初县试之前,白榆天天在县衙蹭纸蹭墨,又稍微展露了一下背景,就与田师爷混熟了。 这次来县衙,当然还是直接找田师爷。 正在签押房看公文的田师爷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又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白榆回答说:“家父正值壮年,虽然受了伤无法服军役,只能由我替职。 但是家父是个闲不住的人,又有一颗为街坊邻里服务的心,所以就想着谋求甲长这样的差遣。 想必县衙不会拒绝一位热心市民的愿望吧?” 田师爷愣了愣,混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奇葩的军籍父子。 当儿子的一门心思去考科举,当父亲又想来抢民间基层差遣,你们就不能安安生生的在军户体系里躺平吃皇粮吗? 大都市里的甲长、坊长这些差遣并不是官职,乃是民间基层自治的产物,大概类似于农村的里长、乡老角色。 主要功能是组织慈善赈济、防火防盗、调解基层纠纷,减少官府负担,有点像是后世的居委会。 而且这些差遣理论上被视为市民服役,完全没有工钱,至于是挣钱还是贴钱,全凭自己本事。 白榆之所以考虑满足父亲的心愿,一是为了将来进行布局,二是看看能不能开拓财源。 见田师爷没有第一时间给答复,白榆就问道:“这很难办吗?不就是你们县衙一句话的事?” 田师爷苦笑道:“所有甲长都已经有人在做了,换你父亲上位,就要把别人顶替下来。 但别人当初也是花过钱的,平白把别人撤下来,总要给一个说法,至少要把钱退给别人。 不然别人大闹起来,县衙也不好过,等于是给知县平白惹麻烦。 毕竟京师这地方你也懂得,衙门太多了,随便去哪里上访,都能让县衙难受。” 白榆感觉田师爷这话合情合理,不是有意敷衍,就继续问道:“若换家父上位,需要给别人补偿多少钱?” 田师爷想了想后回答说:“先拿五十两吧,不够再说。” 这次换成白榆苦笑了,为什么钱永远不够花? 刚骗了二百两回来,转眼就花没了,现在又需要五十两支出,这就是被欲望裹挟的体验吗? 与田师爷谈完,白榆告辞后向外走,如果拿不出五十两,呆在这也没用。 一直走到了县衙大门外,忽然看到八字墙上贴出了新告示,一大群人拥挤在告示面前,氛围似乎非常热烈。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件,白榆有点好奇,就打发跟班刘存义去打探情况。 过了一会儿,刘存义急忙跑回来,叫道:“这告示是提学官老爷发布的,说五天以后举行院试,选拔学校生员,地点在县学!” 听到这个消息,白榆直接被干懵了。 所谓学校生员就是俗称的秀才,读书人的最初级功名,院试就是白榆准备参加的下次考试。 此刻白榆满脑子都是问号,不是说按照惯例下半年才举行院试吗?怎么考试还要搞突然袭击? 刘存义又道:“告示下面跟炸了锅似的,看来大家都懵了,完全没有准备啊。” 这个告示打乱了白榆的计划,他也顾不得在街上溜达了,匆匆忙忙赶回都察院。 此时都察院门房只有彭老头在值守,白榆问道:“让你重点关注的邹御史回来没有?” 彭老头答道:“没看到人。” 闲得无聊的钱千户凑过来,对白榆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让你看起来如此急忙?” 白榆回答说:“外面已经张挂告示了,五天后举行院试!” 钱千户稍加思索就得出了答案,“邹御史不想疲于应付各方面的招呼,所以才会突然开考吧?” 想想就知道,在京师这种权贵遍地的地方,一次考试收到几百个招呼都是正常的。 传说中极度正直的邹御史大概非常厌烦这种情况,所以才会突然提前开考,让很多想走后门的人来不及反应。 作为主考官,耳根自然清净不少,还可以尽可能的杜绝别人走后门。 彭老头担心被白榆“迁怒”,连忙说:“莫急莫急,只要邹御史回京,肯定要回都察院。 就算之前没见着,估计马上也能看到了,他不可能不回这里。” 听到这里,白榆稍稍松了口气,庆幸说:“幸亏当初选岗位时,没有听钱长官瞎劝,信念坚定的选了都察院,这才有机会守株待兔。 不然在仓促之间,去哪找邹御史?说不定邹御史为逃避纠缠,已经刻意潜藏了!” 钱千户:“......” 你个作弊狗!劝你去太仆寺,难道就错了吗?就一定比都察院差吗? “你就不能堂堂正正的考试吗?不走歪门邪道就不会考试了吗?”钱千户忍无可忍的反击说。 白榆十分诧异,控诉说:“关于我的才华,钱长官你应该最清楚了,难道我不具备堂堂正正考试的能力吗? 那么我不禁要问,是谁把我这样的才子逼得走歪门邪道? 所以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社会!” 钱千户理屈词穷、哑口无言,甩开白榆就想离开。 “对了,你买宅院的缺口是一百两吧?”白榆又追在后面问道。 回过神来的钱千户点点头:“是的,先前对你讲过。” 白榆捶手道:“那太好了!之前分给你的二百两,反正你也用不完,不妨借给我五十两!” 钱千户无语,你怎么好意思开口的? 白榆回答说:“有急用,我也没法子!突然要考试,我已经分不出精力去筹钱了,只能找你暂借!” 第九十九章 不要拒绝我的友谊 经过一番死皮赖脸的纠缠,白榆终于从钱千户这里成功借到了五十两,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钱千户被磨得没办法,派了随从回家,取了银子过来,并交给白榆。 白榆看天色还不晚,又急急忙忙的来到宛平县县衙。 在大门八字墙告示那里,依旧围着很多人争议不休;而县衙里,已经开始忙得鸡飞狗跳。 田师爷收下银子后,有点抱怨说:“我会尽快办,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 提学官突然宣布五日后考试,全县衙都要匆忙为此开始准备,连我也要搭把手。 场地布置、试卷准备、钱粮人力等等,三四天内要全部准备就绪,实在是折腾人。” 虽然院试的主考官是提学御史,但所有物质上的准备工作都要依靠县衙来操办。 白榆同情的说:“这就叫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有劳了! 对了,我也是考生来着,劳驾给我安排一个通风遮荫凉快的位置。” 与县衙田师爷交涉完,白榆再次返回都察院,亲自在门房蹲守。 现在白榆算是被困在这里了,而且在考试结束之前,什么也干不了,搬家也暂时延后。 一连等了两天,仍然没看到北直隶提学御史邹应龙回都察院,这让白榆的心情不免有些焦躁起来。 作诗有句行话叫“功夫在诗外”,考试也差不多,功夫在考场之外。 如果考试前见不到这位主考官,达不成一致意见,上了考场就真只能撞大运了。 白榆不想靠运气,只想要万全把握,把那该死的功名攥在手里。 在旁边陪着的彭老头似乎比白榆还紧张,嘴里不停念叨着: “不要慌,御史返京后必定第一时间回都察院,并接受考察,这是他们御史的制度。” 在等待的第三天,炎热的午后,彭老头突然精神振奋,指着大门说:“来也!来也!那便是邹御史了。” 白榆从树荫下翻身起坐,就望见一个三十多不到四十年纪的官员,即便在这大热天,浑身上下穿戴也一丝不苟。 想了一下,白榆没有在大门堵人,而是慢慢尾随在邹御史身后往里面走。 等邹御史进了公房,又过了一刻钟,白榆才走到屋门外,叫道:“见过大宗师!” 大宗师是世人对提学官的一种雅称,邹应龙好奇的看着门外年轻人,问道:“你有何事?” 白榆答话说:“在下乃是新来的坐探,心里十分好奇,大宗师为何如此仓促开考? 这会让很多考生准备不及,怨声载道啊。” 邹御史只当是厂卫特务的例行盘询,毕竟自己这次行为确实有点违反常例。 故而就问心无愧的回应说:“突然开考乃是为了公平公正,避免说情之人纷纭而来、搅扰考试。” 白榆就顺手送上一顶高帽子,“大宗师一心为公,在下深感佩服!” 邹御史微微自得,连厂卫特务都能被自己的正气折服,情绪价值拉满。 于是邹大宗师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开考之前本官就在这里不出去了,也不见外客。 尽力做到严格自我约束,保证不给希图走捷径的人任何可趁之机!” 说完后邹御史就想道,不知道特务会不会把自己这段发言写进密报里? 白榆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其实,在下也是一名考生,后天也要上考场。” 邹御史:“......” 卧槽尼玛!你是来钓鱼的还是耍猴的?你觉得你这样做很幽默吗? 而后邹御史脸色迅速冷漠下来,挥了挥手说:“无甚好说,为了避嫌,你退下吧!” 白榆连忙又道:“在下有些经义不明之处,特来请教大宗师,还望授业解惑啊!” 邹御史更加反感了,这意思不就是提前索要考题么?简直做梦! “滚下去吧!”邹御史忍不住很厌恶的呵斥道。 白榆仍然不走,继续说道:“其实在下最崇尚的就是公平,最渴望的就是公正,怎奈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很多考官只看到在下身份,心里就自动将在下摒弃在外。 只希望大宗师现在给在下一个机会,亲自考校过在下的水平,然后再做定论。” 邹御史仍然说:“不必了!你若再纠缠不休,本官就要叫禁卒来了!” 白榆无可奈何,只能换了一种嘴脸:“大宗师,你也不想让严党知道你和大学士徐阶密谋的计划吧?” 邹御史心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厂卫特务凭什么说出这话?他知道了多少? 自己受到徐阶秘密扶持的内幕,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这一派胡言,本官听不懂!”邹御史先试探着否认说。 白榆大大咧咧的说:“没什么不明白的,就是大学士徐阶密谋扳倒严嵩父子,秘密安插了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在都察院当御史。 同时一直在暗中全力搜集严嵩父子的不法事迹和证据。 只要时机成熟,这几个御史就会出面言辞激烈的弹劾严嵩父子,宛如死士,对不对? 而大宗师你,就是徐阶安插在都察院的死士之一,对不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距离时机成熟越来越近了。 在各种引导暗示下,天子开始对严嵩父子有所厌烦,局势逆转已经到了关键时期,对不对?” 根据未来的历史走势,应该就是这样的! 不然默默无名了好几年的邹应龙怎么就能突然冒出来,精准的对严嵩父子一击必杀? 要知道,这是过去一二十年里,很多人献出了生命都无法做到的伟业。 邹御史的脸色越来越骇然,整个人仿佛都僵住了。 他一直认为是机密,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东西,竟然被这个年轻到过分的厂卫特务一条条扒了出来,说得明明白白! “住口!”邹御史下意识的想要喝止白榆继续说下去。 这种单方面透明的巨大信息差让他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 但白榆并没有闭上嘴,仍然在继续说:“大宗师请冷静,我再说一个假设。 如果你们的密谋因为你的缘故,被严党知道了,后果会怎样? 严党肯定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杀错不放过,先把你废掉再说。 当然你一个人或许死不足惜,但导致你们密谋完全暴露,那可就坏了大事啊。 而且外人不会相信我这样一个小小旗校有能力侦知这种密谋,只会认为是你泄露给我的。 所以最终结果就是,不但你心中的大事业成了泡影,而且你自身还会身败名裂。 真可谓是万劫不复,于公于私没有半点好处,而这一切灾难的起源,就是因为你拒绝了我的友谊。” “你到底想要如何?”邹御史真的听不下去了。 在他眼中,面前的少年就像是一个恶鬼。 白榆轻描淡写的答道:“我没想如何,我刚才说过的全部都是真心话。 我对大宗师的大公无私发自内心的赞美,我最崇尚的就是公平,最渴望的就是公正。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真没什么特殊要求,想要的就是公平和公正啊。” 邹御史咬牙道:“那你刚才威胁我这个主考官,就是公平和公正了?” 白榆叹道:“我也不想的,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荒谬。 我为了获得公平和公正,却不得不采用非常之法。” 邹御史冷笑道:“然后呢?你还想怎么继续公平和公正?公平公正的提前索要考题?” 白榆连声否认:“不不不,大宗师真误会我了,为了大局,你不介意打一个小小的赌吧? 后天到了考场上,如果我是第一个交上完整试卷的考生,你就录取我,行不行? 对了,并不需要提前把考题告诉我,我绝对没有在这方面作弊的意思。” “就这?”邹御史愕然道。 他都已经做好为了顾全大局、保全倒严事业,忍辱负重出卖灵魂的心理准备,结果你的要求只有这点? 你踏马的大张旗鼓的威胁了半天,最后就这么虎头蛇尾? 没有提前知道考题,又能第一个完整交卷的考生,多少也是有几把刷子的,本来被录取概率就很大! 白榆问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就说定了?” 邹御史不想开口,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表达自己的态度。 目的达成,白榆心情十分愉快,笑着说:“我希望大宗师不要拒绝我的友谊。 虽然你在科场能让我徒劳无功,但我却能让你在政坛身败名裂。 最后,我也挺希望严嵩赶紧滚蛋,你们要加油!” 说完后,白榆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邹御史的公房。 秀才功名正在向他招手,再过几天,他也是穿上长衫的士子了。 想想还挺期待,还是突击考试好啊,早考早享受! 邹御史望着白榆的身影,陷入了深深的怀疑,难道此人目的真是为了获得公平公正待遇? 刚才的谈话简直大起大落,让邹御史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实在搞不懂,这个厂卫少年特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好像没有任何现成标签可以定义,实在太奇特了。 第一百章 就怕有文化 光阴如箭岁月如梭,两天转瞬即逝。 考前白榆也顾不上别的,就是练字,主要还是速度。 毕竟速度是他看家本事,八股文比他更好的人多得是,但不会有人比他的写作速度更快! 科举第三关院试比县试、府试还是有很多不同的,首先是有了专业的主考官,而不是由地方官兼任主考。 其次县试、府试更像是大撒网式的海选,参考人数很多,在京城动辄有几千人报名。 院试的人数就少多了,今年京城宛平县的院试也就几百人参加。 考生质量也更“精英”,可以说经过县试府试二轮筛选过的考生,基本都有了秀才的水平。 当然,录取率还是一样感人,几百个考生里能被录取的可能也就几个,最多十来个。 既拼实力,也拼运气。 又因为考生人数也就几百,所以不必启动规模宏大的贡院,在县学就行了。 把县学所有堂口、廊下都利用起来,塞进去几百个考生还是能做到的。 因为县衙有人关照,白榆的考试位置安排在一处背阴的廊下。 既避免日晒又开敞通风,在初夏乃是最佳的福地。 凌晨开始搜身和进入考场,天亮后开始发放考题,一切都按部就班。 题目还是三道,今年已经是第三次参加考试的白榆已经是个老手了。 所以他心里毫无波澜,更谈不上有压力。 考试四步骤:看清考题,打开AI助手,输入考题,开始抄写。 夏天天亮的早,大概五六点考试开始,到了八点多,白榆就把三篇文章都抄写完了。 这时候早晨还没过去,别人还在吭哧吭哧为第一篇文章打草稿。 对于被知情人评价为“天下第一快枪手”的白榆而言,单纯的考试过程就是这么简单。 比较费功夫的事情,其实都在考场之外。 强忍着趴下睡回笼觉的欲望,白榆站了起来,这时候不能睡,要保证第一个交卷。 主考官、北直隶提学御史邹应龙坐在县学大门内的新搭凉棚里,看着白榆真的第一个走来交卷,又想到开考还不到一个时辰,瞳孔都快爆了。 又翻了翻试卷,完整无误,确实是标准的三篇应题八股文,没有格式错误。 邹御史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曾经提前告诉过白榆考题,但又忘了。 不然的话,完全无法解释白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三篇命题文章写完的事迹。 白榆低声提醒说:“按照约定,我第一个交卷了,希望大宗师不要失约。” 邹御史呆若木鸡的目送白榆离去,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录取了白榆,以后怎么跟别人解释自己真没有给白榆开后门? 走出县学考场,白榆咂摸了一下院试的滋味,感觉比县试府试更简单,一恍惚就过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可能就是院试主考官历史名气最大,更容易被自己拿捏把柄。 想到这里,白榆衷心的希望,以后考试遇到的主考官们一个比一个名气大。 然后又过了三天,早晨时候,还没搬家的白榆正在老屋里呼呼大睡。 伤势接近痊愈的白爹已经起身,正在屋前简单的活动腿脚,同时与倒座房李老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 冷不丁的忽然听到铜锣声从远处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不多时,又看到十多个衙役冲进了院子,当中一人举着红色大帖子。 他看到白爹和李老头,询问道:“白家可是在这里?” 白爹点头道:“这里正是。” 这一群人顿时猛敲铜锣,又齐声高呼道: “今日提学老爷放了榜!恭喜贵府大爷白讳榆鲤鱼跃龙门,被录取为宛平县学生员!” 几句报喜宛如炸雷,把整个大杂院众人都炸的里焦外嫩。 对于白榆最近混得好,大家也都能理解了。 毕竟籍贯在锦衣卫体系内,只要会溜须拍马又碰上了贵人,上升一点也是正常。 但突然考中秀才是什么鬼?学问上的事情,也能如此糊弄的吗? 大院里谁不知道,当年白榆才上了三个月社学,就被对门阎先生赶出来了? 想到这里,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大院里文化水平最高的老阎,你不是说秀才非常难考,所以你考了二十年都没考中吗? 却见此时阎家父子眼珠子都红了,嫉妒情绪一点都不带遮掩的。 没人能理解,白家小子到底凭什么能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这可能是他们一辈子遇到的最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获得秀才功名,那可就脱离普通人平民身份了,直接跨入士人阶层,俗称穿上了长衫。 随之而来的还有免税、免役、免刑、免跪、进入士林圈子等多种政治经济特权,对平民而言好处太大了。 别的不说,左邻右舍办红白事,摆席面时,总得请位秀才相公坐在首桌上压压阵。 一位平民,或许可以随便被权贵想法子弄死;但一位士子,就不能随便死了,这就是最大区别。 白爹懵逼之后清醒了过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别人一大群跑过来报喜,当然是为了喜钱啊! 可是最近白榆拿回家的只有银子,没有可以大把大把散去的铜钱。 于是白爹一边招呼报喜的人坐下喝水,一边请李老头拿着银子,去街上钱铺换一筐铜钱。 在屋里睡懒觉的白榆终于被吵醒了,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 他看了眼家门前的场面,听了几句报喜声,“哦”了一声就去上厕所了。 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自己心里乐呵乐呵就行了,没必要在众人面前手舞足蹈。 报喜的衙役对白爹说着好听话:“令郎如此镇静,气度深沉,必能成大事啊!” 白爹谦虚的说:“可能是还没完全睡醒。” 报喜的衙役不只是带来了喜讯,还带来了通知。 秀才只是口语俗称,官场正式的称呼是学校生员,意思是可以进官学读书学习了。 当然现在各级学校没落,进学读书就是个形式了。 今天新生员应该带着礼物去拜谢老师,这里的老师指的是录取你的主考官,称之为座师,是士人圈子里非常重要的人际关系。 明天可以去县学领衣服,自己亲自领或者派人领都行。 生员制服叫襕衫,颜色近乎墨蓝,是一种宽袍大袖的直裰,形状近似于后世戏台上的书生戏服。 后天就是新生员的入学仪式,主要是在学宫祭拜孔圣人,由县学教官主持,也会有大批老生前来观礼。 一直坐到了中午,报喜的衙役才带着大把喜钱,心满意足的离去。 今天别人去拜师,白榆没特意去,因为在都察院大门当保安就能见到了。 次日去领制服,白榆也懒得跑,打发了家丁去代为领回。 又次日县学典礼,白榆就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其实白榆对县学生活兴趣不是很大,他要的是功名特权,又不是真冲着县学读书去的。 在县学大门聚集着一百多号读书人,皆身穿襕衫,各自攀谈交际。 混圈子是当今读书人的基础技能,不会混圈子的读书人就不会有出息。 今年新录取的生员有八人,算是今天的焦点,但现在只到了七个。 有位老生不满的说:“这个叫白榆的新人是不是太过于无礼了?让我们这些前辈都在等他?” 又过了一会儿,众人便看到了姗姗来迟的最后一名新生员,只是这服饰跟别人有点不一样。 大家穿的制服襕衫都是直裰,没有腰带,外形十分宽大。 而这位新来的生员却在腰间束了一条革带,而且腰带上挂着两样东西,一样是佩刀,另一样是腰牌。 有老生指责说:“这位同学,你怎能带着刀来县学?” 白榆手抚刀柄,笑嘻嘻的说:“晚辈本职乃是替父服役的锦衣卫旗官兼东厂坐探,随身带着刀很合理吧?” 众人:“......” 我靠!这同学竟然是个正儿八经的厂卫特务,他怎么考上秀才的?这程序合法吗? 不知不觉的,一百多人的闲聊声音都渐渐停住了。 这时代有句话是“公论出自学校”,意思就是读书人最喜欢聚在各级官学聊时政,形成巨大舆情并且扩散。 文化精英聚在一起,聊聊政治总是难免的,但此时身边有个厂卫特务,那还聊什么聊? 白榆摆了摆手说:“不用管我,你们聊你们的! 如果同学们有心学聚众讲学的线索,欢迎来举报...啊不,欢迎来转告我,我也想去听听心学。” 忽然有人叫道:“我想起来了,白同学就是前月持刀在府衙大肆砍人的那位官校!” 于是场面更寂静了,连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都没了。 可以在秀才和特务之间自由切换身份,享受多方面特权的人,实在太可怕了。 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流氓不可怕,就怕有文化! 今年的宛平县新生员入学仪式,可能是历年来最安静肃穆的一次。 典礼结束后,县学教官刘教谕对新生讲解了一下注意事项。 最重要的内容有两点,一是每月月初学校生员会文。另一层意思是,其他时间不想来就不用来。 二是每年有春秋两祭,大家要凑钱祭祀孔圣人。另一层意思是,别忘了顺便给清贫的学校教官送点礼。 不过在正式解散后,刘教谕又把特立独行的新生白榆留下了,显然是要单独谈话。 第一百零一章 老师好 大明建国已经将近两百年,很多制度运行了这么久,都已经崩了,或者就是维持个表面样子。 学校制度也不例外,如今的各级学校基本上就是个社交场所了,教官对生员的威慑力无限趋近于零。 在公房里,刘教谕请白榆落了座,很客气的说:“今天真是让你见笑了。” 白榆有点懵逼,今天自己见到什么了?有什么可见笑的? 刘教谕继续说:“如今学校制度落寞已久,早就不复当年了,连最基本的教育功能都已经失去。” 白榆点头道:“形势如此,莫可奈何。” 现在真正的好教育,要么是家学渊源,要么是自行找老师学习,县学府学基本都是空架子。 刘教谕唉声叹气的说:“最近两次乡试,我们县学的成绩都是惨不忍睹。 除了为照顾京县脸面,特意安排上榜的几个人,可以说是无一中举。” 白榆还是不明白刘教谕想表达什么意思,随口安慰说:“这是我们京城考生的素质太差,也怪不得教官你。” 当然这话也不是胡编,明代南北两京的科举成绩都很垃圾,属于被各省按在地上摩擦的存在。 看看高层的籍贯就知道,以科举为仕途根基的文官集团里,各省多少都有门面担当人物,但却很少有南北两京籍贯的大佬。 别问原因,问就是京城人考试根本考不过别的省。 从这个角度看,明代教育和考试在全国范围内总体还是挺公平的,至少对首都没有任何偏袒。 这也是白榆对混京城本地士人圈不感兴趣的原因,都是扑街前途,有什么可结交的? 谈话进行到这里,刘教谕才说出了目的:“因为县学生员的乡试成绩太差,我已经连续两个任期考核不及格了。 如果明年乡试还是这么差,我第三个任期仍然不及格,那就会被罢官。 故而我有意整顿学校风气,督促生员上进,怎奈单人匹马力有不逮。 白同学可否助我一臂之力,辅助我做事?” 白榆再次懵了,自己只不过第一天来学校,就要被甩这么大一个锅? 他白榆看起来很像是傻子吗?还是说这教官觉得自己年纪小,所以好忽悠? 所以白榆果断拒绝说:“我何德何能,可以担当这种督导风气的重任?” 刘教谕继续劝道:“你当然有这个能力,一是你身份特殊,多有行事便利之处; 二是你与提学官必定关系密切,而生员最害怕的人就是提学官。 如果你肯协助,年底学校岁考时,我可以将你评定为一等生员,每月可得廪粮六斗米。 而且可以直接获得参加乡试的名额,明年不用再另行考核,就能直通乡试。” 白榆还是坚定的摇头拒绝,自己才不想被教官当枪使,去干得罪人的事情。 再说自己忙的很,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去做,哪有精力在县学过家家玩“逃学威龙”。 至于明年八月的乡试,获取参加名额的办法有很多种,大不了再去威胁一遍提学官邹御史。 说到最后,刘教谕也没能说服白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在离开县学时,白榆又想起一件事,科举考试下一个关口就是乡试,除了四书内容之外还会增加五经内容。 每个士子都需要选择五经之一作为自己的本经,考试时只用答自己的本经题,所以自己也要选一门。 虽然白榆有AI助手帮着写作文,理论上不需要去学习五经,但选经也有选经的好处。 因为士子选经有时也相当于选山头,不仅仅是学术问题,还是高端人脉问题。 你拜谁为业师学经,你就是这个山头的人,无形中就获得了人脉。 如果能找到一个政治上比较安全的未来大佬,再拜他为业师,不就等于白赚了吗? 原来白榆只是个军籍小特务,连拜业师的资格都没有,而现在就有了。 当然,这个思路最大的问题是,在剧烈动荡的环境下,未来大佬大多都是没几年就完蛋的坑爹货,拜这种大佬为业师,迟早会被拖累。 白榆又在心里默默的增加了一项备忘录——有时间应该找一本当今朝廷官员花名册,查询一下有哪些人将来比较稳健,列为拜师对象。 到此为止,白榆心里的备忘录上已经罗列了很多事项,一直忙不完,甚至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离开县学后,白榆直接就去都察院门房上班了。 前段时间因为考试的缘故,脱岗比较严重,如今考试完了,总得上岗意思意思。 下午时候,躺椅上的白榆刚打盹醒来,就看见邹御史正往外走。 白榆立刻翻身起来,迎了上去,热情的问候道:“老师好!” 经过院试和录取,邹御史和白榆就是座师和门生了。 在伦理上,这就是最正儿八经的师生关系,“天地君亲师”里的“师”。 士人的老师可以分为好几种,但在当今观念里,座师是地位最高的老师,比白榆准备拜的业师更高。 至于县学教官这种,大多数时候就不在“师”的范围内。 听到白榆这一嗓子“老师”,邹御史连忙心虚的环顾四周,幸亏大夏天午后的户外人很少。 “以后在外面,别说我是你老师。”邹御史很严肃的撇清道,“从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院试都已经结束了,以后各走各的路,就别在这装师生之情了。 本来就只是迫于你的威胁,进行的一场肮脏交易而已! 白榆皱眉道:“那怎么行呢?老师怎么就不要门生了?” 邹御史很粗暴的说:“我要你这门生干什么?你就是我人生中的一个不堪回首的污点,我不想再看见你!” 白榆笑嘻嘻的恳求道:“别这样!老师你可以不要门生,但门生怎么能不认老师?” 卧槽尼玛!邹御史简直要气炸了,这怎么还耍上无赖了? 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优秀,值得你这么纠缠不休? 最终邹御史恼怒的拂袖而去,以后还是多在外面巡视,少来都察院为好! 白榆目送敬爱的邹老师离去,心里浮想联翩。 不知道在本时空,邹老师还能不能完成弹劾严嵩父子倒台这个政治壮举。 如果有可能的话,邹老师介意不介意自己跟在后面蹭一下? 亲自动手扳倒史诗级大奸臣,这将是多么大的政治声望啊。 所以这门师生关系不能断! 第一百零二章 望父成龙 回到躺椅上,白榆再也睡不着,琢磨起自己的事业。 在中了秀才后,等于是开拓了新赛道,当前事情简直就是千头万绪。 想着想着,白榆忽然又感觉,自己就像是打游戏接了一大堆任务,不知道怎么按什么顺序做任务效率最高。 按照游戏方法,白榆忽然又有了思路,把自己当前要做的事情进行了梳理。 主线任务科举暂时卡关,下次乡试要等到明年八月了,包括县学在内的事务,都可以先放下不用管了。 其他任务则可以归为几大类,第一类是打金刷钱,这个任务可以附带在其他任务里做; 第二类是个人声望任务,目前主要子任务就是拜师和抄袭诗词; 第三类是帮派驻地建设,目前的主要子任务是拿到建城令...啊不,先协助父亲成为甲长,拿到街区自治权。 第四类是日常任务和随机刷新的任务,比如给别人当枪手之类的,随心情做。 这样梳理过后,白榆头脑就清晰了许多,当即就把手下们喊了过来,各自派遣做事。 “白孔!你去县衙找田师爷,询问老太爷的委任状下来没有? 如果没有,你就负责盯住他!一直到办下来为止!” 对这些家丁而言,主人是白榆,所以白爹自然就成老太爷了。 “白曹!你去经历司找史经历,询问总衙里有没有朝廷文官名册,要三品及以下、五品以上的!” 考中秀才不仅仅是身上多了一个功名这么简单,而且还意味着获得了一块敲门砖。 士大夫这个阶层向你敞开了大门,你可以进去混圈了。 作为士林新人,白榆家学没有,军户这个户口不行,京城这个籍贯也不行,基础太差了。 所以要尽快筛选出一个政审过关(将来不连累自己)、德才兼备(将来有前途)的官员士大夫,拜他为业师,作为在士林拓展关系网的第一步。 正所谓,多个老师多条路,老师都给我铺路。 至于对方不愿意收自己当学生怎么办?那就再想办法呗。 下班之前,白孔气喘吁吁的的从县衙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白爹的委任状。 白榆很随意的打开看了眼,却被小小的震惊了一下,脸色渐渐变得凝重,然后就将委任状收了起来。 回到老屋,锻炼腿脚的白爹问道:“今天有委任状吗?” 最近这几天,白爹每天都会问一遍。 白榆很慎重的回答说:“今天委任状下来了,但是我建议你推辞掉。” “为什么?”白爹不满的说,“你就那么希望看着我在家闲死?” 白榆把县衙发下的委任状打开,递给白爹,“你先看看委任状。” 白爹对委任状无动于衷,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白榆。 白榆莫名其妙,“你盯我看作甚?” “我踏马的不认字!”白爹怒吼道,“你这孽畜莫非消遣老子?” 白榆:“......” 这段时间总跟文化人打交道,习惯了文字交流,却忘了父亲是个文盲,只认识自己的名字。 白爹斥道:“你给我念!狠狠的念!” 白榆只能拿着委任状,照着念道:“委任因伤除役锦衣卫籍正军白河做西城阜财坊一牌牌长,上承府命下睦邻里......” 白爹疑惑的说:“不是申请做甲长么?怎么成了牌长?” 说起京城的行政区划,与其他所有城市全都不一样,有一套独特的设置。 简单地说,如今整个京城被划为了五城、三十六坊、一百零一牌、六百七十铺。 其中的城、坊、牌、铺就是行政区划的名称,也是衙门征收税银、差役、物资的单位。 比如白家所处的位置,就是阜财坊一牌五铺。 坊有坊长、牌有牌长、铺有总甲或者甲长,都是辅助官府征敛、民间自治的领头人。 或者有个更形象的比喻,朝廷是甲方爸爸,而京县县衙就是总包,各坊长就是分包,牌长就是二包...... 坊长牌长甲长这些差事非官非吏,弄不好还要自己贴钱进去,很多人也不愿意做。 原本白榆想着,给父亲弄个甲长玩玩,负责一下本街区,不至于在家闲着,顺便帮着自己搜集一下匠户信息。 但现在县衙直接给了一个牌长,这就有点大了,让白榆也不得不慎重起来。 白爹也错愕不已,下意识的问:“这一牌有多大?” 白榆答道:“我查了查,阜财坊一牌的大致范围是东到宣武门内大街,西到西城墙,北到石驸马街,南到南城墙。 也就是在京城老城区的最西南角,东西约二里,南北约一里,区域内常住人口怎么也有一两万人。” 白爹连忙摇头说:“干不了!一点也干不了!你替我推掉吧!” 白榆却说:“你别怂啊!把这官府分包的业务接下来,又能怎的?” 白爹质问道:“我先前说要做个甲长,你还挺反对的,怎么现在反而劝我接下来?” 白榆答道:“这能一样么?甲长本来就没多大意思,但牌长就不同了啊,负责这么大片地方,大有可为!” 白爹还是有点怕,反驳说:“别总想美事,如果做不好,要赔多少钱出去? 你做了牌长,官府来要银子、人力、物资,都要靠你去支应,如果支应不上,那就要自掏腰包补上! 一牌这么大地方,承担这么多供奉,万一出了差错,我们这点家底哪里兜得住?” 白榆反问说:“别总想着赔钱,你怎么就不想想还能挣钱?” 白爹完全不拖泥带水的回应说:“不想!” 白榆恨铁不成钢的说:“你才三十四岁,正是奋斗的年纪! 如今官府将机会给了你,你怎么完全不珍惜? 你那不惜被大象撞伤也要贪污草料的勇气,难道已经被消磨完了吗?” 白爹:“......” 劝说归劝说,能不能别总是提黑历史? 白榆又说:“为了安排你,我还找人借了五十两银子,指望你当差后挣回来。 如果你推辞掉差事,那这些银子等于是打水漂了。” 听到还有五十两银子巨额债务,白爹咬咬牙说:“要不就试试看?” 那么多人都做过了,不至于自己做了就一定赔钱吧? 第一百零三章 我摸不得? 白榆拍了拍白爹的肩膀,夸奖说:“这才是我的好父亲,就是有志气!” 白爹心里还是没底,“你先说说看,怎么做吧!” 白榆很有激情的开口介绍说:“这块地方总面积约占京城的百分之一,又根据人口密度推算,约占京城人口的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 最关键是,工业人口比例很大,适合发展组织,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优势! 从地形看,该区域四边中两边是城墙,两边是主干道大街,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而且完全不用担心背腹受敌的危险! 另外这块区域还挨着宣武门,平常时可与外城联通,非常时则可以作为外逃通道!” 白榆越说越兴奋,就是缺少一面挂在墙上的地图,不能对着地图比划,感觉差点意思。 白爹越听越不对劲,怎么像是往造反方向说了? 于是气得拍了白榆一巴掌,“说点有用的!就说怎么赚钱!” 白榆胸有成竹的说:“关于如何赚钱,我已经有了全套计划。等你上任后就可以开始试运行,早日跑通模式!” 白爹不耐烦的喝道:“能不能别废话了?说点实际的。” 白榆就亮出了自己拟定的计划:“坊长、牌长、甲长都是民间自治领头人,咱们当然就从民间做起。 等你上任后,当然先是成立一个慈善基金,然后向区内居民募捐!” 白爹虽然不明白什么叫慈善基金,但大概意思却是听懂了,“你这不就是白要钱吗?谁肯给你?” 白榆解释说:“慈善基金是要做善事的,赈济区内断粮贫户和老幼孤寡。 既然这世道有很多人愿意给寺庙捐纳,就没道理不给我们慈善基金捐钱啊,反正都是捐献。” 白爹没好气的说:“人家给寺庙捐纳,是觉得能积攒功德,求一个福报。” 白榆理所当然的说:“给我们慈善基金捐钱,就可以获得免役机会啊! 免被官府征发差役,难道这不比虚无缥缈的功德实在?” 卧槽!白爹反应过来了,“照你这样做,那什么慈善基金真能抢走不少捐献。 我记得附近这片有三个寺庙,只怕要香火大减了!不过这些寺庙背后都有人撑腰。” 白榆轻蔑的说:“他们背后有人,难道慈善基金背后就不能有人了?” “先不说这个。”白爹又问道,“你还是没说到关键点上,我们怎么赚钱?用慈善基金做善事就能赚钱了?” 白榆答道:“谁说收了钱后,就立刻全部用来做善事? 为了保证慈善基金能长久发挥作用,就必须要细水长流,尽力维持慈善基金的资金健康。 所以我们只用拿出一部分捐献来做善事,其他的捐献都拿去放债,利息也不用太高,月息五分就行。” 卧槽!白爹又惊了,开口道:“又是抢寺庙的生意? 那些寺庙都是放高利债、开典当库的!你这是打算跟本区域的和尚们死磕上了?” 白榆冷笑道:“这就好比是小尼姑的头,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永乐迁都至今一百四十年,京城经济利益早就被各路衙门、权贵、行会瓜分殆尽了。 如果打算多吃几口,就只能从别人手里抢,相对来说,和尚还算是比较好欺负的。 想要来钱快,难道和官店、皇店抢商业地产利益?和勋贵抢盐业利益?和边镇集团抢马匹利益?和西商集团抢钱庄生意?和太监抢物资采购利益? 所以还是做慈善吧,起码安全,不至于身中八箭被自杀。 自古以来,谁家草根崛起的第一桶金不带点原罪啊?想当道德圣人创什么业啊? 白榆又说起了细则,“对于捐献的人一定要加以鼓励,一是给予一定免役特权; 二是捐献者日后如果遇到难处了,可以获得等同捐献额的无息借款。 至于被赈济的人,也有一定要求,聚集起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如此一来,我们这慈善基金就有了一定民间互助色彩,让我们的群众基础更稳固。” 感谢这个时代,这方面法律完全是空白,可以随便搞。 白爹听着听着,又感到了不对劲,“我怎么感觉,你这打着民间互助旗号敛财的套路有点像白莲教?” 白榆:“......” 还能不能聊了?不能聊就换人,牌长让给别人做! 白爹叹口气说:“听你说了这些,又让我心里很不托底了。 我毕竟大字也不识几个,如何能管好这么大摊子? 还都是你新创想的,除了白莲教,连个前例都没有。” 白榆皱眉道:“这倒也是,或许应该请个人专门辅佐你?” 白爹两手一摊,无奈的说:“在我认识的人里面,最有文化的就是对门老阎,你不会觉得老阎能靠谱吧?” 白榆想了想,还真想到一个人,提议说:“不然让甄智来辅助你?” 白爹有点嫌弃的说:“就是被你诈骗了几百两,在东厂都混不下去的那个?他这脑子行吗?” 白榆笑道:“别这么说,先前他遭遇我这样对手,属于被降维打击了,非战之罪也。 先让他来试试看吧,如果真不行再换人。” 一方面,白爹这边确实需要人才,目前自己手头能动用的“高级人才”也就甄智。 另一方面,甄智原本是对家,现在刚投靠自己,自己还没有完全对他放心。 所以把他扔到白爹这边,可以视为一种让不确定因素远离中心的避险手段,万一暴雷了也炸不到核心利益。 “那就让甄先生过来吧。”白爹说,“我闲了这么久,真有点跃跃欲试了。” 白榆忽然想起什么,“不过还有件事,哪怕是花十年二十年也得想法子做了。” 白爹不明所以的说:“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耿耿于怀?” 白榆说:“一牌这片区域正中间,就是王恭厂。无论用多少年,也要想办法让它搬走。” 在AI提供的资料里已经看到过了,王恭厂引发的“天启大爆炸”已经进入倒计时六十六年...... 万一遇上这么一下子,什么慈善基金,什么种田工业,什么商业地产,全部直接清零。 第一百零四章 连锁反应 临睡前,白榆又对父亲交待了一下说:“我看倒座房李家大哥也没正经事情,如果他愿意,你可以把他拉上一起做事。” 白爹确实不理解,对李家这么好简直莫名其妙。 次日白榆起来后,先对同住在大杂院的夏大吩咐说:“我白家准备正式搬到石驸马后街,你去操持乔迁之事。” 等到都察院门房,又对对甄智和刘存义下令说: “家父那边缺人,你们两位从今天起,专心辅佐家父做事,都察院这边不用过来了。” 两人倒是都挺乐意去白爹那边,与其在都察院当保安,还是抢地盘比较有趣。 刘存义好奇的说:“甄先生识文断字,是个好助手,而我过去能做什么?” 白榆说:“你现在也是个校尉了,身边怎么连帮闲都没有? 可以把过去认识的街溜子友人召唤一批,帮着家父镇场子。 但是记住,只要品行端正的,我们的模式并不是在街头欺压良善。” 听到这里,刘存义就笑了,“对这些闲汉而言,品行端正这个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白榆又无奈的说:“那就尽量选有点底线,大节无亏的人,尤其不能涉赌!” 把该分包的任务都分包出去后,白榆就做自己的事情,向二号家丁白曹问道: “昨日派你去总衙经历司,史经历怎么说的?” 白曹回答说:“史老爷说,总衙经历司确实存有朝廷官员名册,每个月修正一次。 不过不允许带走,如果想要翻阅,只能去经历司。” 为了翻阅朝廷官员名册,白榆不得不离岗,前往锦衣卫总衙。 当他迈进总衙大门后,很敏感的觉察到,似乎到处都有人在打量自己。 这种感觉就像是高武宗门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修仙的。 在经历司正堂,经历史朝宾疑惑不解的问道:“你要翻越朝廷官员名册作甚?” 白榆实话实说的回答:“想找个合适的人选,拜他为业师,学习一门经书。” 史经历恍然大悟,又道:“何必去翻阅名册,我看这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白榆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 史经历本想推荐别人,但见白榆这态度,顿时气得质问道: “我怎么了?我也是堂堂两榜进士,乡试第二,会试第七,不配当你业师么?” 白榆连忙解释说:“绝对没有看不起的意思,但你确实不合适。 无论有什么苦衷,你成了锦衣卫缇帅手下,在士林看来就是失节行为。 如果拜你为业师,势必影响我声望和发展人脉,而且对你也没任何好处,完全有害无益,这又是何苦呢?” 史经历反讽说:“如果我到锦衣卫任职就是失节,那你本身就是锦衣卫旗校,这算什么?天生没有节操不知廉耻?” 白榆答道:“性质完全不一样,你到锦衣卫任职,那叫良家下水,自甘堕落,玷污清白。 而我则是身处污泥却知道努力上进,积极回头,从良上岸,是赞赏和鼓励的对象。” 史经历:“......” 自甘堕落和努力上进?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完全反驳不了。 白榆安慰说:“非常抱歉,辜负了你的好意。都是成年人了,你应该能理解。” 史经历狠狠拍了白榆一巴掌,斥道:“你才十五岁,装什么成年! 另外我并不是要毛遂自荐,说的是另外一个人,我觉得很合适。” “谁?”白榆好奇的问,“除了你还有谁能称得上近在眼前?” 史经历回答说:“太仆寺少卿陆炜。” 白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大人是陆白衣的亲爹吧?怎么好端端的扯到他了? 史朝宾挤眉弄眼的说:“陆太仆一直发愁女儿婚事,我见陆白衣最近跟你挺熟的,要不要考虑结个亲? 至于拜师什么的,更不在话下,喜上加喜!” 我靠!白榆被吓得连退了三大步,叫道:“在下何辜!史老爷何必坑我!” 这陆家就是完全没有前途的大火坑,打死也不能往里面跳。 就算陆炳逃过一劫没有暴毙,那嘉靖皇帝过几年也要驾崩。 想想就知道,没了嘉靖皇帝的放任和支持,陆炳分分钟垮台,陆家分分钟被清算。 看到白榆这惊悚模样,史经历觉得真是欠打,责问道:“陆太仆家有什么不好?对你而言绝对算是高攀了!” 白榆不惜自我贬低说:“反正不要,我这样卑微之人不配高攀陆家!” 看到白榆态度如此坚决,史经历无奈叹口气,收起了撮合的心思。 白榆见史经历没有继续往下劝,才稍微放了心。 