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土木堡,开局斩王振》 第28章 成者王侯败者寇 朱祁镇瞳孔猛然收缩,烛火在眼底碎成冰碴。 “焦驸马!” 朱祁钰踉跄半步,厉声呵止:“金銮殿上岂容放肆!” 他余光扫过朱祁镇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声线陡沉:“还不向陛下请罪?” 焦敬浑身一震,如被兜头浇下冰水,怒意瞬间退潮。他“扑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陛下明鉴!罪臣一时冲动,惊扰圣驾,甘受责罚!” 话音未落,冷汗已顺流直下。 焦敬身为神机营提督,朝堂上下惯称“焦将军”或“焦提督”,可朱祁钰此刻却偏要唤他“焦驸马”。 个中用意不过两层:一来借驸马这层身份,暗示曹吉祥的指控已惹得皇亲不满;二来暗戳戳提醒朱祁镇,焦敬是皇亲贵胄,纵有失言,也当看在驸马都尉的面上宽宥几分。 朱祁镇瞥了郕王一眼,目光幽幽落在焦敬身上。 焦敬做为仁宗的驸马,论辈分是英宗的姑父。他素日里嚣张跋扈,却并非莽撞无算之人,此番敢蹚谋反的浑水,又在御前冲撞圣驾,明显是故意为之。 究其根源,皆因年初那场风波…… 驸马府私蓄宦竖、侵占民田,言官弹劾状纸直递御前。 他被罚在午门烈日下罚站一月,被过往同僚掩鼻嘲笑丢了颜面。罚站期满后,神机营提督之职虽未免去,却被剥去“太子少保”虚衔,上朝班次竟被排到新晋千户之后。 这份折辱如钝刀割肉,让他心生怨怼。 如今郕王抛出“共图大业”的橄榄枝,他明知是险棋,却甘做困兽之斗。一来想借郕王之势翻身上位,二来存着“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狠戾,反正颜面已失,不如赌个泼天富贵。 “起来吧,焦驸马!” 朱祁镇目光似漫不经心掠过郕王青白相间的脸色。 “看在郕王替你求情的份上,朕就不予过多追究,回去闭门思过一月,抄《大明律》百遍,权当醒醒神。” 朱祁钰嘴角挤出一抹僵硬的笑,眼尾狠狠剜向焦敬,瞳孔里淬着火星,这蠢货怎的还杵在那儿? 良久,焦敬才像从冰窟里惊醒,极不情愿地叩谢:“谢陛下开恩……” 朱祁钰看着他敷衍的反应,指甲几乎要抠进掌心,若不是此刻满殿都是眼线,他真想一脚踹翻这不成器的东西。 朱祁镇微微一笑,却未多言,只淡淡瞥了孙镗一眼,转而向马顺道:“孙将军之事,便按郕王所言办。你率人将他押入刑部大牢,待三法司还其清白后,再做定夺。” “奴才领旨!” 马顺垂首应下,旋即带着四名锦衣卫踏前,他指尖漫不经心拂过刀柄:“孙将军,请吧。” 孙镗握着腰刀的手顿在半空,余光扫过朱祁钰,喉结滚动着咽下未出口的话。他猛地抖开披风,甲胄铿锵间昂首阔步地迈向殿外。 “大胆!谁敢阻拦本宫!” 殿外忽而传来一声娇呵,那声音已然愤怒之极。 小太监两股战战,膝盖撞在金砖上磕出闷响:“陛下,周贵妃她……她在殿外,非要闯……闯乾清宫不可!” “她来得正好!” 朱祁镇眉尖微挑,眼底闪过一丝戾色。 话音刚落,殿门轰然洞开,明黄帷帐翻卷如浪。 周贵妃目光冷若冰霜,扫过群臣时,在触及朱祁镇眼神的瞬间猛然顿住——那眼神中杀意翻涌,几乎要将人吞噬。 她别过目光,神情凄然地看向地上的尸体,在那颗头颅前骤然驻足。 “父亲!” 她瞬间如遭雷击的瘫软在地,面上满是痛楚,指尖颤抖着伸向那颗头颅,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 金銮殿内鸦雀无声,群臣屏息凝神,余光纷纷瞥向大殿中央的英宗。 只见他脸色阴鸷,眼中压制翻涌的杀意。 “周能谋逆被诛,你不请自来,难道不想为周家满门辩解一番?” “辩解?” 周贵妃扶着廊柱踉跄起身,混着哽咽笑出泪来。 “一碗参汤既然送不走你,就送走我周家满门,不是应该的吗?这一切……都是天命!” 她猛然仰起脸,眼底燃着近乎疯癫的光:“胜者王侯败者寇,死则死尔,何必摇尾乞怜!” “简直丧心病狂!” 朱祁镇眼底戾气翻涌,愤然道:“你为扶亲子争储,买通太医断皇后子嗣,更敢在朕药汤里下毒!如此蛇蝎心肠……朕若不诛你三族,难消我心头之恨!” “自入这紫禁城起,我便以周氏满门为注,誓要坐那凤位之巅、掌这天下权柄。如今棋差一着,不过身死族灭而已,我岂会惧你!” 她乌发散乱如狂草,眼底挑衅之意。入宫以来,她早把命运当作赌注,此刻不过是掀翻棋盘的最后一掷。 “深儿亦在三族之内,你最好一并杀了,杀了你的大皇子,钱氏也断无生育之望!” 哈哈哈! 周贵妃忽而发出夜莺啼血般的尖笑。 朱祁镇青筋暴起,燃起冲天怒火:“来人!将这毒妇打入冷宫!即刻缉拿周氏三族,明日午时尽皆腰斩于市!” 话音未落,四名太监已如虎狼扑上前去,架住她的胳膊往殿外拖。 她踉跄间,却始终梗着脖子紧盯朱祁镇,乌发披散间,眼底燃着无尽怨怒。 “周氏以三族之血……铸我皇儿天命!待他黄袍加身、足踏山河之日,便是我周氏轮回之时!” 哈哈哈! 泣血般的诅咒,混在凄厉瘆人的狂笑声中,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向朱祁镇的心脏。 见皇帝脸色煞白,心口剧烈喘息,曹吉祥忙屈身扶住他的臂肘。 朱祁玉上前半步,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戚:“陛下乃万金之躯,何必与这……后宫妇人计较?龙体若有差池,天下臣民如何交代?” 无论周贵妃如何歹毒,毕竟是皇帝家事,“毒妇”二字由他说出实为不妥,竟生生地咽了回去。 朱祁镇蹙眉颔首:“今晚让你费心了,若不是你及时勤王,险些叫逆贼坏了朝纲。” 朱祁钰脸色骤变,砰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臣弟死罪!惊闻宫闱突现逆贼,唯恐陛下遭逢不测,情急之下竟顾不上请旨,就擅自进宫勤王……此等越矩之举有违祖制,臣弟甘受责罚!” 第29章 退半步却占尽先机 带兵擅闯禁宫本是死罪,护驾与谋反不过一线之隔。 他一句“情急勤王”,既点出“逆贼”坐实周氏父女之罪,又将自己置于“忠而获罪”的有利境地,端的是退半步却占尽先机。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朱祁镇紧紧地盯着他跪伏的背影。 周能谋反确是事实,但并不代表郕王没有谋反之心,他之所以还有退半步的余地,只是手段更高明些而已。 眼下京军三大营,已有两营涉入其中,而朝堂文武根系盘错,暗通款曲、牵藤附葛者又有多少,犹未可尽知。 倘若贸然治罪,必授人以柄,坐实残害手足之名。 届时,朝堂必起汹汹物议,轻则有御史言官以"亲亲之义"弹劾,重则宗室藩王借"清君侧"之名串联——当年李景隆开金川门的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一旦操之过急激起兵变,背后兴风作浪之人,趁机勾连朝堂内外,使文武合流、将卒响应,局面将更难收拾! 朱祁钰既有谋反之心,焦敬、孙镗作为其麾下首恶又已暴露,不妨先按辔徐行。 让他自以为奸计得逞,待我先剪其羽翼、散其朋党,令他孤立无援之际,再略施机锋逼其铤而走险。届时他若狗急跳墙,便如案板鱼肉,除之不过易如反掌。 “郕王何出此言!” 朱祁镇急步上前,双手虚扶其臂肘。 “你不顾非议闯宫护驾,此等忠肝义胆,岂是‘夜闯禁宫’四字所能评说的?” 他指尖微微用力扶起朱祁玉,声线里裹着三分急切、七分感慨。 “若因护主之功反遭责罚,朕岂不成了残害忠良的昏君?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见太祖高皇帝?” 英宗目光灼灼,坦诚之色溢于言表,眼中尽是嘉许。 朱祁玉眼眶蓦地泛红,又重重地跪倒在地,声音里裹着涕泪的哽咽:“陛下这般明鉴臣心,臣弟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圣恩之万一!” 他的叩首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细碎回音。 “郕王殿下,您快起来吧!陛下知您一片忠心,已经扶您好几次了。” 曹吉祥在一旁微笑着提醒。 