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青盏》 第55章 老朋友 “坊市?”崔景湛骨节分明的右手置于桌上,食指缓缓敲击,“是时候去会会咱们的老朋友了。” “老朋友?”顾青顿了顿,眼珠子飞快转了几圈,有些拿不准,“大人是指如烟娘子,还是……” “顾酒人,书库走水一事,身子骨虽无大碍,想必受了惊。也该出宫消遣消遣,本使请你听听曲儿,如何?”崔景湛空望着肃正 天气实在太冷,街上非但看不到人,连野狗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沉浸在若即若离的感情中,让方惜缘忽略了一件事,就是凌祈身上依然承担着巨大的包袱,还有一种无法逃避的宿命。 尽管在大明,军户也有参加科举的权力,但由于本身的原因,他们中很少有人能从军户中走出来,这种情况越到明末就越厉害,毕竟越到明末军人的地位就越低。 因为崛井和京子需要想办法解决大山里那些酸雾,因此宗方并没有打算让他们一起出击。 “猛哥,我们该带点什么回去?”说话的是已经成为帮派核心之一的陆羽,他的脸上突出了那么一丝的沉稳,考虑的都是很周到。 根本我以前看电视上演的,那些灯的开关似乎都在门的一侧。想到这里,我后退了几步,然后用手在墙上摸着灯开关。 显然莫拉特早就已经非常饿了,当牛奶递上来的时候,直接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吸食着。 大岩蛇见攻击无效也不气馁,立马朝着一只距离比较近的魔狼射去。就在战斗火热的进行中,那只刚才被强制抽出卡牌的魔狼却悄悄的离开了。 提前知道今天要下雪的我妈早在家里打开了暖炉,还给我煮了热乎的清汤面,她是真校准了我要这个点回来了,我一碗热腾腾的面下肚,全身的寒气一扫而光。 “科长,密封屋遭到了巨大能量的冲击,防御外壳已经被击穿了三分之一!”技术员擦着汗。 “冯主任,刁院长,我就是来实习的,不是什么专家,就按实习生给我安排就行了。”我插了句嘴。 程太太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呀,眼泪像金豆一般,一颗颗的掉下来。 就在他们俩达成共识的时候,产房的门终于打开,喜气洋洋的医生从里面出来。 近乎在一瞬之间,大陆一方与幽氏古族一方,数千人如同偏离轨道的陨星般,狠狠撞在了一处,爆发出狂风般的呼啸。 事情急转之下,我被带上了脚铐,关进了单间,毒品克数明显超了,达到了贩毒的标准。 不应该呀!这一片区域的警卫是没有权力配枪的,有权利配枪的警卫挑选更加严格,如果连配枪仅为都被对方的人渗透,那今天国宴厅里被安放炸弹也不是不可能。 我们都知道季孙这人较劲得很,他说不坐摩托车,那便一定不会坐,就也没有勉强他。 看清楚这两道身影,与王昊一起躲在暗处,借助巨石遮掩的金十三神色激动了起来。 “哼,就是打伤我的人,邢长老就是被他们干掉的。”玄厉恨恨道。 萧羽抓起那雕刻着一些栩栩如生的异兽花纹的茶杯,腾腾的水汽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有点像以前在地球喝的乌龙茶,贪婪地吸上一口,抿在口中,回味着茶的滋味。 向依两眼亮亮地望着他,语气貌似不在乎,可吴杰却分明可以感觉得到她有些许的失望。 早在军团征战时,雷姆就已经是军团中箭术的佼佼者,这个时候恰好可以发挥他的长项。 第56章 一碗庄 玉九娘算是看明白了,这二人虽是来自堪比阎王殿的探事司,可自己并未犯事,行得正坐得端,于他们破案颇有助益,关键是自己嘴严。 谁知这么一闹,自己会不会又少几个熟客。要些银钱,不丢人。 顾青看了崔景湛一眼,果然,崔景湛面上没有丝毫恼怒之色,他轻笑几声,又掏出块银锭子:“九娘可想起些什么?” 约莫二刻钟的功夫,凤幽月终于从一排排药柜中爬了出来。她拿着那几味药材,走出药房。临离开前,她转头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药柜,再一次暗暗咋舌。 殷沉诀十分无助的窝在床底,一动不敢动,深怕稍微一点点的动静,就引来温焕之的注意。 凤幽月脸色一冷,反手拍在账台上。大家一看,竟然是两张紫金卡。 忽地,白吏将手中竹杖往地上重重一杵,众人顿即噤声,皆敬畏的看着他。 决定了路线之后,骆炆彻底放开心怀,洋洋洒洒几千字,在奏折中把皇帝的脸翻来覆去的打。 徐川目光在这里到处扫视着,规模相当的大,让人感觉到无比惊异,不得不说这里是个好地方。 而且数百米内,所有的行人全都被警方疏散了,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所以她想留在地狱当鬼差,正如她所说的那样,熬到那些欺负她的人,全都死下了地狱,然后她再狠狠的欺负回来,让他们当鬼也不得安生。 乔斯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正欲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匆忙的去而复返。 凤幽月心里有点愧疚,便拼了命的对云陌好,惹得云陌连续几日都充满了粉红气息,导致苍龙卫郁晨等一众单身狗们见了二人,掉头就跑。 传国玺之上,尚有四条玉龙没有被激发,很可能,其中还蕴含了四套仙决。 苏浅予手心汗湿,就要从君南风的手里挣脱出来,君南风却更加紧的拉住了她。 “什么?杨忠汉?”罗修睁大眼睛,难道刚才推进来的就是他?都什么破事,赶一块儿了。 剑七这一提醒,所作所为,让大长老等人,立马都回过神来了,一个个出去,找寻自己击杀石修罗的尸体。 张无为运着无极境,心里状态基本没什么起伏,依旧是很平静的样子。 高三什么最重要,当然是升学率,为了这个升学率,他们都恨不得把那些差生都劝退了。 院中的众人一会儿看看唐恩手中的水果刀、一会儿看看树后的那只手,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可惜,异族包藏祸心,所豢养之修罗,更是吸血虫,时时刻刻在吞噬剥离着洪荒宇宙的本源之力。 刘冬将目光聚集在一个很普通的,可以放大六百倍的显微镜上面,这时候他正在调试光线,试图将这个细胞染上荧光粉,好让他观察一下。 君南风看她满脸雨水,头发都湿了,几缕碎发粘在脸上,他抬起手,将脸上那些碎发弄到一边,仔细看了看她额头上的伤口处,还好,纱布是干的,雨水没湿进里头。 江浔得知这些事之后却只是勾嘴一笑,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任务位面符咒的力量被压制了,单凭着一张霉运符就已经足够要了惠雅郡主的命,说不定喝口凉水就能被呛死了。 席佳彤看到了梁景辉回来了,她连声说道,大儿子总算回来了,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他的终身大事解决了,这都三十多了,还不结婚,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第57章 投石问路 顾青心里头隐约有了计较,他不再多问,径直朝那半人高的掉漆柜台走去。 一来此处嘈杂,低声议论太久,实属异类,恐遭人猜忌。万一被听了去,得不偿失。 二来,他信景湛。 “请问掌柜的在吗?小的是外乡来京城的酒师,有些事想打听打听。若掌柜的方便,小的想请掌柜的喝上几杯,聊聊天。”顾青抱拳行礼 凌羽四人迅速向安平镇南门行进。他们的确实力还是太差了,在这危机四伏的荒原,他们能够面对的,似乎只有十只以下的血狼,遇到稍微厉害一些的异兽,根本没有自保之力。听了萧一雷的讲述,他们更加确信这一点。 在冲河县办公大楼的一处豪华的贵客接待厅中。凌羽一行见到了冲河县县长。这是一个面带几分孤傲的眼镜中年男子。 象面魔大吼一声,手中一柄银戟猛力一转,对着天空中的灵素素等人,丢了过来。这一击威力极强,轻易一掷便撕裂了空间。 她还记得被她的射出的箭射中的蒙面人,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惊愕。 对于李在石的行径,宋端午是感到心慌慌的,虽然他对李在石的技术很放心,但是这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勾当,一旦被人抓住说了出去可不是那么好听的。 当然,并不是只有神宫分支有什么秘密行动,第一城另一座建筑内,站着几位脸色严肃的人。 望着那张清秀,气质‘逼’人的脸,四人一阵错愕。紧接着如同见了鬼一般,身体猛然一怔。 赵敢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个问题,整个房间四周就响起一声巨大的轰响,赵敢的视线闻声转去,只见四周的墙壁都开始向后移去,天花板也迅速的向上升起,当响声过后,再次定睛一看,整个房间竟足足扩大了数倍有余。 但是,出乎赵敢和空姐意料的是,年轻男子竟然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人家,然后张开嘴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发出只有哑巴才能发出的声音。 舞曲再次响起,顾良微笑着牵了梦竹的手,滑入舞池,李逸林则携了思颖也慢步轻舞起来。 \t贵州的盘山公路可真的是九曲十八弯,公路绕着陡峭的青山弯弯绕绕,修得还很窄,基本只能允许两辆车平行通过,而且山路非常险峻,公路边就是悬崖,从车窗往下看去,简直就是万丈深渊。 曾经包括现在一直让自己从内心感到害怕畏惧的高高在上的魔族,在天生他们面前,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这是他们太强了,还是说其实那些高高在上的魔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呢? 应容兮依旧坐在一张蒲团之上,那玄铁链依旧锁着他的双肩琵琶骨,他的脸色比半个多月前还要苍白些。 秦智星听话的抬头,对上陈语苓此时眼眸里的关切,心内疼痛不已,十三年的感情,她哪能像自己说得那样洒脱? “你是说我妖界外面的那个星球?”猴子一下子想起钟声说过的话。 聿景炎眯了眯眼睛,看着马老的眼神里,即便是依旧没有感情,却也让马老在其中看到了讽刺。 马伟虽然不高兴,却又怕别人撞到她,赶紧往前一步,替乔木开路。 “妈,你别听他胡扯,我什么事都没犯,他们警察抓错人了。”吕鑫茂嘴硬道。 因为性命攸关,筱青缇也发挥出了她平生最大的潜能,不顾足下路滑,连连向上飞跃。 第58章 上钩 再后来苏吉敖包就变成了被长生天诅咒之地,再没人愿意靠近了。 从某个暑假的夜晚突发奇想拿着信纸本撰写世界观,到工作后某一天灵感爆发疯狂敲字让同事们都以为我发疯,再到后来自己一步一步的将之修改完善,这中间,大约已有十年的时间。 飞卫和纪昌可不是系项宇,他们可没有神力能够接得住冰火箭!冰火箭噗一声贯穿了师徒二人的胸膛,并且将他们了冻成了冰雕。 不要说是这条鳄鱼了,这个水球的防御,就算是那些神修者都打不破,而且只要是在有水的地方,林馨如的实力会更强。 众人皆是朝着远处看去,旋即便看到怜星穿着一袭红衣,头戴凤冠霞帔,红色盖头挡住容颜,慢慢走了过来。 林逸之来到破庙之内,连忙将林震南扶起,探手抵在他的背心,运功强行保下他最后一口气。 听到李清风的话,三公主娇艳的脸上出现一抹嫣红,那完全是害羞和尴尬。 支起如此巨大的屏障是需要他深厚的灵气来支撑的,一旦离开,那么眼前的这座屏障便会消失不见。 到时候李清风就可以获得灵药园长老的奖励,只要有了灵药李清风就可以炼制出丹药,提升自己的实力。 如致收敛了笑容,定定地看着陈雅元。陈雅元被她看得有些发毛,目光躲闪起来。 以前嫌弃老罗邋遢,恨他不顾家,现在突然妻凭夫贵了,虽然只是前妻吧,甚至有些后悔离婚了。 鲁放登上缓坡,看着立仁军和虎丘军的战况。下方一片狼藉,孟钰的将旗虽没倒,但可以看出跟在他身边的骑兵已经不多了。剩下的将士一股股,一队队,陷在北周军的包围中。 说着,徐浩东将办公桌的电脑显示器转过来,再将手提电脑打开,呈现在李继国和陈修杰面前。 如果良辰认真看一眼观众席上的人,就会发现坐在观众席的,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大有来头。 李杏虽然保管金雅丽的卡,可是卡里也就几千块钱!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一万多。现在一下变成了将近十万块钱!难道她就不怕自己拿着钱跑了吗? 她昨天拿到周苍南给她的录音带,听了一遍后,就气的要原地爆炸。 胡玉山面露喜色,想着应该是自己请的救兵到了,随即一把将林蕙心接过。 果然,舒老爷听完眉头都皱没了,他说道:“你们都各执一词,这件事情让我怎能决断?”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在皇甫修面前,他只想给一个结果赶紧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听到这句话,苏好面带笑容,没有丝毫破绽,实际上她的内心早就是波涛汹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进入了圈套,看到投影的时候竟然没有及时的想起一个重点,那就是通过投影,这丧尸王便可以掌握所有人的实力状况。 功法,那可是大门派才有的东西,是成为武圣的关键东西,如果单单是武技,成就到武主,便是巅峰了,但是有了功法,那就不一样了。 不然的话,如果是男人喝了圣泉之水,也是会生孩子的,他们生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刘助理员和何干事根本没见过这个场景,手是死死拽着孟良的衣袖,心里都紧张的不行。他们都是军校毕业生,这年头能上军校的,家里绝对有钱,不然不可能供到上大学的,他们可没战士们这么洒脱。 哪怕有皇甫仁在此护法,皇甫天雄依然布下了这种可怕的防护,也不知道他在防的到底是谁。 吕严认得出来,这个黑袍人与之前大闹都来客栈的那个黑袍人,是同一个。 孙不悟想起来,可以用仇恨值在洪荒沙漠之中种树,立马选择了这个选项。 阿林虽然有些不悦,可也不好对江雪发火,或者反驳她。他交待了司机一声后,就去坐后面的车子了。 君夜擎在夜色下看着那张因为喝酒而浮现出红晕的脸,突然凑了上去。 “咳咳,不是那个意思,确切的说是我要借助你的身体延续生命。”袁爷爷略有尴尬的解释。 “该死的,你们应该这么打!”波拉克说完之后,将一发炮弹打出去,观察了一下落点,好像砸在了对面港口的一个建筑物上方,波拉克很满意,说了炮手几句之后,拿起望远镜和对讲机开始指挥所有炮艇统一进行火力覆盖。 “噗”但就在即将发生什么时候,陈云猛的咬了自己舌尖一下,随即一疼,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第59章 暗渠 车夫并不答话,他卸了马拴在一旁,走到井边,俯身下去,肩背微动。几息后,井下传来清脆响铃声。 黑灯瞎火的,井下竟有隐约火光透出。 顾青和崔景湛就着依稀火光,飞快打量四周。难怪他们三人加上一架马车,夜深时分却不曾惊醒周遭百姓。他们三人眼下在一处略微破烂的院内,四下堆了不少杂物,院中有一株独木 二人不想让对方着急,都将这隐忧藏在心中,只是过去了三月之久,贺家还在暗寻二人。 “下面我来说一下这第一件拍品的起拍价格。这株灵参的起拍价格为黄金两万两,每次加价最少为黄金两千两,有意要竞拍的贵宾可以开始了!”那拍卖专员说罢,示意手捧着灵参的司仪将灵参高高举起。 她无比珍惜地紧紧抱着姥姥,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救姥姥,让她身体好好的。 王英杰听着母亲浑然要将自己嫁出去的口吻,只当她在说反话,压抑的额上轻轻跳动。 但是其他三家宗门若是逼急了也只有联合起来同天灵宗鱼死网破。 后来,在韩家村的老宅中,中了王妈的圈套,中了媚毒,那次魏云轩用他的身体帮她解毒,应该也不会留下这么厉害的毒血淤积呀。 随伺之人退下,唐安随手摘去头上冕冠,大王大皇在左右异口同声说道。 对方要求男人把箱子送到f村山下一口废弃的枯井旁挖好的坑里,然后把箱子埋了,就算他完成任务,他就能得到五万块钱。 数十个男人手里拿着实木棒朝她挥来,这要是打中了,不死也是脑震荡,看来阮国安这次是铁了心想弄死她。 “那请问几位是打什么游戏呢?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需求?”服务员的眼睛里的光差点让山狼不敢与其对视。 服务员上完菜之后,所有人并没有动筷子,反而的他们安静的坐在位置上。 就在枪尖刺向璇玑不足半米远的距离时,璇玑突然从巴巴托斯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了,很突然,只有一刹那,璇玑突然从他的面前消失了。 于是第二天,陈锋一觉醒来,就震惊的发现自己公司的股票崩了,他走在街上,立马察觉到了有许多人用不善的眼神看着自己。 苏沐玖这才发现,自己和阿牛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镇长的府邸。 不过琢磨来琢磨去,他还是无法知道这之中的缘由,他知道的情报太少了,想到这里,他不打算再想下去了。 不同于之前那吊儿郎当要死不死的笑,剑眉微微拧起,一双星眸中尽是光芒和神采。 四妃中有两位与她这个贵妃亲近,另外两位性子绵软,保持中立,或许皇后也动了心思要动一动这四妃的局面了。 慕容冲秀眉一掀,手中酒杯朝对方掷去,又疾又准,苻坚一时间哪得反应,只来得及微微一侧,那酒杯正中额角,顿时鲜血淋漓。 就瞧见一个身穿姹紫嫣红,红艳艳生怕他人瞧不见的苏沐玖,大摇大摆的下了马车,朝着这一艘大船而来。 “璟年,你这手艺可是杠杠的。”苏沐玖笑着如同一只偷了腥的花猫一样,眼里全是笑意。 咚的一声,火云老人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而后两枚空间戒指便漂浮了出来。 入城之后鱼公公本欲自己入宫,让兰子义先去拜访章鸣岳,但仇家父子两人坚持要兰子义先入宫去见隆公公,最后鱼公公便携一行人一起入宫,当然戚荣勋在入宫之前被找了个借口堵在宫城外面了。 第60章 试酒 对了,还有那个曾经争霸天下,统治花果山妖国,开辟须弥世界的盖世英雄,四大神猴之首,齐天大圣孙悟空,也在妖族的悲叹和嘲笑声中逐渐被人遗忘,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被自己的师傅和妻子合谋害死。 “司马道友不要和他废话,区区一个结婴初期修士而已,只要联手灭杀了他,道友的身份当可无忧!”看来郑重刚才的话让茅九幽也有了一丝忌惮和不安,马上开口说道。 九天再次来到沧源树,这边已经被封锁,不时的有警方的人员进进出出,还在里面进行搜查。外面拉了警戒线,闲杂人等不能进去。他还看到了董阳冰等人,警方有人在问话。 上官影实在抹不开面子,又觉得此宗门虽说靠近外海但是还在内海势力范围之下,应该也没有什么危险,也就应了下来,带着墨双儿一道前往此宗门。 “我能感应到,馨儿在那个方向。”就算离得很远,他们之间依旧有模糊的感应,能明确大概方向。 “你又不是观音,根本施展不出观音心经的威力!”世自在王佛感到有些吃力了,但依旧咬牙硬挺,用法力支撑着空中的七尊金佛。 那头金色的古猿虽然未曾晋升渡劫期,但在天人境中也是罕有敌手的存在,却这样被击杀,甚至都看不出秦川是否出手。 声音繁杂,却没有影响到他丝毫。此刻,正有一种闲适的感觉,如温暖的泉水般,在漫进吴凡的内心。 这是灵植师的一种检验手段,通过对气的外放,对灵植进行初步的感知。只不过九天本身有草木精通技能,基本上不会这样探测。但是对于其他灵植师来说,这是必备的手段。通过气的感应,侦测到植物的各种状态。 “那自是本仙的事。至少本仙比摄政王大人知道一些分寸呢。”苏玉笙笑意吟吟的甩下一句话便翩然离去。他知晓墨非离是个聪明人。会知晓该如何做。 原来,叶飞早就约好了柳依依,在张潇潇不在的时候,借助柳依依来遮掩伪装,因为柳依依本身就知道叶飞进入学校是在执行神秘任务,所以,叶飞不用担心柳依依会粘着他会阻碍他进行调查。 历史上帝林皇族不断的反抗也有几位帝王拒绝成为光明教庭的“圣”结果不出一个月这几个帝王都面带微笑的自杀了据说是接受了神的召唤飞升进入神界了。 男人疼得连舌头都要咬断了,五官皱在一起,此刻听到庄雅云淡风轻地说着“再试一下”,不由得火气大起,几近气绝。 如果认识这个红衣年人的一定会大吃惊一惊红衣年人竟然是光明帝国光明教庭的教皇以下十二位红衣大主教之一的阿诺德?奥尔巴赫。 西林港的罪民乱作一团急忙找地方躲藏海浪过后幸存的罪民狼狈不堪从地窖里爬了出来西林港靠海大部份的民居全部都被大水冲垮了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乔初晴被九霄这近乎幼稚的示威‘弄’得哭笑不得,这明明就是在告诉奕扬他是没机会的。 而此刻。那个被百姓交口称赞的君王。却像一株无生命的蔓草。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我们互相扶持,对付遇到的所有的对手。这般的生死与共,是我向往的,只是以前在风影楼的时候,二哥为了我的安全,从来不让我出任务。 而使出浑身解数的李风仍然无法解决一剑破天骄,反倒‘逼’得他把星海剑拿了出来,老李知道自己胜的机会微乎其微了,但是他还是摆出姿势准备迎接等下一剑破天骄的反击,老李宁可掉级,也不愿意认输。 一条黄狗跑过来,两个守门的鬼差下意识地作出防御的动作,两把套索向着黄狗扔过去,黄狗也不怕,灵活地从两个枷锁之间的缝隙里面钻了过去跑到红的牢房前,扒着牢门冲里面的她叫。 “是一个神经病打来的骚扰电话,没事,只是骚扰电话而已,凤青青不想把什么是都告诉别人。 分神的时候,手臂上突然传来一股疼痛感,花昕景暗骂了一声,将眼前拿着刀砍着他的狠狠踹飞。 大家这个时候才真正的发现,莫迫就是一个纯粹的演员,只想演自己的,而且他所演的角色,都是武生类的,就是说都是打戏,而且看的出来,他从头到尾,自始至终都没有用过替身。所以导致越来越多的人纷纷忏悔了起来。 一吻绵长,从未接过吻的二人此时觉得天地万物仿佛都不存在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而他们两个似乎很久以前就相识了,他们的吻那么契合。一举一动都似乎有着熟悉的味道。 “许含,上周六去玩所拍的那些照片,过两天洗出来之后,我再拿给你!”木苍海开口说道。 未等煜弄清出了什么纰漏,空中飘向金龙的龙魂突然化为一缕青烟消散,与此同时,一边缠裹着明心的水纱瘪了下去,明心不可思议地出现在金龙的身边,抱紧金龙,随后消失在空起里。 早自习的时候,班主任还特别来到了教室,关心孟忆瑾的伤势。看到时真的没有事了,才放心离去。不过。走得时候,还安慰,一定会给孟忆瑾一个交代的。 原本赵枫苦练了三年,准备在今年的大考之中吐气扬眉,击败了秦勇之后,他更是意气风华,甚至有想要夺取魁首的心理,但谁知道好景不长,击败秦勇便是他最后的辉煌。 不过这两天聂丹不打算住宾馆,难得回来一次,准备到曹建国那里住两天。 曹越回到寝室的时候,杨忠平、郑宏兵、吴维良三个家伙又在斗地主。 “老板,我不是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嘛!我有很多退伍回家的兄弟,虽然有些分配工作了。但是,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没有工作。 “放心,我知道分寸!”狄仁杰眉头微皱,他同样注视着魂殿分殿,虽然他们很想将魂殿拔掉,但这不是他们的风格。 第61章 试探 抬头间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灵犀宫。他竟是专程送我回來的。听他说起要去皇后处。心里微微地有些不舒服起來。 这次的远征是帝国最精锐的士兵,有久经沙场的老兵,有强大的魔导师,有优秀的统帅。 眼前的一切,完全不是我一个古玩店老板和一个半路出家的土夫子所能揣测的。 夜晚的校园安静极了,所有大楼的窗户都黑洞洞的仿若一个个黑洞,漆黑的校园里偶尔会传出几声奇怪的声响。 “我们一定会支持社长的,干杯!”这点日语唐可心还是听得懂的,下意识的,她瞟了一眼左腾英佑。 刹那间,唐烨甩开了好姐,蓦地,他的大手死命地掐着邓雨璇的脖子。 “我身上…貌似没藏什么宝贝…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呢…”韩林暗暗嘟囔道。 这些血线在陆宇每一根血,每一处神经中游走,就像是亿万根针扎进了陆宇的体内。 陈宏义入城后,带着手下众将跪拜刘简,此时众将对刘简才真正尊重起来,称他为“韩王副帅”。以前只是把他当个来混资历和战功的王爷,这次他带着三千人率先攻入城中,才让众将刮目相看。 沐芷芙点了点头,也加入了战斗。可是雪狼的数量实在太多,战局并没有因为她的加入而有多大的改观。 房间里,灵心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慢慢走到按摩椅前,手指抚过椅背。 刁龙翔整一个憨憨青年,将自己所有的目的全部透露了出去,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会想到,身前的这道身影就是他苦苦追寻的周春风。 陆眠似乎笑了下,迈着长腿继续往前走。她有自己的打算,无需理会闲杂人等。 其他人也不傻,登时明白过来,孟景霄的贴身手下被掉包了?那这人是谁? “这才是吗,我就说没好处的事情,主公是不会做的。”典韦咧嘴笑道。 吵架伤感情,他不想伤了跟瑶儿的感情,所以他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了。 惹得很多人掏出手机拍照录视频,记录此时的美好,造型师自然不甘落后,直接专业摄影器材安排上,卡嚓卡嚓一顿拍。 于是亭子里三人步调一致地盯着前方,除了寒风吹过的声音,再无他声。 林洛笑了笑,心里却道,当然是先让你一套爆发,免得你待会儿心理落差太大。 显然,林同学并不相信他这无比真诚的话,转过头去,看着在自己位子上坐好的许知衍,“诶”了一声,“和隔壁学校的篮球比赛,你去?”声音慵懒散漫。 同时林洛的身躯也直接拔高二十多厘米,让他身高直接突破两米多。 无尘转过身,看向面前这个当初入门时的师弟,现在仙盟的二号人物。 目前为止到现在,他知道眼下这关是最难的,为什么说这关是最难的而不是最后第五环?因为林洛隐隐有猜测,第五环任务恐怕涉及到他现在也没法接触的层次,或者说是很难接触的层次。 这单淳这种人是不屑于用阴谋诡计的,只能是牛头他们自己合计着想要坑害齐天。 观众席刚刚升起一阵欢呼,便发现比赛双方都被医疗队喂了治疗药剂,并用担架抬走。 “抱歉,克罗,这场决斗好像没有你出场的机会了。”游烨耸肩道。 他的话音落下,只见巨大的猎豹暗裔浑身一颤,似乎就如他所言,清明的双眸忽然浑浊起来,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通过某种媒介,强行进入了塔亚纳利的脑中,指引着他的行为。 “光说说可没用,用你的决斗证明吧,秋!我的回合,抽卡!”虽然此刻看不到秋,但从她的声音里游烨能够听到那作为决斗者永不后退决意。 “就算法会上不攻击,也难保他们不会找机会算计你。”韩怀易说道。 只是最好还是不要遇到的好,毕竟谁也不能确定中毒之后能否顺利制作出解药,若是来不及,岂不是一样送了命。 不多时,远处的地平线上,漫天的黑云之下,渐渐地现出了一个棕红色的身影。 她早就听说华佗九针有多历害,只是陈阳一直都没有教她实质的东西。今晚陈阳说要教她,她当然兴奋。 巨蟒硕大的眼睛,看了叶丰一眼,却从容地从月姬的身侧游过,向来路游去。 唐诗琴也带点迷恋的眼神看着陈阳。她知道陈阳不简单,可是没想到陈阳那么的历害。 狂奔了大概有十分钟左右,果然,正如月姬所言,眼前豁然开朗,已经走出了那处山洞,进入了一处四周封闭的山谷。 看着曾经看了几十年的村子,当时的他从未感觉这个村子这样的美,哪怕现在是一片狼藉,村子中萦绕着鲜血的腥味儿。 湛千翌亲自帮莫珊珊泡了一杯绿茶,将茶杯推到她手边,体贴又温心的举动。 张念祖和赵维明来到了本市的古玩一条街。据九筒说,他未来的大舅子在这里有一个店面。 庚浩世又接连的完成两个触碰篮框的跳跃……但是,之后的几十次跳跃,庚浩世都没能再次触碰到篮框。 “全部带下去,给他简单包扎一下,止住血就行。”我一摆手,棱着眼珠子喝道。 蓝莫索点了点头,“叫他们几个来见我吧,我有事情要跟他们说。”一个蓝星族老人领命而去。 唐龙也基本上锁定现场,死者死在大厅位置,脸部朝地,卷缩位置有很多的血泊点,茶几有损坏,其他地方都很凌乱,打斗的痕迹非常乱,屋内的东西也被翻的乱七八糟。 男洗手间内,景厉琛看着上面备注的“老婆”两个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帮我联系一下zj那边的关系,我需要查一个车牌号,看看这车子现在在哪儿!”秦宇将手中的烟头捻灭,眉头轻皱,开口说道。 第62章 结盟 夜深人静,醉春楼周遭的街巷只隐约有几声犬吠,唯独楼中还有几位酒客,喝得烂醉如泥,不愿离去。 平日里,并不只崔景湛夜宿于此,如烟娘子瞧着楼里那几人,见怪不怪,她巡视一番,见没什么异样,叮嘱了守夜小二,回房正欲歇息。 雕花窗棂前,如烟娘子轻抬玉手,卸下耳边缀珠流苏,放进手边的木匣内。她起身关 我恶心地直皱眉。这个王哥,因为我进公司没给他尝到甜头,他总想在我面前耍威风。 同样,不要问我每天的ps是什么意思,那不是说给大家听得,而是逼我自己做的。 那个所谓的后堂,我好像一次都没有进去过,还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瞒好奇的。 就在我这新鬼马上就要被吓得在死一次的时候,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样,我慢慢的回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岑曼贞不在家,慕俨去了部队视察,她忙让人找人老管家,叫他派人去向栋那儿找慕至君。 如何解决她的师兄妹,她处理的很好,干脆利落。虽然开始他隐瞒了消息,后来听了四哥的提醒,他意识到应该让她自己去解决。虽然这个过程对她来说太痛苦,可是却必须去做。 不过楚河却不这么认为,在主神空间的时候,但看到这个功能的介绍时,他就心中砰砰跳,但是就想要试验一番,结果还是忍了下来。 耳边传来余诗韵娇嗔的声音:“贫嘴,我可比不上美美会做饭。”说完轻轻的捅了沈海鸥一下。 我点点头,恰在此时,白叔从外面进来,凑到宋城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黄昏时分,教导完阿雅今天的修行之后,楚河等到天色微黑,就直接进入到了主神殿内。 盖紫天不在控制兽性,荒古炎狮怒吼一声,无数虚影组成漫天大阵,无与伦比的能量瞬间而来,毫无保留冲击向朱元。 缓缓睁开双眼,玲珑看见累倒在自己身上的明钥,微笑地挪了挪位置,让他睡在自己大腿上。 南宫天这段时间一直看在眼里,他没有阻止,在他看来,聂奇兵和萧雪两人,永远不可能,毕竟无论是家族,身份,社会地位,以及责任,都不相同,这是一对苦命人。 离开医院之后,容若重新跑到花店去问服务员,才得知,这花语是无望的爱。 随着龙天这句话一出口,一股苦涩与沮丧,顿时击倒了他最后一丝骄傲。 于是搁置已久的退耕还林、退耕还草计划被摆上了最优先的议程,全国都受到震动,开始讨论环境污染问题,而雾霾这个词,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逐渐的被人们熟悉。 齐思远还是以前的齐思远,一点没发觉他跟她之间,早已没了牵绊,断了联结。她却知道,那根从当初结发时剪落的青丝,在那楠木盒子里,已褪尽了光泽,没了生气。 中此毒开始不会有丝毫异样,但是随着运用破气频率增加,天海会逐渐枯竭,最后,再也无法使用破气,彻底沦为凡人。 每当天地阴阳诀和这神秘功法同时运转时,便会产生奇效,金丹中溢出一缕缕紫雾蕴养他的身躯。 这是亵渎的大罪,足以引起神战,更加不要说这只是一个法师组织的自己行动。 这话一出,众人咋舌,不知该作何反应,容轻恬直接怒了,一脸狰狞的看向了苏锦,有朝一日,苏锦,你别落在她手里。 第63章 望月楼 “需要我做何事?”顾青腰背挺直,眸色既兴奋又好奇。 言语间,楼下街巷醒了过来。卖早点的,卖洗漱热水的,还有沿街挑担卖菜的,一时间人流涌动,讨价还价,孩童嬉闹,好不热闹。 崔景湛眼含笑意,并未答话,他快步走到窗边,候了好一会,见到楼下巷口有人打了手势,面上笑意更甚:“兄长何不去正店做做学徒 李媛霜瞬间明白了苏明的意思,以苏明的这个脾气,一般人家没惹他的话,他是不会把别人往死里整的,估计这个公司的老总,是真让他生气了。 餐桌上,刘淑娥笑眯眯十分殷勤,把一碗盛好的鸡汤摆到她面前。 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杨天哪里知道事情会如此发展,会搞得如此惊天动地? 但城内有禁空令,那些倒霉的家伙都被城内的执法队给轰了下去。 这年头,招生工作越来越不好做了。有时候内院一连好几个月,甚至一年都招不到能练出真气的学员。本来,今年外院一下出现了风含笑和奇浪两个学员修炼出真气,包不同很高兴的。 毕安和跟男经理之间虽然有着些许亲戚关系,但实在有些疏远的可怜。 众弟子们纷纷上前对吴子健感激道谢,甚至还有一些弟子籍着此刻热烈的氛围,跑到了林疋鱼和齐馥姝面前,对二人嘘寒问暖大献殷勤,场中熙熙攘攘到处都洋溢着欢乐的笑脸。 李天长想跑,孙成可以不会轻易地放过他,与梦瑶二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脚下追云步运使而出,朝着他追杀了过去。 林修在京城击杀几十个修真者的事情,已经被传了出去了,即使宋玄机在连城这边,也是收到了这方面的消息。 “难道真的有什么十分厉害的魔兽在上游?”闻着浓郁的血腥味儿,洪武也不由得有些踌躇,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进。 蔡明说得也非常有道理,观点鲜明,有充分的论据支持。虽然他没有展开明说,但是大家都能够听懂他话中隐含的意思。 “呵呵,尼玛老爷子大寿,我等是来给老爷子祝寿的。”刘震撼淡笑道。 这样的情况下,要将虚空仙他们引入禁气领域,无疑是痴人说梦。 整场拍卖会,仍然是以丹药最受欢迎,一瓶太乙补天丹能卖出五十万灵石,而一枚天命化虚丹则要百万灵石。 所以只有赵君宇在突破到合体中期之后,并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有足够的把握。 一路上各种麻烦不断,秦川逐渐摸出了一些规律,越是火山火脉集中的地方,鬼兽反而越多,而且还有一些十五阶以上的高阶鬼兽存在。 “哈哈哈哈哈!好,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吴家主不愧为一代枭雄,你的做法我很满意!”叶向东嚣张的笑着道。 “楚暮侄儿,这两朵道火还是收回去吧,你的心意我和你伯母心领了。”南宫羽缓缓吐出一口气道。 叶千战震惊是不假,下一刻他就认为,一定是林十四大意了轻敌了,这才让叶错得逞,不然叶错绝对不可能将林十四劈飞,不过他却不认为,叶错的那一刀能够伤到林十四。 不多时,两边有传来喊杀声,似有千军万马直朝营后立足未稳的官军败兵杀去。营前厮杀的贼兵也追着官军向后面赶去,不到一刻时间,方才还是激烈战场的营前空地上居然空无一人,场面诡异至极。 第64章 学徒 “愣着干什么呢?好好干,不一定会同那人一般。”王酒师见顾青面色发白,以为他被那学徒吓到,好生劝慰了几句,“有多少人想进望月楼,你也看到了,踏踏实实的,三日之后,我给你说说好话。” “多谢王酒师!”顾青见王酒师不怀好意打量着自己腰间钱袋,他灵机一动,掏出一块碎银子,趁无人留意,飞快塞进王酒师手中 八月一日,这一天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节,可是在这一天,空军某航空兵师,派出的八架歼轰七a战斗机,早已经在半个月前,从他们在佳兴的基地,飞到了大西北深入的某空军基地,现在他们再次准备起飞。 米歇尔丈夫补防过来,他高高跃起,这家伙还不躲,好,直接按着他的肩膀借力,将球扣了进去。 不等生命之树继续用意识说些什么,克里斯早已瞬间移动消失在了原地。 陆行深听着时暖这些话都要笑出来了,可他动了动唇,却发现心痛的根本做不出任何表情来。 风星潼还是很乖的,看到了布洛之后,就立刻来到了布洛的身边,娜塔莎给他搬了个凳子,他就坐在布洛的身边,一言不发。 王洪就让这三个大孩子先做出行的准备,不管将来做什么,先跟着他到北平那里涨下见识再定。 听到张之维的话语,布洛也是有些放心了,实力高低无所谓,只要他们不会出事就好,布洛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召唤过来的人出事,这是他不可能原谅自己的事情。 拓跋卓怔忪一瞬,眼里的轻佻收拢,短短时间,被大辽打的溃不成军的大燕士兵,竟又在顷刻间,紧紧凝聚在一起。 陆行深脸色阴沉回到贵宾席,校庆还没结束,他要在结束的时候发表感言。 要想顺利通过神途试练,除了心性之外,实力也是至关重要的,谁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样的历练。 关筱诺心中不由一震,她明明在修为上高出王牧太多,可此刻看着王牧那深邃的眸子。还有对方嘴角那神秘的笑容,心中竟是浮起一抹忌惮。 斩空剑在他的手中蓦然延长,爆发出真正的剑身,璀璨的金光晃得人有些眼晕。 而谢东涯也得意非凡,走路都昂首‘挺’‘胸’。刚刚他买了一套黑‘色’的西装,谢东涯个头本来就不矮,再配上那身西装,顿时就把他衬托的更加帅气。 晚上在大祭司那里过夜,只是纯过夜,只是躺在草地上,只是纯躺在草地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三人连连点头,哪敢阳奉阴违,秦天都杀到他们老大的地盘来了,货真价实的狠人,他们哪敢在以后得罪这样的煞星。 方老爷面朝下趴在地上,伤口同样在脖子上,一刀致命。前扑的手中还紧握着一把菜刀。 我算是看明白了,从蔺子青出来的时候到现在这几句交谈,这家伙要不是有双重人格,要么就是说话完全不经过大脑。 将‘精’神集中,谢东涯控制着真气在龙千秋的体内游走,将那些‘混’‘乱’不堪的真气全部都赶到他的丹田里。 这一颗霸元丹,足以买到天价,可以说,不论三位长老开出什么条件,都会有人争相满足,以换取这丹药。 晓如说叶梓潼在那些人面前说她的是非,但是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如果是这样,她就真的误会了叶梓潼了。 第65章 取证 这日回客栈后,顾青忙活起来。 “景湛,你可能派人去寻些麻布袋的碎片来?布袋的成色得新些,约摸……”顾青回房,见着崔景湛,小声想与他商议。 “我知道,那麻布袋我见过。”崔景湛施施然坐下,胸有成竹道,“你可还要些旁的什么?” “你见过?”顾青一时语塞,他细细思索了好几息,微张着嘴,“难 一阵晃动,眼前的镜子开始扭曲变形,然后逐渐消失,不过我还是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杜月笙看着第一头狼妖都爆出一个抽奖,那么接下应该不太坏把。 “你说的是真的?”这个中年警察的脸色直接就变了,因为刚刚已经不仅仅是他们的机器查了,而且还直接打电话回到了局里,用局里的系统查过了,但是现在的问题却很严重。 “我知道了!你也记住,唐阿姨问你,你就说我来过。是我说要开娱乐公司,非拉着你凑个份子带你开开眼界……”蓝山拉开门没看见外头客厅里还有谁,声音也放开了。 唔,确实,这样做的确可以看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只是我还不习惯使用妖气而已。 苏凝愣了下,随即,总算将桌上的电话拿起来给邱正阳拨了过去。 未卜先知,很显然不是阎达这个肌肉大老粗能够掌握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真正的波旬灵识给他传递了消息。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交战的痕迹,都会被宇宙默默吞噬,重复于初。 反正也没其它的事情,便开始给剑无双与惠清讲解修行者的这条路了。 感受着无形无质的引力在虚空中纠缠交错,凛牧试着拨动其中一根引力弦,随即这股力量带动整片虚空引力变动,最后反馈回此处加强了这道引力。 令人忌惮的不只是浑身散发着帝王气息的帝释,还有他身后的四十八名帝家禁军,挑出任何一个都有够天炎对付的了。 九头兽的眼冷如刃,瞬间就冲入魔气中,无数道兽力滚向幽火之上的沈君。 还没得叶少轩说完,心欲佛师的影子彻底在这片血海中消失,只留下一座古塔。 “那你试试!”枪又向她的方向抵了抵。林晓欢被迫歪着头,闭紧双眼,心脏都要跳到喉咙里。 叶蓁见她努力作出一副关切的模样,若是前世,她怕早就被李嬷嬷这话感动的无以复加,以为她终是对她极好的念着她的,会扑到嬷嬷怀里诉苦。 空旷马路上,火红的法拉利咆哮嘶吼着形成一道红色光点,岑可欣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影响到他的情绪。 “魏先生,可否邀请您跳一支舞?”前脚刚刚迈进正厅,就已经有人上前搭讪。 她看了眼林晓寒,林晓寒冲她轻轻点头。简思终于鼓足勇气,将林晓欢带出房间。 她心里的人是岑可欣的大哥岑一睿,从初中到现在,一直没变过。 赵世民给安排了很多工作,除了上课她的生活开始变得忙碌起来,很早便要出门,天黑了才会回来。跟郑言朗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虽然住在隔壁,他们甚至一个星期也见不到一次。 但是卓璇有一点原则,那就是公私分明,古话来说就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她不在办公室内搞感情,避免到时候影响工作。 那人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与对面那块恋占之石偏离了足有七八米之远,一时间茫然又伤感,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神社。 第66章 兴师问罪 加之里头的酒曲黏腻,他将这处压于肩上,一路缓缓扛过去,那布料粘得极牢,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掂量几下,将废酒曲布袋交予车夫时,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前头无人,他放下废酒曲后,装作有些累,在原地舒展起肩背,磨蹭一二。 那车夫打量了他几眼,正欲开口,顾青看在眼里,抢先一步:“上午 城墙上的士兵们听到这话,不少人脸色变得苍白,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满屏的“言论自由”,尽管潇湘台的相关部门已经在很努力的屏蔽了。 按理说,此人能得到四大神宗的臣服,如此大的动静,多少都会走漏一点风声才对。 那种兄弟之间打过闹过之后又和好的,实在是太多,最后两个兄弟和好了,反倒是他,反倒是他们这些外人,最终搞得里外不是人。 但是,听多了觉得单薄也好,不够厚重也罢,它的现场感是无与伦比的强悍。 ‘常霜卿’的九万里紫霞,简直骇人听闻,粗略看上去真有成仙之兆,似乎连天道都在忌惮,不敢降下劫难。 方源和周天王异口同声说出最后一句:给我也冲一个,让我也养一养。 不过也正常,拿着枪开罐头这种事情,确实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分好步骤之后,其实跟做题套公式的原理一样。 刚才那一掌,他只不过用了五分力道,如果对方只有这点实力的话,那就不足为惧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刚才张军的讲解已经证明得足够多了。 还好自己还留了最后一张底牌。他的手伸向怀中的手机,猛地按响了手机的开关。 姐弟俩坐在课室之中埋头看着课本,商讨得正起劲时,喻微言耳朵微动,忽然觉得空中似乎有一个不明飞行物朝自己飞来。 结果狂人抬手就是一枪,黄衣惨叫一声,确是一条腿被打伤了,跪在地上。 短短的话中透露出不容置疑,鬼鲛没有在这个无用的问题上纠结太多,两人跳下高大的树木,稳稳落到地面。 喻微言瞥了一眼宋妍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这个邱然长得肥硕似狗熊,脱光了更难看,她曾在水下见过百里无尘的身子,当真可以媲美希腊神像,那才叫好身材,有没有?同样是男人,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 “你叫我什么?”目光不由得变得更加炙热,宋乔帆对上了蒋佳宜的眼角,微微颔首,示意蒋佳宜将话语都被重复一下。 其他强者则是兴奋的摩拳擦掌,立刻围绕着阵眼布下阵法,借助晶石等物件儿,将他们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注入阵眼之中。 不出几分钟未见,媒体都已经脏了,网上的新闻铺天盖地的卷来,很多的明星都被卷入其中,让许多粉丝们都开始惶恐了起来。 这就是朱达自信的原因,临战前他清楚的判断了敌我的差距,一个出身县城没见过什么世面,家中并不如何富裕,又不是独子的年轻差人,朱达知道自己可以稳稳胜过。 虚生花诞生之后,成为虚生魔神,创造了虚生一族,后来加入天庭一方,在天庭中建立了虚花天宫,成为一大势力。 秦明想不出个结果,也不在细想,日后找个机会好好调查一番,这一次他差点就死在那,不能就这么算了。 如果原先容纳精神力的识海是一口水井,那么现在已变成一个微型湖泊,扩大了十倍不止。 第67章 连哄带骗 “是的,已经到肃正堂院门口了。”卒子咽了口唾沫。 不待崔景湛迎出肃正堂,曹永禄略带疲意的声音打门外响起:“崔景湛,你可知你干了什么好事?” 属下参见曹公。”崔景湛不明何事,但他还是第一次见着曹永禄如此,他睨了眼顾青,示意他退下。 曹永禄并未留意顾青,他缓步走到乌木长桌后,拂了身上披 加藤惠之所以去学习编写脚本,还是源于放暑假前一天,在那间社团教室里夏悠的委托。 李林对此倒是颇为赞同,毕竟自己等人都习惯了单打独斗,而那些士兵却是在平时一直训练的团体作战,自然是不一样的。 “那现在工作不忙,也不怕耽误我学习了?”李颖还是有些气愤难消。 说着,怪人头向后仰,腰向后弯,这个一看就知道柔韧度强的可怕的怪人双手张开,拥抱天空。 富丽堂皇的装饰,金箔镶嵌的圆柱等物,让人感觉双眸都有些一些不适,整个就是土豪的风范。 麦玲珑想了一想,默默地又把两个武器换了个位置,反正刀鞘上强化技能等阶的属性一样可以生效,在右手不变的情况下,左手上这把奇兵就成了她最大的隐藏杀手锏。 这一幕让纪阳看的眼圈发热,这种为了宗门奉献的精神,是值得被人尊敬的。 只要沿着禾水边的这条路,向南行走三里零八十三步的距离,便可以看到穷流的那个驯兽基地。 我拥有个性,却无所作为,绿谷出久没有个性,却依然想做点什么。 尽管妈妈以前有让她学习过钢琴,不过对音乐实在不来电的她,学不到几天就放弃了。 除了亲友团和纽约城队员的欢呼、呐喊声,整个球场寂静一片,人们纷纷拿出手机对着正在和队友疯狂庆祝的李良拍了起来。 很显然这里面的建筑相对于城墙而言差得太多了,在数万年的时间中已经重新化为了泥土,只有极少数还能存留到如今。 “变兽?你指的是那种擅长于变化成人类模样的变象兽?”楚风倒也听过此兽的名字,只是这种变象兽非常罕见。 “师父,你好像有心事的样子?”楚风每次见到这位美若天仙的师父,都会特别开心。 和巴尔扎利一起倒地的李良刚起身就看到了这一幕,直接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身后的众人,虽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大多数也都不敢置信,但除了一脸蒙圈的西林铭栎之外,更多的人只是在看热闹。 