陆白衣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娶了后就等着家里天天鸡犬不宁吧。 白榆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刚才实在太吓人了。 难道这就是自己考中秀才后,所带来的连锁反应么? 原来只是一个小军户,只配去权贵家里当杂役,能娶到权贵家里放出来的婢女就不错了。 而现在成为士子后,在世人眼里,就有资格与权贵门第结亲了? 在人分三六九等、户分士农工商的阶级社会,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么现实啊。 害怕史经历还会乱说话,白榆扯开话题说:“还是先看朝臣名册,你帮我参谋一下,推荐些候选,毕竟你更熟悉朝廷!” 史经历今天屡屡碰钉子,气有些不顺,又开嘲讽说:“就算你看上了谁,但你一厢情愿又有什么用?别人乐意收你当学生吗?” 白榆答话说:“他乐意不乐意是他的事情,你先推荐出来再说,我自会去想法子拜师。” 史经历问道:“你能有什么法子打动人?用你的话说,都是成年人了,你又能给别人带来什么好处?” 白榆早有准备的说:“办法多了,比如说制造出一些噱头,类似于程门立雪这样的故事。 在这种背景下,对方收了我这个学生,岂不就有可能成为一段士林佳话? 面对这种弘扬名声的诱惑,总有士大夫会动心吧?” 史经历愕然片刻后,叹道:“你这心眼,全都用来长歪门邪道了!将来于国家而言,不知是福是祸啊。 不知为什么,我预感我将来要和救过曹操的陈宫并称了。” 白榆拍着朝臣名册说:“史老爷别无病呻吟了,还是先来帮在下选人吧! 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谁将有幸成为我的老师了!” 第一百零五章 上天的安排 如果对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人问起,该拜谁当老师,十有八九会说张居正。 但白榆就从来没考虑过张居正,没别的原因,风险太大。 身处历史洪流中,不能看到张居正未来的威风赫赫,还要看到死后被抄家灭门的惨状。 还有就是张居正得意时太过张狂强势,白榆怕自己忍受不了,闹出师徒反目的丑闻,影响自己的声誉。 白榆一边翻看名册,一边对史经历提醒说: “不能找已经功成名就、位极人臣的老人,一来他们身居高位,看不上我;二来他们仕途生涯没几年了,性价比太低。” 史朝宾明白了,白榆的核心意思就是“未来预期收益尽可能大”。 翻着翻着,史经历忽然指着一个人名说:“翰林院编修张四维如何? 听说此人英遇豪迈、交游广阔,又出自山西富商大族,可谓是有钱有势! 何况又是翰林院词臣,名标清流,只要不自己作死,前途必定不会差。” 白榆诧异的看了眼史经历,这位失节老哥你还是有点眼光的啊。 这张四维在二十年后还真当过几天首辅,虽说时间不太长,但好歹也是爬到了文官顶端。 而后白榆摇了摇头,否定了说:“商人重利轻义,容易首鼠两端、反复无常,非良师也!” 未来的政坛极度激烈动荡,随时都有可能逼人做出两难抉择。 在原本历史上,张居正做首辅时遇到丁忧,次辅张四维哭着喊着求张居正夺情留下; 而张居正死了后,张四维身为首辅跳起来猛踩张居正,全盘推翻张居正的新政。 拜了张四维这种老师,说不定哪天就被背刺了。 史经历还挺纳闷的,就你这种人品,还这么挑剔别人的人品?莫非这就叫双标? 随即史经历有看中了另一个人,指着名册上的名字说:“国子监祭酒潘晟如何? 此人刚正不阿,其他翰苑词臣都写青词希图幸进,只有此人不屑于此,坚决不写青词。 这样的人品堪称高风亮节,总能配得上给你当老师了吧?” 白榆:“......” 你踏马的是不是二极管思维?不想找张四维,就要找这种的? 如果拜这种人当老师,自己在嘉靖朝还有出头之日么?或者说,还能活下去么? 史经历见白榆还是不满意,继续翻阅名册,过了一会儿,又看中一个人。 “翰林院修撰吕调阳如何?他可是嘉靖二十九年大比的榜眼,为人温厚简朴,有口皆碑。” 这可是未来的大学士,白榆犹豫了一下后说:“可以先作为备选。” 史经历疑惑的问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白榆答道:“太偏了。” “什么太偏了?”史经历还是没明白。 白榆心细如发的指出说:“我的意思是,他来自广西,这地方太偏了。 你放眼朝廷内外,有几个广西人?乡党太少,势力就少一大块,这就是缺憾。” 史经历:“......” 这位新鲜出炉的白秀才,你是不是太过于挑剔了? 如果一起去喝花酒,你肯定是说“换一批”次数最多的那个人! 而后又推荐了几个人,但白榆始终都不满意,于是史经历就不耐烦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满朝就没有配得上你的人? 要不你去问问当今最热门的四大青词高手,看人家收不收你吧!” “那倒也不必。”白榆同样也唉声叹气,“没想到,称心如意的老师如此难找。” 四大青词高手虽然陆陆续续进化成了四大青词宰辅,但都是和嘉靖皇帝绑定死了的。 而且士林名声不咋地,在历史上大都没干几年就成流星了。 史经历快速翻动着名册,抱怨说:“翰林院、六部、各寺监都翻完了,再翻就是裕王府、景王府的讲官了!” 目前嘉靖皇帝迷信玄学,并没有立东宫太子,裕王和景王是唯二成年皇子,还都在京城居住。 两位皇子所享受的各方面待遇一模一样,最后谁能继承大统,还真不好说。 白榆灵机一动,连忙说:“且看裕王府的讲官都有谁!” 史经历看了眼后,介绍道:“裕王于嘉靖三十一年出阁开讲,当时选任的两位讲官是高拱和陈以勤,一直至今,九年未变。” 对历史爱好者来说,高拱的名头十分响亮,但陈以勤却极少有人知道。 白榆在白天很少浪费AI使用次数,但这次忍不住打开AI助手虚拟界面,查询陈以勤的资料。 陈以勤,四川人南充人,性格极为低调。 嘉靖二十年进士,嘉靖三十一年在裕王府做讲官,与高拱一起竭力维护裕王周全。 嘉靖三十九年也就是今年,丁忧回乡,恰好躲开了徐阶和严嵩父子缠斗最激烈的两年。 后来裕王登基,陈以勤在隆庆朝以帝师身份入阁为大学士。隆庆四年,因为与高拱不和睦,陈以勤辞官回乡。 但陈以勤有个儿子陈于陛,在隆庆二年中进士,万历二十二年入阁,创下了大明朝独一无二的父子两代大学士记录。 看完陈以勤的资料后,白榆指着名册上“陈以勤”三个字,略带激动的对史经历说: “苍天不负苦心人,这就是上天给我安排的老恩师啊,我观遍满朝,非他不拜!” 史经历无语,你这什么见鬼腔调,是在演什么戏吗? 你白榆挑挑拣拣的了半天,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被遗忘的人? 于是史经历开口提醒说:“现在乾坤未定,如果将来裕王未能继位,那这两名讲官将来大概也就是王府长史了。 你不是很厌恶政治风险吗?难道就不考虑裕王不能继位的风险? 要知道,连当今首辅严嵩父子都完全支持景王,裕王日子不是很好过。” 白榆改口说:“对于被动牵扯进低效无益政治斗争的风险,要尽可能避免。 但裕王能否继位这种有机会一本万利的风险,还是可以搏一次的。” 对土著而言,裕王府是风险;但对他白榆而言,全都是机遇,哪来的什么风险? 为表决心,白榆合上了名册,坚定的说:“就是他了!司经局洗马兼翰林侍讲、裕王府讲官陈以勤!” 第一百零六章 各有各道 虽然陈以勤也不是十全十美,但白榆找不到更好的拜师目标了。 最关键是,陈以勤身上“未来皇帝老师”这个标签是限量稀缺品,别人不可能再有。 看到非常挑剔的白榆竟然如此义无反顾,史经历把陈以勤的档案资料反复翻了几遍,但就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可以请教一下,陈洗马到底有什么好?”史经历实在忍不住疑惑。 白榆随口答道:“陈洗马辅佐裕王九年,如果裕王登基,他不就成了帝师吗?” 历史上给裕王当过讲官的人有好几个,连张居正都蹭过两年。 但嘉靖四十年以前的两个裕王讲官,与嘉靖四十年以后的几个讲官,含金量完全不同。 嘉靖四十年以前,储君未定,裕王在严嵩父子的打压下风雨飘摇。 这时候高拱、陈以勤两个讲官一直陪伴了裕王九年,竭力维护裕王周全。 嘉靖四十年以后,景王去外地就藩,留京的裕王等同于是东宫太子了,给裕王当讲官就是镀金而已。 在裕王也就是未来隆庆皇帝的心目中,后来的讲官完全无法与最艰难时陪伴了九年的高拱、陈以勤相比。 裕王府讲官前后有七八个,只有高拱和陈以勤是真正的帝师。 所以如果能拜陈以勤为师,等到下一个皇帝隆庆朝时,只要不造反就不会有大问题。 就算干点出格的事情,皇帝看在陈以勤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于计较。 在政坛激烈动荡、大臣斗到你死我活的年代里,这就是一道可遇不可求的护身符。 但史经历的疑惑没有丝毫减少,继续问道:“且不说目前来看,裕王登基还是没影的事情。 就说这裕王府讲官,高拱和陈以勤同时进裕王府,也一同当了九年,资历一模一样。 你为何完全没有正眼看高拱,却一下子就认定了陈以勤?” 白榆敷衍着回答说:“我喜欢三个字的名字,看着更厚重。” 史经历叹口气说:“看来感情淡了,从你嘴里已经完全听不到实话了。 就三四个月之前,你还可怜巴巴的求我高抬贵手,开个证明来着。” 白榆只能又认真点说:“听闻高拱性情粗暴,非良师也。” 就高拱那狗脾气,谁能受的了? 把几乎所有朝廷高层都得罪光,也是一种本事,说的就是高拱。 在原本历史上,隆庆皇帝刚驾崩,贵为首辅的高拱立刻就被其他大佬联手送回老家了。 跟着这样满朝皆敌的老师,三天饿九顿! 而陈以勤性格非常低调,不怎么轻易得罪人,给陈老师当学生就比较舒服了。 当然,陈以勤比高拱适合当老师的地方不仅仅是性格脾气,还有很多方面。 又比如陈以勤有个看起来不错的好儿子,即便到了已经物是人非的万历朝,说不定也能继续享受拜师的收益。 这一切都无法与史经历明说,只能自己心里暗爽。 白榆不想浪费时间解释太多,直接开始实操,对史经历询问道:“不知你可否有办法,帮我联系上陈洗马么?” 史经历摇头道:“我嘉靖二十六年的,他嘉靖二十年的;我福建的,他四川的;我在六部,他在翰苑,生平完全无交集。 而且我听说陈洗马以韬光养晦自律,深居简出,很少出来与人交游。” 一个人想结识另一个人,还是要先有个中间人传话为好,在素不相识时凑上去就有点不讨喜了。 白榆绞尽脑汁琢磨着,应该怎么认识一下陈以勤,他在士林的人脉太薄弱了,连中间人都难找。 史经历又道:“我忽然想起,陆太仆与陈洗马乃是进士同年,或许能说上话。” 白榆皱眉道:“你就不能想个与陆太仆无关的法子吗?” 陆太仆就是陆白衣亲爹、太仆寺少卿陆炜,白榆反正不想跟他打交道,免得被套牢了。 万一他家女儿嫁不出去了,把自己抓去当女婿怎么办? 史经历直接撂挑子,“那我就别无他法了,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陆太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在士林完全没有人脉的白榆无可奈何,只能对史经历作揖道: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就烦请史老爷去询问陆太仆,先看看陆太仆到底能否与陈洗马说上话再说。 不过先别提我,更不要让陆太仆知道我的想法,你就以你的名义去问。 关于我想找人拜师的事情,千万还请史老爷保密,拜托了!” 史经历答应下来说:“那我就替你去问问,其实我很想看到,你能闯荡出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你处处碰壁,还是老老实实做你的锦衣卫旗校吧。” 从锦衣卫总衙出来,天色就不早了,白榆直接回了老屋。 路过大门旁边的倒座房时,白榆对李老头问道:“自从二姐儿被选进了裕王府,你可曾探视过?” 李老头叹口气说:“我打听过,王府没有皇宫管制那么严。 如果肯花钱疏通王府东小门的公公,可以约定时间,把侍女叫到东小门与家人见面。 但一次需要花费五两银子,我哪里有这本钱?” 白榆稍加思索后,决定双管齐下,咬牙道:“我给你银子,你去探视二姐儿,帮我传个话。” 李老头:“......” 他那女儿李彩凤已经是裕王府的人了,和榆哥儿你根本不可能了,你到底还图什么啊?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念念不忘的要去勾搭?你不怕掉脑袋吗? 白榆解释说:“你别误会啊,我对二姐儿没有非分之想,就是想托她打听一些情况而已。” 李老头再次误会了,“榆哥儿,你可不能害我家二姐儿啊。往外泄露王府消息,被查住了没好结果。” 白榆只得又澄清说:“我不是想知道王府的情况,也没有让二姐儿泄密的意思,就是想多了解一位讲官的情况!” “那可以试试。”李老头确实也思念女儿,如今有人肯赞助银子,只要不干犯忌讳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白榆咬咬牙,把银子给了李老头,腰包瞬间见底了。 但凡有点可能性,总要试试看,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各有各的道。 喜欢大明第一墙头草请大家收藏:()大明第一墙头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七章 挖掘潜力 白榆回到屋里,清点自己的现钱,只剩一个五两标准的银锭,还有若干散碎银子,加起来肯定不到十两。 如果是在刚穿越那会儿,连饭都吃不饱时,这些钱称得上一笔巨款了。 但现在,白榆只感到自己的现金流又快崩溃了,急需外来输血。 随着摊子铺开,交际圈的提升,手里这不到十两的现银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父亲当了牌长,在起步阶段总需要一些投入,做慈善赚钱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自己去士林混,多多少少也需要花钱。不说别的,拜师不要送礼么?每年不得有三节两敬么? 还有李老头这边,去裕王府探视一次女儿就是五两银子打点,如果真有求于此,那就还要继续掏钱。 至于未来维持宅院和家丁的费用,那就更不必细说了。 想到这里,白榆就发现,自己必须要尽快搞点现银,以备不时之需,不然就可能会出现现金流断裂的惨状。 但是有过半个月诈骗四百两这种赚快钱经历后,白榆又感觉,无论什么法子,来钱都太慢了,让人提不起劲头。 就算抢地盘收保护费,也不可能一个月净利几百两啊。 睡前白榆一直在思考,应该从哪快速搞一笔钱,用以度过创业开始这段时间? 迷迷糊糊中突然就想到,好像在某人身上,还有潜力可挖,可以暂解燃眉之急。 次日白榆先去了都察院门房上直,等太阳落了山,稍微凉快点后,就去了西院胡同。 在支巷的巷口,恰好看到绿荷和贾姨妈一起从小院走出。 贾姨妈抱着琴,跟在后面的绿荷提着一个布袋。看样子明显是贾姨妈这个琴师接了活,绿荷在旁边给长辈打下手。 本来这一切都很正常,但有个貌似读书人的青年男子在旁边纠缠着说话,在白榆眼里就很不正常了。 或者说,在这种花街柳巷,出现狂蜂浪蝶也许并不稀奇,但问题在于白榆看这个读书人挺眼熟。 经过仔细辨别后,就认出来了,这不是王稚登王百谷吗? 就是在前个月,被自己用“白玉京”这个假名踩了一脚的那位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连印章都输给自己了。 白榆站在街角,就听到王百谷正对绿荷说:“这位绿荷姑娘仙姿玉质,前几日惊鸿一瞥,宛如天人。 但又看到绿荷姑娘只能给别人打杂,宛如明珠蒙尘,真叫我痛心! 人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王百谷就是在下,虽然不才,愿用这份心意,帮助绿荷姑娘出人头地,从此飞上枝头为凤凰。” 可能是因为从小接受的就是服务性教养,绿荷礼节性回应了一下说:“多谢公子抬爱了,奴家不需要这些。” 但经验丰富的贾姨妈却拉了一下绿荷,从王百谷身边走开,同时又对绿荷叮嘱说: “你不是正式从业的人,要多学良家女子,不要随意理睬别人的搭话! 否则很容易招致嫌疑,影响你在主人家的口碑!” 白榆带着家丁们从街角闪现出来,按住了王百谷。家丁不是白买的,人多就是好办事。 上次斗戏、斗诗时,白榆只是用“白玉京”这个名号出战,并偷偷躲在暗处观察。 因为一直没有公开现出本尊,所以此时王百谷并不认识白榆,质问道:“阁下何人?” 白榆笑眯眯的问道:“你不去南京勾搭马湘兰,却逗留京师浪荡什么?” 王百谷疑惑的反问:“马湘兰是谁?” 白榆“哦”了一声,说:“马姬还没出道吗?那以后如果有机会,我替你勾搭吧。” 马湘兰是金陵十二钗和秦淮八艳之首,在原本历史上是王百谷一生的羁绊,用五百年后的词来说就是CP。 而后白榆又指着绿荷,对王百谷问道:“你可知道,这么醒目的一个美人,为什么会无人赏识、明珠蒙尘?” 王百谷下意识的说:“为什么?” 白榆得意的炫耀说:“因为她已经有主了!” 贾姨妈让绿荷留下,自己去工作了。 她们存身的这处小院是好几个老娘们乐师共同居住,大夏天的极有可能衣着不雅。 白榆怕辣眼睛,没敢进去,只站在门洞和绿荷说话。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白榆假装很兴奋的开口,“为了能把你接回家,给你一个舒适的安身之所,我想尽办法买了一处三进宅院,就在石驸马后街,距离这里不远。” “真的?官人你太厉害了!”绿荷极为惊喜的叫道,情绪价值给得十足,“奴家这就迫不及待的想回家了!” 可白榆的脸上又显出几分忧愁,“但是为了购买宅院,我已经倾尽所有。 现在屋内设施还都空着,我已经没钱置办了,所以无法搬进去。 如今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你暂时还是再等等吧。” 绿荷转身走进了小院,不多时重新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件小匣子。 “这里面是奴家仅有的几件贵重首饰,官人先拿去卖钱或者典当了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白榆虽然心里暗喜,今天这趟没白来,把身边人最后的潜力挖掘出来了。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先前别人把绿荷这个大花瓶送给自己时,绿荷可是佩戴着好几件金银珠宝首饰,少说也得值个几十两银子。 大概是对方觉得只有绿荷价值还不够,就附带了几件贵重首饰。 不过此时白榆面上仍旧欲拒还迎欲说还休,叹道:“唉!这怎么好意思?” 绿荷把小匣子塞给白榆,顺势捧住了白榆的手,深情的说:“都是自家人,官人何须见外?” 这就是绿茶的魅力,明知对方是演的,但仍然使人心情舒适如沐春风,总比演都不演的强千百倍。 “我呸!渣男!”突然旁边有人跳了出来,义愤填膺的大声喝道。 白榆抱紧了小匣子,转头看去,这捣乱的人不是王百谷又是谁? 王百谷又痛心疾首的对绿荷说:“他就是个大骗子,分明在哄骗你的财物啊!你不要上当受骗!” 白榆不乐意了,呵斥道:“滚开!你这个混迹于脂粉堆里的货色,有什么脸来管别人的闲事!” 王百谷反驳说:“我王百谷虽然不成器,也不会没脸没皮到哄骗索要女人的钱财!” 听到王百谷这话,白榆忍不住“哈哈”大笑,讽刺说:“你还好意思说你的脸皮? 听说你前月比试时,惨败给我们京城的白玉京,连唐伯虎传承的印章都输出去了! 如今却还敢以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自称,这就是你的脸皮?” 王百谷辩解说:“你也知道,那白玉京是你们京城本地人。 就算白玉京赢了我,也无法成为江南第一风流才子,毕竟他不是江南人氏。 所以一直到如今,我仍然可以用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这个名号,除非有另一个江南人把这个名号夺走!” 白榆:“......” 卧了个槽!这王百谷的狡辩功力,已经有自己六成了! 喜欢大明第一墙头草请大家收藏:()大明第一墙头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八章 换皮肤 几个新买的家丁正缺少表现机会,见状齐齐冲了上去,再次按住了王百谷。 只要主人家白大爷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动手,一定打出身为家丁的价值!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别人家的豪奴都是这么做事的。 看到家丁们的工作积极性如此之高,白榆心里小小的纠结了一下。 如果放在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说,可现在形势有所不同。 自己毕竟也算是穿上长衫的人了,正在努力融入圈子,肆意殴打文人同道,传出去影响自己的士林声誉。 而且王百谷身为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在京城肯定也很有人脉。 所以从利益得失角度考量,好像打了王百谷完全没好处。 王百谷敢顶撞白榆这个跨刀佩牌的厂卫特务,自然也是有恃无恐。 这会儿被按住了,仍然在竭力对绿荷劝说道:“绿荷姑娘你糊涂啊!跟着这样的草莽武夫,真是糟践了自己! 他就是一个只知道索取财物的渣男!他只会利用你,根本不会真心怜惜你! 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赎身,助你脱离苦海!说到做到!” 越说越不像话!绿荷忍无可忍的斥道:“你闭嘴!对于白官人的腹中锦绣,你根本一无所知!” 然后又赶紧对白榆解释:“官人放心,他这些挑拨离间的话,奴家一个字都不信! 或许奴家就不该站在这里听,平白污了耳朵!” 正当白榆打算有所表示时,忽然有个中年人凑近到近前,大声的问道: “百谷先生!我家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你怎得还在这里耽搁?” 这也不奇怪,王百谷出现在西院胡同,肯定也是跟别人约好了聚会。 白榆对那中年人问道:“你家老爷是谁?” 这是在京城打交道的基本礼仪,遇到事情先问清楚对方背景是谁,再做出合理决定。 那中年人很稳的答道:“我家老爷乃是户部张郎中号崌崃。” 户部在六部中排名仅次于吏部,掌管朝廷财政和各衙门拨款、俸禄发放,权力自不必言。 郎中也算是实权官员,在六部架构里,部下面设司,掌管具体业务的各司郎中可能比侍郎实权都大。 所以综合起来看,直接管钱袋子的户部郎中这个角色在朝廷里能量不算小。 掂量完户部郎中的分量,白榆刚想答话,但这位张郎中家丁的口音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于是白榆又问了句:“你家老爷是哪里人?” 这也没什么可保密的,张郎中家丁答道:“我家老爷乃是重庆府铜梁县人氏。” 白榆恍然似有所悟,下意识的说:“重庆算四川的么?” 张郎中家丁回应说:“重庆府自然是四川的一部分,地处嘉陵江与大江交汇处,这有何疑问?” “好极了!这就对了!”白榆突然蹦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白榆猛然转身,朝着王百谷一个大嘴巴子呼了上去! 此时王百谷还在被白府家丁按着,所以躲无可躲,只能用脸硬挺挺的挨了一记耳光! 啪!王百谷直接痛到了一脸懵逼,你这个厂卫特务是神经病吗? 张郎中家丁和你讲数已经讲的差不多了,难道不该到了各找台阶的时候吗?忽然就动手打人几个意思? 另一边的张郎中家丁也难以理解,问道:“这是何意?” 白榆指着王百谷,气势汹汹的说:“他当街调戏我的爱妾,还想动手动脚!作为一个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百谷只觉得一大盆脏水朝着自己劈头盖脸的泼了过来,急忙道:“我没......” 但话才说一半,就被白府家丁强力捂住了嘴! 张郎中家丁愕然,感觉事情太复杂了,超出了自己的处理权限。 白榆非常善解人意的说:“咱们带着王百谷,去找张郎中评评理?” “好的好的!”张郎中家丁连忙同意了。 反正他的任务是找到王百谷,并且把王百谷带到主人面前。至于王百谷具体怎么被带过去的,那不关他事! 左右都在西院胡同里,距离这里不远,几步路的事情。 在路上白榆抓紧时间,使用AI助手查询了一下,发现这位来自四川省重庆府的张郎中竟然也是个人物。 张佳胤,号崌崃,文坛复古派后七子之一,现为户部郎中,二十几年后官至兵部尚书。 没错,就是与未来文坛盟主王世贞所在的那个后七子组合。 十多年前,张佳胤因为与李攀龙、王世贞意气相投,就被吸纳进了复古派,成为后七子之一。 看完这些资料,白榆就明白,张郎中和王百谷聚会大致是怎么回事了。 就是文坛内部的拉帮结派呗,张郎中和王世贞都是复古派宗门的,王世贞和王百谷又都是苏州的前后辈。 所以四舍五入,王百谷约等于张郎中的后辈。 不到一刻钟后,白榆在偏院雅阁中见到了张郎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张国字脸,肤色红润,三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值年富力强的好时光。 事业上身居户部郎中要职,又名列文坛后七子之一,可谓是意气风发,值得大多数男人嫉妒。 看到被人牢牢按住的王百谷,张佳胤张郎中疑惑不已。 前去接人的中年家丁上前,朝着张佳胤低声耳语了几句。 张佳胤便对白榆说:“莫非其中有什么误会?” 白榆眼皮也不抬的反驳说:“误会?王百谷这种风流浪子平日里是什么品行,张度支你不会不清楚吧?” 张佳胤顿时就被噎住了,王百谷这后生是什么德行,大家确实都知道,从“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这个称号就能看出来。 二十多岁的人了,也不去认真考科举,就仗着一身诗词书画才华,学唐伯虎天天在花街柳巷厮混。 要说这人不好色,鬼都不信。 白榆十分气愤的说:“他被我抓了现行,还在叫嚣着要我把爱妾让给他! 张度支你给评评理,这种恶劣行为该怎么处置?” 王百谷支支吾吾的想说话,但可惜还是被堵着嘴,失去了发言权。 张佳胤便道:“总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吧?” 白榆冷笑说:“王百谷还能说什么?肯定就是否认,你听不听有什么区别?” 然后他示意家丁放开王百谷,随即王百谷叫道:“纯属污蔑!我只是在附近偶遇心仪之佳人,上前搭话而已,更无动手动脚之举!” 白榆就嘲讽着说:“你看,果然全部否认吧?” 被白榆先入为主的张佳胤也不能确定,王百谷到底干没干,干到了什么程度。 如果话说得太满,容易被反打脸。 于是张佳胤斟酌着语言说:“如果那女子真是你侍妾,但却行走于花街柳巷之间,难免惹人误会,招人觊觎。” 白榆微微愣了愣,张郎中你这版本也挺先进啊,这莫非就是“我可以骚,你不能扰”的道理? 而后白榆便不满的回应说:“我已经明确表示了关系,但王百谷仍然纠缠不休。 甚至口出狂言要强行把我爱妾夺走,作何解释?” 张佳胤心里很烦,今天就是放松消遣喝花酒来的,谁想到遇上这种破事? 但王百谷是半个后辈,看在王世贞的面子上,又不能不管。 对方可是厂卫特务,如果把王百谷押到锦衣卫或者东厂,按照当街调戏妇女处理,那也是个麻烦事。 所以张佳胤只能继续辩解说:“所谓名士风流,行为不羁于世,你们武人对此可能不太理解。 言语之间因为沟通不畅,导致互相误解,也是有可能的。” 白榆暗叹,张郎中你这说辞要是放在五百年后,能被打拳的活活打死! 要不是还有求于你,立刻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版本铁拳! 不过白榆还是阴阳怪气了一句,“按照张度支你这意思,就是我们武人的妻妾,就随便你们文人调戏?” 张佳胤连忙否认,“绝无此意!我要说的是,因为彼此观念和习性不同,无法做到互相理解,就容易产生误会。” 白榆对着家丁一号白孔招了招手,白孔立刻将背上的包裹递给了白榆。 白榆面无表情的当张郎中的着面,脱掉了锦衣卫发放的窄袖青衣外套。 然后又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另一套细纱外袍,就是那件秀才制服襕衫,缓缓地换上。 “后进宛平县县学生员白榆,见过张度支!”白榆重新对张佳胤作揖道。 张佳胤:“......” 卧槽!这是什么变身技能,还带换皮肤的?连人物属性都切换了? 白榆静静的不说话,刚才张郎中你一直说武人不懂风情,不能理解文人的风流倜傥,所以才产生误会。 那么现在情况就是一个文人调戏另一个士子的侍妾了,你还怎么辩解? 张佳胤苦笑道:“你想怎么处置?” 白榆冷冷的答道:“原本也不需要张郎中插手,我自会将王百谷解送锦衣卫总衙。 然后将他屈打成招,方能使我念头通达,毕竟我是一个男人。” 张佳胤无语,你踏马的到底想以文人方式来解决,还是特务方式来解决? 既然换了秀才皮肤,就不要再搬出锦衣卫属性和技能了! “都是士林一脉,没必要如此相残,不然于你名声也不大好。”张佳胤劝道。 白榆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笑容,立刻积极的回应说: “那就听你的,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我马上就放了王百谷。什么调戏不调戏的,都是误会!” 看着白榆忽然极度灵活的态度,张佳胤错愕不已。 难道这位白秀才斜杠厂卫特务的真正目标是自己? 白榆怕张郎中想多,很诚恳的说:“这个要求不难,你只需介绍一个人给我认识就行,他是你的本省同乡。” 喜欢大明第一墙头草请大家收藏:()大明第一墙头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九章 这里是京城 张佳胤还挺意外的,本以为会听到一个“漫天要价”的要求,没想到这么简单。 “只有这个条件?”张佳胤好奇的问道,“你到底想认识谁?” 白榆答道:“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侍讲、裕王府讲官陈以勤陈学士。” 于是张佳胤更好奇了,“你怎么会想结识他?” 一来那陈以勤还没自己有实权呢,目前并不能给人带来什么直接利益; 二来陈以勤的未来风险很大,裕王将来到底是什么结果,还真不好说。 所以对白榆这个结识陈以勤的要求,张郎中有点理解不了。 白榆答道:“关于其中原因,张度支你就不必多管了吧?” 张佳胤就说:“今天已经晚了,等我明日去拜访陈兄,先问问陈兄的意见。” 白榆“呵呵”笑了笑,淡淡的说:“张度支莫非没有理解在下的条件是什么意思? 在下的条件是结识陈学士,而不是请你去询问陈学士。 在下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就算陈学士不想见我,你也要负责劝服他见我。” 张郎中在心里不禁暗骂了几句,这姓白的年轻人还挺机警,不好糊弄。 “我尽力而为。”张佳胤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而且装作很勉强的样子,免得白榆又要加码。 对张佳胤而言,这条件确实也不算难办。 这时代十分讲究乡党,在遥远的京城,只要同省就能以同乡关系亲密相处了。 更何况陈以勤老家南充县和张佳胤老家铜梁县相距只有三百里,而且都在嘉陵江流域,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比一般同省关系更亲近。 白榆只听到张郎中与陈学士同为四川人,就打起了主意,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得到张佳胤的承诺后,白榆选择了相信张佳胤的信誉,当即放开了王百谷,行个礼就走人了。 此刻白榆的心情很愉悦,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顺风顺水顺财神。 不但挖掘财务潜力成功,竟然又创造了一条结识陈以勤的路子,堪称物质精神双丰收。 望着白榆那兴高采烈的背影,王百谷恨恨的对张佳胤说:“前辈答应他作甚?他又能怎样?” 张佳胤回答说:“京师不是苏州,可以随意而为。 这里卧虎藏龙,奇人异士辈出,一切小心为上。 你上次被那位突然出现的白玉京所阻击的教训,难道已经忘了? 再说这次白榆也没提出什么刁难条件,明显也是有意缓和,就不必斗气了。” 王百谷还是气不过,又道“我看那绿荷宛如笼中之鸟,处境委实可怜。 而且她和白榆互相说话时也仿佛戴着虚假的面具,所以才想着怎么帮她。 结果当白榆污蔑我调戏妇女时,她却一句话都不帮我解释! 人和人之间就不能多一些真诚?人就不能多一点真性情?” 对这个还带着几许天真的后辈,张佳胤不得不教导说: “这里是京城,围绕皇权而生的京城,全天下的权力和财富都会往这里汇聚。 在极度名利的环境中,真诚和真性情从来都是稀缺品,不戴着虚假面具就无法生存下去。 这里已经做了一百五十年都城,适应不了环境、不按照规矩生存的人早就被逐渐淘汰出去了。” 最后王百谷只能无能狂怒道:“白玉京八成姓白,白榆也姓白!看来姓白的克我!” 次日,白榆躺在都察院门房时,史经历找了过来。 “我刚从太仆寺出来,有个好消息,顺道就来告诉你。”史经历说。 白榆懒洋洋的回应说:“什么好消息?” 史经历答道:“我问过了,陆太仆确实可以与陈洗马搭上话。” 昨天委托了张佳胤张郎中后,白榆感觉张郎中那边做成的概率也很大,而且附带风险更小,对陆太仆这条线就不怎么在意了。 “你没提到我吧?更没有暴露我的意图吧?”白榆只关心这个。 史经历回答说:“并没有提你,但接下来才是难题,怎么向陆太仆开口求助? 如果你想请陆太仆帮忙牵线,那陆太仆无亲无故的也不能白帮你啊,你又能给陆太仆带去什么利益好处?” 白榆很敏感很警惕,什么叫“无亲无故”,话里话外的又在暗示什么? 这浓眉大眼的经历老爷是不是还贼心不死,想把自己卖给陆家当女婿? 他早查过了,历史上陆炳死后,陆炜就被迫辞官,然后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到了隆庆朝陆家还被抄家了。 这说明陆炜一无能力二无势力,连陆家都护不住,完全不值得在动荡年代托付终身大事! 然后白榆就回应说:“如果一定要付出点什么代价的话,那就算了。 我白榆就是饿死,就是穷死,就是从城门上跳下去,也绝不卖身!” 史经历没奈何,带着埋怨语气说:“那就当我白跑一趟吧!” 而后史经历望了望隔壁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刑部,想着自己如今的遭遇,带着无限感慨离开了。 等到傍晚时候,张郎中家丁带来了真正的好消息和一个地址,今晚就可以登门拜访陈洗马! 白榆不得不感慨一句,张郎中这个人真实在,能办事,可交。 再次感谢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王百谷的鼎力相助,无中生有式的为自己创造了机会。 看着天色不早了,白榆匆忙切换皮肤,脱下青色旗校制服,换上宽大的襕衫。 按照张佳胤给的地址,白榆来到阜财坊隔壁的小时雍坊。 这里紧贴着皇城,是官员宅邸聚集的坊区,街道更整洁,往来巡逻的官军明显更密集。 陈洗马家的大门极为不起眼,除了门环没有任何多余装饰,连门楼、石狮子、匾额、门钉、红漆等常见的官员宅邸装饰都没有。 就连宽度也就是普通的对开门,完全没有其他官员三开间、五开间的气势。 如果不是白榆找得仔细,险些就没注意到这门口。 虽说翰林词臣需要养望,讲究一个素雅,但这也实在低调的太过分了。 基本上只看这个大门,就能猜出主人家的性情了。 第一百一十章 金钱的魅力 一个老家丁带着白榆,来到穿堂客厅。这处宅邸十分局促,也就只能在这见外客了。 司经局洗马、翰林院侍讲陈以勤已经端坐在主座,纵然是接见白榆这种贸然打扰的小人物,陈学士在礼数上也是一丝不苟。 白榆终于见到了仰慕已久...啊不,已经仰慕了两天两夜的陈学士,不过目睹陈学士的外貌后,白榆心里陡然吃了一惊。 这陈学士如今也就五十岁年纪,却已经满头白发。 白榆不由得想到了ai资料里说,在过去十多年里,裕王府面临的压力极大。 一是嘉靖皇帝薄情,很多别有用心的宵小趁机不停的构陷和挑衅裕王,舆论环境很差; 二是首辅严嵩父子更支持景王,对裕王百般刁难。 而身为裕王讲官的陈以勤为了维护裕王,一直“焦心瘁志”,导致头发骤白。 看来ai提供的资料所言非虚,白榆忍不住再次感慨,这真是近乎完美的好大腿! 只要拜上这种老师,到了裕王登基后的隆庆朝,自己就相当于有一张免死金牌! 等白榆见过礼后,陈以勤就直接问道:“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白榆学着读书人模样回答说:“晚生自学多年,于今年被录为县学生员。 但缺乏明师指点,学问已难再有寸进。久闻陈学士经义精粹,拜为业师,从陈学士学经。” 听到这个回答,陈以勤愣住了,这实在是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按正常逻辑来说,这大概是一个前来投机的小人物,想在裕王府这里赌一把。 陈学士暗暗叹口气,如果对方开口就是拜师的话,那自己预先准备的说辞可能就不合适了啊。 白榆见陈学士不说话,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心里也不明所以,又问道:“学士意下如何?” 陈学士思索了一会后,仿佛下了决心,开口道:“拿一千两银子过来,就收你做学生。” 白榆:“......” 他来之前也设想了很多种说辞,但还是一下子被干懵了。 从传言到史料,都被认为是君子的人物,竟然张口就是要钱! 而且一点遮掩都没有,就这么硬邦邦的直接开口要! 更夸张的是,数目高达一千两银子!对白榆而言,这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了。 只怕把他们全家老少都卖了,也卖不到十分之一! 前些日子买了一套三进宅院,也才花了一百四十两! 按现在行情,一千两银子相当于两三万亩北方田地的一年地租。 白榆忍不住苦笑道:“晚生虽然来得冒失,但抱着诚心而来,自忖没有得罪过学士。 如果学士不愿意收学生,直接明说就是,何必用这种方法羞辱晚生?” 陈以勤面无表情,仿佛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我生平不打诳语,只要你能拿出一千两银子,就可以拜我为师。” 白榆设想过无数种拜师场景,有先用诗文才情打动的,有先用渊博见识折服的,有先用键盘政论震撼的。 至于说送礼,那都是谈的差不多之后的事情了。 唯独没想到过,开场就变成了最直观的金钱交易。 最后白榆恍恍惚惚的走出了陈宅,至于今天这个会面结果,到底是好是坏? 要说谈得差,好歹达成了协议;要说谈得好,一千两银子也实在太多了,就不能降低一下标准吗? 这个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连以低调、朴素闻名的陈洗马,见了面也死要钱,情何以堪。 这个风气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蔓延的? 据说一直到嘉靖朝前期,大明朝廷风气还算质朴,少有送贵重厚礼的情况。 但从嘉靖朝中期开始,夏言、严嵩当首辅后,送礼尤其是送厚礼的风气就开始愈演愈烈。 当首辅的公然带头受贿,把金钱交易变成显学,下面自然也就有样学样。 所以严嵩被骂为奸臣,也不算冤枉,大明朝廷整体风气就是在他当首辅期间急转直下,然后就一直扭转不回来了。 白榆不关心朝廷风气清新不清新,他只关心自己从哪去搞一千两银子。 满怀心事的白榆回到老屋这边,路过倒座房时,被李老头叫住了。 李老头的脸色也很忧愁,唉声叹气的说:“打点过后,见过二姐儿了。 但她过得很不好,完全吃不饱饭。她说下次如果还能见到,就多带些吃食给她。” 白榆惊讶的说:“不可能吧?怎么会吃不饱饭?有人欺负她了?” 民间很多人为什么愿意卖身给大户当家奴,就因为在大户人家能吃饱饭。 李家二姐儿进裕王府也是类似道理,怎么会连饭都吃不饱? 李老头回答说:“没人欺负她,就是因为裕王府目前十分拮据窘困,到处捉襟见肘。 我真是没想到,堂堂王府的日子竟然如此艰难。” 白榆不禁陷入了沉思,也许自己误会了敬爱的陈老师? 之前陈洗马索要一千两拜师费,并不是为了受贿,而是想拿钱贴补裕王府? 如果是这样,好像就能说得通了,不至于人设崩塌。 一夜无话,第二天白榆没去都察院门房上班,直接前往锦衣卫总衙,找史经历讨主意。 “一千两?”史经历叫道:“我哪有本事给你搞一千两!” 白榆无奈的说:“如果是陈洗马私人受贿,还能讲讲价。 但我猜测他是为了拿钱贴补裕王府,所以他肯定不会轻易降低数目。” 史经历三思后说:“能为你拿出一千两银子的,我想了想,大概只有陆太仆了。” 白榆很想打人,你史经历能否不要动辄把陆太仆抬出来? 难道非要按着他白榆的头说一句“真香”,才肯善罢甘休吗? 史经历往后躲了躲,解释说:“你别误会! 我的意思是,陆太仆有能力通过公款,直接向裕王府转运一千两银子。 因为太仆寺负责马政和征收马价银,仓库里有的是银子,也是积存银两最多的衙门,甚至比国库还多。 只要太仆寺出一个补贴裕王学习骑马的名目,列支一千两银子送到裕王府就可以了。” 白榆问道:“那怎么劝说陆太仆帮忙?” 史经历“嘿嘿”笑着回答说:“那还是要看你的表现了。” 于是白榆更加心事重重了,神思不属的回到都察院门房,但看到了好大哥刘存义。 “你怎么在这里?”白榆说,“让你用心辅佐家父,不要动辄回来。” 刘存义禀报说:“白老爹派我喊你回去,遇上硬茬子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挡了搞慈善的路 收到来自父亲的报信后,白榆把都察院门房的老员工彭老头喊过来,叮嘱彭老头这几天不要缺岗。 然后白榆就匆匆赶了回去,进一步了解情况。 白爹控诉说:“区内有个外号叫岳老虎的甲长,公然抗拒我的安排,并且极其嚣张的请我明日到圆宏寺谈判。” 原来白爹负责的这片区域官方名称是阜财坊一牌,牌内又划分了五甲。 刚才所说的岳老虎就是住在四甲祁家胡同的坐地户,他本人就是四甲的甲长,也是京城最西南角的一霸。 原本这位岳老虎想谋求一牌的牌长,但县衙却安排了白爹当牌长,岳老虎心里自然极度不服气。 白爹刚开始整合一牌区域,岳老虎就跳了出来,公然拒不合作,甚至要要求重新划分利益。 白榆不屑的说:“他心里不服就憋着,还能怎得?” 白爹无奈道:“牌长主要职责就是调动区域内人力物力,以承应县衙的需求。 如果有岳老虎这样一个恶霸在下面捣乱,那我这个牌长就很难完成县衙交付的任务。” 白榆又说:“难道你就没有亮出我的名号?” 白爹吐槽说:“当然亮过了,但你这名号看来威慑力不够,并没有镇住对方。 那岳老虎既然敢公开不服,背后肯定也有靠山,而且这靠山看起来并不怕你。” 白榆又问:“那他的靠山到底是谁?” 白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打听也没打听出来。” 白榆头疼的说:“如果连对方靠山是谁,靠山有多大都不清楚,那就不好拿捏分寸了。” 白爹补充说:“岳老虎在这方面很注意,从不对外宣扬靠山,反正过去遇到了事情,总有人帮他解决。” 白榆忍不住骂骂咧咧,“怎么我遇到的反派就这么不无脑,竟然还知道隐藏靠山。 不知道他的靠山后台是谁,就是相当于敌暗我明,对我们十分不利。 当务之急就是,先搞清楚他的靠山到底是谁!” 白爹被白榆教训得心里不爽,有点摆烂说:“急切之间,确实打听不到。” 白榆说:“如果打听不到,那就先猜测一下! 应该不是巡城御史,因为巡城御史每年一换,岳老虎不过是个街头土棍,哪有能力年年经营? 同时也不像是厂卫,如果他的靠山真是厂卫的人,那按照规矩,早就有人在厂卫内部跟我打招呼了。 县衙也不可能,如果他的靠山在县衙,那岳老虎怎么没当上牌长?又怎么敢与县衙任命的牌长作对? 排除掉以上可能性,那在西城拥有一定实力,又能为岳老虎撑腰的候选者就不多了。 大概就是西城兵马司或者是巡捕营,就根据这个情况来做准备。” 白爹回应说:“猜来猜去还是没个定数,现在所面临的最急切问题是明天的谈判,先应付了明天再说。” 