朱祁玉抬头见皇帝点头示意,赶忙再次叩头方才起身。 他忽而转身看向曹吉祥,长睫下眸光微闪。 “方才情急之下,对曹公公多有冒犯……” 话音未落,朱祁镇已轻笑着侧过脸去,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曹吉祥垂落的拂尘。 曹吉祥立刻躬身堆起笑来“郕王说哪里话?当时情形危急,便是咱家也慌了神,多亏王爷当机立断!” 朱祁镇抬眼望向宫外,只见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好了!” 他扫过二人。 “你们忠君之心可昭日月,都不要再推辞了。” 他又转身望向一众持刀而立的将士。 “今日平叛,诸位皆是大明忠勇之士,辛苦了整夜!”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此刻天已破晓,诸位且先回营休整,待周能谋逆一案水落石出,朕自当论功行赏!” “遵旨!” 众人领旨后,依次退出殿外。 朱祁钰余光瞥见随英宗入殿的众人纹丝不动,忽然意识到殿中气氛尚未松解,赶忙辞行,领着众人退出殿外。 “陛下明鉴!微臣治军失察,周能返京多日竟未察觉,险些铸成大错!” 张軏猛然抱拳,甲胄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幸得陛下神机妙算,才叫逆贼谋反未遂,若叫这些乱臣贼子勾连京军生变,微臣便是万死,也难赎此罪!” 朱祁镇缓缓转身,注视着张軏许久,见他也看出朱祁玉、焦敬等人的猫腻,便微微一笑,也不点破。 张軏身为勋贵之后,又有夺门复辟之功,无论从家族渊源,还是从君臣际遇而言,皆应是英宗心腹。 然而周能秘密返京多时,直至今夜朱祁镇亲临五军都督府调兵,他才“惊觉”此事——究竟是真的一时失察,还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个中缘由不得不让人多想。 纵然心中疑虑万千,英宗此刻却不得不按捺锋芒。 张氏一门三兄弟,张辅、张輗、张軏皆手握重权。 张辅刚于土木堡之变中力挽狂澜,此刻又在宣府彻查杨洪案;张輗掌管京营要职;张軏更是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手握京畿大军。 用不好张氏兄弟,这大明的军队怕是没那么好掌控! “张卿家不必自责,京军事务繁杂,难免有疏漏之处。不过今后要记住——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仁厚,但若该睁眼时却在装睡……” 他顿了顿,声线骤然冷如冰锥。 “便是欺君之罪!” 张軏的脊背瞬间绷直,后颈沁出细汗。 他听懂了英宗话里的刀锋——“睁眼闭眼”,分明是在敲打他,不要两头下注。 “微臣谨记陛下训示!” 他再次抱拳,甲胄下的内衬已被冷汗浸透:“微臣即刻整肃京军,必使心怀不轨者无所遁形!” “嗯!” 朱祁镇沉吟半响,忽而抬眼盯着张軏与王骥:“三千营和神机营,还是你们二位亲自去查,才让人放心!” 张、王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底瞧出暗涌。 张軏上前半步,提醒道:“陛下,今夜乱党虽伏诛,可暗流仍在涌动。依微臣之见,两营整肃事关重大,须早作万全谋划,以防宵小乘隙生乱。” 王骥颔首接话:“张都督所言极是。从全局考量,微臣以为当先行严密封锁京畿内城,同时着人即刻查探北疆边军动向,杜绝一切异动端倪。” 两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果然一眼就洞穿全局。 孙镗、焦敬二人提督两大营多年,营中亲信党羽盘根错节。眼下二人暂离营垒,正是整肃两营的良机,却也难保其麾下爪牙狗急跳墙、拼死反噬。 此次土木堡之变,所涉北疆四镇之中,除蓟州外,宣府、大同、辽东三镇皆弊病丛生。 宣府、大同虽已着手人事调整,然井源、刘安二人新官乍到,根基未稳、政令难行。辽东方面,范广虽已被纳入回京问罪之列,却仍握有辽东大军指挥权,其势犹存。 更需警惕者,神机营与三千营在内城兵变后,若与北疆三镇中任何一股势力暗中勾连,一旦应对稍有差池,恐将重蹈建文帝靖难之役的覆辙。 第30章 趁机拿下两营提督 “两位卿家所言极是!” 朱祁镇眼底寒芒微闪,转而凝视王骥,沉声道:“王卿家,你既然总掌兵部事务,所有北疆通关文牒的签发,必须经你亲手审批,断不可假手他人。” 言至此处,他缓缓踱步继续道:“再着令五城兵马司,即刻封锁京城街巷,严密盘查往来兵车与火器,凡有可疑者,一概扣押问讯。” 王骥肃然躬身,声线铿锵:“陛下明见万里!微臣接旨赶赴中军都督府途中,已着人加急部署相关事宜!” 朱祁镇闻言微微一怔。 这王骥身为名震朝野的宿将,行事风格竟如此刚直果决?即便早已暗中部署,此刻既承圣谕,总该虚应几句以示尊君之礼,怎的径直坦言“已然着手安排”? 不过能力卓绝之辈自有棱角,倒也寻常! 皇帝尚未察觉时,便已暗筹应对之策,这般谋事于先的能臣,用起来岂不比那空谈误事的杠精强? 他颔首笑道:“王卿家未雨绸缪,朕心甚慰。除此之外,关于其余应对之策,你还有何建议?” 王骥见皇帝神色微变,方惊觉失言,额角沁出细汗 所幸圣颜未怒,他定了定神,继续禀道:“内控九城锁钥,外绝边军入畿,局势自可安定。至于内廷禁军戒备,料想两位孙将军已早有筹谋。” 说罢,他余光扫过金吾卫指挥使孙升、羽林卫指挥使孙岳,旋即俯身拱手,沉声道:“唯整肃两营尚有两处关键,还请陛下示下!” 朱祁镇目光一凝:“哪两处关键?” “陛下以‘还其清白’之名令孙镗下狱,又以‘居家反省’为由调焦敬离营,此等手段高明至极,既施调虎离山之计,又兼麻痹对手之效,为整肃两营辟得良机。” 王骥看了眼众人朗声道。 “此二人盘踞营中数载,党羽深植肌理。若欲趁其不备一举廓清,需分两步:一者施恩于下,免士卒三年税赋,以皇恩稳军心;二者换将于上,以‘协同整肃’之名速任将官接替要职。如此上下并治,方保万无一失!” “免去两营士卒三年税负,此事不难,准了!” 朱祁镇痛快应允,忽而话锋一转:“但‘换将于上’该如何换?用何人换?” 孙镗虽以“还其清白”之名入狱,然能否真使其清白昭雪,何时能放其出狱,皆系于皇帝一念之间。三千营提督之位,换将已是必然。 至于焦敬,虽有谋反之嫌,却无确凿实证,且身为皇亲国戚,若无名正言顺之由罢免其提督之职,恐在宗室之中激起更多事端。 他缓缓地转过身子,扫视着殿内众人。 人群中,孙继宗见皇帝在人选上面露犹豫,心中暗喜,忙趋步上前躬身奏道:“陛下,目下两营提督之位空缺,微臣斗胆保举一人,可担此千钧之任!” “孙将军所荐何人?” “金吾卫千户孙绍。此人机警敏达,处事果决干练,足堪胜任!” 朱祁镇闻听“孙绍”二字,心中猛地一沉,目光如剑依次扫过孙继宗、孙升、孙岳三兄弟,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这孙家兄弟素日仗着太后荫庇,早已在军中遍插羽翼,孙继宗提督五军营,孙升任金吾卫指挥使,孙岳掌羽林卫印信,内宫防卫已然被三人攥得铁桶也似。 此刻孙继宗举荐的孙绍,正是其亲子,这般明火执仗为子谋官,当真是目无君威! 孙继宗已经提督五军营,若再将一营的兵权交到孙家手中…… 纵是皆为英宗娘亲,此举或可暂稳局势,但若放任外戚坐大,其患更甚于藩王割据。 史册之上,霍光废立、王莽篡汉之类的外戚之祸,桩桩件件皆触目惊心! “孙绍年轻有为,这几年确实长进不少!” 朱祁镇含笑颔首,目光忽而转向张軏、王骥二人。 “京营提督乃社稷重器,二位皆是朕的股肱之臣,可有合适的人选举荐?” 二人心中骤惊! 英宗此语分明是不愿用孙绍,却将话头抛来。可孙家兄弟内廷掌兵多年,又有太后撑腰,此刻若直言反对,难免当庭折了其颜面…… 王骥沉吟片刻,拱手道:“陛下,臣斗胆举荐泰宁侯陈瀛。其乃勋贵之后,弓马娴熟、治军严整,堪当此任。” 陈瀛作为明初名将陈珪之后,承袭世爵却无膏粱之气,尤其在土木堡之变中,表现更是可圈可点。 朱祁镇微微颔首,转向张軏道:“张卿家可有人选?” 张軏肃然躬身,沉声道:“回陛下,微臣亦荐泰宁侯陈瀛,其才具足以胜任!” 果然皆是老谋深算之辈! 明明两营提督之位空缺两处,二人却只共荐一人,显然是不想与孙氏兄弟正面为敌。 “嗯。陈瀛历练多年,也该委以重任了。着他暂代孙镗之职,以‘协同整训’之名接管三千营。” 话音未落,他忽然转向孙氏三兄弟,笑意微深:“孙绍虽有才干,终究年轻……便先去神机营历练些时日吧。” 孙家兄弟闻言皆面露喜色,齐齐领旨谢恩。 英宗看似采纳了众人的举荐,实则在用人上暗藏乾坤。 孙镗既已入狱,若无英宗首肯,纵有“清白”之名亦难脱樊笼,陈瀛接管三千营便再无掣肘。 焦敬身为皇亲国戚,虽被勒令居家反省,然一月之期届满,必能名正言顺重返军营。届时,孙绍立足未稳,二人明争暗斗在所难免。 驸马与外戚之争的表象下,实则是郕王派系与后党势力的角力。神机营若在两派倾轧中损耗殆尽,于郕王而言是断其一臂,孙氏外戚亦难独善其身。 英宗此举,既能借两派内斗削弱潜在威胁,又可稳坐中枢收制衡之效,端的是将帝王权术玩弄得炉火纯青。 见众人皆面露喜色,朱祁镇神情陡然一肃,转向张軏、王骥沉声道:“整肃京军,当以三大营为根本。此事须快刀斩乱麻,着你二人星夜赴京营统筹军务,不得延误!” “马顺听令!” “奴才在!” “速传陈瀛、孙绍二人,以‘协同整训’之名赴两营任职。着锦衣卫暗伏军中,若有哗变征兆,即刻炸毁营内火药库与草料场,同时截断各营通讯旗鼓,严防合兵。” “奴才领旨!” 朱祁镇旋即转向曹吉祥,语气森冷:“命御马监勇士营携神机炮于午门城楼列阵,炮口直抵两大营校场。但有异动,无需请旨,万炮齐发!” 朱祁镇这一番应变部署,杀伐果决之气扑面而来,直叫人心生寒栗。哪里还是昔日里,众人眼中的那个少年天子! 第31章 整肃三大营 卯时初刻,东直门城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张軏、王骥并辔立于城下,二人外罩玄色大氅,腰间玉带悬着鎏金虎符,百余名亲兵顶盔贯甲,腰悬雁翎刀,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霜花。 “开门验牌!”王骥沉声道。 城门校尉举着火把趋前,火光映出王骥手中明黄圣旨。张軏解下虎符掷于校尉怀中,牌面“钦差整军”四字被火把照得透亮,背面“如朕亲临”的刻痕里还凝着未干的朱砂。 校尉核对完虎符,忽抬头高声唱喏:“验讫无误!” “放行……!” 随着悠长的尾音,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冷冽的晨风卷着薄雾扑面而来。 众人轻扣马腹,向着城外疾驰而去。 远处三大营校场的金鼓声穿透晨雾,与急促的马蹄声轰然相撞,震碎了黎明前的死寂。 奔行之间,雾气渐薄,营墙的轮廓在雾霭中若隐若现。 直到抵达辕门,营内排列如林的戈矛,终于冲破晨雾的笼罩,在晨光里显露出威严森然的真容。 张軏与王骥在无数狐疑目光中踏上检阅台,靴底叩击石阶声如闷雷碾过晨雾,碾碎了台下的窃窃私语。 张軏猛地顿住脚步,冷锐目光扫过台下。数万将士甲胄凝霜,军阵如刀切般齐整,将旗在晨风中猎猎翻卷。 “将士们!” 张軏猛地抽出腰刀,直指天际:“近日有边将犯上作乱,惊扰圣驾!更可恨的是,三大营竟有人与之勾结!” 他目如鹰隼般扫过军阵,铁甲碰撞声骤然死寂。 稍作停顿后,他将腰刀入鞘,声线骤然沉肃:“圣上念我三大营为大明柱石,虽有莠民勾结逆党,仍悯尔等忠勇可鉴,特降犒军敕令!” 他抬手虚引,目光如刃划过台下。军士中骤起细碎私语,数人面色惊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甲胄接缝。 “监军何在?”王骥一声怒斥。 “在!” 监军御史踏前半步,手中紫漆刑杖重重顿地,在晨光中泛起森冷杀意。 “再敢交头私语者,杖二十!” 刑杖回声未落,校场已静如寒潭。 王骥展开圣旨,目光冷冽扫过众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岁逆贼犯阙,祸连京营。朕念三大营素为社稷柱石,士卒多被奸人裹胁。 今特颁恩旨:凡能迷途知返、束身待罪者,既往不咎,仍留营食俸;斩逆党同谋官长者,按斩获贼首例升赏;三营特赐减免税赋三年,以彰忠勇。” 圣旨声落,校场中轰然炸开一片声浪。甲胄碰撞声混着低呼,在晨风中此起彼伏。 有人攥紧枪杆喃喃自语,有人转身与同伴对视,目光中俱是惊惶与狂喜交杂。喧嚣声中,不知是谁喊了句“真能免赋三年?”,话音未落便被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吞没。 “孙将军入宫护驾,为何至今未归?” 三千营千户猛然踏前半步,铁手套捏的甲胄作响。 “没错!” 神机营千户攥紧腰刀,突然跨前半步,喉间滚着怒火。 “我们焦教军也是进宫护驾,至今下落不明。我等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杀,到头来连自家兄弟死活都不知道,这他娘的……算什么道理?” 他猛然转身,面向身后众人振臂高呼,“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振臂高呼的刹那,校场中骤然腾起声浪。 “对啊!” “还我兄弟!” “求大人给个说法!” 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在校场回荡,四周的将旗被声浪掀得狂舞,似要扯碎这压抑的晨光。 马顺死死攥住绣春刀,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凌厉的目光扫过骚动的人群。 他数次将目光投向检阅台,鎏金栏杆后的人影正抬手拨弄腰间玉牌,那抹明黄穗子在风中晃得人眼花,恰似悬在众人头顶的铡刀,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斩落。 张軏目光如冰刃剜向神机营千户:“吴斌——宣德五年袭百户,正统三年随征麓川斩敌首七级,十年于阳和口力战瓦剌骑兵,凭三箭穿喉之功升千户。” 他指尖敲了敲栏杆,怒声道:“昨夜你也在乾清宫内,焦敬因惊扰圣驾被罚居家思过,你却在这校场鼓噪生事,当真是杀过几个贼子,就敢把圣训当耳旁风了?” 吴斌猛然惨白了脸,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喉间像塞了团棉絮:“末将……末将只是念着焦将军往日恩情,求大人开恩……” 张軏怒目圆睁,忽而低哑着嗓子冷笑出声。 “按《大明律》,你这颗脑袋此刻已该悬在辕门之上。念在你往日功劳,今日且容这颗头颅暂寄项上。若再敢挑动是非,本都督定叫你血溅斩将台!” “谢都督……谢都督不杀之恩!” 吴斌已是三魂丢了七魄,额头磕得咚咚作响。 “孙义!” 张軏突然一声暴呵,转头怒视三千营那个闹事的千户。 “你作为孙镗的侄子,凭裙带窃据千户之位,有何颜面面对麾下百战老兵?” 他忽然压低声音,尾音似淬了冰的钢刀:“尔等夜闯禁宫,到底意欲何为,真以为本都督不知道吗?” 孙义瞬间面如死灰,却仍强撑着耿直脖子:“我等随将军入宫护驾,天地可鉴……” “护你叔父的私兵之驾吧!” 张軏怒喝一声:“来人,将这个逆贼,速速拿下!” “谁敢动!” 孙义猛然抽刀出鞘,寒光扫过众人“兄弟们,都看到了吧!焦驸马犯错被罚居家,孙将军护驾却被下了大狱!我等无依无靠的弟兄,哪还有活路?” 刹那间,三千营方阵骤然响起金属摩擦声,百余名士卒同时拔刀。 刹那间,双方剑拔弩张,校场气氛陡如弓弦绷至将断。 马顺面色冷峻地踏前半步,目光如刀,扫过三千营骚动的人群。 “看见辕门外的黑影了么?” 他忽然开口,声音冷若寒冰:“十余架神机炮正从御马监勇士营推过来,炮口全对着校场中军帐。你们手里的刀能快过铅弹?还是觉得自己的脑袋比城墙硬?” 众士卒猛然转头望向辕门,晨雾里隐约可见人影浮动,有人喉间发出呜咽,刀柄“当啷”坠地。 “还不动手!” 马顺一声怒喝。 早已埋伏在阵中的锦衣卫应声而动,数十道身影如夜枭扑食,瞬间将孙义等人死死地按倒在地。 眼见首领被擒,其余士卒瞬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张軏扶着栏杆直起身子,声如洪钟的说道:“将士们,诸位皆是大明柱石,今日被奸人蒙了心的,放下刀仍是我大明勇士;敢跟着逆贼作乱的,立斩不赦!” 