看看大屏幕,比赛时间已经来到了补时的最后一分钟,他看见身着白色皇马队服的“水爷”拉莫斯,在禁区里凶狠的铲倒了身着蓝色巴西客场队服的,效力于门兴格拉德巴赫队巴西前锋拉斐尔。 两人在校园旁边的一家西餐厅吃饭,乔夏看着穆凉这大长‘腿’走在旁边,她穿平底鞋在他面前就是一个矮子,长得高,‘腿’还直,穿衣服还会搭配,真是……她真幸运。 当初九荒之外,那时的控火兽虽也控火能力极强,但,也还需要加上神火脉的增幅,方能做到操控龙炎战斗的地步。 冠候仙君来到陈奇面前,感受到陈奇身上恐怖的气息,脸色骇然。 “先别哭,到我家住几天,如果有可能把陈桥约过来谈也是一样的。”我说。 断指残臂,一副人间惨象。但是龙易辰见了,他的内心却是没有任何的波动,要想要获得什么,就注定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第68章 流民 大汉身后的狱卒眼疾手快,将他们几人按在地上,上了枷锁和脚链。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狱卒面上却现出细密汗珠,他们低着头,不敢看崔景湛。 “大胆!司使大人也是你们能随意攀附的?”闻荣候在一旁,他一眼瞪向地上跪着的大汉,又剜了狱卒几眼,面露凶光。 崔景湛摆了摆手,闻荣搬来那张黑漆罩面的圈椅,轻放在 整个王朝如果没有公?信力,也就是让老百姓们害怕和信服,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而罪魁祸猫正威风凛凛地站在了床头柜上,前爪搭在了台灯边缘,两条有力的短腿蹬着他的手机屏幕。 “大夫刚刚才说了,是好了,真的是好了!”萧镇关非常严肃道。 鹿鸣于感觉自己被按进了沙发,下一秒就是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 三代帝王,都非昏庸之人,可不论是人还是这天下,哪里会一直平平顺顺的,盛极必衰乃是命运使然,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陶婷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她这遮瑕广告根本就不需要徐临越这种级别的上司来全程盯着,难怪他最近表现得这么上心,原来是考察她来着呢。 棉布比起羊绒织成的布当然差得远,但棉布确实是非常舒适。后世有许多合成高档材料织物,人们的贴身衣物仍旧选择棉。 一直到公寓门口陶婷都没和徐临越说一句话, 她上了车就闭眼?睡了,徐临越看她不舒服,也没再?开口。 然后下一秒,金蝉子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看起来十分狼狈。 方天跟林棠就简嘉的感情问题聊得火热,大有一副不把他保送脱单不罢休的气势。 看着冰蓝眼中的寒光,和她说的这些话,莫流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一阵心痛。 其实武曌是完全可以越过初级佣兵考核而直接参加中级佣兵考核的,不过为了和几人一起行动,便也参加了进来。 但就在梁家人还在等待最终商议结果的时候,流波盟武者已经杀到了门前。 石巨人瞬间被穿透,百块巨石化为了齑粉,庞大的身躯顷刻间消散。 而且,这三千出域名额肯定也不是凭空得来的,天合派背后还有一个庞然大物,米斗很清楚自己的斤两,现在还没有本钱找马立辉算账,来日方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在整个大明帝国有资格敲响雷神鼓的就只有两人,萧天河和凌靖。只有曾经担任过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人才有这样的资格,否则结算时皇帝也没有这样的资格。 整个房间里除了睡着的萧无邪和他们两个,并没其他人。可是自己的同伴此时却已经成为了死人,即便他是杀手此时也吓得屁滚尿流,裤裆里登时就湿哒哒的,屋子里立时就弥漫出一股尿骚!味。 他倏忽间想到,根本对高秋奎这样的贵族势力,不构成任何威胁的萧家,为何还会遭到暗算和逼迫? “不对!”,但下一刻,他目中精光一闪,猛然想起什么,面色当即一变,自顾自的道:“残破图形!残图!当日在天阳城,三大天元境修士曾经提及残图,似乎此物极为重要,莫非我手上的就是其中之一”。 苏齐简单看了一眼之后,继续往里走,揭开一道白帘,来到了厕所里面。 “她有事情回倭国去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卓云心中有些感叹的道。 第69章 紫衣内侍 “那男人瞧着还挺贵气的,不像一般人。但是也不像一般的达官贵人。”雷杰思索几分,自顾自点了点头,“同你们几位就很不一样。” “为何不像一般的达官贵人?”顾青心里头一个激灵,方才在肃正堂,景湛与曹贼口中的那人,难道就是此人?若是曹贼的手下,多半都是内侍。 “那人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但偶尔还是 “没有可是,就按照我说的来,打基础,老大不喜欢走捷径!”林凡很认真的说道。 所以面对十几万,而且还在不断增加的难民人口的祈求,努尔哈赤狠下心来,准备不管不顾。 他早就通过光明神教的人得到了黑暗议会的资料,毕竟光明神教和黑暗议会争斗了这么多年,资料还是比较齐全的。 熬炼最后一桶药汁很简单,可要碎时空石,太难!辛无尘没想到这时空石的硬度,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粉碎。 得了便宜还不卖乖!这是每个做贼的人必须具备的心里素质,要不然,不得内疚而死!这可是做贼的法则。 原本他是想要去看孙梦的,不过从警局出来之后他就灭掉了这个念想。 令人奇怪的是,这些母牛对“打孩子”这种行为,似乎并不发怒,只要这些武修的手,停留在奶泡上挤压着牛奶,它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丹峰的脸色都绿了,从晚上来辞职开始,他便遭遇了汤总的辱骂与鞭打。 海神向陈川举了举杯子,他的杯子里神奇地装着酒,而不被海水覆盖。 “确实听闻过大名,但是这普通世界的强者,跟咱们修炼世界有什么关系呢?那里发生战乱纷争好像咱们也无需参与吧?”紫东来送了耸肩膀开口说道。很显然他是不想淌这趟浑水的。 “好,这次任务完成的非常好,我先为你记上一功。你马上将全部士兵先交给教导队进行训练,然后到二连上任连长吧,一定要组织好训练,等待剿匪命令”陈宁说道。 “这是神鹞中队副队长默海默德哈里发,东天队长已经光荣殉职,通话完毕。”通讯频道就在话音刚落的时候被切断了。 不过万古大战结束了?不!并没有!三古联军虽然被镇压,但三古九星至强依旧活跃于虚空战场之中!正与万族至尊战的天翻地覆! 豪天狗心中也极为不解,它不明白崔封为何打算将自己留在身旁。它若在崔封身旁伺机而动,想要杀死崔封还是极为简单的。 然而,在石猴沾沾自喜之时,崔封见颅宇中与阎鸱简单地问答了一下。 随后两人,就以后的海军建设等诸多问题交换了看法和意见,直至第二天天亮。两人也因此加深了了解和感情,为以后的进一步合作,奠定了牢固的基础。 众人走了约一个时辰左右,就进了如一个中型家族的院中。在门上有着一块简单的牌匾,上面正正规规的刻着两个字——锐门。 “于是战争开始了。”萧梦楼在心底为这一场虚拟世界的大决战写下了序章。 “嘿嘿。”在夜伤身后的羽杰不以为然地用力摇了摇头,似乎对于夜伤的某些做法不敢苟同。 冷置紧绷的脸,似乎慢慢的有点笑容,将手擦干净,随手将湿巾扔在了寒三爷的身上,“我很庆幸,冷家的‘门’没让人渣进入。”转身走进了电梯。 第70章 幕后黑手 “曹公?”康裕公公双眸眯起,他略微侧目,眸中闪过一道寒光,“曹公身子大好了?” “回公公,小的,小的也不知。今日没探听到什么异常。许是今晨之事,下头还没来得急回报……”一旁的青衣小太监不住发抖,细声回禀。 “没用的东西,咱家要你们何用?”康裕公公一时气急,狠命踹了身侧两个小太监几脚,身后 “不巧,我特意在这里等你,”乔子炎冷着一张脸,兄弟们一字排开,把湛清漪拦在路边,摆明是不给她好果子吃,“我问你,你跟那黎子辰是什么意思?”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他乔老大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主。 她这一番恐吓的话语,让队伍中一些人,忍不住又哄笑了起来,其中以安知晓笑得最为夸张,虽然不能亲自上前虐人,但是看好友虐人的感觉,也是很爽的。 “你、你---”几个大男人都揉着发疼的手腕,想不吃惊都难:真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漂亮妞,居然这么能打,这回他们算是看走眼了。 其实司徒夜蓝想多了,苏泠风可不是一个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有着英雄主义的人,如果不是安凯利亚帝国背后有圣维光的影子,她才懒得去参合这种战争当中去呢。 舒清韵说她不能外出吃午饭,原因是她们办公室要加班,公司已经为她们叫了外卖。 “陛下,若是武安福忠诚于朝廷,臣倒是有一计,可以兵不血刃除掉靠山王。”张衡一旁道。 深邃的夜色再一次笼罩夜空,一律月光透过窗棱洒了进来,斑驳的照在床上躺着人的俊美五官之上,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不久,这阴影竟然微微动了几下。 云枫的黑眸闪了闪,无人知道她此刻内心在想什么,曲蓝衣看了看云枫,她选择了沐沧海的复活眼前的这些人可知道,她放弃的是什么。 寇乐儿一听这话,心中更是不乐意了,什么叫有你在。原来有你在的时候,我不也没有过过好日子吗。你现在做了一点,就努力的在我的面前表现,我寇乐儿不领你的情。 武安福一旁心中不满,这长孙无忌死了父亲还若无其事,说他镇定勇猛还不如说他无情。难怪此人在后来的政治斗争中左右风源八面威风。想到他是李世民的大舅子,武安福对他更是讨厌,暗下了除去此人的坏心。 由于去捡地上令牌,当时单公公的整个后腰都弯了下去,又被我死死摁住,林诗韵哪里还不明白? 云昊等的就是贪狼放松的这一瞬间,身子猛地扭了过来,使得要害躲避过了霓凰这致命的一剑,但是胸口还是被这一剑划出了一道很长很长的口子,白骨森森,鲜血横流,眨眼间,就是染红了身前的衣衫。 妖刀姬收起了长刀,伸手按下妹妹持着的弓箭胳膊,一脸茫然的叹息。 让苏晨等人震惊的是,这无默星碑仿佛带有很强大的力量,整个地面都迅速颤抖起来,强横的飓风甚至将尚星辰的衣袍都吹动。 所以,苏晨觉得关于林莫的消息应该不难打听,最主要的是林莫的实力也很强,如果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弱者恐怕还难一些。 看到纲手越走越远,陈进有些急了,伸手将放在手镯中的钱全部掏出,足足一口袋的钞票。 想到这,苏晨忍不住苦笑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够头疼的了,毕竟他可是已经飞了很久的距离了。 第71章 峰回路转 “哪里来的贼子,竟敢胡乱攀咬咱家?”康裕公公一听酿酒坊三字,面色微动。雷杰认出他,他索性矢口否认,过去好几年,认错人,再常见不过。 他不信,曹公真的弃自己于不顾。只要拖上些时辰,曹公定会来救人。 “大人,就是这个声音!娘们兮兮的!”雷杰起初还有几分犹豫,现下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就是他!” “唔!”裴诗茵有些抗拒的想要推开,可是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力,即便她能使出全力,以程逸奔空手道高手的身份,裴诗茵也是根本没有可能推动他分毫的。 响响亮亮的噼啪一声,裴诗茵脸上正正的多了五个红肿的手指印。 她感觉他们又回到了原来那种恩爱,幸福的日子,即使是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他们离婚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宝春暗暗抹了把汗,望着大师那张美如花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气憋的难受,这万一,那她不就见不着儿子了? “乐妃的死,我很难过,但是,我竟不能为她报仇。”柳依依幽幽地道,说罢,便不愿意再多说一句,提着灯笼回头走。 众人跪伏在地,不敢起身。半响才后,物体落地发出沉闷的声音。有人才抬起头,发觉庞统已经离去,而孟刚的尸体倒地,却不见首级。吓得这些平日里胆魄过人的勇士也心中发寒。 “识谱?什么谱?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冯寒一脸懵愣,完全不知道莫晓生在说啥。 听得声音不对,想起白日里那场大雨,苏如绘心中一惊,点了盏灯,披衣出去,只见外间的床上秀婉将被子推开,只穿亵衣,犹自面色通红,口中不时发出含糊的言辞,她上前摸了一把秀婉的额头,顿时皱眉。 带贺兰瑶到了正殿,满殿的喧哗声立马就消失了。她当初想着今日是使者们第一次来朝拜的日子。要给使者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因此才细细的打扮了一番。 此时典韦敏感的神经抽动着皮肤,猛地从睡梦中醒来,如同高山般坐起,怒目射出炙热的火焰,把刚撩开门口帘幕的香彻吓得直哆嗦。响彻一手维持张开帘幕的姿势,另一只细瘦的手拿着一个布包似的的东西。 巨石人肉盾克制,觉醒龙魂幻影则用灵巧的技艺nn,双方打得不相上下。 甚至就连雅贝,虽然她先前从秦棋那获赠了100枚奇异甜食,但奇异甜食这种宝贝,身上带多少都不会嫌多,因此当秦棋松口的时候,她也在心中暗自寻思:如果价格合理,我也可以再多买些。 实际上,很多邺下大学的学生甚至开始鼓吹,或许接下来便真的能传檄而定天下了。 陈劲将手机打开搜索最近的蓉城的时事热点,可惜的是,蓉城在新闻上很和平,什么事也没有,最多也就某某熊孩子不守规矩将哪家的玻璃打破了。 辛游所说的这番话,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只是有些细节,被他刻意模糊了。 虚境之中,阴神当空而立,感受元灵融入躯体、魂魄。灵藏不断加强,对周围认知更加清晰。 都到这时候了,他也懒得去与这种人做语言方面的争论了,没意义,也没意思,等到了血战之地里,这种人,直接杀了就是了。 儿子在外面乱搞也就算了,只要别染上什么毛病,安安稳稳的传宗接代就行。 第72章 旧事 书库走水那日,院心的木架有何蹊跷,他全想起来了。 顾青滞在原地,脚下仿佛灌了铅,墙角就在一丈开外,他却迈不开步。 他使劲睁了好几下眼,那团墙角的阴霾,他不会认错。 良久,他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头才些微好些,不再是那般要坠到地上的抽痛,好似有人拿着锥子,不住戳他的头。 书库走水 “空着也是空着。就当是嫂子生产送她的礼吧!也算是我给你们和宝宝的一个心意。”艾昕妤道。 原生家庭给愿愿的伤害,终于又从她母亲、她哥哥、她爷爷这里弥补了回来。 陆雨恬错愕的看了沃森一眼,这个价格……早就超出了一个餐饮店的估值。 哭脸石人满脸哭意,带着无尽的悲伤、绝望、灰暗,红色的眸子就像血海地狱一般,似有无数血光翻腾不休。 他利索地拔下镶在机甲手臂上的遥控器,启动目标编辑程序,头盔屏幕的视野里,立即出现无人机攻击目标的准星。 秦珞替艾昕妤拿好了主意,艾昕妤现在这种情况,她总得替她多考虑些才是。 在伤了对方几十人之后,那人的刀速也慢了下来。沈追星看的明白,人在来之前胸口已经中了剑伤,此刻伤口迸裂,自然不能久战。 可周昊的速度根本让他来不及反应,车还没动多远,只一瞬的功夫,他就被周昊给抓住了衣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突兀地指在了他的脑袋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脚一松,恍恍惚惚就下了车。 田臧笑着拿起酒尊直接喝完了手中的酒,“本将军已经喝完!本将军认你这个兄弟,以后咱们经常配合互相帮助呀。”田臧别有深意的看着李归。 而周围的骷髅兵也被刷得差不多了,害得在找一个新的练级点,再次骑上山猪,在坟场里狂奔起来。 此时还没有化学熏制变色的方法,什么东西都是原色的,看着干净,就是真干净。 进了病房里面,看见白意在和厉家其他人都在,初迢并没有先急着开口。 这次还是镇自卫团与警备队,以及特务队的二班一起行动,不同的是,还增加了一班,由北村一和孟民生带队。 看着她上了车,段寒霆恋恋不舍地朝荣音挥了挥手,看着她明媚的笑靥,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晓雪看上去彻底吓坏了,缩在角落里用手捂着脑袋,身体颤颤发抖。 史阿完全可以在后半夜,趁刘协在熟睡中的时候,悄然进入对方的房间,找到那鼓鼓的包裹就行。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运用,把真气犹如本能般融入血液之中,遇到突发事件,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马背上的张飞,一个踉跄,夹不住马腹,顺着战马摔倒的方向,被掀飞了出去。 世家吞并的土地越多,无地可耕的百姓也就越多,最后不得不依附世家。 果然,刚到蔡家门外,封华就听见了婴儿的哭声,高亢响亮,一听就是个脾气大的。 “百分之三十吧,这样我还是主导,这样可以了吧。”即使段可了解冯涛的脾气,但这样给别人钱,别人还向外推的人,最是让人感觉少见和无语。 听得他们的议论,我心里自然也有些烦躁,目前来说,洪门最大的优势就是拥有不少高手,前有青衣人屠,这又有古家的古图,而且古武世家的南宫家族似乎也和洪门有联系,否则之前的南宫淳也就不会出现在洪门了。 第73章 惊惧 “可是再贵重,也就是一套酒杯。”崔景湛眸色更加迷离不解。 他虽同阿爹接触甚少,可在家中没少听阿娘念叨,阿爹很厉害,阿爹手底下过了不知多少贵重礼器。 那这套酒杯有什么不一样。 西南小国而已,远比不上北边那几个。 “这套犀角杯,可是以犀角为胎,金银错工镶嵌了螭龙纹,内壁还刻有祈福 要知道,刘浪如今虽然是大乘境的修为,可有阴阳二气修炼之法,再加上木木所化长棍的强悍威力,就算是碰到地仙境界的高手,也依旧可以碾着对方打。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是有些疯癫了,直接就是开始叫骂起来,而且还是叫骂着这样难听的话语,让我忍不住就是给了他一拳。 这里不像是艺术之都,倒像是怪异之都。不过想想在几百年来这里都是由最懒惰没责任心的龙族管理,也就可以明白这里的现状了。 楚鸣轻叹了一口气,陈金这人,他倒是有一些看好,轻轻走到陈金身后,笑道:“拿着此物,镇压田鹏应该不是问题。”说着将一个烙印晶石交到了陈金的手中。 你们之所以能够又参加这一次军事演习,那都是我和你们严师长努力的结果呀!要不是我和严师长努力向上级申请,那你们是没有这样一次参加重大演习的机会的。 跟木木化成的长棍合力击杀了巫马之后,刘浪心里有一个想法已经蠢蠢欲动了。 这些在座的科研人员,听了赵中遥的话,一个个都感觉是恍然大悟了。也都感觉,这个‘载人航天计划’真的是很有意义了。 但这一刻,却没有人会去取笑这怪异的妖兽,因为从其体内散发的,是一股令所有人为之心惊的波动。 初升的太阳,带着勃勃的生机冲破黎明前的黑暗,朝霞似锦挂满山巅。云翔天依旧一身阔少打扮,高头大马招摇过市,他拿着连梦雄给他偷来的特别通行证,大摇大摆地出了临平城。 随后大师挂着云淡风轻般的笑容不断的引出一件件的物品,整个拍卖行也是异常的火热,下方喊价声络绎不绝,但这贵宾室内,却是没有一个开口的,显然这些东西入不了他们的眼。 鹰凌飞所下的禁制在雷电的冲击之下,有些松动,但是要完全的冲开封印,还需要一段时间。也不知道那木头现在在哪,说好的到京城就解开她的封印,而现在又因为这出戏,搞得她的星力到现在还没恢复。 然而就见这道遁光临至南海之际,蓦然停顿下来,化作一个少年。 看到了这里青阳桓心中寒意升腾,哪怕是他只是随着其中一条染血路而来,然而这里聚合的武者何止数百上千,那么他们每一位身影后边的染血路上,究竟有多少人倒下。 所以在希尔维亚购买冶炼厂这件事上,他们也给予了希尔维亚极大的协助,减少了不少外国人置办实业会遭遇到的一些麻烦。 原本打算放进了一次性解决战斗的月公会玩家,突然就发现,在半空之中的盘旋着的大风,在给地面上的明月曾照公会玩家送福利。 但是边上被汤姆甩在一边正用嘴巴奋力咬着自己尾巴准备解开汤姆打的结的赖皮蛇蓦然停止了动作。 置身其中的雾宁与雾雨,只好凭着直觉,迈着步子,向前方行走。 作为外省的军队,一旦进入两湖省,不可避免地会遭到两湖省当地各路军阀的厌恶,甚至是将矛头直接指向山河党。届时,欧阳就是将山河党的几万人大军,都拉过去,保不齐也得被灭的干干净净。 第74章 双目猩红 于情于理,顾青拗不过崔景湛。崔景湛唤上闻荣,三人往出宫小道上的内藏库小院快步行去。 日头西下,这几日晌午时分已是热了起来,傍晚时分可谓一整日里最惬意之时,顾青看着他二人,紧绷的心绪平复不少,恍惚回到御酒案峰回路转之时。 如今如此隐秘之事,景湛依旧带上闻荣,想来是他极为信任之人。 景 被那人发出的怒吼声惊到,其余学生纷纷停住脚步,伸头向里面看去。 玉藻猫耳朵一抖,敏锐的察觉到玉藻前言语中的恶意,龇牙咧嘴的对着她。 另一边,在被瞄准的那一刻,李杰的灵觉顿时疯狂示警,浑身上下的汗毛都不由倒竖而起。 火雁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因此送给了玛纳霏,可在玛纳霏看来,简直没有比火雁更亲切的人了。 梦妖魔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速度再次得到了提升,而且在路德的帮助下学会了急停,不会因为超速飙过头,导致技能无法命中。 嘭!一股大力击打在木人桩的胸口,几乎在同时,木人桩的手臂也是轰在了有些发愣的沈龙轩的胸口。 这是优迦第一次在外面让喷火龙进行超进化,之前练习一直都是在生态园里进行。 正当靳青即将结束手上工作的时候,她的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观摩者们赶忙点开商场,等寻找到主系统说的天赋和礼包后,他们默默的将商场面板关闭了。 见识过孙悟空的神通,又得知老道士是妖怪,国王醒悟了,连忙叫人设宴供斋,热情招待唐僧师徒。 风历带着一行人,以高姿态审视着姜预,在真正知道姜预的底细后,他们更是不屑,一个底层贱民竟然进入了他们的眼里,这也不知道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但是,据传言,这个看起来呆笨呆笨的中年人,却是天铸城最智慧的存在,是罗虚大陆公认的智者。 修真困难,即使在灵力充足的莽荒时代,也不见得是那么的简单,只是不需要为灵力匮乏而去烦恼,资源修炼资源,就得看自己有没有实力了。 第六山之中,各种纷争已经渐渐平息了,到了这个时间点,能进入第六山的人都差不多进入了第六山,而不能进入的,差不多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再见麦迪娜这个妖精,一脸好奇地看着萧峰宝贝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神色。 酒馆里所有人,都不吃了,皆看管家他们,还有那胖老娘们,他们或是看热闹,或是有担心打起来的。 听到项昊猖狂的话语,仙国之主并未动怒,神色反而平静下来。 一声欲刺破耳膜的惨叫,让人听了,不禁让人感到深深的恐惧。西门傲天的灵魂在被叶晨一点一点的从他的肉体之中剥离,犹如从活人身上剥皮般的疼痛,让西门傲天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 然而让方逸无语的是,就在他贴着门,竖起耳朵仔细听的时候,三人却是不说了,接着有高跟鞋的声音传来,有人向门口走来。 听传进来的消息,仙哥已经回来了,有时间打电话……算了,还是等妈妈来探监时让她带纸条询问下吧。 说真的,随着王寻这么长时间弹奏,慢慢还真有了一些天荒地老的旋律。 看到这里,可能很多人会说,邹迅既然形体这么差,长得也不是特别好看,嗓音还这么难听,是怎么拿到那么这么多影后大奖的? 第75章 威逼利诱 他掏出那把乌金柄匕首,将整个刀身一齐插入桌中,只留刀柄在外头。 不仅面上,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亦青筋暴起,毫无血色,苍白得骇人。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夜色渐浓,偶有夜风灌入,肃正堂里头烛火摇曳,瞧不真切。 崔景湛深吸了口气,顾青眼下还不知此事同崔家有关,他先前看过书册,不觉有异,想来自 入眼所见,商业区一片繁华,街道两边人流如织,街道上车辆众多,一时之间车速降了下来,半大男孩在商业区看到了一些正在表演杂耍的超凡者,忍不住打开了车窗看了过去。 “好了,没事了,大家继续上网吧。”陈天豪对那些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网民们说道。 门,无声无息的退后,房间里的led灯随即自动开启,驱散了黑暗,将里面的一切呈现在罗杰面前。 其后,井盖之上一阵涌动,一层黑乎乎的皮一样的东西慢慢凝聚成一只狗形。 李灿远远看见了一片灰扑扑的树林,隐约瞧见了水的影子,亦是瞧见了远处那个“军事禁区”的牌子。 下午三点钟,陈天豪出现在中海最大的一家保镖公司-猛人保镖公司内。 消受不起又该怎么办呢,逃避吗?退缩吗?不知道,唯一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们羽人一个个的都作窃贼,能怪得了谁,这一次要不是你得罪了大人物,还不起钱,也不会上断头台用你那双眼睛还了。”螳螂人忍不住讥笑道。 直接兑换的话,价格死贵,达到雷兰德或者是罗根这个等级的都要将近一万功勋。 而这三天的时间之中,洪啸天一直在等待着叶星辰的出现,当然他根本不知道跟他做对的人就是叶星辰。 可是男人却丝毫不害怕,口中怒吼着,咆哮着,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甚至连皮肤都因此而龟裂。 在师弟教训下,南宫决明瞬间惭愧的低下头,怪自己教徒无方,不知说什么才好。 南宫兜铃正担心之余,红莲恰从旁边飞来,她可算摆脱了叶养的掌风,急忙忙俯冲而下,抱住司马长眠的身体,把他拖入高空。 “我不是恶魔!我也是一个受害者!是你这个狗畜生逼的!”林海龙激动间,竟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把弹簧刀,弹出刀刃,猝不及防的刺向李续断的腹部。 听到闽龙的话,众多弟子纷纷点头,一个个的准备开始行动。不过,就在这时,远处的山脉之中,传来了一道道的破风声,闽龙等人停住了脚步,一眼望去,赫然是青云院的弟子到了。 好吧,用擒拿手来挖洞,这想法也是够绝,边上的千城看得一愣一愣的,嘿嘿一笑,束手呆在一旁没有动手。 如果康鹏对其他人说这种话,其他人一定会勃然大怒,大骂他阴损缺德或大逆不道,可在座的贾诩、李儒、鲁肃、司马郎和法正都是脑生反骨视朝廷为粪土的反贼,不但不反对,反而个个拍手叫好。 “有人看到,支队长到过这里。”手下人过来向段志明报告从目击证人那里了解到的情况。 在岁月即将击破阵盘法柱的前一刻,他的飞舟堪堪赶到,灵石入阵盘,大阵浩荡起——岁月绝望的眼神叫他心碎。 而一些资质稍差的弟子,只要自己努力,也不一定比不过那些天才弟子。良性的竞争有利于众人提升修为。 第76章 制酒曲 夜深人静之时,曹府后院,一处造景别致的小园。 上了年纪的香樟老干虬曲,枝叶繁茂,若是白天,再毒的日头也透不过来,顶多叶隙间筛些斑驳树影。 夜风拂过,清香扑鼻,蚊虫不敢近身。 曹永禄命人搬了他最爱的金丝楠木卧榻在树下。他斜躺在榻上,翘着腿,只穿了中衣,外头披着块比那虎皮毯子薄些的织罗 可当他抬起头,看到祝英台同样迷茫、继而从迷茫中醒来大惊失色的表情时, 梁山伯的心又安定地往胸腔里放了一放。 十万南越币,白芷算了算,一个南越币,等于十两银子,十万南越币,那就是,一百万两银子。 白流风额头青筋跳动,怒气森森,那张俊郎的面容透露着森森烈火。 白芷一边郁闷地往回走,一边想着进入越医学院的办法,没注意到迎面有人走过来,白芷与那人撞上了。 不过这人既然找上门了,那肯定是有什么事,主权还掌握在他手中。 “封将军,本帅提醒你不要忘了此行的目的!”安远将军声音平淡,却直击封龚的内心。 傅云逸一直冷眼瞧着两人演戏,心里想着,这熊孩子软硬不吃,倒是好这一口,哼,明明就是想去,还非得等着傅云给他戴够了高帽子,他才顺水推舟的点头,不愧是神圣的弟弟,虽然思维奇葩了点,可心眼儿一点都不少。 兄妹二人的表现,让慕轻歌的眸光闪了闪。丹长老的刁难,她又怎会听不出?只不过,她没想到自己还未开口,这有些二缺的兄妹二人就如此维护自己。 哪怕,那日在宫宴上她出手相助,事后,两人也再没有任何交集。 唐森感到,他的五脏六腑都被这种淡金色的能量雾气包裹了,正在缓慢变强,他感觉全身充满力量,胃口都好像打开了。 “你们这么为我着想,难道今天是助人为乐日吗?”斯蒂夫·凯斯虽然还有几分戒心,但是希德的话却也的确打动了他。 唐森先前就觉得不妥,为何猪八戒今天这么反常,现在看来,果然另有隐情。 但就凭着这么6部片子,火狮影业去年创造的全球票房,却达到了非常惊人的15亿美元!即使在去年的好莱坞73亿美元的总票房中,火狮也非常霸道的占据了20%的市场份额。 我们又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先前的那种鳞片,还有大片战斗过的痕迹。 虽然不解,不过也动手点了他们认为合适的东西,等东西上来的时候,逍遥那家伙第一个开口了。 所以,感恩节也是完美的合家欢电影的绝佳档期。而说到合家欢电影,还有什么能比动画片更合适的呢? 岚汀突然站了起来,他不允许别人把刀架在公子脖子上,已他现在的武功,十个朴将领也不是对手。平日里他不张扬,并不代表不会生气。谁要敢对公子不敬,别说是朴将领,就算朝鲜君主来了,该揍也要揍。 至于赵曙一人,如果他真的能够力挽狂澜,那徐清也没办法,毕竟尽人事听天命,他能够做的便是尽量减少新大陆出现变故的可能,可他又不是神仙,自然不可能步步算准,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睁开眼,就感觉到头部剧痛无比,却是喝得酒多的后遗症,张绣苦笑了一下,命人送来茶水,又休息了一会之后才感觉好一点。 第77章 迎酒 “这酒本身倒是没有蹊跷。只是曹公盯上了这批酒。”崔健嘴角泛起苦笑,小声交代了一番曹永禄的心意。 顾青不禁瞠目结舌,他思索几息:“我自是知道这批酒。只是沈典御恰好将这批酒交由我保管。不管用何法子,若是监守自盗,恐怕不好交代。” 崔景湛沉默不语。不待他多言,顾青抢先道:“我深知你为保我周全, 把羊交给营内的三等剩军,张巡就问王效节,朝廷命令他在常州整训到什么时候? 白花蛇杨春与莲花、荷花道别,要给三个兄弟报仇,要给庄里死二十多名乡亲报仇。 本郡的缙绅都是有官身在的,没有那身上得了台面的官皮,在带宋也当不了缙绅。搁带明,你连个举人都不是,算什么乡绅? 陆飞扬甩了甩衣袍,脸色变得凶狠起来,在此打出一道异能抵挡着储能球里面飞释放出来的雷霆。 夏语涵紧捂着肚子,痛的脸色煞白,然而,陈凯也朝着这边飞奔过来。 只剩下一个一楼紧挨着保姆房的房间,虽然足够宽敞,但位置不是很好。 李穆祠将密信递给身旁的师爷,师爷匆匆浏览一遍后,也不由得露出了惊讶之色。 “你这个妖精。”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喑哑,透着无法抑制的欲望,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为首的中年道人扎一字青巾;月白袍服,腰系水火丝條,身背宝剑,仙风道骨。 我们正处在一处山谷当中,满眼都是奇花异草,一股股花香扑面而来。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含着浓浓的玩味和笑意,只要李潇抬首,便可以看出他话里的心口不一。 这一剑斩下,张玄可以感受到,剑中无穷无尽的剑意,与散发出来的剑势,很强。 叶寒这一回,没有别的意思,完全是出于对凌落和史诺宇的安全考虑,说话时,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凌落,是一种关心,等待着凌落和史诺宇的回应。 那大师兄的武艺虽非绝顶,眼光却是不差,此刻在王美人的寝宫之中前者正在和一内臣打扮的男子对话,在此人面前,王美人显得十分尊敬,恰和平日的地位倒转过来。 她的脚步声在门口处停了下来,该是在探视里面可有人。不刻之后,脚步声再起,她进来了。 他们都知道,这事情必定是黄玄灵搞出来的,但是黄玄灵是如何让一山谷的植物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的,兄弟几个也是一头雾水。 突然,二楼的将臣瞬间消失,直接出现在张玄上空,与此同时,一股神秘的力量瞬间笼罩住整个逍遥教。 东方卫视的楼层,一个演播厅内,叶晓蓉刚录完一个节目,正在整理自己的东西时,主任匆匆走了进来。 林逸风的这番话一出口,观众席上的笑声几乎便已经达到爆棚的程度,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觉得,他的脑袋一定是被门给挤到了,不然怎么会说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 苏牧眉头微皱,显然不太明白这老者话中的深意,可还未等他反应过味儿来,苏牧的瞳孔便是直接猛然一缩。 “树,树人,怪物,很大的怪物!”传话员哆哆嗦嗦的说着,一边说,还一边指向远方脚下的地面。 “立刻拖人去一趟eo的领地!”阴沉着脸,如同想到了什么计划一般,莫妮卡缓缓开口了。 雪儿听着这个回答冷笑了一声,她这个爹居然这样的狠心,看来她之前对他的认识还真的不够深刻呢。 第78章 疑是故人来 那发小坚信,他们泸州的气候殊异,山泉山溪纯澈,天然的溶洞更是别地求也求不来的,便是酿酒胜地。 顾青一时恍惚,若阿爹在世,同这伍景辉应是同龄人。他暗自轻笑几声,哪里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顾青,过来验酒。”恍惚间,沈典御的声音好似从极远之处传来,顾青脖颈微动,点头示意。 他随伍景辉几人 安若应了一声,随即转过了视线,这个时候的双眼看向了整个客厅里的场景。当双眼微微眯起来的时候,似乎是一种看得更清楚的感觉。 “这样下去,感觉要陷入黑暗之中。公爵,你就不担心吗?我们的军队哪怕所向无敌,最终也会被自己击败。”安吉丽娜有些忧虑地道。 不是没有反噬,而是那反噬的力量,被整个世界的大地分摊了。这就是史密斯解决反噬的办法,你有你的世界法则,我也有我的剑道法则。 萧羽音抬眸,面对他的问话,也是第一次没有针锋相对,只是看着窗外的月色,“月色如辉,想必你也清楚,今晚就两种情况。”后面的话她并没有说,但是她知道他懂。 尽管如此国内还是有许多媒体报道,主要因为沈洋太年轻了,年轻人身上总是有很多话题可谈。 余洋越想越觉得有这一种可能,立刻抱着武器,向着之前和老付回归杀戮之地的位置跑了过去,解释没有能够和老付汇合,也要留下一点信息给老付,让他出现的时候,不至于在城里瞎转悠。 叶惟刚刚才回到自家楼下,远远的就闻到一阵香味。也不知道家里来了何人,竟然让老爸亲自下厨了? “为了我们。”深沉的声音在叶唯耳边响起,吓得叶唯抬头,为了我们?此话怎讲? “这里是一个狙击点吗?有意思!”余洋将弹壳捡起来看了看,走进其中一个房间,发现了燃烧殆尽的木块,房间是密封的,不用担心点燃之后会被人发现。 校园中到处都是一种紧张的气氛,教学楼都是封住而等着那个时间的开始。 莫流云笑道:“皇甫公子放心便是,冷姑娘自幼在深山中长大,哪些野果有毒,哪些野果无毒,冷姑娘一瞧便知。”说着伸手抓起一个红艳艳的果子放进嘴中,故意“吧唧吧唧”两声,似是吃得津津有味。 泪水“哗哗”的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林凡的脸瞬间成了水患重灾区。 那边正自激斗的欧阳明月、皇甫十四和钟神风三人见变故突起,手上也是一缓。忽而一阵“喀喀…喀喀…喀喀…”之声大作,这声音虽近在咫尺却不见广场上有何异物变故,六人不由自主停手罢斗,脸上俱是惊疑不定。 “请说,如果素贞知晓,定然告知。”白素贞口上说的是十分的好,但是心中却是想着,如果问题涉及到她的底线,那就立即交回天蛇丹,送这名道人离开。 这些天里,倭国为赎回俘虏中的将领,向李沐支付了价值十多万贯的金银。 心里隐隐有些烦躁的云深选择了一家海鲜火锅店,倒是无意中合了刘珺的口味。 由于身上没有点火工具,只能按原始的方法进行点火,那就是钻木取火。 他们在姑射仙洞完婚,一时祥云缭绕,百鸟和鸣。到了傍晚,结鸾之时,一簇神火突然于洞顶,耀眼夺目,光彩照人。从此,世间也就有了把新娘的房子称作洞房,把新婚之夜称作洞房花烛夜的习俗了。 第79章 试探 “尚酝局的功劳,好一个尚酝局的。你说得甚是有理,是本官一时迷了心窍,落了下乘。”沈怀瑾被一语惊醒,他眉目舒展,挥着袍袖爽朗道,“便让顾青继续试酿,你们都不许妨碍他。” “大人英明!”于奉御见沈怀瑾面色平复如常,这才松了口气,“那下官先行一步?” “你去忙吧。”沈怀瑾眸色平和,缓步向外行去 楚惜之唇角一勾,上上下下的瞄了萧希扬一眼,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长着一个榆木疙瘩脑袋么?”说完,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独留在原地气得七窍生烟的萧大公子在风中凌乱。 刚才那一巴掌,打的他手心都疼的不行,傅雨清更是嘴角已经流血,脸颊肿的老高。 宋鹤年虽然今年才十六,但是自幼就立志想当医生的他,有着比别的同龄孩子成熟的多的心智。 没有问是什么事情,晨风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到了他的店内,只见门口和屋里边都站满了人。 此时,他们下意识的朝着外面去寻找,但都没有找到,因为他们要找的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准备进去了。 一股热流,再一次的流了出来,沈言也顾不上去欣赏他健硕的身体,和他雄伟的某物,就直接蹲在了寒泉的边上,赶紧用冰凉的泉水,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我刚才在闹她起床,怎么了你?就那么大的脾气。”沈佳寒挡在了我的面前,直接将我藏在了他的身后。 沈言说的一点错都没有,他刚才给她金牌的时候,他就是莫名其妙的相信她,连一丝丝的怀疑都没有。 夏洛洛没有迟疑,立刻带着百三通进入了虚无通道,消失在了众人眼前,众人自然也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无灵石身上,同样也继续思考着其他的办法。 “记住,你们是好人,以前你们干的那些坏事,一直在折磨你们,等会跟我去警局自首,将自己的罪行全部说出来。”林凡轻声道。 他在胸口画了个三角圣徽作为回应,用淡然的语气说道,没有平时面对下属的那种温和中夹杂着漠然的态度,反而像面对同级别的大主教。 就在此时,已经被清零的私信聊天框上,再次蹦出来一条来自司空盛的信息。 因为明净只是将手中的佛珠往下拨了一下,自己眼前的场景瞬间变化,原本整洁的房间已经变成了鬼魅之地,到处都是白骨,尸山血海。 因为身上有火焰的缘故,所以虫子已经无法近他的身了,直接原地弹射起步,冲着二十投就杀了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漫天火海。 二十投也不多做客套,直接道明来意,要寻找青爪佣兵团,他们手里有石板碎片。 安吉尔根据曾经看过的资料,以及在塔罗会上的知识分享,迅速确定了对方的魔药序列,甚至开始怀疑他是军方的特殊部门,还是王室的密探。 趴在两人腿间的苏茜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主人,随即挥了挥狗爪,也给奥黛丽释放了一个“安抚”,平复着她有些激动的心情。 眼下听到梁瑞天的声音,他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眼底闪过一抹冷厉之色。 虽然有传送阵,但不知为什么,原来游戏传送阵一金币一次,如今,居然要一千一次。 韩连依微微一怔,她恨他吗?她不敢想,不愿意去想。恨吗?可她的心也会随着恨意而疼痛。不恨吗?可心里的深处依旧有他的一席之地。 第80章 猛兽 沈怀瑾心中大叫不好,难道进了贼? 他正欲唤人,心头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若是贡酒真的被盗,又该如何?顾青出不了风头,可自己也要被问罪。 他苦笑几声,怎会有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笨做法? 恍惚之际,他脚上踩到零散的树枝,足底一滑,整个人朝院门扑去,几声木门的咯吱声响,朝院内传 两人洗漱完毕,张三带着两坛酒,杨泰也骑上马,往城东奔去,路上又买了些好看好吃的点心,两人来到十里亭,燕青已经在那等着,张三点头示意,正好亭子边上有一家酒店,张三过去点了一桌子菜做好了摆在亭子里。 虽然和叶一格等人深入交流 并不算多,但李艳阳还是组织了一个欢送仪式,喝了个舒爽。 “这便是乱国?”靳凡看向四周,他虽不是乱国之人,但却借助神山的空间门和江东羽一起来到了这里。 民兵队化整为零散开后,只有怀真与己方两人同行,事到如今,林楚也不再避讳。 这里聚集数百人,除了闭关的内门七子,大部分人都在这里,见到明心就这样被杨浩抱入怀中,他们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把红蝎的尸体处理掉,在露出的洞口上立了块牌子,上面写着:鬼域入口!两人这才心满意足的进了空间。 张三和石宝在一边听的都有点反胃,那一边孙二娘确拿起桌子上至善吃剩下的‘牛肉’吃了起来。 “八百方仙石,你也太值钱了。”猪临江惊讶道,一方为四万两,三百方乃三千两百万仙石,此乃天价,哪怕一般的仙王势力都没法拿出这么多仙石。 “圣院令!”楚清流不由惊呼,嘴巴微微颤抖,眼神惊疑,看向江东羽的目光竟有着些许嫉妒。 那叶爷爷也明显意识到了问题,才从失败的不爽中醒悟过来,看向李艳阳。 帐篷一座挨着一座,王翦的最大,但在正是间,几十万大军的营地,根本进不去。 将六神七叶果拿出轻轻切断已经枯萎的根茎部分,林源将它投入了充斥满细菌的魔力罩中,然后将两者一起朝袖珍世界中放了进去。 楚墨再次听到玄苦大师久违的粗话,不禁莞尔,笑意如春花在唇边绽放,一时艳色无边,连漫天的晚霞都为之失色,令人色授魂与,如坠雾幻。 朱仙在一片喝着闷酒,他看着独孤寒,显然对独孤寒大为不满,因为独孤寒之前对对子赢了他。 申屠谡雪曾拿过长生不老来试探阜怀尧,阜怀尧便拿这个来试探了闻人折月。 之后,柳一遥处理了蓝翎州失守之后的战败赔偿事宜,阜仲缠绵病榻一蹶不振,而他的第四个儿子也已经出生。 “殿下……”沙临志喊了他一声,表情虽然极力维持着没什么变化的模样,但是声音里带着恳求的意味。 “我们现在不能动用妖力,神力。”麒麟的视线带着剑光。如果不是墨然会凡人的武功,那么现在他们就惨了。不是冷月被伤到,就是他们动用自身的力量被巫术围剿。 因为对方盾牌所形成防护罩防御能力惊人,他两个‘玉’符剧烈爆炸竟然没有将其炸坏。 一辆大卡车频频冲楚合萌摁着喇叭,刺耳的急刹车声似乎预示着血腥的结局。 白芒消去,来人落到斜道上,赫然是风过庭,此时两个吐蕃高手左右跌落,从战马上掉下来,原来就在风过庭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一刻,已夺取两人的命。 第81章 虚张声势 不知为何,顾青总觉着酒库院中同平日有些许不同。 从院门到最里头这间酒库,他脚下踩了好几次树枝,顾青不由低头打量几眼,今儿地上的落叶也比平日多。不知是有人偷懒未打扫,还是昨夜自己睡得太沉,外头刮风却全然不知。 有了上回书库院心木架的蹊跷,他下意识往四周多看了几眼,没觉出什么异样。 许 在智通的保护之下,另一名男子手中握着一部手提电脑,上面清晰地显示出禅息寺这个基地的大致三维构造模型。周围是黝黑深沉的禅息寺,如果没有亲自来到过这里,根本就没有人会想象得到如此将概念型。 “没想到,政哥你不仅歌唱得好,踢球也很棒,上次和我们的比赛,险些就让我们学校饮恨”,李瑶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政纪,似乎想要将他刻画进自己的心里一般。 但是奈何,好的故事不是常有的,在经过一段时间后,逐渐消沉了下来,播出时间也是一推再推,直到此刻的深夜两点钟。 既然严江天都已经答应了江峰的挑战,楚风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他们二人比试。 听到龙啸云的名字,魏雪漫彻底的相信他了,因为袁星说过,除了自己的一帮生死兄弟意外,关系最近的就可以算得上他了,更何况龙啸云还把自己的会所送给了袁星一半呢。 只要逃出去酒吧,放出家族求救信号,这里就会被无数愤怒的贵族打成飞灰。 五分钟左右的时间,魏雪漫“嘤咛”了一声,睁开了眼睛,神情有点茫然。 而山野鸡也是一样的,现在各地都是搞旅游开发,倒是真正的野味越来越少,只有深入大山里面,才能见得到了,世面上也有卖山货的,但是一般都是假冒的,所以猎人说的话,倒也是没有夸张。 “王老板,你不用害怕,这件事情与你无关。”谢听风说罢,目光看向臧公子,杀意如熊熊烈火,顿时燃烧起来。 是以姒灵冲西阳翻了下眼,然后走到西宫娘娘地旁边,将手搭在西宫娘娘地手腕探了下脉搏后,然后让西宫娘娘闭上眼,随之手指掐诀释放出了一道墨绿色的光芒在西宫娘娘地双眼间环绕。 而假白婆是想砸死他,可惜功力不够,所以若开打,就先结果掉这假白婆,但是,假白婆用歌声征服了他,所以,根据族规,他不仅要跟着假白婆还要保护她不受伤害。 他开始费尽心思的讨好着秦影儿。无疑不是想让自己有一个依靠。 戴梦瑶被林木宇带着挑衅的眼神弄得有些不适应,以前只要是个男人,对于她来说都是手到擒来,没想到这个新来的经理却没又对她表现出什么。 韩斌早已想好如何解释,于是道:“我和冷雪道友无意中触动了一个阵法,没想到就传送到了这里。”反正这里也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情况,即使这话说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他相信逍遥子也不会说什么。 此时正在太医院值夜的太医听闻皇后被刺伤,哪里敢耽搁一边让侍卫通知出宫的其他太医,一边提着药箱出了太医院。 “陪我聊会儿吧。”格勒长宇走到后院的庭院里,曼娜让月儿把茶席布上,可她却独独拿出了一个玉杯,放在格勒长宇的面前。 人们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历届的州试前三大多数都是被云州城包揽着,即便是偶尔有哪一届有云州城之外的其他郡闯入前三,也仅仅是一两个而已,而且次数极少,第一全牢牢的掌握在云州城手中。 第82章 将计就计 “大人!”顾青目瞪口呆,几息后,他缓过神来,“若曹贼有意为之,届时您寻不到酒,还是要担责受罚,我也逃不掉。此招甚险。” 沈怀瑾摇了摇头:“曹贼定是有备而来,若咱们不声张,他们反倒纳闷,此叫出其不意。你放心,本官会做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顾青低声反复道。 “你无需知道太多。记住 王诚很直白的告诉常娟,这次让她兼任基干游击队的指导员,是地委和分区在几经考虑后的结果。位于壶北西部山区的二区,是整个壶北县境内最稳固的一个游击区。堡垒村的数量,也是壶北境内三个区中最多的一个。 “哈哈哈哈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李天佑,我给你的古朴木盒你可有保管好。”万九州阴森无比的笑着。 “单单凭借你,自然是不行的,不过……我会帮你整合好的,尽管我要出去,不会留在东土……但是你也要相信我的父亲。”蓝幽明淡淡地说道。 “本宫告诉你,云霜从来没有在本宫面前哭过。”云霜那种孩子,这么多年受的苦不比慕容芷少,但就是从来没有哭过,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在她面前哭过。 流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道:“会影响尊主休息。”他不想林媚娩知道他做了什么事,即使现在的她听不见,看不见。 “贫僧领旨!贫僧多谢万岁知遇之恩!贫僧定当竭尽全力,奋力西行,以期早日取回大乘三藏真经,祈保吾皇江山永固!”玄奘边说边匍匐在地,长跪不起。 “办什么?”王彬其实已经知道陈强要说什么了,但是他还是有点不死心地问道。 同一时间,黑牢的几个看守,意识到可能有人入侵黑牢,已将此事报告给负责今日警戒的九日盟首领,也就是屠天,在屠天到来之前,他们不敢善做主张。 但是要说轮起大刀来,还是能够顶上一阵的。尤其是在对方使用的不是枪身比较长的三八式步枪,而是短的多的捷克式步枪,大刀威力还是很大的。至少论起大刀片子来,也不会太吃亏。 忽然,傅残眼前一亮,只见前方一个纤细的身影,身穿黑色武服,头发高高束起,马尾近腰,双手成爪,不断探出,或掏或撕,正打得虎虎生风。 梵雪依也蔫了下去,五层原本的门已经消失了,现在的他们根本不知道门在哪里,更没有那个力量打开门。 李继红边上心里偷着笑。看你还美不美了。知道刀子挨到身上的疼了吧。 胡顺唐踹开自己先前抱住的那两具尸体,朝着薛甲宏游去,想要去拔棺材钉,才想起来背包和胡淼绑在了一起,只得上前和薛甲宏一起合力去拽莎莉脱身。 面对着这几乎是大陆最强的组合镇守,没有谁敢擅闯,就算是有隐世强者也是不敢硬闯的,因为这相当于把整个大陆最强盛的几个帝国全部得罪了,除非是不想混了,否则没有人会这么干。 波恩一边说,一边举起手里的牌子,而那牌子也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先杀了他再说!可是我现在就是近不了他的身,想想办法。”龙拳说道。 “你先下去吧,这方面我会想办法的”阿财无奈了看了看自家掌柜,然后退了下去,过了半个月,醉仙楼的生意一样火爆,这下男子坐不住了。 第83章 提前试酒 曹永禄手握大权,不少朝中之事,官家都让他经手,是以他进宫,实属常事。 可顾青一颗心跳得极快,总觉着此番另有隐情。 曹贼是要揭穿贡酒已丢一事?还是趁机献酒,将贡酒比下去? 自打听了曹贼入宫的消息,顾青的眼皮不住地跳,片刻不得消停。 黄昏时分,延和殿偏厅,帘幕低垂,官家一身常服, “强哥…”唐劲还是很不甘心但是既然强哥这么说了看来这里的势力连他都罩不住为了钱丢了命可不值他于是点点头不再做声了。 这个“滚”,西蒙不能说,李尔不能说,连老头也不能说,唯独尼诺能说。老头当年风头极劲,比寇尼奥还要寇尼奥,寇尼奥闹了个大红脸也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暗地里咒骂两声便就此作罢。 一切不过如此,无生四皇不曾受到号令却在这一方天地中厮杀,那时而来何人能阻,天地万世唯有那星墓之主与江天悯置身事外,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赶走它们了吗?”接近水边时,她闭着眼睛哆嗦着问,公孙羽甚至感觉到她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也伴着这一日,梦夕瑶离开了灵神战场,她回到了天域的疆土之内,而在天域的九天之上,无尽的云雾之中,那里有着一片大陆,一片悬浮在天宇之上的大陆。 随茱莉一声大叫,身后的灌木丛突然跳出高大的黑影。娜塔莎不敢置信地瞪着眼,一下全明白了:难怪茱莉破罐破摔,原来她留有后手,原来她出来时便已做好准备……可笑,还以为打电话给她时,自己表现得毫无破绽。 公孙羽自己也草草洗了一下身体,再次抱着她回到卧房。然而惨遭蹂躏的床单让他苦笑不已,不得不将她送到客厅的沙发上,在她的柜子里找到一张干净床单给换上,这才抱回她,拥着她睡去。 程普点点头,斥退帐人等,这才打开火漆密封地信件。和黄盖一起看了起来。 但征服者至今不曾出现过,倒是因为她而沉沦,自暴自弃,甚至自杀者屡见不鲜,成为东京主流社会的谈资之一。 接下来是托马斯的表演时间,他细数法尔孔的损失,其余人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表演。他说的全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迟迟没有说法尔孔报警造成的损失,还有汽车公司和日本人的交易。 他展开上面的这张纸,突然脸上变了表情,让陆平心中一突,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冒了出来。 岑曼贞算是知道了,合着她生养的这俩儿子,眼里是根本没有她这个做母亲的,她几次想要找慕至君谈谈,但最终还是走到半道儿又折了回去。 “五爷……”杜若边咳还想问陆五什么,被陆五给制止了。轻轻拍着她的背。 在午时之前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帐篷内都有了火地龙,那些地龙也让人烧了起来,不多时帐篷内便温暖如春,只是那湿泥被烘得直冒白烟,还有一些不好闻的味道弥漫在帐篷内。 “你可别这么说她,我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放下手里的碗,用纸巾擦了一下沈海鸥的嘴。 陆十高兴的跳了起来,跑到井边打了一桶水上来,哎哟,真重,五哥这里和庙里没什么区别,什么都要自己动手,来了还不让人帮你忙,不然下次就敢不让你进院子。 待她冲完澡洗完头出来,傅世瑾已回到了房间,大概也冲过了澡,穿着件睡袍坐在了床头。 第85章 弄巧成拙 依沈典御的性子,断不会迟来。 难道贡酒出了差池? 顾青望向尚酝局的方向,不会的,断断不会! 等候之时,内侍进进出出,忙活不停。贡酒未到,顾青滞在原地,心里头乱作一团,甚至不知待会该如何交代。 眼见官家打延和殿正门入了殿,里头忙而有序,除了官家发出的动静,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 “二位o这就要走吗??”刚刚花了几千金币将自己飞行器能量加满,气瘿的声音便在二人的身后传来! 当然,这并不是说水木大学不好,说因为肖寒实在太过于优秀了,不太可能考水木大学。 吃过早饭,两人一起离开农家院,沈曼丽脸上带着寒霜的将车子开回市内,随便找了个地方将林涛给丢了下去,然后也不跟林涛打招呼,一踩油门,红色保时捷的发动机发出嗡鸣之声的绝尘于大街之上。 关于无颜和程七雪的那一场约定,据说只论剑术,未用元力。但是结局毫无意外,程七雪败了。 于是,表面上看,江东已经彻底一统,但暗地里,却还是麻烦不断。在这种局面下,孙权一行人回来了。 想了想,孙权一咬牙,暗道自己又在做些毫无意义的耽搁,难道他在这里想半天,就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吗?说实话,在三思幻境当中,杀人放火,缺德事儿孙权可从没有少干过。 一声高喝,玉儿当先冲了上去。四大长老连忙跟上,一同杀向了敌人。 在魔族当中,魔王有很多,魔帅的数量更是多的很,但是魔君只有一个,历代的魔君,无一不是实力惊天动地的人物。 艾斯德斯被笑着耳朵根都羞得通红,气的她奋力一蹦,终于将刺剑从地上拔了出来。 “其实你这次,为何不带着他们一起回来?”翟希夜不解,现在的瑛王府已经不像一年前那样了。 要知道,并不是每个新人都会被杨虎亲自带着领东西安排住宿,一般只会遣一名童子负责就可以了,若非叶七夜是刘振鸿亲自送来的,杨虎也不会如此上心。 欧阳风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想了想就直接带着护脉丹往凌龙府大殿走去。 “哎呀~我不信,你能怎样?有本事你试试!看看今天咱们两个到底谁收拾谁!”穆瑨苒顿时被黎雪挑起了斗志,立马站起来就要撸袖子开打。 “不是,那弓弩是皇后所制,现在也在皇后的随从手里,朕一时间无法给你答复。”姬渊解释了一下。 李格不放心的嘱咐一句,兽神被关押在镇魔古洞,镇魔古洞位于十万大山深处。 正查看之间,后堂门帘一挑,那伙计引着一名黑须老者,从内走了出来。 李格身形也消失不见,就算是那些仙境修士,也只能勉强看到两道流光,在天际不断碰撞在一起。 白眉抬眼环顾众人,最终目光落在一个身材消瘦的老和尚身上,正是五台山主持尊胜神僧。 展天扫了一眼,远处兀自哀嚎不休的六名马帮战奴,没有往下再说。 看到冷锋他们肩膀上,独属于战狼中队的徽章,谭晓琳若有所思地道。 “我将死,但你也废了,今后只怕连一个武徒都算不上了。”秦圣泽大吼,这是他最后的心理安慰了。 说实话,这段时间各种杂事太多,自己都把这件大事给抛在了脑后一直没处理。 第85章 弄巧成拙 依沈典御的性子,断不会迟来。 难道贡酒出了差池? 顾青望向尚酝局的方向,不会的,断断不会! 等候之时,内侍进进出出,忙活不停。贡酒未到,顾青滞在原地,心里头乱作一团,甚至不知待会该如何交代。 眼见官家打延和殿正门入了殿,里头忙而有序,除了官家发出的动静,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 “二位o这就要走吗??”刚刚花了几千金币将自己飞行器能量加满,气瘿的声音便在二人的身后传来! 当然,这并不是说水木大学不好,说因为肖寒实在太过于优秀了,不太可能考水木大学。 吃过早饭,两人一起离开农家院,沈曼丽脸上带着寒霜的将车子开回市内,随便找了个地方将林涛给丢了下去,然后也不跟林涛打招呼,一踩油门,红色保时捷的发动机发出嗡鸣之声的绝尘于大街之上。 关于无颜和程七雪的那一场约定,据说只论剑术,未用元力。但是结局毫无意外,程七雪败了。 于是,表面上看,江东已经彻底一统,但暗地里,却还是麻烦不断。在这种局面下,孙权一行人回来了。 想了想,孙权一咬牙,暗道自己又在做些毫无意义的耽搁,难道他在这里想半天,就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吗?说实话,在三思幻境当中,杀人放火,缺德事儿孙权可从没有少干过。 一声高喝,玉儿当先冲了上去。四大长老连忙跟上,一同杀向了敌人。 在魔族当中,魔王有很多,魔帅的数量更是多的很,但是魔君只有一个,历代的魔君,无一不是实力惊天动地的人物。 艾斯德斯被笑着耳朵根都羞得通红,气的她奋力一蹦,终于将刺剑从地上拔了出来。 “其实你这次,为何不带着他们一起回来?”翟希夜不解,现在的瑛王府已经不像一年前那样了。 要知道,并不是每个新人都会被杨虎亲自带着领东西安排住宿,一般只会遣一名童子负责就可以了,若非叶七夜是刘振鸿亲自送来的,杨虎也不会如此上心。 欧阳风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想了想就直接带着护脉丹往凌龙府大殿走去。 “哎呀~我不信,你能怎样?有本事你试试!看看今天咱们两个到底谁收拾谁!”穆瑨苒顿时被黎雪挑起了斗志,立马站起来就要撸袖子开打。 “不是,那弓弩是皇后所制,现在也在皇后的随从手里,朕一时间无法给你答复。”姬渊解释了一下。 李格不放心的嘱咐一句,兽神被关押在镇魔古洞,镇魔古洞位于十万大山深处。 正查看之间,后堂门帘一挑,那伙计引着一名黑须老者,从内走了出来。 李格身形也消失不见,就算是那些仙境修士,也只能勉强看到两道流光,在天际不断碰撞在一起。 白眉抬眼环顾众人,最终目光落在一个身材消瘦的老和尚身上,正是五台山主持尊胜神僧。 展天扫了一眼,远处兀自哀嚎不休的六名马帮战奴,没有往下再说。 看到冷锋他们肩膀上,独属于战狼中队的徽章,谭晓琳若有所思地道。 “我将死,但你也废了,今后只怕连一个武徒都算不上了。”秦圣泽大吼,这是他最后的心理安慰了。 说实话,这段时间各种杂事太多,自己都把这件大事给抛在了脑后一直没处理。 第86章 各怀心思 皇城司内,肃正堂院外,顾青候在一株老槐树下。 来了这么多回,还是第一次留意这株老槐,它枝叶浓茂,树根半露在地面,边上几块青砖被略微拱起,这会日头正盛,顾青不自觉往树下挪了几步。 不知候了多久,终于有卒子来传话,司使大人请顾酒人进去。 崔景湛屏退左右,唤顾青上前。 “兄长,前些日子我瞧你就有些不对劲,沈怀瑾那几日也甚是反常。你能不能同我交个底,贡酒究竟是何时丢的?”崔景湛独坐于主位上,身子微微前倾,右手小臂轻压在那乌木长桌上,面色冷淡,低声间却满是关怀之意。 “景湛……”顾青欲言又止,可若要寻回贡酒,丝毫线索也马虎不得。他低头垂眸,若是堂外有人路过,只会以为他在被崔景湛训话。 “便是如此。”良久,顾青细细回忆了一番,“我至今拿不准,沈典御昨日究竟有没有真的寻到酒。” “兄长所言,甚是有理。”崔景湛眉头紧锁,“也就是说,那几日,我派出去的人瞧见沈怀瑾言行蹊跷,是在到处寻酒。” “正是。”顾青叹了口气,甚是无奈,“沈典御许是觉着,官家不会真的降罪于他,拦下了全部罪责,不管昨日如何,他是否有所隐瞒,我都得找到这批贡酒,不能让他有出事的丝毫风险。” 此言一出,崔景湛眸中闪过些许羡慕之意,只是顾青一直垂眸,不曾看到分毫。 崔景湛心里苦笑几声,缓缓思索起来。 “无论沈怀瑾所言有几分真假,这新旧酒库,咱们都得去看看。”良久,崔景湛认真道。 “估计没什么线索。”顾青欲言又止,“沈典御平日甚是爱干净,旧酿酒坊我不曾去过,但想来也留不下什么印迹。” “景湛,你可知,那人……是否暗中派人盗了酒?眼下官家甚是满意他所献之酒,若真是他所为,可否三日后将酒归还?届时宫宴已来不及用这批贡酒,他的目的已然达到。”顾青心念一转,试探道。 他深知曹贼疑心慎重,骗骗景湛简直是再可能不过。 果然,崔景湛眉头蹙起:“我属实不知。他想来喜欢看手下之人互相倾轧,若他示意你我收手,又暗中再派人,不是什么怪事。” “景湛,此事可难查?”顾青小心翼翼道。 “待我想想。”崔景湛瞳仁微缩,若沈怀瑾所言属实,盗酒之人必暗中去过旧酿酒坊和尚酝局酒库,且昨日夜里有所动作。 只是此事该向谁打听…… 这酒眼下是否还在宫中? “兄长,我出宫一趟,你可再同沈怀瑾商议一二,看看宫中还有何地能藏下这批贡酒。”崔景湛计上心头,匆匆离去。 倏然间,肃正堂里只余顾青一人,他愣了几息,有些犹疑,方才在延和殿外,沈典御并未提及何处能藏酒,眼下去寻他,不知他缓过来没。 顾青面带愁容,缓缓往肃正堂外去。 先前两回出事,都是先在宫内找,再去宫外寻,这回能不能直接从宫外去寻? 他抿着嘴唇,得看来人是何目的。先前两回是为牟利,这番总不能是盗了贡酒牟利吧? 便是曹贼,也不会利用贡酒牟利。 思来想去,顾青还是决计去问问沈典御。 死马当活马医吧。 谁知沈典御竟不在尚酝局。 “于奉御,您可知沈典御去了何处?”顾青小声道。 “不知。他回来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又匆匆出去了。”于奉御叹了口气,“你去了皇城司,有何眉目?” “还在查。”顾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语焉不详。 沈典御难道有了想法? 内侍省,东署偏厅外候着的沈怀瑾,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抬眸望了好几眼日头,甚是纳闷。 “沈典御,曹公请您进去回话。”一个青衣内侍淡淡道。 沈怀瑾挺直腰背,瞥了眼门口修剪得极为规整的两株紫藤,拾阶步入东署偏厅。 东署是内侍省高官办公之所,这间厅房是备给曹永禄入宫歇息所用。 若是街巷里的百姓,听了曹永禄的大名,恐怕会将东署想成比皇城司还要阴森可怖之地,谁能想到,这厅房内外,却是书卷气十足。 正对着厅房大门的,是一张老榆木所造的几案,暗纹隐约可见,几案后是素色纱帘,帘后靠墙半掩着一副淡墨山水画。右手边是几个博古架,堆着书册和各式雅致文玩。左手边是扇木窗,一盏造型古朴的香炉安静立于窗下,烟气袅袅,绕梁不散。窗子往里几步,香炉一旁,是张月牙榻,榻上铺着虎皮毯子,上头罩着素纹织罗。 “下官见过曹公。”沈怀瑾一入厅门便瞧见,曹永禄斜靠在这月牙榻上。 窗下香炉雾气袅袅,细香沉稳,沈怀瑾闻了,面露不屑,此人惯会在宫里附庸风雅,私底下指不定何等奢靡。 曹永禄面色舒坦,他略微抬眸:“来了?” “下官没空多言,还请曹公明示,泸州贡酒,是否是曹公派人所盗?眼下官家甚是赏识曹公献的酒,曹公既已达成目的,还望能归还贡酒。”沈怀瑾言语淡淡,竟是丝毫不畏惧曹永禄之权势。 “本公年长你十来岁,可你这记性,却比本公差多了。”曹永禄端起手边矮几上的茶盏,轻吹几口,“当日派去你们尚酝局酒库盗酒的那几个,不是被你发现了吗?” “还有没发现的。”沈怀瑾不欲直言旧酿酒坊之事,他瞪着曹永禄,强压住心头怨怼之气。 “这你可是错怪本公了。”曹永禄手中的茶盏滞了几息,他将茶盏放回小几上,终于抬眸看了沈怀瑾几眼,面带殷切,“你我联手有何不好?次酒,酒曲,御酒,还有什么可以牟利的,宫外的路子,本公都能再打通。为表诚意,此番宫宴献酒,本公便让你一起勾调一二,官家必定龙颜大悦。至于贡酒,丢了就丢了,只是山野之物,有什么好稀罕的,届时本公再美言几句,也就轻轻揭过了。” 第87章 找茬 “曹公,下官早就有言。下官万万不敢高攀曹公。”沈怀瑾似是想起什么不悦之事,他身子略微朝后仰去,直勾勾地看向曹永禄,面目平静,“下官此番前来,只想寻回贡酒。” “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曹永禄眸色微凛,周身的气势倏然腾起,“这么多年,本公做过的事,哪件没有认下?区区几坛子山野之酒,本公压根不放在心上。” 曹永禄几句话一出,沈怀瑾眉头蹙起,难道真的另有蹊跷?可是除了曹永禄,还有谁会打贡酒的主意。 先前御酒案,酒曲案,大家心知肚明,丁毅,李迅,康裕公公,都是替罪羊罢了。 曹永禄并未否认。沈怀瑾眼中透出几分茫然之色,那这批贡酒,就这么悄无声息,凭空失踪? “是下官鲁莽了。”无论是不是曹永禄手底下人所为,眼下都问不出什么。沈怀瑾双手抱拳,低头告退。 “沈怀瑾,本公这儿,你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曹永禄略带调侃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沈怀瑾闻言,身形一滞,喉头微动,并未搭理,径直朝外走去。 “别以为本公真的拿你没有法子。”曹永禄端起矮几上的茶盏,试了试温热,将将好。他一口饮下茶水,眸色凶狠。 醉春楼,如烟娘子润了口嗓子,放下茶盏,面上平添几分探究,她打量了崔景湛一番,悠悠开口:“司使大人如今同如烟倒是一点不见外。司使大人可知女子闺房……” 崔景湛松了松右手护腕,直勾勾看向如烟娘子:“事出紧急。整个醉春楼,有哪间雅间比得上你这里安全?再说了,醉春楼开门做生意,本使今日不饮酒,总不好耽误你们的生意。” “司使大人哪里的话,楼里的雅间,便是趴在墙上,也听不见隔壁在作甚。倒是大人,如今越发小气了。点上一壶好酒,照顾下咱们醉春楼的生意,边吃边聊,不是更好?”如烟娘子闻言,红唇勾起,似笑非笑,“说吧,司使大人青天白日翻窗,有何急事?” “尚酝局丢了一批西南来的泸州贡酒。我怀疑是曹公派人所为。”崔景湛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 如烟眉头微蹙,她起身挪步到梨花木梳妆桌前,捏起桌上的浅黛紫色面纱,娴熟地系于发间,衬得她双眸越发明亮,她眼珠子转了转,思索几息:“据如烟所知,先前康裕那家伙确实在外乡的正店酒楼寻了位厉害的酒工,除此外,近来曹公手下,于酒务之事,甚是谨慎。” “你是说,不是他所为?”崔景湛端起茶桌上的茶盏,细细摩挲起来。 “如烟只是说,据如烟所知。”如烟娘子转过身来,凑到崔景湛身后,双手支在椅背上,“几十瓮西南边地的山野贡酒,如烟以为,曹公犯不上费劲瞒着你我的眼线。若真派人做了,不至于你我二人没有丝毫觉知。” 一时间,一股浓郁馨香从背后弥散开来,将崔景湛全身包裹,他肩背比平日里僵硬了不少,脑后略微发麻,几息后,他脚下使劲,撑住身子不往前仰:“你说得有理。” 如烟娘子本想俯下身去,贴在崔景湛耳边轻语,这才哪到哪,就见崔景湛如此,还是第一回见他如此慌乱。 虽然他尽力掩饰,如烟娘子眸中平添几分魅惑,她轻笑道:“司使大人今日可要尝尝醉蟹?在如烟闺房,还是去寻个空着的雅间?” 不知为何,崔景湛喉头微动,心里头涌起一股热流,和莫名的兴奋之意。 方才的拘谨顷刻间烟消云散,好似被猎物不断挑衅,激发了崔景湛心里最原始的欲望。他扭转身子,本想对上如烟双眸,谁知如烟眸色勾人,却是后退两步,直勾勾看着崔景湛,并不言语。 “还是不了。本使急着寻这批酒。你若有东京城里的消息,记得告诉我。”崔景湛双眸微眯,强压住心头杂念,索性起身。 “曹公的人属实没有动静。不过黑市倒是有消息,说要拍卖几壶好酒,背后之人甚是神秘,如烟暂且不知和贡酒有何关联。司使大人放心,如烟会派人盯着。”言罢,她面露几分讥讽之意,似是在嘲笑崔景湛。 崔景湛装作未曾看见,他瞥了窗外一眼,眸色深邃:“如烟娘子是希望我从窗外走,还是从你闺房的房门离开?” “司使大人可真是。”如烟娘子眉头挑起,她转身朝房门径直走去,施施然推开房门,回过头去,房中哪还有崔景湛的身影。 “有意思。”瞧着窗外的动静,如烟娘子红唇欲滴,拂起纱袖,理起额边碎发来。 尚酝局这头,顾青未寻到沈典御,崔景湛一时半会估计也回不了宫,思来想去,不如回居所歇息片刻,接着两日半,是场硬仗。 从值房出来,顾青打算去酿酒坊的曲房看一眼,若酒曲没什么问题,就回去歇着。 他刚从曲房出来,酿酒坊院外一阵杂乱。 “那边发生了何事,怎如此吵嚷?”顾青朝前头一名酒工问道。 “顾酒人。小的也不知,好像是什么贡使要见沈典御。”褐衣短衫酒工恭谨道。 贡使?顾青眉头皱起,难道是伍景辉…… 顾青抬眸看了眼天色,离今早事发,过去一个时辰了,贡使住在内城驿馆,若消息灵通,还有些路子,收到消息,还能进宫,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如此急着找沈典御,动静还这么大,估计没什么好事。 果然,酿酒坊院外吵嚷声大了起来。 “于奉御呢?”顾青继续问道。 “说是去内侍省商议宫宴之事了。” 尚酝局还有几个资深酒人,估摸着都忙着宫宴酒务,各有差事。顾青苦笑几声,自己这个酒人,倒是查案查得更多。 “我去看看。”顾青挺直腰背,快步朝吵嚷那处走去。 “伍大人!小的顾青,当日去迎贡酒的,您可还有印象?”顾青凑到伍景辉身前,行礼恭敬道。 第88章 求助 “是你。”伍景辉闻声,转过身来,见是顾青,眸色霎时慌乱。 几息后,他面色恢复平静,带了几分不悦:“本使听闻,贡酒丢了,这是什么事?今日皇城司还专门派人去寻本使,让本使进宫协查,本使紧赶慢赶,又让本使候着,本使实在气不过,自作主张来了尚酝局。” 顾青闻言,心里明白了几分,还以为伍景辉有路子,没想到是景湛动作快。只是伍景辉话里话外,像是在跟自己交代什么?哪有第二次见面,就如此说话的。 还是说此人没什么城府? 见顾青发愣,伍景辉瞪了他几眼:“本使听闻,官家下令寻酒,除了探事司,还有你们尚酝局一道?尚酝局派的是你?” “正是小的。”顾青恭谨道,“伍贡使放心,小的和探事司一定尽力追回贡酒。若能赶上宫宴是最好,万一赶不上,将来再让官家尝尝,定不负泸州酒务司特意献酒的心意。” “罢了,这东京城,比本使想得要乱。”伍景辉随处瞟了几眼,压低了声音,“本使还好奇,为何让你一个酒人协查,好歹也是奉御出面。本使还听闻,你已经协同破了两起案子了,都是酒务案。” “伍大人消息灵通。”顾青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眼见周围看热闹的酒工越来越多,将伍景辉赶紧送回探事司才是正事。 他正欲开口,伍景辉率先发话:“本使本就想来尚酝局取取经,今日赶巧,探事司那边话事的不知何时回来,不如现在带本使看看?” 顾青瞪大了眼,如今典御奉御都不在,眼下没个拿主意的,直觉告诉自己,今日不宜探讨此事。 他狐疑地看向伍景辉,起初还以为他是上门兴师问罪,怎么说着说着,他好似不那么在意这批贡酒。 倒是眼珠子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若不是众目睽睽,顾青当真想问问,他是否认识自己阿爹。 “伍大人,今日不赶巧,沈典御和于奉御都不在,还是改日,等他们都在,带您好好看看。”顾青来不及多想,边说边引着伍景辉往尚酝局外走,“小的陪大人去探事司候着?刚巧,小的也要……” “不必了。探事司是什么地方,本使宁愿在这候着。”伍景辉大手一挥,寻了个石阶就地坐下,一旁的酒工们目瞪口呆,议论纷纷,伍景辉却好似一句也听不到,只是一直瞪着顾青。 顾青会意,他小声驱离了看热闹的酒工:“小心待会被沈典御看到,成何体统。” 酒工们四散开去,顾青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陪伍景辉一道坐下来:“大人要不移步去值房?” “不了,就在此处。”伍景辉深吸了口气,满面陶醉,“还是酒香味最纯粹,你怎么酿酒,它们就会怎么回报你,不会骗人。” 不待顾青接话,伍景辉径直问道:“顾酒人瞧着二十有三了吧?年纪轻轻,就成了尚酝局的酒人,还能赢下酿酒大比,不知师承何处?” 顾青心里头咯噔一下,这是在套话?可这番话听着也没什么蹊跷,他轻轻揭过:“二十五了,就是在东京城的正店做的学徒,运气好,进了尚酝局。” 顾青生怕他接着问,谁知伍景辉点到即止:“东京城见的世面,果然不一般。” “本使当年有位挚友,亦是十分嗜酒,我二人一道钻研了不少法子。”伍景辉遥望远处,淡淡道。 “后来呢?”顾青心中一个激灵,好奇道。 “后来我二人分开了,再也没见过。十几年前,听闻他得了急症,没救过来。”伍景辉眸色黯淡。 难道他真是阿爹当年提过的幼时玩伴?顾青正欲多问,沈典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竟是伍贡使亲自前来,本官未曾远迎,还委屈你在此地歇息,是本官怠慢了。” “无妨,是本使拉着顾酒人,非要在此歇息。”伍景辉缓缓起身,提出想取取经。 “今儿恐怕有些仓促。贡酒一事,甚是头痛。”沈怀瑾连番道歉,正欲婉拒,只是提起贡酒,他似是想起什么,低声道,“但带伍贡使粗略看上一番,还是来得及。不知伍贡使意下如何?” “甚好!”伍景辉看了眼顾青,“顾酒人,一道吧,本使也想看看,年轻人有何见解。” 沈怀瑾眉头微挑,还是同意了:“既然如此,不妨就带伍贡使看看,你近来在试制的酒曲?” 顾青心头本是杂乱,可眼见有机会问问伍景辉酒曲之事,步子轻快了不少。 只是到了曲房,沈怀瑾却不让顾青开口,只是压低了声音问伍景辉:“伍贡使,不知他这路子可是琢磨对了?本官闻着,隐约有些酱香掺杂其中了。” 顾青不住舔着嘴唇,探听酒方乃是大忌,不过沈典御这话问得巧妙。 “原来顾酒人也在试酿酱香风味的酒。”他吸吸鼻子,略微估算了一番,看向顾青的眼神更是不一般,“倒是巧了,这酒曲有二十来日了吧,倒是心有戚戚啊。” 此话一出,算是回答了沈怀瑾的问题,沈怀瑾见伍景辉并未排斥,索性开门见山:“伍贡使,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沈大人言重了。” “伍贡使,若是这批贡酒寻不回,你可否指点尚酝局的酒工一二……”沈典御的声音压得极低,顾青险些听不清。 沈典御竟是让伍景辉帮忙,看能不能借着酒曲的风味,勾调些清香之酒,让酒闻着尝着同先前的贡酒差不多! “沈大人,这可是欺君之罪。”伍景辉面色淡了下来,言语冰冷。 “大人误会了。本官只是担心贡酒追不回,官家降罪尚酝局上下,伍贡使还有泸州府一番心血也白费了。本官会言明那批酒不是贡酒,只是让官家尝个味,官家一高兴,不追责,你们也有时间再献新的贡酒,免得过了这茬,官家不惦记了。”沈典御飞快解释起来。 “你说的兴许有理,可本使断断无法容忍,用如此投机取巧之法。”伍景辉深看了沈怀瑾一眼,“你深知此法极为不稳定,也是在赌啊!何不尽心去寻贡酒?” 第89章 不情之请 “伍贡使,本官何尝不知。这也是以防万一……”沈怀瑾面露苦笑,他本以为贡酒是曹永禄使的绊子,可如今看来,不管是不是曹永禄所为,从他那处下手,已是不可能。 还能从何处去寻?沈怀瑾心里实在是没底,才出此下策。 正好顾青在此,若他见着自己拉下脸,只为了尚酝局上下,想来更为感激自己。 “看来今日本使来得确实不是时候,还是待贡酒寻回,本使改日再来。”伍景辉忍下心头不悦,瞪了沈怀瑾几眼,又深看了顾青几眼,转身离开曲房。 顾青震惊于沈典御居然提出此等做法,看来他真是走投无路。可眼下,他更想问清伍景辉真正的来意。 “顾青,莫瞧不起本官。”沈典御见他面露惊异,不禁无奈道。 “大人放心,大人亦是为尚酝局着想。只是眼下……”顾青寒暄几句,借口离去。 他追了出去,可惜伍景辉已离开尚酝局,往探事司去。 顾青深呼了口气,探事司耳目众多,看来只能再寻机会。眼下是没有心思再回居所歇息,顾青索性也往探事司去,好等崔景湛的消息。 出乎意料,顾青并未在肃正堂内外瞧见伍景辉,他拉了个眼熟的卒子打听几句,原是伍景辉等得不耐烦,先回了驿馆。 顾青闻言挑眉,伍景辉胆子倒大,不像旁人,畏惧探事司。 崔景湛迟迟不归,顾青心里头乱作一团。若贡酒当真寻不回,该不该同意沈典御近乎临时抱佛脚作弊的法子…… 不说伍景辉届时是否愿意相帮,自己心头就过不去这关。 阿爹曾言,酿酒需光明磊落,断不可用些唬人的法子。 此事可大可小。若不是曹贼所为,万一有更深处的未知阴谋,届时若有人借机引得官家大怒,又该如何? 顾青苦笑几声,难怪方才沈典御如此,兴许他也想到了这一层。 胡思乱想之际,崔景湛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顾酒人这是怎了?” 顾青闻声抬头,立马躬身行礼:“小的见过司使大人。” “进去说。”崔景湛扬起下巴,朝肃正堂厅内行去,“顾酒人这是忧思过头?竟站在院子里顶着日头晒。” 听见这句,顾青才算回过神,他抹了把额头,竟是满满一层汗珠。走动时才发觉,后背已经汗湿,一下子进了肃正堂,四周阴了下来,又有隐约凉意。 “兄长?”崔景湛坐定,见顾青魂不守舍,压低声音探寻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顾青缓缓点头,将伍景辉来尚酝局之事,还有沈典御的提议,一一道来。 “景湛,你说沈典御是不是从哪里得了消息,觉得寻回贡酒无望?”顾青小声嘀咕起来。 “有意思。”崔景湛眸中闪起精光,“你是说沈怀瑾离开尚酝局一趟,回来后心思大变?” 崔景湛唤了门外卒子进来:“去将跟着沈怀瑾的弟兄唤回来,本使要问话。” 趁着这当口,崔景湛同顾青提起醉春楼之事:“恐怕真不是那人所为。他犯不着下如此大的力气,费心瞒着我同如烟娘子。” 听了这话,顾青面色更加凝重:“如此一来,难道真要用沈典御的法子?” “有何不可?”崔景湛眨了几下眼,颇为不解,“若真如你们想的那般严重,几坛子酒能解燃眉之急,救下尚酝局,有什么好犹豫?” 顾青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竟是自己酿酒酿得着了魔。 崔景湛看穿顾青所想,嘴角勾起:“兄长何必纠结此事。术业有专攻,一时着相,再正常不过。” 顾青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伍景辉,想来也是个酒疯子。 就算他们都同意此法,该如何说服伍景辉帮衬? “兄长,不必如此消极,还有两日半,还有机会。”崔景湛身子微微前倾,“就算那什么贡使不帮衬,我相信兄长,也能想到法子,兑出酒来。” 顾青眸色复杂地看了崔景湛几眼,自己心中所想,景湛总能猜到,念及此处,不管自己有没有法子寻到酒,能不能兑出酒,前途再如何晦暗不明,他眸色也柔和了些许。 偏偏如此,崔景湛看在眼里,眉头微蹙,身子往后仰了几寸,心里头的恐惧涌了出来。若兄长知晓崔家同他阿爹之死有关,他可还会对自己这般关切? 伸手端茶盏的手微微发抖,崔景湛强压住繁复心绪,略微垂眸,不想让顾青看出蹊跷。 “景湛?”顾青心中再混沌,敏锐不减丝毫。 “无妨,最近太累了。兄长不必担心。”崔景湛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茶盏挡在脸前,掩饰一二。 顾青还欲多言,外头卒子来报,跟踪沈怀瑾的禁军传回信报。 崔景湛飞快扫了几眼:“果然。” 他将那方小纸片递给顾青,眸色复杂。 “沈典御居然去了东署。”顾青腾地起身,面色紧张,“难道是那人为难他了?” “不像。”崔景湛单手扶着额头,桩桩件件,串联起来,眼下他能确认,此事同曹贼真的无关。 “兄长,咱们确实得另辟条路了。”崔景湛无奈道,眸中却闪过兴奋之色。只要不停有旁的事要去追查,自己就不用面对当年崔家之事。只要有这些事要操心,兄长一时半会也来不及追查当年之事。 顾青沉下心绪,确实如崔景湛所言。若沈典御真去找曹贼对峙,加上如烟娘子所言,曹贼的目的已经达到,犯不着。 可该从何处入手?难道真有人胆子比曹贼还大,御酒和酒曲都满足不了他们的贪戾,偷了贡酒出去牟利? 顾青同崔景湛沉思之际,外头又有卒子来报,言语间比方才多了几分犹疑。 “大人,外头来了位承文库的女史,说是要寻顾青顾酒人。”那卒子低着头,若是平日,断不敢拿这些鸡毛蒜皮之事来扰司使大人。 偏偏那女史甚是笃定,说她要呈报之事,同他们司使大人要查的贡酒案有关。 第90章 拍卖 “承文库女史?”顾青面上露出惊异之色,难道是丁晚梨?她竟寻到了此处,想来她已去过尚酝局,未寻到自己,事情紧急,这才来了皇城司。 他飞快看向崔景湛,“司使大人,说不定真有线索。要不请她进来?” 崔景湛嘴角翘起,一双桃花眼亦泛起笑意,还带了几分玩笑之色,他摆了摆手,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平和,让卒子带人进来。 卒子舒了口气,快步去传信。这女史敢来求见,果然不是一般人,何时见过司使大人言语如此柔软。 崔景湛偷瞄顾青几眼,见兄长耳根子略微泛红,双手不住摩挲起衣摆,难道外头就是让兄长心动的女子? 崔景湛的小孩心性涌出,心里头的烦闷一扫而光,他饶有兴致地盯着门外。 顾青看在眼里,想让景湛别太夸张,可自己若一开口,岂不坐实自己心思不单纯? 他心头一凛,自己心思不纯…… 霎时,顾青面上通红,嘴角却是压不住。 “承文库女史丁晚梨见过崔司使。”顾青思绪纷飞之际,丁晚梨的声音不急不缓,伴着清冷梨香,从乌木长桌的台阶下传来。 顾青循声望去,丁晚梨正在躬身行礼。 “丁女史无需多礼。听闻你有贡酒线索?”崔司使语带雀跃,单肘支在身前桌上。 丁晚梨闻言起身,她略微侧目,朝顾青颔首示意。 顾青微微点头,今日丁晚梨应是当值,她依旧一身绛紫色窄袖袍服,发髻上两根素玉簪子,瞧着未施粉黛,却是清新脱俗。 肃正堂的肃杀之气都减了几分。 “下官不敢肯定。但此事听来有些蹊跷,兴许会有所助益。”丁晚梨缓缓道来。 她阿爹嗜酒,平日里除了去正店酒楼饮酒,偶尔也能谈听到些坊间奇闻。 近些日子,东京城里有黑市流出的好酒,要拍卖。 “胆子倒是大。”崔景湛双眸眯起,此事如烟娘子亦提过,“在何处拍卖?何人敢大肆宣扬?” “司使大人莫急。拍卖的主家乃是城中的正店酒楼,玉轩阁。他们的说头,说是早年间富贵人家的珍藏,后来出了事,辗转流落,机缘巧合,被店家掌柜的寻得。”丁晚梨垂眸,不待崔景湛和顾青多问,她将他二人关切之事一一道出,“家父听闻,兴致颇高,打算去凑个热闹。若只是如此,倒也无碍,偏偏他前日出去饮酒,有酒友私下告知,听闻是黑市流出来的酒,劝家父不要去趟浑水,免得引火上身。” “恰好贡酒出了岔子,前些日子接连两桩酒务案,下官猜想,这拍卖之酒来历恐有蹊跷。”一口气说完,丁晚梨立在原地,肩背挺直,不卑不亢。 崔景湛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又深看了顾青几眼,缓缓颔首:“如此说来,是有些可疑。” “丁女史,这酒何时拍卖?”顾青闻言,语气急促。 “便是今晚。是以下官听闻贡酒失窃,着急来报。”丁晚梨看了眼顾青,眸中闪过几丝关切,顾青还未看清,丁晚梨躬身行礼,敛了眸色,“若无旁的吩咐,下官得回承文库当值了。” “多谢丁女史。”崔景湛起身走到丁晚梨跟前,唤了门外卒子进来,“送送丁女史。” 丁晚梨并未拒绝,也未多看顾青一眼,径直离去。 顾青盯着丁晚梨留在肃正堂的几缕馨香,眼神空望着外头,有些愣神。 “我大概明白,兄长为何动心了。”崔景湛见门外的卒子走远,踱步到顾青身侧,一手揽在他肩上,“同兄长甚是般配。” “景湛……”顾青回过神来,轻抿嘴唇,“丁女史所言,你如何看?” “有些巧。现下没有旁的线索,值得一去。”崔景湛见顾青如此,亦认真起来,“兄长如何看?” “兴许同先前一般,兵分两路?宫里虽然没有头绪,但也不能放弃。”顾青声音越发小了些,他说着说着,发觉自己有些越俎代庖,“若去玉轩阁,你看是否需要叫上伍景辉伍贡使?” “他对贡酒最了解,叫上他甚好。只是得盯着他,不能自乱阵脚。”崔景湛沉吟几息,心道顾青许是想同伍景辉套套近乎,万一寻不到酒,央了他帮尚酝局勾调一二。 “你想得周到,我定会同他讲清其中的利弊关系。”顾青见崔景湛应允,心里松快了些。 当务之急是寻回贡酒不假,可顾青有些按耐不住,若能寻得机会,探听伍景辉同阿爹的关系,岂不是一举两得。 事不宜迟,顾青和崔景湛乔装一番,依旧是富家公子哥和酒师。闻荣留在宫中彻查旧酿酒坊,尚酝局酒库,还有旁的可疑之处。 二人出了宫,派人去驿馆请伍景辉,让他穿身便服,往醉春楼去。 “景湛。”顾青方欲开口,崔景湛瞥了他一眼,顾青回过神,立马改口,“崔公子,咱们先去醉春楼?” “无妨。咱们的行踪,本也逃不过那人的眼。他未传令,估摸着不想干涉此事。只要贡酒不要出现得太早。”崔景湛面带笑意,东瞧西看,压低嗓门道,“他近来诸事缠身,估摸着无心搭理如此小事。” 顾青颔首,他多看了崔景湛几眼,每每提及醉春楼,景湛嘴角都有些压不住,想来他自己都不曾留意。 醉春楼二楼临街的雅间里,伍景辉到时,顾青同崔景湛已点好了一桌子酒菜。 “这是何意?顾酒人,这位是?”伍景辉一身素色长衫,瞧着就是东京城里家境富裕的普通人,读了些书,或是个有些底子的商人。 “伍兄,小的斗胆如此称呼了。”顾青掩了门,请伍景辉坐下,小声解释一二。他眉头微挑,虽叫伍叔更为贴切,可多少有些过于攀附。 “你们……”伍景辉双眼瞪得浑圆,面前略带笑意,眸色琢磨不定的年轻人,竟是人人闻风丧胆的探事司司使。 “你们可曾问过我的想法?”伍景辉别过头去,鼻子直哼哼,“我可以协查,但我没有必要非去趟浑水。” 顾青赶忙看了崔景湛几眼,示意他莫恼。 第91章 赶巧了 顾青细细品了这话,眉头舒展开来:“伍兄这自称,便是给了我二人几分薄面。撇去咱们要查的事不说,伍兄难道不想看看东京城里的瓦子欢场,还有多人追捧的好酒?” 崔景湛会意,逼自己敛了心神,并未插话,只自顾自斟酒自酌,间或瞧瞧窗外人流涌动,热闹得紧。 “你……”伍景辉被顾青一语道破心思,面上有些拉不下,瞪了顾青一眼,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杯好酒下肚,他将酒杯半砸在桌上,“我就看在东京城繁华盛景的份上,随你二人走一遭。” 见顾青面露欣喜,伍景辉轻咳了两嗓子:“只是今日帮衬一二,不代表之后勾调之事。你不要以为今日熟稔了些,后头也能套近乎。” “那是自然,伍兄不用急着回应。”顾青心里舒了口气,若今夜能有所获,就不必逼伍景辉,想来沈典御也不愿走到那一步。 “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出发?”伍景辉看着一桌子的酒菜,伸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已是酉时末,他多看了顾青二人几眼。 顾青亦好奇地看向崔景湛。 崔景湛不经意瞥向门外,果然,熟悉的娇俏女声响起。 玉九娘不耐烦地推开门,脸上生挤出几丝笑容,她见着伍景辉,眉头微挑:“还多了一位大人。几位,奴家这些日子真是提心吊胆。” “酒曲案已破,你怕什么?”崔景湛面带笑意,示意玉九娘落座。 “谁知道你们又要查什么,奴家也不蠢。”她叹了口气,抱着琴,坐在离他三人不远处的木凳上,眸色哀怨:“奴家先前看开封府的和刑部的人,抓了那么多脚店和正店的东家小二,就知道那案子差不多了。可奴家每日进出,还是有人跟着,奴家就知,这贼……不,官船,奴家是下不去了。” 玉九娘言罢,头抵在月琴后头,眸色古怪地看了崔景湛三人几眼:“近些日子,市面又有了些稀奇的小道消息,奴家都快改行去算命了。今日晌午,奴家家门外盯梢的人又多了一个,奴家就知,几位大人又要来了。” 崔景湛嗤笑一声:“真该叫他们来瞧瞧,连四处唱曲儿的曲娘,都能发现他们在盯梢,不知道是如何当的差。” “大人错怪他们了。只是奴家家门附近,那几个卖烧饼,还有卖酒糟圆子的军爷,动作属实生疏。一个个五大三粗的,糟布头的短衫也掩不住一身腱子肉,那些个货郎哪有那么好的身板?”玉九娘见崔景湛还有兴致玩笑,略舒了口气,“大人今日想探听什么消息?奴家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说回来,那两桩案子后,东京城的酒市可乱套了。” 言罢,玉九娘右手轻抚琴弦,眼波流转,多打量了伍景辉几眼:“这位大人倒是面生。” “你们……”伍景辉便是一头雾水,也看出了门道,他皱着眉瞪了顾青一眼,为着大局,并未言语。 “你不必管那么多。玉轩阁今夜拍卖,你可有头绪?”崔景湛夹了筷子煎酿豆腐,不经意道。 “奴家就说嘛。”玉九娘一听玉轩阁三字,眸中闪过几丝贪戾之色,她眨了好几下眼,“如今谁人不知此事?不过若是想进去长见识,需得有名帖。这名贴,昨日便发完了。” 顾青同伍景辉闻言,对视一眼,面带愁容,偏偏崔景湛嘴角翘起,顾青见他如此,又见玉九娘眉眼舒展不少,猜到一二,索性闭嘴静观。 “本公子可不会花钱在无用之人身上。”崔景湛轻叹了口气,“今儿银子揣久了,有些累。” 听见这句,玉九娘利索起身,她将月琴轻放在一旁铺了黛色桌布的小茶桌上,快步行至三人跟前,神秘兮兮道:“公子放心。这不巧了吗。” 玉九娘从随身的布袋里头,翻出三张烫金名帖,她努着嘴:“奴家想着,先前你们都是二人,便想法子搞了三份,想着若是可以,奴家也跟去开开眼。” “眼下奴家是去不成了,奴家心里可闷得很。这可是奴家费了好些劲,托瓦子里耍傀儡戏的姐妹辗转求来的。”玉九娘摊开一张名帖,上头未写名姓,只待宾客自己填上。 “公子?” “你还委屈上了。”崔景湛嘴角翘起,打钱袋里掏出两块沉甸甸的银子,瞳仁微缩打量着玉九娘,“若这名帖无误,事后自会有人给你送银票。若咱们进去不……” “公子放心,都合作第三回了,哪还能有假。奴家就等着多赚些银钱呢。这不比唱曲儿来得快?”玉九娘飞快收了银子,照例掂量了几下,“几位,可有兴致听听曲儿,当奴家送您几人的。” 伍景辉见差不多了,率先起身,往门外去。 “这位爷性子急,今儿就不听了,改日闲了,好好听你唱。”崔景湛睨了桌上酒菜一眼,“你若不嫌弃,可以吃完再走。” 不待玉九娘言谢,崔景湛同顾青亦起身,追上了伍景辉。 “公子好手段。”伍景辉压低了嗓子道,“探事司原来是如此办案的。” “伍兄,小弟一开始也有些不习惯,但如此手段,总比动刑要好。便是大理寺,刑部,开封府,哪家没有几个街头的民间察子?”顾青生怕伍景辉半道撂挑子不干了,小心解释道。 “你不必多言,我能理解。”伍景辉轻叹了口气,“许是我想多了。泸州城的那些曲娘们,日子过得艰难。我一时感怀。方才那位,虽有些畏惧你们,但你们并未真的动了什么血腥手段恐吓于她,银子也是是实打实地给,罢了。” 崔景湛在一旁听了,心里头嗤笑一声,这世上总有如此之人,虽不是道貌岸然,总想着拯救世人,偏偏有时连自身都难保。 他向来最是不屑。不然当初家中出事,娘亲自戕,自己被曹贼折磨时,这些人怎么不出手救人? 念及于此,兄长好像也有些如此,他多看了顾青几眼,不,兄长同他们都不一样。 兄长会对自己好。 第92章 旧识玩伴 三人一路有一茬,没一茬,晃荡到宣德坊瓦子的入口。 此处乃是一处宽敞的巷口,绵延入内一眼望不到头。巷口立着黑漆牌匾,周遭挂着彩锦,上书“朝云瓦子”四个大字。天色将将擦黑,瓦子内外人声鼎沸,还未入内,各式动静直钻如三人耳中,拨弦唱曲的,孩童玩乐,蹴鞠,投壶,小贩挑着米糕,蜜饯,酒糟圆子各种小吃沿街叫卖…… 一时间,鼻子耳朵忙不过来,不知是先闻香味,还是先听上几曲。 虽在东京城长大,顾青乳母管得严,他平日里甚少来瓦子,崔景湛更是成日在血泊中厮杀,他二人见惯了东京城旁处繁华,此番也被震惊一二。 更别提伍景辉,他随顾青二人缓步进了瓦子,此处青砖铺地,两侧店面彩锦斑斓,除却方才听见的声响,说书的,杂耍的,戏台子上的傀儡戏正在张罗,男女老少,总有心头好,香铺胭脂铺,脚店,热闹得紧。 这便是东京城的瓦子。 伍景辉看在眼里,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便是他幼时整日混在一处的玩伴。彼时,玩伴家中只有年迈的外祖父还在世,他的爹娘早年染了疫病,去得早。伍景辉家中还算殷实,同玩伴家走得又近,他这玩伴便如同亲兄弟,自家爹娘也十分喜爱。 当年,自己同他相约,要酿出天下最为惊艳之酒。 二人打小就日日泡在酿酒坊,天天闻着各式曲香,酒香,围着蒸米的甑打转,唱的歌谣全是酒方。 若是酿酒坊的酒工们嫌他二人吵闹,他们便去老家山间的溪边,泉水边,或是在山里的溶洞耍上小半日。 家中大人们都说,溶洞里的山泉更可口,许是溶洞有什么殊异,附近的村民都爱去溶洞里打水喝,便是附近镇子,城里的人,也偶尔专程去山里头,架着马车,带着仆役,在洞外砍柴生火,现烹一壶好茶水,坐上小半日,快活似神仙。 至于酿酒坊,自是早早用上了山间的泉水酿酒,只是这溶洞,于酿酒之艺是否有助益,酒工们还拿不准。 但伍景辉却坚信,这溶洞同旁处不同,山泉流经溶洞一趟,更为鲜甜,若是酿好了酒,放于此处,可会有什么不同? 他将此想法说与玩伴听,玩伴虽笑他异想天开,但他二人还是合伙盗了家中的酒,偷偷藏在溶洞里头。 可惜还未放上几日,便被家中大人发现,二人少不了一顿打,那酒自是没尝出什么蹊跷。 十来岁时,二人开始一齐在酿酒坊里当学徒。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二人出师,都有了独当一面的酿艺,可二人的想法逐渐生异。伍景辉选择留在老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进泸州的酒务司,酿酒也好,打理酒务也罢,他想知晓,老家山里的溶洞究竟有何魅力。 可他那玩伴一心想去外面看看,他总觉着,不能囿于一地,得多出去瞧瞧,说不定有朝一日,在何处悟了酒道,溶洞如何用,也就有了法子。 他二人甚少发生争执,伍景辉能记事以来,那是他二人吵得最凶的一次。 “你当真狠心,不同我一齐去考酒务司?”二人都吵累了,伍景辉梗着脖子,决计只问最后一次。 “这不是狠心。我答应你,我还会回来。”玩伴亦是下了决心,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还会回来,便再未见踪影。 这些年,伍景辉时常收到玩伴寄回老家的信,他赌气,一封未读,一封未回。 直到十七年前,东京城传来消息,说几个月前,玩伴得了急症,竟是暴毙。他的夫人一时悲愤,跟着去了。至于他的幼子,下落未明。 玩伴的外祖父早些年早就去了,是以这些丧报,都报去了伍景辉家。 伍景辉这才发觉,这么些年,自己早就不怪他了。他拆开那些年积了灰的信,一封一封,一字一字,泪流满面。 这么些年,玩伴一直在讲外头的所见所闻,他去了潼州府,又辗转去了东京城,竟是入了宫里的尚酝局。 还有好些酿酒的稀奇事…… 伍景辉双手发抖,自己一封信都没有回,可是玩伴从未在意,口吻亲切,仿佛从未离开,只是看着他唠家常,切磋酿艺…… 里头有一封,他便记得,是玩伴提起东京城的瓦子欢场,信里头写到,便是逛上一整夜,热闹也看不完,更不用提正月十五几个大日子。 “盼有朝一日,你我同游。” 这句话在伍景辉心里头浮起,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眼前之景是自己亲眼所见,还是友人当年所写。 “伍……兄?”顾青早就发觉,伍景辉自打进了瓦子,就有些不对劲,整个人神思恍惚,徒留一具躯壳跟着他二人。他若不留意,估计伍景辉早就走丢了。 “何事?”伍景辉回过神,却见顾青站在自己跟前,眸中两分关切,三分探究。 