白榆冷静的说:“在摸清岳老虎的真正底细之前,我建议慎重行事。 不要轻举妄动,尤其不要预设立场。 毕竟对方也没有直接开打,选择了用谈判来解决矛盾,这说明对方也不是完全不能沟通。” 然后白榆又提出了另一个疑问:“为什么岳虎提出的谈判地点是圆宏寺?看起来很怪异。” 白爹这两天也没闲着,已经掌握了很多信息,回答说:“圆宏寺是本区域内三个寺庙里最大的一座,香火很旺盛。 听说圆宏寺的老方丈在俗家时,乃是岳虎的亲戚。 圆宏寺放出去的那些高利债,如果遇上拖赖不还的,都是委托岳虎催收。” 什么?岳虎和圆宏寺还有这方面的业务?他们居然把控着本区域的放债市场? 白榆稍微愣了下神,随即一脸正气,掷地有声的对父亲说: “没想到在我白家管理的区域内,竟然盘踞着这样的黑恶势力! 即便他们这次不挑衅我们白家,我们也要想法铲除他们! 我们不问理由,也不管他们有什么苦衷,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消灭以岳老虎为首的黑恶势力,还区域内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白爹:“......” 你的慎重行事呢?你的不是不可以沟通呢? 白榆语重心长的教诲说:“京师水很深,一般触及不到核心利益时,谈判和沟通确实是一条可用的选项。 但如果核心利益被触及,那就不能再瞻前顾后了,越早下定斗争决心越好,要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慈善事业就是我们的核心利益,不允许任何阻碍和干扰! 谁挡了我们慈善事业的路,我们就要毫不犹豫的跟谁战斗!” 刘存义在旁边一愣一愣的,白榆所说的慈善事业到底是什么?怎么听起来要和放债抢生意? 还有,别人放高利债,怎么就挡了你搞慈善的路? 他没参加过白家父子密谈,并不知道白家父子图谋创办慈善基金。 当白榆下了决心后,就转向好大哥刘存义,问道: “之前让你招揽街头闲汉,作为家父之左膀右臂,你招了多少人?” 刘存义想了想后,答道:“现在已经有十几个帮闲了,但没有继续招下去。我本想着,一时半会的可能用不上那许多人。” 白榆说:“这点人也够了!你速速派人去圆宏寺侦查,摸清楚圆宏寺的地形地貌!” 刘存义的脸上显现出为难神色,“这十几个人都是新来的,还没有经过整训。 战斗素质不行,团结性和战斗意志都不足。 如果明天要和岳老虎势力火并,就凭手头现在这些人,肯定打不过。 我自己是可以奋不顾身、身先士卒,但新来的帮闲真做不到悍勇向前,就连让他们在圆宏寺埋伏,只怕也做不好。” 白爹插话说:“圆宏寺是本区域内香火最旺的寺庙,去过圆宏寺的人很多。 就算不刻意派人去侦察,也有很多人清楚知道圆宏寺的详细布局。” 白榆诧异的说:“谁说我要发动火并了?只是让这些帮闲侦察地形而已,我自然有我的用意!” 刘存义问道:“那你怎么想的?” 白榆回答说:“我也知道,让他们去作战打仗,他们肯定不行! 但是如果让他们去偷偷摸摸做坏事,他们就一定很在行,也算是人尽其才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敌在天王殿 到了第二天,白榆代替父亲,前往圆宏寺进行谈判。 不是白榆不相信父亲,而是要以身入局,父亲的身份太低端,压不住场子。 圆宏寺坐落于一处三路四进的大院落,距离京城西南角的核心商业区“闹市口”非常近。 白榆目测这寺庙规模,起码有七八十间屋舍,比普通二三品高官在京城的宅邸占地还大。 连带地皮,没有一千两银子置办不下来! 这些看得白榆眼热不已,就凭那几个香火钱,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绝对盖不起这么大的寺庙。 第一进山门,第二进天王殿,谈判地点就在这里的左偏殿。 白榆一直等了将近半时辰,对家岳老虎姗姗来迟。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中年,白榆也懒得仔细打量了,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在意的。 岳老虎笑嘻嘻的坐下,很客气的寒暄道:“呵呵,你就是白校尉么? 怎么?你爹不敢出面,把你放出来了? 我记得你以前是跟在刘存义这个二崽子后面混的吧?如今也人模狗样了啊。” 白榆看了看外面日头,不耐烦的说:“别废话了,我赶时间! 你有什么道儿就直接划出来,快点的吧!” 岳老虎:“......” 本想使用一点智谋,先故意激怒对方,怎么自己这心里反而生出闷气了? 岳老虎稳定了一下心神,开口道:“你爹当了这个牌长,我可以不挑理。 但听说你爹还想成立什么慈善基金,这就不妥当了。” 白榆再次确定,这个岳老虎虽然名号很粗莽,但确实还有点脑子。 只听说自家要搞慈善基金,立刻就能反应过来大致怎么回事,并且明白利益将会受损。 白榆问了句:“不知这话从何说起?慈善基金目的是为了赈济区内贫户,怎么就不妥当了?” 岳老虎毫不客气的说:“因为多此一举,没有必要! 这片地方已经有不少善人了,还有圆宏寺这样的大德,已经完全足够覆盖本区域,不需要再有慈善基金!” 京城西南角这方圆二里地,连土著带黑户再加外来寄住的,人口也就两万来人,做善事的盘子只有这么大。 你们白家强行插入端盘子,考虑过其他大善人的感受吗? 白榆似乎有点示弱说:“那你认为,我们白家应该怎么做?” 岳老虎答道:“停止成立慈善基金,以后老老实实的当一个县衙狗腿子牌长就好! 不然的话,如果县衙看到你们白家征集人力、物资总是严重缺额,你们白家连牌长都做不成!” 于是白榆彻底摸清了岳老虎的谈判策略,就是先闹事威胁白家的牌长职位,然后再用稳定来换取白家放弃慈善基金。 虽然摸清了,但是没卵用,因为白榆就没想通过谈判解决这种核心利益冲突。 “我需要单独思考一会儿,烦请回避。”白榆对岳老虎说。 岳老虎大大咧咧的起身,“你慢慢想。” 随后岳老虎就去了后殿,找本寺住持通达方丈闲聊。 喝了几口茶后,通达方丈就要安排酒食,又对岳老虎询问道:“老弟!是否需要从外面请几个娘子来陪同耍乐?” 出于谨慎,岳老虎对通达方丈嘱咐说:“这几日不要偷偷召妓进寺了,我怕白家派人盯着你,闹出事来面子上不好看。” “晓得了晓得了!”通达方丈答应下来。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叫道:“敌在天王殿!” 然后就隐隐约约的传来了喧哗声音,而且这些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狂乱。 岳老虎一个箭步冲出了门外,向前院方向看去,就望见了几缕浓烟。 有小和尚飞奔到后殿院前,叫道:“天王殿失火了!” 卧槽!岳老虎瞬间就感到,自己今天可能失算了!白家小儿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就这么几条街的利益,至于整出这么这么大动静,用这么高端的策略吗? 随即岳老虎对通达方丈说:“你组织救火吧!我要速速离开这里!” 通达方丈还没反应过来,“你要去哪里?” 岳老虎急得骂道:“蠢货!我肯定会被人栽赃纵火杀人! 对方必然使用官方的人来抓我,而且肯定已经在路上了! 我现在必须以最快速度,前往靠山那里躲一躲,等事情解决了再出来!” 说完了后,岳老虎毫不犹豫的拔腿就走,甚至开始不顾体面的小跑! 他非常清楚,越在外面多呆一会儿,就越多一分危险,甚至连家都不能回,只要回家就必定会被找上门! 但是岳老虎刚冲出寺院大门,就看到灰头土脸、衣角被烧了一块的白家小儿站在门外。 在白家小儿身边则是一个武官,周围还有一群官校,把大门外堵得严严实实。 “就是他!就是他!”白榆指着岳老虎,大声叫道。 那武官看到岳老虎,板起脸喝道:“本官乃是锦衣卫副千户、东厂驻西城总探长! 接到报案说,这里有人意图纵火杀害锦衣卫旗校,实乃重案也! 左右何在,将主使嫌犯拿下!” 岳老虎:“......” 不该是回合制游戏吗?第一个回合内,你的动作是放火诬陷我,然后轮到我了,动作就是逃走躲起来。 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即时战略游戏?连逃跑机会都不给留出来? 让一大群官校提前站在门口,就等着案发抓人? 演不演了是吧?就算是要诬陷良民,能不能走点心? 直到被牛皮绳绑起来,岳老虎才叫道:“你们捉我纯属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白榆冷笑道:“我们厂卫抓民间嫌犯还需要证据?你是官居几品啊,还是爵禄几何啊?” 对付岳老虎这种有点脑子但不多的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脑! 钱千户狠狠瞪了白榆一眼,虽然你说的也算是事实,但也不能这样公然的表达出来啊! 在路上,钱千户有点担忧的对白榆说:“虽然我名号是总探长,但其实只能管驻在西城各衙门的坐探,并不具备侦缉查案的权限啊。” 白榆叹口气,劝道:“老钱...啊不,钱长官啊,你和上面人打交道太多了,习惯了按规矩办事。 但基层却没有上面那么讲规矩,玩法也不一样,权力要靠自己去抢。 你把案子做成了,那么相当于立起了新规矩,权力就是你的。” 钱千户突然反应了过来,骂道:“你踏马的是想忽悠我抓了权,然后就能给你当保护伞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各有各的靠山 经过一百五十年的发展,京城基层的管理体制日趋复杂,成功形成了多头管理、互相交叉的体制。 县衙退化为只负责税赋、户口、征调、文化业务的功能性衙门。 五城御史担当起了总督察的角色,同时掌握着京师基层的司法权。 五城兵马司协助五城御史工作,提供物理支援。 但京城地方大、人口密集,人口流动还很大,治安形势严峻,五城兵马司对弹压地面已经力有不逮。 所以朝廷从成化年间又调集京营官军,组建了巡捕营,负责巡逻和捕盗两项业务。 巡捕营设一个提督总管,然后下设东西两路参将分管,再往下就是各区把总。 至于厂卫系统,任务是对基层官民监控,并负责大案要案、政治性案件的审问和打击谣言。 今天白榆请钱千户介入,法理依据就是“纵火”本身称得上重案,“纵火谋害锦衣卫旗校”那更能算是大案。 所以钱千户才有了接手案件,并且当场抓捕嫌犯的借口。 在这种互相交叉的局面下,白榆的话确实也有道理。权力得去抢,能抢到手才是你的。 如果换成其他衙门抢先过来处理,那权力就是别人的了。 这就是为什么白榆宁可被吐槽一眼假,也要请钱千户提前堵在大门外,跟有预判似的等着案发。 轻轻松松把岳老虎抓起来后,白榆并没有放松警惕,他很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白家父子也进入了全面戒备的状态。 在驯象所,还留着一间名义上属于钱千户和白榆的公房,白爹就搬到了这里居住和办公,出入必定伴随着十几名闲汉护身。 白榆则把所有手下和家丁都聚集在身边,全部持械,又找钱千户借了几个人,上个厕所都跟找人火并似的。 同时白榆又对钱千户说:“你是我的上官,肯定有人会托你传话或者说情。 如果岳老虎的靠山找了上来,你就回复他,以前岳老虎给他多少,以后我们白家加一成,就当交个朋友,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见面。” 过了两日,白榆正在都察院门房的树荫下磨刀时,钱千户找了过来。 “岳老虎的靠山浮出水面了?”白榆抢先问道。 钱千户答道:“一位指挥使兼西路南区巡捕小把总通过中间人找到我,向你传个话。” 白榆闻言笑道:“哟,岳老虎这位靠山的官不小,得有三品了吧?” 又被牵扯进麻烦事的钱千户没好气的说:“认真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白榆嘀咕说:“哪里阴阳怪气了?这可是三品啊,真不小了!” 不过话说起来,这时代京城的武官确实不怎么值钱,没被的原因,就是数量太多了。 武官可以代代世袭,又加上历年都有新封的,当然数量越积累越多。 其他卫不清楚,仅锦衣卫的武官数量就有一千多人,大部分都是给大臣子弟恩荫封赏的。 这里的武官指的是有朝廷正式册封的六品百户以上,不包括白榆这种小旗。 所以京城的武官品级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弄到实职差遣。 一般来说,哪怕是指挥使级别的武官,在京营体系里最多只能当千总和把总,手下平均几百人。 千户百户别看是五品六品,也只能当管队,手下只能有个百十人。 其中把总又分大把总和小把总,大把总五百人以上,小把总三百到五百人。 对后世人而言,把总听着很小,但这时代京城武官能轮到一个实职把总当,那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所以钱千户所说的“指挥使西路南区巡捕小把总”意思就是——本官指挥使、负责西城南边巡捕营、手底下有两三百号人的把总。 白榆问道:“他怎么说的?答应了我的条件吗?” 钱千户回答说:“他想找你谈判。” 于是白榆就明白了,“看来他还是想救出岳老虎啊,完全没有跟我们白家合作的想法。” 而后白榆又问道:“长官你审问岳老虎,可曾审出什么没有?” 钱千户很随意的说:“稍微查访就能发现,此人烂事一箩筐,线索很多,只要继续往下挖,就一定有货。” “行,我知道了。”白榆转头对彭老头招呼,“老彭你今天帮我盯着门房,我去办点事,估计今天不回来了。” 钱千户脸色发黑,你当着长官的面公然脱岗,这好吗? 又开口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白榆随口答道:“我去拜访老师去。” “你哪来的老师?”钱千户奇怪的说。 据他所知,就一个能称得上白榆老师的人,还因为收了白榆这个门生,连都察院都不愿意来了,直接住进了东城大兴县县学。 白榆答话说:“文化人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过一阵子你就知道了。” 而后白榆带着一群手下,浩浩荡荡的离开都察院,前往小时雍坊,熟门熟路的找到了陈洗马家。 但陈洗马这时候还没下班回府,白榆就老老实实的守在大门外等着。 既然打算拜师,就要表现出一些恭敬的态度。 主要是因为这次没有中间人介绍了,白榆怕陈洗马拒绝见自己,干脆就早点过来,堵在大门外。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后,才看到陈洗马回府。 “你有何事?”陈洗马问道,看不出任何情绪。 白榆低声答道:“上次说的一千两之事,已经有了些许眉目。” 陈洗马便道:“那就进来说话吧。” 还是上次的屋内,等陈洗马落座后,白榆就主动开口说: “久闻陈学士高风亮节有口皆碑,但上次会面,却找在下索要一千银两,这让在下百思不得其解。 在下回去后左思右想,可以肯定以学士之风骨,断不至于索取钱财。 所以在下就猜测,莫非裕王府已经陷入拮据,导致学士不得不筹钱?” 陈以勤虽然沉默不语,但也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 白榆继续说:“在下又想到,学士你对在下开这个口,大概也是因为在下人微言轻,不至于把事情闹得满城皆知。 又正好主动送上门,所以就死马当活马医。 或者说,学士你只想低调接解决困境,不想把裕王府缺钱的事情闹大。” 陈以勤不由得苦笑几声:“你倒是聪明。” 白榆趁机打蛇随棍上,询问说:“裕王府为何拮据到如此地步?” 陈以勤含糊着说:“帝君这三年专心玄修,裕王也不好意思打扰帝君,没有领取常例赏赐。” 白榆琢磨了好半天,才琢磨明白这句话的内涵。心里忍不住疯狂吐槽,和这种文人说话真累。 就是说嘉靖皇帝亲情淡薄,没关注过裕王府情况,也没想起给裕王府常例赏赐。 而裕王府这边,本来就是四面皆敌、如履薄冰的状态,见状更不敢主动向嘉靖皇帝讨要赏赐。 因为裕王府也不确定嘉靖皇帝是不是故意不给赏赐,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主动讨要赏赐,那只会更让嘉靖皇帝厌恶。 所以等于是嘉靖和裕王父子之间打了三年哑谜,裕王府也不敢向皇帝询问真相,就“饿了”三年。 而裕王府越不提这事,嘉靖皇帝就越想不起来,于是就陷入了恶性循环。 至于有资格提醒嘉靖皇帝的首辅严嵩父子,本来就不待见裕王,这时候就更乐得看笑话。 白榆琢磨明白陈学士这句话的内涵后,就提议说: “其实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与其拿一千两子后补贴裕王府,不如拿去贿赂严世蕃。” 陈以勤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本能的就说:“休想!” 白榆劝道:“如今朝政运转都掌握在严氏父子手里,裕王府想要从国库中拿到常例,也离不开严氏父子。 一千两银子补贴裕王府,只是饮鸩止渴而已,但如果拿去贿赂严世蕃,就盘活全局了。” 陈以勤不满的说:“贿赂严世蕃,岂不说明裕王府向严氏父子低头和服软?” 白榆反问说:“难道学士你就不明白忍辱负重的意义?非要让裕王府困窘穷困的事情到处传开?” 陈以勤长叹一声,又不想说话了,显然是拉不下这个脸。 他承认现在应该“忍辱负重”,但对于向严世蕃行贿,他心理上过不去。 白榆拍着胸脯保证说:“如果学士觉得,向严世蕃行贿有失体面,那么在下可以代劳。 以后有类似的脏活,都可以交给在下去办。” 陈以勤:“......” 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良家一步步拉下水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本质的问题,“所以,你到底筹到钱没有?” 就算理论讲的再好,没钱说个卵子? 白榆说:“已经有了目标,准备收取他家的不义之财。 但对方却有靠山,导致在下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陈以勤摇头道:“自从做了裕王府讲官,我与士林更加疏远了,真帮不了你什么。” 白榆笑道:“我怎么会给学士你添麻烦呢?学士只需要委托我办事就行了。 等我筹集到了银子,就送去贿赂严世蕃,早日让裕王府改善生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打了就跑 陈以勤仍然认为,即便白榆说的再好听,终究也是遇到了点麻烦,然后想借用自己或者裕王府的名头去唬人。 所以陈以勤强调说:“在世人眼里,裕王府风雨飘摇,怕是给你里不了助力。” 说句不好听的,裕王府要是能唬住人,还至于财务如此捉襟见肘么? 如果裕王府有这能耐,户部官员早就乖乖的主动把银子送过来了! 白榆答话说:“陈学士放心!学士或者裕王府的名头何等清贵,怎能随随便便的拿出去用? 在下自有办法解决问题,只是特意过来知会一声,让学士安心等待好消息。 学士只需要答应一点,把向严世蕃行贿这种脏活交给我就行。 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肆意妄为。” 白榆这些话竟是如此善解人意,听在陈以勤的耳朵里,只觉得无不妥帖。 让陈以勤不由自主的想道,之所以皇帝一直信重严嵩,莫非是因为有类似的贴心感觉? 从陈以勤这里拿到了“干脏活”的授权,白榆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陈府。 他并不需要拿着裕王府或者陈洗马的名头去做什么,只需要获得干脏活的授权就知足了。 到了第二天,钱千户又找了过来,抱怨说:“昨日话才说了一半,你就跑了,让我怎么给别人回复?” 白榆便道:“那位把总姓什么来着?” “姓刘。”钱千户说。 白榆就回应说:“如果刘把总不接受我的友谊,只想跟我谈判的话,那就明天见。 由于现在天气炎热,时间就定在清晨到上午吧。 至于地点,还是由于现在天气炎热,所以就不要跑远路了,就在闹市口,距离都近。” 闹市口位于京城西南角的核心,交通确实方便,向北一里就是三法司,也节省了白榆在路上的时间。 钱千户忍不住吐槽说:“时间地点都让你定了,那刘把总还能说什么?” 白榆不屑的说:“闹市口人来人往的,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你就告诉那位刘把总,如果因此而害怕,那就别来了!” 钱千户也不再废话,把白榆的话原样转达了过去。 在钱千户看来,这事就是个闹剧,也不知道最后会如何收场。 又到了第二天,白榆来到闹市口,看着熙熙攘攘、商业繁荣的景象,心里又有了新目标。 而后白榆很容易就找到了刘把总一行人,在十字街口的茶舍里。 虽然白榆不认识刘把总,但此时此地身边跟随着十来个军士的人,不是刘把总又能是谁? 站在茶舍窗外,白榆对坐在里面的刘把总说:“天气炎热,屋里太闷,还是出来说话。” 刘把总骂道:“就你屁事多!” 白榆冷笑着驳斥道:“上次谈判差点被烧死,谁知道今天茶舍里又有什么机关? 难不成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外面街头,阁下反而感到害怕了?” 刘把总想不到能有什么问题,就出去站在路边,开口道:“白小子!你这次过分了!” 白榆走到刘把总面前,反问道:“有多过分?” 刘把总愣了愣,这是什么鬼问题?叫人怎么回答? 白榆冷不丁又问了句:“比这还过分吗?” 随即就伸出手,在刘把总脸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啪!清脆的声音,仿佛传进了每一个路过行人的耳朵里。 还有不少瞠目结舌的路人,一个手下有两三百号兵丁的人,居然当街被打嘴巴子。 刘把总的手下都在刘把总身后站着,看着自家长官和对方谈判,完全来不及阻止白榆动手。 而刘把总本人完全懵了,这一巴掌来的实在太突然,没有一点点提防,就这么硬挺着挨了一下。 谁能想到,连最起码的寒暄过场都没有,白榆直接就当众动手。 用五百年后的话来说,就是零帧起手。 等刘把总反应过来时,白榆已经蹿出了五六丈远。 刘把总的脸色涨的发紫,用最赃的词破口大骂,什么驴日的,什么狗艹的。 白榆回头做了个挑衅的手势,继续向前逃。 面对这样的奇耻大辱,刘把总没有任何选择,带着手下们抬腿就追。 京营里都是京城世代老军户,关系盘根错节,武官就是靠威严才能镇住下属。 如果刘把总今天不把场子找回来,威严就荡然无存了,以后谁还看得起他。 一时间,西城街道鸡飞狗跳,白榆在前面狂奔,刘把总在后面紧追不舍。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不过每当刘把总接近了白榆时,都有闲汉捣乱,延缓刘把总的速度。 差不多逃出了一里地后,白榆终于停下了脚步,站在大门里面不动了。 等刘把总追了上来时,赫然发现,白榆已经站在了都察院大门里。 刘把总虽然被气得失去了理智,但还是本能的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追。 这里可是都察院大门,大明朝廷最高监察衙门!里面每一个官员都是有资格指着首辅鼻子骂的角色! 自己这种完全没有政治地位的武官,擅自冲进去就是死! 这时候刘把总才稍稍明白,为什么白榆将见面地点定在了闹市口,唯一原因就是方便跑路,一口气就能跑到都察院。 白榆站在都察院大门里面三步的地方,感觉安全了,便朝着外面叫嚣道: “刘把总!如果你敢走,就是狗娘养的,没卵子的废物!” 左右手下看着都察院大门,十分畏惧,纷纷对刘把总开劝。 有说“小心有诈”的,又说“必有蹊跷”的,还有人劝道“此地不宜久留”。 刘把总暴躁的喝道:“敢情当街被掌掴的不是你们! 什么此地不宜久留?我一个巡捕营把总,正在巡视街头,路过都察院大门又怎么了?” 他也知道,白榆是故意往都察院大门里躲,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要是转身就走,以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 如果白榆继续往里面逃,从大门这里消失,刘把总或许还能说服自己,来日方长,以图后计。 可白榆偏生不离开,就站在大门这里晃悠,仿佛一块肥肉就在嘴边,让刘把总舍不得走人。 刘把总只能叫道:“狗仗人势算什么好汉,有胆量就出来,堂堂正正的做过一场!” 第一百一十五章 要以大局为重啊! 刘把总刚叫完阵,就看到从巷口两端各自冲出来一支人马,加起来共有二十多人,将刘把总一伙七八人堵在了都察院大门外。 刘把总嘴里骂骂咧咧,不过几片街区的利益,居然还玩起了孙子兵法? 先是诱敌深入,然后在两旁埋伏以多打少? 但此时你们人多又怎样?难道还敢当街袭击巡捕营? 然后还有人在高喊,“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有人持械围攻都察院,我等岂能视而不见!” 刘把总仍在骂骂咧咧,又来这套,你们以为,自己这样一个把总,会像岳老虎那样可以随便诬陷的吗? 双方都有兵刃,谁也没敢亮刀子。推推攘攘之下,人少的刘把总一方连连后退,就渐渐靠近了都察院大门。 在都察院大门外这样左一批右一批的人员聚集,还都是持械的强力人士,立刻引发了都察院衙门的高度关注。 如果连这都没反应,那就说明朝廷纲纪已经彻底崩塌了。 负责守卫都察院的禁卒得到命令后,立即出动。 从两端巷口杀出的后两伙人一哄而散,各自朝着巷口逃窜。 只有被围堵在中间,又更靠近都察院大门的刘把总一伙人来不及逃走,被都察院禁卒抓了个正着。 刘把总虽然手下有二三百兵丁,但此刻身边却只有七八人,没本钱反抗。 不过刘把总并不害怕,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如今都察院左都御史年事已高,经常病假,都察院日常事务由左副都御史鄢懋卿主持。 本来托白榆的福,鄢懋卿接了一个差事,要南下巡视盐政。 但现在正值盛夏,以当今技术乃是盐业生产的高峰期,而到了秋天支盐活跃时,才是征收盐税的时候。 所以鄢懋卿就计划等到天气凉爽些再南下,如今还在都察院里主持工作。 此时收到消息,鄢懋卿就出来察看情况。 当他看到白榆站在大门,对着刘把总冷嘲热讽的时候,就知道必定又是白榆惹是生非。 三四个月前,因为工部尚书辞职事件,作为铁杆严党的鄢懋卿代表朝廷对白榆进行过调查。 当时鄢懋卿对白榆的印象就很不好,知道这是个奸诈之徒。 白榆指着刘把总,对鄢懋卿控诉说:“这伙京营官军持械围攻都察院大门,行为实在恶劣,必须从重从严惩处! 不然的话,都察院作为朝廷顶级衙门的脸面就荡然无存,副宪你该如何自处?” “你闭嘴!”鄢懋卿对白榆斥道,然后又问刘把总道:“怎么回事?是谁给你的胆量,带人堵在都察院大门外?” 这时代文贵武贱,武官在文官面前先自降三等,不存在平等待遇。 面对都察院高层的威压,刘把总老老实实的答话说: “这姓白的当众掌掴在下,在下心中愤怒,一直追赶至此。” 鄢懋卿相信了刘把总的话,因为这真是白榆能干出来的事情。 白榆连忙辩解说:“虽然晚生确实打了他一巴掌,但也是情有可原。” “晚生”这个词一出,表示厂卫特务白榆下线,生员读书人白榆上线。 厂卫小旗官打武官,那叫狗咬狗,读书人打武官,那就叫有风骨了。 鄢懋卿冷笑道:“什么情有可原,分明是仗势欺人!” 本来早就对白榆印象不好,如今报复的机会送上门来,不用白不用。 管你白榆准备了多少狡辩之词,只要“王八念经不听不听”,你就没有用武之地! “左右何在,先把白榆暂时扣住!”鄢懋卿下令说,“待本官禀报了朝廷,再做处分!” 这可能是鄢懋卿这位以贪贿闻名的严党骨干,生平最为公平、公正的一次判决了。 白榆连忙叫道:“慢着!此事与小阁老有些关系!” 鄢懋卿愕然,你白榆怎么敢如此胡编? 小阁老就是严首辅的儿子严世蕃,经常代替父亲处理事务,连嘉靖皇帝都默许,故而人称小阁老。 明明事你们两个官校为了争夺几根骨头狗咬狗的事情,与小阁老有什么关系? 涉及到朝廷的大事,鄢懋卿可能都不会上心,但涉及到严家的任何小事,鄢懋卿都不敢马虎大意。 这就是鄢懋卿为什么能稳稳当当身居高位要职,还能得到巡视盐政这种超级肥缺的原因。 虽然心里完全不信,但出于谨慎,鄢懋卿让左右回避,对白榆质问道: “与小阁老有何关联?你如果敢捏造虚构,十倍罪罚!” 白榆答道:“京城西南有一恶霸,家中不义之财颇多。晚生意欲铲除这名恶霸,把他家钱财献给小阁老。” “放你的屁!”鄢懋卿感觉自己又被戏耍了,气的破口大骂。 原来是你白榆自己单方面的一厢情愿,谁让你打着小阁老的名义去敛财的?你也配么? 你们白家也有百十两银子家产吧?难道只要说,想把你的家产献给小阁老,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白榆叫道:“副宪莫急,请听晚生从头解释! 情况是这样的,裕王府想给小阁老送一千两银子,恳请小阁老高抬贵手,让户部拨点银子给裕王府。 但裕王府极不宽裕,又没有这么多钱财,所以把这件事承包给了晚生去办。” 这又是从哪说起?鄢懋卿一直把脑子转冒烟了,才彻底想清楚其中逻辑。 裕王府为什么要送礼?这代表着什么?有什么政治意义?小阁老会不会收这个礼? “你和裕王府有关系?”鄢懋卿又质疑道,对白榆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敢轻信。 白榆回答说:“晚生没有明师指点,学业无法再有寸进,经户部张郎中介绍,欲拜裕王府讲官陈洗马为师。 陈洗马感于裕王府的艰难,所以就委托晚生筹钱送给小阁老。 如果副宪你不信,尽可以去打听询问!” 鄢懋卿深深的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说的那位恶霸,人在哪里?” 白榆说:“因为涉嫌纵火杀人,他已经被钱长官收押了。” 鄢懋卿冷笑道:“看来你早就把网织好了,就等着本院跳进来,然后从了是吧?” 白榆劝道:“副宪三思,不要被个人恩怨情感所左右,要以严党大局为重啊! 如果裕王府向小阁老服软这个大事被你的态度影响了,不知道小阁老会如何看你啊!” 鄢懋卿:“......” 你一个总是和严党对着干的人,却劝我这个严党骨干顾全严党大局,你不觉得搞笑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人还是要讲点利益 虽然在世人眼里,鄢懋卿就是一个只知道谄媚严嵩父子的无能无耻之辈,但这并不意味着鄢懋卿没有政治头脑。 要不然就算有严嵩父子扶持,也坐不上左副都御史这个位置。 就在与白榆说话的这会儿时间,鄢懋卿已经把几个关键问题在脑中过了一遍, 第一,一千两对小阁老严世蕃来说不算什么,但要看这钱是谁送的。 第二,裕王府给小阁老送礼,政治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表示裕王向严党低头服软。 第三,如果代表裕王府的一千两银子送到小阁老面前,小阁老肯定会非常乐意的收下。 第四,裕王府连绕几个弯子,尝试让白榆这个边缘小角色出面办事,就是不想大张旗鼓,降低风险,把影响降到最低。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问题就是这么个问题。”白榆催促说:“副宪你看着办,你没有多多少选择。 如果能帮着我成就好事,那么在小阁老心中,你也能算是推动裕王府低头服软的功臣了。 于人于己都大有好处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鄢懋卿冷哼一声,“本院很不喜欢你说话的语气。” 白榆很无所谓的说:“作为一个成熟的政客,你喜欢不喜欢我,都不影响你做出正确的判断。” 鄢懋卿很厌恶的说:“并非每个人都是纯粹的利益动物,为了利益能完全放下个人情绪,去追求所谓的正确。” 钱千户得知消息,从其他地方匆匆赶了过来,正好听到鄢懋卿这段话,心里实在是惊诧莫名。 从鄢懋卿这样一个公认奸臣嘴里说出“人不是纯粹的利益动物”这种话,怎么听怎么怪异。 也不知道白榆到底干什么了,竟然能逼得一个奸臣不顾奸臣身份说出这种话。 接着又听到鄢懋卿对白榆说:“所以,这次不会如你所愿! 你不要一厢情愿的以为,别人一定会按照你的策划来行动!” 鄢懋卿到现在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初因为工部尚书辞官的事情,奉朝廷之命调查白榆。 结果在白榆的巧言令色之下,不但没把工部尚书辞官的事情整明白,又搭上了一个兵部尚书。 最后他这个调查组组长成了朝廷上下的的笑柄,在严党内部也落了不少埋怨。 白榆暗暗叹口气,你这奸臣就不能正常点吗,有好处的事情都不做,还这么情绪化。 于是白榆又开口道:“你们严党今年的日子不好过吧?” 鄢懋卿语气讽刺的说:“不好过又如何?还不是托你的福气?” 你白榆做了多少乌七八糟的事情,心里没数么? 白榆连忙否认道:“在下何德何能?虽然做了点事情,但是可不敢居这个功。” 然后白榆又分析说:“你们严党出现颓势,主要还是因为帝君对严阁老父子态度略有疏远。 至于为什么有所疏远,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比如时间长了,产生了厌倦心理;又比如国事江河日下,帝君已经受不了;又比如,三大殿重修迟迟未能完工,更是直接让帝君不满......” 鄢懋卿本来不想和白榆哔哔什么,但是听到白榆这些分析,不由自主的就想继续听下去。 身在局内的他也感受到了,今年严党有一丝丝盛极而衰的味道,他也想多听听别人的分析,作为自己的参考, 钱千户赶过来本意是想帮着白榆说几句话,但是竟然完全插不上话,这话题完全超出了他一个中低阶武官的实力。 白榆继续说:“此时此刻,严阁老父子非常需要一剂猛药来提振严党士气,凝聚严党人心,重新树立起信心。 所以说,裕王府的低头服软对严阁老父子来说,就是非常值得接纳的事情。 通过这件事,严阁老父子就可以在严党内宣扬,严党依然强大,阻止严党开始离心离德。” 鄢懋卿抓住了白榆话术的“漏洞”,不屑的说:“裕王府是裕王府,你是你,不要混为一谈! 裕王府或许很重要,但不意味着你同样很重要! 如果裕王府真有想法,就算没了你,自然还有别人来办! 我今天就算坏了你的事情,也不会对事情造成根本性的影响。” 白榆“哈哈”大笑几声,辩驳说:“副宪说的不错,你的态度或许对事情不会造成根本性影响。 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对你本人却可能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一方面,假如我这次出面只是裕王府的尝试,但如果被你这个严党排前列的骨干坏了事,裕王府会怎么想? 是否会认为严党拒绝了裕王府服软低头,然后从此就放弃服软低头的想法? 如果你们严党错失了这个机遇,你担得起责任吗? 另一方面,如果这次因为你的态度,坏了严党的机缘,小阁老会有什么想法? 至于小阁老的心胸是否宽广,你比我更清楚。 如果小阁老认为,你态度不端正,把私人恩怨凌驾于严阁老父子的利益之上,小阁老又会怎么对待你? 你再猜猜,如果以后裕王府对小阁老说,早有低头之意,但奈何鄢副宪从中作梗,你又当如何自处? 所以遇事不能一厢情愿只往好处想,还要做出最坏打算。” 旁听的钱千户感慨万分,可能自己这辈子都当不成文官了。 这种语言组织能力和逻辑推演,他只听着就感到理解起来很费劲了。 为什么武官被文官压制,从自己和白榆之间的关系变化,就能窥得一斑。 鄢懋卿则越听越心惊,下意识的说:“危言耸听!” 白榆再次劝道:“作为一个成熟的政客,对于利人的事情,你可以不愿意去做,但你总不能故意损己吧? 损人不利己的行为经常被视为蠢货,但是故意损己不利人,又何尝不是傻子? 该讲利益时,还是要讲点利益为好,有助于局面稳定可控。” 鄢懋卿忍不住大怒道:“小子安敢威胁我!我宁可拼着前程不要,也要坏了你!” 面对鄢懋卿的气势汹汹态度,白榆不为所动,冷静的说:“不是我威胁你,而是用事实说明后果。 副宪千万别意气用事,如果非要在这件事上与我同归于尽,那也不值当啊。 另外副宪也不要故作姿态吓唬人,我白榆虽然年少,但也不怕吓。” 连旁边的钱千户都看不下去了,你白榆就不能给别人一个台阶下? 于是就打圆场说:“你白榆既然需要副宪协助,就少说多听,不要给副宪添麻烦!” 鄢懋卿转头对钱千户狠狠的说:“不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把戏么?你这个跳出来唱红脸的,同样令人作呕,闭嘴吧你!” 卧槽尼玛!钱千户心里大骂,你说不过白榆,就往我钱某人身上迁怒? 难道堂堂的西城总探长看起来比白榆好欺负? 而后鄢懋卿又对钱千户斥责道:“都是因为你失职,导致区区把总也敢到都察院门前耀武扬威! 本院不得不为你的失职善后,出面收拾局面! 那名刘把总还是交由你临时拘押,等本院上奏朝廷后处置!” 钱千户:“......” 原来自己就是那个台阶?又是替白榆背锅的一天,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又一笔快钱 京营是守卫京城的武装力量,对京营武官的拘押、逮捕、审问都是非常慎重和严格的。 但如果这个武官被认定带人围堵都察院大门,那被扣留拘押就是活该。 鄢懋卿也没把一个把总放在心上,扔给钱千户后,就赶紧向小阁老严世蕃禀报情况。 毕竟白榆故意把小阁老牵扯进来,如果不能第一时间禀报,那就是失职了。 这么热的天气,严世蕃肯定躲在家乘凉,连假装去上班都懒得装。 所以鄢懋卿直接顶着烈日赶到严府,然后被领到东花园竹轩里。 在京城范围内,如果要比较生活的浮夸程度,最有可能夺魁的就是小阁老严世蕃。 却见轩中放着几大盆冰块,身材肥胖的严世蕃正赤袒着上身,斜靠在竹塌上。 角落里还站着七八名侍妾,人人手里一柄大扇,一起朝着严世蕃扇风。 廊下还有十几侍女随时待命,个个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对小阁老身边这些阵仗,鄢懋卿已经见怪不怪了,直接开始禀报今天的消息。 严世蕃颇有兴趣的问道:“裕王府要给我送一千两?当真如此说?” 鄢懋卿答话说:“看那白榆样子,应当不至于信口开河。收还是不收?” 严世蕃坐直了说:“收!当然要收!既然裕王府求饶,没道理不接受。” 鄢懋卿想起白榆的嘴脸就来气,忍不住就说起“谗言”。 “就算裕王低头,也没多大实质意义吧?更何况裕王府肯定不是真心的,大概只是碍于形势,假装服软而已。” 严世蕃当即就翻了脸,开口骂道:“滚!如果你是这样的蠢货,只有这样程度的认知,以后就别来了!” 说骂就骂,完全没给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半点脸面,当个奴仆一样呵斥。 这就是严世蕃的作风,说是狂到没边也不为过。 鄢懋卿顿时就汗流浃背,连忙认罪道:“是卑职一时浅薄了!等到他们银子筹齐了,卑职会送来!” 严世蕃不耐烦的说:“让那个叫白榆的亲自来送!内宫用度又不足了,你还是速速上路巡盐去吧!” 却说在钱千户和白榆这边,眼看着刘把总也落到了手里,白榆急不可待的问道:“岳老虎被关押在哪里?” 钱千户答道:“那位姓岳的在西城兵马司监牢里。” 厂卫官校抓了人犯后,如果不值当押回总衙,经常就近借用五城兵马司的监牢。 于是白榆催促说:“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速速将刘把总也带过去!” 钱千户却道:“按照制度,对于在京六品以上的武官,非经天子准许不得审问。 所以刘把总现在只是临时拘押,还不算人犯,不能进行任何其他处置。 只能把他送到西安门那边班房暂时软禁,不可能押到兵马司监牢。 另外,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刘把总大概率不会被重罚。” 要是掌握兵力的京营武官能被别人随便处置,只怕第一个睡不着觉的就是皇帝了。 白榆很遗憾的说:“那就可惜了,看来无法从刘把总身上捞出油水了。” 钱千户很门清的说:“别想了,刘把总也是有长官的人,上面谈完了也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然后又坚持说:“即便不能关押,带着刘把总到兵马司转一圈也好,自然有大用!” 钱千户已经逐渐习惯了按照白榆的安排做事,当即就领着刘把总到了西城兵马司。 然后又借了一间偏厅,把涉嫌“纵火谋害官校”的岳老虎从监牢里提了出来并进行审问。 被拖进麻烦事的钱千户懒得费劲,就对白榆说:“还是你来问话吧,省得你最后对审问过程不满意了,又来说三道四!” 岳老虎:“......” 从理论上来说,白榆的角色是原告吧? 让原告亲自审问被告,这是几个意思? 虽说这世道就是草台班子横行,可这也太草台了! 天热,白榆也懒洋洋的,随口对岳老虎说:“你这恶霸,到底招不招啊?” 岳老虎还算顽强的拒绝说:“我何罪之有?纵然大刑加身,我也无可招供。” 白榆指着门外廊下,对岳老虎说:“我奉劝一句,你看清楚再说话。” 岳老虎使劲扭头看去,却见在外面走廊下阴影里,自己的靠山刘把总正灰头土脸的站着,嘴巴里还被堵着乱布团。 而且在刘把总的前后左右,还有四名官校紧紧看守着。 只这么一眼,岳老虎就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原本他还指望被营救出去,却没想到,自己的靠山也这么快就进来了。 这把总天天吹逼多么有能耐,关键时候完全靠不住! 如果白家小子有这种硬实力,莫非自己被扮猪吃虎了? 正如白榆先前所判断的,岳老虎是个有点脑子的人,立刻就做出了选择。 只见岳老虎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对着白榆叫道:“饶命!” 他认为这是最正确的选择,这是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如果失去了靠山,连审问都不必,就能直接让自己暴毙在监牢里! 白榆很爽快的接话说:“拿出一千两来,就饶你一命!” 岳老虎听到这个数目后,有点惊呆了。 如果自己能拿出一千两,何至于只能窝在京城的西南角? 回过神来后,岳老虎叫苦道:“在下哪有一千两?这数目未免太刁难人了。” 啪!白榆一个大嘴巴子抽了上去,斥道:“你在京城西南当了这么多年恶霸,怎得连一千两积存都没有?” 岳老虎只觉得脸皮火辣辣的疼,但双手都被牛皮绳紧紧绑着,无法伸手揉脸。 没奈何,岳老虎为了活命,只能委曲求全的说:“白旗长高抬贵手!在下尽力凑一凑!” 啪!白榆又是一个大嘴巴子抽了上去,大声喝斥说: “竟然连一千两银子这样的巨额数目都敢答应,看来从西城百姓身上捞了不少!” 岳老虎感觉脸已经肿了,心里已经彻底懵了。 见过喜怒无常的,但却没见过这么喜怒无常的。 说了没钱挨打,说了会凑钱还是挨打,到底要自己怎样说才对? 失去靠山的岳老虎不敢造次,忍气吞声的主动询问道: “那白旗长的意思究竟是什么?这一千两数目究竟是确有此事,还是一句戏言?” 啪!白榆的第三次巴掌落了下来,被按住的岳老虎没法躲,感觉脸都肿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还想赖掉一千两不成?”白榆还是斥责说。 岳老虎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迷宫里,隐约看到了出口,但却死活却找不到通向出口的路。 最终又是钱千户看不下去了,对岳老虎出声提醒说:“你怎么凑钱?找谁凑钱?谁能有大笔银子帮你?” 此时钱千户居然对岳老虎这个被定性为“恶霸”的人产生了些许恻隐之心。 岳老虎按着钱千户的启发,回答说:“自然是找亲友们借一借了。 比如圆宏寺通达方丈那边,必定可以借给我二三百银子,且不收利息。” 答完之后,岳老虎死死盯着白榆的手,唯恐又莫名其妙的挨一巴掌。 白榆却没再理睬岳老虎,转头对钱千户说:“一个小寺居然能随便拿出二三百两银子打水漂,实在是令人震惊。 更关键之处在于,一个寺庙居然愿意为了鱼肉街坊的恶霸,愿意拿出至少二三百两来救人。 如果信众知道,香火钱用在这种地方,那真是情何以堪。 还有,我被纵火谋害的地点就在圆宏寺,除了岳老虎本人之外,只怕圆宏寺也逃不了干系!” 岳老虎无语,原来被盯上的还有圆宏寺? 白榆又对岳老虎说:“如果想活命,除了一千两银子之外,你总得招供点什么,算是戴罪立功。 要么将刘把总招出来,结局一目了然,你必定暴毙在监牢中。 另一种选择,就是招出圆宏寺的劣迹,这是比较安全的选择。” 