校场鸦雀无声之际,他抬手举起一道明黄卷轴。 “陛下有旨:泰宁侯陈瀛掌三千营整训,孙绍提督神机营协理防务。从今日起,所有刀枪剑戟,只认金銮殿!只听午门的钟鼓声!” 众人呆愣之际,五军营齐刷刷跪倒在地,铁手套捶胸震得甲胄山响:“我等誓死效忠陛下!” 声浪如野火掠过枯草,刹那间三千营、神机营士卒轰然拜倒,山呼“万岁”声浪掀得辕门旌旗倒卷,响彻天际。 第32章 皇帝手中的利刃 平息周能之乱后,乾清宫虽第一时间被清扫完毕,此刻案头熏香袅袅,却终究掩不住空气中萦绕的浓厚血腥味。 朱祁镇倦意上涌,连打两个哈欠。 曹吉祥指尖轻蹭鼻头,低眉垂眼建议道:“主子,乾清宫虽已整饬停当,然血腥味尚未散尽,您看是否……移驾别处暂歇?” 看着一切如旧的乾清宫,但想起昨夜血流成河的场景,仍令朱祁镇触目惊心。 连着两日,宫内变故迭起。 这些看似恭顺的宫人里,不知藏着多少双窥视的眼睛。再住此处,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或者一句低声耳语,都可能暗藏杀机。 倒不如寻个耳目清净之所,既能避开这血腥余悸,还能借机整肃宫禁,将那些吃里扒外的宫人清理出去。 一想到后宫暗伏的杀机,那个明眸皓齿、温柔端庄,却饱受红花之劫的钱皇后,便如寒潭浮冰般撞入眼底。 七载春秋,她依旧膝下空茫。 那粉红棉絮似无形刀刃,一寸寸剜去她为人母的冀望。紫禁城的红墙黛瓦下,究竟埋着多少断子绝孙的阴毒算计? “昨夜乾清宫乱成那般模样,皇后在哪里?” “回主子!” 曹吉祥恭敬地答道:“奴婢唯恐惊扰凤驾,已着人将皇后护送去西苑安置了。” “那就去西苑吧!” 朱祁镇掷下话,便拂袖往殿外走,曹吉祥与袁彬二人紧随其后。 破晓时分,紫禁城的飞檐刺破青灰天幕,东方既白处,宫墙影子正一寸寸地矮下去。 朱祁镇迎着料峭晨风伫立丹陛,回想昨夜的惊心动魄,嘴角扬起半缕冷峭的笑。当宫墙影子矮到极致时,便是皇权正午的光,要把这紫禁城的每道砖缝都晒出血来。 “主子,可要备銮驾?” 曹吉祥垂着眼皮,觑向英宗的身影。 乾清宫到西苑足有两刻钟脚程,若皇帝想省些气力,自当抬出十六人的金漆步辇,可瞧着陛下此刻精气神十足,他也不敢自作主张。 “许久未见破晓晨光了,你们且陪朕走走。” 朱祁镇舒展衣袖,就大步向前走去。 沉思片刻,忽而回头对曹吉祥道:“这两日宫中接连变故,你也该好好反省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将内宫彻底的整顿一番……” 他话音戛然截断,瞳孔骤缩如针。 “把宫内下毒之人,给朕刨根问底地查!但凡沾了手的宫人、太医,一个都不放过,全给朕锁进诏狱,纵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暗处的鬼揪出来!” “奴婢遵旨!” 曹吉祥慌忙躬身作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宫内的差使便着东厂去办。” 朱祁镇忽然抬眸:“对了,如今提督东厂的是哪个?” 王振主政司礼监时,内廷大小事务尽由其决断,英宗甚少过问。至于东厂提督太监究竟何人,他更是全然不知,堂堂天子耳目,却成了权阉家私的鹰犬。 王振作为英宗的“大伴”,享有无限的信任与恩宠,虽然在土木堡被杀,但到底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还是皇帝真心要杀他,曹吉祥不敢妄加揣测。 他本是个普通的随军太监,在宫中素无根基。 谁料到,一夜骤升司礼监掌印太监,这等平步青云的奇事,莫说他本人如坠云雾,司礼监老宦官及王振党羽,哪个不是面上堆笑作揖,骨子里却把牙咬得咯咯响? 他深知此刻根基未稳,若无皇帝支持,断不敢轻举妄动清洗前任班底。至于东厂提督这等要害职司,更是连口气都不敢喘的重了。 “回禀主子!” 他垂眼盯着地砖缝,声音压得极低。 “王公公在时,东厂提督一向由他自领,此次随驾出巡,才暂交随堂太监兴安代管。” 话未说完,后颈已渗出冷汗——他岂敢提兴安与王振的关系?这宫里的每片砖瓦,如今都还浸着王振的余威呢。 “哦……” 朱祁镇轻轻应了声,忽而一声冷笑。 难怪王振伏诛后,东厂的密报就只剩些鸡毛蒜皮!他心中腾起股无名火,却又压着没发作。 此刻他还不知道,兴安早已勾结周能,昨夜为叛军入宫大开方便之门。 朱祁镇眼底掠过一丝冷芒。 东厂这把刀——既是扎进百官后心的细针,也是攥在皇帝掌心的匕首,既要能贴着肉皮儿剜出细肉,又得有见血封喉的狠劲。 能握这刀柄的,必得是心狠手辣之人,又得有足够的忠诚,才不会反咬主子的手。 英宗从小到大,一直被王振“严加保护”,对其他太监的认知不过是些模糊影子。厂公这个职位又如此关键,还真不敢交给来路不明的人。 可身为帝王,竟对宫内众多的太监如隔云雾,连挑个可信之人都要反复掂量,朱祁镇忽而觉得可笑——金銮殿上一言九鼎的天子,竟被阉奴困成了睁眼瞎。 若不是史书明载“夺门之变”中有曹吉祥的身影,此刻怕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都没有人选。 说起史书上的太监,刘瑾、魏忠贤、王承恩、汪直……哪一个不是搅动风云的狠角色?可英宗朝能叫上名的,翻来覆去不过王振与曹吉祥。 汪直? 他倒是把西厂磨成了皇权利刃的主儿,行事狠辣果决,可细想年月便要叹气——这位成化朝的西厂提督,如今怕是还在广西瑶寨里抓周呢。 他能少年提督西厂,哪止是靠狠辣果决? 朱见深用他,更看重他入宫时的干净,没沾过前朝党羽的墨,没受过内廷旧制的规训,这样的“清白身”,才好捏成帝王手里的新刀。 对! 不妨从内廷遴选些年轻苗子,借着查案良机调到近前。若见谁有伶俐模样、办事妥帖,便着意栽培——帝王手里的刀,总得亲自磨才趁手。 至于曹吉祥,暂且让他兼着东厂提督的职。 至少他初掌司礼监,根基未稳时得夹着尾巴做人,总好过让王振余党继续攥着刀刃,对着龙椅磨爪子。 “朕即日起迁居西苑。你去内廷挑些年轻的生面孔,将这里的宫人全部换掉。记住,要像白纸一样干净的。” 朱祁镇语气轻淡,抬眼望向西苑宫门,忽而转头直勾勾盯着曹吉祥。 “东厂乃天子耳目,便先由你兼管,待日后寻着合适人选,再做任命吧!” “奴婢领旨,谢主子隆恩!” 曹吉祥强抑着内心激动,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这文是代皇权批红的朱笔,武是攥着百官脖颈的刀刃,当年王振便是凭这两样东西,把满朝公卿碾成了泥。 只要替陛下办妥眼下这几桩差使,何愁不能踩着王振的老路,成为下一个权倾内廷的“九千岁”? 第33章 钱皇后收养大皇子 午后的阳光斜穿窗棂,暖暖地洒在金砖上。 朱祁镇侧卧于九龙榻,明黄锦被随呼吸轻漾,帐外铜漏滴答,漏壶里的浮箭正一寸寸漫过午初的刻痕。 忽有木轴吱呀轻响,雕花门扇被推开半道缝隙。 周贵妃披头散发的踉跄而入,蓬乱的发丝下脸色惨白,一道皮肉外翻的划痕,自鬓角斜劈至下颌,鲜血顺着下颌线坠在缎鞋上,绽开一朵朵暗红梅痕。 帐钩“当啷”坠地。 她立在榻前,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怨毒的眼睛剜住榻上身影。半响后,她猛地拼尽全力,掐向那榻上人的衣领。 “啊!” 朱祁镇猛然坐起,腰间玉带钩刮过榻边雕花,发出刺耳声响。 “陛下!” 钱皇后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素白袖口掠过他额角冷汗时,腕间玉串轻响。她望着他瞳孔里未散的惊惶,指尖不由地捏紧了丝帕。 “陛下,可是做噩梦了?” 朱祁镇缓缓转过脸,目光从皇后的脸上掠过,落在一旁的曹吉祥身上。 “周贵妃现在何处?” 他眸色骤沉,唇角厌恶地抿成一道冷硬的线。 “昨夜就……将她打入冷宫。” 曹吉祥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在她宫里点满藜芦熏香,再赏赐一碗参汤,送她与周家人团聚吧!” 朱祁镇冷笑一声,忽觉皇后搭在他肩头的手猛地一抖。 “奴婢这就去送她上路。” 望着曹吉祥佝偻着退下的背影,钱皇后幽幽地道:“可是周氏在梦中惊扰了陛下?” 朱祁镇微微点头,便将她微凉的手拢进掌心。 