多看顾青几眼,伍景辉心头更是激越,眼前之人的眉眼,同当年之人,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加上年岁,还有言语间隐约的乡音,伍景辉几乎敢断定,顾青,就是旧友遗孤。只是他为何改了姓,难道有什么隐情。 伍景辉眸色渐润,自顾自摇了摇头:“我无事,你不必担心,就是第一回来东京城,第一回来瓦子,当真是开眼界,等我回泸州,能同乡亲们扯上好几日了。” 提及泸州二字,他特意咬得重了些,言罢,他盯着顾青,试图看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果然,顾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顿了顿:“我也是第一回来,确实热闹。眼下就已如此,还不知这开在瓦子里头的正店酒楼,是何等气派。” 言语间,最前头的崔景湛停下步子,仰头打量起来。 “瞧瞧,瓦子里的酒楼,果然不一般。”崔景湛言语间甚是兴奋。 顾青和伍景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座二层酒楼现于眼前,顾青眉头微挑,哪有什么不一般,不都是欢门临街,门外酒引四立,同别的正店瞧着差不多。 第93章 玉轩阁 顾青以为自己漏了何事,他又细细打量了几眼,属实没什么殊异。 他上前几步,凑到崔景湛身边:“崔公子,你莫不是……” “你懂什么,自是要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崔景湛咬着牙,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言语间,他面上显出惊异之色,声音大了起来,“顾三,伍兄,你们快看,多热闹!原来在瓦子里饮酒,不是听曲娘唱曲儿,还能看杂耍!你快看,那人会喷火!” 活脱脱第一次出门看灯会的幼童,只差蹦起来,找爹娘要几个铜板,买上些兔儿花灯。 顾青哭笑不得。伍景辉还在愣神,三人瞧起来,倒真像第一回来东京城见世面的外乡人。 如此情形,瓦子里的人见得多了,并未觉着这三人有何怪异之处,大家伙忙着耍乐子,无人留意他三人。 逗趣归逗趣,崔景湛见他二人跟上,朝玉轩阁门外的门引递了名帖,那门引翻开名帖,细细验了上头的暗纹,热情招呼道:“三位贵客,参加拍卖会,里头请!” 此言一出,边上好几个大汉面露欣羨之情,他们打量顾青三人好几眼,见崔景湛衣饰华丽,别有一番气质,顾青和伍景辉也不像普通读书人,想来三人不仅有钱,还有些路子,如此之人能弄到名帖,也属正常。 “看来玉九娘还挺靠谱。”三人顺利入了玉轩阁,顾青小声感叹。 “她颇有几分姿色,如此年轻娇俏的曲娘,一人在东京城,能站稳脚跟,护自己周全,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自是靠谱。”崔景湛不知忆起何事,眸色空洞,面露几分苦笑。眼见玉轩阁里头给他们三人带路的小二迎了来,崔景湛言语复归雀跃,“顾三,这玉轩阁还是第一次来,比瓦子外头的正店如何?” 顾青来不及深究,这才发觉,玉轩阁外头瞧着平平无奇,进了大厅却别有洞天。 旁的正店便是大厅里有戏可赏,多半是厅里正中一个大木台,饰着彩幔灯饰,歌伎舞人在上头演出,木台四周分布着散台,雅座,有些别出心裁的,还有围着木台的定制独座,厅内一应插花摆设,怎么雅致怎么来。 玉轩阁大厅亦是热闹,却不是一个大方台。而是四散不少小木台,说书的,唱曲儿的,甚至先前崔景湛夸赞的喷火表演,此处也有。 台上饰着彩旗,周遭摆着的都是泥塑戏偶,还有不少褪了色的陶坛,酒碗。 活脱脱是将外头的瓦子花样儿都搬了进来。 围着小木台的,是一张张市井茶馆脚店里常见的木桌,长条凳,连桌布也没有,桌上的酒具,有酒杯,也有不少酒碗,不少酒客端着酒碗,甚是新鲜。 伍景辉多打量了几眼,鼻子不停抽动,这大厅的酒多半是讲究的烈酒,配菜也多羊肉等荤菜,瞧着甚是豪爽。 “三位有所不知,来瓦子正店饮酒的酒客食客,多半是凑个热闹。咱们掌柜的一寻思,索性将外头的演出搬进来,不然岂不是丢了瓦子里的精髓?”引路的小二见他三人面露惊异,小声介绍道。 这小二口齿伶俐,一番说辞娴熟流利,想来是来来回回介绍了不少遍。 作为三人里“领头”的富家公子,崔景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这比那些个搭个大台,唱戏跳舞有意思多了,想看什么看什么!顾三,伍兄,下回本公子回家了,给祖母办寿礼,也要这般,每年都是那些老掉牙的戏,本公子都能背下来了!” “公子说得极是。”顾青夸张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老夫人必定十分欢喜。” 伍景辉愣了几息,跟着点头称赞。 “几位,这边请。”那小二只道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如此说头早就见怪不怪,他接话接得甚快,“公子,届时若需要酒席,咱们玉轩阁亦可上门打点,您说的这些演出玩意儿,咱们也能帮着联络,省事。” “甚好,甚好!可惜本公子家人不在东京城。”崔景湛扼腕叹息,“本公子回去了得劝他们,都搬来东京城小住,过过瘾!” 三人随着小二穿过前厅热闹的人群,打前厅靠后一道木门,进了院子,沿着墙边抄手游廊,往后厅去。 一进院中,安静了不少,院里的木石鱼池,都精心打点过,断不像会出现在瓦子里的景致,倒像一下子入了什么诗书大家的后园。 顾青三人对视好几眼,这玉轩阁看来属实不简单。 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底,几人过了一道月门,门内一棵香樟树,斜影拂墙,淡爽酒香迎面扑来。 “几位,这边是后厅,便是今日拍卖之所在。”小二低声朝崔景湛三人道。 言罢,小二转身快步离去,后厅出来位着素色长衫的管家样的人物,瞧着同伍景辉差不多年岁,更为干瘦,多了丝精明。他不动声色打量崔景湛三人几眼,笑意盈盈:“几位,鄙人姓秦,是今日拍卖的主事,容鄙人再看看三位的名帖。” 崔景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顾青殷勤上前,递上名帖。 那人又细细验了一遍,见没什么蹊跷,面上笑意更盛,他微弓着腰:“三位,请随鄙人来。” 三人随他入了后厅,同外头前厅仿若两家酒楼,这后厅同外头的园子不相上下,墙上挂着的都是山水小品,除了水墨之作,还有几副上佳的绣作。 地上铺着细席,最靠里的位置是一方高几,上头是一素漆木匣,想来里头就是今日的好酒了。 高几前,是三排上好花梨木所制素漆罩面桌椅,边角温润。角落处的几方高几上,或是雅致花艺,或是上了年岁的文玩,暗纹鎏金香炉里燃的香饼亦是上品,同花香相得益彰。 厅里已坐了几人,看样子都是有些家底的富商,老老少少,除了幼童,什么年岁的都有。 还有两位结伴而来的年轻贵妇人,面上挂了面纱,坐在圈椅中,神色舒缓。 第94章 十贯 顾青三人对视几眼,施施然挑了三个中间略靠后的位子,如此低调些,能纵观全局,若有什么急事,可进可退。 候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主事的遣了侍女,给先到的几人上了开胃又不占地儿的几道小点,一小壶茶水,还有一小壶用作清口的清水。 崔景湛同顾青环顾四周,伍景辉仔细琢磨起眼前的碟子来。 柚皮蜜渍丝,盐蒸黄花鱼酥段,笋衣伴松仁,金桔糯米团。各式口味俱全,金桔糯米团泛着糖光,柚皮丝卧在冰碟上,笋衣鲜香,鱼段瞧着十分酥脆,伍景辉口中生涎,鼻头微动,这还只是东京城开在瓦子里的正店,就有如此多讲究,果然不同凡响。 顾青见他如此,心道果然是嗜酒之人。崔景湛打量完,心里有了计较,屋里的酒客都是不会武的,厅内外有几个会武的护院,但不是什么高手,看来此处没什么危险。 念及此处,他的视线投向厅前的高几,会不会今日之酒,同贡酒并无干系? 他同顾青相视一眼,彼此会意,只是他二人不想出这个头,犹疑之际,人到得差不多,坐在最前头的一位老爷子发了话,他瓮声瓮气,斜倚于椅内,睨了眼秦主事:“主事的,人也差不多了,拍卖前,不该先给咱们尝尝这酒?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弄玄虚?” 话音刚落,附和声四起,还有几位恐是玉轩阁的老主顾,维护了几句,不过声量微小,被掩了下去。 “各位稍安勿躁,鄙人这就让各位试酒。”秦主事微含着胸,双手击了三次掌,厅门外四名黄裙侍女轻移莲步,手中端着素漆木盘,里头是盛好酒的小酒盏,瞧着每人将将一小口。 一时间,厅内酒香四溢,众人眉眼沉醉。顾青和伍景辉狐疑地看向对方,这酒香味,不像是泸州贡酒,闻着就是清香为主,还有些微果香,倒也算别致。 崔景湛见他二人如此,眉头蹙起,当真白跑一趟? “诸位都是嗜酒之人,不过鄙人还是啰嗦一句,先清口,再试酒,此酒珍贵,每人仅试这一小杯,莫要错过。”秦主事眼含笑意,几名侍女依次将小酒盏放在各酒客桌前,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崔景湛看了顾青一眼,打算饮了这杯酒,便借口离去。 伍景辉率先捏起酒盏,一饮而尽,酒液下肚,他眉目舒展,随即蹙起,小声嘀咕了句:“好酒。” 几息后,他砸吧嘴,微微晃头极小声道:“可惜还是略显单薄,饮惯了咱们泸州的新酒,再饮旁的,都有些单调。” 顾青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依旧先闻味,又细细看了眼酒体色泽。 这一闻,倒是闻出了蹊跷。他鼻头抽动,这酒虽不是贡酒,却也熟悉得紧。 竟像是宫里最近一批次酒。 崔景湛同伍景辉二人都盯着他,他小口啜下,回味几息,心里不住念叨,怎么可能? 这分明就是宫中的次酒为基底,勾调后的酒。 比起先前的玉春酿,要高上一筹。顾青心里头浮起玉九娘所言,这些日子东京城的酒市乱得很,难怪今日这酒能搞出噱头来。 估摸着如今东京城的坊市里,甚少能有与之比肩的。 可先前次酒已被一网打尽,难道暗中还有法子将次酒从宫中运出? 崔景湛和伍景辉见顾青眸光呆滞,不敢擅动。顾青缓过神来,凑到崔景湛耳边耳语道:“乃宫中次酒勾调。有猫腻。”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崔景湛闻言,嘴角勾起。 顾青犹疑几息,又在伍景辉耳边照说了一遍,伍景辉面色十分复杂,先前他就有所耳闻,如今倒也让自己遇上了,东京城一行,没白来。 他们三人如此,秦主事看在眼里,见打头的公子哥崔景湛面露笑意,以为这三人对今儿要拍卖的酒甚是满意,嘴角不禁露出些许轻蔑笑意。 “好酒啊!竟比先前那……”最前头那位老爷子脱口夸赞,只是他猛然想起,先前的玉春酿,事涉都酒务次酒一案,当时并未追究饮酒之人,眼下怎好自爆。老爷子抿了抿嘴,“竟比先前老朽饮过的不少好酒都要好!” 众人纷纷附和,看样子,大家伙都势在必得。 “既然如此,若无人离场,咱们这就开始拍卖?”秦主事环视一圈。 话音刚落,门外的侍女鱼贯而入,在每人桌上放了块巴掌大的精致玉牌,上头刻着数目,便是举牌拍卖的号头。还有一个侍女,递给秦主食一个手掌大的鎏金铃铛。 “等等!”崔景湛掏出身上的钱袋,递给顾青,轻咳了一嗓子,“方才洒了些茶水,本公子去更衣。” 秦主事眉头微皱,哪里来的纨绔,屎尿甚多。他面上未起波澜,击了一下掌,一名黄裙侍女入内,领了崔景湛往外走去。 伍景辉看了崔景湛同顾青一眼,摸不着头脑,但此酒与贡酒无关,眼下自己就是添头,他索性安坐椅上,掩去对顾青的担忧眸色,静待看戏。 顾青也有些纳闷,他接过钱袋,迟疑点头,景湛许是怕人跑了,提前去探看一番。 他掂了掂钱袋,解开细绳打开探了几眼,好家伙,这是无论如何,也要将酒抢下的意思。 秦主事亦看在眼中,他面露笑意:“鄙人宣布,今日拍卖,正式开始。诸位,今日的拍品,乃是方才大家试过的酒,唤作春藏。” 言罢,他挪步到窄窄的高几边,故作神秘,揭开上头的木匣,里头显出一个素纹锡胎嵌银酒壶,隐约有酒香传来。 “诸位,今日的起拍价,十贯。”秦主食小心将酒壶捧出,在前排几位酒客面前缓缓走过。 “十贯?”角落里,一个年轻公子哥脱口而出,众人纷纷侧目。 “诸位,这酒壶就值三贯了,此次便送给各位。”秦主事轻哼了一声,“若是手头紧,饮完酒将壶拿去当了,还能回点本。” 此言一出,在座酒客纷纷大笑,那两位年轻贵妇人亦隔着面纱掩鼻轻笑。 许是面上挂不住,那年轻公子哥涨红了脸,举起手中玉牌:“十一贯!” 第95章 一口价 十一贯,顾青和伍景辉看了对方几眼,眸色复杂。 这个价钱,快抵得上东京城一间旺铺半个月的租钱。 伍景辉更是诧异,泸州的物价低些,好些人辛辛苦苦做工好几年,才能攒下这些钱。作为酿酒之人,眼看着酒液卖出高价,自是兴奋。 可多少有些,心绪繁杂。 方才瓦子里外,也有不少人乞讨,他们一时留意瓦子里头的繁华之景,自是忽略了那些乞人。 他二人犹豫时,叫价声此起彼伏。 “十二贯。” “十三。” “十五!”坐在第一排那位老爷子举起玉牌,面上通红,甚是激动。 春藏这酒虽好,可也不值得花上再多。十五贯的价一出,厅中安静了不少。 尤其是角落里那位年轻公子哥,见有人接着叫价,很是松了口气,他撇着嘴,放下玉牌,有一搭没一搭夹起桌上的柚皮,细细咀嚼,瞧着在场众人。 “你不举牌?”伍景辉见众人沉默,往顾青身前倾了倾,压低嗓子道,“待会被人买走,岂不是没证据了?” 顾青闻言挑眉,伍景辉此言有些道理。可崔景湛在此,春藏就算被人拍走,难道还能安然带离此处? 以防万一,还是拍下来最好,免得节外生枝。 “再等等。”顾青小声答话。他还是第一次来如此场合,有些厌恶这些人将酒当做噱头,更不想掺和进去,大声喊价,引些目光在身上。他若举牌,便要拿下。 伍景辉瞧着顾青眸中不自觉露出的坚毅隐忍之色,微微点了头,同当年那人不仅长得像,性子也像。 一眼看去,许是人群里头最好说话最好欺负那个,平日里也甚是和气,待人不错。 若遇到在意之事,犟起来,却是十头牛也拉不回。 “十五贯。还有比十五贯更高的价吗?”秦主事恭谨地看了眼出价的老爷子,“若没有更高的价……” “十六贯。”秦主事话音刚落,两名贵妇人中的一名轻抬玉手,缓缓举起手中的玉牌。 “喔!十六贯!”秦主事颔首示意,嘴角微微勾起,“还有没有价更高的?” 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顾青看了眼崔景湛的空座,如此之久,还未回来,想必是查到了什么。 “若没有新的出价,这酒……” “二十贯。”顾青挑着眉,举起崔景湛的玉牌,眸色坚定,言语间却是轻描淡写。 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哪个富商家的酒师。 见前头几人纷纷侧目,顾青心中苦笑几声,若是毛文在此,定会笑自己,装得有模有样的。 “这位小兄弟……”最前排那老爷子亦回过头来,见举牌之人是顾青这般年轻人,他上下打量顾青几眼,生得倒是好,可一身打扮不像是出得起这价的。他眯着眼探头多看了几眼,这才看清顾青并未举跟前的玉牌,而是举的他身侧空桌上的,撇着嘴兀自点头。 “诸位,二十贯。春藏,近来可就只有这一壶。它不比咱们自家酒师酿的酒,总还能等着。这春藏若是错过,可就真错过了。”秦主事见他几人如此,面上笑意更甚。 此言一出,结伴而来的几人,纷纷耳语起来。 不知为何,顾青见他们如此,心里头突然生出些许怀疑。 如此大张旗鼓,提前发名帖,又特意备了这厅堂,上好的下酒菜……就算能拍出二十贯,或更多的银钱,对这正店酒楼来说,是不是也有些不划算? 这秦主事都不见得会将二十贯放在眼中,何谈他背后的掌柜,东家…… 难道玉轩阁意不在此? 恍惚间,铃铛清脆的声响传来,将顾青拉回这间厅室,他抬眸循声望去,是秦主事在摇铃。 “诸位,今日的春藏酒,被这位手持十六号牌的公子拍下。”秦主事朝顾青伸手,诸人顺势望向顾青,眸色不一。 大多是打量和探寻,还有些许质疑与探究。 “哪里来的生面孔?” “付得起银钱吗?” “你看,那不是他自己的号牌,是方才出去如厕的公子哥的,我方才见了,那公子哥看起来有些家底……” “若有机会,也可结交一二。” 几人议论纷纷,这才发觉,崔景湛怎的离了这么久。 顾青看向伍景辉,余光撇向崔景湛的空座,他莫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秦主事却是视而不见,他击掌唤人:“若诸位赏光,咱们玉轩阁备下了雅间,里头备好了酒菜,也是上好的酒,虽未拍下春藏,也莫负了好时光。 “说得好!”最前排那位老爷子点头称赞:“一壶酒而已,莫败了兴致!” 侍女们会意,挨个走到各位酒客前,请他们去前厅二楼的雅间。 秦主事匆匆扫视几眼,见大多酒客都未拒绝,准备起身随侍女前去,他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小心提起木匣里的锡壶,往顾青跟前端去。 就在一位酒客走到厅门处,正欲抬脚时,崔景湛的声音,连同一串整齐的脚步声在外头响起。 “一个也别想走。”他立在原地,面无表情摆了摆手。 顾青眸色凌厉,他飞快从秦主事手中抢过酒壶,牢牢抱在怀中,伍景辉回过神来,护住顾青,拦在他和秦主事中间。 秦主事来不及发难,便被冲入厅堂的常服禁军拽住了。 “你们,你们是何人!”秦主事瞪大了眼,大声呵斥。 “皇城司办案。”崔景湛亮了令牌,霎时间,厅堂内的侍女和酒客们鸦雀无声,不敢发出丝毫哭喊,一个个蹲在地上,不住发抖,如同一窝小鸡仔。 “皇城司?我们只是拍卖酒,又犯了何事?”秦主事喉头动了动,面上满是恐惧与不解。 顾青瞧了,觉得蹊跷,他虽不怎么审案,可这秦主事的面容疑惑,不似有假。 难道还有诈? 顾青手上不自觉使了劲,他回过神来,抓起桌上的小酒盏,倒了一口酒,小口尝了,望向崔景湛,眸色发亮,“这酒确是方才试酒所饮同一种,没错。” “犯了何事,审审便知。”崔景湛点头,眯着眸子,冷冷道。 第96章 外生枝 顾青见崔景湛要审人,面色陡变,崔景湛小声道:“放心。宫外也没法动刑。你看看能否验出,这酒是如何勾调的。” 顾青深看了崔景湛几眼,缓缓点头,若能证明春藏就是尚酝局次酒勾调而出,便是铁证。 伍景辉见状,面色红润,眸色甚是兴奋,顾青会意:“伍……兄,咱们一道?” “正合我意!”伍景辉来了兴致,为了酒,亦为能看看顾青的真本事。 顾青同伍景辉寻去了玉轩阁的后厨,崔景湛将酒客分开带至雅间,至于秦主事还有玉轩阁涉事人等,便在后厅审理。 一时间,前厅仍旧热闹得紧,后厅却在审案。 一个时辰后,崔景湛派人去请顾青。 “招了?”顾青同伍景辉瞪着那春藏,还差些火候。顾青不由得摇头,勾调酒液的酒工,是位高手。 他二人快步移到后厅,方才的侍女小厮已挪到他处,眼下厅中只有崔景湛,几名禁军,秦主事,和另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他二人跪在地上,不住发抖。 “方才说的,再说一遍。”崔景湛翘着脚,坐在一旁,斜睨着他二人。 “是,是,草民全招!”那中年男子低着头,飞快道,“草民是玉轩阁的掌柜,前些日子,宫中有人寻到草民,说有好酒要给咱们出售,他们抽成。”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顾青听了个大概,宫中之人让玉轩阁的酒师试试,只要勾调一二,旁人便发现不了是尚酝局次酒。 此番拍卖,一为试探,问询而来的都是东京城的嗜酒之人,他们先前兴许尝过玉春酿,只要他们没发觉,多半无碍。 二来,还能招揽一番新客,今日洞悉了他们的喜好,后面勾调次酒,便能更对味些。 “宫里的人,可说上头是谁?”顾青追问道。 “有,来人声音尖细,举止讲究,草民瞧着是宫里的公公,他二人说是受曹永禄曹公公所托。”掌柜的小声道。 顾青瞪大了眼,居然还是曹贼! 伍景辉亦然,他面露讥讽,索性坐到了一旁。 不对。顾青细品了几息,不太对劲。 他抬眸看了崔景湛几眼,果然,崔景湛眸间亦满是探寻。 顾青正欲开口,崔景湛立起右手,制止了他:“你二人放心,咱们探事司必不会包庇。本使唤画师来,你二人将来人的面貌画下来。只要你们所言属实,不是什么大罪。” “谢大人!谢大人!”地上二人不住磕起头来。 顾青见崔景湛胸有成竹,心中暗忖几息,回过味来。 越是如此直接,越不可能是曹贼。 幕后之人,必是布好了局,要引向曹贼。 若真是曹贼所为,光凭画像,要寻宫中两名公公,无异于海底捞针。 可若不是曹贼所为,估摸这二人,便是没有画像,也会被对方用什么法子推出来,好让崔景湛拿到口供。 只是眼下还有何人能盗出次酒,布下此局? 一时间,顾青心如乱麻,便是方才下酒菜里的笋衣拌松仁,也没有他心里头这般乱。 他顾不得伍景辉还在边上,用眸色示意崔景湛随他到一旁。 “景湛,此事蹊跷不假,可过了今夜,只剩两日,若还是没有贡酒的下落……”顾青面色苍白。 “兄长莫慌。来人虽冲着曹公,可次酒若又出岔子,尚酝局难免还是要受牵连。如今能查到些什么,总比一头雾水要好。”崔景湛顿了顿低声道,“我料想幕后之人兴许还有后手。贡酒若是寻不到,咱们将局面搅浑,闹到官家跟前,他兴许无暇顾及贡酒之事。” “再说了,不是还有他吗。”崔景湛睨了眼伍景辉。 顾青一时哑然。景湛所言不假,不管什么酒出了差错,尚酝局总会受牵连。他叹了口气,最迟明日这个时辰,得在伍景辉跟前吹吹风,劝他帮忙,勾调出接近贡酒风味的酒。 “行了,忙活一日,你们先回去歇着。明儿来探事司,咱们看看,背后究竟是谁,敢拿本使当刀子。”崔景湛侧目看向地上二人,嘴角勾起,他转动脖颈,眸色犀利,周身散发出猎物即将露面的兴奋之意。 翌日天一亮,顾青便赶去探事司。 那两名宫中的内侍,果然已到案。不仅如此,沈怀瑾也在。 肃正堂内,崔景湛,闻荣,正等着顾青。 “沈典御?”顾青小声问安,面露犹疑。 “次酒又出了事,本官怎么坐得住。”沈怀瑾满面忧思,盯着地上跪着的两名青衣内侍,不由叹了几口气。 “他二人招了,说是曹公指使的。”崔景湛坐在一旁,言语间满是玩味之色,“本使还没问话,他二人便招了。本使还是第一次办如此轻松的差事。” 言罢,他好笑地看向顾青同沈怀瑾:“你们难道没什么想问的?” “本官来。”沈怀瑾上前两步,他虽厌恶曹永禄,可此事着实蹊跷。 旁的不提,次酒是如何从旧酿酒坊被盗出宫的? “回大人的话,咱们手下的小太监里,有会开锁头的。旧酿酒坊平日无人。咱们在曹公手下多年,一直未曾立功。先前见着尚酝局运酒的酒工,便想着干上一票,好露个脸。”一名内侍小声道,“咱们禀了上头,曹公派人传话,说不要弄砸,先试试。” “宫禁森严,近来更甚,你们是如何将酒弄出宫的?”沈怀瑾言语间,多了些许不耐。 地上跪着二人低着头,不敢吱声。 “说不说?”沈怀瑾言语冰冷,“难道你们还想着能脱罪?早些说,还能免受皮肉之苦!” 此言一出,地上二人不住求饶,顾青脸色苍白,沈典御方才那一瞬,好似变了个人。 崔景湛看着他二人,眸色深沉。 “说,小的说!”一名内侍抬起头来,正欲开口,可他瞧见沈怀瑾时,神色一滞,肩背也忘了发抖,“大……” “大什么大,说!”沈怀瑾瞳仁微缩,心里头亦是纳闷,此人他从未见过,为何这人见着自己,面色如此怪异。 第97章 心慌 那内侍一时忘神,多看了沈怀瑾几眼,尤其是他的身形…… 似是想起什么,内侍低下头去,不再看沈怀瑾,他浑身发抖,好似方才几息压根不存在:“大,大人,小的都招。” 这内侍唤作花席,当日他带了一个小太监,趁夜打小道摸去了旧酿酒坊,小太监利落开了锁头,二人进了库房,发现次酒的酒坛子太大,凭他二人,哪怕就是一坛子,也没法运出宫。 “小的带了酒壶,就装了两壶。后来小的……”花席抿着嘴,犹疑几息,“小的打宫墙边的狗洞钻出了宫,将两小壶酒运出了宫。” 后头便是去玉轩阁忽悠人了。 至于为何选玉轩阁,因着它在瓦子里,三教九流,各式人等,花席想着,不易被人发现端倪。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面面相觑,竟是如此简单。 沈怀瑾眉头紧锁,他背对着崔景湛:“司使大人,既然如此,两壶酒一壶被试饮,一壶被顾酒人带了回来,尚酝局也没什么损失,此事本官没什么要问的了。” “大人,小的想戴罪立功!”花席突然对着崔景湛连磕了几个头,“小的,兴许知道昨日,昨日不见的泸州贡酒在何处!” “在哪!”顾青竟是比沈怀瑾还要激动,“你为何得知?” 沈怀瑾上前一步:“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花席听声辨位,挪动双膝,跪向沈怀瑾:“沈典御,小的当日去盗次酒时,发现酒库里不仅有好些大酒坛,还有好些小酒瓮,上头写着泸字。小的心想,这难道是那批西南贡酒?可是贡酒怎会在此处……” “后来呢!”沈怀瑾强压住周身的愤懑,怒目圆睁。 “小的一时贪心,想着是不是有人想盗贡酒,暂且存在此处,若能顺些出宫,不仅有人背锅,简直赚大发了。”花席咽了口唾沫,声音也开始发抖,“大人,你们万万想不到,那酿酒坊里,竟然有密室!” 几人纷纷望向沈怀瑾。 一时间,肃正堂内只剩下大家伙的吸气声。 “沈典御,你可知此事?”崔景湛戏谑地看向沈怀瑾。 先前兴许还是猜测,崔景湛着实担心顾青安危,每次见着沈怀瑾那般紧张尚酝局上下,对兄长也是多加提携,不免担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可最近,他越来越觉得,沈怀瑾不对劲。 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兄长。 “惭愧。本官并不知此事。”沈怀瑾并未转身,他微微侧目,看向顾青极低声道,“看来本官当初的消息,并未出错。只是……” 沈怀瑾都不知此事,众人复看向俯身在地的花席。 “大人们别误会!”花席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他去盗次酒前,并不知旧酿酒坊内有密室。当时他在里头倒酒,那跟着他的小太监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麻绳和封纸,花席做贼心虚,以为有旁人进了库房,忙令小太监熄了烛火。他着急躲去角落,一个趔趄,往墙角栽去,他不知触到了何物,好似还有东西坠在地上,他手忙脚乱把地上的东西塞回墙上,几声动静后,墙边竟开了一道小门。 “小的当时已装了两壶酒,没有法子了。但小的贪心,眼馋那些贡酒,索性将贡酒挪去了小门后头。”花席耷拉着脸,“小的想着风声过后,再慢慢偷了贡酒,出宫去卖。” “你是说,那些贡酒,现在还在旧酿酒坊的密室里?”沈怀瑾再也按耐不住,他冲上前去,背对着崔景湛和顾青,一改往日儒雅之态,双手拎起花席的衣领,费劲地将他半拽起来,强逼他看着自己,“是不是!” “小的不知!小的不知有没有旁人发现那个密室!”花席面色惨白,见沈怀瑾好似要吃了他,立马改口,“在,一定还在,大人,小的想将功补过,若小的带诸位寻到贡酒,是不是能饶小的一命?” 见诸位大人都不言语,花席挣脱开沈怀瑾,朝崔景湛爬去:“司使大人,小的只是偷了两壶次酒出宫,也没挣到一文银钱,罪不至死啊大人。” 崔景湛竟是哈哈大笑,他伸出双手,猛拍了好几掌,环视在场几人,眸色极为阴郁:“你们得替本使作证啊,不然探事司滥杀无辜的罪名,可是洗不脱了。” 没有一人敢接话。 还是沈怀瑾打破了沉默,他细细思索了几息,瞧着花席:“本官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去盗酒那日,是何日?” “回大人,四月十九。”花席回忆片刻,笃定道。 “大人?”顾青看了眼崔景湛,眸色犹豫。难道沈典御知道自己同景湛交了底,如今毫不避讳了? 沈怀瑾摆了摆手,他叹了口气,转身朝向崔景湛:“崔司使,实不相瞒,四月十九那日夜里,本使在尚酝局巡视,酒库院外的三名酒工都睡着了,且睡得极熟,是本使没当回事啊。如今倒是都对上了。” “既然如此,你带路吧。”崔景湛看了沈怀瑾一眼,并未接话,只是径直朝地上的花席道。 “是,谢司使大人!谢沈典御!”花席打地上爬起。 崔景湛见状,让禁军拽住花席。他又唤了一名卒子,去宫外请伍景辉来。 “诸位,贡酒真假,伍贡使最有把握,咱们一步到位,再等等。”言毕,崔景湛闭上双眼,好似在补眠。 沈怀瑾缓缓打量这一切,眸色空洞,心里开始不住回忆方才花席看向自己的眼神。他所言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当日自己运贡酒时,总觉着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好似还听见些许动静,难道不是自己的错觉? 难道花席在暗中见到了自己? 沈怀瑾细细回忆了一番,可惜当时烛火在自己身边,他实在记不清,墙边角落有没有什么蹊跷。 就算花席记不真切,可待会去了库房,在那等昏暗烛火下,花席若认出当日是自己偷运贡酒,为求立功,当场戳穿…… 不,断不能让此事发生! 第98章 借刀 沈怀瑾喉头微动,胸口起伏大了些。 “沈典御,你可还好?”顾青见他如此,甚是关切,“大人放心,想必那贡酒还在。就算真不在了,这也算新线索。” 顾青不问还好,这一开口,沈怀瑾心中恐慌更胜。 沈怀瑾心里头乱作一团,平日里有礼有节,心如明镜之人,现下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清孰轻孰重。 贡酒已丢是事实,寻不寻得回,自己都有机会翻身。 只要寻到当年酒方,献酒给官家,什么贡酒,曹贼从民间寻来的好酒,都不在话下。 官家只会更宠自己。 世人只道尚酝局典御,区区小吏,却不知官家盛宠下,如此才能不引人嫉妒。若是官位再高几分,恐早就遭人眼热。 这些年,明里暗里的赏赐,已是不少。平日在宫中走动,懂行的宫人,甚至当朝吏员,暗中托自己美言几句的不在少数。 沈怀瑾看了顾青一眼,心下一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设计贡酒失踪一事。 短短几息,沈怀瑾心头沉睡的猛兽彻底摆脱桎梏,张开血盆大口,猩红双目,能看见的,只有那一纸酒方。 自己等了十几年,也不曾找到的酒方。 恩师在世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得意门生,定会提携自己,唯独这酒方,不愿透漏分毫,哪怕他含冤而去,也不曾交代给自己只言片语。 他宁愿这酒方消失不见! 凭什么,凭什么! 沈怀瑾胸口起伏得厉害,他敛了心神,如今酒方尚未到手,断不能让人看出半分蹊跷。 “你说得对。本官就是一时有些不适。”沈怀瑾伸出右手,轻掩于胸口,往下顺了顺,面容些微扭曲,他低声道,“许是忧思过度,本官脾胃不适,先去下恭房。” “你们谁,去给沈典御带下路。”闻荣见状,扬起下巴,朝厅堂里几名禁军示意。 一名干练的禁军点头会意。沈怀瑾抬步之际,花席垂眸,狐疑地打量了他的腿脚几眼。沈怀瑾似是察觉到什么,快步往肃正堂院外的恭房行去。 那花席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若没认出,自己只需借口身子不适,不跟他们一道去旧酿酒坊,便可过关。 可沈怀瑾不敢赌。 犹疑之际,他发觉身侧的禁军似在偷偷打量自己,这人的身形,细细瞧来,有些眼熟。 “是你……”沈怀瑾盯着眼前的禁军,此前确在何处见过。他沉思几息,露出警惕眸光,声音越来越小,“本官先前在曹公那见过你。你难道是他安插在此的探子?” “沈典御此话甚是好笑。探事司本就是曹公手下的一把刀,探事司上下,都是曹公的人。”那禁军皮笑肉不笑,避而不答。 沈怀瑾眉头皱起,曹永禄疑心太重,看来探事司也不是铁板一块。 眼下崔景湛负责贡酒一案,曹永禄还派人盯着……自己何不利用一回, 便可永绝后患。 至于这禁军,事后再收拾。 念及于此,沈怀瑾眸色凛冽,他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帮本官做件事,本官便同意同曹公合作。” “何事?”这禁军闻言,上前两步,眸色甚是兴奋。 沈怀瑾亦是凑上前,一番耳语。 “你!”这禁军瞪大了眼,“你不怕找不到密室,寻不到贡酒?你意欲何为?” “这不是你该问的。至于……贡酒寻不到,曹公该高兴才是。”沈怀瑾冷冷道,“做,还是不做?” “沈典御好胆略,先前是小的小瞧您了。小的还纳闷,曹公为何一直寻您合作,不肯放手。曹公看人,果然比小的们高明许多。”这禁军戏谑几句,面露张狂之色,“既然如此,小的待会会跟上去。” 沈怀瑾心里头冷哼了声,面上露出平日里在尚酝局那副和蔼可亲:“甚好。” 一盏茶的工夫后,沈怀瑾算好时辰,慢慢往肃正堂去。 几人又候了会,伍景湛到了。 崔景湛带着闻荣,顾青和沈怀瑾伍景辉一道,几名禁军押着花席跟在最后,一行人离了皇城司,走僻静小道,往旧酿酒坊去。 一路上遇见不少宫城里的内侍宫人。见着打头的崔景湛,一身威压的禁军军官服制,还未近身,那些内侍宫人便低头快步离去,好似见了瘟神。 崔景湛嘴角翘起,眼神戏谑,自己当真如此可怕?旁人越怕,他越兴奋,脚下步子越快。 顾青跟在身后,瞧见那些宫人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涩。 几人各怀心思,半炷香的工夫后,宫城北边的旧酿酒坊显在几人眼前。 宫中库银紧缺,这旧酿酒坊多年未修葺,无人问津,顾青打量了几眼,外头看起来,形制同如今的尚酝局酿酒坊有些像,只是小了些。 闻荣接过沈怀瑾递来的钥匙,开了院门,大伙正欲迈过门槛,身后传来倒地声响。 几人纷纷回头,几名禁军四散开来。 花席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住抽搐,几息间,他嘴边鲜血涌出,抽搐更甚。 “大人,要去请医工吗?”一名禁军反应过来,他飞快蹲下,掰开花席的嘴,血流如注,禁军急促道,“大人,像是羊癫疯,不慎咬了舌头,恐怕……” 崔景湛和沈怀瑾闻言,快步上前,眼见着花席瞪大眼,头歪了过去。 “人没了。”崔景湛蹲下,伸手探花席的鼻息和脉搏。 “大人,卑职惶恐!”几名禁军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方才可有什么蹊跷?”崔景湛厉声问道。 几名禁军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崔景湛眼尾泛红,他左手扶住刀鞘,右手缓缓往腰间弯刀摸去,一股杀气霎时腾起,周遭几人后退几步。 顾青见状,心中暗呼不好,他上前两步,装作不经意挡在崔景湛同几名禁军之间:“大人,当务之急是找到密室,寻回贡酒。” “顾酒人……”崔景湛右手使了暗劲,手背惨白如雪,关节突起,左手牢牢抓着刀鞘,手指仿若嵌入鞘身。他牙关紧咬,眸色如刀,盯着顾青。 第99章 密室入口 “顾酒人?崔司使?”见他二人僵持不下,伍景辉咽了好几口唾沫,他小心往二人身前凑,轻轻拽住顾青的胳膊,想将他往回拉。 “行了。闻荣,先移到酿酒坊里头去。”崔景湛将弯刀推了回去,松开双手,后退一步,径直往酿酒坊库房行去。 顾青松了口气,浑身卸了劲,险些摔跤,他快步跟上,生怕崔景湛出事。 沈怀瑾瞧着被拖到墙角的花席,面上丝毫没有可能寻不到贡酒的畏惧之色。另几人往里头去,他嘴角缓缓勾起,如此一来,当夜之事,无人知晓,更无人瞧见,是自己所为。 他转身跟上,面上复挂上忧虑之色:“本官来开锁头。” 推开库房的门,想象中的呛鼻灰尘并未扑来,只有股酒香袭来,掺杂些微霉味。 崔景湛环视几圈,确实如顾青所言,沈怀瑾驭下极严,连这处临时库房也打扫得一尘不染。盛放次酒的大酒坛子,整整齐齐码在地上,酒坛周围干干净净,没有酒渍,只有一个酒坛,封坛的红纸洇了些许,估摸着就是花席当日带着小太监盗酒的那坛。 伍景辉抓紧时机,四下环顾,此处就是比他们泸州的酒库大了些,旁的看不出什么。不过这是十多年前的旧库房,改日还是看看现在的。 几人一筹莫展之际,沈怀瑾担心密道被他们发觉,又横生枝节。他索性站到密道入口附近,不经意间挡住入口机括。 那是隐于墙砖缝隙里一处极不起眼的缝隙,他自信旁人不会发现。 不过这密室入口,究竟在何处……沈怀瑾神思凝重,库房不大,秘密倒是不少。 崔景湛看了闻荣一眼,闻荣招呼几名禁军,四处探寻。 其他几人也开始四处摸索。 顾青细细回忆方才花席所言,他小声道:“他说是不经意往墙角摔去,许是阴差阳错,撞开了机关,咱们在角落处多看看?” 此言一出,几人聚集在四个墙角,各自探看起来。 沈怀瑾见状,舒了口气,密道的入口和机括都不在墙角,如此一来,应不会被发现。 他打定了主意,便真被他们寻了出来,他也只当不知道此事。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一名禁军在最靠里侧的墙角发现了蹊跷:“司使大人,这里有些许灰尘,像是墙上剐蹭下来的。” 几人纷纷围上前去,崔景湛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墙上缓缓探去,分寸之间亦不放过。 几息后,他右手微滞,找准一道砖缝,双指按下。 墙内传来一声闷响,眼前一道石砖竟缓缓内陷,后向两侧开去,露出一块智巧图,上面嵌着几块石片,每片上都有图案。 “这不是孩童妇人都喜欢拼的智巧图吗?”闻荣小声道,近来他家婆娘在家闲得慌,还提过几嘴,说什么提前备着,孩子一两岁时便能用上。 “是什么图案?”听见智巧图三字,顾青瞪大了眼,他细看几眼,眸色一时滞住。 竟真是幼时阿爹经常带自己一道玩的智巧图。上面所绘,同他幼时玩过的也极为相像。 同常见的飞禽走兽不同,当初阿爹带自己拼的,是一位拿着试酒勺的酒工,比一般的智巧图难得多,他拼了好久,后来属实拼不出来。 阿爹当初答应他,他若能拼出来,便带他去灯会,许他玩个够。 彼时的顾青心想,便是不吃不睡,也要将这智巧图拼出来。灯会他自是想去,更重要的是阿爹陪他一道去。 只要能同阿爹待在一块,灯会不灯会的,顾青并没有多在意。 可这智巧图太难,顾青死活都拼不出,眼看到了灯会前夕,顾青竟硬生生抠出了一块木片,如此一来,剩下的木片终于归位,顾青再将最后一片塞了回去。 虽如此,他仍旧十分忐忑,阿爹会不会责怪自己,会不会生气?万一阿爹知道真相,不带自己去了,岂不是白忙活。 一家子出发去灯会前,顾青支支吾吾,阿爹和阿娘一再追问,顾青这才说出实情。 “青儿啊,为父甚慰啊!你能不拘于成规,甚是伶俐。但你也没有一味投机取巧,还主动交代了前因后果,甚好,甚好!有智,有信。”阿爹眸色闪亮,阿娘亦是掩鼻轻笑,顾青拉着他二人,心里满是甜蜜…… “顾酒人?”恍惚间,顾青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回过神,发觉崔景湛几人都看着自己。 “嗯?”顾青小声道。 “大家伙都没见过这智巧图,你可曾在何处见过?”沈怀瑾关切道,“先前你在尚酝局书库泡了那么些日子,里头书册会不会有所记载?” 顾青一时语塞,他微微歪着脖颈,双眸眯起:“一时半会,没什么印象,几位容小的再想想。” 此言一出,大家伙纷纷点头,复盯向墙面内的智巧图。还有禁军胆大,见崔景湛未阻止,伸手移动了几片石片,可惜不得要领。 不知为何,顾青总觉着伍景辉仍盯着自己,他悄悄侧目,果然,伍景辉眸色慌乱,假装同大家伙一样,都在看墙面。 难道自己方才露了什么端倪? 还是伍景辉亦见过这智巧图。 顾青心里头一激灵,若伍景辉真是阿爹当年的旧友,二人一同长大,拼过同样的智巧图,再正常不过。 这伍景辉,莫非同自己一样,也在装蒜? 顾青深吸了口气,景湛足智多谋,兴许他能破解这机关,自己便不用动手,亦不会引人注目。 约摸过去了半炷香的工夫,那几名禁军挨个试过了,墙上没有丝毫动静。 崔景湛皱着眉头,摆手让他们让开,亲自上手,他琢磨了一番,一片一片滑动起石片来。 比那几个禁军好些,眼见大多石片都归位了,上头拿着试酒勺的酒工图案越发清晰,偏偏最后两块石片,无论如何,都难以复位。 崔景湛并不托大,他看了眼沈怀瑾和伍景辉,一旁的闻荣也算上:“你们试试?” 三人硬着头皮,挨个试了,也好不到哪去,无论如何,最后总会有两片难以复位。 一时间,只剩下顾青还未上手。 第100章 机关 崔景湛戏谑道:“顾酒人可是担心试不出来丢了脸面?眼下这里没人能破解,试试无妨。” 顾青闻言,盯着墙上的石片,眉头微挑,难道真是阿爹设下的机关? “那小的试试。”顾青沉下心来,用食指和中指按住一块石片,往边上的空处推去。 这机关甚是巧妙,他无论往哪个方向推动石片,周遭毫无卡顿之感。 这也是他幼时发现的取巧之法。有的匠工许是偷懒,若石片木片滑动得对,便更顺畅。若不对,便有阻滞之感。彼时他无法还原图案,就想过此法,可惜没钻成空子。 顾青心里头回想,手上动作没落下,半盏茶的工夫,石墙上的智巧图被打乱,又被排好。 可是同前几人一样,顾青这遭,不曾好到哪去,还是有两片对不上。 顾青身边几人,见顾青如此专注,眸色坚定,他一伸手,周身的气势都有些不一般,还以为他有法子,个个聚精会神,眼都不眨,生怕错过。 谁知没什么差别。几名禁军面面相觑,站在后头撇起嘴。 顾青见大家伙都看着自己,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装作搞砸了十分惭愧,周遭的气势立马下去:“小的献丑了。” 崔景湛摆了摆手:“无妨。不过顾酒人的动作瞧着比咱们都娴熟。若你没有法子,本使派人回探事司,唤几个擅机关术的来。” 顾青迟疑几息,若探事司有能人,自己何必暴露。 半个时辰后,探事司唤来的几个匠工,亦没有法子。 “果然是宫城之内。”伍景辉双手背于身后,面露讽刺之色。明明贡酒就在里头,眼下却拿不到。 他瞪着那酒工图样的智巧图,心里不禁叹起气来。若他那位旧友在,恐怕轻而易举便能破开,当年他除了酿酒,便是喜欢捣鼓这些小玩意儿,自己向来不屑。 没想到今儿竟要止步于此? 他抬眼打量这库房几眼,旧酿酒坊,隶属尚酝局,只是他不知这处究竟哪一年被弃用,不然倒真有可能是当初旧友设下。 念及于此,他苦笑几声,想来只是巧合,不然顾青断然知道如何打开密室。 方才顾青那般利索,他险些按耐不住,谁知顾青也没辙。 “没用的东西。”崔景湛打库房外进来,见探事司的匠工亦束手无策,他面色难看得紧,几名匠工跪倒在地,吓得不敢言语。 顾青看在眼里,暗叹了口气,手上不住摩挲。眼下找到贡酒要紧,几名匠工,就算无能,也不该受重罚。 自己就算破解了智巧图,称作巧合便是。 眼见闻荣带着禁军要将几名匠工拉走,顾青快步拦在闻荣跟前:“小的有个法子,想同几位匠工请教,不知是否可行?” 不待闻荣开口,崔景湛摆了摆手:“试,只要有机会,尽管试。” 那几名匠工利索起身,手还微微发抖,面带感激看向顾青:“这位小兄弟,你有什么法子?” “方才小的看你们几人,也是卡在最后那两块石片上。小的有个荒谬的法子……将那两片石片直接取下,放到正确的位子,可行?你们还记不记得花席招供的细节,他说撞掉了何物,又摸黑将地上之物塞了回去。” 此言一出,周遭几人面面相觑。那几名匠工一时间目瞪口呆,一名胆大的小声试探道:“这……” 匠工还欲商议一番,崔景湛不耐烦道:“照他说的做。” “大人,万一毁了这机关……”那名匠工一手摸着腿根处的衣摆,低头小声道。 “现在机关没毁,你们能打开吗?”崔景湛嘲讽道。 “是,是,小的们这就照做!”那名匠工朝另外两人使了眼色,三人赶紧打开随身带的木箱,在里头一顿翻找。 伍景辉和沈怀瑾立于一旁,二人眸色都复杂得很,尤其是沈怀瑾。 眼下花席已除,自己不再畏惧,贡酒若真在密室里头,就这么一步之遥…… 他侧目暗暗看了崔景湛几眼,方才崔景湛如此笃定,丝毫不担心机关被毁,会不会是曹贼授意,在刻意拖延,或是干脆想毁了这密室,好让贡酒跟着一齐毁了。 他又看了顾青几眼,这法子是顾青说的,届时探事司若将责任推给尚酝局…… “司使大人,咱们事先说好,动手的,是你探事司的人,若出了问题,不能责怪顾酒人。”沈怀瑾上前两步,装作护在顾青身前,面色肃穆。 “你倒是护犊子。”崔景湛嗤笑一声,“出了事,本使担着。沈典御和顾酒人尽可放心。” 顾青这才琢磨过来,他眸色复杂地看向沈典御,先前是自己疑心了。 见几位贵人说好了,匠工开始动手,他们取了极薄的镊子,将之撑开,嵌入石片间的缝隙。 本以为极难拆除,没想到动手的匠工险些朝后摔倒在地。 “这……”那匠工盯着空了一方的智巧图,还有手上铜镊所夹的石片,缓缓瞪大了眼,如此一来,这机关搞不好就是如此解法。 另两名匠工来了兴致,围上前来,兴奋地打量石片反面,可惜没看出什么蹊跷。 “先破了机关再说。”几名匠工商议了几句,保命要紧,回头找机会再琢磨。 如此依样画瓢,那两片石片被轻易取下,众人眸中都闪起精光,有戏! 几息后,两片石片被归位,石墙内隐约传来轰隆声响,几人后退几步,面上既兴奋,又害怕。 闻荣上前两步,护在崔景湛身前,伍景辉亦不自觉往顾青身前走了几步,不经意间将他拦在身后。 崔景湛见伍景辉如此,眸色雀跃,这泸州贡使倒是有几分意思,他在意顾青,更甚密室里头的贡酒。 他究竟是何人,同自己的心思竟是一样的。 都是泸州人士,难道他真的认识兄长?还是说,他认识叶弘文…… “司使大人,门开了!”闻荣盯着眼前石墙缓缓往一侧推开,回头看向崔景湛,“卑职先去探探。” 崔景湛略微颔首,示意闻荣去探路。 第101章 混战 闻荣见里头黢黑一片,外头库房的烛台也不好带进去,他吩咐身后几名禁军,飞快寻了火把来,又细细交代了一番,酒库重地,手头一定要稳。 “倒真有密室!那个什么花席没撒谎。”伍景辉趁着火光,探头看了几眼,“宫里真是不一般啊。” 眼看闻荣带了两名禁军入内,旁人都候在外头,顾青面上瞧着镇静,心里却是炸开了锅。 这密室,多半是阿爹命人所造。算算旧酿酒坊未被荒废之时,正是阿爹任职于尚酝局之时。 他为何要在酒库里建密室?小小尚酝局,竟有如此多秘密。 阿爹之死,会不会同这密室有关? “沈典御,你们尚酝局,可真是深藏不漏。”崔景湛见沈怀瑾眸色游离,有心诈他一诈。 “司使大人言重了。本官对此事一无所知,不然怎会任由贡酒藏于此处,在殿前被官家怪罪?”沈怀瑾轻声苦笑道,他抬了抬眸,“这都是些废弃多年的旧地,本官彼时也不是典御。” 崔景湛还欲激他多说几句,闻荣带人从密室出来:“大人,看样子,贡酒确实在里面。里面不算大,但除了贡酒,还有好些博物架,卑职不敢擅动。” “几位,请。”沈怀瑾心系里头的贡酒,拿出了当家的气势,拔步往里走去,顾青和伍景辉快步跟上,崔景湛冷哼一声,示意闻荣一道入内。 石墙背后,靠近门边的位置,三十个贴有红纸上书“泸”字的小酒瓮分几排依次排开,如闻荣所言,不远处好些个博物架,里头还有一方书桌,一张圈椅,都是朱漆罩面。 顾青吸了吸鼻,密室里头除了酒香,只有极隐约的陈腐气息,想来已经多年无人进出。 “伍贡使,麻烦你一道验验,这可是泸州贡酒?”沈怀瑾数了酒瓮的数目,丝毫不差。 伍景辉点头致意,他取下腰间随身的试酒勺,拿原色麻布细细擦过,熟练地取下酒瓮上的封坛,将试酒勺深入瓮中,闻香,观色,试味…… 一旁几人紧张地盯着伍景辉,生怕他说出半个不字。 尤其是禁军里头瞧着最干练的那个,他双眸眯起,左手不自觉握住腰间弯刀的刀鞘。沈怀瑾瞥了他几眼,嘴角微微勾起,只当未曾见着。 伍景辉这头,他放下试酒勺,静候酒液后味,几息后,他面露喜色:“正是贡酒不假。沈典御,顾酒人,一道看看?” 沈怀瑾和顾青闻言,纷纷上前,如伍景辉一般,一一试起来。 崔景湛估摸着没什么差错,开始打量密室里头。他缓步绕过里头的博物架,连架上的蜘蛛网也不曾放过。 闻荣虽不知他在看什么,明明博物架上都是空的,还是尽职尽责跟在他身后,一齐查探。 眼看博物架没什么蹊跷,崔景湛往那张书桌凑了去,桌腿似乎压着什么,他狐疑地眯起双眸,手上撑在桌边,使了暗劲,书桌悄无声息往边上移了不到半寸,一块破败的布头露了出来。 闻荣立在崔景湛身后,见他甚是认真,不由得好奇,他究竟见着何物。 顾青和沈怀瑾验完酒,纷纷点头,吩咐几名禁军帮着一块封好酒瓮。 闻荣刚要看清地上是何物,身后传来接连几声声响。 原是一名禁军,他一手举着火把,这只手的胳膊肘夹着酒瓮,另一只手拿了封坛用的油纸往上盖,他脚下不知绊到何物,一个趔趄,眼见手中酒瓮中的酒顷了出来,就要沾到火星子,他一时着急,摔碎了手中酒瓮。 霎时间,密室里头酒香更甚,大家往后退了几步,眼见一翁好酒,就这么砸到地上,酒液缓缓朝周遭洇去。 闻荣循声凑上前去,凶狠道:“不要命了?” 此言一出,那禁军心头一颤,手上的火把举得更歪,眼看就要碰到另一名禁军手中的酒瓮。 “小心!”最边上那名干练禁军朝前扑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火把,朝远离酒瓮的那头滚去。 火把是救下了,可他这一扑,踢倒不少地上的酒瓮,酒瓮互相磕碰,短短几息间,沈怀瑾和伍景辉眼看着地上的酒瓮碎的碎,倒的倒,竟是不剩几瓮。 “禁军的身手不可能这般差,你是不是存心!”沈怀瑾心疼地瞧着地上的酒液,转身瞪向那名禁军,“本官一路上就觉着你眼熟,之前去东署,在曹公的偏厅见过你!” “崔司使,你今日定要给咱们尚酝局一个交代!”沈怀瑾见崔景湛一直背对他们几人,不禁大喊道。 “沈典御莫血口喷人!”那干练禁军回击道。 闻荣眼见乱作一团,顾不得请示,他心下一乱,从背后擒住那举着两个火把的禁军,朝沈怀瑾大声道:“不管怎样,先定下来,出去再说。你们几个,把火把拿出去!” 余下两名禁军,接过几人手中的火把,飞快朝旧酿酒坊院子里跑去。 密室里,这禁军的胳膊从两侧被闻荣箍住,他不住挣扎,手上的火把跟着挥舞,门口候着的匠工脚下都洇满酒液,他们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朝外跑去。 “你难道想同归于尽!”沈怀瑾离那禁军更近,他见禁军张嘴,似要说些什么。 不,不能给他任何机会说出真相!沈怀瑾红着眼,鬼使神差,来不及多想,他抽出那禁军腰间的弯刀,颤抖着朝他腹间刺去。 霎时间,闻荣面上大骇,他松手捞住禁军手中的两个火把,往后躲去,顾不得许多,他朝众人大喊:“都先出去!快!” “头儿,快出去!”他不忘回头唤上崔景湛,却见崔景湛蹲在地上,好似什么也听不见。 还是伍景辉回过神来,飞快接过闻荣手中的火把,瞪了眼顾青,往外跑去。 密室里头霎时暗了下来,只靠门口透进来的一丝光亮,勉强视物。 沈怀瑾双手发抖,弯刀掉落在地,顾青看了眼崔景湛,心头一紧,先拽了沈怀瑾出去。那禁军口吐鲜血,嘴里不住嚷着什么,终是摔倒在地,躺在血泊与酒液之间。 第102章 细作 “司使大人!你可是发现了什么?”闻荣将他们安顿好,让余下几名禁军盯好他们几人,摸黑入了密室。 “没什么。本使突发眩晕,如今已好转。”几息后,崔景湛的声音从书桌后传来,闻荣见他撑着桌边,缓缓起身,一手握住腰间弯刀,一手撑在鬓间,拖着腿往外走来。 顾青见状,欲上前搀扶,被禁军拦住了。 “大人?”闻荣摆手示意顾青勿动。他上前两步,伸手要扶崔景湛,“方才……” “本使都听到了。”崔景湛面色惨白,言语冰冷,“此事不可外传。你放心,本使无碍。” 他匆匆扫视外头一眼,火把已被熄灭,那两名禁军守在旧酿酒坊院门口,盯牢了沈怀瑾,还有几名匠工,顾青和伍景辉立于沈怀瑾一旁,眸色复杂。崔景湛侧目朝向闻荣:“你做得很好。” 顾青见崔景湛瞧着没有大碍,一颗心落了地。方才自己一时情急,险些露馅。还好闻荣派人拦住了他们。 短短几息,局势瞬变,沈典御为了拦住曹贼派的人纵火,竟失手杀人,景湛也不知为何,失魂落魄,顾青这才有空细细想来,方才之事,怪是怪了些,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他本想劝慰沈典御几句,为免串供,亦被禁军拦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旧酿酒坊的库房被清理干净,那名被沈怀瑾失手杀害的禁军,唤作方胜,他的尸体被抬到院子里,覆上了白布。 崔景湛歇息了会,面上攀了血色,瞧着没那般吓人。 “沈典御,你是说,在曹公那处,见过方胜鬼鬼祟祟?”崔景湛睨着沈怀瑾,言语冰冷,“所以你推断,他是故意撞人,想砸了贡酒?” “正是。”沈怀瑾挺直腰背,双手虽还在发抖,言语间却无比坚定,“难道司使大人承认,探事司的禁军身手如此之差?” 此话一出,院中几人面面相觑,低着头不敢吱声。尤其是最初惹祸的那禁军,正是他脚下一滑,才引发这一连串祸事。 崔景湛正欲发作,那禁军鼓足勇气,跪倒在地:“司使大人,卑职不是故意。当时卑职脚下有异物,击中卑职足踝,才至不稳。” “闻荣?”崔景湛瞥了眼身侧之人,“可有此事?” 闻荣眼珠子飞快转了几圈,一切都串了起来。他从腰间掏出几个布帕,当着几人的面打开,里头是几个小石子,一个石子隐约还透着血腥味和酒香味,另几个石子则只有血腥味。 “大人,这是在密室里搜集到的,这个石子在地上,混杂在碎裂的酒瓮中,这几个石子是从方胜身上搜出来的。”闻荣欲言又止,他掏出一个小白瓷瓶,“这也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里头是些粉末,具体作何用还不知。” “你离那药粉远些。”沈怀瑾脱口而出,眼色恐惧。 “沈典御认得此物?”闻荣不动声色,塞回瓶塞,侧身探寻道。 “本官不认得。只是……”沈怀瑾眸色躲闪,欲言又止,几息后,他豁了出去,“本官也不确定。只是在来的路上,方胜押着花席,在后头鬼鬼祟祟,不久后,花席暴毙身亡。本官怀疑,这里头有蹊跷。” 沈怀瑾言至于此,在场几人开始揣测。 若花席早有病在身,方才在探事司审讯之时,更为紧迫畏惧,真要发病,也该在探事司发病。怎的刚到旧酿酒坊院外,恰巧发病。 “诸位,今日之事,本使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花席和方胜背后之人,本使亦会彻查。”崔景湛看向沈怀瑾和伍景辉,面色冷淡,“至于贡酒被毁,本使会上奏,想来官家不会降罪于二位。” “方胜送命,沈典御乃是一时情急,忧心他纵火,不该受罚。事急从权,大人要准备宫宴酒务一事,待会请大人在供词上画押,便可先行离去,但近几日不可离开宫城,探事司许会派人复核。”崔景湛沉吟片刻,“诸位,散了吧。” 顾青还欲关切几句,可惜眼下不合时宜。景湛方才这几句,有礼有节,滴水不漏,可丝毫不像他平日的口吻,好似被勾了魂,他凭一股气吊着,如傀儡般说出方才那些话。那会在密室里头,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怀瑾心里头亦杂乱不已。他算准崔景湛不会刁难自己,毕竟众目睽睽,他那一刀不下去,方胜手中火把倒地,大家伙可能都会葬身火海。 可居然如此轻易就放自己走,连回探事司细细问询都不用。 还有花席和方胜背后之人,难道还不够明晰?明明他二人都是曹永禄的人,还有什么好查?崔景湛定是要为曹永禄开脱,将他主子择出去。 崔景湛难道是暗暗在同自己讲条件? 沈怀瑾暗叹了几口气,罢了,此番贡酒虽毁,没能让顾青在官家跟前出风头,也没按原计划让顾青对自己死心塌地。可自己救下他们,想来顾青心存感激,没什么差别。 在官家跟前也好交差了。 只是人总是容易贪心,沈怀瑾瞧着院子里堆起的酒瓮碎片,心中愤懑缓缓涌出,凭什么曹永禄那贼人能全身而退,还能凭着献酒在官家跟前邀宠。 他缓缓看向伍景辉,离宫宴还有三日半,没有什么不可能。 此刻日头正晒,崔景湛摆了摆手,带着探事司的人,快步往外行去。 伍景辉看了几眼方胜全身盖着的白布,面色惨白。他缓缓走到酒瓮碎片边上,蹲下身来,伸手轻抚那些碎片。一旁还有几张洇了酒液的红纸,上头的“泸”字模糊不清,边上残破不堪,他手上沾了酒液,右手不住摩挲。 良久,他将右手手指伸到鼻间,闭上双眼,深嗅好几口,他微仰起头,面上露出陶醉之色,似是闻见天宫里头的琼浆玉液……几息后,他轻舔了右手几下,缓缓睁眼,眼角微润,鼻头微酸。 罢了,都是命。不知下次带着泸州贡酒进京,要等到何时。 第103章 鸳鸯暗纹 “伍贡使?”顾青扶着沈怀瑾走到伍景辉身后,沈怀瑾迟疑道,“同为嗜酒之人,伍贡使痛惜,本官感同身受,只是眼下,不是悲痛之时。” “沈典御的意思是?”伍景辉手上使劲,撑了把膝盖,站起身来。 “离宫宴还有三日半,你我联手,还是能让官家品尝一二,泸州贡酒的风味。”沈怀瑾认真道。 “沈典御,本官先前便……”伍景辉言语间甚是疲惫,“况且崔司使说了,他会如实上奏,想来沈典御也无需担忧官家追究尚酝局上下。” “伍贡使此言差矣。说到底,贡酒还是没有追回,就算情有可原,尚酝局也难逃个看守不力的罪名。官家体恤咱们,不会重罚。”沈怀瑾顿了顿,话锋一转,“可本该是领赏的局面,伍贡使难道真的甘心?” 见伍景辉沉默不语,眸色纷杂,沈怀瑾低声道:“本官说过,并不是让伍贡使同本官一道欺君。便是借八百个胆,本官也不敢。本官只是想再争取一二。伍贡使,进京的机会,不是一直都有的。兴许过一阵子,官家没了兴致……” “沈典御一片好心,本官心领了。”伍景辉深看了沈怀瑾一眼,“只是今日局势瞬息陡变,本官着实疲累,想回去歇着。改日再进宫拜访。” 不待沈怀瑾多言,伍景辉缓缓往旧酿酒坊院外走去。 “沈典御,我先扶您回去歇着吧。”顾青见他二人如此,一时不知听谁的。 他倒是同伍景辉的想法更为一致。顾青有些拿不准,沈典御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何急于一时。就算失了这次机会,反正都在尚酝局当差,来日方长。诚然,自己亦想一步一步走上高位,才能更好护住自己同景湛,可他一直想的都是靠着光明正大的法子。 找伍景辉帮衬,不算卑鄙,可也不用强人所难。 直到伍景辉的背影模糊不清,顾青也没琢磨明白。沈怀瑾立于他身侧,亦是一言不发。 难道曹贼暗中逼迫沈典御,沈典御不得不防? 顾青微张着嘴,却问不出口。沈典御如此做,定有他的道理。 “行了,回去吧。”沈怀瑾拍着顾青的肩膀,故作轻松,“这两日你四处奔波,想必也累了。明儿再想想勾调之事。宫宴上,尚酝局本也要献酒,那些都是于奉御在帮衬。你不必过于紧绷,便是调不出泸州贡酒的风味,只要适口,就够了。若是官家能眼前一亮,便是更好。” 顾青颔首示意,扶着双手微微发颤的沈怀瑾往尚酝局去。 肃正堂内,崔景湛将贡酒诸事都交代给闻荣,屏退左右。 外面日头正盛,却晒不到肃正堂最里头。乌木长桌后,崔景湛如平日般,独倚在主位里,他方才强撑着的精神头,在手下离开肃正堂那一瞬,便被抽离。他整个人不住往主位里窝去,此刻宽大的木椅里头,不是老百姓闻风丧胆的阉贼走狗,只是一个无助可怜的幼童。 他将头埋入双膝之间,丝毫不敢抬头。外头的日头太过刺眼,虽是他向往之物,可他总觉着,自己满身污秽不堪,再往前走一步,便会被人发现,被人谩骂,嫌弃…… 自己真的还能站在那光明之处吗? 崔景湛左手攒在腰间,皮质革带里头,是方才在旧酿酒坊密室里,书桌桌腿下的那块破布头。 布头虽破,摸起来也有些年岁了,可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他阿爹之物。 幼时,阿爹几个月才会去看他和阿娘一次。自己想阿爹,阿娘也思念得紧。家中吃穿用度,都是阿爹暗中派人送来,阿娘便是想送些什么,还是用的阿爹的银钱。 好在阿娘做得一手好女红,等待阿爹的无数个日夜里,阿娘用最细的绣活,替阿爹绣了不少衣饰,里衣,中衣,外袍,冬日的风帽,还有平日的鞋靴…… 阿娘不希望阿爹府中的那些女人认出是她所绣,又想阿爹平日穿着衣物,能念起她一二,便在衣袖内口,都绣上了不起眼的鸳鸯暗纹。 他还记得,在他同阿娘居住的小院中,阿爹换上阿娘精心缝制的衣袍,一个劲的夸,料子不是最华贵的,却是穿着最舒适的,尤其是剪裁得体,比府上的老裁缝也是比得的。 “婉娘,你且放心,为夫定会好好爱护这些衣袍,不浪费你的一番心意。”阿爹将阿娘搂在怀中,眉眼微润。 “夫君这是说得什么话,衣物做来便是用来穿的,穿着穿着,若是破了,婉娘再给夫君缝新的便是。何苦刻意爱护,小心翼翼,倒拘束了。” “话虽如此,婉娘的手艺,为夫自会珍惜。” 小小的崔景湛立在一旁,心里十分好奇。只是往往都会被阿爹发觉,然后被阿娘赶回房去睡觉。 手上布头的暗纹触感将崔景湛唤了回来,他不住摩挲那纹路,手上渐渐发热,心里头却是凉如冰窟。 阿爹如此爱护之物,怎么在这旧酿酒坊的密室里出现。 这布头的裂口,不是利器所致,更像是被人扯下。 若是擅武之人,又不会只扯下这么一小块。 阿爹是随崔家一道,被活活烧死在崔家大宅,若阿爹真到过旧酿酒坊的密室,应是全身而退。 想起先前尚酝局那本旧书册上的犀角杯,鸿胪寺,崔景湛心里头闪过荒唐的念头。 旧酿酒坊的密室,连沈怀瑾都不知道,那智巧图偏偏被兄长打开,密室极有可能是叶弘文留下的,或是被他改造过。 当年自己阿爹难道同叶弘文在密室里有纠纷? 不然为何会撕扯到衣袍? 当年之事的全貌,如今尚不可知,眼瞧着线索越来越多,似乎都在指向,自己阿爹同叶弘文纠葛颇深。 在密室时,崔景湛认出地上那小片布头是阿爹之物后,他的心绪瞬时被抽离,周遭发生何事,他什么也听不见,眼前的火光飘忽,他亦看不见。 他满心只有惊惧,猜疑,还有绝望。 他下意识护住那块布头,不,绝对不能让旁人发现。 第104章 心魔 不能给兄长瞧见,兄长心思缜密,若是有朝一日发现什么,联想到这块布头,定会责怪自己为何不早些告诉他。 不能给闻荣瞧见,自己好不容易笼络些心腹,若让他们知晓,自己内心残破不堪,还如何驭下。 更不能被沈怀瑾瞧见,总觉着沈怀瑾不简单,沈怀瑾还是当年之事亲历者,若让他顺藤摸瓜,查出些什么,他定会告诉兄长…… 彼时的崔景湛,耳边嗡嗡一片,他知道密室里乱作一团,想要做主,腿脚却不听使唤。他不住将那块布头往腰间革带内塞去,生怕被人瞧到丝毫。 偏偏密室里昏暗,身边几人闹得不可开交,火光忽闪。 若不是闻荣将火把都拿了出去,他眼前看不真切,恐怕他还坠在自己的畏惧与幻想中,不住确认布头已藏好。 待他起身,脚下血渍混着酒液,略显黏腻,他才意识到,兴许搞砸了。 可是区区贡酒,哪里比得上兄长。 他不在乎。 若不是事涉兄长,事涉尚酝局,他压根不会亲查此案。 至于那什么方胜和花席,倒有几分意思。若都是曹贼安插的,倒是乐得他们自己找死。 只是他想不通,曹贼手底下还有如此蠢笨之人。还是谨慎些,万一还有人暗中布局,兴许可以一用。 如此浑浑噩噩,他倏然想起兄长每回试酒。自己的思绪,眼下好似试酒勺不断搅动的酒液……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那布头收在长桌上一方有锁的小木匣内,再三拽着锁头,又将钥匙收于腰间囊袋,才松了口气。 肃正堂厅外,禁军和卒子们来来往往,瞧着甚忙。 崔景湛远远看向他们,眸色迷离,他略微垂眸,伸手在长桌上的卷宗里翻看。 一时半会他竟不敢彻查当年之事,不如看看近来有没有什么棘手的案子,能逃避一二。 “司使大人。尚酝局的顾酒人求见。”就在此时,肃正堂厅外,有卒子通传。 崔景湛手上一抖,兄长此时有何事?他不自觉瞥了手边木匣一眼,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些。 “何事?” “顾酒人说是感谢司使大人寻到贡酒下落。手上还拎了食盒。”外头的卒子低着头,这顾酒人胆子倒是大。 崔景湛胸口开始剧烈起伏,若放在从前,兄长特意来看自己,还带着食盒,心里头不知有多雀跃。眼下万万见不得,莫让兄长瞧出端倪。 “本司使……”崔景湛本想用疲累的借口,可如此以来,兄长岂不会忧心,他轻咳了几嗓子,让声音听起来甚是冷淡,“案件缠身,让他回去。” 话音刚落,崔景湛屏息静气,聚精会神听着厅外远处的动静。兄长说了些什么听不太清,只隐约觉着有些低落。 见兄长未再让卒子通传,径直离去,崔景湛心绪繁杂,一个声音松了口气,心底里的幼童却更加沮丧,好不容易见着天光的稚童,又缩回了暗不见天日的黑屋里头。 见顾青已走,崔景湛提不起兴致,坐回主位里,谁知卒子又在门外求见。 “司使大人……”那卒子的声音多了些许颤意。 “还有何事?”崔景湛双手发抖,言语间多了几分怒意。 “大人!小的不敢!是那顾酒人!他非要留下食盒,说大人不会怪罪小的。”卒子双膝跪地,一手稳稳拎着食盒,不敢有半分怠慢。 肃正堂内,崔景湛双手撑在乌木长桌边,使了暗劲让自己不要失态。良久,他言语复归平日冰冷之像:“你将食盒拎进来。” 卒子见崔景湛并未怪罪,长舒了口气,脚下生风般将食盒稳放在乌木长桌一侧,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见卒子退下,崔景湛喉头微动,他缓缓走到食盒边上,同清明那回是同一个食盒。 他深吸了口气,熟悉的酒香,还有煎酿豆腐的香味。 霎时间,心里头的幼童舒展开来,不再蜷缩。 崔景湛轻轻拿起食盒的木盖,放于一旁,里头果然是煎酿豆腐,还冒着热气,他托起这层木格,下头是一碟子柚皮制的凉菜,和一小壶酒。 他端起那盘柚皮,瞧着远不如玉轩阁的开胃小点精致,可他看着看着,眼角渐润,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 他缓缓闭上双目,兄长竟是如此细致。昨日在玉轩阁,那几道小点,唯独柚皮自己多吃了几筷,竟被兄长看在眼中。 崔景湛将食盒里的下酒菜还有酒壶取出,放于桌前,慢慢品尝起来。 酒香入怀,崔景湛逐渐释怀了些。他盯着酒壶,强逼自己压下心头惧意。怎能查都不查,就屈服于心中假像。 那块布头,只能证明阿爹曾经到过那间密室。不,甚至连这件事也证明不了。 他捏着小酒盏,眸色渐深,周身透出股杀气。 顾青送完食盒,回了尚酝局,甚感疲累。虽没见着景湛,景湛若还有气力忙于其他案子,想来晌午那会在旧酿酒坊只是一时眩晕,并无大碍。 无论如何,景湛收了食盒,希望他吃到爱吃的吃食,心里能松快些。 忙活完这些,顾青本想回房换身衣服,再去曲房,琢磨琢磨勾调之事。只是不知为何……许是沈典御那一刀,过于惊骇。 他独自一人回了卧房,才发觉自己的双手亦微微发抖,心绪翻涌,一时间什么酒方,歌谣,通通记不清。 顾青深呼了好几口气,灌了一壶茶水,又用冷水擦了好几把脸,这才平静些许。 便听沈典御的,今日好好歇歇,免得糟蹋了酒液。 顾青换下酒人服制,躺在榻上。这会毛文估摸着在干活,难得自己一人,可以好好琢磨一番。 念及于此,顾青不禁苦笑,方才还说好好歇息,可心里头杂乱如麻,压根静不下来。 他敢确定,先前尚酝局的书库里,没有任何关于今日密室的记载。 若沈典御都不知那密室,至少是阿爹,或是阿爹之前的尚酝局建下的。 偏偏那智巧图的图样,甚是少见。 第105章 调酒 这点倒也说得过去,尚酝局,用酒工试酒图,再正常不过。 可是解开智巧图的法子,竟也同自己幼时一样…… 顾青很难不疑心,那就是阿爹所为。 偏偏密室里除了那几个博物架,一套桌椅,再无旁物,也没有线索。 本想着试完贡酒后,在密室里好好搜寻一番。可惜方胜卑鄙,乱局突现。 霎时间,顾青心中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彼时景湛并未试酒,他一直蹲在书桌后头,难道他是发现了什么,过于惊骇,才至晕眩?顾青腾地坐起身,微眯双眸,若真如此…… 不,若景湛发现什么,定会立马找机会同自己商议。 顾青瞪着素色床幔,浑身卸了劲,当年旧案不差这一日两日,便让景湛歇歇,自己也得专心酿酒。 翌日,顾青起了个大早,一头钻进曲房。 探事司那头,闻荣带着人,彻查花席和方胜背后,究竟是何人,又意欲何为。 转眼,明日便是宫宴。 夜色已黑,除了值守之人,旁的酒工酒人都已下工,不是去吃饭,便是回居所歇着。 唯独顾青,他仍在酿酒坊的一间小屋。屋里烛火通明,他身前的木桌上摆满了勾调酒液所用的瓮罐,酒勺,小酒盏,火炉子,边上还有一小筐散发着繁杂气味的酒曲,青梅汁等各式酸甜汁液。 屋里酒香四溢,若是旁人贸然进屋,恐会欣喜不已,迷醉其间。 可顾青却是满面愁容。两日多来,他用了好些以前从未试过的法子。 他取了已制备多日的酒曲,这批酒曲制备的曲房更为温热,还加了平日制备酒曲断不会使用的豆子,香气与风味已初具酱香之味。 多次投料分开发酵需要好几月,眼下根本来不及。顾青索性取了碎曲渣,还寻了尚酝局新近酿好的一批清香黄酒。 起初,他将曲渣加入酒中,在炉子上将它们烧热,待酒液凉后,再滤出曲渣。 这种法子制出的酒液,香气上有些许像泸州贡酒,可细细品去,味道却是分层的,酒曲风味与酒液无法融合。 要么过去浓厚,要么过于清亮。 他琢磨了小半日,寻了尚酝局存了多年的清香老酒,希望以之调和。 可火候极难掌握,稍微多烧一会,酒液发苦。若是少烧一会,香味融合不到位。 顾青熬了两夜,好不容易试出了合适的火候。酒液温热时,几乎能还原泸州贡酒的口感,可酒液晾凉后,气味里的酱香比入口后的酱香淡了些,并不相宜。 顾青索性寻了果子,榨了鲜汁,想借青梅的酸味平衡些许浓厚之味,将酒液入口后的风味提亮些。 如此一来,便要在火候,碎曲渣,酒底,老酒,还有青梅汁间寻找最适宜的搭配,顾青只觉头大。 “顾青,你都两夜没回去歇着了,明日就是宫宴,依我看,你也尽力了。沈典御肯定不会责怪你。”就在顾青盯着桌上酒液时,毛文将屋门推了一道缝,手里拎着食盒,“我给你放门外啊,免得你又担心万一污了酒液。” 毛文放下食盒,见顾青无精打采,不免担心,他径直推开屋门,进屋拽着顾青的胳膊,往外拉去。 “毛文?”顾青抬眸不解。 “我得盯着你吃完再走。不然谁知道你记不记得起来。快,吃完再说。”毛文叹了口气,大咧咧坐在屋外石阶上,他打开食盒,一股鲜香钻了出来,“正好,今儿有你爱吃的糯米团子,我留了两个,还搞了几片羊肉,沈典御念大家伙辛劳,特意准备的。我跟你说,你没去真是亏大发了,这还是我好不容易抢的几片。” “快啊,你愣着干什么?”毛文见顾青不吱声,扯着脖子回头,瞪大了眼,“你是不是制酒制傻了?” 顾青吸了吸鼻子,肚子嘀咕了好几声,确实是饿了。他快步走到毛文身边,利索坐下,拿起筷子,飞快吃起来。 “我就说嘛,哪有人能不吃饭的。”毛文见他胃口不错,这才放心, 见顾青快要搁下碗筷,毛文回头打量了屋里几眼:“顾青,你要是遇着瓶颈,我也能帮你想想。虽说我这手艺远比不上你,但好歹也在尚酝局待了这么些日子了。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呢,我总比臭皮匠好些?” 顾青一时哭笑不得,他将碗筷碟子放回食盒,盖好食盒的木盖,利落起身:“那进来一道看看?” 毛文眉眼飞舞:“当真!” 不待毛文回过神,顾青已回到屋内,他给毛文细细说了一番,眨着眼好奇道:“如何?你可有法子?” 毛文瞪着桌上一大堆,酒香果香扑鼻而来,愣了神。 良久,他挠了挠头,似笑非笑:“那个……顾青,这我还真帮不了你,我最多只能想到加老酒那一步。你这也太,太麻烦了。不是我说,就算你一时半会调了出来,我估摸着不一定能放到明日上午。可你若天亮后再调一次,又不一定能成功。依我看,咱还是回去歇着吧。” 果然,顾青微叹了口气。毛文所言,他何尝不知。 选了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心里便有此准备。 顾青送毛文出屋,他犹疑几息,决定再试试。 毛文撇着嘴:“那你好歹合个眼,不能撑一整夜。” 顾青点头称是。送走毛文,他抬头看了眼月色,时辰还早,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他关好屋门,盯着桌上的青梅酸汁,继续琢磨起来。 没过多久,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他狐疑地看向门口。 …… 天刚擦亮,顾青端着漆盘,盘上有两壶酒,随尚酝局诸酒工一道,往此次宫宴的延和殿去。平日小宴,许会在延和殿偏厅。今日因有不少使臣齐聚,便于早朝后设宴于延和殿正殿。 尚酝局外的人看顾青,只道是尚酝局酒人,手中是尚酝局献酒。 可尚酝局里的酒工酒人,都甚是好奇。此番宫宴备酒,大伙都忙得不可开交,彼此也都互通有无,只有顾青一人埋头苦干,不知琢磨出了何酒。 第106章 端午宴 延和殿外,宫人一大早就洒扫得片尘不染,早朝一结束,常驻东京城的使臣往延和殿来。 顾青随尚酝局众人候在偏殿外,带来的各式酒液交归内侍。沈怀瑾站在尚酝局这列最前头,以备官家宣召。 时值端午,延和殿外隐蔽处烧过艾草,彩幔饰物比旁的宫宴要素雅些,细细看来,里头还缀了菖蒲,顾青等人候于殿外,隐约闻到菖蒲与艾草的清香之气,一时间心神定了不少。 御膳院的宫人也带着菜肴小点鱼贯而来。好些菜要趁着火候,便是延和殿有小厨房,温的次数多,时辰久,也会失了风味,是以他们的人来得略微晚些。 顾青吸了吸鼻子,除了平日常见的宫宴菜肴,还有一股粽香传来。 想来尚酝局特备了菖蒲酒,御膳院也特制了不少粽子。 这些节令之物,尤其是粽子,吃多了恐会脾胃失和,大家伙也吃不下多少,图个应景。 是以这几年,除了祭祀等有礼制规限之处,御膳院制的粽子都比往年的小些,好让大伙尝个鲜,也不浪费。 一时间世人纷纷称赞官家节俭。 顾青为了掩下心中不安,有一搭没一搭,胡思乱想起来。 前头传信,官家更完衣,正在往延和殿来的路上。使臣还有朝臣纷纷入内落座。 矮几上,已放好菖蒲酒,端午小点,小粽,酒盏。 半炷香后,官家入殿,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殿外官家看不见之处,亦跪倒一片。 “今日节序端阳,唤诸位来小酌一杯,不必拘礼。”官家入座主位后,他身前的羽扇缓缓撤去,官家摆了摆手,示意朝工使臣落座。 曹永禄站在官家身侧,模样十分恭谨。 倒酒,布菜,曹永禄极具眼力见,官家虽不曾特意言语,从他面上能看出,今儿宫宴,他满意得紧。 尤其是曹永禄先前献的酒,官家一高兴,赏给了在座诸臣。官家扬着下巴缓缓道:“曹卿特意从民间寻来的酒。诸位饮惯了尚酝局所酿,也尝个野趣。” 大臣们见怪不怪,都道是曹永禄惯用的手段,便是心里头再不屑,也不敢在如此场合明目张胆显露一二。 倒是这些外邦使臣,尝了个新鲜,纷纷夸赞起来。 官家听着,面色红润不少,曹永禄在一旁,亦是志得意满。 眼看该寒暄的都寒暄了,大家伙比刚开宴时都松快不少,官家也左一搭右一搭,同曹永禄还有边上几名内侍闲扯起来。 “大人,这是尚酝局新调的酒,还未量产,但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见官家兴致不错,一名内侍奉了一小壶酒来。 “既然还未量产,难道是让官家试酒?”曹永禄听见尚酝局三个字,气不打一处来,他面色如常,滴水不漏。 谁知官家并未恼怒,他摆了摆手:“罢了,沈怀瑾也是一片孝心。想必他为着贡酒之事,这些日子都睡不好吃不下。朕尝尝又何妨?”曹永禄含胸弓腰:“陛下大度,是奴多言了。” 官家略微颔首,曹永禄端起酒壶,斟了一小杯,官家捏起小酒盏,轻嗅几息,缓缓点头:“闻着不错,先前倒是没怎么见过如此繁复的香气。尚酝局这是改路子了。” 言罢,官家抿了一小口,一股略带酱香和果香风味的酒液直冲咽喉,比先前的酒液多了些许霸道。 却是恰到好处,在快呛喉时,一股温润之意护住舌口。 官家细细品了几息,面色难以琢磨:“不见得比先前的酒好喝多少,却是别有风味,朕好似在何处试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曹永禄见官家如此,不敢多言,他瞪了那奉酒的内侍一眼,平日里不曾留意,倒是让人钻了空子。也罢,若沈怀瑾临时献酒,这小内侍也不敢欺君瞒下。 内侍低头垂眸,只当不曾见到。 都是官家跟前的,平日也不见曹永禄笼络自己,倒是人家沈典御一直勤勤恳恳,平日里待自己极好,便是得罪人,也就这么一遭。 豁出去了。若这酒得了官家喜爱,自己也能跟着长个脸,他料定曹永禄不敢动官家身边的。 几息后,官家挑眉,又让曹永禄接连倒了几盏。 “传沈怀瑾过来。”官家像是来了兴致,朝一旁吩咐道。 “臣沈怀瑾叩见陛下……”不待沈怀瑾行完礼,官家便让他起身。 “沈卿,这是你近来想的新法子?”官家微晃着头,跟着阶下的奏乐打着拍。 “回陛下,乃是尚酝局酒人,顾青试调的酒。”沈怀瑾垂眸恭谨道。 “顾青?朕还有些印象,是不是上回那个赢了酿酒大比的酒工?升酒人了,嗯,值当,值当啊。”官家闭眼晃头,良久,他缓缓开口,“沈卿,你觉不觉得,这酒的风味,同十几年前……” 此言一出,曹永禄和沈怀瑾都瞪大了眼,又不敢多问,只是候在一旁,装聋作哑。 “罢了。都是以前的事了。”官家见周遭几人闭了嘴,自知他们不敢多言,他睁开眼,面带笑意,“有什么好紧张的,朕在说酒。你们啊,一个个的,胆小如鼠,朕能吃了你们不成?” “陛下今儿想来兴致颇高,这新调的酒,能得陛下赏识,是臣等的福气。”沈怀瑾反应颇快,他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将此事揭了过去。 “你看看,你看看,多巧的一张嘴。”官家嘴上乐呵,手上指着沈怀瑾,看了曹永禄好几眼。 一时间,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臣工里头,东宫属臣见了这幕,有气没地撒。偏偏太子领了差事,赶不回来。若他亲眼见了曹永禄这副嘴脸,定会信他们所言。 在座之人,如此这般,各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好在今日宫宴没什么大的波澜,官家瞧着兴致甚高,赏了不少宫人,众人都舒了口气。 “今儿的曲,奏得不错。尚酝局那道调酒,甚好。”官家离了延和殿,还在琢磨。 “方才陛下并未赏他们。”曹永禄随侍身旁,试图揣摩一二。 第107章 赏赐 “你可知为何?”官家慢悠悠晃步在延和殿殿后的小花园,远处白墙,石榴花红,缀于其边,石子路边,木槿粉白浅紫,不似石榴那般惹眼,亦有一番风味。 曹永禄跟在官家身后,他默默揣测几息,心中暗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不如推波助澜,官家许还能多记几分自己的好。 “奴斗胆猜测,官家想单独赏他们。”曹永禄躬着腰,言语间甚是恭谨,还带了几分悦意。 “不愧是朕肚里的虫。”官家未曾回头,却听得出他言语也轻快了几分,“世人都道你一心争宠,可他们瞧不到半分你的大度。” “奴惶恐。便是再多讨好争宠,也是为着陛下欢心。陛下高兴了,奴才们才有脸面、才有福气。奴才断不敢逾矩行事。奴才们一处尽心服侍陛下,这才叫正经。”曹永禄心中暗笑一声,官家这是几分悦色,几分敲打,自己倒也不用一味推脱。 让官家瞧见,自己就是在争宠,争到他心窝里头去,比藏着掖着好太多。 果然,官家哈哈大笑,他转进前头的小亭,施施然坐下:“去宣尚酝局的顾青来。” 一旁随侍的小太监领命,快步前去,曹永禄瞧着小太监,双眸微眯,这顾青,属实有些本事。 前日,尚酝局的探子来报,他们没琢磨出什么有新意的酒。短短一两日,这顾青就琢磨出能让官家单独恩赏的调酒……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顾青随内侍快步而来。 “尚酝局酒人,叩见陛下。”顾青未曾说完,官家便示意他起身回话。 “今儿这酒,风味独特,同尚酝局先前的路子大相径庭,你是如何想到的?”官家端起石桌上的茶盏,小啜了一口,“无需拘谨,就当唠唠家常。” “回陛下,小的不敢欺瞒陛下。这风味,乃是模仿……”顾青顿了顿,贡酒之事兴许会惹得陛下不快,可曹贼在此,万一被扣上欺君的罪名,此关更加难过,“前些日子被毁的西南泸州贡酒。” 官家略微抬眸,睨了顾青一眼,顾青跪倒在地,曹永禄沉声呵斥道:“大胆!还敢提此事!官家未追究你们尚酝局,已是大度。” “无妨。让他说。”官家摆了摆手,饶有兴致看向顾青,“不过曹公公说得对,你不怕朕旧事重提?” “回陛下,小的自是畏惧。但小的更不敢欺瞒陛下,编些旁的由头糊弄过去。”顾青瞪着近在咫尺的青石板,索性闭眼,一股气说了出来,“再者,酿酒之人,偷了别人的方子冠上自己的名姓,更是大忌。是以小的不敢欺瞒。陛下,这酒不仅是习自泸州贡酒,此次贡使伍景辉大人亦指点了小的一二。” “你起来回话。”不知为何,官家不仅不恼,面上更添了几分悦色,他上下打量了顾青几眼,这眉眼,好似在何处见过,一时倒想不起来,“如此耿直之人,如今不多了。” “谢陛下。”顾青顾不得膝上酸痛,利索起身,恭谨立于官家跟前。 “是贡酒的贡使央你如此?”官家来了兴致。 “回陛下,是沈典御和小的,想着贡酒被毁,属实可惜。陛下先前也想尝尝,小的便斗胆,试着勾调出类似的风味。后来关键时刻拿不准,去请教了伍贡使。”顾青有些猜不透官家心中所想,万一有个闪失,恐将伍景辉牵连进来,故而含糊其辞,省去各种央求的曲折。“朕知道了。”官家闭上眼,好几息后,他缓缓远望向墙边的石榴花,自顾自道,“西南贡酒,泸州贡酒……泸州……” 听见泸州二字,顾青心头一紧,难道官家想起了什么? “提起泸州,朕想起一位故人。还有些十几年来也不曾尝到的风味。今儿的酒,倒是有几分相似,也是巧了。”官家眸色迷离,小声嘀咕起来。 便是了!官家这是在说阿爹! 顾青斗胆偷瞟了几眼官家,他忆起往事时,面上并无憎恶,倒是有几分惋惜与怀念。 官家心中已经过了当年那槛? 一阵激越之情涌上心头,顾青双手强按住衣袍,手指关节发白,牙关紧咬,自己千万不要显露出来。 此刻还远不到翻案之时。天家威严莫测,便是他一时念及旧情,可没有铁证,贸然表露身份,让官家翻案,岂不是让他打自己的脸? 自己如今只是区区酒人,勉强被官家看见而已。 顾青眸中多了几分坚毅,他不动声色轻吸了几口气,顺着官家的话接了几句:“回陛下,伍贡使有言,泸州的山溪泉水,别有滋味。还有那处的溶洞,用来藏酒,另有风味。他回去之后,定会更加精进酿艺,盼以后还有福气,能送贡酒进宫。” “都是有孝心的。”官家略微晃头,好似神游太虚,将将回过神来,他敷衍几句,面露疲色,“行了,念你耿直,手艺也不错,还陪朕聊了这么会,该赏。” 官家顿了顿:“朕上回赏了白银?” 一旁内侍恭谨上前:“回陛下,正是。” 官家瞧着石桌上的茶具,心念微动:“银钱嘛,便让内侍省给你涨涨俸禄。朕前些日子见着内侍省送了几套酒具来,里头有一对刻银酒觞,赏你了。” 顾青赶忙跪地谢恩,曹永禄微眯双眸,忙活一阵,倒让这小子讨了好。 偏偏崔景湛那头还没有消息,那个暴毙的内侍背后是何人,眼下毫无动静。为免引火上身,曹永禄只得咽下这口气,不敢再提尚酝局贡酒保管不当之责。 “行了,朕今儿也乏了。永禄啊,陪朕回宫歇会,再给朕按按腿,你最近学的这手功夫,不错!”官家摆了摆手,曹永禄赶紧上前,扶官家起身。 官家未曾多看跪倒在地的顾青,同曹永禄有一句没一句,一行人渐渐走远。 不知过了多久,顾青缓缓抬头,如今便是有了些许起色,同曹贼比起来,仍不及他分毫。 不过自己有的是耐心。顾青的眸色,从未如此刻般坚毅。 第108章 内幕 约摸一个时辰后,尚酝局里,内侍省送赏的人将将离开。 毛文几人围着顾青,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桌上那对刻银酒觞,一个个的恨不得口水直流。 “顾酒人,你可以啊!”毛文勾着顾青肩背,“快瞧,那上头还有折枝纹路,多精细的手活。” “你可别碰坏了,御赐的,得贡着。”一名酒工小声道。 “你还叫酒人?没听见上头说吗,估摸不久就要升奉御了。”另一名酒工挤不到前头,另寻了个话头,巴结起毛文来。 毛文一个激灵,若顾青真升了奉御,那可就正儿八经是吏员了,估摸着怎么都不会再住在酒工居所,更别提同自己一间房。 他手上加了把劲:“顾奉御,到时可不能忘了兄弟我。我要是去你屋里耍,可不能赶我走啊!” 大家伙一齐起哄,一时间,酒工居所里甚是热闹。 顾青素来喜静,如今这局面,他面上笑得拘谨,有些手足无措。但他也不想毁了大家伙的兴致,他们都是好心。为备宫宴,大家紧绷了好些时日,如今难得有喜事,闹腾闹腾,也无妨。 如此,顾青耐着性子,同大家插科打诨,天色擦黑,尚酝局要开饭,大家伙才零散离去。 “走啊,去吃饭。今儿官家没提贡酒之事,你还得了赏,膳房的厨夫肯定做了不少好吃的。”毛文见顾青将御赐之物收好,却是坐在床榻边,没有挪步的打算。 “你先去吧。我再候会。”顾青低声道。 “我给你带些吃的回来。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挤来屋里了。”毛文多看了顾青几眼,了然于心,大咧咧往屋外走去。 顾青瞧着毛文的背影,面露感激之色。换作旁人,屋里有人如此折腾了半响,估计早就不耐烦。 毛文不仅没有,还真心实意替自己考虑。 改日得请他吃个酒才是。 酒工居所的院子里亦安静不少,顾青掩好门,缓步走到廊前阶下,倚着廊柱,虚望远处,琢磨起昨夜之事来。 彼时毛文离去不久,自己心中有些急躁,对着一堆器具用料,他简直快看出重影,口齿间尝味也不太利索。他连漱了好几次口,双手开始微微发抖。 “酿酒最忌心浮气躁。”屋外传来动静,有人轻敲屋门。 这声音,不像是尚酝局之人……来人刻意压低嗓门,听着有些耳熟,一时却猜不出。 顾青起身,将屋门让出一道缝,屋外竟是伍景辉。 “伍……”顾青瞪大了眼,手扶在门上,一时滞住,“您怎么还在?一会宫门该下钥了。小的送您出宫?” “就看你有没有胆量,收留本官一晚了。”伍景辉略微侧目,打量了屋中几眼,面上装出几分不悦,“怎么,你不打算让本官进屋?” 顾青缓过神,飞快让开屋门,请伍景辉进屋。 难道他同意帮衬一二? 白天确实有所耳闻,伍景辉来尚酝局观摩,只是大家伙都甚忙,没人能详细给他讲讲。 中午毛文来送饭时,还低声诋毁了几句,说他没眼力见,偏偏挑今日来。 原是担心自己调不出酒? 顾青眸中露出几许感激之色,正要请伍景辉坐于桌前,帮他好好看看,可伍景辉丝毫没有要上前的意思,他进屋打量完桌上之物,搬了木凳,往墙边靠去。 “伍大人,您这是?”顾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狐疑地看了两眼伍景辉。 “时辰还早,你不是打算熬一整夜吗。你自己先试试。”伍景辉扬着下巴,一脸期待。 “伍贡使说笑了。要试的话,小的早就试出来了。”顾青不禁苦笑几声,感情是来监工的。 “旁的不多说,你细细回想,一味想复刻贡酒。这处,是不是落了下乘。”伍景辉深看顾青几眼,伸出右手,在自己心窝处轻轻戳了几下。 顾青闻声,看向伍景辉。见他戳心窝,顾青迟疑几息,他低头垂眸,心窝?落了下乘? 不,他指的是发心。 霎时间,好似被天雷击中,顾青浑身颤栗,他明明立于原地,没有动弹,心里头却有什么被抽离,竟有日行万里神游太虚之感。几息后,又似元神归位,他一个激灵,明白过来。 以前酿酒,除了最开始当学徒时,学些最简单的酒方;还有刚入尚酝局时,背下宫中几个老酒方。每回酿新酒,他都是本着要酿出好酒的纯粹心思,心里除了酒本身,再无旁骛。 可眼下,他心中杂念太多,就好比酒液中酱香味多了些许,他想的不单单是如何平衡风味,而是会不会被人发觉,这是参照贡酒的风味?若是被怪罪,又该如何? 看似差不多,可发心大相径庭。 酿酒虽有酒方,可要酿新酒,更上一层楼,关键时刻些微区别,都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见顾青眸色聚于一处,一副凝神静气的样,伍景辉嘴角露笑,安稳地靠在墙边,打起盹来。 顾青见他如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待顾青开口,伍景辉闭目轻言:“瞧你桌上之物,路子是对的,没走偏,放心。” 此言一出,屋里头简直凭空多出一根定海神针,顾青缓缓颔首,复坐于桌边,全神贯注勾调起来。 如此,直到寅时末,顾青终于调出两壶酒,风味差不多,但他用了不同的法子和配比。 一壶现下尝着刚好,但他琢磨若到了宫宴之时,兴许风味会略微丧失。 还有一壶,现下酱香有些过,但放到宫宴时,兴许刚刚好。他打算赌一把。 还好他赌对了。 内侍省东署偏厅,曹永禄依旧倚在他那斜榻上,崔景湛立于一旁,不敢吱声。 “你不是说,顾青愿意为本公所用?可他桩桩件件,明明都在帮尚酝局,还有沈怀瑾那个冥顽不灵假清高之人!”曹永禄睨着崔景湛,眸光狠厉,“贡酒被毁,尚酝局不光未被牵连,这个区区酒人,还得官家亲召,言语间已有器重之意。” “曹公,兴许顾青出于无奈,毕竟得先保全自身,才能为您效力。”崔景湛嘴角干枯,嗓音沙哑。 第109章 剪枝 “你,将那盆茶花,搬过来。”曹永禄深看了崔景湛几眼,话头突变,眸色探向对面高几。 崔景湛循迹望去,是一盆开得甚好的红山茶。已是端午节气,花瓣重叠竟热烈如火。 同旁的盆景不一般,盆里的这株开了两朵花,一朵长得甚高。 单独瞧它,开得热烈,隐约现着锦缎般的光泽。 可整盆瞧来,它似乎有些不够听话。 崔景湛心中隐隐不安,他小心搬起这盆山茶花,放于曹永禄身前矮几上。 曹永禄伸出左手手指,轻轻捏起那朵横生出盆外甚远的山茶花,左右端详,眸色里满是欣赏与惋惜:“看看,开得多好,多惹人喜欢。” 下一息,他拿起矮几上的铜剪,咔嚓一声,那重叠似火的热烈光泽坠于矮几上,还有几瓣花瓣跌落于一旁。 崔景湛心头一凛,曹永禄面露笑意:“它开得再好,不听话,本公要他做甚?” “曹公的意思是?”崔景湛揣着明白装糊涂。 “罢了,好歹是你寻的人,本公知你一片孝心,心里过意不去。本公便给你几分薄面,这顾青若不再碍事,就由他去。可他要是再敢碍着本公……”一片寒意在曹永禄眸中划过。 “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直接除了就是。”曹永禄笑得瘆人,“景湛,你不会为了一个区区的酒人,忤逆本公吧?” “景湛自是不敢!是景湛一时失态,请曹公放心,不仅旁人,景湛也会时刻敲打自己,必不让曹公操心。”崔景湛跪倒在地,强压住心头的愤懑与恶心,话语坚定。 “行了,区区酒人,莫让他坏了你我主仆情份,赶紧起来。”曹永禄言语间带了几分悦色,他打量着崔景湛腰间的禁军佩刀,缓缓开口,“那花席,查到背后之人了?” 见曹永禄没再计较顾青之事,也未让自己立马除了顾青,崔景湛心头松了口气,他敛下心神,利索起身,立在曹永禄身侧,垂眸恭谨道:“回曹公,属下查到了。花席确实同您手下的内侍联络过,不过内侍未曾搭理此人。属下顺藤摸瓜,他其实是东宫属臣安插之人。” 东宫二字一出,曹永禄眉头微蹙:“那小儿果然坐不住了。他人不在京城,还念着本公这点事。” “曹公,属下以为,其中还有蹊跷。”崔景湛缓缓道。 曹永禄睨了他一眼:“有何蹊跷?” “如曹公所言,这些日子,东宫那位都不在京城,属下发现,那位同京城往来的信报,都是明面上的。” 此言一出,曹永禄好似看傻子般看着崔景湛,他打量崔景湛好几眼,嗤笑出声:“本公若不是甚为了解你,只会以为,什么时候养了如此蠢笨如猪的手下。” 崔景湛顿了顿,面不改色:“属下也是多般确认,那位似乎不屑私下传信,说是……” “但说无妨。”曹永禄捏起矮几上的山茶花瓣,在手头不断摩挲。 “说是不想像朝中污糟般,用些阴诡的手段。”崔景湛说着说着,心里倒是觉着,那位同兄长有些像。 一时间,曹永禄手中的山茶花瓣被蹂躏得丝毫看不出原样。良久,他缓缓吐出一个“喔”字。 “可他不还是,掺和了进来?” “曹公,这便是属下所言,蹊跷之事。目前看来,花席试图栽赃曹公之事,是东宫属臣私下出的主意。” 见曹永禄并未言语,只是盯着矮几上那几瓣山茶,崔景湛小声问道:“曹公,您看……属下是否要……” 曹永禄摆了摆手,面上竟露出几分祥和笑意,他嗤笑了好几声:“你就随便给花席编个憎恶本公的由头,将此事断在他这儿。东宫那头,莫将他们扯进来。” “曹公?”崔景湛有些不解。 “那黄口小儿,若真如你所言,不想暗地里使手段,倒有几分储君风范。本公又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奸恶之人,何必同他们撕破脸。倒不如卖个好。” 曹景湛略微抬眸,老狐狸,分明是如此小事,远不能撼动东宫之地位。 “属下遵命。曹公宽宏大量,希望那位的手下,能领情,不要再执迷不悟。”马屁还是要拍,崔景湛熟练地忍下心中恶心,语带恭敬。 “行了,这几日你也忙坏了。花席之事,就如此。不过那方胜,你可觉得有什么蹊跷?景湛啊,莫要怪本公,他是本公派去探事司的不假,本意是关键时刻能助你一二。”曹永禄扬了扬下巴,指向一旁小陶炉上的茶壶。 崔景湛会意,斟了杯热茶水,端给曹永禄。 谁知曹永禄却不接过,只是打量着崔景湛。 崔景湛手指已烫得通红,他面不改色,极为恭谨道:“属下自是知晓曹公一片苦心,是派人暗中助属下,可惜了这位弟兄,他许是看属下没有由头毁贡酒,一时自作主张,想借他人之手,没想到沈怀瑾畏惧过甚,一刀将他结果。” “曹公,是属下看护不力。”崔景湛端着茶盏,跪倒在地,茶水丝毫未洒。 见崔景湛态度如此之好,曹永禄面上舒缓了些,他示意崔景湛将茶水放在矮几上,叹了口气:“不怪你,都是他太心急了,本公不曾让他杀人,更不曾让他毁酒啊。如今他扔下一堆烂摊子,还要你来收拾。” 崔景湛心中冷哼一声,面上柔和些许:“曹公言重了,本是属下分内之事。此事简单,花席并不是方胜毒杀,花席原就有羊癫疯之症,当日快到旧酿酒坊,他担心找不出密室要被问责,加之那日日头甚毒,他才发病。方胜身上发现的小药瓶,是他托人寻的上好金创药。至于密室之事……” 崔景湛略微抬眸,见曹永禄对花席之死并无异议,顿了顿:“贡酒之事,是方胜为防起火,一时情急,引起误会。那沈怀瑾也是为了救人,一场无妄之灾罢了。” “倒是便宜了沈怀瑾。”良久,曹永禄咬牙切齿。 崔景湛眉头蹙起,沈怀瑾和曹永禄究竟有何瓜葛,能一直让曹永禄如此憎恶。 第110章 送别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曹永禄摆了摆手,让崔景湛回去歇着。缓步离开东署偏厅,崔景湛不禁琢磨起来。方才看曹永禄的言行和反应,这方胜应该确实只是他安插在探事司的人手,贡酒被毁,不是曹永禄的意思。难道真是方胜为了立功,私自行动?可沈怀瑾的反应也太大了些。可惜当时自己沉迷于那块布头就在这极度错乱的时候,王太卡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微微一沉,随后是一股让人迷恋的清香味道传来。知道先皇怎么死的吗?大学士联合莞贵人下药毒死的,知道毒药哪里来的吗?大学士和庄王爷费劲功夫求来的。到了公司王太卡走了后门,xB娱乐现在挺好,所以还是别和他扯上什么关系了。清姨娘现在就是外表没有伤,她却疼得死去活来满头是汗,再看见萧敬芝那个罪魁祸首,以及侯夫人惺惺作态,清姨娘满腔就都是火。“陈黎明?他是怎么回事?”楚云对这个身份神秘的选手一下来了性质,自己是最后一个出病房的,并不知道之前晋级的人都是医治的什么病症。“好吧,只要不是错过了就好!!”慕若曦点了点头,马上对着林萧说道。陆离穿上外套,摸了摸口袋,并没有手机的踪影,自己的手机去哪儿了?这个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让刑侦支队和缉毒队相互配合,争取能够顺着杂毛这条线,抓到哈哥及其幕后的毒枭。良久,两人才分开,云初那绝美的俏脸上,顿时红了一大片,像天边的晚霞,是那样的美,她低下头,双手轻轻按着裙边,紧张得不得了。这一下,众人都傻眼了,她们想不到身为同伴的赤九玖以及西四等人出手会这么狠。而且不管她们如何呼唤,赤九玖等人都不会回应,只顾着摧残A组队友然后上蓝得分。不到两分钟,B组已经得了二十分。陆天朗侧头看着那支终于消停了的手机,看了很久,香烟燃到了尽头,一直到指尖发烫,陆天朗才回过神来,将烟头丢了。这一刻,温良裕也是搂着她的,他轻轻地揉着她的胸口,尽可能地让她舒服些。安雅和安妮都在安氏企业工作,安雅尚且还能出点力,但安妮根本不行。“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切莫放年华虚度!”白衣男子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听到许妈妈的回答,万俟凉算是明白欧阳承曦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了,既然你存心和我作对,我就陪你玩玩这一场看看到底谁是最后的赢家。冷焰眯了眼睛,看向了远远躲闪的易陨和袁策非寒,心中已经有了杀意。乔舒没想过一步登天,只有傻瓜才会给男人制造麻烦,她不会做傻瓜,那傻瓜就让别人做好了。他强忍着痛意,身形摇晃,立即跌落了下去,趔趄了好几步,这才勉强站定。东方夜不除,他何以心安!?单单只是想着一个月前那害得他与东方昊差点丧命的事情是东方夜所为,他便没有任何一丝再留着他的余地了。那声音清越优雅。空灵温暖。那饱含着无尽希冀的声音在整个世界盘旋,然后随风散去,在无一丝痕迹。“好了下去好好准备吧!惩罚你们四个也知道,迷踪大峡谷三年。”比比东挥手。怨恨自己当时太冲动了,不应该直接杀死她的,现在她老爹要不了多久跑过来找自己报仇雪恨了。 第111章 跟踪 那人影伏在一株粗壮的树干后,探着头鬼鬼祟祟,一直远远打量顾青同伍景辉,并未上前。人影后不远处,还有二人。这二人斜倚于树上的粗干,晃着腿。“你说那人站那么远,能听见前头几人说话吗?”一人小声道。“肯定听不到。咱们离他如此近,都不担心他发现咱们。”另一人嘴里叼着不知何处采来的草根凤里希闻言,精致的容颜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在李枫期待的眼神中点了点头。把梅先生的名字加上本意是想区分写实和写意两种戏剧,来保护传统戏曲的美学价值。多数村民默不作声,握住棍棒的关节隐隐发白,跟着几名青壮到各处就位。李老根则走到一边,对者几个青年大声呵斥。当然,周先生的观点未免太形而上,高冷不及。而以我们屁民的认知态度来说,喜剧么,无非就逗乐而已,能让人笑,即是真理。“楚老先生来了,今天找柳青何事?”柳青今天一袭青色纱裙,眉眼间一点朱红,看起来清新淡雅而又不失风韵。“我们这两天的数据还算不错,但是真正的仗,才刚刚开始,枪打出头鸟,其他平台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把用户和流量都抢走,必然要进行反击。最后一段虚空回响,是听上去毫无意义的杂波,没有任何声调,也没有任何美感,不过这股杂波却意外的不刺耳,和绝大部分因时空乱流而扭曲的如同哀嚎一般的尖锐杂音相比,显得非常的温和。“走!”楚湘离也知情况紧急,连忙将宝剑再次载着三人御剑向前加速冲了进去。此时的天地万籁俱寂,虽然东方太阳缓缓升起,象征着万物生长的生机,但是这座车秋国的弥丘王城却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之中。5年前,百度是国内互联网行业最受人尊敬和敬仰的互联网公司之一。一走一过,就把他过半的人斩杀,甚至有的人被马踏如泥,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绝对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这个事实,别济科夫其实心里很清楚,他之所以选择无视,无法就是觉得乌克兰方面打得热火朝天,列宁格勒方向也在大打特打,而我们十几个师却在莫济里和卡林科维奇地区,和五个德军师对峙,心里有些不平衡所致。三大武皇力压整个武林二十年,这二十年来英雄辈出,却无人能够跨过与他们同样的一步,走不到这个境界。