身陷囹圄的岳老虎没有任何筹码,只能叫道:“我招!” 同时还祈祷着白榆言而有信,放自己一条生路。 白榆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先凑出一千两银子交到我手上,然后再招供!” 紧绷了这么久,这次计划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白榆微微感叹,还是坑蒙拐骗、打家劫舍来钱快,比做慈善还快,更不要说实业了。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要是一直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忘记初心,沉醉于快速捞钱的快感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任务达成! 在京城西南角的街面上,岳老虎或许是个人物,也可能会有既得利益者帮他说情。 但是当岳老虎被牵涉进裕王府严党之间的关系时,当岳老虎的家产成为裕王府向严党示好的媒介时,就没人在意岳老虎的命运了。 一件事有没有能上升到政治高度,那就是两种结果。 这算是对于岳老虎的另一种降维打击,“毁灭你,与你何干”? 白榆也没办法,马仔不如对方多,在街头拼不过对方,只能泛政治化处理了。 不然的话,银子不用上交、都吃到自己嘴里不香吗? 岳老虎的家产确实没没有一千两,为了活命,又由圆宏寺银库拿银子补足。 “基本任务完成。”白榆对钱千户说,“但我看圆宏寺还有潜力可挖啊。” 一千两对白榆而言,只能算是“拜师费”,无论送到裕王府还是严府,反正一分也落不到自己手里。 这让白榆联想起了上辈子在公司当牛做马,老板换别墅换豪车换小三的不愉快记忆。 所以有点不平衡,还想着挖掘一下潜力。 钱千户却说:“别再动圆宏寺了。” 白榆鼓动说:“难道你甘心过雁不拔毛、白忙一场?” 钱千户答话道:“西厂太监发话了,就到此为止吧。” “这年头还有西厂?”白榆大为震撼。 厂卫组织现如今只有东厂和锦衣卫两个百年老字号,其他什么西厂、内行厂之类的,不过是过眼云烟,只存在于传说中。 钱千户补充说:“不是你想的那个西厂,全称是惜薪司西厂,负责给大内烧木炭的,距离这片也不远。 提督西厂的太监是司礼监掌印黄公的徒孙,也是圆宏寺的捐献者。 你也知道,他们太监都有赞助寺庙的习惯,说不定圆宏寺那两个跨院就是他们以后养老的地方。” 白榆忍不住抱怨说:“京城这地方,就是这点不好,做点事情就束手束脚的。 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随便一个烂人,就指不定有什么关系。” 钱千户神情极为古怪,“你骂自己干什么?” 白榆:“?” 钱千户又道:“如果是你出了事,缇帅也会来捞你。 在别人眼里,又何尝不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什么烂人都有点关系?” 白榆:“......” 只顾的骂人痛快了,没想到竟然有回旋镖打到自己身上。 而后白榆不想再跟钱千户说话,起身就离开,前往小时雍坊陈洗马府大门蹲守。 又是恭恭敬敬的等到了夕阳西下后,才等到陈洗马回府。 “一千两银子已经筹集到了。”白榆禀报说。 陈洗马稍稍讶异,当初看白榆不像是有钱人,就随口刁难一下,没想到还真搞到钱了。 “你从哪里找到的银两?”陈洗马问道。 白榆答道:“对于其中过程,学士就不必过问了,反正没有伤天害理。 晚生就是来确认,这一千两是送到裕王府,还是贵府,亦或是严世蕃手里?” 陈洗马犹豫片刻后说:“你直接送到严世蕃那里吧,就说是裕王府大礼。” 对于他这样爱惜羽毛的君子来说,实在耻于向奸佞行贿,亲自去做更放不下心理包袱。 有个人代理出面也挺好,正所谓“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也省去了自己的尴尬。 白榆答应了下来,“是,晚生回去就办。” 而后两人似乎无话可说,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沉默中。 白榆在心里暗暗吐槽,先前还约定了另外一个条件,陈学士你到底是装糊涂呢还是忘了? 最后还是白榆忍不住先开口,暗示道:“如果严党问起晚生以什么身份做事,晚生该如何回答?” 痛快点给一句话,以后小爷我能不能用“陈以勤学生”这个身份招摇过市? 然后白榆又补充了一句,“若让晚生代表裕王府给严世蕃行贿,总要有个身份,才能更好取信于人。” 陈以勤长叹一口气,无奈的说:“既然我先前答应过你,只要拿一千两来就收你做学生,岂能失信于人?” 其实从本意来说,陈以勤从一开始就没有收白榆当学生的意思。 但形势一步一步的发展到这个程度,不收就会带来很多连锁反应。 所以这学生不收不行了,对此陈洗马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白榆站起来认认真真的行了一礼,大声说:“恩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又道:“回头等学生安排好拜师宴,也请户部张崌崃郎中作为介绍人出席见礼。” 在士林行话里,这种老师称为业师,可以写在履历表里,地位仅次于座师。 行完礼后,白榆心里美滋滋,这就叫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十来天前还素不相识、互相没听说过的两人,十来天后就能结为师生,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拜师任务达成!自己混圈生涯,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就算自己在未来数年内一事无成,但只要熬到嘉靖皇帝五六年后驾崩,这位陈老师立刻就能变身为24K金大腿。 这日子,不就有盼头了吗? 正当白榆畅想未来,恨不得嘉靖皇帝明天就驾崩的时候,陈以勤又吩咐道:“等办完了事情后,你晚间到我这里来。” 白榆很麻利改了口,问道:“老师可还有什么事情?” 陈以勤答道:“自然是考察一下你的课业,指点一下你的经义。” 白榆愕然,结结巴巴的说:“这...这...这就大可...大可不必了吧?” 拜师就拜师,还要上课学习吗?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陈以勤皱眉道:“什么叫大可不必?既然收了你为学生,自然就要尽到做老师的责任,把你的学业抓起来。” 白榆拼命找了个借口说:“为了供奉父亲安居,学生最近特意购买了一处宅院,正要忙于乔迁之事。” 他只是要个师生名头就行了,没想着老老实实花时间上课学习! 陈以勤便道:“那先等你忙完家事,再开始课业。” 可能是天热,白榆擦了擦汗,总算暂时推脱过去了,先拖一天是一天吧。 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有只拜师不用上课的办法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还是忠于缇帅的! 次日,白榆继续收尾工作,对钱千户说:“在京城西边或者南边这方向,还有什么上档次的酒楼可推荐?” 钱千户诧异的说:“你去过几次的得意楼不行么?” 白榆说:“他们那羊肉席面应该不合我老师的口味,所以要找菜品清淡雅致的地方。” 钱千户十分惊奇,“你拜了老师?谁啊?” 白榆答道:“说了你也不认识,就是在裕王府当讲官的陈洗马。 我这段时间死命折腾搞钱,就是为了拜师。” 钱千户愣了愣,下意识的吐槽说:“你真是脑子有......永远不走寻常路。” 说句不好听的,白榆这种在士林毫无根基的人,拜师就等于是找山头。 一千两银子重金砸出去,无论在实权六部还是清贵翰林院,找个稳稳当当的靠谱老师并不难,说不定还有比较穷困的三四品高官愿意。 但白榆却选择了一个在裕王府当讲官的边缘人物,这能带来什么收益? 难道白榆就笃定,裕王将来一定能当皇帝?这赌性也太大了。 从目前的大环境来看,还是景王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吧? 万一宫里那位万寿帝君修仙有成,长生不死了怎么办? 白榆很有逼格的说:“你这武官不懂我们士林的事情,只管推荐一个酒楼就是。” 钱千户没好气的答道:“皇城南边棋盘街上的邀月楼,符合你要求!我看那帮子士大夫经常在那聚集!” 两人正在都察院门房说着话,忽然看到左副都御史鄢懋卿来上班,白榆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裕王府今有一千两银子献与小阁老,烦请副宪代为转交!”白榆对鄢懋卿说。 这也算是当初形成的默契,让鄢懋卿在“裕王府向严党低头示好”事件中多露露脸。 如果一点甜头都不给,鄢副宪真彻底掀桌子那就失控了。 可是今天鄢懋卿却板着脸,不爽的说:“以后此事与我无关,你自行前往严府给小阁老送礼吧!” 白榆不可思议的说:“副宪你不去了?” 能在严嵩父子面前露脸的事情,你这个严党骨干竟然不积极?这是思想出了问题啊! “小阁老点名让你去!”鄢懋卿传达完严世蕃的命令后扬长而去,只留下头脑发懵的白榆在原地。 说实话,白榆完全不想和大名鼎鼎的小阁老严世蕃直接打交道。 并不是因为严世蕃聪明诡诈,不好对付,而是因为这个人太极端。 极端的偏激,极端的狂妄,极端的好色...... 极端就意味着难以预测,容易失控,这对于有点强迫症、喜欢让别人按照自己想法行动的白榆而言,体验就会很不爽。 可是鉴于如今的地位差距,白榆又无法说不。 想了想后,白榆对钱千户说:“你不是还担负着监视我的职责吗? 现在我都要去拜访政敌小阁老了,你还不赶紧向缇帅禀报!” 钱千户:“......” 江湖规矩看破不说破,你这话真是,让人怎么接? 白榆又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我还是忠于缇帅的,绝对不会叛变投靠严党! 为了表示我问心无愧,请缇帅派人跟随监控我! 去吧!把我的意思转达给缇帅!” 钱千户回过神来后,鄙夷的说:“什么请缇帅派人跟随监控你? 你不就是怕死,或者怕进了严府出不来,所以让缇帅派出有分量的人物保护你么!” 白榆绝对不承认自己贪生怕死,仍然嘴硬说: “钱长官你真乃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害怕缇帅不放心,所以要防嫌于未然,避免胡乱猜疑。 不然的话,我有什么可害怕的?大不了投靠严党,就凭我这本事,在严党也有发挥空间!” 话虽然这么说,但钱千户还是准备立刻赶往西安门,向西苑的缇帅陆炳报告情况。 白榆不太放心,又仔细对钱千户嘱咐说:“对了,你一定要对缇帅讲明,虽然我拜了师,但那是文人圈的惯例! 我白榆现在还是锦衣卫的人,还是在锦衣卫做事!” 钱千户:“......” 没危险时,就一口一个“我是读书人,我要混士林圈子”; 有危险时,就高喊“我还是锦衣卫旗校”。 活该你白榆能混得如鱼得水啊! 白榆就在都察院门房等着,到了午后,就看到钱千户和一位穿着百户官服的年轻人一起回来。 钱千户指着年轻人介绍说:“此乃缇帅幼子陆经,由他陪你前往严府办事。” 听到这个身份,白榆这才稍微放了心。 有陆炳儿子亲自在左右陪同,应该不至于被严世蕃这个偏激的人当场砍了吧。 陆经不善言辞,只对白榆轻微点点头示意。 此时天色不早,白榆就赶紧先派家丁去严府下帖子,表明自己明天代表裕王府上门拜访的意愿。 这时代正式拜访都要提前发帖子,不然就是无礼。 白榆跟别人或许可以不用太讲礼数,但跟严世蕃不敢有丝毫疏忽。 等到次日一大早,白榆带上装有一千两银子的箱子,和陆经汇合了后,就往严府出发。 此时京城严府其实有两座,首辅严嵩府邸在传统官员聚集区西城,当然严首辅大部分时间都在西苑,并不在府内。 但外号小阁老的严世蕃却非常特立独行,住在了东城灯市口,这是另一个严府。 因为严首辅长期在西苑,所以外面一般严党事务都由小阁老主持。 白榆一行人抬着银子,绕过皇城赶到了东城灯市口的同福胡同。 不用打听就知道严府在哪,因为只有一家是五开间朱红色大门,谁还敢比小阁老府邸更醒目? 原本白榆还做好了心理准备,或许会在大门被晾上一两个时辰。 理由实在太多了,比如严世蕃睡懒觉没起来;比如严世蕃要给他这小人物一个下马威;比如严世蕃要接见的人太多,他只能排队等待。 可是万万没想到,刚通报进去,就有严府的门客出来招呼,领着白榆和陆经往里面走。 这反而让白榆心里犯嘀咕,是不是太过于顺利了? 小阁老严世蕃可是从正史到野史出了名难搞的人,这也太客气了吧。 第一百二十章 你听说过赢学吗? 站在竹轩前,白榆抬头看了眼,只见一片莺莺燕燕,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分列廊下。 门帘被打开后,从里面涌出一股凉风,令人十分舒适。 昂贵的冰盆在轩内放了一圈,四角各有两名仅穿肚兜短裤的侍女,手持大扇子不停的扇风。 在中间榻上的独眼胖子,肯定就是小阁老严世蕃了,狂到自称天下第一聪明人的严世蕃。 第二是陆炳,第三是即将上任的兵部尚书杨博,这都是严世蕃评价的。 白榆看到里外这一大群年轻女子,想起了很多关于小阁老的传闻。 这位色魔可能真是做到了把女人完全当成工具来使用,家里养着几十个年轻貌美的侍女,用以实现各种功能。 当沙发用,当屏风用,甚至直接当马桶用,还有没有更羞耻的PLAY就不好说了,今天目睹的人肉风扇只是小意思。 不少人研究说,《金瓶梅》主角西门庆的原型可能就是严世蕃。 但现实里的严世蕃比小说里的西门庆要夸张多了,可能这就叫做现实比小说更离谱。 当装着一千两银子的木箱打开后,严世蕃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因为木箱中的银锭或者说是银块大小不等,形状不一。大到五十两重的银锭,小到几两的银块,杂乱无章的堆在箱子里,一看就是七拼八凑起来的。 大概在严世蕃眼里,就像是看到了一堆破烂。 严世蕃指着箱子,对站在门口的白榆问道:“裕王府已经窘迫到如此地步了么?区区一千两银子也要如此东拼西凑?” 在任何涉及到嘉靖中后期的小说里,严世蕃都有可能是反派BOSS级别的人物,白榆尽量保持平常心,答道: “裕王府已然难以为继,恳请小阁老伸出援手,将历年欠下常例补发。 裕王府上下将感激不尽,铭记小阁老的恩德。” 严世蕃冷笑着说:“说什么感激?有几分真心啊?又有几分实意啊? 怕不是被逼无奈,假装向我示弱,是也不是?” 白榆答话说:“当然是真心实意。” “我不相信你这话!”严世蕃变脸,厉声喝道:“你分明是把我当成三岁小儿,认为可以肆意糊弄!” 听起来像是心理很敏感的样子,讨厌别人把自己当傻子似的。 随着严世蕃的变脸,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陪伴白榆前来的陆经下意识摸了摸怀里。 如果严世蕃真要对白榆动手,就必须要拿出父亲的手令阻止了。 白榆却仍然不紧不慢的回话说:“小阁老是否相信,其实并不重要。” 严世蕃将手边茶杯砸了过来,怒道:“好狗胆!敢说我无足轻重,你是第一个!” 白榆躲开了迎面而来的茶杯,心里无奈的叹口气。 他就知道会这样,作为一个轻度精神病,最讨厌就是和比自己更严重的精神病打交道了。 刚才那句只是一种欲扬先抑卖关子的谈话技巧而已,怎么到了严世蕃你这儿就要发飙? 然后白榆只能加快了进度说:“在下绝对没有看轻小阁老之意,不知小阁老是否知道赢的学问?” 严世蕃稍稍愣了一下,他自认学识非凡,但从来没听说过这什么“赢的学问”。 白榆也没指望狂傲的严世蕃嘴里能说出“不知道”或者“没听过”这三个字,也不敢让严世蕃多等。 所以赶紧主动解释说:“赢不是一种结果,而是一种意识,我赢故我在,我在就必赢!这就是赢的学问。” 严世蕃:“......” 能不能说点让他这天下第一聪明人能听懂的话? 感觉严世蕃这个人没什么耐心,担心下一个茶杯躲不过去的白榆继续解释说: “就以裕王府向小阁老送礼这件事来说,是否真心实意重要吗?完全不重要! 最重要的地方是,别人都看到裕王府向小阁老低头服软了,小阁老赢了!” 严世蕃反驳说:“我哪里赢了?真当我稀罕你们这破破烂烂的一千两碎银子? 虚情假意的示好,对我又有什么实际益处?假的就是假的!” “这就涉及到赢的学问另一个层面,那就是我在就必赢! 即便是假的,也可以当成一项重大胜利,在党羽中大肆宣扬,让党羽认为又赢了! 这就叫我在就必赢,后面就能实现我赢故我在。 还用这次事情举例说,能进一步凝聚党羽人心士气,让党羽对小阁老更加忠诚,难道这对小阁老不是益处? 其实赢的学问之最大应用,并不是应付外人,而是让自己人以为一直在赢。” 严世蕃如同醍醐灌顶,仿佛当场顿悟,甚至是大彻大悟! 以前很多模模糊糊的意识想法,猛然变成了理论并展示在面前! 原来自家父子糊弄皇帝,报喜不报忧、捏造和夸大战绩等行为,其实就是赢学! 因为外患严重,嘉靖皇帝十分厌恶蛮夷,在诏旨里书写相关字眼时,一定要写的很小,也是赢学! 今年以来,圣眷稍衰,严党人心士气下滑,自己一直在思考怎么稳住党羽,原来可以用赢学来解决问题! “我赢故我在,我在就必赢。”严世蕃反反复复念了几遍,突然就站了起来,神情极度兴奋。 白榆还想再说几句,却见严世蕃粗暴的扯住了一个侍女,拖到榻上又按住了,好似是要当场发泄一番。 站在外面廊下的其余侍女纷纷进来,熟练的站成一排,像是一道屏风,稍稍挡住了白榆的视线。 听着“屏风”里面的少儿不宜声音,白榆无语至极,你严世蕃真踏马的像个动物啊! 在这种低人权社会,道德有时候真是个奢侈品。 片刻过后,“屏风”撤去,严世蕃一脸疲倦的靠在榻上。 白榆还挺佩服的,小阁老已经年近半百了,在不吃药的情况下,发起情来还能这么快。 喘了几口气,喝了几口水后,严世蕃恢复了些许元气,对白榆说: “我原本以为,天下只有三个聪明人,第一是我,第二是陆炳,第三是杨博。 现在我认为,又有第四个聪明人了,那就是你。 你所言这赢的学问,实在太通透了。” 卧槽!白榆吃了一惊,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严世蕃让仆役把箱子抬走,表示裕王府的事情翻篇了,然后对白榆问道:“我猜,陆炳的枪手就是你吧?” 白榆默不作声,但心里并不惊讶。 这件事不可能永久保密,迟早会被人猜出来。 就算自己不主动泄露,但随着自己的一次次表现,被更多的人看出端倪是早晚的事情。 严世蕃直接说:“以后别给陆炳当下属了,还是跟着我做事吧!” 白榆连忙先看了眼身边的陆经,再次庆幸有陆经在旁边全程看着,不然自己真说不清了! 而后白榆对严世蕃回答说:“缇帅对在下有提携知遇之恩,怎能无端背弃另投。” 有点脑子和历史知识的人,也不会在这会儿加入严党啊。 且不说一个名声问题,就说实际好处,严党也就最后两年光景了,然后全玩完! 投靠严党,还不如可能年底暴毙的陆炳。 严世蕃完全不避忌陆炳幼子陆经也在场,不屑的说:“你跟着陆炳能有什么前途? 陆炳本质上只是一个弄臣,仗着皇帝恩宠,才能欺负一下平常人而已!” 说到这里,严世蕃忽然暂时中断了讲话,对陆经说:“如果你听不下去,可以离开!” 陆经紧紧抿着嘴,站在白榆旁边一动不动。 严世蕃继续对白榆说:“你是聪明人,聪明人都有野心和志向,难道你甘心局限于厂卫旗校? 对于真正的天下大事,陆炳能掌控吗?对于朝廷军国重务,他又有几分话语权? 连陆炳也知道这点,所以把他吧女儿全都嫁给了官宦士大夫家庭,但那又如何? 总而言之,你跟着陆炳,上限极其有限!如果你想寻求厂卫之外更广阔的天地,陆炳帮不了你太多!” 第一百二十一章 纠缠不休 而后严世蕃又举了一个例子说:“连陆炳的亲弟弟陆炜,从中进士开始混了将近二十年,也只是从四品太仆寺少卿而已。 你们这些外人追随陆炳,又能在政坛发展到什么高度?” 白榆不得不承认,严世蕃虽然性情荒诞疯狂放纵,但头脑精明程度确实超于常人。 上面这些话说的都没毛病,精准的锁定了陆炳的弱处,或者叫局限。 并且很正确的指出,任何一个有心走大仕途的人,跟着陆炳都不会有太大前途。 毕竟当今大明又不是特务治国的国家,陆炳实力被限制在了厂卫体系内,从皇帝到文官集团没人想把他放出来。 但是对白榆而言,陆炳也不是没有优点啊,第一就是年底可能会暴毙。 在政治不停动荡的年代里,有时候早点死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到时白榆就可以在毫无道德负罪的情况下,丝滑的另换山头了,所以对陆炳暂时不需要进行长远考虑。 陆炳的第二个优点就是,给白榆带来的负面debuff比较小,相对容易清除。 或者说,很容易洗白,稍微引导一下舆论就能做到。 而严党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在公众印象里,那首辅严嵩可是“史诗级”、“殿堂级”的的超级大奸臣,严党上下名声都很烂。 所以加入严党等于自毁名声,被套上的负面debuff极为难以清除,随着严党垮台就会彻底沉沦。 可是面对严世蕃这种人,又不能太过于生硬的拒绝。 于是白榆只能罕有的韬光隐晦,装作胸无大志的说:“在下只求在厂卫里安安稳稳,衣食丰足,以后有家业给儿孙世袭,就很知足了。 对陆缇帅的关照和提携,在下亦是非常感激,确实没有别的心思。” “放屁!一派胡言!”严世蕃毫不客气的喝道:“一个能创造赢学这种大通透义理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甘于平庸的人物?” 白榆此时的心情相当无奈,来之前也没想到是这状况啊。 因为缇帅陆炳近年与严党决裂,作为陆炳的“下属”,白榆觉得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到了严府大概率会被欺负,所以才会把陆炳儿子陆经请过来作伴。 再加上今天白榆代表的裕王府,而严党向来又对裕王府不待见。 所以从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今天都讨不了好,白榆已经做好了遭受百般刁难的心理准备。 但白榆真没想到,严世蕃这样的顶级大反派居然开口招募自己。 甚至不像是客套话,颇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 这感觉就像是美女被一个有钱有势的垃圾人物死缠烂打,实在太闹心了。 白榆没法翻脸,只能绞尽脑汁的想着推脱之词,“小阁老身边群英荟萃、人才济济,多在下一个不多,少在下一个不少。” 严世蕃皮笑肉不笑着说:“你说了这么多理由,还是不愿意投靠我?” 白榆没法回避,只能又一次正面答道:“在下不可能背弃缇帅,这是做人的准则。” 这时候,刚才将白榆从大门领进来的严府门客走到严世蕃身边,低声耳语了一会儿。 随后严世蕃瞪着一只眼,对白榆斥道:“原本看你是一个可用的人才,所以给你一个改正机会,如果你不识好歹,那就要算算总帐了!” 这个咄咄逼人的语气,这个恶劣的态度,反而让白榆感觉舒适了许多。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进了严府后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于是白榆装糊涂答道:“不知小阁老所言是什么?在下不知道有什么账要算。” 严世蕃继续冷笑,“今年以来,你做了多少得罪我们的事情,又是多少次得罪我们的人,心里没数么? 随便一罗列就有很多,工部欧阳尚书、兵部许尚书、左副宪鄢懋卿、顺天府万府尹,还有我那外室子严鹄,哪个没有被你闹得狼狈不堪? 如果你投奔过来,过往恩怨自然一笔勾销,否则就别怪我跟你算算帐了。” 白榆叹口气,这严世蕃真是穿越以来,所见过最难缠的人。 只能继续答话说:“其实在下与小阁老之间,不存在什么恩怨,更谈不上一笔勾销。” 严世蕃逼问道:“怎么?你不承认做过的事情,得罪过的人?” 白榆解释说:“首先,在下被缇帅提拔为事实上的直属旗校,当然要为缇帅办事。 所以在下所有做过的事情,都是因为身份带来的公事,完全没有什么私人恩怨。 其次,在下修理那些人,对小阁老也没有坏处,甚至还大有益处。 被在下这样的人针对过,他们才会发自内心的寻求小阁老和首辅的庇护,这非常有利于小阁老拿捏党羽,收拾人心。 所以在下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帮助小阁老整顿队伍,真没有什么恩怨。” 严世蕃顿时又被气笑了,“你这说辞,还是赢学的活学活用? 你修理了我们的人,对我反而是好事,我又赢了,而且还要谢谢你?” 白榆回话说:“他们个个都已经功成名就,志得意满骄横之余,对小阁老和首辅的需要已经不大。 在外界压力不大的情况下,他们自然容易生出私心杂念,对小阁老恭顺程度下降。 并不是没有先例,难道小阁老忘了当年赵文华之事乎?” 赵文华是严嵩的义子,也是最著名的严党奸臣,结果前几年居然想自立门户,甚至还在嘉靖和严嵩之间挑拨离间,然后倒台了。 听白榆提到赵文华这个例子,严世蕃也无法反驳,稍稍沉默了一下。 白榆又道:“所以有在下这样的人施加压力,那些党羽才会向小阁老有所祈求,以最恭顺的态度紧紧围绕小阁老。 另外在下虽然屡屡生事,折腾了不少人,但却对小阁老和首辅没有进行过任何攻讦。 这足以说明,在下心中一直有底线,对小阁老和首辅别无怨怼之心。” 严世蕃可能是乏了,精神有点困顿,不想纠缠了,打了个哈欠后说: “听说你已经考取了秀才?其实秀才不算什么,明年八月的乡试才是真正难关。 陆炳没有能力帮助你通过乡试成为举人,但我却可以,连登会试殿试的皇榜也不是不行。 在明年八月之前,你随时可以投奔过来。” 然后又对门客吩咐说:“送客!”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别恩将仇报啊! 听到严世蕃说出“送客”两字,白榆终于松了口气,如蒙大赦,可算暂时解脱了。 坏消息是,严世蕃似乎还“贼心不死”,说出了一个“明年八月”这个关键词。 谁知道是不是想在乡试上拿捏自己的意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名门客将白榆和陆经送到前庭时,白榆礼节性的表示感谢,询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门客便自我介绍说:“在下徽州罗龙文。” 果然也算是个名人,白榆见怪不怪的想道。 这位算是在严世蕃晚年身边最近的幕僚和谋士,最后和严世蕃一起被斩。 更神奇的是,这位还是一位制墨大师,成品极为贵重。 白榆忽然想起,自己的“拜师礼”还没着落,就厚着脸皮说: “久闻阁下大名,号称徽墨第一人,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想我那恩师一直心有向往,可否割爱几块,以慰恩师心愿?” 罗龙文:“......” 就是代替东主出来送一下客,还要被薅羊毛? 又想到东主严世蕃对此人还有拉拢之意,罗龙文不情不愿的回到居院,然后又捧出一个盒子递给了白榆。 罗龙文制作的墨价值不菲,白嫖了一份非常合适的拜师礼,白榆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严府,被严世蕃纠缠的郁闷松散了不少。 走到外面大街上,白榆不由得感慨道:“我这一生真是如履薄冰啊。” 穿越到嘉靖末期,看似遍地是大腿名人,其实都是大坑,左闪右避的跟走钢丝似的。 自己穿越以来,没有对严嵩严世蕃直接进行人身攻击,真是最正确的事情之一,不然今天这关就不好过了。 虽然和严党的人打了几个回合,但没有直接牵扯到严嵩严世蕃。 感慨了一番后,瞧见身边的陆经,白榆就忍不住抱怨说:“刚才怎么不见你帮我说话? 但凡你能代表令尊表明态度,帮我拒绝严世蕃,也不至于让我疲于应付。” 陆经一板一眼的说:“家父有言在先,到了严府不许我多说话,有你巧言令色就足够了,真遇到危险拿出手令就行。” 白榆:“......” 这小伙子怎么如此死板不知变通呢?一点都不像陆炳。 咱真要被严世蕃当场说服拉拢了,你也在边上看着不说话? 奉命做事,有结果必须汇报,这是职场基本准则。 所以从严府出来后,白榆直接去陈洗马宅邸蹲守。 等到陈洗马下班后,白榆将情况禀报了一遍,并分析说: “严世蕃已经收下了礼,那问题就不大了,应当会奏请户部将数年积欠常例拨下来。” 陈以勤仍然有点担忧,“确定会么?” 白榆解释说:“从赢学角度来看,今年严党没有什么好消息,严世蕃需要向内外展示胜利,给裕王府拨款就是一种获胜表现。” “什么叫赢学?”陈以勤疑惑的问。 说顺嘴了的白榆答道:“一种奸臣误国专用的旁门左道,老师你秉持正统大道,不知道那些。” 陈以勤又吩咐道:“裕王府都快揭不开锅了,你有空就去户部,与张郎中走动走动,让他帮忙催促拨款。 以我的身份实在不方便亲自出面,有劳你了。” 陈老师突然发现,有这么个头脑灵活、善于跑腿打杂的学生,也挺好的。 白榆一口答应了下来,“好说好说,只要不上课都好说。” 陈以勤:“......” 糟糕,又说漏嘴了!可能是面对严世范压力太大,白榆神经出现了报复性松弛。 于是又赶紧转移话题说:“家父打算开办一个慈善基金会,用于民间赈济和互助,能否请裕王府参股?” 陈以勤皱了皱眉头说:“善事也不是谁能做的,裕王身份何等敏感,容易招致猜疑,怎能公开做慈善?” 被扣上“收买民心”的大帽子,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因为“收买民心”后面,往往连着“图谋不轨”。 白榆又道:“老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可否裕王府参股,明面上由老师代持? 这个事业有利可图,若有盈余也可贴补王府。” 陈以勤还是摆手说:“不妥不妥!” 白榆劝了几句,眼见劝不动,也就暂时算了。 今天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而后白榆就回家休息,还是在老屋。 夏大带来了好消息,位于石驸马后街的新宅已经收拾完毕,随时可以搬过去。 白榆今晚就想住过去,白爹却坚持说,明日先请算命先生,选个适合搬家的良辰吉日。 次日一大早,就有缇帅陆炳的亲卫来通知,让白榆速速去锦衣卫总衙觐见缇帅。 白榆心里犯嘀咕,这次是不是有点太正式了? 原来召见自己,都是在西安门外的锦衣卫官校班房,今天却在锦衣卫总衙官署。 难道缇帅得知了昨天去严府的情况,被严世蕃刺激到了? 等到了总衙,白榆习惯性的先去了经历司,找老熟人史朝宾打听内幕。 史经历说:“我猜缇帅可能要提拔你,但具体如何,还要看你和缇帅怎么谈的。 你现在大概有两种路线,我也给不了什么意见,自己心里要考虑好。 一种是文职路线,比如你到经历司或者镇抚司当个文员;另一种还是旗校路线,从小旗升为总旗。” 心里有了底,白榆就由史经历带着,前往锦衣卫总衙内院正堂。 见过礼后,陆炳先开口道:“先前我那当太仆寺少卿的二弟对我说,考虑招你为婿,我是不同意的。 不瞒你说,我陆家的女儿,婚配对方不是公侯门第就是官宦士大夫之家。” 白榆愣了愣,在这么正式的地方,怎么先说起家常话了? 还有,不是说要谈谈怎么提拔自己吗?扯什么婚姻之事啊? 而后又听到陆炳继续说:“但是现在,我不反对了,可以同意。” 白榆顿时就急眼了,脱口而出道:“属下我做事数月,没有过功劳也有苦劳,尽心尽力兢兢业业,缇帅你别恩将仇报啊!” 陆炳脸色都黑了,白小旗你最好给解释解释,什么叫恩将仇报? 白榆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她那样子,哪点像是贤妻良母啊? 娶回家能做什么?一起去胡同里捧姑娘么? 我白家世代老实本分,只求别祸害我家了。” 陆炳无言以对,因为白榆说的都对,真话是最不好反驳的。 大侄女但凡像个正常女子,也不至于剩到现在。 第一百二十三章 要扎根基层! 陆炳这个人似乎非常迷信联姻,但事实证明,他煞费苦心促成的那些联姻没卵用。 历史上当陆炳去世后,弟弟陆炜被迫辞官,到隆庆年间陆家就被抄了家。 眼见白榆如此抗拒,陆炳还是劝道:“其实我那大侄女的问题也就是比你大四五岁。 其他也还好,相貌出众,行为可以改正。” 白榆幽幽的回复了一句:“有没有一种可能,年纪大是她身上最小的问题。” 陆炳顿时被这句话噎住了,真不知道白榆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么多骚话。 在人际关系方面,陆炳还是很灵活的,他看出来了,再这么硬劝下去,劝成仇家就得不偿失了。 自己还离不开白榆那堪称变态的创作能力,除了白榆真找不到更好的枪手了。 于是陆炳又试探着问道:“昨日严世蕃想要招募你,为何你完全不接受?” 白榆非常标准的答道:“缇帅与严党不对付,在下身为锦衣卫旗校,岂能背信弃义的投敌?” 陆炳又道:“但是你在我这里却一直说,你想去试试科举功名之路,严世蕃他能帮你。” 这时代“读书上进”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只要愿意读书科举,在社会意识里就是应该鼓励的,不然怎么会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种顺口溜。 所以就算白榆一直念叨向往科举,陆炳身为缇帅也不好说“你别读书了”。 白榆答话说:“在下确实渴求科举功名之路,这是每个读书人都有的想法。 严世蕃确实也能提供巨大助力,保我一路过关。 但是比起投靠严世蕃,在下宁可放弃科举功名,继续做锦衣卫旗校,为缇帅效力。” 这些话让陆炳感到十分满意,听起来实在太舒服了。 虽然白榆这个人不安分,但在白榆心里,自己比严世蕃还是强了很多的。 随后陆炳叹道:“原本看你年纪太小,怕木秀于林,所以一直让你韬光养晦。 但还是渐渐被世人所知,如今连严世蕃都猜到了,那就没必要再继续藏着掖着了。” 原本还觉得能瞒着一年左右,没想到才半年就露馅了。 再继续强压着白榆隐藏才华毫无意义,干脆解封得了,还能卖一次“恩情”。 白榆只觉得,陆缇帅今天怪好说话的嘞,完全不像过去认识的强势霸道的太保左都督指挥使。 难道严世蕃真给了他巨大压力,让他也不介意展示一下慈眉善目? 当然,上过九年义务教育政治课的白榆也明白,陆炳的慈眉善目就类似于资本家给工人发福利,本质上并不是善心。 这位可是在以刻薄闻名的嘉靖皇帝身边都能混得如鱼得水的人物。 就是怎么还不说到正题上?刚才史经历提点过,可能要给自己升职,但截止到现在半个字都没听到。 正在白榆有点心急的时候,陆炳又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你拜了裕王府讲官陈洗马为业师?你就这么看好裕王?” 在陆炳面前,白榆很实在的答道:“就是上赌桌下注而已,反正是景王和裕王二选一,下注就有百分之五十胜率,不低了。 赢了,陈老师就化身帝师,在下也能被老师带飞。 输了,陈老师大概会就此沉沦,但在下一个新人本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陆炳神情复杂的说:“谁说你没什么可失去的?万一碰上方孝孺被诛十族那样的案子,你这样的学生就是第十族。” 白榆:“......” 虽然咱也理解缇帅你的羡慕心情,但你这笑话是不是太冷了?幽默是不是太生硬了? 别人或许可以为了未来下注,唯独陆炳不敢。 因为陆炳是最纯粹的嘉靖皇帝的人,完全围绕嘉靖皇帝存在的人,从他一出生就决定了。 只要陆炳敢接近和讨好皇子,必定会被猜疑心极重的老皇帝视为背叛。 别人有得选,陆炳没得选。 白榆没心思和陆炳在这感悟人生,试探着告辞说:“在下还要去上直,若缇帅没有其他事情,就先告退了。” “正事还没谈,急什么?”陆炳不满的看了眼白榆。 于是白榆不急了,询问道:“不知缇帅有何吩咐?” 陆炳开口道:“如今你已经考取了秀才功名,在锦衣卫内也算高等级文人了。 按照惯例,锦衣卫衙门里文职比如典簿,可以选用秀才充任,所以你也有资格到总衙做典簿。 无论经历司,还是南北镇抚司,都可以由你选。” 这算是给了白榆一条进入锦衣卫核心的路子,再积累资历就可以升为佥书,那基本就相当于处室副职了。 白榆在心里抉择了一会儿,咬牙说:“在下是在街头野惯了的人,怕是耐不住循规蹈矩坐衙的日子。” 咱还是乐意当一线行动人员,不想年纪轻轻就坐机关。 再说如果真想坐机关,等到科举有所成就时,直接转型文官不好吗? 陆炳问道:“你当真愿意做旗校?” 白榆下定了决心就不后悔,坚定的说:“像我这种年轻人,就应该到一线去!在基层燃烧自己的青春!” 陆炳:“......” 不愧是自己看重的神枪手,这小词真是一套一套的。 “缇帅尽管吩咐吧!在下愿意扎根基层,贴近百姓!”白榆拍着胸脯说。 陆炳便又开口道:“如果别人知道了你的才华,但在锦衣卫却只能充当小旗,只会笑话我陆某轻贱人才。 既然你不愿意坐衙,那就再升为总旗吧,名下五十员,每月俸禄四石,原来的处罚撤销。” “多谢缇帅!”白榆大喜过望,连忙道谢。 在武官体系里,最低的就是百户了,在京营一般充当管队,这是朝廷册封的有品级的命官。 而总旗就是百户或者管队之下,最高等级的军丁头目,基本上算是准武官了。 锦衣卫总旗月薪四石,年薪四十八石,是白爹当初的八倍,相当于知县明面俸禄的一半,在普通人里算是天花板级别的薪资了。 当然俸禄多少并非很重要,白榆以后也不打算靠俸禄过日子,他最看重的其实是“名下五十员”这个待遇。 在资金紧张、人手奇缺的时候,“名下五十员”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第一,直属手下可以从十人扩张到五十人;第二,这五十人是官方配给的正差名额,官方会发给一定工资,现阶段能大大缓解白家的财务紧张状况。 要是早有五十打手当下属,对付岳老虎那种小恶霸何至于还要设计使诈?直接平推就是! 第一百二十四章 倒反天罡 因为白榆同时还在东厂兼职,所在的岗位也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属于厂卫共管。 所以当白榆的本职升为锦衣卫总旗后,配套的东厂兼职也要跟着水涨船高。 没几天东厂也下发命令,将白榆的兼职从都察院坐探头目调整为东厂驻西城副总探,在职差上成了总探钱千户的副手。 对此钱千户无所谓,因为白榆是什么职务并不重要,反正他管不了。 白榆坐上这个位置,已经是非官身的极限了。 再往上就是六品百户,那属于朝廷命官里的武官序列,是官员身份。 没有父辈恩荫或者军功,基本不可能晋升到百户。 当然白榆对未来的规划是科举入仕,所以目前对于百户完全没兴趣,甚至升了还有可能影响科举。 现在白榆有了五十个下属官差员额,当前的首要任务当然就是招兵买马,把空架子队伍变成满编。 原本白榆连带家丁和亲故,手下已经有了十来人。 这次又打算提拔好哥哥刘存义为小旗,分给刘存义十个官差名额,把先前招来的街头帮闲安置了,专门辅助父亲那边牌长和慈善基金的工作。 这样算下来,在白总旗手底下啊,大致还有三十个官差缺额需要招人。 于是钱千户就找到白榆,请托说:“我这边有些亲朋故旧,想要到你手下当差,通融则个!” 现在情况换成五百年后就相当于,白榆手里有几十个新增的招工名额,虽然这些差事不包编制,但也算稳定吃上皇粮了。 而钱千户那些亲朋好友家里,有很多没有继承权的军户子弟还赋闲在家,所以钱千户就请求白榆帮忙安排工作。 最关键在于,白总旗看起来也是一个小山头了,跟厂卫高层似乎关系也不错,而且还处在上升期。 所以有些人就意识到,在白总旗手底下当差,说不定能混出点名堂。 对钱千户的面子,白榆还是要给的,随口答应说:“你让他们来面试吧,但我的要求你也知道,须得过往行为清白,不能嗜赌嗜酒,身体健康。” 钱千户开心的笑道:“好说!好说!” 纵容了白榆这么久,被无数次拖累掉坑,可算有点收获了。 于是都察院门房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人来人往,每天都有好几个人来找白榆面试。 上辈子一直是打工人,一直是被面试,白榆从来没有体验过面试别人的感觉。 所以白榆对面试工作兴致勃勃,乐此不疲,一连几天都是亲历亲为。 这日白榆打发走了几个面试者后,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腻味。 他喝着茶水,对左右抱怨说:“没想到面试别人居然也如此疲累。”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厉声喝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把都察院当成了什么地方?” 白榆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位身形老态龙钟但面容严肃的老者。 “关你屁事!你又是哪根葱?”正志得意满的白榆收回了视线,不屑的说。 虽说社会整体意识要尊老,但上来二话不说先训斥人的老头,在白榆眼里约等于倚老卖老、为老不尊,和公交车逼人让座一个道理。 听到白榆毫不客气的口头还击,那老者气得浑身颤抖。 旁边有随从叫道:“不得无礼!此乃周总宪!” 我靠!白榆惊讶了一下,原来是都察院的真正一把手左都御史周延! 他才注意到,这老者胸前补子图案与普通御史不一样。 早听说过,先前周总宪年老多病,所以一直在家休养,而都察院日常事务由左副都御史鄢懋卿主持。 但现在鄢懋卿已经被严世蕃督促南下,出差巡盐了。 所以周延周总宪不得不拖着老病身躯,出现在都察院主持工作很合理。 虽然对方是与六部尚书并称为“七卿”的顶级官僚,但又不是直接管自己的,白榆仍然不阴不阳的说: “不知总宪有什么指教,直接划下道儿来吧。” 周总宪极为厌恶的说:“这里是都察院,不该是你们厂卫人员大批聚集的地方! 你们整日在这里呼来唤去、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所以你还有钱大人等所谓西城总探,请移驻到其他地方吧,不要在都察院门房长久逗留了!” 在周总宪眼里,白榆以及一大帮子厂卫党羽感觉就像是生长在都察院大门的毒瘤,或者是盘踞在都察院大门的苍蝇。 现在更是变本加厉,每天数十厂卫人员进进出出的,让别的衙门看到,都察院这全国最高监察机关简直成了笑话。 “不可能!”白榆想也不想,当场拒绝了。 老子刚升官发财,立刻就像狗一样被人驱逐,这脸面往哪里放?别人又怎么看? 再说了,通过上次挑拨刘把总就能看出来,都察院大门这里地形实在太好了,进可攻退可守! 在外面惹出了事情,或者惹到了什么权贵,只要逃回都察院门房躲起来,别人也不敢闯入都察院抓人。 除了负责监察、纠劾还有部分司法权的都察院,还能上哪再找这么一块天选之地? 就算是可以移驻别家衙门的门房,也没这么大威慑力啊。 所以盘踞在都察院门房,不仅仅是脸面问题,更是关系到自身安危的利益问题。 眼见白榆这小年轻丝毫不给面子,性格端方、讲究尊卑体统的周总宪怒斥道:“当真是无礼之极!” 白榆强调说:“本人和钱长官被委任管理西城各衙门坐探,自然可以选择西城任一衙门作为驻地。 总宪你仅凭一己喜好,肆意驱逐本人,究竟是谁无礼?” 周总宪咳嗽了几声,大袖一挥,严厉警告道:“你这些狡辩之词就不用听了,都察院大门需要恢复清净! 给你三天时间迁走,否则本院要动用禁卒驱逐了,勿谓言之不预也!” 白榆:“......” 在网文里,“勿谓言之不预”不是穿越者最喜欢用来警告别人的话吗,怎么自己这个穿越者却被“勿谓言之不预”了? 真是倒反天罡,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一百二十五章 都是总字头的 钱千户从另一边匆匆赶了过来,对白榆问道:“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又和周总宪顶撞起来了?” 白榆忍不住说:“你怎么总是事后才赶到?你是不是故意晚来一步?”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钱千户大吃一惊,“我觉得这样可以避免更激化事态,保持非当事人身份帮你与别人调解。” 白榆没好气的说:“钱长官想多了!我不需要你帮着调解!” 钱千户叹口气,劝道:“虽然你现在少年得意踌躇满志,但这次还是让一步吧。 周总宪是从政几十年的老人了,身体也不大好,大概马上就会退了。 可以说,他已经别无所求,要的只有名声和脸面,你跟他较什么劲啊。” 白榆不爽的说:“是我不给他脸面吗?这次问题是,他不给我脸面!” 钱千户继续苦苦劝道:“他是六十多岁的正二品左都御史,而你是个连品级都没有的不入流的杂职总旗兼副总探。 你们二人的身份尊卑天差地别,在礼法上,你在他面前有什么脸面可言啊。 