只见钱皇后凤目蒙上一层薄雾,指尖轻攥着他的袖口,面上尽是怜悯。 “周氏或许是受人挑唆,一时鬼迷心窍才铸下大错。如今她已被幽闭冷宫,断无再起祸端的可能。陛下念在大皇子年幼,能否网开一面,饶她死罪?” 朱祁镇气笑交加地扯了扯嘴角。 “她用红花害你时,可曾念过一丝情分?你倒好……竟替这蛇蝎妇人求情?” 钱皇后轻叹一声道:“这深宫之内,谁不想母仪天下,她如此执念也是人之常情。” 她忽而抬眼望着他眉间川字纹。 “臣妾知道她罪无可赦,只是……大皇子幼年丧母,在碎玉堆里长大,对他着实不公平了些。” 朱祁镇心中猛地一颤。 这深宫里的人,谁不是盯着那把龙椅?锦衣玉食的表象下,连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都成了奢求。 两岁稚子尚未睁眼看清人间,便要被成人的贪念拽进深渊,用整个童年偿还罪责。金砖玉瓦堆砌的紫禁城,终究是太凉薄了些。 可权力场如绞肉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哪里容得这么多感慨。 “深儿终究可怜,不如交由你抚养?” 朱祁镇轻叩她腕间玉镯,目光沉沉落进她眼底:“你膝下尚无子嗣,大皇子若养在中宫,也好让他多些感受些母慈子孝的暖意。” 她睫毛剧烈颤动,眼底骤然漾起暖意,虽未言语,却深深福身下去。 钱皇后素日待人良善,却因周贵妃暗中使绊,入宫七载而膝下犹虚。 如今将两岁的朱见深交于她抚养,既解了稚子幼年失恃之痛,又圆了她渴盼已久的慈母心愿,于深宫冷寂处,终得一缕两全其美的人间温情。 “曹吉祥!” 一念及此,朱祁镇指尖已叩在鎏金桌沿,恨不得即刻将那两岁稚子抱来。 “万岁爷,曹公公方才领旨去了冷宫!” 十四五岁的小太监,缩着脖子跪伏在地,帽翅上的珍珠随战栗轻晃,恰似他此刻乱作一团的心跳。 “你是新来的?此前在何处当差?” 朱祁镇盯着跪伏在地的身影。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入宫已三年,先前在惜薪司劈柴搬炭,今早才被调来御前当值……” 小太监喉结滚动,略带紧张地磕巴起来,帽翅上的珍珠跟着抖成一片虚影。 “莫慌,宫里哪处不是当差?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他放软声线,漏出些许不常见的温软。 小太监怯生生抬首,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眉骨尚未长开,脸颊上蓄着未褪的婴儿肥。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林中。” 朱祁镇微微点头:“你速去翊坤宫,将大皇子抱来。” “奴婢领旨!” 林中谨小慎微地退出殿外。 钱皇后望着林中单薄的背影,不无担忧道:“陛下,今日瞧着宫内换了许多生面孔……这些孩子怕是连茶盏该搁在何处都不知,别冲撞了您。” “坤宁宫的人可都换过了?” 朱祁镇微笑地看着她。 钱皇后替他系着玉带銙,忽然顿住:“哦……莫不是因为红花的事?” “对,这种暗箭藏在袖口的人,留着便是扎在眼皮底下的针。不及时处理,哪里还敢睡安稳觉哦。” 他舒展长臂任她替自己更衣,忽然低头在她耳畔轻笑,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钱皇后被他呵出的热气烫得耳尖发烫。 她低头替他整理衣襟,唇角却噙着一抹促狭笑意:“我说今儿晨起时,陛下怎么连雷打都不醒,原来是换了宫人,睡得分外踏实?” 朱祁镇望着她泛红的耳后肌肤,不禁勾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瞧着那睫毛投下的蝶影,一时间喉间发紧。 她耳尖的红意漫至脸颊,俏脸如三月桃花,含情凤目流转间,漾起细鳞般的涟漪。 “万岁爷,大皇子抱来啦。” 殿门外响起尖细却带着稚气的禀报。 钱皇后耳尖的红意尚未褪尽,闻言慌忙低头转过身去。 朱祁镇心中暗骂一声,抬眼便见林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团子踏入殿内。 孩子藕节似的小胖手,攥着林中的粗布衣领,正把口水蹭在他肩头,发间新扎的红绒花歪成小扇子,倒比御花园里芍药更招人怜。 他胖嘟嘟的小手攥着拨浪鼓,那双滚圆的眼睛蒙着层水光,乌溜溜转着望向明黄帐下的身影。 朱祁镇与钱皇后四目齐齐落向那粉团儿。 林中瞧着大皇子攥着拨浪鼓发愣,慌忙屈身半跪,猛地提醒道:“我的小祖宗哟,快给陛下和娘娘请安哪!” 孩子被他拔高的嗓门惊得一抖,赶忙往他身后躲去。 “哎哟您倒是转个身呀!” 林中急得直搓手,情急之下顾不上失礼,伸手扳住孩子藕节似的小肩膀,焦急地说道:“大皇子乖,快给陛下和娘娘请安!” 第34章 忠勇的瓦剌人哈铭 “放肆!” 殿外一声冷叱,曹吉祥人未到声先至::“御前失礼,小心你的脑袋!” 他三步并作两步抢入殿中,扑通一声跪在地:“奴婢管教疏漏,惊了大皇子金枝玉叶,请主子降罪!” “小的该死!小的……是怕皇子……” 林中话音未落,上下牙已磕的“咯咯”响,方才掰着皇子的手此刻抖如筛糠。他膝头重重地磕在金砖上,惊得那粉团儿“哇”地扯开嗓子。 “啪!” 林中惊惶间抬手抽了自己一耳光,粗布袖口扫过鼻尖,倒把眼泪鼻涕抹了满脸:“奴才该死!奴才……” “好了。” 望着殿内乱作一团,朱祁镇眉心微蹙,瞬间没了好心情。 钱皇后唇角漾起柔波,她半蹲下身伸开双臂,眼眸中盛着化不开的春水:“深儿莫怕,过来娘娘抱!” 尾音裹着暖香,像块化在舌尖的饴糖。 皇子的抽噎声戛然而止,继而见他扭过脸来,乌溜溜的大眼睛望定她,小胳膊在空中扑腾两下,竟用肉乎乎的小手攥住了她的拇指。 她将孩子轻轻揽入怀中,用锦帕替她拭去泪痕,轻嗅着孩子身上的乳香,笑意漫得眼尾发亮。 “瞧这小模样,真是爱死娘娘了!” 朱祁镇望着这一幕,眉峰渐渐舒展。 曹吉祥垂眸盯着金砖上的云龙纹,喉间低咳一声,拂尘尾端轻扫过林中脊背,待他踉跄着退出殿门,才趋前半步。 “启禀主子……” 他忽然顿住,目光掠过钱皇后怀中的小皇子。 “周贵妃忽然染了急症……已于刚才薨逝!” 钱皇后忽然抬眸,目光漫过殿前二人,最终落在孩子肉乎乎的小脸上。她用鼻尖蹭了蹭孩子粉扑扑的脸颊,换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咿呀”。 她满是温柔地说道:“深儿,你父皇要批黄册呢,你随娘娘回坤宁宫去,好不好?” 小朱见深攥着她拇指晃了晃,乌溜溜的眼睛先望瞭望朱祁镇,又扭头将口水蹭在她霞帔上。钱皇后低笑出声,广袖拂过孩子蹬动的小脚,顺势将他抱起身来。 “去吧。” 朱祁镇柔声应道。 曹吉祥垂首立在阴影里,瞧着皇帝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主子,奴婢刚接到桩密报。” 曹吉祥垂首低声说道:“虽是王公公旧部的事,可事关内宫安危,奴婢纵有千般顾虑,也不敢瞒您……” 见他吞吞吐吐,朱祁镇只当是他想借机铲除异己。 “说吧!” “昨夜周能叛军犯宫,从东华门到乾清门,连过数道宫门而无阻。唯有乾清门坚守不开,却不想……” 曹吉祥忽然噤声,目光掠过皇帝下颌:“却不想参领哈铭……居然被九门内官背刺迎敌!” 提督九门的内官掌着皇城九门锁钥,本就是拱卫内廷的“铁闸”,如今却成了叛军的引路人。 这职位身负监军、巡城、启闭门禁之权,犹如皇帝枕畔的双刃剑——用得好是心腹,用不好便是索命鬼。一旦此人涉叛,便如在龙榻之侧埋了火药桶。 “内官是谁,可曾拿下此人?” 此刻的朱祁镇心中无比震惊! 昔日朱祁镇因宠信王振,将九门防务尽托其心腹,只道是“家犬守宅”,直至亲手斩下王振头颅,才惊觉其党羽根系,竟是埋在皇城的活棺材钉。 难怪周能、孙镗能带着叛军,竟能畅通无阻地进入内宫,所谓“门禁森严”,不过是贼喊捉贼的戏码。 “兴安!” 曹吉祥小心翼翼地叩首:“提督东厂的也是此人!奴婢得到消息后,已第一时间派人缉拿,可他……在得知周能被杀后,已连夜逃出宫了。” “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这阉货给朕抓回来!” 朱祁镇怒从心中起,露出噬人般的目光。 “九门内官一个不留,全部拖到午门杖毙!男丁充军去辽东喂狼,女眷统统剥了簪环送教坊司。” 曹吉祥伏在地上,连连叩首,大气也不敢出。 朱祁镇此刻恨的不是周能,而是恨“他”轻信王振,让九门内官成了叛军耳目,更恨自己如今才惊觉,这紫禁城的每块砖下,都可能埋着王振种下的雷。 提督九门内官之职如虎口夺食,昔年尽落王振之手,本就是帝王权术的奇耻大辱。如今兴安叛逃,这皇城铁闸的钥匙该递向谁手? 曹吉祥已经是内官之首,又提督东厂,权柄已然滔天,这个职位自然不能再交给他。 可王振经营内廷数十载,哪里还有“干净人”! 乾清门参领哈铭——这个名字竟如此熟悉! 可是那个土木堡之变后,与袁彬一起忠心护主的蒙古人哈铭? 史书上,瓦剌人欲杀英宗祭旗,是哈铭划开自己的手腕,用鲜血引开追兵。敌人嘲笑他龙袍破烂“衣不如犬”,哈铭连夜以碎羊皮纹于内衬,让他在议和时不失天威。 南宫囚禁七年,哈铭更是护卫左右、寸步不离,在石亨等人密谋复辟时,哈铭冒死翻墙传递消息。 如此忠勇之人,岂能弃之如敝屣! 他骤然抬眸,迫不及待道:“这个乾清门参领哈铭,可是蒙古裔?如今……境况如何?” 曹吉祥不过随口提及乾清门参领之名,皇帝却对其族裔、出身如数家珍,足见圣心如镜,于昨夜变局早已了如指掌。然而天子为何偏要追问此人境况? 莫不是在试探咱家? 曹吉祥心中惊雷乍起,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 “此人乃瓦剌降臣,十七岁随父归附大明。早年在京营任巡哨百户,此次随陛下巡边归朝,才调至九门当差。昨夜遭叛徒背刺,现卧病在家。” “此次随朕巡边?” 时间、地点都能对上,看来必是同一个人了。 朱祁镇忽然一声轻笑:“正值用人之际,如此忠勇之士,朕竟险些埋没了他!” 曹吉祥听得一头雾水。 一个普通的乾清门参领,守城御敌只是本分,怎么会被皇帝如此盛赞。 “稍后安排御医,前往哈铭府邸诊治,倘若有半点闪失,朕就把他们的脑袋挂在午门上。等哈铭康复之后,就由他提督九门吧!” 这话如惊雷炸响,震得曹吉祥目瞪口呆。皇帝竟要为一个看门参领动用御医?治不好还要悬首午门?这要是传出去,满朝文武不得炸了锅! 第35章 成是手中刀,败是替罪灯 “奴婢领旨……” 曹吉祥硬着头皮叩首,声音里渗着颤意。 “奴婢不敢质疑圣断!只是……提督九门按例由内官担任,古语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哈铭不过是瓦剌降臣……由他来提督九门,奴婢实在是……有些担忧!” “兴安身为内官,私通叛军时,可曾念过朕的恩典。反倒是哈铭这个瓦剌降臣,却以背刺之躯死守乾清门!” 朱祁镇面色一沉。 “朕就是要让全天下知道!忠朕者,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化外之民,皆可裂土封王;背朕者,便是天潢贵胄亦或金枝玉叶,也得人头落地!” “奴婢一时愚钝,竟误揣圣心!还请主子开恩!” 曹吉祥脸色土灰,慌忙叩首不止。 “起来吧,朕知你并非有意。” 朱祁镇目光如冰,冷冷扫过曹吉祥抖如筛糠的肩头。 “你初掌司礼监,根基未稳,从前王振留下的烂事,朕不与你计较。但若再出现内外勾连、吃里扒外的人,朕定要你人头落地。” 曹吉祥瞬间心领神会! 皇帝的这一番话,既有敲打的意思,更多则是将他与王振余党划清界限,这分明是默许他借势清洗旧部! 须知当今圣意,唯“忠君”二字为纲,今后用人只需认准这一条,便可放手施为。 “奴婢定遵圣训!此后必严选忠正内官,将阳奉阴违之徒连根拔起,绝不让内宫再生腌臢事,污了主子眼目!” 曹吉祥见英宗微微颔首,忙趋前半步:“主子,今早寅时三刻,涉投毒的宫人、御医已全数羁押诏狱……” 他忽然顿住,目光掠过朱祁镇。 “藜芦熏香案与坤宁宫红花案,奴婢已查明……乃太医院左院判刘文泰所为。” 刘文泰? 就是那个在后世‘治死’两任皇帝(宪宗朱见深、孝宗朱祐樘),却能全身而退的刘文泰? 这次倘如不是孙太后提醒,自己怕是也折在这老狗的手里了!一个小小的御医,竟能在大明后宫搅弄风云、肆意妄为,当真是旷古奇闻! 朱祁镇愠怒道:“一个拎药箱的副官,竟能在朕的寝殿布下杀局?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 “回主子,目前的供词来看,是……周贵妃。” 殿内沉水香突然凝滞。 朱祁镇猛地抬眸,目光如刀落在他八字眉上:“当日御医开下的毒方子,当真是周氏一人主使?” 曹吉祥偷觑着英宗眼底翻涌的暗潮,喉间像是塞了团浸了冰水的棉絮。 他当然知道案发前一日,首辅曹鼐、大学士陈偱、刑部尚书金濂三人,轮番叩请圣上宣召御医,在时间上难免不让人多想。 可这三人皆是朝中重臣,身后站着满朝清流言官…… “回主子!” 曹吉祥忐忑道:“刘文泰咬死了……受周贵妃指使,至于外朝大臣……若无实证,怕是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朱祁镇冷哼一声,也不接话,冷不丁的抬头道:“董宿呢?一个副官在他治下布下杀局,他竟浑然不觉?” 曹吉祥心中一怔! 陛下为何突然将矛头转向太医院使?这董宿不过是个五品文官,既无外戚背景,又无内廷党羽…… 只得小心翼翼地回禀道:“回主子,据多人口供,董宿确未涉足谋划。那刘文泰虽为左院判,却仗着协理庶务之名,从掌库太监处诓得御药房三成钥匙……” “整个太医院是烂到根了!朕拿金豆子养着的,竟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朱祁镇额角青筋暴起,眼中闪着寒芒。 “一个小小院判便有这般通天手段,我大明皇家的身家性命,在太医院眼里岂不是俎上鱼肉?” “主子息怒!” 曹吉祥猛地叩首。 “太医院上下,奴才已命人锁了生药库、封了十三科典籍,断不会再出现此类事情!” 他偷觑皇帝眼底翻涌的杀意,喉间泛起苦胆味。 “刘文泰虽是小小的左院判,实则是周贵妃豢养的走狗!那御药房的钥匙也是她暗中疏通……” 不等他说完,朱祁镇猛地拍案而起:“依你看,这只是一个内宫主导的弑君谋反案吗?” 曹吉祥猛地重重跪倒在地,鬓角瞬间沁出冷汗。 这桩弑君谋反案,表面上看所有迹象与证词皆指向周氏父女,可陛下的态度却透着几分深意——仿佛剑锋所指,另有其人。 周能谋反当晚,郕王也出现在禁宫,而且是在三声响炮之后才现身,时间如此之巧。虽说他以勤王的名义,将周能斩杀,但谁敢说他不是杀人灭口。 更可疑的是曹鼐、陈偱、金濂三人,案发前竟以“关心圣体”为名,轮番催促陛下召见御医。彼时陛下已觉不适,他们却执意将太医“请”入乾清宫…… 若说这些人与此案无关,谁人能信。 可如今满朝皆是他们的门生故吏,郕王更是握着三千营和神机营的兵权。在没有实锤的情况下,要扳倒一个王爷和三位柱国大臣,堪比徒手撼柱。 曹吉祥越想越惊,后背已沁出冷汗。 陛下分明是想借这桩谋反案清肃朝堂,自己若再装聋作哑,怕是不等案子了结,脑袋就先落地了。 “回主子,这案子怕是不止内宫腌臢,分明是外臣与内廷勾连的弑君局!” 他刻意将“勾连”二字咬得极重,见皇帝指尖微顿,才敢续道:“依奴婢之见,需得先剪其羽翼,再断其筋骨,最后方能掘地三尺、毁其根基。” 话音未落,便叩首伏在鎏金地砖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竟似战鼓轰鸣。 “案子既然交给东厂了,便按你们东厂的章程办。记住……”他忽然抬眸,午后的光斑在瞳孔里碎成寒星,“节奏要稳如漏刻,尺度要狠似钢刀。” 曹吉祥后背骤然沁出冷汗,此刻方才领悟皇帝的深意。为何不直言“内外勾结”,却偏要让人揣摩? 若能借此案扳倒郕王与三臣,陛下自可坐收“肃清朝纲”之威名;若行动疏漏而遭反噬,只需以东厂迫害朝廷重臣为由,来平息众怒。 成,则为陛下手中刀;败,则作君前替罪灯。 这等“恩威”,当真是比诏狱的烙铁更灼人骨血。 第36章 开弓难有回头箭 宣府总兵署后堂,檀香燃得正旺,却化不开满室凝重。 张辅轻叩檀木桌案,蹙眉沉思道:“昨夜这场火……” 他忽然抬眼,目光扫过井源、申祐:“依二位所见,当真是有人故意纵火,意图掩盖贪墨证据?” “卑职与井帅亲自勘验,证据确凿!而且,现场已派人严密把守,随时可以取证。” 申祐眼神坚定地说道。 “果然如御史台所言,有人急着要销毁证据啊。” 