相对清水的锅中杂烩入各种各样的食物,辅以自三千里外带来的口味独特的酱料,每十余人围坐一桌,作为胜利的犒赏,每人分得些许醪糟,再加上场地中央以各种香料佐味烤制焦黄的马肉,皆是西南传来的邪道,令人沉醉。“一个极致于实验不惜以身试险的疯狂炼金师,很多年前的时候我便听闻他在一次实验事故中意外身亡了,没想到这些年来他一直都隐秘活在马格尼森的实验室里。”拜尔德沉声道。“真是弱爆了,魔猿酒而已,至于睡这么多天吗?!”莉莉娅特忍不住吐槽道。“真是不错的消息,看来自己要是不参与进去,就白穿越漫威世界了!”李天暗思道。“不想为难的话,就直接照我的话去做。”萧炎望着萧剑,狠狠的灌了一口酒道。正如塔台指挥员所说的那样,歼轰9刚才那一番落叶飘落似的动作实在是太惊艳了,就在人们都以为歼轰9即将坠毁的那一刻,歼轰9竟然机头一探,发动机加力骤然一开,竟然飞了出来。 第112章 疑心 “我还是觉着,沈典御就算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也不至如此恶劣。会不会他真的见着方胜害了花席,心中着实畏惧。当时之景象,若沈典御不想法子夺下方胜手中的火把,你,我,还有旁人,都会有危险。”顾青思索道。见崔景湛抿唇不语,眸中似有委屈不悦之色,顾青顿了顿:“我心知你是担忧我的安危,你放心,我有分寸。我说着,佐助身体猛然爆发出一股剧烈的电流,而后又从忍具包中拿出一枚苦无,猛然朝不远处的泉美冲去。本来,炼化了混沌道果的坎蒂丝,是有极大的可能成为永恒之主的。但此时,她的实力仅仅只是至高神巅峰,或者说是半步永恒之主。渐渐的,时间过去了,那一股尸气的气息越来越弱,手背上浮现的黑影烙印也越来越淡。刘伟也没有食言,前几集的动画接过出来了,平均收视率在百分之十五以上,每集差不多在五十万左右。刘副师长的爱人叫马丽丽,她的亲叔叔是这儿的师级政委,原本刘军辉也是在这儿的,后来调离到那个山沟沟了,而马丽丽在这边有工作,说什么都不过去,而她自己,带着孩子在这边过的也挺好。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李尧挨了这一拳后,脸上凹陷了下去,但是却在缓缓恢复中,而且他随即咆哮一声,反手一拳打了过来。“奖品是什么?既然是比赛,可不能没有奖品。”天泽自信满满道。看热闹是中华传统,周围越来越多武者围上来了,纷纷窃窃私语。两人都在等,等对方出招,只有一方先露出破绽,另一方才有抓住机会一举制胜的可能。饭后,收拾了碗筷打扫了房间,然后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后,苏航就摸到了索菲娅的房间里。这会儿,她正在梳妆台前坐着梳头发,漂亮的金色长发披在肩膀上。副驾的罗修不知道该同情黄艾还是不屑一顾,堂堂万族教内天骄选手,竟然被这样对待。即便偶尔有那些能够走上战场的机械师,他们更多的也还是依靠修理生涯中,磨砺出来的自己的战斗力,而非自己的机械造物。后来千面郎带着他的意思去三绝武馆,用方休试探过厉飞熊的底线。又比如说,自己单独建立幕后组织,那不好意思,现在没那个能力,也不是那个风格。在郑家内部,他们每个月只有十斤灵米供给,剩下一切资源都需要通过家族贡献兑换。宛若心脏跳动一般强有力的声音响起,震慑着现场所有人的意志。主要是苏羽担心机械之城跑路了,动静太大,引来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在陆川那广阔的经脉中游走多是一件美事,干嘛要去气海中坐牢。“娇娇苏麦、婉婉有仪,好名字!”蓝墨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满面的慈祥。此刻,城东的街道上,只剩下了李会长、王会长和林雷沉重的呼吸声。此时贺云笙也忍不住脸色不自然起来,“咳咳”了两声,也要开口。她是猜到那杯酒有问题的,但为了能顺利拿到手机进卫生间,她就喝了。“少安慰我了,肯定又要重拍。”唐云桥眉头微皱,苦笑着说道。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床上,摸到手机,原只是无意识地刷来刷去的,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将司彦的电话打过去了。 第113章 试探 “沈典御可有留话?”顾青心不在焉,坐在茶桌边上,伸了几个懒腰,毛文嘀咕好几次,顾青下意识问道,心里隐约有逃避之意。“那是自然。他派来的酒工说,你明儿看看得空了去值房寻他一趟。”毛文狐疑地打量着顾青,起身往茶桌前凑了凑,抓了把瓜子,往嘴里扔了几颗,“想来不是急事,你不用往心里去。一天到晚心事重不过更让他确幸,确幸他今生早来了京城,不仅见到了不一样的丫头,还更近距离的接近了传说中的男人。于是他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志愿填机甲大学,对父母撒谎说是报考的水木大学。等穿好衣服,敬妃又让素娟给她挽了个发髻,然后没有戴任何首饰,也没有施任何粉黛,就那样憔悴着一张脸,披上了斗篷,准备出门。猿飞日斩将烟斗递到嘴边,顿了顿,还是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而这么一件下品灵宝和陈默拥有的上品灵宝日珠那可谓是真的天差地别,要知道下品和上品之间的差距就仿佛是地球和木星之间的差距,虽然大家都是行星,但是木星比地球大那么几千倍。一般正常的智慧生命都不会做这种事情,起初他还以为这些联合部队是有什么特别的底牌,所以在这些联合部队出场的一瞬间,他的眼睛就一直在部队里扫视着。其余忍者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千代也立刻转守为攻,亮出傀儡武器,与两个傀儡纠缠在一起,掩护其他忍者继续去追赶蝎。燕雀坐在马车内,看着周遭的环境,人物,风土人情,最后把视线盯在了一,列列的货车上。主要原因是枇杷十藏太轻敌了,一点真本事都没拿出来,日向云川什么都没学到,只是第一次将草薙剑·伪的无损耗查克拉传输用于实战,而且也没取到什么战果。“你们都有佣兵徽章吗?”童乐说着将自己的徽章拿出来亮了一下,佣兵团要收人,也是只能招收同是佣兵的人吧。正在讲解忍界历史的伊鲁卡停了下来,有些疑惑,谁会在上课时间来找人?“赶紧过来看下,这是我们警方在毒枭内部的卧底,这次消息就是他带出来的。”莫舞幽说完之后,就冲着那名拿枪指着易尘的特警摆了摆手,示意他把枪放下。齐云永走了,汪峥深吸一口气,出了院长室,来到众人的闭关之地各自看了看,他们闭关已经两个多月了,感受着气场,再有两个月后能不能走出一位真人,汪峥并没多少信心,纠结万分,怎么办?胖子一来就给了李怀宇大大的熊抱,差点没提前送李怀宇去西天,抱完之后胖爷立刻溜去厨房找吃的。峡谷暴君嘶吼,威慑不断,十位英雄激烈战斗,各种技能眼花缭乱,观众席爆发出剧烈的惊呼声。然后杜嘉眼前就出现了三个图标,一个拳头,一只脚和一个盾牌,正代表了这三项能力,下面都有三颗黯淡的星星,看样子是要让杜嘉做出选择。“不行,月媚狼王住处从来不曾有异性入住,你还是住在先知那里吧!”月媚都还没说话,一个狼头人身的家伙就站了出来大声说道。此人身高大概有个一米七左右,在男人的世界中算是矮一些的了,坐着的时候看不出来,但是这么站着一看,就感觉有点消瘦,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脸色蜡黄。 第114章 裂痕 好些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 观这茶色,倒看不出什么蹊跷。顾青擅酒艺,于茶只是粗通些许,且平日他们酿酒试酒,舌头尝味不能杂了,大多饮的都是味道极淡的茶水。 沈怀瑾看了顾青几眼,将斟了茶水的定窑白瓷往他身前推了推:“试试。” 顾青颔首,一手端盏,一手托在杯底,生怕碎了。 他小啜一口,一股香意在唇齿间散开,入喉后有些微涩味,再去细品,茶味已散。 好生熟悉。倒像是幼时阿爹极爱饮的家乡小茶。 只是今日这茶尝起来,不如幼时饮到的香意浓烈。 顾青探寻地看了沈典御几眼:“这难道是?” “正是。只是放了十多年,便是本官再用心保存,风味还是不及当年。本官也是偶有感怀,拿出来饮个意头。”沈怀瑾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顾青果然念旧。 听了这番话,顾青心念微动,沈典御竟一直藏着当年的旧茶。 这些碎银不似茶饼好保存,本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倒是难为他费心放了这么多年。 “还有这套白瓷,亦是当年……恩师赠予本官之物。彼时闲暇,咱们经常一道饮上几杯,茶色不深,但这么些年,杯身上还是洇了印子。”言语间,沈怀瑾眼尾微润,语气柔软了许多。 “大人为何今日突然将这些拿出来?”顾青静下心神,低声问道,“可是当年之事有了线索?” “本官不是说过,莫要再查当年之事?”沈怀瑾言语一沉,面色难看了些许,瞬息间,他面色如常,“也不怪你,总是心里一道坎。本官是感念你昨儿去送伍贡使,他要归乡,本官一时念起恩师罢了。” 顾青微微点头,茶水不那般烫嘴,他多饮了几小口,方才激起的心念,松了些许,还是自己想太多了,兴许沈典御唤自己来,真就是叙叙旧。 “顾青啊,你同伍贡使打交道这几日,可有发现什么酿酒的新门道?本官想着,他既是泸州人,估摸着酿酒的路子,同恩师会有些相像。搞不好会助你悟出酒方?”沈怀瑾见顾青肩背不再紧绷,迫不及待,不想再绕圈子。 “大人,除了那日宫宴调酒,他指点了一二勾调的门路,再没旁的了。许是心有灵犀,他确实试酿酱香风味的酒多年,可惜也不得窍门。此番贡酒便是他们当前尽了全力所酿。”顾青心中一惊,果然,还是想问酒方。 若是从前,顾青必定全盘托出,同沈典御好好商议琢磨一番。 甚至不用沈典御发问,还要特意派人来寻顾青。顾青从渡口回来,便会迫不及待寻沈典御,一五一十说道一番。 可方才,他明明想逼自己如从前一般信任沈典御,到了嘴边的话,被活生生拽回了肚里。 “当真如此?”沈怀瑾微微眯起双眸,眼露精光,打量起顾青来。 “伍贡使瞧着,不像在骗人。若他们能酿出更好的酒,怎会不送入宫来?”顾青眨了眨眼,假装不知是在问自己。 他心头一紧,沈典御不在意还好,他若介意此事,估摸着是回不到酿酒大比那时了。 倒也无碍,少了些许助力,也免得将来将沈典御扯入旧案,多一个人涉险。 顾青直视沈怀瑾,心中不免酸涩,他隐约能理解沈典御想得到酒方之迫切,可若真的做下诸多错事…… 还好眼下没有铁证,都是自己同景湛的猜测。不然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典御。 若是错怪了沈典御,又该如何? 顾青摇了摇头,便是错怪,也比涉险好,要查出当年真相,得先保全自己。便是有些时候瞧着再耿直,顾青也只能撒一回谎。 “你在想何事?”见顾青面色凝重,还隐约在摇头,沈怀瑾看在眼里,心里冷哼了好几声,“顾青,本官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似乎,不如先前那般信任本官了。本官便将话挑明,你莫要受了他人挑唆,怀疑本官。” 不知为何,顾青心里头更是慌乱。沈怀瑾这番话,自己听了理应心虚,可现下只有难受与被威压之感。 “大人言重了!小的并未被人挑唆,也没有不信任大人。将来酒方有了头绪,小的定会如实相告。现下还是会多试试酒曲。只要酒曲制好了,想必新酒也就快了。”顾青顿了顿,盯着桌上散了风味的茗柯碎银,终是没有说出一曲多投之法。 今日桩桩件件,隐隐都在印证他同景湛所想。沈典御究竟做了什么,尚不可知,可他刻意拉拢自己,今日还搬出这些旧物,自己稍不顺他心意,他就露出威逼之势…… 好似他再也却装不下去,快要露出真面目。 便是阿爹当年的爱徒,自己也不能轻易相信了。 “顾青,你可想好了。”沈怀瑾见状,从嘴边挤出几个字。他眼露寒意,望向桌上茶水,顾青那杯已快见底。 “小的不明白,大人何出此言?”顾青心中乱成一团,他属实不想再同沈典御纠缠。 若继续下去,他不知会看到沈典御何等面貌。 “罢了,你且去吧。就如你所说,好生准备酒曲制备。”沈怀瑾伸向茶壶的手微滞,终是没有再替顾青斟上一杯茶水。 听了这话,顾青如释重负,立马起身告退。 眼见顾青的背影,消失在值房窗外,沈怀瑾不再掩饰眸中寒光,他将自己杯中与杯口齐平的茶水浇入炉中,里头隐约透出灰白色,闪着火星子的银丝炭发出滋滋声响。 几息后,几道青烟冒出,渐渐消弭不见。 果然是上好的银丝炭,便是泼了水,丝毫没有呛人之味。 最上头那截炭,安静如初,好似从未生过火。 小炉边,沈怀瑾放下茶杯,最爱与恩师一道饮茶之人,这散了风味的旧茶,方才却是一口未尝。 “白眼狼崽子,同他爹一般,死心眼,从未拿本官当过自己人。”沈怀瑾睨了眼竹筒里剩的碎末子,冷哼几声,将它们一齐倒入炭炉。 第115章 疏远 沈怀瑾拂去手上沾的茶叶碎末,正要起身,于奉御快步从屋外走来。 他喜气洋洋,直奔沈怀瑾身侧,顾不得行礼:“大人,太好了!内侍省下令了,即日起,升任顾青为奉御,这可是大喜事啊!” 他本以为,沈怀瑾素来器重顾青,加之顾青又是旧人之子,沈怀瑾听了这消息,定会喜形于色。 不料沈怀瑾并未露出他想象中的笑容,反是皱起眉头,瞪了于奉御一眼:“咋咋唬唬,一点定力都没有。” 于奉御身形一滞,后退半步,略微侧目打量了窗外一眼,没有旁人啊。 以防万一,于奉御恭敬行礼,压低了声音:“还是大人谨慎。不得不防,不得不防!” “甚好。前些日子新进了几名酒工,谁知有没有那人派来的细作。”沈怀瑾见于奉御还是同先前一般好拿捏,面上松缓了些,他故作亲切,伸手轻揽于奉御肩背,“方才本官也是一时情急,你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于奉御一脸惶恐,自己这上官今儿不知为何,比平日还要亲切。 只是不仅未觉得松快,心里反而霎时紧绷,生怕下一瞬他要说些什么骇人之言。 好在沈怀瑾缓缓松开于奉御,坐回茶桌后头。 于奉御扫了一眼,两个茶杯都空了,想必方才是相谈甚欢。 许是察觉到于奉御的视线,沈怀瑾嘴角翘起:“方才正好唤顾青前来,嘱托他专心制备新酒曲。只是这任命一下,他也是清净不了了。你看看,可以分些差事给他。” 于奉御恍然大悟,想来沈怀瑾早就探听到口风了。他在宫里头的人脉,比自己想得还多。 “太好了,大人啊,属下最近是忙得脚下生风,屁股刚挨着凳子又得起。”于奉御眼珠子转了几圈,“大人,如此可好?试酿新酒,还有教导酒工之事,就交给顾青,属下还是看着其他酒务还有日常往来。若有大宴,再行分配。” “甚好。有你二人为左膀右臂,本官也就放心了。” 打发走于奉御,沈怀瑾眸中闪过几分恨意,如此白眼狼,竟是连升了两级,入宫一年多,便仅仅曲居于自己之下…… 若是让他抢先酿出当年之酒,难道还想骑到自己头上去?还是得牢牢盯紧。 沈怀瑾伸手捏住白瓷茶盏,手上使了暗劲。他若会武,这白瓷怕是会顷刻间化为齑粉。 顾青升任奉御的消息,比酒香飘得还快,不到半日,整个尚酝局上下,便已知晓此事。 一时间,同他素来交情不错的,诸如毛文,恨不得上房揭瓦。同他不熟,甚至有些嫉妒他,平日里又不曾显露出来的,眼下是颇为不屑,私下里恨得牙痒痒。 正值午膳时分,顾青前脚迈入膳房,后脚就被围住。 “顾奉御!小的见过顾奉御!”毛文眼尖,他冲将上前,“大人,消息来得急,膳房还不来不及特制吃食,不过今儿中午的菜色也不错。我还见着有些酸萝卜,甚是下饭,想来对你的口味。” “毛文……”顾青有些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嘴,无奈毛文这股情意,直窜到心底,他嘴角勾起,缓步上前。 他收到消息不久,还未回房换上奉御的绿色官袍,于奉御寻他简略说了几句,约他明日再细聊。眼下他还有些不习惯。 “无需如此客套。”顾青谢过大家伙,端了饭食,拉着毛文往墙边坐去。 “顾青,我还能这么叫你吗?”毛文不解,小声打趣道。 “私下那是自然。”顾青低声道,“还是不要太声张。我入尚酝局不到两年,运气好,升到奉御,不一定所有人心里都好受。” 他就瞥见好几个,几个老资历的酒人,打自己进门后,脸色就没好过。 他倒是无所谓会不会有人嫉妒自己,都是靠的自己本事。 只是若没什么事由,还是不要起纷争的好。 况且,那几人心中不悦,实属正常。 毛文顺着他不经意的视线看了几眼,不屑地回过头来:“你别往心里去。都是各凭本事。” “行,先吃饭,下午活多着。”顾青心知毛文向着自己,不用多言。 见顾青快放下碗筷,毛文支支吾吾,不似平日开朗。 “有话直说。”顾青佯装怒意,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也学会这一套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必须得搬走了。”毛文面带失落,嘴里嘀咕起来。 顾青恍然大悟,按规矩确实如此。 他深看了毛文几眼:“估摸明日后日吧,今日太忙了。你放心,这一年多你帮了我不少,咱们私下还同从前一般。你也不必拘谨。话说……” “话说什么?”见顾青如此保证,毛文心里松了口气,笑意重现面上。 “我还想好好谢谢你。后日,后日咱们应该都休沐,我请你出宫去吃酒,如何?”顾青爽朗道。 “当真?”还好毛文捂住了嘴,不然整个膳房都能听见。他四处打量几眼,见只有几人本来就在打量他二人,舒了口气,“顾青,我跟你说,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得让他们服气。等他们都听话了,咱再耀武扬威不迟。” “你还想作甚?”顾青心知毛文嘴贫,轻笑了几声,“那这么说定了。” 忙活了一下午,顾青恨不得立马找个由头去探事司寻崔景湛。 只是如毛文所言,如今他更得谨言慎行,莫让眼热之人抓住把柄。 他用先前崔景湛教的法子给探事司送了信,想寻个方便的日子,请崔景湛去他宫外住处吃顿便饭,庆祝一番。 候了约莫一个时辰,顾青等来回信。 趁毛文没回屋,顾青小心打开小木筒,眼角含笑,取出里头的一小卷信纸,飞快展开。 景湛拒绝了此事。 却不是担心被人盯上,只说最近疲累,以后再寻机会。 言语间似乎也看不出兴奋之意。 顾青读了三遍,确实没有看错。他双手撑着信纸,微滞于身前,叹了口气,将信纸伸进烛火,细细烧了。 第116章 高兴 景湛向来藏不住话,兴许他最近还没缓过劲来。顾青抿嘴,劝慰了自己几句,当初可是景湛嚷嚷着他二人都要想法子往上爬。 只是…… 顾青盯着那一小张信纸烧出的灰烬,有些愣神。上回去送食盒,景湛亦说疲累。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不想将自己牵扯进去? 若探事司司使出事,估摸着用不了一个时辰,整个宫城都会传遍。顾青盯着烛火,晃了晃头,切莫自乱阵脚,回头寻个贡酒被毁案复核的由头,去探事司看看。 肃正堂内,崔景湛仍旧一人倚在主位里头,周遭的烛台全部点燃,厅堂内灯火通明,倒比白日亮堂不少。 探事司上下的禁军,卒子,杂役早已习惯,这位司使大人最是称职,便是没什么紧急案子,不至深夜,不肯回卧房歇息。 “你说,咱们司使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听闻他在东京城连宅子都未置办一处,休沐时多半也待在探事司。”探事司的值房里头,只有两名相熟的禁军,一人小声嘀咕起来。 “你不要命了,敢背后说嘴司使大人。”另一人胆小些,不住往门外望去。 “怕什么,又听不见。” “照你这么说,是有些奇怪。我傍晚远远见着他,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同平日差不多。可方才巡夜路过,不知为何,我总觉着他有些落寞。” 落寞二字一出,二人浑身发颤。 “你闭嘴吧。还说我胆大。你居然敢说司使大人落寞!那是在想案子!” 若不是外头巡夜的来来回回,崔景湛恨不得抱住双膝,将整个人都缩回椅中。可他也不想回卧房歇息,一个人在房里,总担心烛火陡熄,他竟有些惧意。为免他人起疑,也不能点一屋子的火光。 他宁愿一人如此缩在偌大的肃正堂,夜再深,周遭也是亮亮堂堂的。 念及此处,他面上浮起几分苦笑,当真连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 畏惧站在日头下,又不愿心中的稚童一直被关在黑漆漆的小屋中。 不敢面对兄长的关切,又害怕兄长离开自己。 上午传来兄长升为奉御的信报,他恨不得拔腿冲去尚酝局,站在兄长跟前,当面道贺,他二人终有一日,会查清当年真相。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恐惧。前几日,他好不容易打定主意,集中精力彻查当年之事,免得一直如此活在惧意之中。 偏偏这几日曹贼催得紧,让他赶紧找到弓彬,暗中将黑市的线再建起来。 那弓彬滑不溜秋,硬是难以觅得踪影。 彻查之事不能假手于他人,一拖再拖,自己整日心神不宁,不被下头的瞧出蹊跷,已是不易。 罢了,想必兄长眼下忙着尚酝局之事,没有精力深想。 崔景湛深吸了口气,若兄长下次来看自己,不能再躲。 他抬眸看了眼边上的漏壶,时辰还早,再熬熬。 此刻的承文库值房,丁晚梨同另一名女史,裹着素色织罗披风,半倚在榻上扯着哈欠。 “好久不曾值夜,没想到是同你搭班。咱们要不聊聊天,能提神。”那名女史好奇地打量着丁晚梨,试探道。 承文库都道丁晚梨脾性有些古怪,不好打交道。可她今日第一回同丁晚梨搭伙,觉得也没那般夸张。 丁晚梨备了好些小玩意,取暖,提神,填饱肚子,甚是用心。她也不趁机讨好旁人,只是放在那,淡淡抬眸示意。 自己想同她聊聊,略微靠近些,也不见她反感。 只是不像旁的年轻女子热络,许是性子沉稳些,哪里古怪了。 这女史瞎琢磨时,丁晚梨抬眸看了她几眼:“若能聊上几句,也好。若聊不来,不必勉强。” “我就说嘛,哪里有人天生古怪的。”女史一时兴奋,说漏了嘴。她不自觉捂住嘴,眨眼看向丁晚梨,“你别忘心里去。我不是故意……” “无妨。你也算爽直。”丁晚梨今儿兴致不错。下午听外头的议论,说是尚酝局有了新奉御,姓顾。 彼时她瞧了眼日头,未到盛夏,心里却暖意融融。 这等好兴致,此刻还未消散。想到那个平日木讷,一提起酿酒就神采奕奕之人,丁晚梨嘴角不禁微微挑起。 转眼便是两日后,趁着休沐,毛文帮顾青搬了住处,从酒工的居所小院,搬到了值房附近给吏员准备的卧房。 “你小子运气是真好,沈典御和于奉御在隔壁小院,你这边就你一人,倒是清净。”毛文打量了几眼,顾青搬来这处小院,本有四间厢房,一间是先前丁毅丁奉御常住,他出事后,大家伙嫌晦气,一直没人再住。剩下几间,也可供酒人居住,只是酒人大多如顾青般,觉着酒工居所自在。 于是这处小院空了月余,一直无人。 安顿好后,顾青抬眼望天:“咱们现在出宫,还能赶上午饭,不耽误下午歇息。” “行,你请客,听你的。”毛文拂了拂手,双眼冒光,“赶紧赶紧,你小子,要请我去哪家正店?” 竟是如烟娘子的醉春楼。 不知为何,出宫后,顾青鬼使神差,带着毛文径直往醉春楼来。 楼外的门引极有眼力见,见着顾青,立马遣人去楼里交代一声。便是不曾订座,门引还是将他二人往二楼的雅间引。 “这位小兄弟,雅间恐怕……”毛文拽住小二,让他稍等片刻。 站在雅间门外,毛文瞪大了眼,他转头小声朝顾青道:“我知道你厚道,也用这样,你的那点赏钱,攒着娶媳妇啊。咱们坐楼下,一样吃酒。” “无妨。雅间清净。”顾青不是大手大脚之人,可门引将他二人往楼上引,他也不曾迟疑。他站在栏边朝楼下扬起下巴:“外面人太多。这回听我的。” “二位,里头请!”小二见他二人商量好,面上没有丝毫瞧不起,仍旧赔着笑引路。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靠窗的酒桌上,上了四道菜,两壶好酒,两套精致碗碟酒具。 第117章 小憩 盯着酒桌上的几道菜,卤酱拼盘,酱椒炒肚丝,清炖鸡块,凉拌腌菜,毛文胃口大开。 “顾青,你真够意思。”毛文舔着嘴唇,拿起酒壶闻了闻,“不错啊,在外头的正店里,果酒能有这成色!” “尝尝看,适不适口。”顾青面带笑意,毛文在尚酝局多是跟着酿黄酒,甚少碰果酒,好不容易出来吃酒,他特意点了两壶清爽酸甜的果酒,这个天气,尝着也解渴。 “你选的,肯定没错!”毛文给顾青斟了一杯,再给自己满上,“来,今儿也算是沾了顾奉御的喜气,赶明儿啊,我也得些封赏,出宫了自己开家酒楼!” 顾青端起酒杯,略微不解:“我记得刚入宫那会,你嚷嚷着要当奉御,怎么现在想出宫了?” “那是当初不懂事。”毛文放下酒杯,撇着嘴,夹了一大筷子腌菜,一口下肚,眼睛都眯了起来,他晃着头,含糊其辞,“在宫里伺候,时刻提溜着脑袋。你看你,虽说一路高升,可险些连命都丢了。我可不想以后也这样。” 顾青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他眸中闪过些许迟疑之色,毛文干的差事,倒不像他这般危险。不过就算无需去殿前,说不好哪一日也跟着遭殃,毛文所虑,实属常见。 “好,那就预祝毛掌柜,不,毛东家,早日在东京城开店!有自己的酒楼!”顾青斟了两杯酒,索性起身,“今儿不说那些凶险之事,咱们吃喝尽兴!” “来!”毛文见顾青终于放开,兴致高了不少,他一手拍在桌上,顺势起身,一手接过杯子,“你小子,就是太好心了。你记不记得,刚入宫那会,我手脚慢,你老替我留饭。” “当然记得,膳房的厨夫见我老这般,还以为我是扯谎,好带些饭食回去吃。”顾青身子前仰,“有一回他还跟了来!” …… 一来二去,从入宫到现在,不少高兴事,糗事,二人忆了个遍,饶是酒量不错,饮得还是果酒,二人竟有些上头,眉眼发红。 “你以后得小心些,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好。”酒足饭饱,二人靠在茶桌边,毛文打着嗝,小声嘀咕。 “他们又没害我,我何必看谁都苦大仇深?”顾青瞪了毛文一眼,佯怒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别哪天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毛文露出古怪笑意,随即趴在桌上,发出呼呼鼾声。 “真差劲,一人一壶果酒,你就醉了。”顾青多看了他几眼,见是真睡着了,有些哭笑不得。 转念一想,毛文面上如此疲惫,想来平日在尚酝局是真累坏了,也该好好歇歇。 顾青唤来小二,借了张薄毯,搭在毛文身上,见他睡得舒爽,面上露出笑意。 顾青端着茶盏,轻声缓步移到窗边。外面日头正毒,屋里倒是不热。午后小风吹进屋中,更是神清气爽。伴着残留的清甜酒韵,加之手头的茶香,顾青索性闭上双目,浑身舒展开来。 不知有多久,不曾如此松快过了。 御花园里头,官家半倚于亭中榻上,亦在打盹。 “陛下,这是微臣新酿的酒,风味同宫里惯饮的酒有些不同,陛下可以尝尝。”朱漆亭柱上,缀着素色纱幔。隔着眼前的影影绰绰,外头石阶上有人求见。 官家半睁着眼,觉得有些闷热,他略微抬手,边上打扇的宫女手上加了些许暗劲,靠近亭柱边的侍女见状,将纱幔帘子轻轻挂于铜钩上,霎时间,夹着花香与酒香的微风拂过,清爽不少,官家舒了口气。 他眯着眼看了阶上那人几眼,面露笑意:“叶卿,今儿怎么亲自来送酒?” “这酒还在试酿,微臣怕手底下的说不清。”阶上那人低头垂眸,甚是恭谨。 “过来,朕尝尝。你酿的酒,朕最放心。”官家坐直了些,一旁的内侍见状,利索地给官家穿上鞋袜,又退去一旁。 “微臣遵命。”端酒之人步子沉稳,上前两步,将朱漆木盘轻放于官家跟前的石桌上,他斟了一小杯,从容地递给官家:“陛下,请。” “这风味,朕倒是第一次见。”官家迫不及待,一口下肚,面上却是微滞,好几息后,他迟疑道,“风味多样,但没有过于浓烈。主要是这香味不一般……好似有股酱香,丰富得紧啊!” 不待献酒之人开口,官家自顾自闭上眼:“后味嘛,也算丰富,倒是朕词穷了。叶卿,此酒可有名字?” “回陛下,还未起名,微臣也是阴差阳错,试了出来,想着不一般。”献酒之人缓缓道。 “有点意思。若尚酝局得了空,可以接着试酿,好久没有如此新鲜的口感了。”官家看着,甚是满意,“来人,赐座,朕要同叶卿好好喝上一杯。” “微臣惶恐。”献酒之人推辞一番,施施然落座。 官家索性唤内侍传了两道下酒菜来,一时间,君臣尽欢。 …… “叶卿,你怎么不说话了?”不知过了多久,官家嘴中一直在小声嘀咕,可无人接话。 “陛下?”内侍急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官家腾地睁开眼,身边哪有什么叶卿,亦没有酒菜,午后微风拂过,淡淡花香,却不似方才怡人。 “扶朕起来。”官家倚着内侍,缓缓坐起身来,他迟疑打量周遭好几眼。 竟然是梦。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梦见当年故人。 官家接过内侍递来的明黄罗帕,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空望远方,神情有些恍惚。 当年若没有那件荒唐事,想来那人如今还能侍奉于身侧。 什么西南贡酒,万万轮不到他们进宫博赏。 官家轻抿嘴唇,好似在细品梦中酒液余甘。 可惜啊,那人直到被赐死,也没能酿出来那酒。如今也喝不到了,念及此处,官家眸色游离,心绪纷乱。 好几息后,他想起前几日,那个尚酝局的什么顾酒人,倒是有些意思。短短几日,勾调出的酒液,颇有几分当年余韵。 第118章 旧梦 “陛下,起风了,可要回宫歇着?”官家身边的大太监见官家额头仍有些许汗珠,眼下日头虽盛,小风拂着,难免受凉,不禁小声问道。“那便多搬几扇屏风来,再烹些热茶。”官家佯怒道,“这也要朕一一言明?”“奴才该死,看来陛下今儿兴致不错,待会可要传些茶点?”内侍心里松了口气,就怕官家不说话,近来官“傅镜淸,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盛宴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一下子甩在傅镜淸的办公桌上。第二天晚上,郝凤在“金城御膳房”宴请大卫视广告部和专题部的几位朋友吃饭。在酒席间,聊着聊着,郝凤不知不觉,或者是有意无意地扯到“新闻日报”吴望的身上。但他没有走下台阶,这里面虽然每时每刻都压迫着神魂,可这样的特殊地方,却对神魂很有好处,能起到淬炼的作用,从而使神魂更加坚固。“真的吗?他要见我?”猴子摸着后脑勺,一脸茫然,忍不住看向师父消失的方向。“可是,悦铖学长是对你好,对我们可不好呀。”秦昭雪还是害怕。“妈妈累了,雪儿乖,你告诉叔叔有没有发现有人来帐篷。”等所有人都离开,去广场外集合,陆辰抱起雪儿问道。“今天愚人节吗?你在开玩笑和我们?”叶欣说着请陈峰入进了客厅。郝红想,他们之所以能走到现在成为爱人,是两人之间不存在虚伪和谎言。她一直视他如亲人,他受辱比她自己受辱还要难过,他苦尽甘来一冲飞天,她比任何人都激动骄傲。“林天!今日便是你们的灭门之日!”吴华带着一众人直接冲进林家。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主要目的还是达到了,之后要是有啥事自己站出来就好了。陆琳琅瞪她一眼,青红连忙乖乖到她身边去,能跟着陆琳琅一起进宫参加宫宴,这件事她可以吹一辈子了。“呵呵,斯坦教官真会说话,时间不早了,教官早些回去休息,我就不送了!”梅洛终于笑了笑,毕竟漂亮话谁都爱听。就这?这心也太大了,被黑也当做一种推广,欧阳明成有些不解。“你真的没事吗?”龙弋承突然有些后悔叫她来了,没想到她比专业演员还拼。皇上刚刚册封的皇贵妃出现,就连丁香也得立刻转身行礼,陆琳琅扶着一旁的假山站起身来,苏琉璃和许清月也从旁边赶了过来,看到繁花她们两人也不得不行礼问安。“金属”上面的零件活动,突然“金属”尖刺碎蛇尾的鳞片,插入肉体。陆琳琅看了看手里的钱袋,决定还是算了,二十就二十吧,等她回去再说。程洛萱迄今为止才明白昔日里那些朝她投来的目光,如今换了位置,才明白他身边那个位置,多么耀眼。所以再询问了梁山有同学在华海大学任职后,杨伟马上把目标盯到了隔壁城市的——华海。她刚刚光顾着看地面了,脑袋里乱糟糟的想着事情,自然对于餐厅里面的景象,还没有细看,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清楚。“原来如此。”周王笑着点头。他此时算是彻底放心了,开封不会有危险了,王府自然也就安全了。只要流贼不再来,那他就能继续做他的太平王爷了。一年半的时间,被三次攻打,他是有些受不了了。 第119章 圣意 曹永禄眼毒,沈怀瑾虽跪倒在地,他迟疑几息,被曹永禄看在眼里。曹永禄心中冷哼几声,此事若是官家亲点,以后还有什么由头阻止你们试酿此酒。难道风头都让你们尚酝局占了?“陛下,那酱香风味,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西南贡酒琢磨多年,便是正式酿制,如今虽得其形,然其味终未超过宫中所藏御酿。奴才斗胆以秦凯一番抱怨,引发一屋子单身汉的严重共鸣。大家纷纷开始讲述起自己被迫相亲的种种离奇遭遇,各种往事不堪回首。火红色的植物晃动了一下,一道红光从它本体中心冲天而起,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密布在山谷内的植物中突然分开了一条路,地上的植物各自向两旁散开,从幽香绮罗仙品这边,这条路一直延伸到那火红色植物的位置。夜天再次回到总统套房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身心疲惫的云心妍已经睡下,夜天照例去了酒店天台,一如既往地修炼内家绝学,呼吸吐纳,从来不曾有一日荒废。爆炸的焰火中,怪兽终于感受到了痛楚,但是也只是痛一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作用了。没有必要去描述真实,一是根本做不到,二是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如果我要前进,那么斩杀虚假就好了。如果我不要前进,那么就是努力挣钱或者旅行之类的。不管是从生活还是从斩杀的角度来看,描述真实根本没有必要。更让秦宇害怕的是,尼玛的,人面蛇身和长的很像麒麟的妖王匍匐着向前,伸出舌头,舔了舔秦宇的鞋子。听到神云天狂妄的话,紫灭生气的鼻子都歪了,对精神力有好处的丹药和药材本来就很少,可以让他看上眼的都是些天灵地宝,现在让他一下子拿出二十个,这不是要他老命吗?关键点在于,自己并没有将一切认为是画面元素的呈现,如果仅仅对待斩杀如此,这只是角色想要逃避。没法斩杀,没问题,这只是画面元素的呈现,于是就不再斩杀。望着萧江沅离去的背影,李林甫忽觉有些不对劲,一时好奇便多看了一会儿。等他想起李隆基还在身前,惊吓的同时回过神来,便发现李隆基已经盯着自己很久了。这部作品很精彩,基调虽然是黑暗与悲剧的,不过秦汉却并不需要改动什么东西。如果画成漫画,那也是在青年漫画领域相当出色的作品。大约过了一会儿,男子缓慢的睁开了双眼,雨水滴落在眼里,男子想抬手去擦,可是任凭自己怎样努力,都无法提起自己的手。晚上的加练之后,周游也就顺理成章地睡在宿舍,毕竟这个时候的幼犬室已经关门了。“对,你看。”红锦点点头,随即就拿出毒典,然后翻到了最后一页,就像是日记一般,清楚的记载了一些事情。“我再打几个电话吧。我当了那么多年的音响监督,还是积累了一些关系的。但愿那些人没有把我忘掉。”鹤岗阳一说道。毕竟是具有纪念意义的大结局发售,而且又恰逢电视剧即将开播,所以这个签名会的规模也比较大,而且还请来了电视剧的两位演员出席——饰演矢方英太的松坂桃李,以及饰演西崎麻美的津崎爱佳子。雷辰心中暗喜,身形连连闪动,脚下踏着玄妙的步法,紧随其上,体内的灵气朝着右掌疯狂涌去。 第120章 谣言 “你们听说了吗,沈典御对顾奉御也太好了。” “何事?” “还是那酱香风味的酒。沈典御让顾奉御撒开手了干,不必有后顾之忧!” “那也是顾奉御本事好。” “我看也就是运气好。都是奉御了,还天天泡在曲房里,不知道倒腾些啥。” 诸如此般,顾青亦听了不少。 每每闻言,顾青只是一笑而过,并不往心里去。 这日,他从曲房出来。他先前制了好几批酒曲,火候各有不同,也是运道好,如今这几批酒曲已制了一月多,不仅都未坏掉,品相气味越来越好,想来勾调之时,可以诸多尝试。 许是曲房待久了,顾青好几身衣服都浸上了股酸香味,有时从加了豆子的那间曲房出来,还有股酱味。他抬手闻了闻,饶是早就习惯,还是赶紧将手拿开,鼻子猛戳一阵才缓过来。他苦笑几声,还好如今自己一人独住,换作从前,毛文估计会直接将自己几身衣物扔出去。 顾青抬头瞧了眼天色,膳房该开饭了。 “你们瞧,他又在倒腾那些酒曲,一身味道。都制了几十天,什么酒曲能制几十天,该不会早就死了,他瞒着大家伙?”几名酒工结伴打顾青身侧路过,行礼问好后,小声议论起来。 “死倒是没死,不然沈典御会发现不了?只是这路子当真奇怪。酒曲制这般久,闻着香味是独特,可上回那勾调的酒,据说尝起来也就一般。咱们又不是制香的。”另一名酒工嘀咕道,“不知道废这番功夫,到底有没有用。” “你们说,他当真能琢磨出风味截然不同的新酒?” “说不好,人家可是赢了酿酒大比,你我有什么好说的。” “那也不一定。酿酒大比那是清香黄酒,咱们入宫都学了,他就是比咱们几个认真些勤勉些,火候更到位。要是制新酒,不一定。”一名酒工瞥了几眼顾青的背影,颇是不忿,“别到时候交不出酒,害了大家伙。” “你少说几句积点德吧!” …… 膳房里,毛文抱着碗,见顾青进屋,赶紧将他拉到一边。 “就是再着急,你得等我先填饱肚子。”顾青甚是疲累,他随意打了些饭食,同毛文在边上坐下。 “你听见他们怎么说你没?要我说,真替你不值,他们懂个屁。”毛文气不过,扒拉几口饭菜,筷子插在碗边,恨不得指着一旁几人鼻子骂。 “你不嫌晦气?”顾青扬起下巴,指了指毛文的筷子,“这要是搁小时候,怎么都得被爹娘骂上一顿。” “没他们晦气。”毛文抓起筷子,朝后仰着。 顾青见他如此,索性好生问了一番,如今尚酝局上下都是如何看他的。 毛文来了兴致,恨不得唾沫横飞。 顾青细细听来,无非说是他托大,沈典御让他一人总领此事,是抬举他,他倒好,当真一人把着此事,不让旁人掺和。 眼看是越来越托大,丝毫不如先前谦逊。 还有好些人不顾大局,等着看顾青闹笑话。 见顾青仍旧不管不顾,只盯着碗里的饭菜,毛文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压低声音:“你当真不在意?” “我听着自是不舒服。可再在意,也不能调出酱香酒来。端午宫宴那壶,远不及官家心中所想。”顾青微瞪着眼,“你说我哪有心思想旁的。” 顾青说得在理,毛文没辙,瞥了边上几人几眼,渐生疑窦:“顾青,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何出此问?”顾青略微抬眸。 毛文撇着嘴:“你捣鼓酒曲又不是一日两日,端午宫宴那会,你就一人制酒曲,调酒,同现下也没什么分别,那会也有人议论,最多好奇酒曲制法。有的人虽然嘴碎,但不至于这样。” 顾青缓缓点头:“所以?” “我总觉着,是有人刻意散播谣言。”毛文眼珠子直转,“要不要我帮你盯着点?” 顾青看了毛文几眼,不忍拂他的心思,他思索几息,小声道:“不用刻意打听,若来来去去就是这几句,也无妨。若有什么旁的,帮我留意点。” “好嘞!”见顾青同意,毛文来了精神,三口下肚,面前的碗见了底。 肚子填饱,见顾青也肯听自己的,毛文打量顾青身上几眼,开始闲扯:“顾奉御,还没见你穿过官袍,怎么藏着掖着,不让咱们看看?” “我天天都在干活,那身着实不方便,自是穿着这身工服更便宜。”顾青似是想起什么,他捋下袖口,故意伸到毛文鼻前,“你闻闻,若是官袍全沾了这味道,哪日官家召见……” 毛文嫌弃地瞧了顾青几眼,身子后仰,双手捂着口鼻,眉头拧成一团:“你熏你自己就成,别祸害我!还好你搬走了!当初我还舍不得,现在是谢天谢地!” 霎时间,二人周遭的气氛松快不少,好似回到入宫不久时,心中纯粹,未来极有奔头。 同毛文闲聊几句,顾青回了卧房。他虽不在意那些谣言,可若真如毛文所言,暗中有人布局,不得不防。 只是一时半会,顾青属实想不通,造谣中伤自己,不痛不痒,有何用?自己也威胁不到旁人。 难道是曹永禄在布什么大局?顾青只觉头痛欲裂,自己区区奉御,先前也不曾碍着他献酒,记恨上自己了? 可曹永禄若想除掉自己,哪里需要如此迂回之路数。 顾青摇了摇头,换了衣服,摸出些先前丁晚梨赠予他的香饼燃上,心绪终于平复些许。 曹府后院香樟树下,曹永禄双手负于身后,一旁的侍女侍从都被遣了出去。 “属下拜见曹公。”一中年精瘦男子,着一身干练短打黑衣,单腿跪地,朝曹永禄恭谨问安。 “江福杰,本公好些日子没唤你来了。替本公查一个人。”曹永禄言语冰冷,眸光甚凛,“尚酝局的,去年开春进宫,唤作顾青,如今是奉御。切记,不可让旁人知晓,尤其是……本公手下的崔景湛。” 第121章 话外之意 “属下遵命。”江福杰思索几息,“曹公,此人可是有什么殊异之处,区区奉御,劳曹公记挂在心。” “本公再提点你几句。”曹永禄并未直言,“查,他同尚酝局上一任典御,叶弘文,是否有什么牵连。” 江福杰闻言,亦是神色陡变:“曹公放心,属下定守口如瓶,将此人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曹永禄摆了摆手,几息后,江福杰跃身而起,曹永禄身后空空荡荡。 不知是起了夜风,还是江福杰身手利落,惊了香樟枝叶和隐于其间的鸟雀,一时间,鸟雀鸣啼更盛,几片叶子,飘飘晃晃,落在曹永禄肩上。 他不屑地匿了眼,冷哼几声,懒得伸手去拂,施施然往屋内走去。 尚酝局值房内,沈怀瑾烹了热茶,手边是上个月的酒务册子,他一手端着茶盏,热茶雾气氤氲,册子上的字些许模糊,看不真切,他索性放下茶盏,待其凉些。 “小的求见沈典御。”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求见。 沈怀瑾侧耳听了几息,心下有数,眉眼舒展了些:“进来吧。” “小的见过沈典御。”来人一身酒工服制,正是当日跟着顾青去渡口,那新入宫的酒工。 “纪勇来了啊,吃过饭了?”沈怀瑾放下书册,抬头看向这酒工,眼神甚是关切,言辞柔和,便似家中长辈关照后辈起居日常,“起来回话就是,无需拘礼。” “谢谢沈典御。小的方才去膳房吃过饭了。趁这会大家伙还在膳房,得空来给大人请安。小的瞧过了,没人留意,大人放心。”纪勇起身,上前两步,站在沈怀瑾身前的书桌边上,一脸受宠若惊。 “挺机灵的,本官喜欢。”沈怀瑾缓缓点头,“这几日如何?” “大人,小的按大人教的说了,变着方的夸顾奉御本事大,运气好,以免有人不服他。可不知怎的,大家伙非但不买账,这风头越来越怪。”纪勇用余光瞥了几眼沈怀瑾,心里隐隐起疑。 “喔?风头如何?”沈怀瑾似是早就料到,嘴上虽发问,面色倒如常。 “大家伙现在都有些厌恶顾奉御,说他托大,目中无人……”纪勇见沈怀瑾面色无异,终于敢笃定,这才是沈怀瑾的真实意图。难怪前几日沈怀瑾唤自己来,让自己暗中夸夸顾奉御,但是教自己的词都极其别扭。 原是捧杀。 如此更好,若沈怀瑾没有心腹,自己有奔头了。 “那你如何看?”沈怀瑾低头啜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小的愚钝。只是大家伙若都这么认为,那定是顾奉御不知好歹,有负大人期望。”纪勇眼珠子转了转,话头一转,“大人放心,小的定不会同顾奉御一般,稍有起色就忘了本。无论何时,小的唯大人马首是瞻!” “兴许是大家伙误会顾奉御了,他素来勤勉,本官倒是好心办坏事了。只是这些捕风捉影之事,若本官开口禁了,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倒不好。好在顾奉御向来一心酿酒,无心他物,定不会往心里去。你今儿在膳房,可看到顾奉御?他可有留意此事?”沈怀瑾夸张地叹了口气,面上露了些许难堪。 “大人英明!小的见着顾奉御了,他看起来确实不在意此事。不过有个酒工,同他走得挺近,二人聊了好一会。”纪勇机灵道。 “可是毛文?” “正是!”纪勇瞪大了眼,“什么都逃不过沈典御的眼。” “这有什么的,他二人先前在酒工居所同住了一年多,熟稔些,再正常不过。尚酝局上下,本官都当是自己的后辈,平日就算走动不多,你们磕了碰了,本官心里都记挂着。”沈怀瑾放下茶盏,眸色柔和,“行了,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平日里若有人再暗中诟病顾奉御,你大可帮着挽回几句。只是莫让人瞧出你是刻意的。” “小的领命。小的谢大人关怀!”纪勇心中暗叹了一声,这顾奉御,究竟何处得罪了沈典御…… 打发走纪勇,沈怀瑾望着值房门口,冷笑几声。 每年总有这么些新来的酒工,自以为有些小心思,一心旁门左道往上爬。 指望他们酿酒,自是不行。可是做些脏活,倒极为合适。 给些小恩小惠,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为己所用。 沈怀瑾饮完这杯茶水,来了精神,草草看完酒务册子,没什么差错,索性将册子收好。他双手负于背后,踱步到值房院中,抬眼看了眼月色,如今还不算太晚。 他叫住外头路过的杂役,去寻顾青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顾青快步来了值房。 “大人可有什么急事?”顾青行完礼,开门见山,不卑不亢。 “顾青,本官是听什么都未曾发生,待顾青仍同先前一般。 “下官谢大人关怀。下官确实有所耳闻,不过下官以为,无需往心里去。”顾青一时琢磨不透,索性照直了讲。 “甚好,甚好。本官还担心扰你心智。”沈怀瑾缓缓颔首,甚是满意,“只是本官也没什么好法子,若下令严禁,倒显得刻意。你放心,本官会派人暗中盯着,这些碎嘴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有劳大人费心了。”顾青欲言又止,可沈典御话已至此,自己总不能拒绝。 多一个人盯着,总归好些。 顾青念及于此,心头微动,好似从前的沈典御,又回来了。他晃了晃头,既然分辨不清,索性莫要多想,安心酿酒便是。 “听闻你近来还是一直泡在曲房。若有缺损,或是需要协助,尽管直说。不必自己扛着。”沈怀瑾继续关切道。 顾青点头,思索几分,小声道:“倒真有些缺损,只是下官也拿不准,正好同典御大人商讨一二。” “喔?”沈怀瑾见他如此,来了兴致。 “大人可曾听说过伏藏豆?”顾青小心翼翼道。 第122章 做戏 “伏藏豆?”沈怀瑾一字一顿道,他仔细打量顾青几眼,眼珠子转了转,“你是说用来调香的伏藏豆?”“正是。”顾青缓缓点头,“大人容下官慢慢道来。”这也是顾青这一两日翻了不少书册,细细琢磨出来的。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拿豆子来制曲,定有缘由。官家想尝的酒,当初阿爹偶然制出的酒,还刘天宇带着维奥莱特信步走进了房间,第一眼便看到了地下那只正瑟瑟发抖的合法萝莉,不过刘天宇没有理会这只萝莉,而是径直走到萝莉身前的桌边,一把将那只电话虫捞了起来。她当然知道,找自己“切磋”的,肯定不会是林鑫这个元婴中期修士,而是常青这个元婴初期修士。看到中国军队出现,而且人数和他们相同,这些印度特种兵们嘴一咧,对他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千薰郡主望了望左右两边,已经空无一人,所有人都被扫飞了出去,半响不知道该说什么。洛九儿却仰天喷出一口鲜血,顿时糊了她满头满脸。她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洛九儿也‘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霍柔风这才知道,苏浅当年与定安伯来到嘉兴,是给皇帝办差,但是却也是收到了苏家找寻孩子的消息,因此,庆王才让苏浅跟着一起回到嘉兴。在这之前,不仅淑妃用姨娘的名义召见过他,连皇后也紧随其后借太子的名义召他进宫,所以唐谦仁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气,此刻涂满的出现可谓是正好撞在了枪口上。环城没有大老板,但却不是无政府主义者心中的乐园,更非法外之地。无政府主义者哪怕在环城这个真的没有政府的地方,也依然是少数派中的少数派。而大家的关注点,也从“沈言为什么能这么拽”转移到“沈言该怎么赢”上来。此时玄武钟山别墅区的慕白刚刚进入柯尼塞格,他听着手机对面传来的一连串感谢声,只是轻声笑了笑,随意聊了两句后,就挂断了电话。“就在这?”黄衣人似乎有些担心这里的结构,要是打起来势必无所不用其极,只怕把这里毁掉了这些人又会纠缠不休的找自己算账。刘千手说我瞎寻思,他绝不能犯这马虎事,还主动递过水杯,连哄带劝的算是让我把药服下了。很简单的道理,杜老板死后得益最大的人,就是最有可能的嫌疑犯。