听我一句劝,别跟周总宪较劲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给你最大的包容。” 也不知道白榆有没有把钱千户的话听进去,只见白榆对彭老头喝道:“把登记簿拿来!” 他们这些衙门坐探主要职责就是,监控各大衙门的人员出入,以及官员聚集情况,防范官员大规模勾结串联,避免再出现类似于“左顺门事件”那样的群体性事件,或者造反。 每个衙门的厂卫坐探都有一本登记簿,记录这方面情况。 白榆翻了一会儿登记簿,开口说:“周总宪今天才来都察院视事?在今天之前,周总宪已经连续四十三天没有到都察院办公? 没听说皇帝特许他长期休假,按制度来看,这算是长期旷职吧?” 钱千户凑过来看了几眼,不以为然的说:“这不算什么啊,周总宪六十几岁的的老人了,而且又体弱多病,在家卧床休息很正常。 你不会真以为,这就能算是一个把柄了吧? 制度是制度,现实是现实,现实里又有人情,哪能完全分毫不差的依照制度? 我大明官员除了几个固定节日,完全没有假日,总不能不让人休息了吧? 动不动找皇帝请假,又是非常不现实的情况,所以只能从心了。 大臣因为年老多病就休息一阵子,没人会认为这是大问题。 皇上还连续十几年不上朝呢,难道还要和皇上较真?” 白榆反驳说:“既然年老多病,那可以上书辞官,请求致仕回家啊。 又不辞官,又不到衙门视事,这不是尸位素餐又是什么?” 钱千户苦口婆心的劝道:“你这话就太不近人情了,这等大人物辞官也要选择好时机,哪能随随便便的说辞就辞?” 白榆对彭老头吩咐说:“将周总宪连续旷职四十三天的事情,写进今天的报告!” 每个衙门坐探所监控到的异常信息,要向东厂报告,东厂觉得有必要的话,就会直接奏报给皇帝。 如果没有异常,就定期汇总登记簿,交给锦衣卫总衙保管。 钱千户完全不看好白榆,“写进密报里也没用,现在早不是国朝初年了,各种纲纪废弛,很多制度都是摆设,太较真不合时宜。 要是写密报那么有用,我们厂卫早就掌控朝纲了。 说实话,你一个总旗非要和总宪掰手腕,那真是鸡蛋碰石头。” 白榆却莫名乐观的说:“都是总字头的,谁怕谁啊。” 钱千户忍不住反吐槽说:“巡检和巡抚还都是巡字头的呢,能一样吗?” 白榆很想得开,“反正咱是天子亲军,缇帅亲自提拔的旗校,周总宪没权力直接处罚我。 大不了就输掉这场,然后换个地方驻扎,还能怎得?我小小一个总旗,输给总宪又不丢人! 他这把年纪了总要回老家去,但我却一直在京城,看谁能笑到最后!” 钱千户无言以对,从这个角度来看,白榆所说的确实没毛病。 就算你周总宪把白榆“打败”了又怎样?等你离开京师,白榆就卷土重来。 赢了就大赚,输了局面可控,以白榆那神经病性格确实会搏一搏。 白榆最后分析说:“所以说,我不一定赢,但我肯定不会输! 刚履职的总旗对快退休的总宪,优势在我!” 于是钱千户就不再劝了,忽然白榆又问道:“周总宪是严党吗?” 因为白榆刚才打开了AI助手,查询了一下左都御史周延的个人信息。 发现周总宪是江西人,老家和首辅严嵩老家非常近,就隔着一个县,算得上乡亲了。 看到这个信息后,白榆又变得稳重了。 钱千户非常肯定的答道:“周总宪为人方正,就连在家里也不苟言笑,日常廉介自守从不收礼,绝对不算严党。 江西官员太多了,并非每个江西官员都是严党。 如果周总宪属于严党,严党又怎么会把鄢懋卿安插到都察院抢权? 当然,周总宪也不会去得罪严党,所以能在左都御史位置上稳稳坐了六七年。 看在同乡的情面上,严首辅也不会刻意的整治他。” 白榆琢磨了几下,“这个人挺有意思,你说他一方面廉洁自律,另一方面又不得罪贪污受贿风行的严党。 这说明他在左都御史位置上无所作为,连最基本的监察弹劾都没做。 他到底是因为改变不了环境,无奈之下只能自保;还是本性伪君子,既要又要、既当又立?” 钱千户想了想后,“这谁能说得清?外人肯定看不透,大概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了。” 这时候,彭老头把报告写好了,白榆扫了几眼,签上字后递给了下属,吩咐说:“以最快速度送到东厂衙门。” 钱千户无奈的摇摇头,他很知道白榆为什么如此留恋都察院门房,主要就是因为这里相当于一个“安全屋”。 从没见过如此重视巷战安全的厂卫头目,你是不是把副总探差事当成抢地盘游戏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流氓又有文化了 完成最初始的部署后,白榆看着身边三十多个新老手下,忽然感到,自己确实挺讨人嫌的。 假如自己是某单位的保安,带着一两个人守在保安室当然没什么问题。 但如果动辄几十个保安进进出出,或者在单位大门聚集着呼呼喝喝的,那就比较招人烦了。 现在白榆身边这三十多下属,其中十来个是先前招纳的、包括家丁在内的老下属,相对更忠心可靠。 其余二十几个都是近几天招来的,没跟着自己战斗过,忠诚指数完全未知。 于是白榆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对众人道: “我虽然只是一个总旗,但也是要脸面的,面对左都御史周总宪的压迫,我一定反抗到底! 三天后,周总宪会动用禁卒强行驱逐我们,如果与我们爆发剧烈冲突,可能会受伤甚至丢掉小命。 周总宪动用权力,把我们这边的人送进监牢,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丑话说在前面,不愿意与我一同奋战到底的人,从明天开始,就不用再来了!” 自己已经把形势说得这么严峻,能坚持到三天后再跑的人,那也算是有挽留价值。 至于明天就迫不及待跑路的,以后有多远滚多远,永远不可用。 却说在京城的另一端,东安门内东厂衙门里,协助厂公黄锦主持东厂日常工作的冯保正准备下班。 受几百年后某部大明同人电视剧影响,很多人以为冯保此时只是个小卡拉米,还在裕王府当差攒资历。 其实真实的冯保已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级别的人物了,只是资历浅,排名还比较靠后。 那部时间线同在嘉靖后期的同人电视剧里,大部分人物都与历史对不上号,偏偏在明粉中影响力还巨大。 白榆用AI检索资料时,往往都要排除掉来自电视剧的大量干扰项。 比如电视剧中上来就敢与小阁老对轰的大佬高拱,此时其实还在与白榆新认的陈老师一起,在裕王府夹着尾巴当讲官。 又比如鼎鼎大名的徐阶,此时还不是次辅,只是第三大学士,而真正次辅是一个叫吕本的不太出名大臣。 却说冯保刚走出公堂,就有人匆匆赶了过来,将最新情报递上。 东厂就是干这个的,冯保不以为意,信手打开并阅览内容。 里面就一条信息:左都御史周延公然长期懈怠公务,连续四十三天没到衙门视事。 冯保有点无语,只有完全不懂官场规矩的生瓜蛋子才会传递这种信息吧? 不是清澈的新人,真干不出这种天真幼稚的事情。 但冯保好奇的看了眼末尾的签押后,不禁陷入了深思。 白榆是清澈的新人吗?是一名不了解规矩的生瓜蛋子吗? 东厂太监有个职责,就是定期向皇帝奏报汇总的情报。 可冯保肯定不会把手里这份“某大臣连续四十三天旷工”的情报奏报给嘉靖皇帝。 没别的原因,就是怕嘉靖皇帝心虚多想。 万一让嘉靖皇帝猜疑,这情报是隐喻皇帝十几年不上朝,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没苦硬吃绝对不是冯保的风格,虽然想不通为什么白榆会发来这份情报,就先放下不管他。 第二天,钱千户去上直的路上,路过长安右门外大街,看到路边又被张挂了新的揭帖。 这种揭帖类似于几百年后的“大字报”,乃是近些年开始在京师流行的一种舆论工具。 揭帖内容多是政治性的,以针砭时弊的批判性内容为主,基本上都是匿名的。 长安右门外大街作为很多官员上衙的必经之路,更是揭帖的重灾区。 钱千户看到有新的大字报,就好奇的凑过去看了眼,只见上面写道“连续四十三天不上衙......” 于是钱千户很无语,也看不下去了,来到都察院门房,对白榆说:“你在街头发揭帖,也不会有用啊。” 白榆毫不在意的说:“本来也没指望有用。” 钱千户又道:“但是这也太明显了,稍微有查访,就能知道揭帖是你发的。 周总宪连续四十三天不上衙这种信息,只有你在较真,揭帖不是你发的又能是谁?” 白榆诧异的说:“我本来也没想隐瞒身份呢啊,你没看到帖子最后?上面有我的署名,我是实名发帖!” 钱千户:“......” 别人发贴都是匿名,唯恐让别人猜到是谁,只有你白榆竟然署名。 这是活了几十年,所见到的第一个实名发帖的人,果真是精神病人思路广。 缓过来后,钱千户又叹道:“你当真是鲁莽,竟敢公开批评总宪,只怕世人反过来要指摘你。 舆情是掌握在读书人手里的,你不过就是一个厂卫总旗,竟然敢公开批评顶级文官,他们只会觉得你不配。” 白榆眨了眨眼,答道:“我是以宛平县县学生员这个身份发的贴,有什么问题? 我也是读书人啊,我大明讲究言路畅通,岂有不让读书人说话的道理?” 钱千户顿时被噎住,原来是你们读书人内讧啊,在下多事了,告辞! 打架时你说你是锦衣卫,骂人时你说你是读书人,不愧是你白榆啊,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流氓有文化”。 白榆在后面叫道:“钱长官!你今天多盯着一会儿,我要去县学听讲!” 比起天天上课的早年间,如今县学的活动已经缩减到了极致。 日常活动基本就两项,每个月月初会文一次,月中聚讲一次,以最后的遮羞布维持着县学的形式。 当然这种形式主义对于白榆来说,是非常有利的,毕竟他另有差事,不可能天天上课。 因为天热,都不愿意在明伦堂里呆着,趁着早晨上午还算凉爽,今天到场的众士子都在堂前树荫下站着。 白榆是唯一穿着襕衫长袍,而腰间又挂牌持刀的县学生员。 这位最靓的白同学带着随从进了县学后,直奔明伦堂的月台。 然后面朝院中的士子们,大声开始演讲。作为一名轻度表演型人格患者,白榆从不怯于在公开场合表演。 “晚辈我经常听人说,当今公论出自学校! 所以吾辈读书人肩负道义,目睹不平之事,就该奋勇发声,互相声援!” 虽然不知道白榆为什么突然上去讲大道理,底下有人跟着叫好。 “白同学正解,我们读书人学的是圣人之学,行的自然该是道义之事!” 白榆又继续说:“当今朝堂风气败坏,法纪废弛,高层多有尸位素餐之人! 哪怕是最顶级的官员,也有违法乱纪而不自觉者!” 听到这里,院中的士子齐齐哗然,旁边看热闹的刘教谕脸色大变! 白榆正要接着往下讲,就看到大部分士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一点拖泥带水都没有。 而且走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出了院门,消失不见了。 白榆迷惑不已,大明的读书人不至于如此怕事吧? 不是说读书人最喜欢针砭时弊吗?不是说群情愤激的士子聚集起来,连大员的轿子都敢掀了么? 白榆又看向旁边刘教谕,“这什么情况?” 刘教谕颤抖着说:“你我素来无冤无仇,我也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什么害我!” 白榆更迷惑了,斥道:“别血口喷人!谁害你了?” 刘教谕惊恐的说:“你刚才说什么朝堂风气败坏,又说什么高官尸位素餐,难道不是直指严首辅和严党? 你想标新立异,你想出风头刷声望,你不要命,都可以!但你不要连累无辜的其他人!” 白榆:“......” 看看,什么叫口碑?才说几个负面词,别人就自动代入严嵩和严党,这就叫口碑。 说明严嵩父子和严党的名声,已经烂的无以复加了。 另一方面,众人如此害怕,也说明了严嵩父子的狠辣。 别的首辅被人批评了,可能就是一笑了之,或者把人贬官流放,一般没有性命之忧,这就是大部分遵循的政治底线。 但严嵩父子不同,是真会把人弄死,不弄死也是往死里弄。 反过来又导致,严嵩父子口碑越来越烂,就像是形成了恶性循环。 想到这里,白榆忽然发现,被这些人误会没什么,但要被严党误会就闹心了! 他连忙对着院门外大喊:“同学们不要误会!我要批判的是左都御史周延,你们千万不要联想到别人!” 白榆的随从们也纷纷冲了出去,把走掉的人都追回来。 不多时,又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一些人。 白榆竭力的向众人解释,自己所要指责的不是严嵩和严党,真的是另有其人。 “我们的周总宪以老病为借口,连续四十三天不上衙,却又不肯辞官! 这难道不是尸位素餐、败坏风纪吗?尤其可耻的是,他自己还是风宪官之首! 所以他的问题很恶劣,第一,左都御史带头不遵守纲纪,何以纠察别人? 第二,如果老病到无法正常理事,却又不肯辞官,这说明贪恋权位,这样的人何以为风宪官之首?” 刘教谕松了口气,原来白同学确实没想讽喻严首辅,自己这小命保住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人人都在赢 白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向县学同学们解释明白,他并不是抨击严首辅和严党,阻止了错误舆论的发酵。 回到都察院门房,对代替自己上直的钱千户说:“舆论准备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躺平等待了。” 钱千户习惯性的唱反调说:“你发动的这些舆论,不能说是毫无作用,也称得上是白费力气。 如果只凭几张大字报和一次县学演讲,就能打败左都御史这样的顶级高官,那也太小看官僚体制的韧性了。” 白榆依然看得开,“如果不成,就当是练手了,为以后的政治斗争积累经验。” 而后白榆看了看今天来报到的下属,昨天还在的二十几个新招下属,今天只剩不到十个了。 其中钱千户推荐来的五六个人亲友子弟都在,这让白榆惊叹不已。 又对钱千户说:“钱长官啊,你举荐过来的人竟然全都如此坚毅,没有一个临危脱逃的,真让我大为改观。” 钱千户淡定的说:“是我告诉他们的,不要随便离开你的队伍,说不定最后会有奇迹。” 白榆愕然片刻后,抱怨说:“你这样做,影响我筛选人才,结果留下来的人里面有一半都是你的亲朋故旧。” 钱千户豪爽的说:“不要介意这些小事,当初你说过的,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不分彼此。” 白榆感觉,最近被回旋镖打的次数有点多。 当初自己只有几个下属,而钱千户有几十个直属手下,自己可不就想要“不分彼此”么。 白榆正和钱千户掰扯时,却又见在院试中录取了自己的座师、北直隶提学御史邹应龙匆匆赶过来。 这可是目前白榆最大的老师,白榆只能站起来迎接,随口寒暄道: “听说老师在东城大兴县巡视完毕,准备前往通州,怎么又回了都察院?” 邹御史直接问道:“听说你和周总宪掰手腕?” 白榆笑道:“怎么这点小事也把老师惊动到了? 老师不用担心我,我没事,也不会有事!” 邹御史粗暴的说:“我没有担心你,我怕的是被你连累!” 白榆答话说:“老师你这是哪里话?你当一任提学御史,怎么也要收百八十个门生吧? 如果人人犯点事就能连累你,那老师你有多少情面也不够被连累的。” 邹御史喝道:“因为你是最醒目特殊的一个!因为只有你天天堵在都察院大门! 如果因为你连累坏我大事,我就死在你面前!” 邹御史的情况有点特殊,他受了徐阶安排,“潜伏”在都察院的御史,专门等待时机,利用御史的弹劾权发起对严嵩的攻击。 虽然都察院有个特点,每名御史的业务都是独立的,直接向朝廷汇报即可,不需要经过左都御史。 但左都御史掌握着御史的考核,对御史仍然有一定约束性。 如果因为白榆这门生冒犯左都御史,连累到自己“潜伏”计划,那邹御史杀了白榆的心思都有了。 白榆连忙劝道:“不至于!不至于!老师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如果老师实在不放心,就反客为主,跟着我一起弹劾周总宪!” 邹御史:“......” 真是畜生啊!让一名御史去弹劾左都御史,不是畜生又是什么? 为什么这个畜生就成了自己的门生? 好不容易才把邹御史打发走,白榆刚喝了几口水,又有人来禀报说,有个叫罗龙文的来拜访。 白榆对钱千户苦笑说:“没想到时至今日,随便做点什么,就成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就是和左都御史打打擂台么,怎得这么多人关注?” 罗龙文是小阁老严世蕃的亲信门客,肯定是代表严世蕃来问话的。 “你和周总宪是什么情况?”罗龙文问道。 白榆大大咧咧的说:“没什么情况,就是抢都察院门房这块地盘。他要赶我走,而我不想走。” 罗龙文又道:“他好歹是小阁老的同乡前辈,就不能卖几分面子么?” 白榆摊摊手说:“现在不是我卖不卖他面子的问题,而是他卖不卖小阁老的面子,不信你去找他说说?” 罗龙文就先进都察院内院拜见周总宪了,不多时,就看到罗龙文黑着脸出来,显然是调解失败了。 “斗归斗,但不要让朝臣觉得,小阁老罩不住江西人。”罗龙文警告说。 白榆疑惑的说:“为什么会有人这样想?就算周总宪这次输了,但小阁老依旧赢了啊。” 罗龙文:“......” 在你们赢学的理论里,还有不赢的事情么?一个同乡被干了,都能是赢? 白榆叹口气:“可能是上次解释赢学的时候,时间太仓促,导致我说的还不够透彻。” 罗龙文挤兑说:“烦请详细说下,这次小阁老怎么赢?” 白榆便侃侃而谈说:“前几个月差点辞官的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因为三大殿重建工程迟迟未能完工,屡受帝君责难。 所以欧阳尚书一直将工部视为苦差,如果周总宪离开左都御史位置,将欧阳尚书迁为左都御史,就逃离了工部这个苦海。 欧阳尚书也是江西人,与严首辅和小阁老的关系更密切,是真正的心腹。 让欧阳尚书取代周延成为总宪,谁能说出个不是?更不会有人质疑,小阁老罩不住江西同乡。 更何况鄢懋卿南下巡盐后,小阁老正缺人镇守都察院,把欧阳必进从工部调到都察院,岂不两全其美? 而且小阁老本官是工部侍郎,当工部尚书动了后,小阁老说不定也有进步空间了。 这么算下来,难道小阁老不是大赢特赢,赢了又赢,简直赢麻了?” 罗龙文感觉太踏马的有道理了,没再多说什么,回去复命。 在一旁听着的钱千户忍不住指责说:“你竟然丧失了立场,替严党出谋划策!” 你白榆难道就没意识到,陆缇帅和严党现在是政治对头吗? 白榆不满的说:“钱长官不懂就不要乱说话,我这是给缇帅创造机会! 关系到帝君脸面的三大殿重修工程,三年还没完工,主持工程的严党居然想扔下工程跑路,这难道不是向帝君进谗言的大好时机吗? 只要缇帅在帝君面前稍加挑拨,帝君会怎么看严党? 钱长官速速向缇帅禀报这个最新动向,只要缇帅能把握机会,这次就赢了!” 钱千户:“......” 怎么人人都在赢?那谁输了? 从今天开始,钱千户终于意识到,白榆跟他不一样,是天生搞政治的料。 第一百二十八章 手无缚鸡之力 用两天时间,做好了宣传工作和统战工作,第三天就是新锐总旗决战的日子。 一方是二百名都察院禁卒,奉左都御史周延的命令集合起来,准备武力驱逐非法盘踞在都察院门房的大量厂卫人员。 另一方是七拼八凑的二三十人,大部分都是厂卫临时工,以及一个刺头首领白某。 双方都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周总宪先当众宣布道: “朝廷特派厂卫人员在各衙门为坐探,原本不过两三人轮值而已,而且不能干扰各衙门办公。 如今动辄数十人盘踞都察院门房,喧嚣哗突,严重影响到都察院正常公务,违背了朝廷意图。 先前再三劝说无效,故而今日不得不动用禁卒,驱逐多余人员。” 这就叫师出有名,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打架不能无脑乱打,要先举起大义名分。 周总宪的话,引发了外围一群观众的欢呼声。 这些观众大都是都察院在衙没出差的御史,闲着没事就站在外面看热闹。 当然在这件事上,他们先天就是支持周总宪的。 整天几十个厂卫特务在大门晃荡,虽然可能不像总宪说的那样影响公务,但影响心情啊。 听着周围的支持声音,周总宪心里很满意。 这可能是自己几十年官场生涯的最后一次“事件”了。 干完这一票,以“不畏厂卫刚正有力”声望作为官场生涯的完美结局。就可以安心退休了。 在风波险恶的大环境里,又有多少人能善始善终,还能维持着名声? 另一边的白榆叫道:“周总宪!在下劝你悬崖勒马,不要一意孤行,免得伤了两家和气!” 周总宪咳嗽几声,义正词严的斥道:“本院与你这样毒瘤没有和气可言!” 驱逐厂卫这个名声,今天要定了! “那就是没得谈了?”白榆又问道。 周总宪斩钉截铁的说:“不需要再谈,今天要么你主动撤出去,要么被驱赶出去!” 白榆见到对家这阵仗,立刻指挥下属全部退守在一间门房外面。 二百都察院禁卒虽然人多势众,但对于这种背靠房间龟缩防守的阵势,一时也奈何不得。 而白榆本人则窜进了门房,不多时又从门房里走出来,却换了一身士子襕衫。 大部分人都不明所以,难道你白榆换身马甲就不认识你了? 白榆趁着别人没有反应过来,扯着嗓门叫道:“诸君子今天亲眼都看到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企图堵塞言路、压制舆情、打击报复!” 众人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这又是哪一出? 白榆已经娴熟的切换了角色,从厂卫特务变身为秀才。 然后当众控诉说:“晚生不过一名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听说堂堂的左都御史连续四十三天不上衙的事情后,一时间义愤填膺。 左都御史为风宪之首,本该严于律己、以身作则,却如此碌碌无为、尸位素餐! 所以晚生才会发揭帖议论此事,又在县学进行了批判。 原本以为,我大明推崇言路畅通,舆情出自公论,自己所作所为并无不妥。 却不料,今日就遭受横祸,直接面临当事者的暴力威胁,实在叫我这个年轻士子情何以堪啊!” 不管脑子转没转过弯,听到这些控诉的人都有点懵。 大部分人都没见到过这种“流氓有文化”套路,剧情主题转变太突兀,都要消化一下。 白榆躲在下属后面,指着周总宪,大喊道:“周总宪!你指使禁卒,公然对我这读书人进行暴力围殴,用武力解决言论,必将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对面的周总宪老脸巨变,隐隐然感觉,今天好像要失控? 直到白榆喊出这些定性的话,围观的闲人才理清了其中的逻辑。 首先,“言路畅通”是从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原则,算是大明朝廷的一项政治正确,“堵塞言路”是一项政治上很严重的罪名。 其次,“言路畅通”和公论舆情什么的,都是读书人的事情,和百姓没什么关系。 但是这位白榆已经换上了读书人的皮,以读书人身份在说话。 把目前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从表面来看,白榆揭露“连续四十三天不上衙”是事实,周总宪今天武力解决白榆也是事实。 白榆说周总宪“堵塞言路、打击报复、用暴力解决言论问题”,从逻辑上来说,好像确实也能说的通。 如果这些指控坐实,周总宪这个左都御史真就有可能被钉在耻辱柱上了,说不定堪比当年的“洗鸟御史”之类的人物。 因为“言路畅通”这个政治正确是都察院的权力根基,从御史被称为“言官”就能看出来。 都察院和御史既是言路畅通的最大受益者,也言路畅通的最大捍卫者,在这方面的要求更高,更不能触犯原则。 别人都能琢磨出的道道,周总宪这个当事人自然更能体会到。 但可能是年纪太老了,思维能力下降,现在脑子就像是宕机了一样。 你白榆不是口口声声锦衣卫总旗对都察院总宪吗?怎么这会变身读书人了? 活了六十几岁,在官场昏了三十几年,没见过这种套路。 你白榆要早说是文戏,自己就去找提学御史邹应龙,想办法革除你的秀才功名了! 又何苦指挥禁卒,在这里上演武戏?反而落了个暴力解决文人的口实? 白榆依然隔着一群下属,叫嚣道:“晚生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文人,但也是有几根硬骨头的! 总宪再拍几百人,晚生也不会怕了!尽管放马过来,无非就是被打死而已! 我大明还没有因为言论,被都察院左都御史打死的士子!今日请以晚生开始!” 众人:“......” 大家承认你已经在道义方面占了上风,但演的是不是有点浮夸了? 什么叫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文人?传言中持刀杀穿府衙的人是谁? 都察院禁卒头目也不敢轻举妄动,齐齐看向指挥者周总宪,等待下一步指令。 但周总宪似乎还在宕机,完全没有预案的情况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叫道:“快去请钱总探!” 第一百二十九章 极限施压 西城总探钱千户日常就在三法司这一片转悠,很快就能请过来。 喊着去请钱千户的人,其实也是为了帮助周总宪了。 此时周总宪已经被架在这里下不来,也只有钱千户能迅速赶过来打圆场了。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说实话没那个资格,和白榆完全没交情,怎么打圆场? 都察院御史里面唯一能和白榆说上话的人就是邹应龙,但邹御史早就躲出去了。 此时此刻,周总宪已经指挥禁卒包围了白榆,却失去了大义,不敢有进一步举动,于是局面就这样僵持住了。 看到有人要去喊钱千户,白榆也没拦着。 毕竟一个人说单口实在太累了,很难往下推动,有个人来搭档说对口,相对比较容易出节目。 不多时,就看到钱千户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挤进了圈子后,唉声叹气的说:“没有我就是不行,定要出乱子。” 而后钱千户高声对白榆劝道:“我的白旗长啊!不就是周总宪连续四十三天没上衙吗? 这才多大点事情?至于闹成这样吗? 听我一句劝,真没必要大题小作!赶紧给周总宪道个歉,他好歹也是你的士林前辈!” 众人猛然听了,钱千户这些话像是在劝和,但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白榆当即反驳说:“钱长官如果不懂就不要来说话了!这是周总宪连续四十三天旷工的问题吗? 现在的问题性质已经变了,不再是考勤问题,而是政治问题了! 周总宪因为言论对别人进行打击报复,这种行为对不对? 尤其是动用武力,对付一个对他进行批评的读书人,符合不符合士林规矩? 读书人在见到不平之事,还可以不可以发声?” 钱千户恍然大悟,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我想的浅薄了!” 众人:“......” 一唱一和几句话,又把周总宪狠狠捶了一顿。 周总宪气得差点想把钱千户打一顿,你就是这么打圆场的? 钱千户连忙对众人打了个罗圈揖,连声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又对白榆问道:“那你究竟想要怎么办?” 白榆悲愤的说:“遭受这种不公,我就不信了,京城还能没有说理的地方? 只要今天不打死我,我就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朝廷在长安右门外面设有登闻鼓,如果军民百姓遇到重大冤情,可以击鼓鸣冤,是为登闻鼓制度。 当然登闻鼓制度也有很多限制,以及对击鼓者的预防性惩罚措施。 钱千户不以为然的对白榆答话说:“你敲登闻鼓真没有什么用。 我年轻时也负责在登闻鼓值守过,对其中流程清楚的很。 虽然名义上敲登闻鼓是告御状,但状子会发到都察院进行审查。 所以就算你去敲登闻鼓状告周总宪,那还是返回都察院接受审查。 说不定还是周总宪亲自处理,你说你能获得什么结果?” 白榆仿佛不能置信的说:“不!难道天下就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了吗? 我听说在都察院乃言官聚集之地,不畏强权的君子甚多,一定会有人为我说句公道话!” 然后白榆扫视了一圈来看热闹的御史们,突然抬手指着一个御史说:“马御史!可否说句公道话!” 却见那马御史二话不说,扭头就走,直接离开了现场。 因为白榆这话根本没法接,如果帮着白榆说所谓公道话,那就很明显要把周总宪的脸往死里踩,完全犯不上如此得罪人。 如果帮周总宪开脱,那也非常不合适,弄不好“堵塞言路”等罪名就会套在自己身上,平白糊自己一身泥巴。 白榆又指着另一名御史,叫道:“薛御史看了半天,想必应该明白谁是谁非! 还请薛御史站出来,为这件事说几句公道话!” 薛御史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和马御史一样转身就走,远离现场。 白榆一连指了五六个御史,没有一个愿意得罪周总宪的,但也没有愿意帮白榆的。 结果没多一会儿,来看热闹的御史们就纷纷散了。看热闹归看热闹,把自己搭进去就不值得了。 钱千户颇为同情的说:“都察院里没有人肯为你主持公道啊,敲登闻鼓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文人圈子也这么黑,你以为你披个文人的皮,就能畅所欲言了?” 白榆悲愤的说:“真想不到,都察院上下居然互相勾结、蛇鼠一窝,面对不公集体失声! 这一定是整体机制出了问题,是体制的全面塌方!” 还留在现场没走的人,包括周总宪在内,脸色再次大变,因为白榆这话实在太严重了,上升到了否定整个都察院的地步。 正当有人站了出来,想驳斥白榆的时候,白榆却又转身窜进了都察院门房。 没多久,白榆再次出来时,又脱下襕衫,换回了厂卫旗校的青色制服。 而后白榆对钱千户开口道:“既然当读书人解决了不了问题,那就换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被困在这里出不去,烦请钱长官帮忙向东厂和缇帅传话! 就说我白榆因为尽职尽责的上报了周总宪连续旷工四十三天的信息,今天就惨遭暴力围攻! 让其他厂卫人员看看我白榆是什么下场,以后做事就不要那么认真了!” 一直在嘻嘻哈哈给白榆捧哏的钱千户也愣住了,事先没对过这段词啊,确定要搞这么大? 因为厂卫是天子耳目,厂卫人员收集信息等于是为天子搜集情报。 如果上纲上线起来,可以指控周总宪打击报复为天子收集信息的厂卫人员。 再有人进几句谗言,说这是“蒙蔽圣听”,周总宪弄不好要被流放。 钱千户终于明白,为什么白榆明知是无用功,却仍然坚持给东厂写信息报告,原来也埋着雷。 在场仅剩的两三个御史齐齐哗然,没想到还有更凶狠的局势,原来白榆刚才一直隐藏着真正的杀招。 如果事情真发展到那个地步,“蒙蔽圣听”可比“堵塞言路”严重多了。 白榆对周总宪疯狂的叫道:“指挥二百禁卒很厉害吗?只要你今天不打死我,事情就没完! 不是蒙蔽圣听就是堵塞言路,你等着吧!” 别人也不知道,白榆到底有没有能力把上纲上线给落实了,但白榆的疯狂气势很吓人。 钱千户忽然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了,又转头对周总宪劝道:“算了算了,都不容易。 总宪先把禁卒都撤走吧,别逼着白旗长狗急跳墙了。 大家各退一步,彼此相安无事,岂不美哉?” 许久没说话的周总宪突然紧紧闭上了眼睛,面如金纸,身体站立不住,摇摇晃晃。 旁边的随从见状,连忙上前扶住。 但周总宪却连续吐出几大口血,瞬间将胸前补子全部染红! 随从惊慌失措的将周总宪放平了抢救,但眼看着是渐渐没气了。 白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眼看着自己胜利在望,对家竟然用死来逃避失败? 自己只是极限施压和强力讹诈,竟然能直接把人吓死? 第一百三十章 抠细节 周总宪终究还是断了气,这位因为被人指责连续四十三天不上衙,就强行抱着病躯工作的老人,终于倒在了工作岗位上。 现场一片兵荒马乱,似乎每个人都在惊慌失措,但又每个人都不想负责。 最后还是有一定处置紧急事务权限的西城总探钱千户担起了责任。 他所能做的也就是三板斧,保护现场,限制出入,紧急奏报朝廷。 至于太医院的医士,也象征性去叫了。 左都御史品秩与六部尚书等同,是朝廷里最为重要的官员之一,在文官里的政治地位能排到前几位。 所以周总宪突然当众暴毙,绝对是一件能震动朝廷的大事。 周总宪是上午死的,昨晚修仙的嘉靖皇帝是中午醒的,调查组是下午到的。 奉旨主审的官员是刑部尚书郑晓,其他还有代表武官的成国公朱希忠,代表太监和东厂的冯保。 这个规格堪称顶级,足以配得上死者左都御史的身份。 白榆也没预料到,今天竟然会搞成这样的局面,“打败”周总宪才只是一个开始。 在他的设想里,用极限施压进行讹诈,逼迫周总宪让步,就可以进行胜利结算了。 一个小小总旗兼县学生员能让左都御史后退,谁敢说自己没赢? 结果周总宪玩不起当场嘎了,完全破坏了所有计划。 “我冤枉啊,我真冤啊!”白榆见到郑晓、朱希忠、冯保,开口就大声鸣冤。 刑部尚书郑晓严厉的训斥说:“你先闭嘴!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能在都察院、刑部做官的人,多少有点正直名望,如此才能应付公议。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鄢懋卿这样的,所以严党被斥为奸党真不是没原因,一直在全方位的破坏体制规则。 郑晓郑大司寇至少名声很刚正,还阻止过严党迫害其他大臣,并不依附严党。 当然,能坐到这个主管司法的位置又不依附严党,郑尚书也有自己的本钱。 一是在学术上名望很大,是当世有名的经学家。二是出自科举大省浙江,朝廷中浙江官员多,乡党势力强大。 作为一名资格很老、经验丰富的官僚,郑尚书不会像那些没水平的庸官一样,只会拍案大喊“从实招来”。 郑尚书审案风格是善于挖掘细节,然后从细节中还原真相,很有学术大佬的风范。 所以喝止了白榆的乱喊乱叫后,郑尚书问出了第一个细节问题: “在周总宪临终前的最后时刻,你对周总宪说了什么?” 白榆茫然的说:“在那个时候,我没说话啊。” 郑尚书咄咄逼人的质问:“不肯正面回答?你想隐瞒什么? 你是不是害怕被判定,是你直接将周总宪气死的?” 白榆连忙补充道:“在周总宪临终前,最后一个与周总宪说话的人确实不是我。 当时钱长官对周总宪进行安抚,正说着什么‘算了算了都不容易’之类的话。 谁能想到周总宪连这样暖心的话都承受不住,当场暗疾发作身亡。” 在旁边负责看押白榆的钱千户:“......” 真是晦了个大气!就知道沾惹上白榆准没好事! 周总宪你就不能晚死一会儿?这不会影响自己仕途吧? 郑尚书连续喊了几个在场的人过来,证明确实如同白榆所说,最后一个和周总宪说话的人确实不是白榆。 郑尚书也没想到,第一发抠细节居然彻底抠了个空。 深吸一口气后,郑尚书又问道:“那么在周总宪临终前,是不是只有你和钱千户两人与周总宪说话?” 白榆承认道:“确实如此。” 郑尚书抓住了另一个细节问道:“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 正是在你们两人刻意一唱一和、共同挤兑之下,导致周总宪招架不住,又引发情绪激动,你承认否?” 钱千户只感到心累,这个世界还是毁灭吧!自己好端端的,居然就成了从犯! 白榆高声反驳道:“大司寇不能以偏盖全!不是只有我们二人说话,而是在场其他人不肯说话! 当时我邀请在场的御史们站出来说公道话,一连点名五六个人,全都不肯出面! 所以并非是我和钱长官两张嘴欺负一张嘴,而是别人不愿意说话,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郑尚书又暂停了审问,喊了在场人证。 再次确认,当时白榆确实请别人发言,但无人响应,不存在白榆和钱千户强行二打一的情况。 郑尚书只觉得今天这场审问太不顺利了,完全没按自己预想的路子走。 有点不忿的质询道:“当时你说请别人说公道话,是想让别人向着你发言吧?” 白榆连忙感谢说:“多谢!原来大司寇的潜意识里也认为,只有向着在下说话才是公道啊!” 郑尚书:“......” 卧槽!这个小年轻似乎也是个细节怪!自己稍不留神,就被抓住了一点漏洞! 郑尚书又想了想,从另一个方面切入说:“无论如何,当时正在与周总宪正面对峙的人,是不是你?” 白榆郑重其事的纠正说,“大司寇此言不妥,当时并不存在对峙。 我这边只有二十来人,而周总宪调动了二百禁卒,人数几乎是我的十倍。 《孙子兵法》云,十则围之,所以当时现场情况是,周总宪包围了我! 二百对二十,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对峙,就是实打实的包围和被包围! 这个细节很关键,决不能错!我是被包围,不是对峙!” 有理有据,甚至还不惜引经据典,进行了详细论证。 包围和对峙这两个词之间,一听就知道性质截然不同。 审到这里,在旁边陪着的成国公朱希忠和太监冯保一起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按照拼凑出的细节,今天现场情况似乎是这样: 首先,周总宪亲自带人在都察院门房包围了白榆。 其次,整个都察院集体失声,认为周总宪不公道,所以没人站出来帮周总宪说话。 然后,周总宪虽然人多势众,但却一直怂的不敢动手,情绪不断内耗。 最后,因为没人帮腔,不敢进也不想退的周总宪反而被气死了。 这都不像是现实里的案件,更像是搞笑话本里的段子! 在负责调查的三人中,郑尚书的立场天然偏向于同为官僚士大夫的周总宪。 但对于成国公和冯太监来说,当然不介意看文官的乐子。 但郑尚书就陷入了沉默,这细节怎么越抠越离谱?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样的处境 每个社会人都天然带有阶级立场,郑尚书也不例外。又因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关系,郑尚书有心替周总宪遮掩一二。 既然人都死了,还是尽量保全周总宪身后的名声——这就是郑尚书的主要意图,官官相护大致就是这意思。 但抠细节的结果不是很理想,对周总宪的名声不是很有利。 毕竟再怎么说,也没人对周总宪直接动手,也没人用污言秽语对周总宪进行辱骂。 郑尚书正在寻思,如何让白榆认错时,问话陷入了暂时停滞。 白榆一边看着AI助手的虚拟界面,一边极为不耐烦的说: “在下不是罪犯,没工夫在这里没完没了陪着大司寇过家家,该结案了!”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刚才白榆还老老实实的接受问话,现在突然就翻脸,关键还是和主审翻脸,是不是太勇了? 什么叫“陪大司寇过家家”啊,这种话堪称骑脸羞辱,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暴躁了吗? 虽然郑尚书的态度不是很友好,虽然郑尚书明显偏向周总宪,虽然郑尚书想把过错强加在你身上,但你白榆也不至于这么莽撞吧? “混账东西!你这是对我等的调查和审问不满?”郑尚书质问道,顺便挖了个坑。 白榆没有跳坑,没有说自己不满,直接阐述道: “周总宪对厂卫不满,不经过组织渠道解决问题,目无组织和纪律,擅自调动禁卒围攻驻守都察院厂卫人员,过程中自行疾发身亡,与他人无关! 事实已经非常清楚,大司寇你还犹豫不决,说明已经心存偏私了,还指望我对你好声好气?” 郑尚书回应说:“本部认为,必定另有隐情。” 白榆关上了AI助手的虚拟界面,对旁边代表东厂的冯保说:“要说隐情,确实也有隐情! 在下先前是不是写过一份情报,说周总宪连续旷工四十三天?” 冯保想起了那份莫名其妙的,像是生瓜蛋子写的,被自己扔到架阁库吃灰的情报,点头承认说:“确有此事。” 白榆紧接着说:“仅仅两三天后,周总宪就调集二百禁卒,企图用武力对我打击报复,这就是隐情!” 郑尚书直接否认了说:“不可能!都是你妄加揣测,一派胡言!” 郑尚书更不敢从动机方面入手,他又不傻,因为动机全靠嘴皮子来说。 而周总宪已经死了,死人开不了口,无法为自己狡辩。 白榆气势更盛,开口指责说:“你就是想包庇周总宪!小心落得和周总宪一个下场!” 郑尚书即便再有修养,此时也忍不住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反了反了!左右何在?拿下!” 一直没出声的成国公朱希忠此时突然开口,对郑尚书劝道:“大司寇冷静,不要动手!他在故意激怒你!” 然后朱希忠指着白榆,继续对郑尚书说:“别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旗校,但他可能是今年对朝堂人事影响最大的人。 都察院加六部尚书这部院七卿,有三个位置受了他影响,工部尚书、兵部尚书和左都御史,近乎一半了。 所以站在大司寇面前的旗校,今年已经废了两尚书一都御史,大司寇千万冷静,不要轻视了他。” 成国公的潜台词就是,这人有毒,郑尚书你别把自己坑进去了,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白榆:“......” 成国公你这话是不是有点密了?你来这就是一个摆设,多什么嘴啊! 郑尚书心中登时就警铃大作,恢复理智后就能察觉到这白榆的反常之处! 成国公说的没错,不能因为白榆是小人物就轻视! 帮周总宪可以,但不能把自己i搭进去啊。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郑尚书谨慎的问。 无奈的白榆只能慷慨激昂的说:“其实最不希望周总宪死的人是我,我本可以堂堂正正的迫使他让步。 结果现在只能人死为大了,站在这里受审的是我,这公平吗?这合理吗?” 郑尚书没品出什么特别的意思,再次谨慎的问道:“就这些了?” 白榆叹口气说:“在下更喜欢大司寇刚才那种咄咄逼人的样子。” 郑尚书青筋暴起,瞬间又有掀桌子的冲动了,但还是克制住了。 白榆赶紧又提议说:“单独谈谈?” “好!”郑尚书同意了,他也想知道白榆还有什么底牌。 基本全程看戏的成国公和冯保一起不满的看向白榆,怎么最关键的地方不让人看了? 白榆也不想搭理这两个,本来你们一个武官勋贵代表,一个东厂代表,在这个场合应该算是自己人。 可是你们不肯配合,又坏自己的挖坑大计,活该看不到关键戏份! 白榆和郑尚书来到旁边侧厅,然后白榆也不废话,直接来了个单刀直入: “你是不是私下里记录当代事件,编纂本朝历史,其中还写了关于建文皇帝的篇幅? 我要出去告发你私修国史、诽谤先帝,你觉得你是什么下场?” 如果不是在AI助手里看到这些资料,白榆也不敢突然嚣张啊。 知道了对方小秘密,做事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郑尚书顿时如遭雷劈,当场呆住! 自己就这么点爱好,一直在家偷摸着干,连仆人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怎么就被白榆知道了? 回过神来后,郑尚书依然强硬的说:“就算你揭发出去,我大不了被罢官,回浙江养老而已,还能怎样?” “大司寇仔细想想,你真能安安稳稳回家养老吗?”白榆幽幽的说。 郑尚书疑惑的说:“你什么意思?你还能怎么威胁本部?” 白榆仿佛说了一段顺口溜:“我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你也已经知道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然后你任何对我不利的行为,都可以视为打击报复。 一旦成了打击报复,就算本来不严重的事情,性质也会变得严重了! 私修国史诽谤先帝是罢官回家养老,再加打击报复就罪加一等,那就是充军流放了吧? 所以你和周总宪的处境有什么区别? 郑大司寇,你也不想落得个和周总宪一样的下场吧?” 郑尚书:“……” 卧槽!原来这次单独谈谈也是一个陷阱! 如果自己没和白榆谈话,还是不知道小秘密已经泄露,就谈不上打击报复! 外面人感觉等了不大一会,就看见郑尚书和白榆其乐融融的一起出来。 “周总宪因公殉职,死因是年老重病,与别人无干。”郑尚书宣布道。 众人:“……” 这是谁妥协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有人想抄底 调查组的调查结果还要上报朝廷,经过朝廷的批准后才能“盖棺论定”。 这个过程估计要几天时间,期间白榆暂时停职,就当是休假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周总宪能获得“因公殉职”这个评价就已经是侥幸。 