张辅看了眼申祐,眼角皱纹里凝着霜。 “请太师宽心!” 申祐猛然挺身,眼中寒芒骤盛:“我们已将所有仓场及档房的账册,全部运回总兵署。” 他顿了顿,继续道:“未遭火焚的十七座仓场,井帅已命人昼夜巡查,每座仓场设五十名刀牌手环伺,连只耗子都钻不进去。” 张辅微微颔首道:“待核对完账册,再去仓场逐粒验粮,任他手段通天,也得在粮囤子前现原形。” 想起勘验火场前,张辅那番退让之语,以及粮档房的飞鱼服纽扣,申祐后颈寒毛陡然竖了起来。 他猛然撩起官袍,朝着张辅长揖至地。 “太师明见万里,洞彻秋毫。眼下查账,下官实在如履薄冰,有两处迷津亟待点破……” 张辅微微一笑,抬手虚扶道:“御史台但说无妨。” “我朝历来查账,多是坐堂对牍,鲜少下仓验粮。可眼下依陛下的意思,势必要将宣府查个底朝天……” 申祐眉头紧蹙,忽然倾身向前:“卑职斗胆请教……这个账目倒查多久合适,万一查到不该查的人……” 他话音戛然而止,三人目光相撞的刹那,烛花突然噗地爆响。 “启禀井帅!末将郭懋有要事禀报!” 廊下突然响起的禀报声,打断了沉默的气氛。 “进。”井源一声应答。 郭懋掀帘而入,目光扫过三人微微一顿,单膝触地呈上牛皮封缄的卷宗。 “寅时三刻刚出的验尸格目,卑职亲自盯着仵作验尸,四具尸体的肺部……连一丝烟尘都没沾。” 几人神色大变,井源赶忙取过卷宗查看。 “也就是说……” 井源猛然抬头,目光与申祐相撞:“火起时人已断气,这四人被杀人灭口?” 张辅眉心微拧,目光在几人脸上游移。 井源见状,往前半步沉声道:“昨夜在粮档房焦尸的手里,还发现了一枚飞鱼服缀扣。” 他从袖中捏出个油纸包,掀开时露出枚鎏金纽扣,双尾飞鱼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现场只有一枚纽扣?” 张辅猛然抬眼,寒星般的目光扫过众人眉梢。 “对,只在一具焦尸掌心攥着这枚!” 井源疑惑的答道。 申祐忽然往前探身,眼底爆出冷锐的光:“飞鱼服缀扣按品阶分三、五、七枚不等,最低等的总旗,也需三颗缀于右衽……” 他忽然看向焦黑的验尸格目。 “如今只剩一枚……怕是凶手杀人时被扯掉的!可档房内多出来的那人……” “这有何难?” 井源斩钉截铁的说道:“郭懋!你即刻着人调取宣府卫所黄册,核对粮档房当值名录,莫名消失者便是此人!” “末将遵命!” 郭懋躬身退出门外。 申祐指尖摩挲着飞鱼扣,忽然抬眼看向张辅:“如今火迹、证物、人证俱在,剩下的便看这账册如何开口了。” 张辅盯着他眼底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他方才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那些“不该查的人”,早随着这枚带钩的纽扣,牵扯到了金銮殿的琉璃瓦下。 铜炉香灰骤然塌落,众人思绪亦如尘埃倾颓。 张辅抚须沉吟良久,声线沉郁如松烟墨:“陛下八岁登基,十五御极,这几年一心要剜去辅政积弊。” 他指尖叩了叩鎏金烛台。 “陛下亲政以来,朝中贪墨成风,边镇仓廪蛀空,历年查账必逢祝融肆虐。此次巡边名为阅武,实则是天子亲勘边储,要斩的,便是在他亲政前盘根错节的老树根。” 话音戛然而止,井源、申祐二人目光相撞,皆在对方眼底看见未说破的惊涛。 宣府案的背后,原是少年天子剜除吏治沉疴的切口。 若此案避重就轻,查不清账目背后的贪腐脉络,非但会惊起紫禁城里蛰伏之物,更会让陛下陷于不利的境地。 井源指尖捏紧绣春刀鞘,听见申祐袖中宪牌轻响。他们都明白,这把火若烧不到实处,头上的乌纱帽便要化作引火的灯芯。 这飞鱼服下的线,纵是牵出乾清宫的琉璃瓦又如何? 如今弓弦已开,难有回头箭! 与其在官场泥沼里数着牙牌熬资历,不如将筹码押在这位锐意革新的少年天子身上。 赌赢了,便是扶龙直上的从龙之臣;赌输了,大不了摘了乌纱回家种地。 申祐指尖摩挲着袖中宪牌,烛火在他眼底燃成决意。 “明日开库启柜,从正统元年的账册查起。” 他忽然掀袍面北而跪:“纵有千牍账册生霉虫,纵有百人联名递辞呈,也要逐笔勾出银粮去向,给陛下捧上本干干净净的边储黄册!” “好!” 井源声如洪钟,目露激赏:“申大人忠君为国,纵有万千荆棘,却毅然独往的气魄,好生令人敬佩!” 他猛地摘下头盔往地上一掷,露出额角的箭疤,在烛下狰狞如裂。 “某虽粗鄙武夫,却也知陛下新政如拨云见日!今日便与大人立个生死状,前方纵是刀山火海,井某这柄绣春刀,也必陪你杀出条血路来!” 张辅看着二人眼底的火光,手掌重重叩在二人肩头。 “你们放心去查。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中用了,却还能为你们挡一挡紫禁城射来的暗箭。” 申祐眼底腾起热浪,躬身作揖道:“如今有桩紧要事,非老太师出手不可!” 他指尖点在《宣府粮储总册》的虫蛀处。 “十几年的账册要逐笔核勘,仅凭我们几人,便是熬瞎了眼也看不完。需得从顺天、保定二府调遣清白胥吏,再征辟两地的儒学生源前来协查。” 他忽然压低声音:“此事还得有劳太师,给陛下详做禀报,以取得陛下的支持。” “好,老夫即刻就给陛下上一道奏疏!” 第37章 换掉辽东总兵 西苑紫光阁内,烛影摇曳间,英宗垂首细览票拟。 曹吉祥垂手侍立一旁,蟒纹补子随呼吸轻颤。殿外秋蝉长鸣,声线穿透雕花槅扇,惊破满室沉谧。 忽见一名内侍小太监,踮脚轻挪至曹吉祥身侧,附耳低语一番。 “主子,靖远伯王骥就见!” 曹吉祥垂首躬身,声线轻敛。 此时的王骥虽署理兵部尚书事,因为没有正式的诏书任命,因此众人仍以其爵位相称。 “哦?” 朱祁镇指尖顿在票拟上,眸中微凝。如此深夜,王骥求见必有所急。 “宣!” 随着内侍小太监扬声传旨,身着绯色官袍的王骥踏入殿中,撩袍跪叩:“臣王骥见驾,陛下万安。” “爱卿平身。” “谢陛下!” 王骥直起身,指尖轻拂蟒纹补子。 “陛下,陈灜、孙义已借协同整训之名,顺利入驻两营。目下正要展开整肃,臣特来复命。” 王骥深夜求见,断非为整肃进展这般寻常事。朱祁镇指尖轻叩御案,唇角仍噙着温煦笑意,抬眸静待下文。 “陛下,辽东总兵范广、宣府参将石亨、大同参将郭登,已至兵部销差,现于午门跪候圣裁……” 王骥迟疑片刻,声线微沉道:“闻得陛下以述职之名,召三人返京,后续事宜如何安排……还请陛下示下。” 朱祁镇微微一笑,心中甚是满意。 关于土木堡的情况,王骥想必也心知肚明,召这三人回京,述职是虚,夺权下狱是实。他深夜绕开内阁,直入宫中请旨,个中深意已不言而喻。 朱祁镇从御案上抄起一沓奏折掷向曹吉祥。 “这满纸都是参他们的折子,即刻将三人革职下狱,着马顺彻查其罪。” “奴婢遵旨!” 曹吉祥接着一沓奏折,赶忙跪地领旨。 石亨和郭登不过参将微职,于北疆人事格局无甚影响,将其拿下反而立于井源、刘安行事。 但范广身为辽东总兵,镇朔一方,权重位崇。 此次土木堡之变,鞑靼虽然败逃,却并未伤其筋骨。辽东作为抗击鞑靼、女真之前沿要地,若没有能征善战之将镇守,终究是个大患。 朱祁镇沉思良久,忽而抬眸问道:“关于镇守辽东之人,王卿家可有合适人选?” 王骥闻言脸色骤变,扑通跪地叩首:“陛下明鉴,微臣深夜入宫,唯忧范广等人处置稍迟生变,让陛下为难,并无推荐人选的心思。” 他见王骥这般惶恐,才想起自己随口一问,反倒让他多想,不禁朗声大笑,烛影跃动中挥了挥手。 “王卿家不必多心,速速请起!” 见王骥忐忑起身,朱祁镇面色凝重,指尖轻叩御案。 “此次巡边内情,想必你也略知一二。” 他忽然轻叹了口气,烛火在瞳孔里晃出细碎金光。 “辽东为九边首镇,鞑靼、女真、朝鲜三方势力盘根错节。若无猛将镇,他日必成肘腋之患。待朕料理完眼下诸事,大明与北虏必有一场恶战。” 说到此处,他前倾身子,目光灼灼锁在王骥面上:“朕问及人选,实因暂无合适之人,非是试探于卿。” “陛下明见万里、谋虑深远! 王骥目中精光骤盛,神情激越。 “黄金家族在辽东翻云覆雨,女真贼子又与之为伥!若要根治此患,必当以铁血虎将镇边,早筑坚城、广储粮械,待时机成熟,必能犁庭扫穴、一劳永逸。” 果真是一代名将!看事果然洞若观火,一眼便窥破辽东的隐忧。 有明一代,文臣以军功封爵者寥若晨星,唯王阳明与王骥二人而已。 王骥于永乐四年考中进士,正统三年率军出塞,转战千余里,大败朵儿只伯,稳固西北边疆。 正统六年至十三年,七年间三征麓川(今云南南部、缅甸北部),直捣叛军巢穴,终成定边之功。 