而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黄大仙就一定是杜太太的帮凶。从为杜老板别墅布设风水开始,其实已经在策谋,那些大吉之象中隐藏的大凶,根本就是有意而为。无理取闹的时候,温棠会安抚她,从不和她一般计较;讲道理,又说不过他,秦璃只得倒回了床上,背对着温棠。而且当时阿静的肚子里面还有他们的孩子,虽然阿静到了现在也不知道,当时那场车祸,夺走了他们的一个孩子。纪挽歌知道以善直断不会说出这般不加克制的话来,这定是纪霆吩咐过的,纪挽歌心暖的同时,却摇摇头。街上的行人看到情况,都纷纷的惊呼躲闪道一边,我回过头,让珍珍趴下去别抬头看,目光在后面车子扫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到了前面一家电子商城门前,搞活动搭建的木台还未撤去,就让那兄弟开了过去。 第123章 告假 沈怀瑾一听要休息,连连摆手,还是于奉御劝住了他:“大人,尚酝局来来回回就是这些差事,怎么就忧思过重了?也是,今年开年后,祸事一桩接一桩,您整日挂心尚酝局上下……下官不该多嘴,只是,不如趁着最近没什么大宴,您回家歇几日。尚酝局的事,交给下官和顾青就是。若有拿不准的,咱们定去寻您。” 沈怀瑾还欲推脱,于奉御索性唤来顾青和几位酒人,大家齐齐劝了半炷香,沈怀瑾终于应下。 众人离去前,沈怀瑾唤住顾青:“你且放心,本官已派人去内侍省传话。伏藏豆还有些许库存,他们清了出来,就会送过来。” “多谢大人。大人也得保重自己的身子。”顾青眸色微动,面上隐约有动容之色,“勾调之事,您尽管放心。” 沈怀瑾摆了摆手:“你办事,本官向来放心。” 趁着未到晌午,日头不毒,于奉御唤了尚酝局的马车,交代杂役,好生将沈典御送回沈宅。 沈怀瑾在尚酝局多年,典御一职的俸禄不算高,但这些年得的赏赐颇丰,十来年前,沈怀瑾便在南熏门附近的红莲坊外巷置了处小宅。 沈宅虽远离内城,地处小巷深处,不嘈杂,但离繁华之处不远;出了巷子,附近酒坊,粮铺,香料行一应俱全,还有运河支渠,加之沈怀瑾便是休沐,偶也宿在尚酝局,是以这么些年,每每有人提及,为何不搬得离宫城近些,沈怀瑾总是一笑应之。 “大人,到了,您脚下慢些。”尚酝局的马车停在沈宅门外的大杏树下,车夫朝车内恭谨道。 听见门外动静,屋内上了年纪的管家让了道门缝,探头观望,见是沈怀瑾,面上添了几分惊异,他推开宅门,快步上前:“老爷,今儿怎的回来了?” “本官身子抱恙,告假回来歇一阵子。不必扶本官,免得过了病气给你。”沈怀瑾摆了摆手,缓步走上石阶,从袖内摸出张方子递过去,“给本官备点热粥,适口的酱菜便是。再派人去抓五副药回来。” 沈宅门外不远处,一个挑着蜜饯贩卖的货郎见状,将担子放在隐蔽处歇脚,草帽下,眼珠子却是盯着沈宅,目不转睛。 肃正堂内,一名普通百姓打扮的禁军立于乌木长桌前,低头向崔景湛回禀。 “司使大人,弟兄们已暗中探过沈宅,宅子不大,一共两进,瞧着没什么蹊跷。照您吩咐,宅子前后都有咱们的人日夜盯着,定不会有所遗漏。” 崔景湛摆了摆手:“如此甚好。不可掉以轻心,每日来报。” “属下领命。” 沈宅正厅内,沈怀瑾靠在圈椅内,手中端着一碗白粥,小口吃着。 管家沈辉一身素色长袍,立在一旁,见沈怀瑾如此守礼之人,今儿都不在桌前用饭,想必是木凳上坐得累,撑不住。念及于此,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显出几许担忧:“老爷,当真不用再请大夫?” “难道外头的大夫还能比过宫里的医工?”沈怀瑾吹着勺子里的白粥,并未抬头。 “老爷,您可千万保重身子,不然您阿爹阿娘在天之灵,定要责怪老奴了。”沈辉眼皮子浅,几句话一出,开始抹眼角。 “本官说过多少回了,你是打小就跟着我爹的老人了,不必如此。”这几句话来来回回,沈怀瑾听了半辈子,耳朵早就起茧。 见沈辉如此,沈怀瑾装作不经意问起:“方才回来时,本官瞧见巷子里有卖蜜饯的货郎?先前倒未见过。” “老爷好眼力,老奴瞧着,像是今日路过。老爷可是想吃蜜饯了?这当头,青梅蜜饯,紫苏梅都正好,尤其这紫苏梅,疏风散寒,老奴这就去买些来!”沈辉见状,拔腿就要往外去。 “不用了。这酱菜不错,可以多买些。再去巷口的丁记汤铺定上五日的热水,本官这几日得多发汗,早晚都想泡泡澡,就不劳烦下头几个小的烧水了。对了,必得去丁记汤铺,本官同他们掌柜的相熟,不管再忙,他也能先送咱们宅子,免得误了事。”沈怀瑾碗里的粥见了底,“再盛一碗。” “好嘞,老爷放心,伺候完老爷用饭,老奴就去定热水。”沈辉见沈怀瑾胃口还算不错,面容终于舒展些许,他接过碗,吩咐门外的小厮赶紧去厨房。 用过午膳,沈怀瑾让沈辉吩咐下去,他要回房歇息,没什么要事,不要打扰。 沈怀瑾早年丧妻后未再娶,一门心思都在尚酝局。宅里下人也不多,管家沈灰,小厮杂役,厨夫,两个年轻仆妇,统共六人,都是跟了沈怀瑾多年的,他常年不在家中,宅里活少,驭下又亲切,是以下人们都还算服管听话。 这番沈怀瑾突然回家养病,下人们还有些惊慌,见沈怀瑾吩咐不要打扰,一个个乐得清净。 半日过去,天色擦黑,外头小厮来报,丁记汤铺的小厮头戴斗笠,推着送水的木板车,来送热水。 半柱香的工夫后,丁记汤铺的小厮压低帽檐,推着车,极为恭谨,离开了沈宅,径直往丁记汤铺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丁记汤铺后院小门,一头戴兜帽的素袍男子推门,快步离开。 这男子五步并三步,往不远处的运河支渠行去,一方小石阶下,停着一艘小篷舟,舟上有弯竹棚顶遮风挡雨,掩藏身形亦为合适。 那男子拾阶跳上小舟,撑着杆,顺流而下,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岸边传来复杂的浓郁香味,是一处香铺兼制香坊。 男子停舟靠岸,摸到制香坊后门,在门上极富节奏地敲击了十来下。几息后,院里传来动静:“来了。” 门外男子左右打量,似是生怕有人发现他。他不耐烦地候在门外,压低了嗓音:“快些。” 有些掉漆的旧木门咯吱响了几下,从里头往外被推开,门外男子看清来人,略掀开兜帽,门内高瘦的身影打量他几眼,语气带了几分惊愕与探究:“你怎么来了。” 第124章 忐忑 门外之人并未答话,他闪身入内,院里的高瘦男子探头四顾,见外头无人跟随,轻声关上木门。 “怎么,你不盼着我来?哪次露面,不是给你带来泼天的富贵。”门外男子取下兜帽,竟是沈怀瑾。 高手男子撇着嘴,面上隐约有惧意,嘴里小声嗫嚅道:“你怎么不说,都是刀口下讨来的钱?” “陆晓飞,那可怪不得我。我可否劝过你,曹永禄插手后,你就得退出来,偏偏你贪财,舍不得。他是那般好相与的?”沈怀瑾丝毫不怵,径直回击。 唤作陆晓飞的男子多看了沈怀瑾几眼,语气软了些许:“沈大人大晚上的,这般打扮跑来我这制香坊,是来专程叙旧的?” 言语间,陆晓飞将沈怀瑾往后院偏房里引,他朝前厅多看了几眼,眸中带着警醒:“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隔壁几个邻里平日多事得紧,前头街巷有个什么生人走动,都恨不得冲去屋门外探听一二。” 沈怀瑾自顾自坐在木桌边的条凳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水:“我想借你的地方,勾调种新酒。若能有所成,自不会亏待你。” “现在外头风声那么紧,你难道还想卖私酒?”陆晓飞顿了顿,“不对,两年前你就收手了,此番曹永禄栽了大跟头,你断不会如此蠢。” “用来做什么的,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事成,不会亏待你就是了。”沈怀瑾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陆晓飞盯着沈怀瑾放在一旁的兜帽,若有所思。良久,他迟疑道:“你在尚酝局有什么酒不能勾调,非要冒险来我这。就算我借你地方,也不是一日两日,若是被人发现……” “若是被人发现,就是我染了风寒,汤药灌下去还是没什么食欲,听闻你这有种香饼,燃了能安神健脾,于胃口也大有助益。”沈怀瑾往前厅瞄了几眼,天色已黑,铺子还没关,厅外偶有人路过,却无一人进屋问询。 见陆晓飞沉默不语,沈怀瑾从袖中摸出几张银票,缓缓推到陆晓飞手边,不紧不慢道:“这就当是租钱。我看这些日子你也不容易,何必同银钱过不去,妻儿在老家,想必也急需贴补。” 陆晓飞抬眸看了沈怀瑾几眼,终是收下了银票。 “还是先前的地窖,你得小心些,味道不能太大。我虽以制香作为掩盖,还是怕周围有邻里发觉不对。” “我自会留意。只是你如今的胆子怎的这般小,先前那些隐约有酒香的香饼不是还有吗,推说是制香便是。”沈怀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轻车熟路往院中行去,“我先看看还缺不缺家伙式。虽是勾调,许会用到酒曲。还得给我寻些能掩盖酒曲香味的香饼,我得从宫里偷运些出来。” 陆晓飞跟在沈怀瑾身后,双手握拳,眸色极为隐忍,沈怀瑾转身侧目,他面色如常,双手放松:“我先陪你下去看看,再去给你包些香饼。” 沈怀瑾满意地点了点头,摸到院子一角,揭起地窖上的盖板,小心沿着木梯往下去。 “差不多,先前的家伙式基本都还能用。这一两日你得空了洗洗。”沈怀瑾转了一圈,吩咐陆晓飞道。 “你放心,我收了钱,都给你办妥。”陆晓飞言语淡淡,眼神不自觉往地窖角落的草垛后瞧去。 “甚好。对了,我是借法子溜出来的,得明早再回去。你看看给我寻个地儿,我好歇息。”沈怀瑾晃了晃脖颈,他那副坐都坐不稳的样儿虽是装出来的,但为了骗过医工,身子确实有些不适,见地窖没什么问题,麻利地沿木梯回了院中。 陆晓飞看他上去,不经意间朝草垛那处点了点头。 直到天快亮,沈怀瑾带着一盒香饼,打后院外的运河支渠原路离了香铺。陆晓飞躲在后门内,见沈怀瑾的小舟驶远,摸去地窖,搬开那堆草垛,里头竟有道暗门。 他轻轻敲了两下,等了几息,又敲了三下,才小心推开暗门低声道:“是我。” “沈怀瑾走了?”弓彬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走了,估摸着这会不会回来。你要是憋得慌,趁机出来转转,但别被人瞧见了。” “谢了。”弓彬摸到地窖口,见外头天色还早,轻声缓步在后院活动起筋骨来。 陆晓飞尾随其后,不由得叹了口气,一个个的,把他这当什么了。 可是欠的人情不能不还,一个是带着自己发家赚钱的贵人,一个是救过自己性命的大哥。就算脸皮厚些想一走了之,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世上果真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眼看天色不早,前厅外头传来货郎沿街叫卖的声响,陆晓飞小心翼翼看了弓彬一眼:“弓大哥,我得开门了。” 话音刚落,弓彬微微颔首,跃身上了屋顶,陆晓飞再一眨眼,哪还有弓彬的踪影。 他见怪不怪,前几日夜里,弓彬便是如此,变戏法般,出现在他卧房床头,吓了自己一跳。若不是早前送酒时出岔子,被弓彬救过一回,识得他的身手和动手时周身的气势,他当真要大喊出声。 陆晓飞摇了摇头,穿过后院和前厅中间隔着的帘子,将前厅大门口的木板一块块搬开,挂出木制招牌,将香饼香料从木匣里头一一取出,细细摆好。 “陆掌柜的,今儿起晚了?”刚开门不久,隔壁大娘手上拎着一包油纸,里头隐约透出炊饼香味,她多看了陆晓飞几眼,满眼都是探究。 “张大娘子早啊。是,昨儿熬夜制香,有些困。”陆晓飞敷衍几句,拿起鸡毛掸子,装作拂门口的灰,张大娘子笑了笑,回家去了。 刚清净没多久,住在香铺另一边的李阿爹将一小盆污水泼在门口,趁机打量了门前几眼,便是货郎路过,他也要聊上几嗓子。陆晓飞不禁挠头,当初贪小便宜,选了这么个地儿。 如今这么两个祖宗日日往来,千万别被左邻右舍发现。 第85章 弄巧成拙 依沈典御的性子,断不会迟来。 难道贡酒出了差池? 顾青望向尚酝局的方向,不会的,断断不会! 等候之时,内侍进进出出,忙活不停。贡酒未到,顾青滞在原地,心里头乱作一团,甚至不知待会该如何交代。 眼见官家打延和殿正门入了殿,里头忙而有序,除了官家发出的动静,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尚酝局的,你们究竟打算如何?再没人来,咱们就如实上报了。”那内侍愁眉苦脸,将顾青拽到廊柱角落里,“沈怀瑾今日怎的有如此大的疏漏?他向来勤勉。” “多谢公公挂念。”顾青见他们许有私交,心里澄澈了些,“若官家未指明,有劳公公先呈曹公献上的酒。” “也只能看运气了。”内侍睨了顾青一眼,欲言又止。 就在此时,派出去的青衣小太监回来了。 “公公!沈典御在路上了,他说他会亲来面圣,让咱们一切照旧。”小太监迟疑道。 “沈怀瑾的原话?”内侍亦有些琢磨不透。 “是,沈典御的原话。”小太监不敢多言,怕惹祸上身。 “一天天的,都不省心。”内侍皱着眉,摆了摆手,“你先下去。” 他不耐烦地瞥了眼顾青:“既然你们沈典御发话了,你待会就在偏厅外候着。若是官家传召,你见机行事。我们也拖不了多久。出了岔子,你们自己兜着。”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顾青见沈典御回了话,心里头舒了口气,许是搬酒时出了些乱子,但他亲来,想来无碍。 如此,顾青恭谨地立在偏厅外头,他含胸弓腰,垂眸盯着地上的青砖,耳朵恨不得竖起来,探听些厅内的动静。 一盏茶的工夫后,内侍上前说了些什么,官家传了曹永禄还有他献的酒。 身后来了数十人,几息间,酒壶酒盏,数道下酒菜,悉数被端入殿内。 酒香,菜香,扑面而来,顾青却没有心思品上分毫。 里头隐约传来官家赞叹的声音,曹贼谢恩的动静,顾青心乱如麻。 恍惚间,顾青听见,官家传召尚酝局呈泸州贡酒上殿。 顾青深呼了口气,正欲迈步,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右肩,沈典御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顾青,本官亲去。” 顾青还未来得及回头,沈典御快步迈入偏厅。 可若没瞧错,他是空着手进去的。 他身后空无一人。 顾青微瞪双眼,难道…… 片刻后,偏厅内倏然间鸦雀无声,顾青冒险探头,厅内跪倒一片,沈典御跪在偏厅正中,官家的面色隔得太远,属实看不清。 一股威压窒息之气渐渐弥漫开来。 顾青不知殿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今日之恍惚,便如当日酿酒大比一般,暗涌潮水顷刻间将人卷入,叫人喘息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有几名内侍低头快步而出,像是去传令。几息后,周遭的宫人面带惶恐,纷纷离开延和殿。 曹贼缓缓踱步而出,周身都是志得意满之气。 最后,沈典御面色惨白,缓步出来。 “顾青,对不住啊,出了些乱子,贡酒,不见了。”沈典御扶起滞住的顾青,面带苦笑,“官家有令,三日内,寻回贡酒。” “若寻不回呢?”不知为何,顾青心里头的石头反倒落了地,他没有多嘴问沈典御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想面对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自己早该想到的。顾青甚至怀疑,昨日沈典御那番说辞,只是缓兵之计。 可他想不出,沈典御为何要隐瞒到今日,以致在官家跟前,生生被呵斥。 只是一切都已发生。眼下他想知道后果。 “寻不回,自有本官担着。你放心,本官并未透漏是你负责这批贡酒。”沈典御仰头看了眼天色,“官家派了探事司一同协查,你同那崔景湛打过交道,此事还是交给你。” 见顾青不言语,沈典御故作镇定道,“你且放心,就算三日后寻不回酒,官家一时半会也不会降罪。五日后宫宴酒务繁杂,贡酒之事至少也要宫宴后再治罪。若本官宫宴上哄了官家高兴,兴许就没事了。” “小的领命。”顾青强忍住心头难受,行了一礼,他心知沈典御此言是在宽慰自己。 早知如此,就不该轻信沈典御,自己暗中应该一同去寻酒的。 “事不宜迟,小的这就去探事司寻崔司使。”顾青深呼了口气,眼下官家下令,再请景湛出手,想来曹贼也不好多言。 瞧着顾青急匆匆打眼前离去,沈怀瑾双眸眯起,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有本事从旧酿酒坊盗走贡酒。 昨夜,他领了官家口谕,心里头又惊又喜。 不用等到宫宴,就能看到顾青对自己感恩戴德,尤其是这几日,顾青试制的酒曲,放了二十来日还未坏,反有从未见过的香味。沈怀瑾打发走顾青,眸色中满是贪婪与欣喜。 只待夜深之际,自己原路将贡酒运回酒库库房,明日一早将贡酒呈上,引着官家夸赞顾青一番。 如此,沈怀瑾晚膳都多吃了一碗饭。 夜深后,沈怀瑾暗中走小道摸去旧酿酒坊,趁四下无人,他打开那边的库房,里头呈有次酒的大酒坛还在,可那三十个小酒翁,却是不翼而飞。 库房一侧空空荡荡,仿佛他从未将贡酒偷运过来。 偏偏他驭下甚严,便是这头的库房,当初将次酒运进来暂存前,也命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先前他还得意洋洋,如此自己偷运贡酒至此处,不会留下线索。 眼下贡酒消失,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不是宫城里头安静得紧,他险些大叫出声,压抑了这么多年,眼见酒方触手可得,究竟是谁,是谁!他一拳砸在石墙上,手上青筋暴起,手上痛楚传来,嘴里倒吸了口凉气。 眼见天亮后就要试酒。 沈怀瑾不知自己是如何打小道原路回了卧房。 事已至此,只能在官家跟前坦白贡酒丢失。沈怀瑾心知,官家不会真拿自己如何。倒是将来找到贼人,如何解释贡酒移去了旧酿酒坊,需要一番口舌。 要让官家相信,自己是为了护好贡酒。 第86章 各怀心思 皇城司内,肃正堂院外,顾青候在一株老槐树下。 来了这么多回,还是第一次留意这株老槐,它枝叶浓茂,树根半露在地面,边上几块青砖被略微拱起,这会日头正盛,顾青不自觉往树下挪了几步。 不知候了多久,终于有卒子来传话,司使大人请顾酒人进去。 崔景湛屏退左右,唤顾青上前。 “兄长,前些日子我瞧你就有些不对劲,沈怀瑾那几日也甚是反常。你能不能同我交个底,贡酒究竟是何时丢的?”崔景湛独坐于主位上,身子微微前倾,右手小臂轻压在那乌木长桌上,面色冷淡,低声间却满是关怀之意。 “景湛……”顾青欲言又止,可若要寻回贡酒,丝毫线索也马虎不得。他低头垂眸,若是堂外有人路过,只会以为他在被崔景湛训话。 “便是如此。”良久,顾青细细回忆了一番,“我至今拿不准,沈典御昨日究竟有没有真的寻到酒。” “兄长所言,甚是有理。”崔景湛眉头紧锁,“也就是说,那几日,我派出去的人瞧见沈怀瑾言行蹊跷,是在到处寻酒。” “正是。”顾青叹了口气,甚是无奈,“沈典御许是觉着,官家不会真的降罪于他,拦下了全部罪责,不管昨日如何,他是否有所隐瞒,我都得找到这批贡酒,不能让他有出事的丝毫风险。” 此言一出,崔景湛眸中闪过些许羡慕之意,只是顾青一直垂眸,不曾看到分毫。 崔景湛心里苦笑几声,缓缓思索起来。 “无论沈怀瑾所言有几分真假,这新旧酒库,咱们都得去看看。”良久,崔景湛认真道。 “估计没什么线索。”顾青欲言又止,“沈典御平日甚是爱干净,旧酿酒坊我不曾去过,但想来也留不下什么印迹。” “景湛,你可知,那人……是否暗中派人盗了酒?眼下官家甚是满意他所献之酒,若真是他所为,可否三日后将酒归还?届时宫宴已来不及用这批贡酒,他的目的已然达到。”顾青心念一转,试探道。 他深知曹贼疑心慎重,骗骗景湛简直是再可能不过。 果然,崔景湛眉头蹙起:“我属实不知。他想来喜欢看手下之人互相倾轧,若他示意你我收手,又暗中再派人,不是什么怪事。” “景湛,此事可难查?”顾青小心翼翼道。 “待我想想。”崔景湛瞳仁微缩,若沈怀瑾所言属实,盗酒之人必暗中去过旧酿酒坊和尚酝局酒库,且昨日夜里有所动作。 只是此事该向谁打听…… 这酒眼下是否还在宫中? “兄长,我出宫一趟,你可再同沈怀瑾商议一二,看看宫中还有何地能藏下这批贡酒。”崔景湛计上心头,匆匆离去。 倏然间,肃正堂里只余顾青一人,他愣了几息,有些犹疑,方才在延和殿外,沈典御并未提及何处能藏酒,眼下去寻他,不知他缓过来没。 顾青面带愁容,缓缓往肃正堂外去。 先前两回出事,都是先在宫内找,再去宫外寻,这回能不能直接从宫外去寻? 他抿着嘴唇,得看来人是何目的。先前两回是为牟利,这番总不能是盗了贡酒牟利吧? 便是曹贼,也不会利用贡酒牟利。 思来想去,顾青还是决计去问问沈典御。 死马当活马医吧。 谁知沈典御竟不在尚酝局。 “于奉御,您可知沈典御去了何处?”顾青小声道。 “不知。他回来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又匆匆出去了。”于奉御叹了口气,“你去了皇城司,有何眉目?” “还在查。”顾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语焉不详。 沈典御难道有了想法? 内侍省,东署偏厅外候着的沈怀瑾,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抬眸望了好几眼日头,甚是纳闷。 “沈典御,曹公请您进去回话。”一个青衣内侍淡淡道。 沈怀瑾挺直腰背,瞥了眼门口修剪得极为规整的两株紫藤,拾阶步入东署偏厅。 东署是内侍省高官办公之所,这间厅房是备给曹永禄入宫歇息所用。 若是街巷里的百姓,听了曹永禄的大名,恐怕会将东署想成比皇城司还要阴森可怖之地,谁能想到,这厅房内外,却是书卷气十足。 正对着厅房大门的,是一张老榆木所造的几案,暗纹隐约可见,几案后是素色纱帘,帘后靠墙半掩着一副淡墨山水画。右手边是几个博古架,堆着书册和各式雅致文玩。左手边是扇木窗,一盏造型古朴的香炉安静立于窗下,烟气袅袅,绕梁不散。窗子往里几步,香炉一旁,是张月牙榻,榻上铺着虎皮毯子,上头罩着素纹织罗。 “下官见过曹公。”沈怀瑾一入厅门便瞧见,曹永禄斜靠在这月牙榻上。 窗下香炉雾气袅袅,细香沉稳,沈怀瑾闻了,面露不屑,此人惯会在宫里附庸风雅,私底下指不定何等奢靡。 曹永禄面色舒坦,他略微抬眸:“来了?” “下官没空多言,还请曹公明示,泸州贡酒,是否是曹公派人所盗?眼下官家甚是赏识曹公献的酒,曹公既已达成目的,还望能归还贡酒。”沈怀瑾言语淡淡,竟是丝毫不畏惧曹永禄之权势。 “本公年长你十来岁,可你这记性,却比本公差多了。”曹永禄端起手边矮几上的茶盏,轻吹几口,“当日派去你们尚酝局酒库盗酒的那几个,不是被你发现了吗?” “还有没发现的。”沈怀瑾不欲直言旧酿酒坊之事,他瞪着曹永禄,强压住心头怨怼之气。 “这你可是错怪本公了。”曹永禄手中的茶盏滞了几息,他将茶盏放回小几上,终于抬眸看了沈怀瑾几眼,面带殷切,“你我联手有何不好?次酒,酒曲,御酒,还有什么可以牟利的,宫外的路子,本公都能再打通。为表诚意,此番宫宴献酒,本公便让你一起勾调一二,官家必定龙颜大悦。至于贡酒,丢了就丢了,只是山野之物,有什么好稀罕的,届时本公再美言几句,也就轻轻揭过了。” 第87章 找茬 “曹公,下官早就有言。下官万万不敢高攀曹公。”沈怀瑾似是想起什么不悦之事,他身子略微朝后仰去,直勾勾地看向曹永禄,面目平静,“下官此番前来,只想寻回贡酒。” “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曹永禄眸色微凛,周身的气势倏然腾起,“这么多年,本公做过的事,哪件没有认下?区区几坛子山野之酒,本公压根不放在心上。” 曹永禄几句话一出,沈怀瑾眉头蹙起,难道真的另有蹊跷?可是除了曹永禄,还有谁会打贡酒的主意。 先前御酒案,酒曲案,大家心知肚明,丁毅,李迅,康裕公公,都是替罪羊罢了。 曹永禄并未否认。沈怀瑾眼中透出几分茫然之色,那这批贡酒,就这么悄无声息,凭空失踪? “是下官鲁莽了。”无论是不是曹永禄手底下人所为,眼下都问不出什么。沈怀瑾双手抱拳,低头告退。 “沈怀瑾,本公这儿,你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曹永禄略带调侃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沈怀瑾闻言,身形一滞,喉头微动,并未搭理,径直朝外走去。 “别以为本公真的拿你没有法子。”曹永禄端起矮几上的茶盏,试了试温热,将将好。他一口饮下茶水,眸色凶狠。 醉春楼,如烟娘子润了口嗓子,放下茶盏,面上平添几分探究,她打量了崔景湛一番,悠悠开口:“司使大人如今同如烟倒是一点不见外。司使大人可知女子闺房……” 崔景湛松了松右手护腕,直勾勾看向如烟娘子:“事出紧急。整个醉春楼,有哪间雅间比得上你这里安全?再说了,醉春楼开门做生意,本使今日不饮酒,总不好耽误你们的生意。” “司使大人哪里的话,楼里的雅间,便是趴在墙上,也听不见隔壁在作甚。倒是大人,如今越发小气了。点上一壶好酒,照顾下咱们醉春楼的生意,边吃边聊,不是更好?”如烟娘子闻言,红唇勾起,似笑非笑,“说吧,司使大人青天白日翻窗,有何急事?” “尚酝局丢了一批西南来的泸州贡酒。我怀疑是曹公派人所为。”崔景湛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 如烟眉头微蹙,她起身挪步到梨花木梳妆桌前,捏起桌上的浅黛紫色面纱,娴熟地系于发间,衬得她双眸越发明亮,她眼珠子转了转,思索几息:“据如烟所知,先前康裕那家伙确实在外乡的正店酒楼寻了位厉害的酒工,除此外,近来曹公手下,于酒务之事,甚是谨慎。” “你是说,不是他所为?”崔景湛端起茶桌上的茶盏,细细摩挲起来。 “如烟只是说,据如烟所知。”如烟娘子转过身来,凑到崔景湛身后,双手支在椅背上,“几十瓮西南边地的山野贡酒,如烟以为,曹公犯不上费劲瞒着你我的眼线。若真派人做了,不至于你我二人没有丝毫觉知。” 一时间,一股浓郁馨香从背后弥散开来,将崔景湛全身包裹,他肩背比平日里僵硬了不少,脑后略微发麻,几息后,他脚下使劲,撑住身子不往前仰:“你说得有理。” 如烟娘子本想俯下身去,贴在崔景湛耳边轻语,这才哪到哪,就见崔景湛如此,还是第一回见他如此慌乱。 虽然他尽力掩饰,如烟娘子眸中平添几分魅惑,她轻笑道:“司使大人今日可要尝尝醉蟹?在如烟闺房,还是去寻个空着的雅间?” 不知为何,崔景湛喉头微动,心里头涌起一股热流,和莫名的兴奋之意。 方才的拘谨顷刻间烟消云散,好似被猎物不断挑衅,激发了崔景湛心里最原始的欲望。他扭转身子,本想对上如烟双眸,谁知如烟眸色勾人,却是后退两步,直勾勾看着崔景湛,并不言语。 “还是不了。本使急着寻这批酒。你若有东京城里的消息,记得告诉我。”崔景湛双眸微眯,强压住心头杂念,索性起身。 “曹公的人属实没有动静。不过黑市倒是有消息,说要拍卖几壶好酒,背后之人甚是神秘,如烟暂且不知和贡酒有何关联。司使大人放心,如烟会派人盯着。”言罢,她面露几分讥讽之意,似是在嘲笑崔景湛。 崔景湛装作未曾看见,他瞥了窗外一眼,眸色深邃:“如烟娘子是希望我从窗外走,还是从你闺房的房门离开?” “司使大人可真是。”如烟娘子眉头挑起,她转身朝房门径直走去,施施然推开房门,回过头去,房中哪还有崔景湛的身影。 “有意思。”瞧着窗外的动静,如烟娘子红唇欲滴,拂起纱袖,理起额边碎发来。 尚酝局这头,顾青未寻到沈典御,崔景湛一时半会估计也回不了宫,思来想去,不如回居所歇息片刻,接着两日半,是场硬仗。 从值房出来,顾青打算去酿酒坊的曲房看一眼,若酒曲没什么问题,就回去歇着。 他刚从曲房出来,酿酒坊院外一阵杂乱。 “那边发生了何事,怎如此吵嚷?”顾青朝前头一名酒工问道。 “顾酒人。小的也不知,好像是什么贡使要见沈典御。”褐衣短衫酒工恭谨道。 贡使?顾青眉头皱起,难道是伍景辉…… 顾青抬眸看了眼天色,离今早事发,过去一个时辰了,贡使住在内城驿馆,若消息灵通,还有些路子,收到消息,还能进宫,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如此急着找沈典御,动静还这么大,估计没什么好事。 果然,酿酒坊院外吵嚷声大了起来。 “于奉御呢?”顾青继续问道。 “说是去内侍省商议宫宴之事了。” 尚酝局还有几个资深酒人,估摸着都忙着宫宴酒务,各有差事。顾青苦笑几声,自己这个酒人,倒是查案查得更多。 “我去看看。”顾青挺直腰背,快步朝吵嚷那处走去。 “伍大人!小的顾青,当日去迎贡酒的,您可还有印象?”顾青凑到伍景辉身前,行礼恭敬道。 第88章 求助 “是你。”伍景辉闻声,转过身来,见是顾青,眸色霎时慌乱。 几息后,他面色恢复平静,带了几分不悦:“本使听闻,贡酒丢了,这是什么事?今日皇城司还专门派人去寻本使,让本使进宫协查,本使紧赶慢赶,又让本使候着,本使实在气不过,自作主张来了尚酝局。” 顾青闻言,心里明白了几分,还以为伍景辉有路子,没想到是景湛动作快。只是伍景辉话里话外,像是在跟自己交代什么?哪有第二次见面,就如此说话的。 还是说此人没什么城府? 见顾青发愣,伍景辉瞪了他几眼:“本使听闻,官家下令寻酒,除了探事司,还有你们尚酝局一道?尚酝局派的是你?” “正是小的。”顾青恭谨道,“伍贡使放心,小的和探事司一定尽力追回贡酒。若能赶上宫宴是最好,万一赶不上,将来再让官家尝尝,定不负泸州酒务司特意献酒的心意。” “罢了,这东京城,比本使想得要乱。”伍景辉随处瞟了几眼,压低了声音,“本使还好奇,为何让你一个酒人协查,好歹也是奉御出面。本使还听闻,你已经协同破了两起案子了,都是酒务案。” “伍大人消息灵通。”顾青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眼见周围看热闹的酒工越来越多,将伍景辉赶紧送回探事司才是正事。 他正欲开口,伍景辉率先发话:“本使本就想来尚酝局取取经,今日赶巧,探事司那边话事的不知何时回来,不如现在带本使看看?” 顾青瞪大了眼,如今典御奉御都不在,眼下没个拿主意的,直觉告诉自己,今日不宜探讨此事。 他狐疑地看向伍景辉,起初还以为他是上门兴师问罪,怎么说着说着,他好似不那么在意这批贡酒。 倒是眼珠子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若不是众目睽睽,顾青当真想问问,他是否认识自己阿爹。 “伍大人,今日不赶巧,沈典御和于奉御都不在,还是改日,等他们都在,带您好好看看。”顾青来不及多想,边说边引着伍景辉往尚酝局外走,“小的陪大人去探事司候着?刚巧,小的也要……” “不必了。探事司是什么地方,本使宁愿在这候着。”伍景辉大手一挥,寻了个石阶就地坐下,一旁的酒工们目瞪口呆,议论纷纷,伍景辉却好似一句也听不到,只是一直瞪着顾青。 顾青会意,他小声驱离了看热闹的酒工:“小心待会被沈典御看到,成何体统。” 酒工们四散开去,顾青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陪伍景辉一道坐下来:“大人要不移步去值房?” “不了,就在此处。”伍景辉深吸了口气,满面陶醉,“还是酒香味最纯粹,你怎么酿酒,它们就会怎么回报你,不会骗人。” 不待顾青接话,伍景辉径直问道:“顾酒人瞧着二十有三了吧?年纪轻轻,就成了尚酝局的酒人,还能赢下酿酒大比,不知师承何处?” 顾青心里头咯噔一下,这是在套话?可这番话听着也没什么蹊跷,他轻轻揭过:“二十五了,就是在东京城的正店做的学徒,运气好,进了尚酝局。” 顾青生怕他接着问,谁知伍景辉点到即止:“东京城见的世面,果然不一般。” “本使当年有位挚友,亦是十分嗜酒,我二人一道钻研了不少法子。”伍景辉遥望远处,淡淡道。 “后来呢?”顾青心中一个激灵,好奇道。 “后来我二人分开了,再也没见过。十几年前,听闻他得了急症,没救过来。”伍景辉眸色黯淡。 难道他真是阿爹当年提过的幼时玩伴?顾青正欲多问,沈典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竟是伍贡使亲自前来,本官未曾远迎,还委屈你在此地歇息,是本官怠慢了。” “无妨,是本使拉着顾酒人,非要在此歇息。”伍景辉缓缓起身,提出想取取经。 “今儿恐怕有些仓促。贡酒一事,甚是头痛。”沈怀瑾连番道歉,正欲婉拒,只是提起贡酒,他似是想起什么,低声道,“但带伍贡使粗略看上一番,还是来得及。不知伍贡使意下如何?” “甚好!”伍景辉看了眼顾青,“顾酒人,一道吧,本使也想看看,年轻人有何见解。” 沈怀瑾眉头微挑,还是同意了:“既然如此,不妨就带伍贡使看看,你近来在试制的酒曲?” 顾青心头本是杂乱,可眼见有机会问问伍景辉酒曲之事,步子轻快了不少。 只是到了曲房,沈怀瑾却不让顾青开口,只是压低了声音问伍景辉:“伍贡使,不知他这路子可是琢磨对了?本官闻着,隐约有些酱香掺杂其中了。” 顾青不住舔着嘴唇,探听酒方乃是大忌,不过沈典御这话问得巧妙。 “原来顾酒人也在试酿酱香风味的酒。”他吸吸鼻子,略微估算了一番,看向顾青的眼神更是不一般,“倒是巧了,这酒曲有二十来日了吧,倒是心有戚戚啊。” 此话一出,算是回答了沈怀瑾的问题,沈怀瑾见伍景辉并未排斥,索性开门见山:“伍贡使,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沈大人言重了。” “伍贡使,若是这批贡酒寻不回,你可否指点尚酝局的酒工一二……”沈典御的声音压得极低,顾青险些听不清。 沈典御竟是让伍景辉帮忙,看能不能借着酒曲的风味,勾调些清香之酒,让酒闻着尝着同先前的贡酒差不多! “沈大人,这可是欺君之罪。”伍景辉面色淡了下来,言语冰冷。 “大人误会了。本官只是担心贡酒追不回,官家降罪尚酝局上下,伍贡使还有泸州府一番心血也白费了。本官会言明那批酒不是贡酒,只是让官家尝个味,官家一高兴,不追责,你们也有时间再献新的贡酒,免得过了这茬,官家不惦记了。”沈典御飞快解释起来。 “你说的兴许有理,可本使断断无法容忍,用如此投机取巧之法。”伍景辉深看了沈怀瑾一眼,“你深知此法极为不稳定,也是在赌啊!何不尽心去寻贡酒?” 第89章 不情之请 “伍贡使,本官何尝不知。这也是以防万一……”沈怀瑾面露苦笑,他本以为贡酒是曹永禄使的绊子,可如今看来,不管是不是曹永禄所为,从他那处下手,已是不可能。 还能从何处去寻?沈怀瑾心里实在是没底,才出此下策。 正好顾青在此,若他见着自己拉下脸,只为了尚酝局上下,想来更为感激自己。 “看来今日本使来得确实不是时候,还是待贡酒寻回,本使改日再来。”伍景辉忍下心头不悦,瞪了沈怀瑾几眼,又深看了顾青几眼,转身离开曲房。 顾青震惊于沈典御居然提出此等做法,看来他真是走投无路。可眼下,他更想问清伍景辉真正的来意。 “顾青,莫瞧不起本官。”沈典御见他面露惊异,不禁无奈道。 “大人放心,大人亦是为尚酝局着想。只是眼下……”顾青寒暄几句,借口离去。 他追了出去,可惜伍景辉已离开尚酝局,往探事司去。 顾青深呼了口气,探事司耳目众多,看来只能再寻机会。眼下是没有心思再回居所歇息,顾青索性也往探事司去,好等崔景湛的消息。 出乎意料,顾青并未在肃正堂内外瞧见伍景辉,他拉了个眼熟的卒子打听几句,原是伍景辉等得不耐烦,先回了驿馆。 顾青闻言挑眉,伍景辉胆子倒大,不像旁人,畏惧探事司。 崔景湛迟迟不归,顾青心里头乱作一团。若贡酒当真寻不回,该不该同意沈典御近乎临时抱佛脚作弊的法子…… 不说伍景辉届时是否愿意相帮,自己心头就过不去这关。 阿爹曾言,酿酒需光明磊落,断不可用些唬人的法子。 此事可大可小。若不是曹贼所为,万一有更深处的未知阴谋,届时若有人借机引得官家大怒,又该如何? 顾青苦笑几声,难怪方才沈典御如此,兴许他也想到了这一层。 胡思乱想之际,崔景湛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顾酒人这是怎了?” 顾青闻声抬头,立马躬身行礼:“小的见过司使大人。” “进去说。”崔景湛扬起下巴,朝肃正堂厅内行去,“顾酒人这是忧思过头?竟站在院子里顶着日头晒。” 听见这句,顾青才算回过神,他抹了把额头,竟是满满一层汗珠。走动时才发觉,后背已经汗湿,一下子进了肃正堂,四周阴了下来,又有隐约凉意。 “兄长?”崔景湛坐定,见顾青魂不守舍,压低声音探寻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顾青缓缓点头,将伍景辉来尚酝局之事,还有沈典御的提议,一一道来。 “景湛,你说沈典御是不是从哪里得了消息,觉得寻回贡酒无望?”顾青小声嘀咕起来。 “有意思。”崔景湛眸中闪起精光,“你是说沈怀瑾离开尚酝局一趟,回来后心思大变?” 崔景湛唤了门外卒子进来:“去将跟着沈怀瑾的弟兄唤回来,本使要问话。” 趁着这当口,崔景湛同顾青提起醉春楼之事:“恐怕真不是那人所为。他犯不着下如此大的力气,费心瞒着我同如烟娘子。” 听了这话,顾青面色更加凝重:“如此一来,难道真要用沈典御的法子?” “有何不可?”崔景湛眨了几下眼,颇为不解,“若真如你们想的那般严重,几坛子酒能解燃眉之急,救下尚酝局,有什么好犹豫?” 顾青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竟是自己酿酒酿得着了魔。 崔景湛看穿顾青所想,嘴角勾起:“兄长何必纠结此事。术业有专攻,一时着相,再正常不过。” 顾青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伍景辉,想来也是个酒疯子。 就算他们都同意此法,该如何说服伍景辉帮衬? “兄长,不必如此消极,还有两日半,还有机会。”崔景湛身子微微前倾,“就算那什么贡使不帮衬,我相信兄长,也能想到法子,兑出酒来。” 顾青眸色复杂地看了崔景湛几眼,自己心中所想,景湛总能猜到,念及此处,不管自己有没有法子寻到酒,能不能兑出酒,前途再如何晦暗不明,他眸色也柔和了些许。 偏偏如此,崔景湛看在眼里,眉头微蹙,身子往后仰了几寸,心里头的恐惧涌了出来。若兄长知晓崔家同他阿爹之死有关,他可还会对自己这般关切? 伸手端茶盏的手微微发抖,崔景湛强压住繁复心绪,略微垂眸,不想让顾青看出蹊跷。 “景湛?”顾青心中再混沌,敏锐不减丝毫。 “无妨,最近太累了。兄长不必担心。”崔景湛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茶盏挡在脸前,掩饰一二。 顾青还欲多言,外头卒子来报,跟踪沈怀瑾的禁军传回信报。 崔景湛飞快扫了几眼:“果然。” 他将那方小纸片递给顾青,眸色复杂。 “沈典御居然去了东署。”顾青腾地起身,面色紧张,“难道是那人为难他了?” “不像。”崔景湛单手扶着额头,桩桩件件,串联起来,眼下他能确认,此事同曹贼真的无关。 “兄长,咱们确实得另辟条路了。”崔景湛无奈道,眸中却闪过兴奋之色。只要不停有旁的事要去追查,自己就不用面对当年崔家之事。只要有这些事要操心,兄长一时半会也来不及追查当年之事。 顾青沉下心绪,确实如崔景湛所言。若沈典御真去找曹贼对峙,加上如烟娘子所言,曹贼的目的已经达到,犯不着。 可该从何处入手?难道真有人胆子比曹贼还大,御酒和酒曲都满足不了他们的贪戾,偷了贡酒出去牟利? 顾青同崔景湛沉思之际,外头又有卒子来报,言语间比方才多了几分犹疑。 “大人,外头来了位承文库的女史,说是要寻顾青顾酒人。”那卒子低着头,若是平日,断不敢拿这些鸡毛蒜皮之事来扰司使大人。 偏偏那女史甚是笃定,说她要呈报之事,同他们司使大人要查的贡酒案有关。 第90章 拍卖 “承文库女史?”顾青面上露出惊异之色,难道是丁晚梨?她竟寻到了此处,想来她已去过尚酝局,未寻到自己,事情紧急,这才来了皇城司。 他飞快看向崔景湛,“司使大人,说不定真有线索。要不请她进来?” 崔景湛嘴角翘起,一双桃花眼亦泛起笑意,还带了几分玩笑之色,他摆了摆手,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平和,让卒子带人进来。 卒子舒了口气,快步去传信。这女史敢来求见,果然不是一般人,何时见过司使大人言语如此柔软。 崔景湛偷瞄顾青几眼,见兄长耳根子略微泛红,双手不住摩挲起衣摆,难道外头就是让兄长心动的女子? 崔景湛的小孩心性涌出,心里头的烦闷一扫而光,他饶有兴致地盯着门外。 顾青看在眼里,想让景湛别太夸张,可自己若一开口,岂不坐实自己心思不单纯? 他心头一凛,自己心思不纯…… 霎时,顾青面上通红,嘴角却是压不住。 “承文库女史丁晚梨见过崔司使。”顾青思绪纷飞之际,丁晚梨的声音不急不缓,伴着清冷梨香,从乌木长桌的台阶下传来。 顾青循声望去,丁晚梨正在躬身行礼。 “丁女史无需多礼。听闻你有贡酒线索?”崔司使语带雀跃,单肘支在身前桌上。 丁晚梨闻言起身,她略微侧目,朝顾青颔首示意。 顾青微微点头,今日丁晚梨应是当值,她依旧一身绛紫色窄袖袍服,发髻上两根素玉簪子,瞧着未施粉黛,却是清新脱俗。 肃正堂的肃杀之气都减了几分。 “下官不敢肯定。但此事听来有些蹊跷,兴许会有所助益。”丁晚梨缓缓道来。 她阿爹嗜酒,平日里除了去正店酒楼饮酒,偶尔也能谈听到些坊间奇闻。 近些日子,东京城里有黑市流出的好酒,要拍卖。 “胆子倒是大。”崔景湛双眸眯起,此事如烟娘子亦提过,“在何处拍卖?何人敢大肆宣扬?” “司使大人莫急。拍卖的主家乃是城中的正店酒楼,玉轩阁。他们的说头,说是早年间富贵人家的珍藏,后来出了事,辗转流落,机缘巧合,被店家掌柜的寻得。”丁晚梨垂眸,不待崔景湛和顾青多问,她将他二人关切之事一一道出,“家父听闻,兴致颇高,打算去凑个热闹。若只是如此,倒也无碍,偏偏他前日出去饮酒,有酒友私下告知,听闻是黑市流出来的酒,劝家父不要去趟浑水,免得引火上身。” “恰好贡酒出了岔子,前些日子接连两桩酒务案,下官猜想,这拍卖之酒来历恐有蹊跷。”一口气说完,丁晚梨立在原地,肩背挺直,不卑不亢。 崔景湛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又深看了顾青几眼,缓缓颔首:“如此说来,是有些可疑。” “丁女史,这酒何时拍卖?”顾青闻言,语气急促。 “便是今晚。是以下官听闻贡酒失窃,着急来报。”丁晚梨看了眼顾青,眸中闪过几丝关切,顾青还未看清,丁晚梨躬身行礼,敛了眸色,“若无旁的吩咐,下官得回承文库当值了。” “多谢丁女史。”崔景湛起身走到丁晚梨跟前,唤了门外卒子进来,“送送丁女史。” 丁晚梨并未拒绝,也未多看顾青一眼,径直离去。 顾青盯着丁晚梨留在肃正堂的几缕馨香,眼神空望着外头,有些愣神。 “我大概明白,兄长为何动心了。”崔景湛见门外的卒子走远,踱步到顾青身侧,一手揽在他肩上,“同兄长甚是般配。” “景湛……”顾青回过神来,轻抿嘴唇,“丁女史所言,你如何看?” “有些巧。现下没有旁的线索,值得一去。”崔景湛见顾青如此,亦认真起来,“兄长如何看?” “兴许同先前一般,兵分两路?宫里虽然没有头绪,但也不能放弃。”顾青声音越发小了些,他说着说着,发觉自己有些越俎代庖,“若去玉轩阁,你看是否需要叫上伍景辉伍贡使?” “他对贡酒最了解,叫上他甚好。只是得盯着他,不能自乱阵脚。”崔景湛沉吟几息,心道顾青许是想同伍景辉套套近乎,万一寻不到酒,央了他帮尚酝局勾调一二。 “你想得周到,我定会同他讲清其中的利弊关系。”顾青见崔景湛应允,心里松快了些。 当务之急是寻回贡酒不假,可顾青有些按耐不住,若能寻得机会,探听伍景辉同阿爹的关系,岂不是一举两得。 事不宜迟,顾青和崔景湛乔装一番,依旧是富家公子哥和酒师。闻荣留在宫中彻查旧酿酒坊,尚酝局酒库,还有旁的可疑之处。 二人出了宫,派人去驿馆请伍景辉,让他穿身便服,往醉春楼去。 “景湛。”顾青方欲开口,崔景湛瞥了他一眼,顾青回过神,立马改口,“崔公子,咱们先去醉春楼?” “无妨。咱们的行踪,本也逃不过那人的眼。他未传令,估摸着不想干涉此事。只要贡酒不要出现得太早。”崔景湛面带笑意,东瞧西看,压低嗓门道,“他近来诸事缠身,估摸着无心搭理如此小事。” 顾青颔首,他多看了崔景湛几眼,每每提及醉春楼,景湛嘴角都有些压不住,想来他自己都不曾留意。 醉春楼二楼临街的雅间里,伍景辉到时,顾青同崔景湛已点好了一桌子酒菜。 “这是何意?顾酒人,这位是?”伍景辉一身素色长衫,瞧着就是东京城里家境富裕的普通人,读了些书,或是个有些底子的商人。 “伍兄,小的斗胆如此称呼了。”顾青掩了门,请伍景辉坐下,小声解释一二。他眉头微挑,虽叫伍叔更为贴切,可多少有些过于攀附。 “你们……”伍景辉双眼瞪得浑圆,面前略带笑意,眸色琢磨不定的年轻人,竟是人人闻风丧胆的探事司司使。 “你们可曾问过我的想法?”伍景辉别过头去,鼻子直哼哼,“我可以协查,但我没有必要非去趟浑水。” 顾青赶忙看了崔景湛几眼,示意他莫恼。 第91章 赶巧了 顾青细细品了这话,眉头舒展开来:“伍兄这自称,便是给了我二人几分薄面。撇去咱们要查的事不说,伍兄难道不想看看东京城里的瓦子欢场,还有多人追捧的好酒?” 崔景湛会意,逼自己敛了心神,并未插话,只自顾自斟酒自酌,间或瞧瞧窗外人流涌动,热闹得紧。 “你……”伍景辉被顾青一语道破心思,面上有些拉不下,瞪了顾青一眼,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杯好酒下肚,他将酒杯半砸在桌上,“我就看在东京城繁华盛景的份上,随你二人走一遭。” 见顾青面露欣喜,伍景辉轻咳了两嗓子:“只是今日帮衬一二,不代表之后勾调之事。你不要以为今日熟稔了些,后头也能套近乎。” “那是自然,伍兄不用急着回应。”顾青心里舒了口气,若今夜能有所获,就不必逼伍景辉,想来沈典御也不愿走到那一步。 “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出发?”伍景辉看着一桌子的酒菜,伸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已是酉时末,他多看了顾青二人几眼。 顾青亦好奇地看向崔景湛。 崔景湛不经意瞥向门外,果然,熟悉的娇俏女声响起。 玉九娘不耐烦地推开门,脸上生挤出几丝笑容,她见着伍景辉,眉头微挑:“还多了一位大人。几位,奴家这些日子真是提心吊胆。” “酒曲案已破,你怕什么?”崔景湛面带笑意,示意玉九娘落座。 “谁知道你们又要查什么,奴家也不蠢。”她叹了口气,抱着琴,坐在离他三人不远处的木凳上,眸色哀怨:“奴家先前看开封府的和刑部的人,抓了那么多脚店和正店的东家小二,就知道那案子差不多了。可奴家每日进出,还是有人跟着,奴家就知,这贼……不,官船,奴家是下不去了。” 玉九娘言罢,头抵在月琴后头,眸色古怪地看了崔景湛三人几眼:“近些日子,市面又有了些稀奇的小道消息,奴家都快改行去算命了。今日晌午,奴家家门外盯梢的人又多了一个,奴家就知,几位大人又要来了。” 崔景湛嗤笑一声:“真该叫他们来瞧瞧,连四处唱曲儿的曲娘,都能发现他们在盯梢,不知道是如何当的差。” “大人错怪他们了。只是奴家家门附近,那几个卖烧饼,还有卖酒糟圆子的军爷,动作属实生疏。一个个五大三粗的,糟布头的短衫也掩不住一身腱子肉,那些个货郎哪有那么好的身板?”玉九娘见崔景湛还有兴致玩笑,略舒了口气,“大人今日想探听什么消息?奴家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说回来,那两桩案子后,东京城的酒市可乱套了。” 言罢,玉九娘右手轻抚琴弦,眼波流转,多打量了伍景辉几眼:“这位大人倒是面生。” “你们……”伍景辉便是一头雾水,也看出了门道,他皱着眉瞪了顾青一眼,为着大局,并未言语。 “你不必管那么多。玉轩阁今夜拍卖,你可有头绪?”崔景湛夹了筷子煎酿豆腐,不经意道。 “奴家就说嘛。”玉九娘一听玉轩阁三字,眸中闪过几丝贪戾之色,她眨了好几下眼,“如今谁人不知此事?不过若是想进去长见识,需得有名帖。这名贴,昨日便发完了。” 顾青同伍景辉闻言,对视一眼,面带愁容,偏偏崔景湛嘴角翘起,顾青见他如此,又见玉九娘眉眼舒展不少,猜到一二,索性闭嘴静观。 “本公子可不会花钱在无用之人身上。”崔景湛轻叹了口气,“今儿银子揣久了,有些累。” 听见这句,玉九娘利索起身,她将月琴轻放在一旁铺了黛色桌布的小茶桌上,快步行至三人跟前,神秘兮兮道:“公子放心。这不巧了吗。” 玉九娘从随身的布袋里头,翻出三张烫金名帖,她努着嘴:“奴家想着,先前你们都是二人,便想法子搞了三份,想着若是可以,奴家也跟去开开眼。” “眼下奴家是去不成了,奴家心里可闷得很。这可是奴家费了好些劲,托瓦子里耍傀儡戏的姐妹辗转求来的。”玉九娘摊开一张名帖,上头未写名姓,只待宾客自己填上。 “公子?” “你还委屈上了。”崔景湛嘴角翘起,打钱袋里掏出两块沉甸甸的银子,瞳仁微缩打量着玉九娘,“若这名帖无误,事后自会有人给你送银票。若咱们进去不……” “公子放心,都合作第三回了,哪还能有假。奴家就等着多赚些银钱呢。这不比唱曲儿来得快?”玉九娘飞快收了银子,照例掂量了几下,“几位,可有兴致听听曲儿,当奴家送您几人的。” 伍景辉见差不多了,率先起身,往门外去。 “这位爷性子急,今儿就不听了,改日闲了,好好听你唱。”崔景湛睨了桌上酒菜一眼,“你若不嫌弃,可以吃完再走。” 不待玉九娘言谢,崔景湛同顾青亦起身,追上了伍景辉。 “公子好手段。”