在白榆被调查问话的同时,人在西苑的锦衣卫缇帅陆炳走到大学士徐阶的直庐,进行友好访问和磋商。 “你怎么没去都察院?”徐阶打趣着问道:“你的人又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能放心?” 陆炳早和白榆沟通过,没有任何担忧,“已经有成国公和冯太监前往,不用担心调查结果。” 徐阶又道:“那你到此,是想托我在内阁注意调查奏报么?” 陆炳回答说:“是为了另一件事情而来,都察院周总宪出了事情,严党大概会将工部尚书欧阳必进迁为左都御史。 此举就是为了逃避三大殿苦工,如果加以利用,必定可以加重帝君对严党的厌烦。” 徐阶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就能肯定,欧阳必进为了逃避工部的责任,谋求迁为左都御史。” 陆炳又答道:“这是白榆说的,他之前就如此预测。” 徐阶哑然失笑道:“我曾听人笑言,白榆就是今年对朝廷人事影响最大的人,果不其然。 如果严党的欧阳必进不当工部尚书,下面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要把工部尚书位置争取到我们手中。 然后用最短时间,将重修三大殿工程完工! 在这样强烈对比之下,严党的贪婪无能、逃避责任暴露无遗,必将引起帝君的深恶痛绝! 严党势力的崩塌,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对付严党是水磨功夫,我等了二十年,终于看到一丝曙光。” 陆炳愕然片刻,难不成这事还是严党垮台的前兆? 他真没想到,白榆气死左都御史周延,所带来的影响居然可以如此深远。 “我们的人做了工部尚书,就能迅速完工?”陆炳疑惑的问。 徐阶自信的说:“一定能。” 陆炳就没再多问,他隐隐猜测,严党迟迟完不成重修三大殿工程,除了严党本身的问题之外,可能也有徐阶的“功劳”。 正说话时,陆炳的随从来禀报说,秉笔太监、协助东厂事务的冯保带着侄子冯邦宁,前来拜访陆缇帅,已经在直庐等候了。 于是陆炳告辞徐阶,回到了自己的直庐。 冯保先开口道:“调查已经结束了,白榆应当没什么大事。” 陆炳“哦”了一声,却看着边上的冯邦宁,问道:“冯公公若有什么事情,只管明说。” 对于太监来说,有的侄子就相当于儿子,冯保带着侄子过来,肯定别有所求。 冯保陪笑说:“白榆那个喜欢惹事的性格,其实不太适合做西城副总探,不然总会多生事端。 如果有可能,不妨让我家侄儿去顶了西城副总探这个职位。 至于白榆的差事,我在东厂可以另行设法安排一个更合适的位置。” 陆炳神情古怪,对冯保反问道:“你侄儿莫非是为了报复白榆?” 冯保和冯邦宁都一脸茫然,冯保答道:“我侄儿和白榆素不相识,报复二字又从何说起?” 陆炳提示说:“你们还不知道么?白榆号白玉京,白玉京就是白榆。” 卧槽!冯邦宁恍然大悟,两三个月前跟自己打擂台,力压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王百谷的白玉京,原来就是白榆! 就是想趁着白榆被停职,跳出来抄个底,没想到还抄到仇家了。 陆炳又道:“我提醒你们几句,第一,这件事是黄公说了算;第二,白榆在什么位置,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第三,以白榆的性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做好了这个准备么?” 冯保答话说:“只要缇帅不极度反对,我自然回去找黄公说情。” 陆炳只能说:“你们如果坚持这个想法,我自然拦不住你们,但你们好自为之。” 又过两日,冯保找了合适时间,趁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黄锦休沐,到黄公公外宅拜访。 得知冯保来意,黄锦叹口气说:“你们是不是觉得,西城副总探这种职位似乎很有前景,所以就想拿过来试试? 都是自家侄儿,我肯定没有阻拦前程的意思。 但是,西城副总探不一定是好位置,没有相应能力,坐在这个位置上只会倒霉。” 黄锦怕冯保不理解,又对冯保详细解释说:“如今朝堂正是多事之秋,未来数年肯定极为混乱。 西城是达官贵人聚集区,越到朝堂动荡时候,大大小小的敏感事件越是层出不穷。 你确定你的侄儿能做好副总探这个差事?你确定不会被连累?” 冯保犹豫了一下后,答话说:“年轻人总是要接受锤炼的,不然怎么增长阅历?” 冯邦宁也上前一步,很坚决的表态说:“在下不畏艰险!”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个随从冲到门外,对着屋里的黄锦和冯保禀报说: “西城街道上出事了!今天在不少贵人府邸门前,以及长安右门外大街上,出现了同样内容的揭帖!” 黄锦喝道:“揭帖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京城里揭帖还少了?” 那人继续禀报说:“今天这批揭帖内容是,皇上已经放弃裕王,准备立景王为东宫太子! 导致街头哗然,官民为此议论纷纷!” 有人乱发揭帖不是大事,但如果成了爆款,而且还涉及到最敏感的问题,那就是一件舆情大事了。 黄锦转头看向冯保的侄儿冯邦宁,问道: “如果你是西城副总探,大概就要由你负责侦查此事。 我就问你,你能查得出结果吗?你敢查吗?” 冯邦宁:“......”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揭帖又不署名,怎么查?去哪找作案人? 这事皇帝肯定震怒,因为皇帝最讨厌别人这样“揣测帝心”。 查不出结果,没法向皇帝交待,不就完蛋了? 涉及到两个王府,如果查的哪家王爷不高兴了,将来又是这家王爷做了皇帝,自己还是完蛋啊。 看着畏缩的冯邦宁,黄锦心中不屑,对冯保说: “你确定,还要让他顶替白榆,坐西城副总探的位置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在休假勿扰 此时冯保也拿不定主意了,意识到先前自己可能想简单了。 觉得有自己的扶持,侄儿能在西城副总探的位置上坐稳,然后再图谋继续进步。 现在黄锦说的也没错,未来这些年必定是风云动荡,在政治性事件层出不穷的情况下,太容易翻船了。 处置政治性事件有个特点,哪怕是成功处置一百次,但只要有一次没处置好,那就全白干。 黄锦还是很关照冯保的,不然也不会让冯保来东厂协助自己,又给了个台阶说:“那就过了这阵子再看?” 冯保就坡下驴说:“就听黄公的,等过了这阵风波,看看形势。” 等到第二天,揭帖情况愈演愈烈。 甚至又出现了新的内容,说首辅严嵩为了迎合皇帝心思,准备暗害裕王扶立景王,又一次引爆了舆情。 正在西苑修仙的嘉靖皇帝龙颜大怒,责令厂卫侦缉此事。 由于揭帖主要出现在西城各官员住宅区,以及长安右门外大街上,所以驻扎在西城的厂卫人员就成了侦缉主力。 缇帅陆炳亲自坐镇西安门,对侦缉工作进行指挥和部署,不管能不能查出结果,先把姿态摆出来。 在这种气氛下,被迫休假的白榆都被惊动了。 今天白榆正在老屋呼呼大睡,就被人喊了起来。 本来按照计划中的良辰吉日,白家该要搬到新家了。 但是白爹认为,白榆现在“吃了官司”,所以搬家会带去晦气,坚持要等到白榆的官司结束了再搬家。 所以休假期间的白榆还是只能在老屋睡懒觉,别人去找他也只能去老屋。 白榆睡眼惺忪的看着钱千户,不满的说:“虽然长官你可能嫉妒我能休假,但这也不是你扰人清梦的理由。” 钱千户无奈的说:“已经有人想要抢你的职位了,你还有心情睡觉?” 白榆不以为然的说:“前几天缇帅就告诉我了!谁让我休假,谁就为此负责,我操什么心!” 钱千户又责问道:“你可知道外面发生了大事吗? 厂卫全都已经紧张起来了,你身为厂卫一份子,怎能如此没责任意识?” 白榆好奇的看着钱千户,问道:“怎么才算有责任意识?” 钱千户义正词严的答道:“当然是立刻跟随我投入工作中去,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协助我侦缉此次揭帖事件!” 白榆转身就走,边走边说:“你看我像是很喜欢积极工作的人吗?” 钱千户连忙拉住了白榆,“你对这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白榆不屑一顾的说:“这种做好了没什么利益,做不好就担责的工作,谁能有兴趣?” 他在厂卫当差,就是混个身份和特权,方便行事而已。 谁真有兴趣当什么政治打手啊,直接走科举成为下棋的人不好吗? 钱千户苦着脸说:“但是我这西城总探已经被压下了责任!你这副总探不来有难同当吗?” 白榆暗道果然如此,先前钱千户说什么责任意识,原来就是找人一起来背锅扛雷。 于是白榆再次强调:“我被休假了!” 正当钱千户纠缠不休的时候,突然又有个陆炳的长随来找白榆。 “缇帅急召!赶快走!”那长随急匆匆的说。 白榆指着来请人的陆炳长随,对钱千户问道:“此人是缇帅的随从吗?我怎么看着像是冒充的?” 钱千户完全没有配合白榆装傻的心思,就差手舞足蹈了,兴奋的说: “他就是缇帅的亲随!缇帅找你一定是为了侦缉揭帖之事,白榆你也躲不开!” 拒绝不了的白榆只能上路,而且速度很快。 因为考虑到白榆出身贫寒没学过骑马,缇帅还派了一辆马车拉着白榆。 一刻钟后,还是睡眼惺忪的白榆站在了陆炳面前。 看着白榆的懒散样子,陆炳不悦的说:“这般非常时期,你还有心思白日睡觉?” 白榆甩出了这两天的万金油回答:“属下正休假。” 陆炳突然也有点羡慕,恨不得自己现在也正休假,躲开眼前这些烦人的事情。 而后陆炳问道:“这两天京城揭帖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白榆毫不犹豫的答道:“没听说!” 人在休假,勿扰。 就算听说过,也要回答没听说,他白榆又不是工作狂,没事给自己加担子。 尤其是遇上这样上司,不用人时,就让人去休假,看着外人来抢职位也不管。 想要找人担当苦差时,又把人从休假中叫过来,这到哪都说不过去。 陆炳审视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口道:“那些揭帖不是你发的吧?” 白榆:“......” 缇帅你踏马的要是查不到作案人,想找个替罪羊背黑锅,也该去找仇家或者外人啊! 把罪名往还有重要功能的下属身上扣,这是什么操作? 纵然白榆经常思路清奇,此刻也被陆缇帅这脑回路惊呆了。 “缇帅你就清醒一点吧!”白榆有点以下犯上的责问说,“这事跟在下有什么关系?” 陆炳仍然存有深深的怀疑,“真不是你做的? 这里没有外人,你尽可以大胆说实话,我再想法子包庇你就是。” 白榆怀疑,自己可能自作多情了。 敢情陆炳喊他过来,并不是为了让他卖力气“破案”,而是直接怀疑他就是作案人? “凭什么就一定认为是我?这完全没道理!”白榆有点生气的质问说。 陆炳答道:“因为我感觉,这很像你的行事风格啊。 公开乱发这样议论皇帝偏心、严首辅想害裕王的揭帖,似乎对谁都没有好处啊。 这种疯癫、偏激、极端、不惜拉着别人一起倒霉的做事手法,总让我忍不住想到你,实在太像你的风格了。” 白榆无语,总不能因为某个人是精神病,就把其他所有精神病干的事情都扣给这个人吧? “我根本没有动机!吃饱撑着去干这种无聊的事情?”白榆愤怒的反驳说。 他真觉得,陆炳现在简直就是鬼迷心窍,失了智! 不过陆缇帅深思熟虑后,颇具智慧的答话说:“谁说你没有动机?经过我研判,真有不少!”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中的成见 听到陆炳这话,白榆彻底懵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作死的动机? 而后又听到陆炳继续说:“当你知道了冯保叔侄想要抢你的职务时,你完全有动机制造政治案件,以此来吓退冯保叔侄! 大规模发敏感揭帖这种事,就是没人想沾手的麻烦案件,因为很难查证,又无法获得收益。 看到发生这种事,冯保叔侄肯定选择退缩,因为坐到西城副总探位置上,就免不了接手这个案件。 这种无视纲纪、激进冒险、简单粗暴、不顾后果的反制手段,与你的行为习惯如出一辙啊。” 白榆:“......” 什么叫“如出一辙”?这踏马的都不是疑罪从无了,简直就是毫不遮掩的有罪推定! 深吸一口气后,白榆解释说:“西城副总探这个职位没那么重要,我不会因为有人来抢,就歇斯底里的掀桌子。” 缇帅陆炳摆出了完全不听解释的架势,只管说自己的: “另外一点,就是你已经拜了裕王府讲官陈以勤为师,这说明你已经有了对未来进行投机的想法。 你完全有动机发布揭帖,煽动舆情,以此来倒逼帝君做出抉择以正视听。 这样无事生非、没事找事、急于求成的投机精神,真是与你的气质高度契合啊。” 白榆:“......” 拜陈以勤为师,是为了躺平收红利,根本没想着为裕王府上刀山下火海好不好? 自己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做事很疯批,但其实都踩在了安全线内,并不是真的疯批! 只不过世人不像自己这样掌握关键信息,所以看不懂而已! 说着说着,陆炳眼神越发的清澈了,直接又勘破了一个奥秘: “我甚至怀疑,先前你就是故意与周总宪发生冲突,以此获得休假。 当外面发生大事时,别人自然怀疑不到躲在家里的你。 我分析了这么多,你还说你没有动机?” 说到这里,陆炳就目光灼灼的盯着白榆,观察白榆的反应。 白榆心里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及到陆炳的身份和权力,白榆最后只能长叹一声说:“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正因为有了巨大信息优势,自己做事往往简单粗暴、不择手段的后遗症来了。 看看,这都形成刻板印象了,别人遇到疯癫、激进的事情,就下意识的往自己身上联想。 白榆懒得浪费时间解释了,直接问道:“缇帅召见在下,就是为了给在下扣黑锅吗?” 陆炳大手一挥说:“我决定,结束你的休假,委任你独立调查这次揭帖之事。” 白榆又懵了,刚才还指控自己是作案者,现在又让自己负责调查? 到底是自己听错了,还是陆炳神经错乱了? 陆炳见白榆不理解自己的苦心,语重心长的说:“不要说我不关照你,这是给你一个机会。 如果揭帖是你发的,让你负责调查,你可以趁机把痕迹和线索都处理干净,或者顺便找好替罪的人。” 白榆只想翻白眼,忍不住问道:“如果揭帖不是我发的呢?” 陆炳理所当然的说:“如果揭帖与你无关,那你就去找出作案者,顺便自证清白,这难道不是你的职责?” 白榆接受了任务,心里骂骂咧咧。 他主观上非常怀疑,陆炳这是想趁机拿捏自己,但是他没证据。 在陆炳心里,八成祈祷着自己查不到作案者。 但这可能吗?完全不可能查不到,AI助手说的! 白榆转身就打开了AI助手的虚拟界面,迅速以“嘉靖三十九年京城揭帖、裕王、景王”等等为关键词,进行详细检索。 几秒钟后,AI助手就给出了答案,在历史上还真有这么一件事。 不过这次揭帖之事虽然噱头十足,引起世人巨大关注,但放在整个历史维度里,什么也没影响到。 所以白榆过去看什么“历史大事记”之类资料时,就没见提过这事。 还得今天刻意用关键词检索,才能查询到相关内容。 作案者在京城,但是目前不知道住在哪,需要时间先去打听。 如果从同乡会馆之类的乡亲组织入手,快则一天,多则三天,就能打听到相应的消息。 不过白榆有点担心,如果只用短短的时间,比如今晚或者明天就快速抓到作案者,会不会又引发怀疑? 带着担心任务太快完成的焦虑,白榆回到了忠诚的都察院门房。 气死了一个左都御史之后,这里还是西城副总探的驻地,日常驻扎着二三十名厂卫官校。 本来白榆对沿墙而建的一排倒座门房没什么意见,但现在忽然觉得太低矮了。 于是就找到钱千户,商议说:“我想对都察院门房进行改建,变得更舒适些,怎么申请经费?” 钱千户不可思议的说:“你没事吧?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改建驻地房屋? 缇帅不是给你压了责任吗?你还不抓紧时间想想怎么查案!” 白榆漫不经心的说:“查案还用想吗?掐指一算,就知道是谁了!” 钱千户差点就绷不住,你以为你是话本小说里的李靖、徐茂公、刘伯温? “既然已经知道作案者是谁,为何还不速速去抓捕,给我们一点小小的震撼?”钱千户又挤兑说。 白榆忧心忡忡的说:“我只是担心,如果抓人太快,会不会让人产生误会,认为我是早就知情的同案犯或者包庇者? 否则的话,大部分俗人都理解不了,我为何能够如此快速的直接锁定作案者。” 钱千户:“......” 这种误会,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那些没抓到作案者,分不到功劳,又心存嫉妒的小人,说不定也会造谣说,白榆故意知情不报,等出了事再来混功劳。 白榆又道:“还是先说说,怎么申请改建经费吧。” 钱千户直截了当的回答说:“这排门房又不是我们锦衣卫的产业,申请不了改建经费!” 白榆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这门房物业属于都察院,所以改建经费应该让都察院来出?” 钱千户无言以对,要不你去试试?看看能否再气死一个左都御史? 第一百三十五章 指路明灯 虽然破案可能不是越快越好,白榆对于快速抓获作案者有一定顾虑。 但在接到任务的当日,白榆还是挑出一些机灵人手,教会一套合适说辞,派往京城各区打探作案者的落脚点。 这时代的人出了门都是同乡抱团,只要从同乡渠道去打探,迟早能发现作案者的线索。 无论是否动手抓人,先把作案者找到了再说。至于以后怎么让抓捕过程看起来显得合理,且慢慢想着。 所以当人手派出去后,白榆除了跟钱千户扯淡,也没别的事情干了。 完全不用像很多影视剧里接到破案任务的主角一样,整日不吃不喝、愁眉苦脸、冥思苦想。 看着天色已经到黄昏,白榆就向钱千户告辞,准备回家。 说起来,自己已经结束了休假,那么官司就算是过去了吧? 晦气已经消散,终于可以搬到新家了。 拥有独立房屋和婢女的京城中产日子,正在向自己招手。 不过下班的白榆刚走到都察院大门外,就被老师陈以勤的仆役堵住了,说是要请他去叙话。 白榆只能调转了方向,边走边抱怨说:“我看你也是陈家老人了吧? 你能否劝劝老师,以后召见我的时间,可以选在上直时吗?” 白榆真不想到了下直后,还要去谈工作啊。 不用想,向来对待自己冷淡的陈老师今天突然召请自己,肯定与这次揭帖之事有关。 毕竟揭帖内容里,裕王也是主角之一,作为裕王府讲官和裕王老师,陈以勤怎么可能不关注? 到了陈宅,白榆对陈老师见过礼后,就恭恭敬敬的站在边上,等待着老师的训示。 但是陈以勤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又闭上了嘴,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白榆忍无可忍,反客为主的说:“老师是不是想问,那些揭帖是不是我发的?” 陈以勤有点不好意思,这样无缘无故公然怀疑别人的行为,确实也不太君子。 面对老师,白榆又不能发火,甚至还要反过来安慰老师: “老师不必为此介怀,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并不是唯一怀疑我的人。” 陈以勤叹口气说:“不是我多疑,主要是因为,这次事情的投机意图实在太强了。 作案者在裕王和景王之间挑拨,肯定也是为了博取利益,在未来储君问题上进行冒险投机。” 白榆算是听出来了,陈老师这意思就是,这种敢于冒险投机的行为太像他白榆了。 虽然白榆上辈子非常讨厌反思怪,遇到问题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正错误都是别人的。 但这时候,白榆也不禁反思起来,自己这种仿佛在游戏中“开外挂速通”的简单粗暴风格,是不是该收敛点? 别总是出点稀奇古怪的事情后,熟悉自己的人就往自己身上联想。 而后白榆就答道:“我前几天刚弄死了一个左都御史,这几天我肯定想要低调一些,没有心思再搞事。” “弄死一个左都御史”这种黑话说出来,让陈老师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又对白榆请求说:“我另外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会不会连累裕王府。 比如说让世人产生误会,以为是裕王府策划了此事,目的就是逼着帝君明确表态。 你在西城副总探位置上,肯定要参与案件调查,有什么新消息要多多通气,尽可能维护裕王府的声誉。” 这也是陈以勤把白榆找过来的原因之一,他虽然是君子,但也渐渐发现,在日趋复杂的政治生态中,有时还真少不了白榆这样的政治密探。 白榆答话说:“老师放心!我已经锁定了作案者,就是完全没有线索和证据,可能暂时不方便直接动手。” 陈以勤一个翰林词臣,竟然理解不了白榆这几句话。 首先,如果没任何线索和证据,怎么锁定的作案者?全靠凭空捏造和构陷么? 其次,你们厂卫办案,真的需要线索和证据么?什么时候如此讲究程序正义了? 白榆为难的说:“被我锁定的人肯定是真正作案者,但如果我无缘无故的就能从京师百万人口里找到目标,会被别人怀疑我是同案犯或者知情者。 所以最好要有个由头,让我的破案过程看起来更加合理一点,免得遭人怀疑。” 陈以勤使劲想了好几遍,才明白了白榆这番话的意思。 大概就是说,已经有了答案,但需要一个合理过程。 于是陈老师忍不住指点说:“我猜测做这事的人,一定是个不得志的官员。 但他只匿名发揭帖,无法有什么收益,还要有进一步动作才有可能受益。” 白榆很感兴趣的问道:“还能做什么?” 陈以勤继续说:“他先把舆情挑起来,然后就有了借口,可以趁机给帝君上书。 就说外面议论纷纷,言及陛下对裕王不利,请求早日册立裕王为东宫,如此才能安定人心云云。 万一帝君真的就此册立,他这拥立大功不就到手了?” 白榆下意识的说:“怎么可能?就帝君那个怕死的样,碍于二龙不相见的谶语,绝对不可能明着册立东宫。” 陈以勤恨不能堵上耳朵,不听孽徒这些无君无父的屁话。 “当我什么也没说,老师你继续。”白榆连忙道。 陈以勤喝口茶平复了心神,然后才道:“所以如果不出我预料,作案者肯定会上书请立裕王,像你一样臆想以此投机富贵。 你只要去通政司或者左顺门文书房这两个朝廷奏章收发节点,查阅近期关于册立之事的奏章,肯定能发现线索! 或者说,揭帖事件之后请求册立的人,就是嫌疑人!” 白榆顿时宛如醍醐灌顶,他怎么就没想到,这样去找线索? 只能说,当今白榆主要身份是个基层小头目,从来没有上过奏疏,所以就没往这方面想过,这就是个人意识的局限性。 有了寻找线索的方向,那过程不就合理了吗? 白榆大喜,对陈以勤大加夸赞道:“不愧是指路明灯一样的老师,总归是有几分机敏,倒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书呆子!” 陈以勤:“......” 你确定这是夸人?你踏马的不会夸人就别说! 于是陈老师非常严肃的对白榆说:“公事谈完,下面就要说说你学业的事情。 你总不能一直荒废学业吧?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要抗压啊 好不容易摆脱了陈老师的课业纠缠,白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 临睡前白榆想起什么,对白爹问道:“慈善基金发展得如何了?吸纳的本钱...啊不,善款有没有超过一百两?” 白爹骄傲的说:“截止今日,吸收善款已经有六百两银子了!” 噗!白榆嘴里的茶水全部喷了出来,万分震惊的说:“六百两?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这片区的百姓如此富裕?更不知道,世人竟然如此乐善好施。 你该不会仗着人手充足,挨家挨户的去打劫了吧?” 白爹答话道:“别胡扯!有位叫陆白衣的公子,一个人就捐了五百两!” 白榆:“......” 有一阵没见的陆白衣怎么又冒出来了?这是什么意思啊?钱多的没地方花了? “她的钱先别动,实在不行就退回去吧。”白榆指示说。 白爹心疼的说:“这样一大笔银两,要退掉太可惜了。” 白榆没好气的说:“她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等我先摸清她的意图!” 及到次日,白榆照常到都察院门房上直,逮住一个眼熟的人,叫道:“吴御史!自从府试一别,好久不见!” 在上次府试充当监试官的御史吴时来连忙看了看左右,轻声斥道:“我跟你不熟!” 白榆说:“别误会,我不是来攀交情的。就是想问问,新的左都御史什么时候上任?” 想重修门房,没有都察院一把手左都御史批准和拨付经费,就不好动工啊。 “这我哪知道?”吴时来像是躲避瘟疫似的,回答了一句就匆匆离开了。 白榆恶趣味得到了满足,看着未来的大佬现在各种孙子样,这种反差还是挺有趣的。 查资料时不经意发现,这个叫吴时来的人在二十几年后,居然也当上了左都御史,然后被骂成晚节不保。 冷不丁钱千户又走到白榆身边,问道:“你还记得巡捕营的刘把总吗?” 白榆仔细回忆了一下,才记起刘把总就是京城西南角前任恶霸岳老虎的保护伞,正式职位是京城巡捕营西城分路南区把总。 先前刘把总被自己设计引诱到都察院大门,然后因为率兵围攻都察院的罪名,被拘押停职了。 白榆疑惑的对钱千户反问说:“他不是已经翻篇了吗?怎么又提起来了?” 钱千户回答说:“他这种京城世官也有不少老关系,巡捕营西城分路参将和锦衣卫西司事房坐城指挥都找到了我。 请求高抬贵手,放那刘把总一马,让他官复原职。” 白榆不满的说:“如果让他回来,同在京城西南的我们白家还能安心吗? 难道要我把全家的安全,都寄托在他一辈子善心上?” 钱千户唉声叹气的说:“都是多少年的世家关系,我这边压力也很大,很难扛啊。” 白榆看了看钱千户,真踏马的就是小资产阶级软弱性。 你一个被缇帅当心腹的人,还能连这点压力都扛不住? 别人是武官世家,你们钱家难道不是? 忽然白榆冷笑着说:“其实我一直在考虑,怎么让你来兼任这个巡捕营把总。 若能以西城总探兼巡捕营把总,有权又有势,以后你就可以称得上镇西城了。” 卧槽!钱千户脸色大变,急忙道:“细说!” 白榆的眼神像是看废物一样,尖刻的说:“上进哪有不承压的? 既然你扛不住压力,竟然想把职位还给刘把总,那我还细说个屁!” 钱千户嚷嚷说:“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我怎么就是扛不住压力的人? 自从我和你搭档,不知道承受过多少重压,遭遇过多少心灵折磨,我还没崩溃就是最好的实力证明!” 白榆两眼望天,悠悠的说:“你虽然一直被尊称为千户,其实只是个副千户,也应该去掉这个副字了。 你可知道,为何我已经锁定了作案者是谁,但却迟迟没有行动抓捕么?” 钱千户疑惑的说:“不是你担心说不清楚,没有合理过程,导致被人误会成同案犯或者知情者吗?” 白榆痛心疾首的说:“错!大错特错!你怎能如此看我? 其实我都是为了你,我一直在考虑,怎么让你在这件事里立下合适功劳! 武官有功必升,这样你才具备了升职的基础。” 钱千户激动的浑身发颤,“你要帮了老哥哥我这把,那就是身份一次飞跃,以后只能肝脑涂地了!” 白榆回应道:“揭帖之事本身其实没多大利益,我们所能获得的最大收益,也就是帮你混点破案功劳了。” 钱千户又犹疑着说:“功劳本可以都是你的,如果让我分走,你的功劳不就少了? 如果你独自拿下完整的全功,鱼跃龙门获得官身,晋位百户也不是没可能。” 白榆叹道:“我要这功劳有何用?如果成了百户这样的官身,文武殊途,就必定要影响我参加科举、转型文官的谋划了。 倒不如让你分润一些功劳,如果你能凭借功劳,强化在西城的势力,对我白家也是好事。 将来如果我转型文官,有你坐镇西城,我白家在基层的势力也不至于没了直接依靠。 这就叫帮你等同于帮我,前提是你不能不抗压,不能动不动就妥协啊。” 又听到白榆拿“抗压”和“妥协”吐槽自己,钱千户连声道: “别说了!别说了!今天为刘把总说情,就是老哥哥我昏了头!” 白榆敲打完毕,摆摆手说:“什么多余的也别说了,赶紧行动起来吧!” 钱千户浑然忘了自己才是长官,像个下属一样对白榆说:“如何行动?” 白榆指示说:“你先去东厂向冯太监申请权限,然后去左顺门那里,和当值的文书房太监一起,检查从昨日开始的奏疏! 把所有涉及册立之事的奏章都挑出来,然后把这些上奏的人都记下来,每天傍晚拿回来给我看! 对了,既然你要去宫城,那就顺便去六科中的刑科,申请抓官员的驾贴,随时准备用来拿人。 你的功劳,就在这里面!” 打发走钱千户,大侦探白榆倒在树荫下的躺椅上,开始酝酿回笼觉。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约而同 午后白榆被叫醒了,原来昨天心腹家丁白严被派出去打探作案者住址,已经有了结果。 “这么快就打探到了?”白榆吃惊的问道。 这时代又没有各种电子设备,他还以为想找到人,怎么也得用三四天。 白严笑着回答说:“按照老爷的吩咐,前往各江西同乡的会馆,打听这个人的住址。 结果真是巧了,这个人就寄居在棋盘街附近的江右会馆里面,问了一下会馆杂役就打听到了。” 江右就是江西的别称,很多江西同乡会馆都是以江右为名。 白榆恍然大悟,本意是想通过同乡会馆的人脉去找到人,结果人就住在同乡会馆里,那还能不快么? 他连忙又问道:“你没有打草惊蛇吧?” 白严又答道:“按老爷所教的问话,就说想合伙做盐业,那指路的杂役没有起疑。” 这个时候,钱千户拿着一份名单,从左顺门回到都察院门房。 “从昨日到今日,有八个人上书言及册立之事,其中还有两个都察院御史,都记在这里了。”钱千户汇报说。 白榆忍不住嘲笑说:“想投机的人还挺多,比我料想得还要多。” 接过名单后,白榆只扫了一眼,圈出一个叫“郭希颜”的名字,对钱千户说: “就是他了!目前他住在棋盘街附近江右会馆,你去把人抓了吧!” 钱千户没动,反问道:“你不是一直强调要合理吗?这样直接过去把人抓到,怎么合理解释?” 白榆张口就编了一段:“情况就是,我们以八名上疏的人为线索进行排查,列在第一个的被排查对象就是郭希颜。 结果托皇上洪福,有神明指引,恰好郭希颜就是作案者!这很合理吧?” 钱千户沉吟片刻后,又对白榆说:“你同我一起去抓人吧。” 白榆诧异的说:“我送你全部功劳,你为何一定要拉上我?我要是去了,岂不分走一半功劳?” 钱千户很实在的说:“其实对我们这些官校来说,抓捕文官的风险一直很大。 如果其中出了差错,或者形势反转了,就很容易成为替罪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遭到文官集团的事后报复。 所以我想让你一起去,万一发生什么问题,还有你共同承担风险,我心里比较踏实。” 白榆愣了愣,忍不住说:“如果没有我,你一辈子就是个百户的命!” 从没见过小资产阶级软弱性这么强的锦衣卫官校,能不能拿出点嚣张跋扈的派头? 未算胜先虑败,这也太过于稳健了吧? 钱千户盛情邀请说:“还是一起去吧!面对文官,我心里还真有点不托底。 而你比我更适合应付文官,我看你面对文官,总是能游刃有余。” 于是白榆只能放弃了躺椅,和钱千户一起出发,前往棋盘街方向。 说起来,身为厂卫旗校的白榆还是第一次亲自执行抓捕文官的差事。 在各种影视中,好像厂卫特务的日常就是抓文官和抄家。 其实没这么夸张,白榆这种厂卫红人穿越快半年了才轮到一次。 与此同时,西苑永寿宫后殿中,五十多岁的嘉靖皇帝醒过来。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捧着几本奏疏,放在嘉靖皇帝的面前。 这些都是近两日请求册立的奏疏,内阁和司礼监完全不敢表态,只能由皇帝亲自裁定。 嘉靖皇帝坐在蒲团上,面无表情的随手翻看,多是陈腔滥调,只要扫几眼也就大致明白意思了。 不过看到最后一本时,可能言辞比较激烈,或者触犯到皇帝忌讳了,嘉靖皇帝突然发怒,狠狠将奏疏扔在地上。 黄锦连忙将奏疏捡起来,瞄了眼上疏人的身份——被罢原两浙盐运副使郭希颜。 于是黄太监大致就明白怎么回事,肯定是这个人心急,口不择言惹怒了皇爷。 嘉靖皇帝对黄锦下旨道:“此人离间父子君臣,着官校将此人拿了,审问是何居心!” 按照惯例,这事一般就是交给锦衣卫北镇抚司办,将罪臣抓到诏狱进行审问。 所以黄锦黄太监从永寿宫出来后,将旨意同时传达给了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和锦衣卫总衙北镇抚司。 陆炳正在西安门指挥侦办揭帖案,接到了旨意后没有多想,具体自有北镇抚司去办。 在锦衣卫里,北镇抚司算是一个比较独特的机构。 因为执掌非常敏感的诏狱和司法,所以北镇抚司有一定半独立性,可以绕过指挥使直接向皇帝奏报。 这种半独立性,也算是对权柄极重的锦衣卫指挥使的一种制衡。 毕竟大明机构设置的最大特色,就是制衡无处不在。 现在的北镇抚司镇抚由指挥佥事朱希孝兼任,这也算白榆的老熟人了。 乃是成国公朱希忠的弟弟,原先是东厂大档头。一个多月前,东厂解散行动部门后,朱希孝就回了锦衣卫担任北镇抚司镇抚。 没法子,朱希孝的大哥成国公朱希忠也是嘉靖皇帝非常亲信的武臣,这就叫朝中有人好做官。 当皇帝下旨捉拿郭希颜的旨意传到北镇抚司后,朱希孝非常重视。 这可是他上任以来,第一次接到皇帝亲自下达的抓人命令。 然后朱希孝立刻就开始行动,又把隶属于北镇抚司的理刑千户严鹄喊了过来。 “尽快去打探郭希颜的地址!然后出动抓人!”朱希孝对严千户吩咐说。 这位和白榆做对了几次的严鹄严千户,本来被打发到上林苑监种菜和施肥了。 但朱希孝上任镇抚后,急需可靠下属,便将老交情严千户低调的召回总衙,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再怎么说,严千户也是小阁老严世蕃的外室私生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只不过白榆一直在外面扎根基层,对总衙中层的人事动向不太关心,还没来得及收到风。 于是在同一个下午,有两方人马各自出发,不约而同的前往棋盘街附近江右会馆。 从西城出发的钱千户和白榆虽然距离远,但出发更早。 从锦衣卫总衙出发的朱镇抚和严千户虽然距离非常近,但动身时间晚了很多。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有点误会 在赶往江右会馆的路上,白榆和钱千户仔细拟定了一套抓捕方案。 四分之一的人布置在外围街道上,防止目标脱逃;四分之一的人身穿便装,先行进入会馆,控制住目标; 四分之一的人身穿制服,跟随冲进去,控制现场;四分之一的人负责搜查实证和善后。 钱千户又道:“抓到人后,按惯例应该交给北镇抚司审问。” 白榆最近也没去总衙,问了句:“如今北镇抚司的长官是谁?” 钱千户答道:“你认识的,从东厂回来的指挥佥事朱希孝。” 白榆诧异的说:“怎么是他?在东厂干不下去了,就来锦衣卫抢位置?” 钱千户解释说:“这是多少年的老传统了,关于掌管北镇抚司和诏狱的人选,一般都是选用和掌卫指挥使不太亲近的人。 黄太监举荐了朱希孝,再加上成国公的面子,缇帅也不便反对。” 白榆表示理解,官场就是这样,锦衣卫内部也是一个小型官场生态。 大到朝廷也是如此,比如严嵩严首辅真能不知道,大学士徐阶暗中反严吗? 但严首辅更明白,徐阶就是嘉靖皇帝拿来制衡自己的人,没了徐阶也有张阶王阶。 所以当前朝廷格局就是,严首辅假装不知道徐阶是反骨仔,徐阶假装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严嵩看破,大家一起陪着皇帝玩过家家。 得知朱希孝掌管北镇抚司后,白榆毫不犹豫的说:“那还送个屁,我们自己审!审完直接禀报缇帅!” 倒不是白榆因为对朱希孝有成见,而是涉及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分配问题,白榆对朱希孝不放心。 如果把作案者送到北镇抚司,朱希孝有可能审完后绕过陆炳,直接上奏给皇帝。 在这种情况下,连陆炳都被放空了,朱希孝又能给白榆和钱千户分多少功劳和奖赏? 棋盘街位于大明门和皇城的正南边,东城和西城的交汇处,大约在后世著名的大栅栏那片地方。 在当今京城,棋盘街这片地方算是一等一的商业繁华区域。 到了棋盘街附近,白榆和钱千户找到江右会馆,然后就按照计划行事。 江右会馆不是单体建筑,而是规模很大的几片院落连在一起,如果没有事先侦察过,还真不好快速找到人。 有江右商帮和大批江西官员的支持,这处会馆可能是京城最大的同乡会馆之一。 进京的江西官员、士子如果没有找到固定寓所,都可以在这里暂住。 行动开始,白榆和钱千户在数十名校尉力士的簇拥下,进入会馆并快速前往西边院落。 却见有一个年过半百的士大夫,大夏天的也是全套冠服,在正房明间正襟危坐。 看到钱千户和白榆后,那人淡淡的笑道:“自从上疏之后,我郭希颜便已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已经恭候你们厂卫官校多时了!” 钱千户稍稍错愕,他原本以为,如此偏激冒险的人会是个年轻官员,没想到岁数不小了。 这么老的人了还不安生,在京城搅风搅雨,真是人有百态。 又听到郭希颜慷慨激昂的说:“为国言之,虽死也是报国。为臣者宁直言,不求瓦全也!” 经验丰富的钱千户指着郭希颜,转头对白榆说:“他果然在装逼啊!拿厂卫刷声望啊! 你也是个读书人,要不要上去配合他一下,蹭点声望?” 对文人群体而言,谏君被捕就是硬声望,可以吹一辈子;再挨几十下廷杖就更完美了,相当于留名青史。 白榆不知为何,脸上现出狐疑之色,而后大步朝着郭希颜走过去,大喝道:“老头!你很能装吗?” 郭希颜十分正直有力的回应说:“尔等厂卫虽然凶暴,有何可惧哉?还能阻止我上书,言满朝不敢言之事否? 惟愿皇上端拱以顺天人,从容建立,父子相体,国本可得安也!” 于是白榆可以确认,应该是有误会产生了。 这老头肯定以为,自己和钱千户来抓他的原因,是因为上疏激怒了皇帝。 所以扮出正派敢言臣子的模样,在这表演呢。 也就是说,这老头并不知道,他乱发揭帖胡说八道的事情已经自己堪破了。 如果论起罪行,当然是乱发揭帖更严重和恶劣。 毕竟揭帖里说皇帝偏袒景王,纵容严嵩暗害裕王,那纯粹造皇谣,皇帝的皇。 而造谣传播和直言进谏,完全是两回事。 为了安全抓捕起见,白榆决定不揭破真相,免得这老头绝望之下鱼死网破,多生事端。 就让这老头暂时以为,可以去诏狱装逼,还有声望可以刷,生活还有奔头吧! 拿定主意后,白榆猛然一巴掌拍掉了郭希颜的头冠,“虚张声势”的喝道:“装鸡毛装!带回诏狱!” 郭希颜也不反抗,任由官校按住。 白榆又低声对钱千户说:“你先押解他走,我搜索一下他住处,并拿了他的家人仆役。” 钱千户为难的说:“我们没有捉拿郭希颜家人和抄家的旨意啊。” 白榆忍无可忍的训道:“你是不是又昏了?真当我们是奉旨逮捕官员,所以如无明确旨意,祸不及家人么? 我们的根本目的是查案和破案!如果不找人证和物证,破案怎么有说服力?” 钱千户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是来捉拿刑案嫌疑犯的,不是来逮捕忠臣政治犯的,差点被老头的演技带偏了。 于是两人兵分两路,钱千户带着郭希颜往外走,白榆暂时留下,继续搜查和拷问。 但是钱千户刚出院子没一会儿,就有校尉跑了回来,对白榆禀报说: “出事了!钱老爷在大门口被堵住了,对面是北镇抚司!” 白榆顿时疑惑不已,北镇抚司的人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有人走漏了风声,北镇抚司就妄图过来抢功? 他一边想着,一边带着大部分下属往外走,赶紧支援钱千户去。 到了会馆大门,就看见钱千户押着郭希颜,被堵在大门里面。 而外面则有百十名官校,为首的正是两个老熟人,指挥佥事掌北镇抚司朱希孝和千户严鹄。 第一百三十九章 锦衣卫不骗锦衣卫 白榆心里有点无奈,这两个货色明明都被击败过了,怎么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二代的命就是比别人多几条吗?这就是有一个好大哥或者好爸爸的威力吗? 但对面的朱希孝和严鹄两人更恶心,也更生气! 他们北镇抚司是正儿八经接到了旨意,前来逮捕钦犯郭希颜的,这是他们两个到北镇抚司后第一次重大政治任务。 却没想到,才走到江右会馆大门外,就看到钱千户和白榆这两个不要脸的! 而且这两人还抢在前面抓了目标人物,这分明就是故意给他们捣乱! 互相用眼神攻击了一轮后,白榆先发话喝问道:“我等奉缇帅之命,前来捉拿郭希颜,你们为何拦路?难不成还想抢人?” 自己这边分量显然比不过对方,所以只能先借用陆炳的名头虚张声势,顺便套话。 朱希孝骂骂咧咧的指责说:“放屁!你白榆满口胡言颠倒黑白,到底是谁在抢人? 我们北镇抚司奉旨逮问钦犯郭希颜,有你什么事情? 如果是缇帅派你们前来,那就请回吧!已经有我们北镇抚司在此,不需要你们动手!” 白榆和钱千户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情况。 皇帝真被郭希颜奏疏激怒了,真下旨拿问郭希颜,对方就是奉旨来捉政治犯的。 在电光火石间,白榆就抓住了眼下这个情况的最关键之处,那就是绝对不能暴露己方的真实意图! 不能让对方起疑心,猜测到郭希颜就是发揭帖造皇谣的人。 然后白榆当机立断,笑呵呵的说:“缇帅怕你们北镇抚司懈怠迟缓,误了帝君的旨意,所以另外特命我们前来先把郭希颜拿下。”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缇帅陆炳有意敲打你们两个,所以派我们来截胡。 你们两个果然费拉不堪,距离更近,但却来的更晚。 朱希孝阴沉着脸,答话说:“都是为帝君效力,我们安敢懈怠? 奉旨拿人本就不是你们的职责,只有北镇抚司拿人审问才是名正言顺,劝你们好自为之。” 白榆大手一挥,说:“既然你们已经赶到,那我们就将郭希颜移交给你们吧!” 朱希孝:“......” 他本来还想着要拉扯八十回合,却冷不丁听到白榆直接放人,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当真把郭希颜交给我们?”朱希孝狐疑的问道,脑海中不禁又想起了白榆从东厂诈骗四百两银子的事情。 白榆拍着胸脯说:“我白榆向来说话算数!如今你我都是锦衣卫一家人,锦衣卫不骗锦衣卫!” 随即白榆对钱千户叫道:“交人吧!” 就连钱千户差点也没反应过来,以你白榆的性情,不是应该无理搅三分大战三百回合吗? 怎得今天这么怂,才说了几句话就主动交人?你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但是钱千户已经习惯了按照白榆的说法行事,虽然没想通,但还是把郭希颜交给对面北镇抚司官校了。 直到把郭希颜绑起来,朱希孝和严鹄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竟然如此轻易就“虎口夺食”了? 但即便再疑惑,“钦犯郭希颜”也不可能不收,这可是他们政治任务。 为防止夜长梦多,两人迅速押着郭希颜,像是逃跑一样,飞快的赶回锦衣卫总衙北镇抚司,正所谓落袋为安。 钱千户目送北镇抚司一干官校火速撤退的背影,很羡慕的对白榆说: “你现在真是威名赫赫啊,就连北镇抚司在你这小小总旗面前,竟然也如此谨慎,如此讲理。” 白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长叹道:“勾心斗角真累,幸好是遮掩住了。” 旁边的钱千户一脸不解,刚才有勾心斗角吗? 主要是事情发展的太快,钱千户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把郭希颜交给他们?” 白榆答道:“对方名正言顺,我们又不敢暴露真实意图,不交不行啊。 再说把郭希颜交给他们,也相当于赌一把大的,希望能赌赢。” “赌什么了?”钱千户还是很迷惑。 白榆说:“你猜猜,郭希颜到了北镇抚司诏狱,会主动承认揭帖是他发的吗?” 钱千户不假思索的说:“这有什么可猜的,他当然不会主动暴露了! 郭希颜是为了求官求名求利,又不是为了求死,所以他一定会将揭帖之事隐瞒到底! 再说他现在是因为上疏才被逮捕,走个直言进谏、惨遭拷问的过场,就能把名声刷到手,不会多生枝节。” 白榆淡淡的说:“所以我们有很大几率赌赢。 现在先让最可靠几个老下属仔细搜查郭希颜住处,并拷问他的家人,严防消息外泄。 