王骥身为北方士子,在文官集团中毫无根基,又与武将勋贵素无瓜葛。这般无党无派却才略超卓的孤臣,除了对皇帝忠心耿耿,委实再无他路可走。 “王卿家所言极是。” 朱祁镇深以为然,颔首道:“你戎马半生,熟知军中善战之士,但需得一人既能经营辽东,又能临战决胜,一举荡平胡虏巢穴。卿可有这样的文武全才举荐?” 见英宗目光坦诚,王骥凝思片刻道:“微臣以为,甘肃总兵官宁远伯任礼可担此任。此人随微臣三征麓川,沉毅有谋、勇略过人,更兼十载镇守西北,令边疆固若金汤。” 任礼虽曾为王骥麾下将领,却出身行伍,以卫卒之身随成祖靖难,数度征战漠北。仁宣两朝镇守西北,屡挫蒙古铁骑,因功晋封宁远伯,乃是从底层崛起的宿将。 “人选倒是合适!” 朱祁镇指尖轻叩御案,眉间凝着疑虑。 “只是西北边情亦不容轻忽……若调任礼去辽东,甘肃防务又该着何人镇守?” 王骥回禀道:“陛下可还记得毛忠?” 朱祁镇挑眉沉吟:“毛忠?” “正是三征麓川时,以骁勇冠绝三军的哈喇,当年陛下亲赐汉名‘毛忠’的那位蒙古猛将!” “朕想起来了!他乃久镇西北的猛将,骁勇绝伦,堪称边将之冠,确实堪当九镇总兵之任……” 朱祁镇忽而眼神一亮,继而面色微凝。 “只是为何……不直接擢他为辽东总兵,却要调任礼赴辽东,再迁毛忠镇守甘肃?” 王骥沉声道:“陛下,任礼久任总兵,镇朔经验丰足,赴辽东可保无虞。毛忠虽骁勇冠绝,却未掌主帅之权,然其深谙西北军务,镇守甘肃方为最优之选。” 朱祁镇听罢,心中大为赞赏。 难怪王骥以进士之身,却能纵横沙场、战无不胜!这般深谙将才优劣、巧于调遣的驭将之术,当真是令人折服。得此等良臣佐理军务,何愁不能定边疆、安社稷? “你即刻草拟诰命诏书,着他们二人尽早赴任!” 朱祁镇眼底泛起兴奋之色,却见王骥双眉微蹙、欲言又止。 “陛下……” 王骥沉声道:“按朝廷旧例,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免需经廷推,二品以上诰命更需内阁拟写。若按此等……程序,恐遭朝野非议啊!” 朱祁镇又岂会不知这些道理! 虽说人事任免权终究在皇帝手中,但朝堂之上派系盘根错节。但凡涉及关键职位的人事安排,若循旧例走廷推、内阁拟诏的程序,势必要掀起一番明争暗斗。 届时即便圣意未改,也难免耗时日久,贻误军机。 第38章 根治粮饷,收束军心 如此强推任命,表面上是破坏了朝廷旧制,实则是剥夺了群臣的权力,难免会激起朝野上下的反对。尤其对君威不足以震慑朝堂的少年天子而言,此举绝非明智之举。 见英宗双眉紧蹙、默然不语,王骥语态谨慎地进言。 “陛下,今年恰逢六年一度的京察,微臣以为可将此事尽快提上日程。” “今年竟逢京察?” 英宗凝视着王骥眼底的锋芒,瞬间便悟透了他的深意。 明代官员的考核分为考察和考满两大体系。 在京文官的考察每六年一次,称“京察”;外放官员每三年一次,称“外察”;而军政官员则为五年一次。 其中,三品以上的官员由皇帝亲自考核,四品以下则由各衙门堂官考察。 以京察施压群臣,虽不失为权宜之计,却难免流于以势压人。纵使能令众人暂时缄口,终究难消心底不服。 若百官抱团抵制,总不能将满朝官员尽皆黜陟,届时朝堂运转又当何人支撑? 更紧要的是,天子若与臣工这般角力周旋,于君威体面终究有碍。 念及于此,朱祁镇面色陡然一沉,眼底寒芒乍现。 “辽东防务刻不容缓!你即刻当庭拟诏,着司礼监当场用印,务必连夜将诰命发出!” 王骥瞳孔微缩,眼底掠过一抹涟漪,却不敢多言,旋即敛衽行礼,提笔疾书起诰命诏书。 殿内烛影轻晃,一缕沉水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案头。窗外秋蝉曳着断续的鸣声,将深夜的寂静扯得愈发绵长。 忽然,曹吉祥垂首敛袖,蹑足而入,低声道:“陛下,宣府急报。” 朱祁镇心下剧震,指尖飞快掠过密报封口火漆。 急报方至掌心,“锦衣卫”三字已如冰锥刺骨,他瞳孔骤缩如鹰,指节瞬间绷得发白,案头沉水香忽而化作针尖,一下下往鼻息里钻。 “陛下……?” 曹吉祥抬眼觑向英宗,目中浮起一丝忧色。 朱祁镇脸色铁青,眸光如刀般扫过曹吉祥与王骥,唇线紧抿如铁,终究未发一言。 王骥见英宗面色沉郁如铁,瞬间醒悟宣府密报中必藏机要,令天子心绪难平。 他更知此刻殿中气氛凝滞,这般机密显然不便为外臣所知,唯有低头疾书诰命,只盼尽早完成差事,速速退出这暗流涌动的是非之地。 “宣府之事竟糜烂至此!” 朱祁镇盯着密报半晌,忽而齿间迸出冷声道:“竟敢纵火焚毁仓场,妄图毁证灭迹!” 二人闻言浑身一震,抬眼望着满脸阴鸷的少年天子,半句言语也吐不出。 朱祁镇忽然抬眸,眼底寒芒直刺王骥。 “贪墨至此……” 他指尖重重叩在案上:“宣府军中吃空饷,怕是早已成了明目张胆的惯例!” 王骥垂首沉吟良久,趋步进前拱手道:“陛下,臣心中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否?” “但说无妨!” 朱祁镇抬手示意,指尖仍抵着密报边缘,烛火在眼底晃出细碎金芒。 “微臣久在前线统兵,深知吃空饷一事,在军中早已积弊成疾。” 王骥话音微沉,目光凝在御案烛火上。 “然此事牵扯万千将领,此刻若于宣府清查兵册,必致全军惊慌,于大局反而不利。” 他瞥了眼英宗沉郁的面色。 “自正统元年各司设分守官以来,钱粮督察尽归巡抚节制,以致军粮调度每每受制。战事胜负,竟不取决于将士拼杀,而决于后方配合。” 朱祁镇心中猛地一震! 他亲率大军出巡土木堡,竟也遭逢粮草供应匮乏,细思之下,这显然是有人蓄意为之。 “此制乃军中将领心腹大患。宣府案若以粮草为切口,顺藤摸瓜彻查分守官制度积弊,既可揪出幕后黑手,又能根治粮饷痼疾、收束军心,岂非一箭三雕之策?” 王骥抬眼望向英宗紧绷的下颌线,急声道:“陛下!臣虽为文官,却久历战阵,深知前线将领之苦。粮草命脉握于他人之手,将士浴血之际却需仰人鼻息,何谈死战之勇?又岂有不败之理!” 朱祁镇闭目长吁,指尖揉按眉心缓了缓。 “王卿所言字字如刀,朕当细察。宣府案,须以粮草为纲……” 他忽然睁眼,眸光灼灼落向王骥:“但须严控查办尺度,勿令军心生乱。” “陛下明鉴!” 王骥重重点头:“待朝局企稳,再徐图整肃军务,分而治之、层层剥茧,方得掌控全局之效。” “好!就依王卿之计!” 朱祁镇眸中骤然腾起厉色,猛地转头吩咐曹吉祥。 “你即刻拟定敕书一封!命张辅等人彻查宣府粮草账目,可随时调遣异地官吏协查。凡敕书所至,无论何人,皆须全力配合!” 他言毕,目光扫过王骥呈在御案上的诰命诏书,审阅一番后,将诏书递给曹吉祥。 “这两道文书即刻用印,连夜着人快马加鞭送往前线,半刻不许延误!” 曹吉祥领旨后,即刻躬身退下筹备。王骥见政务已毕,又觑得英宗面色沉肃,不敢多言,忙俯身行礼告退。 望着空荡荡的书房,窗外秋蝉的嘶鸣,一声紧似一声,直往人的心窝里钻,朱祁镇竟生出几分说不出的烦躁。 锦衣卫赫然现身宣府火灾现场,这意味着什么,朱祁镇心中透亮。 可这幕后黑手究竟是谁?马顺?郕王?亦或内宫某位?种种可能如阴云般在他眼底翻涌。 更令他心悸的是,杨洪竟能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自尽。如此看来,这遍布朝堂的缇骑耳目,早已不是他全然掌控的利刃了。 朱祁镇神情颓然起身,缓步跨出门槛。 “陛下可要回寝宫?” 袁彬赶忙上前,压低声音问道。 他转身看了眼袁彬,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身旁面生的小太监,顿了顿道:“暂且不回,你等随朕……随便走走吧。” 深秋夜凉,朱祁镇沿着碎石小径缓步徐行,靴底碾碎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碎响,心底漫起一股说不出的空茫。 穿越以来,从土木堡绝境死里逃生,到嫔妃下毒、外戚拥兵逼宫;从兄弟表面亲和却各怀心思,到文臣阳奉阴违、武将抗命不遵。 朝堂上下,竟无一处不藏刀光剑影。原以为当皇帝便可俯瞰山河,享尽人间富贵,如今才知这龙椅之下,尽是透骨的冰与火! 万籁俱寂的夜里,前方忽而渗出一缕“咚咚”木鱼声,那声响不疾不徐,每一下都敲在他紊乱的脉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