力求揭帖案的实证后,再去面见缇帅!” 陆炳这两天没入直西苑,一直在西安门外摆出全力认真查案的姿态。 白榆和钱千户见到陆炳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缇帅!属下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以及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白榆禀报道。 陆炳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白榆。 白榆只能继续说下去:“好消息就是,已经找到了发揭帖的人。 已经在他住处搜到了若干底稿,而且还有仆役招认。” 陆炳脸色大喜,急问道:“人在哪里?” 白榆答道:“坏消息就是,这个人是郭希颜,北镇抚司朱希孝仗着旨意,从我手里把人抢走了。” 陆炳:“......” 这踏马的不就是到手的鸭子飞了吗? 你白榆平常也挺强硬的,怎么关键时刻就顶不住压力,把人给了朱希孝? 白榆最后禀报说:“不好不坏的消息就是,朱希孝似乎并不知道,郭希颜就是发揭帖诽谤帝君的人。” 陆炳平时在嘉靖皇帝身边值班,勾心斗角简直就是日常生活,立刻就琢磨出味道了。 什么叫不好不坏的消息,那就是有可能变好,也可能变坏。 白榆阴险的暗示说:“如果朱希孝将郭希颜当成普通钦犯对待,然后绕过缇帅,直接把拷问结果上奏给帝君,那就是好消息了。 如果缇帅有兴趣,不妨送他一场大乐子,就当是给新来的北镇抚一个下马威。” 陆炳立刻站了起来,安排说:“朱希孝大概会连夜拷问,明天一大早就上奏结果。 所以从今晚到明早,我先躲起来,不见任何人! 即便朱希孝想通过我上奏结果,也没机会,自然而然就直接上奏了! 你们看好物证和人证,明天上午在西安门待命!” 第一百四十章 都翻倍了 太阳又一次升起,辛苦了大半夜的朱希孝没顾得上补觉。 他连夜审完郭希颜,然后一大早就来到西苑永寿宫门外,将审问结词交给了大太监黄锦。 然后朱希孝就继续守在宫门外,等待着皇帝的反馈,哪怕是对自己勤奋的一句口头表扬也是好的。 只要掌管北镇抚司,很容易就能发展成锦衣卫体系的实际二把手。 不敢说挑战缇帅陆炳,但凭借年龄优势,总可以等待接陆炳的班吧? 在后殿中,当嘉靖皇帝醒过来后,黄锦便将审问结词呈上,提示说: “昨日皇爷下旨逮问郭希颜,北镇抚司朱希孝已经审完。” 嘉靖皇帝懒得细看,随口道:“动作挺快,你看了再说与朕。” 昨天有八个上疏请求册立的大臣,不太方便全逮捕,所以嘉靖皇帝从中挑了个言辞最激烈的郭希颜,用来杀鸡骇猴。 至于嘉靖皇帝为什么迷信“二龙不相见见”,厌恶听到册立东宫的声音,只有一个根本原因,那就是对死亡的恐惧。 随着年纪越来大,嘉靖皇帝也越来越怕死,除了修仙越发狂热之外,各种忌讳也越来越多。 比如嘉靖皇帝身边太监说话,不能说某某东西在地下,一定要说在地上。 在嘉靖皇帝想来,立下东宫继承人,就表示为自己驾崩之后做准备,还有很多人会盼着自己驾崩,敏感的嘉靖皇帝非常讨厌这种感觉。 所以“怕死”两个字,就是解释嘉靖皇帝晚年很多行为的核心因素。 黄锦黄太监粗略看过后,奏报说:“经初步审问,郭希颜并未与其他任何人串联,也没有受到指使。 但上疏用语轻险,极力危言耸听,有故意讪君邀名之罪过。” 嘉靖皇帝又拿起了审案结词,一眼扫去,就看到一段郭希颜的自述。 “忠臣不退耕而忘君,烈士不避僇以直谏,臣虽愚,始终为主之无他。” 于是嘉靖皇帝忍不住冷笑几声,讥讽道:“果然又是个忠良臣子。” 黄锦没有接这个茬,只请示说:“北镇抚司已经审完,下面是否要移交刑部判罚?” 锦衣卫拥有一定司法权,但却并不完整,按照制度只能审问调查,但却无权判决,也就是只审不判。 所以锦衣卫北镇抚司审完后,要么移交给刑部判决,要么由皇帝直接给出意见。 嘉靖皇帝还是嘲弄的语气,很不满意的说: “依照过往案例,这样上疏讪君的罪过,还是流放充军? 于是被判罚的人立刻名扬天下、士众拥戴,到了流放地方,又受各种优待,还能开学讲课。 若能等到改天换地,他还可以披着满身荣光,回朝重用。 朕有时候都不明白,判他流放充军,到底是处罚还是奖励,到底打击他还是成全他。” 黄锦叹口气,游戏规则就是这样,还能说什么?总不能因为上疏请求册立,就杀人吧? 嘉靖皇帝万分不爽,挥挥手说:“移交给刑部吧!叫他们判郭希颜!” 闭上眼睛,嘉靖皇帝只觉得心中块垒无法消散,极为膈应。 要是念头不通达,只怕今天修炼注定徒劳无功了。 正在这时候,值门的太监来奏报:“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请求觐见,说是找到发揭帖的作案者了。” 精明的嘉靖皇帝有点疑惑,找到了人就去抓,来这里奏报什么? 陆炳进了殿后,没有绕圈子,直接奏道:“已经基本查实,前两日在京城广发揭帖、妖言惑众的人是郭希颜!” 嘉靖皇帝当即大怒,青筋暴起的骂道:“无耻之徒!罪该万死!” 什么狗比玩意,先发揭帖造谣造势,把舆情煽动起来后,又假惺惺的装忠臣骗声望! 如果不是陆炳赶到,差点就骗成功了! 发完怒后,嘉靖皇帝却又感到,心情畅快多了。 因为不用再憋着忍着,可以直接杀郭希颜泄愤,念头通达了! 陆炳暗喜,自己前来奏报的时间点果然选对了。 先等皇帝感到愤懑压抑,然后自己再及时送上反转! 白榆说这种手法叫先抑后扬,通过调动皇帝情绪波动,让皇帝爽感直接翻倍。 坐在高台上的嘉靖皇帝狠狠将北镇抚司的审问结词扔到地下......啊不,扔到地上。 然后对黄锦说:“朱希孝无能!说什么审了一夜,仍让无君无父、奸诡欺君之人逍遥法外!” 黄锦见皇帝很有情绪,此时也不敢说情,只答话道:“朱希孝正在宫门外候旨。” 嘉靖皇帝怒气未消的说:“念在成国公面子上,就不罢免了! 今后不用在北镇抚司管事,调到南镇抚司协理大汉将军、銮仪库等仪仗事务去!” 嘉靖皇帝转头又问陆炳:“破案的官校是何人?” 陆炳非常严谨的答道:“锦衣卫副千户西城总探钱威,及锦衣卫替父职总旗西城副总探宛平县学生员白榆。” 嘉靖皇帝其实并不关心具体人名,也没记清这一长串差遣职务,可能连最后“县学生员”几个字都没在意。 对于基层这些乱七八糟、动辄改来改去的差职,嘉靖皇帝可能从来就没想着弄清楚过。 他现在问起破案官校是谁,只是为了彰显皇帝恩德,并引出话头。 所以陆炳报上两个人后,嘉靖皇帝想都没想,极为大方的说:“此二人破解妖言,维护君父天威,各升二级! 让他们再审一遍郭希颜,如果没有冤枉,就明正典刑,斩立决并抄家!” 这个奖赏连陆炳都没想到,武职都是一级一级升的,越级升职极为罕见。 就破这个揭帖案而言,升两级委实有点太超标了。 但皇帝金口玉言,说行就行。难道皇帝的爽感翻倍,奖励也激情翻倍了? 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黄锦走出永寿宫的宫门,看着一脸期待的朱希孝,忽然觉得于心不忍。 虽然没证据,但凭经验也知道,朱希孝肯定是被坑了。 不过也怨不得谁没,政治斗争就是这样,胜者为王。 “圣上有旨,调你去南镇抚司,协理仪仗相关事务。”黄锦宣布说。 毫无心理准备的朱希孝错愕不已,这是出了什么问题? 忽然脑中闪过白榆的一句话:“锦衣卫不骗锦衣卫。”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要大惊小怪 刚才朱希孝还在梦想着成为锦衣卫二把手,将来接一把手的班,转眼间就被打到南镇抚司协理仪仗事务,落差来的太快也太大。 现在嘉靖皇帝不出宫、不上朝、不郊不祀,还有个鸡毛仪仗事务啊? 这落差带来的冲击让朱希孝一时间缓不过来,呆呆的站在宫门口,无助的像是个刚步入社会就被上了一课的十几岁少年。 他甚至还产生了巨大的自我怀疑——自己适合在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里打滚吗? 一直到陆炳得意洋洋的从永寿宫里面出来,看到朱希孝,就痛心疾首的说:“唉!你办案怎得如此不谨慎? 那郭希颜犯了大逆不道的死罪,你竟然没审出来,完全漏掉了! 我不反对将北镇抚司托付给你,昨天也把人犯移交给你了。 但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啊不,是让帝君太失望了!” 看陆炳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似乎像是教训亲近晚辈一样。 朱希孝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在名利场中,菜就是原罪。 闻讯赶来的成国公朱希忠站在不远处,苦笑着摇了摇头,技不如人为之奈何? 但凡自家老弟朱希孝尊重规则,先把审案结词禀报给陆炳,情况又何至于此? 既然选择了绕开陆炳,直接上奏给皇帝,那么所有责任就与陆炳无干,只能全部自己扛了。 教训完不安分的朱希孝,陆炳又向西而行,从西安门走出了皇城。 钱千户和白榆就在西安门外的锦衣卫班房等待着。 心情极佳的陆炳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宣布了结果:“帝君有旨,将你们二人各升两级,负责重审郭希颜!” 听到这个奖励,钱千户和白榆都懵住了,但两人懵点却完全不同,各有各的懵法。 钱千户是因为没有心理准备,被超常规情况震懵了。 原本他的心理预期只是把“副千户”的副字去掉,成为名副其实的千户。 但如果连升两级,能升到指挥佥事,这就完全是另一维度了。 在传统武官序列中,千户算是中层,指挥佥事就可称得上中高层了,这委实不可思议。 而白榆懵住,是因为自己还有另一个士人身份。 在传统卫所机制里,总旗升一级是试百户,升两级就是百户了。 成为百户,那就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正六品的武官官身,不必再穿青衣制服,有官袍穿了。 可是武官官身和秀才功名应该是不兼容的吧?没听说谁一边当着武官,一边当着县学生员啊。 白榆忍不住就问道:“在下还在县学读书,有士子身份,制度上允许吗?” 陆炳也算见多识广,答话道:“制度是否允许不知道,但也没明确规定不允许武官读书啊。 或者说,虽然文武不同路,但县学生员又不具备做官资格,不在文官范畴内,所以生员兼有武官在理论上似乎也可行。” 白榆还是有点担忧,“如果武官兼生员招致抨击,影响我今后参加科举考试,那就麻烦了。” 陆炳心里巴不得白榆别去读书科举了,但嘴上还是劝白榆安心。 “这是帝君下旨提拔的,帝君言出法随,他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再说你也不用大惊小怪,先前帝君还封了道士兼礼部尚书呢!比起来,你这百户兼秀才真不算什么。” 嘉靖皇帝崇信道教,两代国师邵元节和陶仲文都加授了礼部尚书,陆炳指的就是这件事。 于是白榆这才稍稍放了心,道士都能兼礼部尚书(虽然是虚衔),百户兼秀才又咋了? 反正在获取文官资格之前,给了武官就先干着呗。 而后白榆又道:“其实升不升职不重要,关键是西城南区巡捕营把总这个职务,能不能让钱长官兼任。” 陆炳神秘的笑了笑,“你们先等着,我自有打算。如若成了,少不了你们好处。 但前提是,你们把郭希颜案彻底办漂亮了,我在帝君面前才好进言。” 案子已经破了,缇帅陆炳就不用装模作样守在这里。 他好像还有很多事要忙,把皇帝命钱威、白榆重审郭希颜的手诏给了钱千户后,就匆匆离开了。 没了上司,钱千户和白榆一起松弛了下来,哈哈大笑几声。 “恭喜恭喜!钱指挥!”白榆对钱千户拱了拱手。 钱千户还了一礼,口道:“同喜同喜!白百户!” 可惜正式任命还需要走程序,两人现在只能口嗨。 白榆想起现在手头紧,询问道:“钱长官在认识我之前做了很多年百户,不知百户月薪多少?” 钱千户不假思索的说:“每月十石!” 如果放在刚穿越时,听到月薪十石,白榆只会觉得,这么多大米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但现在白榆只感到这点薪水不够花,完全不够花,还是养不了几个家丁打手,更别说婢女侍妾什么的了。 以后也是官员门庭了,很多排面就要支棱起来,这都要花钱。别的不说,至少要增添一匹马吧? 这该死的现实,一定要逼着自己去搞非工资收入吗? 钱千户兴奋激动的心情始终在荡漾着,又对白榆说:“打算怎么庆祝?” 潜台词就是,要不要去教坊司本司胡同或者西院胡同搞一场? 白榆心里正在盘算着自己穿越以来的第一个梦想,现在似乎已经具备条件了,随口答道:“当然是大兴土木,以为纪念了。” “大兴土木纪念?”钱千户有点迷惑,这是我们这个级别所能享受的词语吗? 白榆宣布说:“我打算在新家建造一座水冲式厕所。“ 白榆永远忘不了,在穿越来的第一个夜晚,他曾经发誓,如果将来有所成就,一定要先修一座舒适的现代化厕所! 钱千户还是没明白,水冲式厕所又是什么? 白榆只得详细解释道:“这是一种非常干净的新型茅厕,修造下行管道,然后引水冲刷。 我现在手头紧,劳烦钱长官再借我几十两银子完成工程。” 钱千户:“......” 不愧是白榆,这脑子就是不正常,用修茅厕来纪念升官也是没谁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忠义只在嘴上 都聊到茅厕了,这天显然已经聊不下去了,钱千户恢复了冷静。 随即想起还有任务,督促说:“今天时间还非常充足,先去完成旨意,重审郭希颜!” 白榆一大早就起来,有点犯困,打了个哈欠说: “案子都破了,审他就是走个过场,没什么难度,你去审就行了。” 钱千户却咬牙说:“但我不想再看见郭希颜拿我装逼!不然你休想再从我这里借到钱!” “如你所愿!”白榆只能动身,和钱千户一起前往锦衣卫总衙。 到了后,钱千户去诏狱提人犯,白榆则先去了经历司看望老熟人史经历。 寒暄几句后,白榆就提醒说:“我的经历老爷啊,以后总衙这边的千户级别以上人事变动,你要记得通报我。” 史经历不以为然的说:“你不是铁了心以后走科举功名之路,还关注锦衣卫的人事做什么?” 白榆回应说:“把揭帖的案子破了,帝君龙颜大悦,就升了我两级,眼瞅着就要当上百户官了。 身份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在外面基层工作,又岂能不关注总衙的人事动向?” “你还升到百户了?”史经历大吃一惊之余,又感到恍恍惚惚。 这才几个月时间啊,就从最底层的苦役力士升到了六品百户?算起来,足足升了五级! 而且百户是世官,意思是可以代代世袭,一直到大明没了。 如果用边镇军功来对比,那需要打五场战役,每次战役都确保有斩首,还要活下来,才能达成这个业绩。 白榆无奈的说:“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本意要在科举功名有所进取,现在才考到秀才。 结果在锦衣卫这边,武职却升的这么快,实在出乎意料。 虽说区区一个百户在京城也不算什么,但我担心的是,会有人拿着我这百户官来找茬,逼着我放弃科举资格。” 史经历挥手逐客,“我跟你无法共情,你去办你的差事吧!” 白榆只能从经历司告辞,来到北镇抚司大院理刑厅。 钱千户已经在主审位置上坐定,理刑千户严鹄站在门边上,神色悲愤莫名。 “哥们!你得回避啊!”白榆大摇大摆的走进理刑厅,对严鹄打了个招呼。 朱希孝都被“发配”南镇抚司协理仪仗了,这位严千户又怎么可能不被追责? 没多久,郭希颜就被提了上来。虽然他气色不佳,但精神却莫名的亢奋,仿佛完成了什么壮举似的。 “再次提我,莫非要施加刑罚?廷杖?”郭希颜有点期待的问道。 懂的都懂,廷杖就是文官的勋章。 白榆已经没兴趣在郭希颜身上浪费时间了,他只想尽快进行胜利结算,拿到奖励。 于是白榆直接问道:“前几日那些议论景王和裕王的揭帖是你发的吧?” 猛然听到这个秘密被戳破,郭希颜先是愣了愣,可能是真没想到。 近年来那么多发匿名揭帖的人都没事,怎么自己发揭帖就被查到了?这还有天理吗? 随即郭希颜脸上闪过恐惧之色,但又很快被莫名的狂热代替了。 然后郭希颜高举双手,大声喊道:“我发揭帖,就算内容多有捏造,也是为了社稷安定,为了国本稳固,促进了立储!” 白榆无语,差点又PSTD了,这郭老头的言行怎么跟后世某些群体如此相像? 要是让你成了正义,那皇帝岂不是杀你也杀不爽了?想要皇帝杀的爽,你就必须是恶人! 白榆真不想再磨蹭下去,直接开启速通模式,打开AI助手,看着虚拟屏幕上的资料,然后质问说: “听说你郭希颜当年也是翰苑词臣出身,清贵无比,与当今吕次辅乃是同年。 但是为何在十几年前,突然因为考察不合格,被降职外放到地方? 据我所知,这种情形非常罕见吧?” 郭希颜辩解说:“因为得罪了严首辅!” 白榆毫不客气的驳斥道:“胡扯!早年间朝廷大礼议,你看到很多人因为议礼骤贵,所以你就想效仿! 当时你上疏说,应该将孝宗皇帝和武宗皇帝的牌位从太庙中移除! 这本奏疏纯粹就是谄言媚上,却被英明的帝君驳回,又让当时朝廷公论对你极为不齿! 所以才会导致你以清贵词臣之尊,考核居然不合格,被驱逐出京师!” 郭希颜自从被捕后,终于惊慌失色! 还以为这种陈年破事已经被淡忘了,没想到被这个小年轻挖了出来! 像个摆设的主审官钱千户也动容了,心里不由感叹一声这老头也挺牛逼啊。 嘉靖朝前二十年的主旋律就是“大礼议”,钱千户那时候虽然还小,但现在也对当时情况所耳闻。 简单的说,大礼议中有反对嘉靖皇帝遵奉亲爹的保守派,有迎合嘉靖皇帝的激进派。 但最激进的严嵩,也就是把嘉靖皇帝亲爹牌位抬进太庙,并且给庙号,虽然这个亲爹生前从未当过皇帝。 但这郭老头居然敢上疏说,把孝宗和武宗两代正牌天子移出太庙,用嘉靖皇帝亲爹取代。 这都已经不是激进派了,而是神经病派了,比白榆还神经! 难怪好端端一个翰林,硬是被排挤出京师。 最后白榆斥道:“从当年之事可以看出,你本性喜好投机的奸险小人! 不想过去这许多年,你本性没有丝毫改变,又发生了这次揭帖之事! 投机就是投机,捏造就是捏造!不要用所谓的正义立场当成为所欲为的借口! 妖言惑众,是为不义,大逆不道,是为不忠!不忠不义者,也敢说为国为民?” 老底被扒干净的郭希颜终于支持不住了,面色呈现灰白,身躯颓然倒地。 名和利都彻底没了,他和行尸走肉也没区别。 审完后,钱千户忍不住对白榆感慨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忠义只在嘴上,行为却全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跟他比起来,我忽然觉得连严首辅都显得慈眉善目了许多。” 白榆叹道:“未来数十年,这种人会越来越多,十倍百倍的增加,甚至结党成势,竭力操纵朝政。” 钱千户摇头道:“这不好,这很不好!”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兵部办手续 审完郭希颜,将“妖言惑众、大逆不道”的罪名锁定,就暂时没钱千户和白榆什么事了。 锦衣卫只能审不能判,接下来就是将人犯和案件移交刑部,进行正式判决。 公开造皇谣还造成恶劣影响,不用想肯定是死刑。 不过在正式流程上,死刑执行起来非常慎重,需要三法司反复审核,走完所有程序还需要一段时间。 如果没有特别旨意,对死囚正式处刑都要等到每年十月,就是所谓的秋后问斩。 看明代历史资料时,经常能看到有大臣下狱后,在狱中急病发作暴毙。 嘉靖朝初期第一武臣武定侯郭英,还有数年前的吏部尚书李默,都是如此。 那多半都是因为死刑环节太长,仇家实在等不及,又怕夜长梦多被翻盘,和后世的“被自杀”一个道理。 在郭希颜死刑复审结束之前,七月初时,关于钱千户和白榆的任命先下来了。 两人一起前往负责武官升授的兵部武选司,领新告身和办相关手续。 在去兵部的路上,看着兴高采烈的钱千户,白榆忍不住泼冷水说:“官位有什么大用?搞到职务才是正经事。” 当今武臣体系早就和建国那时不同了,武官和武职是不同概念。 传统意义上、出自卫所体系的武官官位,如今大多数只能起到象征品级的作用,类比于后世的军衔。 至于具体干什么还要看武职,如果没有职务就只能领俸禄闲呆着。 钱千户和白榆有西城总探、副总探职务打底,但白榆显然不满足于此。 所以先前一直撺掇着钱千户在升官后,将京城西路南区巡捕营把总这个职务也拿到手。 只要有自己人当上这个把总,掌握三百巡捕营兵力,白家称霸京城西南街区的布局,就完成了最后一篇拼图。 钱千户就向白榆解释内情说:“我对缇帅说过兼职西南巡捕营把总之事,引起了缇帅更大的兴趣。 现在缇帅想趁着京城发生了揭帖案为契机,把整个京城巡捕营都纳入进来,由他兼职京城巡捕营提督。 只要缇帅先兼了提督,那我兼任把总就简单了,说不定还能直接给你也挂一个巡捕营职务。” 白榆不得不承认,陆炳确实善于钻营,很会抓时机揽权。 他又对钱千户问道:“进行到哪一步了?” 钱千户答道:“巡捕营现在隶属于京营体系,京营肯定坚决反对把巡捕营让给缇帅。 另外新来的兵部尚书杨博也不同意变更巡捕营隶属,可能是新官上任,更倾向于谨慎稳定。 京营和兵部两大山头都反对,缇帅抢巡捕营的阻力就比较大了。” 白榆恨铁不成钢的说:“京营利益相关,缇帅摆不平京营也就罢了,怎么连新来的兵部尚书都无法搞定? 对兵部来说,京城巡捕营到底划给谁并没多大区别啊。” 钱千户说着自己的看法,“新来的兵部尚书杨博极有主见,哪有那么容易摆平?” 白榆不以为然的说:“切!这杨博还不是靠了我,才有机会做兵部尚书?” 钱千户刚想指责白榆说话太狂妄了,但想起什么又闭上了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话似乎没毛病。 如果不是白榆疯狂挤兑上一任兵部尚书许论,先把许尚书气跑了,杨博哪有出任兵部尚书的机会? 而后又听到白榆说:“那杨博心思甚多,我看他就是想待价而沽。” 两人一路闲谈,眼看着到了兵部,钱千户就提醒说:“慎言!进了兵部就不要再乱说话。” 中高级武官和低级武官的升授手续并不在一处,于是白榆和钱千户就分头办事。 白榆的手续很顺利,毕竟这是嘉靖皇帝下旨特办的升授,没什么不长眼的敢阻碍。 拿着敕书、告身,白榆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 有了这东西,才能叫朝廷命官,没有就是杂职。 谁能想到,穿越五个月就从底层苦力混成一个官身,虽然是个在京城不大值钱的武官。 嘉靖皇帝缺点非常多,有时候行事也确实任性,经常因为一时喜好就不按常理的提拔人。 比如当年首辅夏言,一年半时间就从给事中升到了礼部尚书;还有青词高手李春芳,曾经被嘉靖皇帝连续四次不经组织程序直接提拔。 而这次就让白榆体验到了,一次皇权小小的任性,就对白榆弃武转文发展规划形成了严重干扰。 收起了敕书和告身,白榆疑惑的对武选司吏员说:“我的官服呢?去哪里领取?” 接待白榆的武选司吏员两手一摊,答道:“现在朝廷不给新官发放官服了,请白百户自行购买衣料,并且自行按照范式制作官服。 在下可以提供几个店铺,价格便宜活又好,很多官员都去那里定制官服。” 白榆无语,我大明朝廷的财政已经困难到如此地步了么? “就算不发官服了,总该发些衣料吧?”新鲜出炉的白姓百户心有不甘的询问。 如果一点公家的羊毛都薅不到,那不就白当官了吗? 武选司吏员再次回答说:“白百户你也知道,这些年南方一直闹倭乱。 故而江南各织造局的供奉都少了很多,朝廷也没有多余衣料发放。” 白百户只能无奈的接受了现实,当官还要自掏腰包做官服的现实。 走到中庭,白榆与同样办完手续的钱千户汇合,现在应该叫钱指挥了。 还有个主事陪着钱指挥说话,中高级武官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白榆凑上去,对那主事说:“已经是七月了,兵部又要开始部署防秋了吧?” 北虏习俗是在每年的秋冬南下抢掠,所以大明这边一般在七月份就开始准备防御工作,称为防秋。 那主事点头道:“这肯定是兵部当前最重要的事务。” 白榆又略显刻薄的道:“今年应该怎么打,几个月前在东朝房,我曾经说得清清楚楚,按我的方略部署就好。 如果今年还是出了纰漏,那兵部就真是无能了!” 那主事脸色不太好看,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不听你的就是无能? 钱指挥听到这里,恨不能伸手捂住白榆的大嘴巴。 你站在兵部院里这样大放厥词,不怕走不出去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下第三和第四 反正钱指挥觉得,兵部这地方呆不下去了,拖着信口开河的白榆就往外走。 一边走着,钱指挥一边埋怨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谨言慎行,都惹出多少祸事了?” 白榆答话说:“还不是为了让你兼任把总,不得不先下个饵。” 两人刚走出各部所在的青龙街,就听到背后有人喊道:“白百户请留步!” 转头看去,却见一个杂役跑着追了上来,又对白榆说:“大司马请白百户上堂说话!” 白榆低声对钱指挥说:“看,鱼上钩了吧?” 而后白榆跟着杂役回了兵部,钱指挥不放心,守在兵部大门等待。 一直到兵部内院正堂,白榆朝着杨博杨大司马行了个礼,口称晚生。 跟平民百姓和底层人物打交道,白榆喜欢用武职身份;官员打交道,白榆喜欢用士子身份,能少很多麻烦。 主打一个灵活切换,毕竟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杨大司马这时才五十二岁,在六部尚书这个级别的大臣里,已经算是少壮了。 主要是杨大司马入行早,二十岁就中了进士,别人熬三十年可能就六七十了,杨大司马才五十出头。 “不知大司马有何指教?”白榆问道。 杨尚书微微一笑,回应说:“你明知故问,天下第三和天下第四说话,就不要装糊涂了吧?” 小阁老严世蕃评过天下四个聪明人,第三就是杨博,白榆靠着赢学成了第四。 白榆忽然觉得,杨博能当第三确实也实至名归。 此人知道第三和第四的梗,看来也是见过严世蕃并深入交流过。 能安全取代严党人物当兵部尚书,和严党相处平稳,但又不依附于严党,杨大司马这功力不同凡响。 于是白榆就拿定了主意,跟这种人打交道,就不能比拼功力,应该利用信息差优势,直接降维打击就好。 而后白榆很娴熟的张口就说:“地图火器战车阵,虏情动态全分析,腿收一下......啊不,你看一下?” 杨尚书的手刚摸到茶盅,顿时僵住了,现在的小年轻这么直接的吗? 一点寒暄客套、兜圈子、打机锋的拉扯都不来? 没想到更直接的还在后面,白榆继续说:“听说大司马不同意锦衣卫官兼职京城巡捕营,你看上面说的这些能不能换得大司马同意?” 杨尚书忍不住问道:“你与别人谈事,都是这样谈的?” 白榆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带讲的,“能换就换,不能换就算了。” 杨尚书也认真起来,今年的“防秋”是他这个新兵部尚书所遇到的第一项重大工作。 如果干不好,就没有以后了,在这方面嘉靖皇帝非常缺乏耐心。 “你确定,酋首俺答的主力仍然会远离西北方向的老巢,跑到东北方向的蓟镇、辽东镇一带入寇?”杨尚书严肃的问道。 白榆简单的答道:“其一,北虏名义上的宗主大汗小王子已经东迁,俺答需要向小王子示威; 其二,俺答的儿子纷纷成年,他需要更多的领地分封,那就不得不远离老巢。” 跟杨博这种聪明人说话不用啰嗦,稍微点几句就明白。 杨博又问:“如果俺答没有如同预料向东,怎么办?” 白榆答道:“近些年有不少汉人逃亡到塞北,可以派一些可靠之人假装逃亡者。 然后让这些人在塞外散布消息说,大明欲与北虏名义宗主小王子和议,共同对付兵强马壮的俺答。 俺答听到这个消息,无论信不信,他都必须要带着兵马到东边转一圈,威慑小王子本部。” 杨博不置可否,最后问:“从大同镇到俺答老巢大板升城的地图,你手里真有?” 白榆回答说:“具体不会那么详细,但一定会精确标明大板升城的位置,以及从大同镇到大板升城的精确路线距离。” “这就够用了!”杨博毫不犹豫的拍板说,“交换!我同意由锦衣卫官兼职京城巡捕营。” 谈完交易后,杨博试探着说:“你对边情如此熟悉,今年又有可能出胜绩,你有无兴趣趁机前往边镇建功立业?” 白榆淡淡的回答说:“如果用我为将帅,指挥全局,那就可以去。” 杨尚书不禁哑然失笑,“你官阶不过百户,怎么可能为将帅?” “那就不去了!”白榆毫不犹豫的再次回答说,“最近几个月明里暗里得罪不少人,若只以区区小百户身份去边镇,太容易莫名其妙被搞死,还是在京城相对安全。” 杨尚书:“......” 江湖传言,白百户脑子不太正常,时不时作死,怎么还能如此稳健? 杨尚书承诺说:“无论出谋划策,还是献上地图,亦或提供战车阵法,如果今年真有胜绩,少不了你的参赞之功。” 白榆仿佛十分淡泊名利,拒绝说:“我献策是为了大明社稷和边镇百姓的安危,功劳就不用给我再算了。” 在武职这个赛道发展的太快了,容易造成尾大不掉情况,以后不好转型文官。 所以立功获得升赏已经没必要了,换点实际利益就是最佳选择。 杨尚书皱眉道:“功劳就是功劳,怎能算了?” 白榆很露骨的说:“这有什么不行的?贪墨功劳这种事又不稀奇,就当我的功劳被你侵吞了呗。” 这都是什么凭空污人清白的屁话?杨尚书气得肝颤,斥责说: “可是你已经在东朝房当着满朝重臣的面,说过这对敌之策,很难完全抹去你功劳!” 白榆轻描淡写的说:“那你想法子看着办吧!” 然后白榆就告辞离去,又走到兵部大门外,发现钱指挥还在等着。 “大司马还好吧?你不会又惹出什么事情了吧?”钱指挥有点紧张的问道。 白榆不满的反问道:“难道在钱长官的心里,我就是只会惹事的人? 你速速去禀报缇帅,就说我经历过艰苦卓绝的劝说,终于说服了兵部大司马! 现在大司马已经同意,由我们锦衣卫官兼职巡捕营。 请缇帅趁热打铁,快点把事办成了,不要拖我们白家称霸京城西南街区的后腿!” 钱指挥有点不敢相信,“听说杨大司马非常有主见,如此轻易就被你说服了?” 白榆不以为意的说:“就是圣人,也要吃饭喝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强者不抱怨环境 七月中,白榆穿着刚刚制作好的正六品武臣官服,但神情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官服还是青色,胸前补子上有一只走兽,白榆认不出来是什么,据说这动物叫“彪”。 旁边钱指挥说:“用你的话说,今天终于换上新皮肤了,但你为何不高兴?” 说着话时,钱指挥还低头美滋滋的看了看自己身上新官服。 与从前最大区别就是,从中低级青色换成高级绯色了,继续与白榆拉开档次差距。 白榆扫视着周围环境,叹口气说:“刚换上新官服的第一天,第一件公事,居然是守法场看杀人,太不吉利了。” 此时死囚郭希颜被押在不远处,垂着头不知正在想什么。 前天郭希颜案终于走完了死刑复核复审的流程,十分痛恨郭希颜的嘉靖皇帝批示斩立决,不必等待秋后。 所以郭希颜今天被拉到西城大十字街头,等到午时三刻就要行刑,然后在史书上记录一笔“斩于西市”。 钱指挥浑然不在意的说:“不要计较这些了,我们武官职责本就是杀伐,见血见死人怕什么? 再说这也是我们拿下巡捕营后的第一件大差事,正所谓开门见红,没准是大吉大利。” 说起来很多事情都赶在一起了,就在前几天,兵部不再反对锦衣卫官兼职巡捕营后,京营势力已经孤掌难鸣。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得偿所愿,终于正式兼任巡捕营提督,掌握了三千名巡捕营官军,权柄进一步扩大。 而后陆炳迅速奏请一批新营官人选,其中钱指挥兼任了京城西路南区巡捕营把总。 如果用军警宪特来比喻,军就是京营,警是五城兵马司,宪就是巡捕营,特就是厂卫。 那么钱指挥在西城中南区域,现在就是宪特一肩挑了。 就连白榆也没闲着,也兼任了巡捕营的管队,部下有两个总旗,每个总旗管辖一队兵马也就是五十人。 营兵体系里,把总之下就是管队。在边镇或者地方,管队确实一般用百户来担当。 但是在京城内情况不同,武官数目太多,职位竞争激烈,只统辖一百兵力的管队往往要用千户来高配。 所以像白榆这样,能以百户本官来充当京营管队,一看就是有后台的,而且后台相当硬。 正好今天要在法场行刑,法场又位于西城,钱千户和白榆两个西城宪特主要负责人就带着巡捕营军兵,到现场维持秩序。 白榆不停的环视四周,脑子里冒出不少段子。但凡是涉及到武力的话本小说,都少不了劫法场的剧情。 不过在现实里,没谁这么傻吧?白榆还真没听说过京城发生这种事。 钱指挥心情大好,聊天闲谈的欲望十分强烈,又好奇的对白榆问道:“你真开始在新家营建水冲式厕所了?” 白榆回应说:“动工数日了,找了一个老邻居牵头。他是泥瓦匠出身,认识不少营建方面的工匠,应该可以顺利完成。” 经过多方验证,AI助手给出的方案确实可行。只要有钱,无论陶瓷管件还是青砖、毛竹等材料都能搜集到。 再注意一下沼气爆炸风险,基本就没有大问题了。 实在不行,还可以想法子引导排放到沟里去,此时京城里有不少水沟,宅院后面就有一道。 这项工程,算是白榆送给自己的穿越后“成人礼”。 钱指挥却又说:“你现在有了六品官身,可以考虑搬到我那边了。 如果是我,我就趁着还没搬家,卖掉原有宅院,在大时雍坊再买一处新的。 若还继续住在阜财坊那片地方,其实有点委屈了你。” 白榆回答说:“阜财坊这个地方挺好,我这个人比较念旧,阜财坊相当于家乡,我实在故土难离啊。” 钱千户:“......” 你这个抒情,说出来能有人信吗?大时雍坊就在阜财坊隔壁,你还整出故土难离了? 原先刚穿越时,白榆还抱怨社区环境太低端,但现在白榆觉得,当初的自己实在太浅薄了。 仔细想想,京城西南角这方圆二里地,没有强力衙门,没有大人物府邸,简直就是穿越者开始种田的天选之地。 区域内最大一股官方势力,可能就是驯象所,其次就是白榆的心腹大患王恭厂,外加一个边上的惜薪司西厂。 现在白榆下属有了两部分,一部分就是西城副坐探职务所直属的几十个人,目前同时还充当亲兵。 至于另一部分,就是巡捕营里这两总旗一百营兵。 两边合计起来,白榆也能直接指挥一百四五十人了。 再加上白爹那边的民间火甲队,总共能拉出二百来人的队伍,大部分还都能合法武装持械。 凭借这股势力,足以保证白榆在京城西南角街区无可匹敌,横着走了。 想办慈善事业就办慈善事业,想收卫生费就收卫生费,想怎么安排差役就怎么安排差役。 反正自从白家快速崛起后,在京城西南角这片,灰社会目前基本已经绝迹。 换到官员密集的大时雍坊、小时雍坊等片区,或者是豪商云集的棋盘街、灯市口等片区,还会有这种在街区称王称霸、垄断基层权力的福利吗? 正所谓,强者从不抱怨环境。白榆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强者,不再抱怨居住环境低端了。 不过白榆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强者不只是不抱怨,还会改变环境。 所以他又对钱指挥问道:“如果想把整个王恭厂搬到别处去,该去找谁办?” 钱指挥诧异的说:“你还跟王恭厂较劲呢?你不喜欢这地方,远离他不就行了?” 像王恭厂那么大一片“重要军工国企”,如果别人不喜欢挨着就选择远离。 而白榆却天天琢磨怎么把王恭厂搬走,脑子确实不正常。 然后钱指挥还是回答说:“王恭厂属于工部主管,同时接受太监衙门兵仗局的监管,管理体系比较复杂。” 白榆苦恼的叹口气,所谓管理体系复杂,那就意味着事情难办,又是工部又是太监衙门,忒麻烦了。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西城南区宪特副主管,实力还是达不到。 第一百四十六章 工作重心要转移 午时三刻,开刀问斩,犯有谤君大逆之罪的郭希颜人头落地。 没有人来劫法场,钱指挥和白百户顺利收工,新官上任后第一次出任务圆满完成。 钱指挥看着郭希颜的尸首,对白榆说:“此人投机不成,死得其所,事情可算是彻底结束了。” 白榆嗤之以鼻说:“怎么可能结束?郭希颜把舆情又一次掀了起来,这才刚开始。 解决了郭希颜,不代表解决了舆情,毕竟天子年老是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只要不定下储君,舆情就不可能彻底平息。” 新老交替,就是最大的利益重组机会,总会有人跳出来投机。 就连他白榆不也没忍住,拜了裕王府将官陈以勤为师么? 往回走的路上,白榆又对钱指挥说:“关于下半年坐探和巡捕营的事务,你多担当一些。” 钱指挥诧异的反问:“让我多管事?那你做什么?” 如果副手表态不管事不抢权,对大多数主官来说都是好事,但钱指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白榆答道:“上半年我虽然武职升迁迅速,甚至远超预期,但在文坛事业和商业等领域的发展严重滞后。 所以在下半年,我要将工作重心从斗争夺权转移到经济、文化建设上面。” 钱指挥说:“现在缇帅如日中天,权柄不亚于一般阁臣。 我们背靠大树好乘凉,专注在武职上发展不好吗?” 白榆只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多几条路子总不会错的。” 毕竟钱指挥的底色仍是陆炳亲信,他也不好直接对钱指挥说“假如陆炳去世”了会如何如何。 而后时间来到八月份,天气渐渐变得凉快,京城进入了准备过中秋的节奏。 白家新宅的水冲式厕所工程也接近了尾声,据“包工头”李老头说,约摸再有个三五日就能完工。 这日早晨,白爹对白榆说:“中秋之前,就可以搬家了,这是我白家的大事。 在我作为一家之主期间,白家从大杂院两间厢房迁居到三进宅院,以后我见了祖宗也不会感到愧疚了! 具体怎么搬家,还要详细筹划一下。” 白榆心不在焉的说:“你看着办。” 白爹继续说:“恰好又遇上中秋节,双喜临门,应该操办庆祝,你看都该请谁? 还有就是,趁着节日,你也该跟亲戚们走动一下了,不能让亲戚们觉得我家目中无人!” 白榆还是心不在焉的说:“你看着办。” 白爹对白榆的敷衍态度很不满,突然又道:“你的终身大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白榆依旧心不在焉,下意识的回应道:“你看着办。” 白爹拍了一下桌子道:“好极!那我就做主寻一门亲事了!” 白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别!现在为时尚早!我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远远不到接受婚姻束缚的时候!” 白爹忍不住指责说:“你这人亲情太淡薄,对家里的事情丝毫不上心!难怪有的亲戚说,你现在看不起人。” 白榆辩解说:“最近烦着呢!哪有心情管这些没用的!” 白爹完全不信,“最近没听说发生什么事情,你又烦什么?肯定是找借口!” 白榆没好气的说:“文坛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 在中秋节之前,本就是文人聚会的传统高峰期,再加上酷热的夏天过了,气候重新舒适起来。 所以各个圈子的文人都得聚一聚,大大小小的雅集非常多。 白榆当然想着积极参加文坛活动,顺便发表优秀作品,继续扬名立万,打造文坛声望。 有个“著名诗人”之类的光环傍身,不但能满足虚荣心,在复杂的政治生态中就能多一层保护膜。 例如别人参加造反要杀头,而李白参加造反却只是流放还被赦免了。 但问题在于,到目前为止,白榆一张请帖都没收到,这就很让白榆心烦了。 就连白榆认为很低端,不屑一顾的县学同学雅集聚会,也没给他发请帖! 如果想混圈子,却没人带你玩,这就尴尬了。 按道理说,新人入圈有几种方式,老师提携就是常见的一种。 但白榆所拜的陈老师因为身份敏感,又加上性格低调,基本不在外面交际,所以暂时指望不上。 上半年那次化名白玉京,打败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王百谷的名声,好像也渐渐消散。 这不禁让白榆想起了上辈子的娱乐圈,如果不一直维持曝光率,很多根基不扎实的明星也就沉寂了。 白榆心里很懊恼,上半年没有趁热打铁,确实是一个失误。 当然,也是因为其他方面事务太多,消耗了大量精力,导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没办法的事情。 随着半年来的不断成功,以及阶级地位的提升,白榆已经从上辈子带来的躺平摆烂心态,逐渐蜕变出了一丝强者气息。 所以遇到问题后,他想的不再是放弃,而是不择手段解决问题。 如果不想坐以待毙,错失中秋赛季的文坛活动,那就该主动出击了。 白榆思考了一会儿,策划出了三四个出击方向。 第一是把县学打通关,毕竟自己也是县学生员,天然有切入点。 第二是想起陈老师有个同乡张佳胤,官居户部郎中,自己也打过交道的。 此人乃是当今文坛的潮流组合、复古后七子之一,可以从他身上想办法。 第三就是继续碰瓷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王百谷,把恩怨局继续打下去,如此就有合理借口切入文坛活动了。 第四就是捧“女明星”,在这个过程中传播诗词、扩大名气。 自己已经初步具备捧角的势力了,但自己对这个行业不是很熟,也没有渠道和人脉。 想想熟人里面,似乎只有陆白衣懂这方面的门道。 看着沉思的白榆,白爹只觉得好大儿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时间有点心慌,忍不住就找了个共同话题,“最近这半个多月,咱们这慈善基金发展陷入了停滞。” “嗯?为何停滞?”这个话题果然把白榆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白爹解释说:“因为有圆宏寺在。” 白榆惊诧的问道:“难道这些秃驴还敢挑事?” 上次歼灭岳老虎时,因为有太监说情,已经放了圆宏寺一马,再敢碍事就真不会客气了。 白爹答道:“圆宏寺没有对我们挑事,但是只要他们还在那,就限制了我们慈善基金的发展。” 于是白榆就明白了,这意思是京城西南角这片“募捐和放债”的盘子就这么大。 白家慈善基金的自然发展已经到顶了,剩下的份额都在圆宏寺。 想要在片区内继续扩张,那就只能去吃圆宏寺的份额了。 白榆叹口气,两眼望天说:“天凉了,就让圆宏寺破产吧。” 这么看来,要做的事情还挺多,而且还都是细致活,中秋前后清闲不了。 (这两天大卡文,一直在想着下阶段写什么,明天开始爆发补更新) 第一百四十七章 挣钱不寒碜 听了白榆的意见,白爹赶紧说:“我也认为,圆宏寺该破产关门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做最好。” 白榆惊奇的看了眼白爹,这个积极表态让他稍稍有点意外。 换成以前的白爹,不到退无可退、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这样主动寻找敌人。 只能说,这就是资本对人性的异化啊。常言道,挣钱嘛,不寒碜。 于是白榆指点说:“咱们手下很多都住在这片街区,人人都有亲朋好友,其中肯定有与圆宏寺打过交道的。 先发下话去,暗中搜集圆宏寺的丑事线索。 不过一般的丑事只怕没多大用,所以重点搜集女色方面的丑事线索。 和尚和女色牵扯起来,比较容易成为爆点话题,方便摧毁他们的形象。” 白榆说这些并不是无的放矢,因为在物欲横流的晚明社会里,很多寺庙就是这么“堕落”。 而后白爹又提起另一个疑虑,“上次听说,圆宏寺和惜薪司西厂的太监有勾连?” 白榆点头道:“这确实是个问题,我会想法子解决。” 太监所能仗恃的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政治权力,比如惜薪司西厂提督太监也拜了黄锦为干爹,便能借用黄锦的权势。 另一种就是手里的差事,太监的差事本质上都是为皇帝服务,再小的事情也能变得很大。 看似边缘、只负责木炭的惜薪司同样不例外,如果污蔑成破坏宫中木炭供应和皇帝修仙,那也是个麻烦事情。 于是白榆又想到了陆白衣,在他认识的人里面,有资格压制普通太监的人不多,这位黄锦的干女儿算是一个。 难道又要求这个不男不女的麻烦精办事,可能还不止一件?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与白爹掰扯完,白榆就出门,前往都察院门房点卯。 钱指挥对白榆说:“你最近经常不在,缺岗太多了。” 心情不大美丽的白榆瞥着钱指挥,“那又咋了?你还想管这闲事?” 钱指挥提醒说:“这里是都察院,进进出出都是御史,等于是说,你就在御史眼皮底下旷工。 你也知道,御史就是负责监察的官员,而且他们每月也有任务,指不定谁就会弹劾你一本。” 白榆皱眉道:“上一任左都御史尚还尸骨未寒,不至于有御史这么不开眼吧?” 钱指挥:“......” 尸骨未寒这个词,能用在这个语境里吗? 而后白榆又道:“老钱啊,偶尔被弹劾也不是坏事,不必太过于紧张。 像我们这些走了捷径的成功者,终究要学会自污,如此才能更稳。” 钱指挥再次无语,才升了个小小百户就琢磨自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统兵十万、功高盖主了呢。 白榆把一些下属叫来,指派任务说:“速速打探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王百谷的消息,将他近况和行踪都报来! 如果西城这边没消息,就去东城等其他总探那边请求协助!” 依托于遍布全城的厂卫耳目,打探一个名人的消息还是非常容易的。 等掌握了王百谷的情况,就可以制定碰瓷方案。为了进军文坛,充分利用优势不寒碜。 钱指挥摇了摇头,看来白百户最近确实无心工作,满脑子都放在了文坛。 毕竟中秋节前是文坛活动高峰期,白榆不想错过也情有可原。 把任务给下属安排好后,白榆就和钱指挥打了个招呼,离岗前往宛平县县学。 县学的节奏是月初会文、月中聚讲,这两个时间点到校的人最多。 如今是月初,今天县学里肯定人多,说不定同学们就在今天组织和约定各种中秋聚会。 说实话,白榆和县学同窗们非常陌生,今天能蹭到一个聚会就算完成任务。 当白榆进了县学就看到,在明伦堂前的庭院中已经站着一二百名士子,相当热闹。 但是当白榆跨进院内时,众人的说话声音就小了许多。尤其是白榆靠近的地方,很多人干脆就闭口不言了。 毕竟这位姓白的同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厂卫官校、宪特头子,大家都害怕祸从口出。 再加上厂卫在文人士林中的名声不好,以士人自诩的同窗们对白榆这个异类就下意识的敬而远之。 近三个月来一直这样,反自从白榆成了县学生员后,县学里面讨论时政的兴趣都下降了不少。 这也是县学同窗明明有好几场中秋聚会,却没人给白榆发请帖的原因之一。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白榆无形之中就被孤立了。 白榆正寻思怎么打破成见的时候,忽然有个三十多岁的同学鬼鬼祟祟的凑上前来,带着几分恭敬说:“见过白同学。” 白榆与同窗往来不多,大都不认识,并不知道这个主动靠近自己的人是谁。 而后听到那人主动自我介绍说:“在下高长江,五年前入的学。” 按礼节来说,白榆应该回应几句“见过前辈”之类的场面话。 但白榆最近与官员打交道多,眼光也高了,对同学实在喊不出“前辈”。 故而他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似乎很高冷的样子。 高长江不以为意,径自说:“白同学知不知道,又到了秋季选拔贡生的机会?明天就要定下人选了。” 所谓贡生,就是被选拔去国子监读书的秀才,寓意为地方向朝廷“贡献”人才。 当今秀才大致有几种出路,去国子监读书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只要被选拔去国子监读书,保底能混一个监生功名,然后就具备了做官资格,不需要另外通过科举考试。 不过监生功名比较低端,远远比不上根正苗红的科举功名,只能做八九品的佐杂官,或者是偏远荒僻地方的知县。 当然,如果去了国子监后仍然想参加科举考试也可以,而且不用占据原籍科举名额。 无论直隶乡试还是会试,都会有监生参试名额。 至于秀才的另外两种出路,一种就是通过县学府学选拔,获得参加乡试名额,并且考中举人。 很纯粹的一路考上去,这是最标准的路径,可以说大部分成功读书人都是这个路径。 而最后一种出路,就是充为衙门吏员,但意味着永远放弃科举功名。 大部分读书人都不愿意接受这种出路,但也有少部分贪图实惠的选择了这条路。 以上就是秀才的三种官方出路,吏员、举人、监生。 至于教书、师爷之类的职业,那是自谋出路,不属于官方体制。 见白榆无动于衷,高长江又介绍情况说:“每年秋天,各地学校都会选拔贡生,每个县学或者府学都有一个名额。 然后这些贡生年底前要到南北两京国子监报到,明年开春后就正式开学。” 听在白榆耳朵里,这些简直都是废话,忍无可忍的说了句:“关我屁事?” 他对这个贡生或者说监生名额毫无兴趣,因为对他而言,上升路径就是明年抢一个乡试名额,然后去参加乡试就行了。 去国子监读书,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别人是科举考试屡屡失败,就想弄个监生功名,然后做个小官过过瘾。 可他白榆需要吗?他现在已经有六品武官的官身了,哪还需要通过监生这种三流出身做官。 文官非常看重出身,第一流是进士,第二流是举人,第三流才是监生。 出身决定了官场天花板,监生出身一辈子都是八九品杂官,他白榆才不需要。 主动凑上来的高长江眼见白榆情绪已经不耐烦,就赶紧低声说明来意: “白同学当然不需要贡生名额,但在下却想要这个名额。” 白榆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高长江,“你想要贡生名额,就去争取,跟我说什么?” 高长江从怀中摸出一张很有质感花纹纸,放在了白榆手上。 “这是大昌钱铺的银票,面额一百两银子,可以在大昌钱铺凭票兑银!” 白榆拿着银票稍微愣了愣,感觉就像是遇到了“图穷匕见”。 又听到高长江继续说:“敬请白同学笑纳,并请帮我获取贡生名额!” 于是白榆就彻底明白了,敢情对方是想花钱请自己办事啊。 自从穿越以来,这算是白榆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收到“贿赂”,又达成了一项人生成就。 金额不算少,一百两银子相当于白榆那三进院新家价格的三分之二,比白榆这正六品武官的年薪都多一截。 而且也是自从穿越以来,白榆第一次看到银票,心里还挺好奇的。 高长江紧张的问道:“白同学意下如何?” 为了表示诚意,钱都先给出去了,如果对方不答应,那不就等于把钱扔水里了吗? 白榆收起了银票,淡淡的说:“都是同学,何必见外,这个忙我帮了。” 摊子铺得太大,最近一直缺钱,慈善基金事业又还在开拓期,没到挣钱时候,所以这一百两能解决不少资金问题。 而且从买房到修水冲式厕所,前前后后已经向钱长官借了七十两银子了。 既然有人诚意十足的送钱上门,那就接个大活。 挣钱嘛,不寒碜,一百两银子也对得起正六品百户、西城副总探、西路南区巡捕营管队的身价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兵强马壮者为之 两世为人,第一次被别人主动行贿,白榆花了一点时间才心理适应。 之后他就拿出热情的服务态度,与甲方弟弟高长江攀谈起来。 “据我所知,那些愿意去国子监做监生的人,向来都是对科举考试绝望的老生员。 我看你正当青壮,完全可以继续在科场上尝试,为何想着去国子监?” 高长江苦笑着回答说:“自家人知自家事,以我的学力,能考中秀才就已经是拼尽全力了,哪敢奢望乡试中举? 与其在科场蹉跎岁月,不如早做另外打算。 若能获取监生功名,然后在京城选个小官做,此生就心满意足了。” 白榆点点头,对于高长江放弃乡试的想法表示理解。 乡试录取率是三十取一,也就是百分之三,是所有科举考试中最难的一关,一般读书人哪能考得上? 苏州文坛大佬、江南四大才子文征明厉害不厉害?一辈子九次乡试不中,去年抱憾而终。 又摸了摸银票,白榆很有职业素养的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高长江咬牙切齿的说:“不瞒白同学,我们县学的贡生名额掌握在五大学霸手里。 我与他们关系不睦,所以他们不会把贡生名额让给我。 除非我拿钱收买他们,但我又不甘心,受不了这个窝囊气。” 高长江这些话里面,涉及到了一些县学潜规则,外人可能就不大明白。 还是那句话,很多制度在早年间制定的时候,是一个样子,但执行了二百年后,早就走样了。 贡生制度也是这样,现在选拔贡生的默认原则就是,在校生员依照年龄排顺序,每年由年纪最大的一位获得贡生名额。 这个原则是为了给老生员一条出路,让老生员不至于一辈子一事无成。 但是有的老生员不愿去国子监,那就会把贡生名额转让出去,这里面就出现了一定操作空间。 而高长江提到的学霸与五百年后的学霸不是一回事,是字面意义上的学校之霸。 县学里总有一批老生员,因为年纪大、资历深,在县学里就是大前辈,地位自然比较高。 又因为年龄大,这些学霸每年都天然垄断了贡生名额。 然后他们又不会去国子监,可以决定将贡生名额转让给谁,长久下来就形成了一种隐形权力。 刚才高长江所说的“五大学霸”,指的就是当今宛平县县学里把持贡生名额、又在县学内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五个前辈老生员。 不知怎的,白榆想起了上辈子遭遇过的学生会,从某些方面来看还真有点像。 如果白榆是个普通新生,肯定斗不过五大学霸,高长江也不会请白榆帮忙。 但白榆除了新生之外,还有其他身份,高长江指望的就是这个。 白榆拿定了主意后,承诺说:“选拔贡生是明天?一定助你上国子监!” 高长江问道:“如何安排?要我做些什么?” 白榆脑中出现了不少军政府大兵现场监视议会选举的场面,有点兴奋的答道: “贡生名额,兵强马壮为之!你什么也不用做,包赢的!” 高长江:“......” 你这个兵强马壮,是字面意义上的意思吗? 在学校人文之地这么搞,旁边还是孔庙,场面会不会有点太难看了? 午后,白榆从县学离开后,回了都察院门房。 又找到钱指挥,将一百两银票拍在钱指挥面前,财大气粗的说: “先前共欠你七十两,这里是一百两,你该倒找我三十两!” 钱指挥拿起银票鉴定了一下,随口道:“你接外快了?县学里油水也如此丰厚吗?” 白榆喝了几口水,答话道:“运气好,可能遇上一个土财主家的。” 又到第二日,白百户调集了五十人的持械大军,“杀气腾腾”的来到宛平县县学。 白榆本人也穿上了正六品武官袍服,胸前有一只彪的那件,挎着见过血的腰刀,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县学师生面前。 县学教官刘教谕浑身发抖,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被吓得,对白榆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白榆解释说:“不用惊讶,我一个武官在去上直的路上,带着刀和护卫,这很合理吧? 今天不是要选拔贡生吗?快点选,选完了我还要去上直。” 到场的在校面面相觑,这还能选吗?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五个四十多岁老生,大概就是高长江所说的五大学霸了。 就连刘教谕治理县学,也需要和五大学霸合作,才能维持局面。 这时代学校纲纪废弛,没有多少实权的教官威严扫地,很多时候只能充当一个管理学校杂务的角色。 学校生员也并不畏惧学校教官,他们真正畏惧的是提学官大宗师,那才是能决定生员前途命运的狠角色。 白榆扫视完五大学霸,然后又给了高长江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对刘教谕催促道:“开始吧!” 刘教谕当众宣布道:“根据资历和年龄,今年贡生名额该给宋云升。” 一位中年士子从五大学霸中站了出来,朝着众人点头示意。 按照朝廷规定,年满五十岁生员可以获取一定优待,不用再入学。 所以在校生员里,四十几岁基本就是最大了。 站在刘教谕身边的白榆立刻质疑道:“选拔贡生应当注重德才,怎能只看年龄和资历?” 刘教谕解释说:“按照制度就是这样,朝廷意图是用贡生安抚蹉跎不得志的老生员,所以才以年龄资历为标准。” 白榆强行非议说:“那也不能只看年龄资历,完全不注重德才吧?” 刘教谕指着站出来的老生宋云升,对白榆反将一军道:“难道你认为,宋生就无德无才?” 白榆大声嘀咕说:“我看他没什么德才。” 刘教谕:“......”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当着面说别人无德无才,人情世故你是一点也不懂啊。 那位老生宋云升接上了话,朗声道:“在下确实德才不足,甘愿将贡生名额转让出去。” 宋云升很清楚,选拔贡生的精髓不在于自己获得名额,而在于转让。 所以就不必在自己身上较真了,反正自己也没想真去当贡生。 白榆也没在意,这是原生名额还是转让名额,只要最后落到了高长江手里就算完成任务! 于是就对宋云升说:“好!既然你要将名额转让出来,那我就提名高长江!” 底下一阵喧哗,高长江从任何方面来看,都不太够格。 五大学霸中另外一个人也站了出来,叫道:“即便是转让名额,也另有其人,轮不到高长江!” 裹挟民意指定贡生名额转让对象,是他们这个学霸团体最大的权力之一,哪能随便就放弃? 白榆对这些所谓学霸不屑一顾,在宪特面前,学霸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 就算你们在县学经营多年,在生员中很有号召力,又能如何? 他很强硬的说:“我认为高长江最合适,就一定是高长江最合适!” 那学霸转头对众士子说:“同意高长江的举手!” 在场士子没一个人举手,这就是零票,大家不想得罪五大学霸,都是看着学霸风向行事。 那发起表决的学霸又对白榆说:“人心如此,没有人同意高长江,你总不能公然逆人心之向背。” 这种情况完全在白榆意料之中,他无动于衷,只大喝道:“重选!” 如果选不出结果,那就关上大门一直重选,直到选出结果为止。 很多军政府都是这么干的,兵强马壮的白榆自然有样学样,效仿先进经验。 再次提名高长江,再次举手表态,这次终于有几个人同意,是一个好趋势,但仍然是极少数。 白榆先对下属命令说:“关上县学大门!选贡生有结果之前,谁也不许走!” 然后白榆按住了腰刀,威胁意味十足,对着众人喝道:“继续重选!” 气氛陡然高度紧张,似乎一触即发! 不过白榆心里很清楚,虽然以暴力殴打士子性质很恶劣,不好真动手,但吓唬一下还是可以的。 这时候,五大学霸年纪最大的那个宋云升忽然开口道: “作为出让名额的人,我也有提议!在此我提议,选拔白榆白同学为贡生!” 啊?白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稍稍愣了下。 宋云升趁机抢先叫道:“同意的举手!” 只见在场的一百多人里,绝大多数人都齐刷刷的举起了手! 近乎全体一致的同意,选拔白榆为贡生,离开县学去国子监读书! 大家不允许县学有这么牛逼的人物,就应该圆润的送出去! 白榆:“......” 卧了个大槽!这是什么鬼!完全猝不及防! 宋云升上前,抱拳道喜说:“恭喜白同学被选拔为贡生,这是人心所向!” “我不同意!”高长江气急败坏的跳出来,大声叫道。 回过神来的白榆连忙说:“我也不同意!放弃这次被转让!” 旁边的刘教谕回应说:“按照规定,贡生名额只能转让一次,不得连续转让,不然的话很容易失控。 今年贡生名额已经由宋云升转让给你,如果你放弃,那么这个名额无法再次转让出去,那么只能作废!” 兵强马壮的白榆陷入了沉默,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第一百四十九章 都不顺心 生存就是保留名额,毁灭就是作废名额。 白榆直到现在还有点麻,来自后世军政府的大量先进经验只告诉他,议员都不投自己票时怎么处理。 却没说如果都选自己,自己在程序上成了民心所向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本想凭借武力恐吓,强行给别人推一个比较荒诞的结果。 结果最后别人给了他一个更荒诞的结果,实属魔法对轰了简直! 重选已经喊了两遍,再重选结果估计也一样,还能真把一群读书人都抓起来不成? 两难抉择之下,白榆咬牙道:“先保留贡生吧!每年才一个名额,作废就太可惜了。” 人群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仿佛为白同学能进入大明最高学府进修而高兴。 选拔结束,一地鸡毛。今日已无事,众人如鸟兽散去,免得被当场报复。 高长江眼神幽怨的看着白榆,但又不敢对厂卫官校说重话,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 “白同学先前说的没错,兵强马壮者为之,所以贡生名额就落到了你手里,也是很合理的。” 人生第一次受贿却没办成事,而且无法退钱,让向来毫无责任心的白榆难得有点内疚。 毕竟那一百两大部分都已经用来还债了,所以退钱是不可能退的。 而后白榆解释说:“相信我,我本意确实一心为你站台,只是出了点意外。 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我们还有机会。” 高长江心里燃起了希望之火,“还能有什么机会?” 白榆答道:“贡生名额需要提学官批准,然后才能最终生效。 我会想法子,让提学官把我否掉并换成你,县学没人敢说三道四。” 高长江疑惑的说:“提学官那边如此好说话?” 白榆拍着胸脯保证说:“提学官邹御史非常反感我,肯定不愿意看到我去国子监深造。 只要我再小小的威胁一下他,他肯定就范! 不是跟你吹,我院试就是这么干的,不然我凭什么能考中秀才?” 高长江只觉得白同学每句话都毫无逻辑,但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只能选择相信了。 毕竟钱都花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心情又不美丽的白榆本想回家,但是要路过都察院,于是就去了办公室也就是前院门房喝点水。 今天无所事事的钱指挥看到白榆的郁闷神情,好奇的问道: “你今天不是去县学帮别人抢贡生名额了吗,这是没抢到?不会吧,他们都不怕你吗?” 白榆吹着茶水,答话说:“他们全都选我当贡生,这也算抢到了吧?” 钱指挥忍不住“哈哈”大笑,调侃说:“一般人拿贡生名额相当于认命养老,你要这贡生有何用? 虽说监生也能参加科举,但以你的文章才华,也不需要去国子监进修,真是多此一举。 那你收了别人一百两怎么办?难不成又要借钱退回去? 如果收钱不办事,坏了口碑,不是长久之计啊。” 钱指挥说着说着,见白榆脸色不好看,连忙又转移话题,安慰说: “正所谓旁观者清,我感觉他们似乎早有预谋,从一开始就想把你从县学请出去。 所以也不能怪你大意,是被有心算无心了。 谁能想到,他们甚至不惜牺牲一个贡生名额,也要体面的请你离开县学。” 白榆不满的说:“我有这么招人烦么?有这么招人恨吗? 我在县学又能怎么的?他们何至于如此排斥我?” 钱指挥:“......” 你都带着兵马去县学抢班夺权了,还指望别人欢迎你啊? 白榆长叹一口气,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却在小水坑踩了一脚泥! 还是读书人心眼子多,一帮小卡拉米士子为了送走自己,居然选自己当贡生,也亏他们能想得出来这种办法! 不想再谈论这件闹心事情了,白榆看着狭小阴暗的办公室,又问道: “新来的总宪在吗?你有没有跟他说,我们要重修这几间都察院门房?” 原来只当个临时歇脚地,房屋如何无所谓,但以后如果长期驻守,那就需要修一修了。 钱指挥答道:“他说太忙,不见咱们。对重修门房的提议也没任何回应,大概是想拖延吧。” 白榆更不爽了,阴阳怪气的说:“看来总宪对咱们还有芥蒂啊,就是不想让我们舒服点。 现在已经八月了,如果再不动工,到了冬天时,这几间漏风破屋只怕没法呆人,还让我们怎么上直?” 钱指挥没好气的说:“他只是对你有芥蒂!别带上我!” 新上任的左都御史不是别人,正是从工部尚书位置上调过来的欧阳必进。 就是在几个月前,被初出茅庐的白榆气得差点辞官的那个严党骨干。 即便没芥蒂,一般都察院主官肯定也不愿意干这事。 被逼着在自家衙门前院给厂卫特务大修房屋,那也太没面子了。 白榆一时间也没想到破局办法,总不能自掏腰包修办公室吧? 唉!白榆又长叹了一口气,最近真是没一件顺心的事情。 一张文坛请帖也没收到,慈善基金发展停滞,受贿办事被几个小卡拉米摆了一道,就连办公室也修不起来...... 好像自从升到百户、监斩郭希颜之后,好运气都用完了似的。 想起还了债后,手头还剩三十两银子,白榆决定用购物来提振一下心情。 身为武官,有匹马应该是标配吧?如果连匹马都没有,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就算是文官,有条件也是骑马出行,不大喜欢乘轿。 于是白榆转头对钱指挥问道:“想买马去哪里?三十两银子应该能买到一匹上好马了吧?” “嘿嘿嘿!”钱指挥忽然非常荡漾的笑了几声,“你想买马尤其是好马,还需要问我?” 白榆莫名其妙,“你这什么意思?” 钱指挥语气暧昧的指点迷津说:“太仆寺掌管天下马政,什么样的马找不到? 所以你去找陆白衣啊,她爹就是太仆寺少卿,这可太对口了!” 白榆:“......” 怎么又牵扯到陆白衣了,难道最近没了这娘们就不能办事了吗? 第一百五十章 做官经验不足 白榆不是不需要帮忙,而是因为陆白衣这个人太爱蹬鼻子上脸,行为模式又飘忽抽象,身份还敏感。 所以白榆心里必须仔细合计,不到万不得已时刻,他并不想找陆白衣这个完全不可控的人合作。 然后白榆对钱指挥说:“我白榆生平最讨厌的行为之一,就是大事小事都要托关系。 想买匹好马而已,还要去找太仆寺,这也太大题小作了!” 钱指挥只觉得白榆右脸上写着一个“双”,左脸上写着一个“标”。 正在这时候,白榆的家丁白曹匆匆走了过来,向白榆禀报说:“已经打探出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王百谷的近况了。” 白榆立刻急切的问道:“速速说来!我看看要怎么碰瓷他!” 白曹继续禀报说:“那王百谷前些日子已经受聘于礼部侍郎袁炜,在袁府做门客。” 怎么又是一个坏消息?白榆不禁双眉紧锁,自言自语道: “想不到王百谷已经有了如此硬扎的靠山,这下可不好欺负了,还怎么去碰瓷?” 礼部侍郎看似平平无奇,但袁炜实力并不体现在官职上,乃是当今四大中生代青词高手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四大之首。 如今嘉靖皇帝身边写青词的文化人里,除了严嵩、徐阶这些老一辈,就是袁炜为首的四大青词高手了。 懂行的都知道,这四大中生代青词高手都是预备内阁大学士,在历史上确实也被称为四大青词宰辅。 所以现在的袁炜是一位经常和皇帝互动、受皇帝喜爱重用、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大臣,一般人轻易不会得罪他。 这时代确实产生了大臣收留名士当门客的习俗,可能是因为嘉靖皇帝对文学的需求量大、要求又高,大家都不得不养枪手。 就算是才高八斗、中生代第一御用笔杆子袁炜也有卡文的时候,一样需要有人帮忙代笔。 可是王百谷成了袁炜的门客,对白榆来说,情况就变得很棘手了。 混文坛就像是混圈,先前白榆策划的四条中秋季文坛之路,还没正式启动就已经断了两条。 打通县学人脉和碰瓷王百谷这两个切入点,算是都废掉了。 而陆白衣又不靠谱,那么唯一剩下的路子,就是老师陈以勤的同乡、文坛弄潮儿张佳胤。 看看天色,白榆又准备脱岗旷工了,对钱指挥说:“老钱你先盯着这边,我去拜访户部张佳胤张郎中。” 距离中秋只有不到半个月了,没有太多时间耽误,不然就过季了。 钱指挥说:“他对你肯定没好印象,我料定你会白跑一趟。” 作为白榆最亲密的“战友”,钱指挥知道很多关于白榆的“黑料”。 比如白榆曾经诬陷王百谷调戏自家侍妾,逼着张佳胤为了搭救后辈王百谷,介绍裕王府讲官陈以勤这个同乡给白榆当老师。 人和人之间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就凭这个第一次见面经历,张佳胤能对白榆有什么好感? 白榆答话说:“事在人为,只要见到了张郎中,我自有花言巧语说服他!” 对于自己的信息差优势,白榆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凭借信息差优势,已经不知摆平了多少人。 而后白榆离开了都察院门房,黄昏左右时候,就到了小时雍坊张佳胤府邸。 却见在张家大门外,竟然聚集着十几个人在等候,让对文坛缺乏直观印象的白榆小小吃了一惊,细想之后就能理解了。 作为潮流组合复古派后七子之一,张佳胤在文坛相当有影响力,又是后七子目前唯一在京的人物。 而且更的关键是,张佳胤还当着户部郎中这个非常有实权的官职。 文坛影响力加实权官职结合起来,肯定能形成一股向心力,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当年的内阁大学士兼文坛盟主李东阳。 又加上临近中秋佳节,正是文坛活动高峰期,张佳胤宅邸自然会出现这样的密集拜访现象,跟上下班时间地铁人多一个道理。 所见所闻让白榆更加确定,只要能搭上张佳胤的线,混入主流文坛不成问题,中秋雅集请帖也不是问题。 按照规矩,白榆将拜帖投给张家门子,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在大门外等候。 时不时的有人出来,又不时不时的有人被请进去,不过在大门外等待的人似乎始终不见少。 一直到了深夜,大门外仍然还有十几个人没被请进去,包括白榆在内。 此时张家门子出来宣布说:“我家老爷要休息了,诸位请回吧。” 惹起一片唉声叹气,但没人骂街,都很有风度的默默离去。 白榆无语,先前还想着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张佳胤提携自己混圈。 结果从黄昏等到深夜,连面都没见到,准备的说辞完全无用武之地。 自己用的是陈以勤弟子这个身份投的拜帖,居然没被请进去见面?陈以勤和张佳胤不是同乡好友吗? 要说这不正常吧,又不只是自己,外面同样还有一群人没进去,有人甚至来过两三次了。 谁都有关系,张佳胤也确实没时间全都接见,所以无法指责张佳胤刻意针对自己。 要说这很正常吧,白榆心里就是不爽,怨气噌噌噌的涨,白耽误了一晚上时间! 近期真是衰神附体,不顺心的事情又又又加一! 难道自从超常规升为六品百户后,好运都被透支完了? 到了次日,钱指挥对白榆问道:“昨天见到张郎中没有?” 白榆有点郁闷的回答说:“没有。” 钱指挥说:“意料之中的事情,你想混圈哪有那么容易? 连缇帅都搞不定那帮士大夫,而你现在就陷入了和缇帅差不多的处境。” 白榆知道,钱指挥说的没错,缇帅陆炳确实一直想靠近士大夫,混士大夫圈子,也为此做了不少事。 比如想尽办法与士大夫联姻,又比如在文官落难时,经常出手救护,经历司史经历就是一个例子。 但是效果怎么样,从历史上陆炳去世后的情况就看出来了。 隆庆年间,已故陆炳被追罪,陆家被抄家时,没什么人替陆炳说话。 白榆忍不住感慨道:“门户之见,何至于此?” 钱指挥回应道:“我们是厂卫啊,我们是天子的耳目和爪牙,你是不是太小看你的身份了? 你换位思考,那帮文人聚会时,谁会喜欢在席位上坐着个厂卫官校?”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文人扎堆时,那是相当喜欢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每每喝多了之后,更是什么犯禁的话都敢说。 在这种场合,没人愿意看到厂卫特务坐在旁边。指不定哪句话就被写进“内参”,让皇帝看到了。 所以哪怕这个特务再浓眉大眼,也会被排斥。如果还是个声名响亮的特务头子,那就更不受欢迎了。 钱指挥随口劝道:“其实你也不用心急啊,你不是一心要参加科举吗? 如果你能过了明年乡试和后年会试,彻底洗白了自己,再转型文官混圈,阻力就小很多。” 白榆答道:“常言道,出名要趁早,争名求利要只争朝夕。 想我满腹才华,如果这些锦绣诗词文章全都憋在心里,不显摆出来就难受啊!” 钱指挥:“......” 头一次听说,用“不显摆就难受”来形容自己才华的。 而后钱指挥看着陷入困境的白榆,若有所思的说:“你真想闯荡文坛? 我倒是可以给你指点一条路子,但却是硬闯的路子。 其实这条路子只适合你,如果换成其他人都不行。” 白榆询问道:“有请钱长官赐教。” 不叫“老钱”了,又改回了“钱长官”,由此可见白榆的诚意。 钱指挥难得能指导白榆,便侃侃而谈道:“你这结交人脉混圈的传统路数,并不适合你,也没有发挥出我们身上的优势。 我们的优势是什么?我们是厂卫官校,我们有很多行事特权!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特权利用起来,以达到进入文坛的目的?” 随即钱指挥指着大门方向的告示墙,继续说:“每个衙门都有两面告示墙,一面对外,一面对内。 而这些告示墙上的内容,受我们坐探监管,我们有审查权力,为什么不利用起来? 我们可以在厂卫体系内部发力,把你的诗词张贴在京城所有衙门的内外告示墙上! 如此就能近乎强制的让所有官员,以及到各衙门办事人员都观看你的诗词! 这是多大的效用,不比你混几个雅集活动强多了?” 卧槽!白榆豁然开朗,如同醍醐灌顶、拨云见日! 这招绝对有效果,因为这时代没有微信群之类的技术,所有内外通知都只能靠告示墙来发布。 所以不管去衙门办事的人,还是官员到本衙门上班,肯定都要看一眼告示墙,免得错过了最新通知。 在告示墙上贴东西,几乎就是必读品,肯定会被文化精英层看到! 兴奋之余,白榆忍不住自言自语的说:“我怎么就没想到?” 钱指挥点评说:“大概是你做官时间太短,做官经验不足,对如何运用手中特权的认识还不深刻。 所以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只想凭借才华和智慧去办事,那是不行的。” 白榆发自内心的感谢道:“钱长官言之有理,受教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来互相摧毁啊 钱指挥之所以给白榆出这个主意,就是因为白榆实在太合适了,换成别人就真做不了。 首先,高强度曝光之后必将引发高强度的舆情反馈,黑的白的都会有。 如果才华不够可能就会弄巧成拙,并且被嘲笑为自曝其丑、自取其辱。 但白榆有足够才华作为支撑,就能经得起极端条件下的审视乃至于质疑。 在整个京城,钱指挥可能是对白榆才华了解最深,最有信心的人之一。 其次,白榆的精神状态非常特殊,不怎么因为高压产生内耗,有问题就直接甩锅,绝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一般人真扛不住高强度曝光,精神很容易压垮,变得敏感脆弱甚至抑郁,但以白榆心理素质和脸皮厚度应该没问题。 第三就是白榆的地位到了,有资格打招呼请求同行帮衬一下。 厂卫系统内其他人都会在小事上卖个面子,不至于产生芥蒂。 如果白榆还是小旗或者总旗,别人就未必肯给予便利,但升到了实权百户兼巡捕营管队,就值得别人给面子了。 钱指挥说:“虽说我们只是西城总探,其他各区的总探应该很乐意帮这个小忙。 就是往各衙门告示墙上张贴一篇诗稿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再说你好歹也是缇帅看重的人物,别人就算不认你,也要认缇帅。” 白榆深思熟虑了一会儿,又道:“不只是各衙门告示墙,还有很多文章可以做啊。 他们士人聚会,经常在本司胡同和西院胡同两片区域。 我们可以在各个进出口设卡,先让他们读一遍我的诗,然后才能放进去或者出来。” 钱指挥:“......” 白百户还是很有弄权天赋的,这么快就能举一反三了。 最后钱指挥说:“你和他们不熟,我替你去打招呼,你先准备好诗稿,这事怎么也得筹备几天。” 白榆心里真是万般的感慨,之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进军文坛的帮手居然是钱指挥。 “圣人云,道之不行,求诸于野,信夫!”白榆叹道。 到了第二天,白榆主动来到都察院门房上直,果然没看到钱指挥,估计是帮着打招呼去了。 又过两天,白榆正在都察院门房百无聊赖的值班时,忽然看见自己的座师、北直隶提学御史邹应龙从外面走进都察院。 白榆立即一个弹射起身,从躺椅上立起来,然后迎了上去,口中道:“我的老恩师怎得回院了?” 按道理说,邹御史现在应该在京城周边各县巡视学校,突然赶回都察院确实挺令人意外。 邹御史“唔”了一声,算是跟白榆这个人生污点门生招呼过,继续往里面走。 白榆跟在后面说:“学生我正有事情,要求到老师!” 邹御史阴阳怪气的说:“你本事这么大,还需要求我?” 白榆答话道:“是这样的,前几天县学选拔今年的贡生,结果推选了我。 我觉得还年轻,贡生名额对我用处不大,想让给更有需要的同学。 所以请老师把我否了吧,然后换成另一个叫高长江的同学。” 邹御史大为震惊,愕然道:“县学推选你当贡生?他们图什么?还是你又作妖了?” 白榆顾左右而言他,“老师不要污人清白,我也不懂他们为什么非要推选我去国子监。” 邹御史挥了挥手说:“我是被欧阳总宪紧急叫回来的,正要去拜见欧阳总宪。 你先下去,等我见过欧阳总宪,再说你的事情!” 白榆打蛇随棍上,继续跟随着说:“我也有些事情需要与欧阳总宪说,他平常都不见我,今天借老师的光一起去拜见。” 邹御史:“......” 为什么总宪不愿意见你,你心里没点数吗? 两人一路走到内院正堂,却有总宪的亲随拦住了白榆,“我家老爷只请了邹御史入见。” 白榆看了看堂中,影影绰绰的坐着数位御史。 然后白榆冷哼一声,像是念稿子一样说:“今日左都御史欧阳必进与数位御史密会,并拒绝坐探察看情况,疑似图谋不轨。” 那总宪亲随脸色变了变,说:“这是凭空污蔑!” 啪!白榆抬手就抽了那总宪亲随一个大嘴巴子,厉声喝道: “我等坐探职责就是监控各衙门人员往来,以及对三人以上聚会特别关注! 如今堂上有数位御史碰面,我来查看旁听有何不可? 你这狗奴胆敢拦路,不是图谋不轨又是什么?别给你家老爷招祸!” 那总宪亲随何曾遭受过这种对待,捂着脸一时间愣住了。 白榆身后的家丁冲上来,用力地把拦路人推到一边去,给白榆清空了去路。 白榆登阶上堂,仔细看过后,发现堂中除了新来的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其他坐着的几位都是资深掌道御史。 众所周知,都察院分了十三道御史,每道都会有一位资深御史协助上司处理本道事务,称为掌道御史,地位高于普通御史。 白榆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道都察院发生了什么大事,让左都御史和掌道御史坐在一起开会,还把老恩师邹御史叫了回来。 当白榆进来后,别人就不说话了,齐刷刷的看过来。 但有轻度表演型人格的白榆被注目后,也不怯场,当仁不让的对欧阳必进说: “见过总宪!在下有事相商,如今都察院门房破败不堪,恳请总宪拨款重修门房!” 欧阳总宪答话道:“难道你没有听过官不修衙这句话?都察院身为监察机构,更应该以身作则,保持节俭! 更何况门房位于大门左右,若加以重修,极容易让外人看到。别人肯定要误会都察院追求新屋奢侈浪费,影响十分不好。” 白榆反问道:“门房已经无法正常办公,难道总宪认为无关紧要?” 欧阳总宪笑了笑,“就算重修了,你也未必用得上。” 白榆疑惑的询问道:“为何?” 欧阳总宪没回应白榆,却转向刚回来的邹御史,说:“白百户同时也是县学生员,前几日被推选为贡生,你听说了没有?” 邹御史看了一眼白榆,答道:“刚听说的。” 欧阳总宪指了指坐在左右的几位掌道御史,郑重其事的对邹御史说: “贡生名额需要经过提学官最终审查,本院以及十三道共同请求,邹御史不要否掉白百户,送他入国子监深造。” 邹御史:“......” 急急忙忙的把自己从县里叫回来,就是为了这事? 旁边的白榆错愕不已,身心麻的不能麻,就这? 看到左都御史和几个掌道御史碰头,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居然是针对自己来的? 卧槽啊,自己到底何德何能,值得你们都察院这样一本正经的恶意针对? 这跟隆重召开全单位大会后,就只为了批判某个劳务派遣员工上班吃零食有什么区别? 难怪刚才欧阳必进说,就算重修都察院门房,自己也可能用不上了。 自己主要活动范围在京城西南,而国子监位置在京城东北角。 所以成功送自己入国子监后,自己就不得不在东北和西南之间的对角线上来回奔波,将大量时间花费在路程和上课。 到了那个时候,新修办公室对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啊! 现在只能希望邹老师帮着自己了,白榆想道。 但面对整个都察院的压力,邹御史点头说:“知道了。” 不等白榆叫唤,欧阳必进宣布说:“散了吧!” 然后率先起身离开,其他掌道御史也纷纷离开。 白榆看着邹御史,试探着说:“老恩师不会真按照总宪的意思,送我去国子监吧?” 邹御史心事重重,眼皮也不抬的反问道:“不然呢?我还能怎么选?” “别啊!”白榆急忙说:“他们这是调虎离山,把我从都察院清除!” 邹御史回应道:“这与我有关系吗?” 然后他转身就往外走,不想再被纠缠这个话题了。 白榆有点急眼,直接故技重施,低声说:“老师你别忘了你潜伏在都察院的目的,而我可以帮助你! 而且关于你们的目的和谋划,你也不想被别人知道的吧?” 前文介绍过,邹应龙是徐阶部署在都察院的暗棋御史之一,负有很重要责任。 一旦被捅出来,这暗棋也就废了。 所以白榆这话里意思就是威胁邹御史,也是他的惯用招数了。 但邹御史却没有像上次被威胁时那样惊慌,反而嘴角撇出一丝邪魅笑容。 “你想毁了我很容易,但在被毁之前,我还是提学御史,而你还是县学生员。 你知道,为什么县学士子为什么最害怕提学官吗? 我有权寻找借口对你进行惩戒,我有权寻个过错,革除你的秀才功名。 我还可以对外宣布你欺师,将你逐出门墙,让你在士林身败名裂。 如果你不让我好过,那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来啊,互相摧毁啊。” 白榆:“......” 邹老师在历史上可是正道之光人设,竟然也会拿着把柄威胁人了,什么时候学坏的? 怎么这感觉就像是两个拥核大国互相用导弹瞄着,反而实现了恐怖核平衡? 自己追求功名考中秀才,反而又因为秀才功名受制于人,这也太踏马的辩证法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要坏我口碑 (这两天算是小爆了一下吧?这本书目前读者还不算多,在此恳请大家帮忙宣传推广一下!) 互相威慑之后,师生之间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半天。 白榆无奈的叹口气,先开口说:“我知道,老师你也是有苦衷的,你必须要忍辱负重,潜伏在都察院。 而那欧阳必进是严党骨干,你如果因为不服从他,从而导致被严党报复,那就以小失大了。” 邹御史:“......” 真看不出来,你白榆找台阶功力也很出色啊。 如果不是威慑到你,还看不到这样的嘴脸。 同样叹了口气后,邹御史语重心长的说:“你没有真正体会到为师的苦心,我不反对你去国子监,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啊。 如今是我做提学官,我自然会维护你,但我明年会卸任啊。 换了人做提学官后,若他对你有恶意,你又如何能自保? 如果你去国子监读书,就摆脱了这个桎梏,不再受提学官的约束。” 白榆不禁陷入了沉思,邹御史这话似乎也有点道理,这时代提学官对生员的杀伤力确实太大了。 甚至可以这么说,生员秀才在提学官面前,就宛如平民百姓在知县面前。 自己以锦衣卫官校之身夺取功名,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看自己不顺眼。 如果下一任提学官对自己有敌意,那就是个很大也很难解决的麻烦。 提学官惩戒秀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意味着可以合理合法的收拾自己。 找借口给自己扣上一顶帽子,把辛辛苦苦考来的功名革除了,也不是没可能。 不能说白榆受迫害妄想症发作,主要是最近感受到的恶意太多了。 提学御史由都察院指派,都察院左都御史是欧阳必进,指派一个对自己有恶意的提学御史很难吗? 最后邹御史告诫说:“所以从你的情况来看,你去国子监能获得更安全的环境。 而且从县学跳到国子监,也不影响你追求科举考试,同样可以用监生身份报名。 只要你能通过国子监内部考核,就可以报名参加科举考试,跟在县学没有本质区别。” 白榆久久无语,难道真要把这个被强加的贡生吃下去? 可是自己先前还收了一百两贿赂,保证同学高长江成为贡生。 为了自己的口碑,总得想个法子把这一百两银子糊弄过去。 回到门房,就看到两日不见的钱指挥又出现了。 听了白榆的新遭遇,钱指挥说:“原先没有人在意你,所以你经常能轻轻松松的出奇制胜。 现在都开始正视你了,对付你就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而你还没完全适应,稍不留意就陷入被动。” 白榆感悟着人生,满嘴心灵鸡汤:“人总是要长大的,并且一定会付出或轻或重的代价。” 钱指挥又说起正事,“和其他几区的总探们都说定了,你今天把诗稿定下,后天就能全面上线。 保证京城各部、院、寺、监、五都督府、五城兵马司、府、县等三十六个文武衙门的告示墙,全部出现你的诗词!” 至于二十四太监衙门,那就不是外臣可染指的了。 白榆眉开眼笑的说:“这可能是最近听到的唯一好消息。 我的文坛霸业,就从三十六衙门的告示墙开始!” 正当白榆稍微找到点意气风发感觉,忽然有下属过来禀报道:“外面有人求见长官,自称是同学高某。” 白榆的脸色当即发苦,被债主登门的感觉不是很好受,便对部下们下令道:“持械列队欢迎我的同学!” 高长江迈进大门后,便看到几十条大汉列成两队,人人手扶刀柄,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唯一通道就在两列挎刀大汉中间,自己如果想走到白榆面前,就必须从两列挎刀大汉中间穿过去。 高长江颤颤巍巍的抖了几抖,遥遥的白榆抱拳说:“我不要钱了!告辞!” 看这场面,明显是自己的贡生名额没戏了,但白同学又不想退钱,所以恐吓自己。 白榆大喝道:“这不是坏我口碑吗?” 当即就有几条大汉出手,推着高长江,来到白榆面前坐下。 白榆质问道:“稍安勿躁,债务是可以通过很多种方式化解的!但你跑什么?” 高长江很有觉悟的说:“别化解了,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白榆拍案道:“你是不是又想坏我的口碑?我说有化解的办法就是有!” 高长江直接摆烂了,“白同学随意。” 白榆问道:“你们家好像是商贾之家?做什么买卖的?” 高长江心里顿时警惕起来,含含糊糊的答道:“买卖也不多,就是有几间酒楼还有当铺、钱铺。” 白榆满意的点点头,“说起这些行当的经营,都是靠名气和信誉吧?” 高长江疑惑不已,白同学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而后又听到白榆说:“如果让各部、院、寺、监、都督府、兵马司、府、县等三十六个文武衙门的告示墙上,同时出现你们家产业的字号,这价值多少钱?” 高长江不敢相信,下意识的质疑说:“这怎么可能?” 白榆没有正面回应质疑,反而算起了账,“除了县衙之外,大部分衙门告示墙所面对的都是高端群体,与你们的目标客户高度重合。 我觉得,让你们家字号同时出现在三十六衙门的内外告示墙上,并且一直维持到过完中秋节,每家衙门怎么也得价值五两吧? 三十六家衙门合计起来,就是一百八十两银子! 除了你先前给我的一百两,还应该再给我八十两!” 高长江:“......” 在来之前,其实已经做好了名额没了,钱也没了的心理准备。 但是万万没想到,白同学竟然还继续找自己要钱。 白榆诱导着说:“如果你现在转身就走,我损失的只是口碑而已,而你可就白白扔掉了一百两银子。 而你再拿出八十两银子,不但可以抹平之前的债务纠纷,还能抓住让你们家字号名气大涨的机会。 作为一名以逐利为本业的商人子弟,你应该应该明白怎么选吧?” 高长江犹豫着说:“真的可行?那毕竟是三十六个文武衙门,从高高在上的六部到最底层的五城兵马司都有。 谁有这么大本事,能把三十六家衙门都搞定?” “我白榆就有这样的本事。”白榆无形中侵吞了钱指挥的功绩,“欢迎你成为目前唯一的白玉京诗词赞助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