伍景辉压低了嗓子道,“探事司原来是如此办案的。” “伍兄,小弟一开始也有些不习惯,但如此手段,总比动刑要好。便是大理寺,刑部,开封府,哪家没有几个街头的民间察子?”顾青生怕伍景辉半道撂挑子不干了,小心解释道。 “你不必多言,我能理解。”伍景辉轻叹了口气,“许是我想多了。泸州城的那些曲娘们,日子过得艰难。我一时感怀。方才那位,虽有些畏惧你们,但你们并未真的动了什么血腥手段恐吓于她,银子也是是实打实地给,罢了。” 崔景湛在一旁听了,心里头嗤笑一声,这世上总有如此之人,虽不是道貌岸然,总想着拯救世人,偏偏有时连自身都难保。 他向来最是不屑。不然当初家中出事,娘亲自戕,自己被曹贼折磨时,这些人怎么不出手救人? 念及于此,兄长好像也有些如此,他多看了顾青几眼,不,兄长同他们都不一样。 兄长会对自己好。 第92章 旧识玩伴 三人一路有一茬,没一茬,晃荡到宣德坊瓦子的入口。 此处乃是一处宽敞的巷口,绵延入内一眼望不到头。巷口立着黑漆牌匾,周遭挂着彩锦,上书“朝云瓦子”四个大字。天色将将擦黑,瓦子内外人声鼎沸,还未入内,各式动静直钻如三人耳中,拨弦唱曲的,孩童玩乐,蹴鞠,投壶,小贩挑着米糕,蜜饯,酒糟圆子各种小吃沿街叫卖…… 一时间,鼻子耳朵忙不过来,不知是先闻香味,还是先听上几曲。 虽在东京城长大,顾青乳母管得严,他平日里甚少来瓦子,崔景湛更是成日在血泊中厮杀,他二人见惯了东京城旁处繁华,此番也被震惊一二。 更别提伍景辉,他随顾青二人缓步进了瓦子,此处青砖铺地,两侧店面彩锦斑斓,除却方才听见的声响,说书的,杂耍的,戏台子上的傀儡戏正在张罗,男女老少,总有心头好,香铺胭脂铺,脚店,热闹得紧。 这便是东京城的瓦子。 伍景辉看在眼里,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便是他幼时整日混在一处的玩伴。彼时,玩伴家中只有年迈的外祖父还在世,他的爹娘早年染了疫病,去得早。伍景辉家中还算殷实,同玩伴家走得又近,他这玩伴便如同亲兄弟,自家爹娘也十分喜爱。 当年,自己同他相约,要酿出天下最为惊艳之酒。 二人打小就日日泡在酿酒坊,天天闻着各式曲香,酒香,围着蒸米的甑打转,唱的歌谣全是酒方。 若是酿酒坊的酒工们嫌他二人吵闹,他们便去老家山间的溪边,泉水边,或是在山里的溶洞耍上小半日。 家中大人们都说,溶洞里的山泉更可口,许是溶洞有什么殊异,附近的村民都爱去溶洞里打水喝,便是附近镇子,城里的人,也偶尔专程去山里头,架着马车,带着仆役,在洞外砍柴生火,现烹一壶好茶水,坐上小半日,快活似神仙。 至于酿酒坊,自是早早用上了山间的泉水酿酒,只是这溶洞,于酿酒之艺是否有助益,酒工们还拿不准。 但伍景辉却坚信,这溶洞同旁处不同,山泉流经溶洞一趟,更为鲜甜,若是酿好了酒,放于此处,可会有什么不同? 他将此想法说与玩伴听,玩伴虽笑他异想天开,但他二人还是合伙盗了家中的酒,偷偷藏在溶洞里头。 可惜还未放上几日,便被家中大人发现,二人少不了一顿打,那酒自是没尝出什么蹊跷。 十来岁时,二人开始一齐在酿酒坊里当学徒。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二人出师,都有了独当一面的酿艺,可二人的想法逐渐生异。伍景辉选择留在老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进泸州的酒务司,酿酒也好,打理酒务也罢,他想知晓,老家山里的溶洞究竟有何魅力。 可他那玩伴一心想去外面看看,他总觉着,不能囿于一地,得多出去瞧瞧,说不定有朝一日,在何处悟了酒道,溶洞如何用,也就有了法子。 他二人甚少发生争执,伍景辉能记事以来,那是他二人吵得最凶的一次。 “你当真狠心,不同我一齐去考酒务司?”二人都吵累了,伍景辉梗着脖子,决计只问最后一次。 “这不是狠心。我答应你,我还会回来。”玩伴亦是下了决心,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还会回来,便再未见踪影。 这些年,伍景辉时常收到玩伴寄回老家的信,他赌气,一封未读,一封未回。 直到十七年前,东京城传来消息,说几个月前,玩伴得了急症,竟是暴毙。他的夫人一时悲愤,跟着去了。至于他的幼子,下落未明。 玩伴的外祖父早些年早就去了,是以这些丧报,都报去了伍景辉家。 伍景辉这才发觉,这么些年,自己早就不怪他了。他拆开那些年积了灰的信,一封一封,一字一字,泪流满面。 这么些年,玩伴一直在讲外头的所见所闻,他去了潼州府,又辗转去了东京城,竟是入了宫里的尚酝局。 还有好些酿酒的稀奇事…… 伍景辉双手发抖,自己一封信都没有回,可是玩伴从未在意,口吻亲切,仿佛从未离开,只是看着他唠家常,切磋酿艺…… 里头有一封,他便记得,是玩伴提起东京城的瓦子欢场,信里头写到,便是逛上一整夜,热闹也看不完,更不用提正月十五几个大日子。 “盼有朝一日,你我同游。” 这句话在伍景辉心里头浮起,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眼前之景是自己亲眼所见,还是友人当年所写。 “伍……兄?”顾青早就发觉,伍景辉自打进了瓦子,就有些不对劲,整个人神思恍惚,徒留一具躯壳跟着他二人。他若不留意,估计伍景辉早就走丢了。 “何事?”伍景辉回过神,却见顾青站在自己跟前,眸中两分关切,三分探究。 多看顾青几眼,伍景辉心头更是激越,眼前之人的眉眼,同当年之人,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加上年岁,还有言语间隐约的乡音,伍景辉几乎敢断定,顾青,就是旧友遗孤。只是他为何改了姓,难道有什么隐情。 伍景辉眸色渐润,自顾自摇了摇头:“我无事,你不必担心,就是第一回来东京城,第一回来瓦子,当真是开眼界,等我回泸州,能同乡亲们扯上好几日了。” 提及泸州二字,他特意咬得重了些,言罢,他盯着顾青,试图看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果然,顾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顿了顿:“我也是第一回来,确实热闹。眼下就已如此,还不知这开在瓦子里头的正店酒楼,是何等气派。” 言语间,最前头的崔景湛停下步子,仰头打量起来。 “瞧瞧,瓦子里的酒楼,果然不一般。”崔景湛言语间甚是兴奋。 顾青和伍景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座二层酒楼现于眼前,顾青眉头微挑,哪有什么不一般,不都是欢门临街,门外酒引四立,同别的正店瞧着差不多。 第93章 玉轩阁 顾青以为自己漏了何事,他又细细打量了几眼,属实没什么殊异。 他上前几步,凑到崔景湛身边:“崔公子,你莫不是……” “你懂什么,自是要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崔景湛咬着牙,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言语间,他面上显出惊异之色,声音大了起来,“顾三,伍兄,你们快看,多热闹!原来在瓦子里饮酒,不是听曲娘唱曲儿,还能看杂耍!你快看,那人会喷火!” 活脱脱第一次出门看灯会的幼童,只差蹦起来,找爹娘要几个铜板,买上些兔儿花灯。 顾青哭笑不得。伍景辉还在愣神,三人瞧起来,倒真像第一回来东京城见世面的外乡人。 如此情形,瓦子里的人见得多了,并未觉着这三人有何怪异之处,大家伙忙着耍乐子,无人留意他三人。 逗趣归逗趣,崔景湛见他二人跟上,朝玉轩阁门外的门引递了名帖,那门引翻开名帖,细细验了上头的暗纹,热情招呼道:“三位贵客,参加拍卖会,里头请!” 此言一出,边上好几个大汉面露欣羡之情,他们打量顾青三人好几眼,见崔景湛衣饰华丽,别有一番气质,顾青和伍景辉也不像普通读书人,想来三人不仅有钱,还有些路子,如此之人能弄到名帖,也属正常。 “看来玉九娘还挺靠谱。”三人顺利入了玉轩阁,顾青小声感叹。 “她颇有几分姿色,如此年轻娇俏的曲娘,一人在东京城,能站稳脚跟,护自己周全,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自是靠谱。”崔景湛不知忆起何事,眸色空洞,面露几分苦笑。眼见玉轩阁里头给他们三人带路的小二迎了来,崔景湛言语复归雀跃,“顾三,这玉轩阁还是第一次来,比瓦子外头的正店如何?” 顾青来不及深究,这才发觉,玉轩阁外头瞧着平平无奇,进了大厅却别有洞天。 旁的正店便是大厅里有戏可赏,多半是厅里正中一个大木台,饰着彩幔灯饰,歌伎舞人在上头演出,木台四周分布着散台,雅座,有些别出心裁的,还有围着木台的定制独座,厅内一应插花摆设,怎么雅致怎么来。 玉轩阁大厅亦是热闹,却不是一个大方台。而是四散不少小木台,说书的,唱曲儿的,甚至先前崔景湛夸赞的喷火表演,此处也有。 台上饰着彩旗,周遭摆着的都是泥塑戏偶,还有不少褪了色的陶坛,酒碗。 活脱脱是将外头的瓦子花样儿都搬了进来。 围着小木台的,是一张张市井茶馆脚店里常见的木桌,长条凳,连桌布也没有,桌上的酒具,有酒杯,也有不少酒碗,不少酒客端着酒碗,甚是新鲜。 伍景辉多打量了几眼,鼻子不停抽动,这大厅的酒多半是讲究的烈酒,配菜也多羊肉等荤菜,瞧着甚是豪爽。 “三位有所不知,来瓦子正店饮酒的酒客食客,多半是凑个热闹。咱们掌柜的一寻思,索性将外头的演出搬进来,不然岂不是丢了瓦子里的精髓?”引路的小二见他三人面露惊异,小声介绍道。 这小二口齿伶俐,一番说辞娴熟流利,想来是来来回回介绍了不少遍。 作为三人里“领头”的富家公子,崔景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这比那些个搭个大台,唱戏跳舞有意思多了,想看什么看什么!顾三,伍兄,下回本公子回家了,给祖母办寿礼,也要这般,每年都是那些老掉牙的戏,本公子都能背下来了!” “公子说得极是。”顾青夸张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老夫人必定十分欢喜。” 伍景辉愣了几息,跟着点头称赞。 “几位,这边请。”那小二只道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如此说头早就见怪不怪,他接话接得甚快,“公子,届时若需要酒席,咱们玉轩阁亦可上门打点,您说的这些演出玩意儿,咱们也能帮着联络,省事。” “甚好,甚好!可惜本公子家人不在东京城。”崔景湛扼腕叹息,“本公子回去了得劝他们,都搬来东京城小住,过过瘾!” 三人随着小二穿过前厅热闹的人群,打前厅靠后一道木门,进了院子,沿着墙边抄手游廊,往后厅去。 一进院中,安静了不少,院里的木石鱼池,都精心打点过,断不像会出现在瓦子里的景致,倒像一下子入了什么诗书大家的后园。 顾青三人对视好几眼,这玉轩阁看来属实不简单。 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底,几人过了一道月门,门内一棵香樟树,斜影拂墙,淡爽酒香迎面扑来。 “几位,这边是后厅,便是今日拍卖之所在。”小二低声朝崔景湛三人道。 言罢,小二转身快步离去,后厅出来位着素色长衫的管家样的人物,瞧着同伍景辉差不多年岁,更为干瘦,多了丝精明。他不动声色打量崔景湛三人几眼,笑意盈盈:“几位,鄙人姓秦,是今日拍卖的主事,容鄙人再看看三位的名帖。” 崔景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顾青殷勤上前,递上名帖。 那人又细细验了一遍,见没什么蹊跷,面上笑意更盛,他微弓着腰:“三位,请随鄙人来。” 三人随他入了后厅,同外头前厅仿若两家酒楼,这后厅同外头的园子不相上下,墙上挂着的都是山水小品,除了水墨之作,还有几副上佳的绣作。 地上铺着细席,最靠里的位置是一方高几,上头是一素漆木匣,想来里头就是今日的好酒了。 高几前,是三排上好花梨木所制素漆罩面桌椅,边角温润。角落处的几方高几上,或是雅致花艺,或是上了年岁的文玩,暗纹鎏金香炉里燃的香饼亦是上品,同花香相得益彰。 厅里已坐了几人,看样子都是有些家底的富商,老老少少,除了幼童,什么年岁的都有。 还有两位结伴而来的年轻贵妇人,面上挂了面纱,坐在圈椅中,神色舒缓。 第94章 十贯 顾青三人对视几眼,施施然挑了三个中间略靠后的位子,如此低调些,能纵观全局,若有什么急事,可进可退。 候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主事的遣了侍女,给先到的几人上了开胃又不占地儿的几道小点,一小壶茶水,还有一小壶用作清口的清水。 崔景湛同顾青环顾四周,伍景辉仔细琢磨起眼前的碟子来。 柚皮蜜渍丝,盐蒸黄花鱼酥段,笋衣伴松仁,金桔糯米团。各式口味俱全,金桔糯米团泛着糖光,柚皮丝卧在冰碟上,笋衣鲜香,鱼段瞧着十分酥脆,伍景辉口中生涎,鼻头微动,这还只是东京城开在瓦子里的正店,就有如此多讲究,果然不同凡响。 顾青见他如此,心道果然是嗜酒之人。崔景湛打量完,心里有了计较,屋里的酒客都是不会武的,厅内外有几个会武的护院,但不是什么高手,看来此处没什么危险。 念及此处,他的视线投向厅前的高几,会不会今日之酒,同贡酒并无干系? 他同顾青相视一眼,彼此会意,只是他二人不想出这个头,犹疑之际,人到得差不多,坐在最前头的一位老爷子发了话,他瓮声瓮气,斜倚于椅内,睨了眼秦主事:“主事的,人也差不多了,拍卖前,不该先给咱们尝尝这酒?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弄玄虚?” 话音刚落,附和声四起,还有几位恐是玉轩阁的老主顾,维护了几句,不过声量微小,被掩了下去。 “各位稍安勿躁,鄙人这就让各位试酒。”秦主事微含着胸,双手击了三次掌,厅门外四名黄裙侍女轻移莲步,手中端着素漆木盘,里头是盛好酒的小酒盏,瞧着每人将将一小口。 一时间,厅内酒香四溢,众人眉眼沉醉。顾青和伍景辉狐疑地看向对方,这酒香味,不像是泸州贡酒,闻着就是清香为主,还有些微果香,倒也算别致。 崔景湛见他二人如此,眉头蹙起,当真白跑一趟? “诸位都是嗜酒之人,不过鄙人还是啰嗦一句,先清口,再试酒,此酒珍贵,每人仅试这一小杯,莫要错过。”秦主事眼含笑意,几名侍女依次将小酒盏放在各酒客桌前,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崔景湛看了顾青一眼,打算饮了这杯酒,便借口离去。 伍景辉率先捏起酒盏,一饮而尽,酒液下肚,他眉目舒展,随即蹙起,小声嘀咕了句:“好酒。” 几息后,他砸吧嘴,微微晃头极小声道:“可惜还是略显单薄,饮惯了咱们泸州的新酒,再饮旁的,都有些单调。” 顾青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依旧先闻味,又细细看了眼酒体色泽。 这一闻,倒是闻出了蹊跷。他鼻头抽动,这酒虽不是贡酒,却也熟悉得紧。 竟像是宫里最近一批次酒。 崔景湛同伍景辉二人都盯着他,他小口啜下,回味几息,心里不住念叨,怎么可能? 这分明就是宫中的次酒为基底,勾调后的酒。 比起先前的玉春酿,要高上一筹。顾青心里头浮起玉九娘所言,这些日子东京城的酒市乱得很,难怪今日这酒能搞出噱头来。 估摸着如今东京城的坊市里,甚少能有与之比肩的。 可先前次酒已被一网打尽,难道暗中还有法子将次酒从宫中运出? 崔景湛和伍景辉见顾青眸光呆滞,不敢擅动。顾青缓过神来,凑到崔景湛耳边耳语道:“乃宫中次酒勾调。有猫腻。”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崔景湛闻言,嘴角勾起。 顾青犹疑几息,又在伍景辉耳边照说了一遍,伍景辉面色十分复杂,先前他就有所耳闻,如今倒也让自己遇上了,东京城一行,没白来。 他们三人如此,秦主事看在眼里,见打头的公子哥崔景湛面露笑意,以为这三人对今儿要拍卖的酒甚是满意,嘴角不禁露出些许轻蔑笑意。 “好酒啊!竟比先前那……”最前头那位老爷子脱口夸赞,只是他猛然想起,先前的玉春酿,事涉都酒务次酒一案,当时并未追究饮酒之人,眼下怎好自爆。老爷子抿了抿嘴,“竟比先前老朽饮过的不少好酒都要好!” 众人纷纷附和,看样子,大家伙都势在必得。 “既然如此,若无人离场,咱们这就开始拍卖?”秦主事环视一圈。 话音刚落,门外的侍女鱼贯而入,在每人桌上放了块巴掌大的精致玉牌,上头刻着数目,便是举牌拍卖的号头。还有一个侍女,递给秦主食一个手掌大的鎏金铃铛。 “等等!”崔景湛掏出身上的钱袋,递给顾青,轻咳了一嗓子,“方才洒了些茶水,本公子去更衣。” 秦主事眉头微皱,哪里来的纨绔,屎尿甚多。他面上未起波澜,击了一下掌,一名黄裙侍女入内,领了崔景湛往外走去。 伍景辉看了崔景湛同顾青一眼,摸不着头脑,但此酒与贡酒无关,眼下自己就是添头,他索性安坐椅上,掩去对顾青的担忧眸色,静待看戏。 顾青也有些纳闷,他接过钱袋,迟疑点头,景湛许是怕人跑了,提前去探看一番。 他掂了掂钱袋,解开细绳打开探了几眼,好家伙,这是无论如何,也要将酒抢下的意思。 秦主事亦看在眼中,他面露笑意:“鄙人宣布,今日拍卖,正式开始。诸位,今日的拍品,乃是方才大家试过的酒,唤作春藏。” 言罢,他挪步到窄窄的高几边,故作神秘,揭开上头的木匣,里头显出一个素纹锡胎嵌银酒壶,隐约有酒香传来。 “诸位,今日的起拍价,十贯。”秦主食小心将酒壶捧出,在前排几位酒客面前缓缓走过。 “十贯?”角落里,一个年轻公子哥脱口而出,众人纷纷侧目。 “诸位,这酒壶就值三贯了,此次便送给各位。”秦主事轻哼了一声,“若是手头紧,饮完酒将壶拿去当了,还能回点本。” 此言一出,在座酒客纷纷大笑,那两位年轻贵妇人亦隔着面纱掩鼻轻笑。 许是面上挂不住,那年轻公子哥涨红了脸,举起手中玉牌:“十一贯!” 第95章 一口价 十一贯,顾青和伍景辉看了对方几眼,眸色复杂。 这个价钱,快抵得上东京城一间旺铺半个月的租钱。 伍景辉更是诧异,泸州的物价低些,好些人辛辛苦苦做工好几年,才能攒下这些钱。作为酿酒之人,眼看着酒液卖出高价,自是兴奋。 可多少有些,心绪繁杂。 方才瓦子里外,也有不少人乞讨,他们一时留意瓦子里头的繁华之景,自是忽略了那些乞人。 他二人犹豫时,叫价声此起彼伏。 “十二贯。” “十三。” “十五!”坐在第一排那位老爷子举起玉牌,面上通红,甚是激动。 春藏这酒虽好,可也不值得花上再多。十五贯的价一出,厅中安静了不少。 尤其是角落里那位年轻公子哥,见有人接着叫价,很是松了口气,他撇着嘴,放下玉牌,有一搭没一搭夹起桌上的柚皮,细细咀嚼,瞧着在场众人。 “你不举牌?”伍景辉见众人沉默,往顾青身前倾了倾,压低嗓子道,“待会被人买走,岂不是没证据了?” 顾青闻言挑眉,伍景辉此言有些道理。可崔景湛在此,春藏就算被人拍走,难道还能安然带离此处? 以防万一,还是拍下来最好,免得节外生枝。 “再等等。”顾青小声答话。他还是第一次来如此场合,有些厌恶这些人将酒当做噱头,更不想掺和进去,大声喊价,引些目光在身上。他若举牌,便要拿下。 伍景辉瞧着顾青眸中不自觉露出的坚毅隐忍之色,微微点了头,同当年那人不仅长得像,性子也像。 一眼看去,许是人群里头最好说话最好欺负那个,平日里也甚是和气,待人不错。 若遇到在意之事,犟起来,却是十头牛也拉不回。 “十五贯。还有比十五贯更高的价吗?”秦主事恭谨地看了眼出价的老爷子,“若没有更高的价……” “十六贯。”秦主事话音刚落,两名贵妇人中的一名轻抬玉手,缓缓举起手中的玉牌。 “喔!十六贯!”秦主事颔首示意,嘴角微微勾起,“还有没有价更高的?” 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顾青看了眼崔景湛的空座,如此之久,还未回来,想必是查到了什么。 “若没有新的出价,这酒……” “二十贯。”顾青挑着眉,举起崔景湛的玉牌,眸色坚定,言语间却是轻描淡写。 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哪个富商家的酒师。 见前头几人纷纷侧目,顾青心中苦笑几声,若是毛文在此,定会笑自己,装得有模有样的。 “这位小兄弟……”最前排那老爷子亦回过头来,见举牌之人是顾青这般年轻人,他上下打量顾青几眼,生得倒是好,可一身打扮不像是出得起这价的。他眯着眼探头多看了几眼,这才看清顾青并未举跟前的玉牌,而是举的他身侧空桌上的,撇着嘴兀自点头。 “诸位,二十贯。春藏,近来可就只有这一壶。它不比咱们自家酒师酿的酒,总还能等着。这春藏若是错过,可就真错过了。”秦主事见他几人如此,面上笑意更甚。 此言一出,结伴而来的几人,纷纷耳语起来。 不知为何,顾青见他们如此,心里头突然生出些许怀疑。 如此大张旗鼓,提前发名帖,又特意备了这厅堂,上好的下酒菜……就算能拍出二十贯,或更多的银钱,对这正店酒楼来说,是不是也有些不划算? 这秦主事都不见得会将二十贯放在眼中,何谈他背后的掌柜,东家…… 难道玉轩阁意不在此? 恍惚间,铃铛清脆的声响传来,将顾青拉回这间厅室,他抬眸循声望去,是秦主事在摇铃。 “诸位,今日的春藏酒,被这位手持十六号牌的公子拍下。”秦主事朝顾青伸手,诸人顺势望向顾青,眸色不一。 大多是打量和探寻,还有些许质疑与探究。 “哪里来的生面孔?” “付得起银钱吗?” “你看,那不是他自己的号牌,是方才出去如厕的公子哥的,我方才见了,那公子哥看起来有些家底……” “若有机会,也可结交一二。” 几人议论纷纷,这才发觉,崔景湛怎的离了这么久。 顾青看向伍景辉,余光撇向崔景湛的空座,他莫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秦主事却是视而不见,他击掌唤人:“若诸位赏光,咱们玉轩阁备下了雅间,里头备好了酒菜,也是上好的酒,虽未拍下春藏,也莫负了好时光。 “说得好!”最前排那位老爷子点头称赞:“一壶酒而已,莫败了兴致!” 侍女们会意,挨个走到各位酒客前,请他们去前厅二楼的雅间。 秦主事匆匆扫视几眼,见大多酒客都未拒绝,准备起身随侍女前去,他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小心提起木匣里的锡壶,往顾青跟前端去。 就在一位酒客走到厅门处,正欲抬脚时,崔景湛的声音,连同一串整齐的脚步声在外头响起。 “一个也别想走。”他立在原地,面无表情摆了摆手。 顾青眸色凌厉,他飞快从秦主事手中抢过酒壶,牢牢抱在怀中,伍景辉回过神来,护住顾青,拦在他和秦主事中间。 秦主事来不及发难,便被冲入厅堂的常服禁军拽住了。 “你们,你们是何人!”秦主事瞪大了眼,大声呵斥。 “皇城司办案。”崔景湛亮了令牌,霎时间,厅堂内的侍女和酒客们鸦雀无声,不敢发出丝毫哭喊,一个个蹲在地上,不住发抖,如同一窝小鸡仔。 “皇城司?我们只是拍卖酒,又犯了何事?”秦主事喉头动了动,面上满是恐惧与不解。 顾青瞧了,觉得蹊跷,他虽不怎么审案,可这秦主事的面容疑惑,不似有假。 难道还有诈? 顾青手上不自觉使了劲,他回过神来,抓起桌上的小酒盏,倒了一口酒,小口尝了,望向崔景湛,眸色发亮,“这酒确是方才试酒所饮同一种,没错。” “犯了何事,审审便知。”崔景湛点头,眯着眸子,冷冷道。 第96章 外生枝 顾青见崔景湛要审人,面色陡变,崔景湛小声道:“放心。宫外也没法动刑。你看看能否验出,这酒是如何勾调的。” 顾青深看了崔景湛几眼,缓缓点头,若能证明春藏就是尚酝局次酒勾调而出,便是铁证。 伍景辉见状,面色红润,眸色甚是兴奋,顾青会意:“伍……兄,咱们一道?” “正合我意!”伍景辉来了兴致,为了酒,亦为能看看顾青的真本事。 顾青同伍景辉寻去了玉轩阁的后厨,崔景湛将酒客分开带至雅间,至于秦主事还有玉轩阁涉事人等,便在后厅审理。 一时间,前厅仍旧热闹得紧,后厅却在审案。 一个时辰后,崔景湛派人去请顾青。 “招了?”顾青同伍景辉瞪着那春藏,还差些火候。顾青不由得摇头,勾调酒液的酒工,是位高手。 他二人快步移到后厅,方才的侍女小厮已挪到他处,眼下厅中只有崔景湛,几名禁军,秦主事,和另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他二人跪在地上,不住发抖。 “方才说的,再说一遍。”崔景湛翘着脚,坐在一旁,斜睨着他二人。 “是,是,草民全招!”那中年男子低着头,飞快道,“草民是玉轩阁的掌柜,前些日子,宫中有人寻到草民,说有好酒要给咱们出售,他们抽成。”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顾青听了个大概,宫中之人让玉轩阁的酒师试试,只要勾调一二,旁人便发现不了是尚酝局次酒。 此番拍卖,一为试探,问询而来的都是东京城的嗜酒之人,他们先前兴许尝过玉春酿,只要他们没发觉,多半无碍。 二来,还能招揽一番新客,今日洞悉了他们的喜好,后面勾调次酒,便能更对味些。 “宫里的人,可说上头是谁?”顾青追问道。 “有,来人声音尖细,举止讲究,草民瞧着是宫里的公公,他二人说是受曹永禄曹公公所托。”掌柜的小声道。 顾青瞪大了眼,居然还是曹贼! 伍景辉亦然,他面露讥讽,索性坐到了一旁。 不对。顾青细品了几息,不太对劲。 他抬眸看了崔景湛几眼,果然,崔景湛眸间亦满是探寻。 顾青正欲开口,崔景湛立起右手,制止了他:“你二人放心,咱们探事司必不会包庇。本使唤画师来,你二人将来人的面貌画下来。只要你们所言属实,不是什么大罪。” “谢大人!谢大人!”地上二人不住磕起头来。 顾青见崔景湛胸有成竹,心中暗忖几息,回过味来。 越是如此直接,越不可能是曹贼。 幕后之人,必是布好了局,要引向曹贼。 若真是曹贼所为,光凭画像,要寻宫中两名公公,无异于海底捞针。 可若不是曹贼所为,估摸这二人,便是没有画像,也会被对方用什么法子推出来,好让崔景湛拿到口供。 只是眼下还有何人能盗出次酒,布下此局? 一时间,顾青心如乱麻,便是方才下酒菜里的笋衣拌松仁,也没有他心里头这般乱。 他顾不得伍景辉还在边上,用眸色示意崔景湛随他到一旁。 “景湛,此事蹊跷不假,可过了今夜,只剩两日,若还是没有贡酒的下落……”顾青面色苍白。 “兄长莫慌。来人虽冲着曹公,可次酒若又出岔子,尚酝局难免还是要受牵连。如今能查到些什么,总比一头雾水要好。”崔景湛顿了顿低声道,“我料想幕后之人兴许还有后手。贡酒若是寻不到,咱们将局面搅浑,闹到官家跟前,他兴许无暇顾及贡酒之事。” “再说了,不是还有他吗。”崔景湛睨了眼伍景辉。 顾青一时哑然。景湛所言不假,不管什么酒出了差错,尚酝局总会受牵连。他叹了口气,最迟明日这个时辰,得在伍景辉跟前吹吹风,劝他帮忙,勾调出接近贡酒风味的酒。 “行了,忙活一日,你们先回去歇着。明儿来探事司,咱们看看,背后究竟是谁,敢拿本使当刀子。”崔景湛侧目看向地上二人,嘴角勾起,他转动脖颈,眸色犀利,周身散发出猎物即将露面的兴奋之意。 翌日天一亮,顾青便赶去探事司。 那两名宫中的内侍,果然已到案。不仅如此,沈怀瑾也在。 肃正堂内,崔景湛,闻荣,正等着顾青。 “沈典御?”顾青小声问安,面露犹疑。 “次酒又出了事,本官怎么坐得住。”沈怀瑾满面忧思,盯着地上跪着的两名青衣内侍,不由叹了几口气。 “他二人招了,说是曹公指使的。”崔景湛坐在一旁,言语间满是玩味之色,“本使还没问话,他二人便招了。本使还是第一次办如此轻松的差事。” 言罢,他好笑地看向顾青同沈怀瑾:“你们难道没什么想问的?” “本官来。”沈怀瑾上前两步,他虽厌恶曹永禄,可此事着实蹊跷。 旁的不提,次酒是如何从旧酿酒坊被盗出宫的? “回大人的话,咱们手下的小太监里,有会开锁头的。旧酿酒坊平日无人。咱们在曹公手下多年,一直未曾立功。先前见着尚酝局运酒的酒工,便想着干上一票,好露个脸。”一名内侍小声道,“咱们禀了上头,曹公派人传话,说不要弄砸,先试试。” “宫禁森严,近来更甚,你们是如何将酒弄出宫的?”沈怀瑾言语间,多了些许不耐。 地上跪着二人低着头,不敢吱声。 “说不说?”沈怀瑾言语冰冷,“难道你们还想着能脱罪?早些说,还能免受皮肉之苦!” 此言一出,地上二人不住求饶,顾青脸色苍白,沈典御方才那一瞬,好似变了个人。 崔景湛看着他二人,眸色深沉。 “说,小的说!”一名内侍抬起头来,正欲开口,可他瞧见沈怀瑾时,神色一滞,肩背也忘了发抖,“大……” “大什么大,说!”沈怀瑾瞳仁微缩,心里头亦是纳闷,此人他从未见过,为何这人见着自己,面色如此怪异。 第97章 心慌 那内侍一时忘神,多看了沈怀瑾几眼,尤其是他的身形…… 似是想起什么,内侍低下头去,不再看沈怀瑾,他浑身发抖,好似方才几息压根不存在:“大,大人,小的都招。” 这内侍唤作花席,当日他带了一个小太监,趁夜打小道摸去了旧酿酒坊,小太监利落开了锁头,二人进了库房,发现次酒的酒坛子太大,凭他二人,哪怕就是一坛子,也没法运出宫。 “小的带了酒壶,就装了两壶。后来小的……”花席抿着嘴,犹疑几息,“小的打宫墙边的狗洞钻出了宫,将两小壶酒运出了宫。” 后头便是去玉轩阁忽悠人了。 至于为何选玉轩阁,因着它在瓦子里,三教九流,各式人等,花席想着,不易被人发现端倪。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面面相觑,竟是如此简单。 沈怀瑾眉头紧锁,他背对着崔景湛:“司使大人,既然如此,两壶酒一壶被试饮,一壶被顾酒人带了回来,尚酝局也没什么损失,此事本官没什么要问的了。” “大人,小的想戴罪立功!”花席突然对着崔景湛连磕了几个头,“小的,兴许知道昨日,昨日不见的泸州贡酒在何处!” “在哪!”顾青竟是比沈怀瑾还要激动,“你为何得知?” 沈怀瑾上前一步:“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花席听声辨位,挪动双膝,跪向沈怀瑾:“沈典御,小的当日去盗次酒时,发现酒库里不仅有好些大酒坛,还有好些小酒瓮,上头写着泸字。小的心想,这难道是那批西南贡酒?可是贡酒怎会在此处……” “后来呢!”沈怀瑾强压住周身的愤懑,怒目圆睁。 “小的一时贪心,想着是不是有人想盗贡酒,暂且存在此处,若能顺些出宫,不仅有人背锅,简直赚大发了。”花席咽了口唾沫,声音也开始发抖,“大人,你们万万想不到,那酿酒坊里,竟然有密室!” 几人纷纷望向沈怀瑾。 一时间,肃正堂内只剩下大家伙的吸气声。 “沈典御,你可知此事?”崔景湛戏谑地看向沈怀瑾。 先前兴许还是猜测,崔景湛着实担心顾青安危,每次见着沈怀瑾那般紧张尚酝局上下,对兄长也是多加提携,不免担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可最近,他越来越觉得,沈怀瑾不对劲。 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兄长。 “惭愧。本官并不知此事。”沈怀瑾并未转身,他微微侧目,看向顾青极低声道,“看来本官当初的消息,并未出错。只是……” 沈怀瑾都不知此事,众人复看向俯身在地的花席。 “大人们别误会!”花席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他去盗次酒前,并不知旧酿酒坊内有密室。当时他在里头倒酒,那跟着他的小太监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麻绳和封纸,花席做贼心虚,以为有旁人进了库房,忙令小太监熄了烛火。他着急躲去角落,一个趔趄,往墙角栽去,他不知触到了何物,好似还有东西坠在地上,他手忙脚乱把地上的东西塞回墙上,几声动静后,墙边竟开了一道小门。 “小的当时已装了两壶酒,没有法子了。但小的贪心,眼馋那些贡酒,索性将贡酒挪去了小门后头。”花席耷拉着脸,“小的想着风声过后,再慢慢偷了贡酒,出宫去卖。” “你是说,那些贡酒,现在还在旧酿酒坊的密室里?”沈怀瑾再也按耐不住,他冲上前去,背对着崔景湛和顾青,一改往日儒雅之态,双手拎起花席的衣领,费劲地将他半拽起来,强逼他看着自己,“是不是!” “小的不知!小的不知有没有旁人发现那个密室!”花席面色惨白,见沈怀瑾好似要吃了他,立马改口,“在,一定还在,大人,小的想将功补过,若小的带诸位寻到贡酒,是不是能饶小的一命?” 见诸位大人都不言语,花席挣脱开沈怀瑾,朝崔景湛爬去:“司使大人,小的只是偷了两壶次酒出宫,也没挣到一文银钱,罪不至死啊大人。” 崔景湛竟是哈哈大笑,他伸出双手,猛拍了好几掌,环视在场几人,眸色极为阴郁:“你们得替本使作证啊,不然探事司滥杀无辜的罪名,可是洗不脱了。” 没有一人敢接话。 还是沈怀瑾打破了沉默,他细细思索了几息,瞧着花席:“本官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去盗酒那日,是何日?” “回大人,四月十九。”花席回忆片刻,笃定道。 “大人?”顾青看了眼崔景湛,眸色犹豫。难道沈典御知道自己同景湛交了底,如今毫不避讳了? 沈怀瑾摆了摆手,他叹了口气,转身朝向崔景湛:“崔司使,实不相瞒,四月十九那日夜里,本使在尚酝局巡视,酒库院外的三名酒工都睡着了,且睡得极熟,是本使没当回事啊。如今倒是都对上了。” “既然如此,你带路吧。”崔景湛看了沈怀瑾一眼,并未接话,只是径直朝地上的花席道。 “是,谢司使大人!谢沈典御!”花席打地上爬起。 崔景湛见状,让禁军拽住花席。他又唤了一名卒子,去宫外请伍景辉来。 “诸位,贡酒真假,伍贡使最有把握,咱们一步到位,再等等。”言毕,崔景湛闭上双眼,好似在补眠。 沈怀瑾缓缓打量这一切,眸色空洞,心里开始不住回忆方才花席看向自己的眼神。他所言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当日自己运贡酒时,总觉着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好似还听见些许动静,难道不是自己的错觉? 难道花席在暗中见到了自己? 沈怀瑾细细回忆了一番,可惜当时烛火在自己身边,他实在记不清,墙边角落有没有什么蹊跷。 就算花席记不真切,可待会去了库房,在那等昏暗烛火下,花席若认出当日是自己偷运贡酒,为求立功,当场戳穿…… 不,断不能让此事发生! 第98章 借刀 沈怀瑾喉头微动,胸口起伏大了些。 “沈典御,你可还好?”顾青见他如此,甚是关切,“大人放心,想必那贡酒还在。就算真不在了,这也算新线索。” 顾青不问还好,这一开口,沈怀瑾心中恐慌更胜。 沈怀瑾心里头乱作一团,平日里有礼有节,心如明镜之人,现下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清孰轻孰重。 贡酒已丢是事实,寻不寻得回,自己都有机会翻身。 只要寻到当年酒方,献酒给官家,什么贡酒,曹贼从民间寻来的好酒,都不在话下。 官家只会更宠自己。 世人只道尚酝局典御,区区小吏,却不知官家盛宠下,如此才能不引人嫉妒。若是官位再高几分,恐早就遭人眼热。 这些年,明里暗里的赏赐,已是不少。平日在宫中走动,懂行的宫人,甚至当朝吏员,暗中托自己美言几句的不在少数。 沈怀瑾看了顾青一眼,心下一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设计贡酒失踪一事。 短短几息,沈怀瑾心头沉睡的猛兽彻底摆脱桎梏,张开血盆大口,猩红双目,能看见的,只有那一纸酒方。 自己等了十几年,也不曾找到的酒方。 恩师在世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得意门生,定会提携自己,唯独这酒方,不愿透漏分毫,哪怕他含冤而去,也不曾交代给自己只言片语。 他宁愿这酒方消失不见! 凭什么,凭什么! 沈怀瑾胸口起伏得厉害,他敛了心神,如今酒方尚未到手,断不能让人看出半分蹊跷。 “你说得对。本官就是一时有些不适。”沈怀瑾伸出右手,轻掩于胸口,往下顺了顺,面容些微扭曲,他低声道,“许是忧思过度,本官脾胃不适,先去下恭房。” “你们谁,去给沈典御带下路。”闻荣见状,扬起下巴,朝厅堂里几名禁军示意。 一名干练的禁军点头会意。沈怀瑾抬步之际,花席垂眸,狐疑地打量了他的腿脚几眼。沈怀瑾似是察觉到什么,快步往肃正堂院外的恭房行去。 那花席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若没认出,自己只需借口身子不适,不跟他们一道去旧酿酒坊,便可过关。 可沈怀瑾不敢赌。 犹疑之际,他发觉身侧的禁军似在偷偷打量自己,这人的身形,细细瞧来,有些眼熟。 “是你……”沈怀瑾盯着眼前的禁军,此前确在何处见过。他沉思几息,露出警惕眸光,声音越来越小,“本官先前在曹公那见过你。你难道是他安插在此的探子?” “沈典御此话甚是好笑。探事司本就是曹公手下的一把刀,探事司上下,都是曹公的人。”那禁军皮笑肉不笑,避而不答。 沈怀瑾眉头皱起,曹永禄疑心太重,看来探事司也不是铁板一块。 眼下崔景湛负责贡酒一案,曹永禄还派人盯着……自己何不利用一回, 便可永绝后患。 至于这禁军,事后再收拾。 念及于此,沈怀瑾眸色凛冽,他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帮本官做件事,本官便同意同曹公合作。” “何事?”这禁军闻言,上前两步,眸色甚是兴奋。 沈怀瑾亦是凑上前,一番耳语。 “你!”这禁军瞪大了眼,“你不怕找不到密室,寻不到贡酒?你意欲何为?” “这不是你该问的。至于……贡酒寻不到,曹公该高兴才是。”沈怀瑾冷冷道,“做,还是不做?” “沈典御好胆略,先前是小的小瞧您了。小的还纳闷,曹公为何一直寻您合作,不肯放手。曹公看人,果然比小的们高明许多。”这禁军戏谑几句,面露张狂之色,“既然如此,小的待会会跟上去。” 沈怀瑾心里头冷哼了声,面上露出平日里在尚酝局那副和蔼可亲:“甚好。” 一盏茶的工夫后,沈怀瑾算好时辰,慢慢往肃正堂去。 几人又候了会,伍景湛到了。 崔景湛带着闻荣,顾青和沈怀瑾伍景辉一道,几名禁军押着花席跟在最后,一行人离了皇城司,走僻静小道,往旧酿酒坊去。 一路上遇见不少宫城里的内侍宫人。见着打头的崔景湛,一身威压的禁军军官服制,还未近身,那些内侍宫人便低头快步离去,好似见了瘟神。 崔景湛嘴角翘起,眼神戏谑,自己当真如此可怕?旁人越怕,他越兴奋,脚下步子越快。 顾青跟在身后,瞧见那些宫人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涩。 几人各怀心思,半炷香的工夫后,宫城北边的旧酿酒坊显在几人眼前。 宫中库银紧缺,这旧酿酒坊多年未修葺,无人问津,顾青打量了几眼,外头看起来,形制同如今的尚酝局酿酒坊有些像,只是小了些。 闻荣接过沈怀瑾递来的钥匙,开了院门,大伙正欲迈过门槛,身后传来倒地声响。 几人纷纷回头,几名禁军四散开来。 花席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住抽搐,几息间,他嘴边鲜血涌出,抽搐更甚。 “大人,要去请医工吗?”一名禁军反应过来,他飞快蹲下,掰开花席的嘴,血流如注,禁军急促道,“大人,像是羊癫疯,不慎咬了舌头,恐怕……” 崔景湛和沈怀瑾闻言,快步上前,眼见着花席瞪大眼,头歪了过去。 “人没了。”崔景湛蹲下,伸手探花席的鼻息和脉搏。 “大人,卑职惶恐!”几名禁军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方才可有什么蹊跷?”崔景湛厉声问道。 几名禁军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崔景湛眼尾泛红,他左手扶住刀鞘,右手缓缓往腰间弯刀摸去,一股杀气霎时腾起,周遭几人后退几步。 顾青见状,心中暗呼不好,他上前两步,装作不经意挡在崔景湛同几名禁军之间:“大人,当务之急是找到密室,寻回贡酒。” “顾酒人……”崔景湛右手使了暗劲,手背惨白如雪,关节突起,左手牢牢抓着刀鞘,手指仿若嵌入鞘身。他牙关紧咬,眸色如刀,盯着顾青。 第99章 密室入口 “顾酒人?崔司使?”见他二人僵持不下,伍景辉咽了好几口唾沫,他小心往二人身前凑,轻轻拽住顾青的胳膊,想将他往回拉。 “行了。闻荣,先移到酿酒坊里头去。”崔景湛将弯刀推了回去,松开双手,后退一步,径直往酿酒坊库房行去。 顾青松了口气,浑身卸了劲,险些摔跤,他快步跟上,生怕崔景湛出事。 沈怀瑾瞧着被拖到墙角的花席,面上丝毫没有可能寻不到贡酒的畏惧之色。另几人往里头去,他嘴角缓缓勾起,如此一来,当夜之事,无人知晓,更无人瞧见,是自己所为。 他转身跟上,面上复挂上忧虑之色:“本官来开锁头。” 推开库房的门,想象中的呛鼻灰尘并未扑来,只有股酒香袭来,掺杂些微霉味。 崔景湛环视几圈,确实如顾青所言,沈怀瑾驭下极严,连这处临时库房也打扫得一尘不染。盛放次酒的大酒坛子,整整齐齐码在地上,酒坛周围干干净净,没有酒渍,只有一个酒坛,封坛的红纸洇了些许,估摸着就是花席当日带着小太监盗酒的那坛。 伍景辉抓紧时机,四下环顾,此处就是比他们泸州的酒库大了些,旁的看不出什么。不过这是十多年前的旧库房,改日还是看看现在的。 几人一筹莫展之际,沈怀瑾担心密道被他们发觉,又横生枝节。他索性站到密道入口附近,不经意间挡住入口机括。 那是隐于墙砖缝隙里一处极不起眼的缝隙,他自信旁人不会发现。 不过这密室入口,究竟在何处……沈怀瑾神思凝重,库房不大,秘密倒是不少。 崔景湛看了闻荣一眼,闻荣招呼几名禁军,四处探寻。 其他几人也开始四处摸索。 顾青细细回忆方才花席所言,他小声道:“他说是不经意往墙角摔去,许是阴差阳错,撞开了机关,咱们在角落处多看看?” 此言一出,几人聚集在四个墙角,各自探看起来。 沈怀瑾见状,舒了口气,密道的入口和机括都不在墙角,如此一来,应不会被发现。 他打定了主意,便真被他们寻了出来,他也只当不知道此事。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一名禁军在最靠里侧的墙角发现了蹊跷:“司使大人,这里有些许灰尘,像是墙上剐蹭下来的。” 几人纷纷围上前去,崔景湛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墙上缓缓探去,分寸之间亦不放过。 几息后,他右手微滞,找准一道砖缝,双指按下。 墙内传来一声闷响,眼前一道石砖竟缓缓内陷,后向两侧开去,露出一块智巧图,上面嵌着几块石片,每片上都有图案。 “这不是孩童妇人都喜欢拼的智巧图吗?”闻荣小声道,近来他家婆娘在家闲得慌,还提过几嘴,说什么提前备着,孩子一两岁时便能用上。 “是什么图案?”听见智巧图三字,顾青瞪大了眼,他细看几眼,眸色一时滞住。 竟真是幼时阿爹经常带自己一道玩的智巧图。上面所绘,同他幼时玩过的也极为相像。 同常见的飞禽走兽不同,当初阿爹带自己拼的,是一位拿着试酒勺的酒工,比一般的智巧图难得多,他拼了好久,后来属实拼不出来。 阿爹当初答应他,他若能拼出来,便带他去灯会,许他玩个够。 彼时的顾青心想,便是不吃不睡,也要将这智巧图拼出来。灯会他自是想去,更重要的是阿爹陪他一道去。 只要能同阿爹待在一块,灯会不灯会的,顾青并没有多在意。 可这智巧图太难,顾青死活都拼不出,眼看到了灯会前夕,顾青竟硬生生抠出了一块木片,如此一来,剩下的木片终于归位,顾青再将最后一片塞了回去。 虽如此,他仍旧十分忐忑,阿爹会不会责怪自己,会不会生气?万一阿爹知道真相,不带自己去了,岂不是白忙活。 一家子出发去灯会前,顾青支支吾吾,阿爹和阿娘一再追问,顾青这才说出实情。 “青儿啊,为父甚慰啊!你能不拘于成规,甚是伶俐。但你也没有一味投机取巧,还主动交代了前因后果,甚好,甚好!有智,有信。”阿爹眸色闪亮,阿娘亦是掩鼻轻笑,顾青拉着他二人,心里满是甜蜜…… “顾酒人?”恍惚间,顾青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回过神,发觉崔景湛几人都看着自己。 “嗯?”顾青小声道。 “大家伙都没见过这智巧图,你可曾在何处见过?”沈怀瑾关切道,“先前你在尚酝局书库泡了那么些日子,里头书册会不会有所记载?” 顾青一时语塞,他微微歪着脖颈,双眸眯起:“一时半会,没什么印象,几位容小的再想想。” 此言一出,大家伙纷纷点头,复盯向墙面内的智巧图。还有禁军胆大,见崔景湛未阻止,伸手移动了几片石片,可惜不得要领。 不知为何,顾青总觉着伍景辉仍盯着自己,他悄悄侧目,果然,伍景辉眸色慌乱,假装同大家伙一样,都在看墙面。 难道自己方才露了什么端倪? 还是伍景辉亦见过这智巧图。 顾青心里头一激灵,若伍景辉真是阿爹当年的旧友,二人一同长大,拼过同样的智巧图,再正常不过。 这伍景辉,莫非同自己一样,也在装蒜? 顾青深吸了口气,景湛足智多谋,兴许他能破解这机关,自己便不用动手,亦不会引人注目。 约摸过去了半炷香的工夫,那几名禁军挨个试过了,墙上没有丝毫动静。 崔景湛皱着眉头,摆手让他们让开,亲自上手,他琢磨了一番,一片一片滑动起石片来。 比那几个禁军好些,眼见大多石片都归位了,上头拿着试酒勺的酒工图案越发清晰,偏偏最后两块石片,无论如何,都难以复位。 崔景湛并不托大,他看了眼沈怀瑾和伍景辉,一旁的闻荣也算上:“你们试试?” 三人硬着头皮,挨个试了,也好不到哪去,无论如何,最后总会有两片难以复位。 一时间,只剩下顾青还未上手。 第100章 机关 崔景湛戏谑道:“顾酒人可是担心试不出来丢了脸面?眼下这里没人能破解,试试无妨。” 顾青闻言,盯着墙上的石片,眉头微挑,难道真是阿爹设下的机关? “那小的试试。”顾青沉下心来,用食指和中指按住一块石片,往边上的空处推去。 这机关甚是巧妙,他无论往哪个方向推动石片,周遭毫无卡顿之感。 这也是他幼时发现的取巧之法。有的匠工许是偷懒,若石片木片滑动得对,便更顺畅。若不对,便有阻滞之感。彼时他无法还原图案,就想过此法,可惜没钻成空子。 顾青心里头回想,手上动作没落下,半盏茶的工夫,石墙上的智巧图被打乱,又被排好。 可是同前几人一样,顾青这遭,不曾好到哪去,还是有两片对不上。 顾青身边几人,见顾青如此专注,眸色坚定,他一伸手,周身的气势都有些不一般,还以为他有法子,个个聚精会神,眼都不眨,生怕错过。 谁知没什么差别。几名禁军面面相觑,站在后头撇起嘴。 顾青见大家伙都看着自己,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装作搞砸了十分惭愧,周遭的气势立马下去:“小的献丑了。” 崔景湛摆了摆手:“无妨。不过顾酒人的动作瞧着比咱们都娴熟。若你没有法子,本使派人回探事司,唤几个擅机关术的来。” 顾青迟疑几息,若探事司有能人,自己何必暴露。 半个时辰后,探事司唤来的几个匠工,亦没有法子。 “果然是宫城之内。”伍景辉双手背于身后,面露讽刺之色。明明贡酒就在里头,眼下却拿不到。 他瞪着那酒工图样的智巧图,心里不禁叹起气来。若他那位旧友在,恐怕轻而易举便能破开,当年他除了酿酒,便是喜欢捣鼓这些小玩意儿,自己向来不屑。 没想到今儿竟要止步于此? 他抬眼打量这库房几眼,旧酿酒坊,隶属尚酝局,只是他不知这处究竟哪一年被弃用,不然倒真有可能是当初旧友设下。 念及于此,他苦笑几声,想来只是巧合,不然顾青断然知道如何打开密室。 方才顾青那般利索,他险些按耐不住,谁知顾青也没辙。 “没用的东西。”崔景湛打库房外进来,见探事司的匠工亦束手无策,他面色难看得紧,几名匠工跪倒在地,吓得不敢言语。 顾青看在眼里,暗叹了口气,手上不住摩挲。眼下找到贡酒要紧,几名匠工,就算无能,也不该受重罚。 自己就算破解了智巧图,称作巧合便是。 眼见闻荣带着禁军要将几名匠工拉走,顾青快步拦在闻荣跟前:“小的有个法子,想同几位匠工请教,不知是否可行?” 不待闻荣开口,崔景湛摆了摆手:“试,只要有机会,尽管试。” 那几名匠工利索起身,手还微微发抖,面带感激看向顾青:“这位小兄弟,你有什么法子?” “方才小的看你们几人,也是卡在最后那两块石片上。小的有个荒谬的法子……将那两片石片直接取下,放到正确的位子,可行?你们还记不记得花席招供的细节,他说撞掉了何物,又摸黑将地上之物塞了回去。” 此言一出,周遭几人面面相觑。那几名匠工一时间目瞪口呆,一名胆大的小声试探道:“这……” 匠工还欲商议一番,崔景湛不耐烦道:“照他说的做。” “大人,万一毁了这机关……”那名匠工一手摸着腿根处的衣摆,低头小声道。 “现在机关没毁,你们能打开吗?”崔景湛嘲讽道。 “是,是,小的们这就照做!”那名匠工朝另外两人使了眼色,三人赶紧打开随身带的木箱,在里头一顿翻找。 伍景辉和沈怀瑾立于一旁,二人眸色都复杂得很,尤其是沈怀瑾。 眼下花席已除,自己不再畏惧,贡酒若真在密室里头,就这么一步之遥…… 他侧目暗暗看了崔景湛几眼,方才崔景湛如此笃定,丝毫不担心机关被毁,会不会是曹贼授意,在刻意拖延,或是干脆想毁了这密室,好让贡酒跟着一齐毁了。 他又看了顾青几眼,这法子是顾青说的,届时探事司若将责任推给尚酝局…… “司使大人,咱们事先说好,动手的,是你探事司的人,若出了问题,不能责怪顾酒人。”沈怀瑾上前两步,装作护在顾青身前,面色肃穆。 “你倒是护犊子。”崔景湛嗤笑一声,“出了事,本使担着。沈典御和顾酒人尽可放心。” 顾青这才琢磨过来,他眸色复杂地看向沈典御,先前是自己疑心了。 见几位贵人说好了,匠工开始动手,他们取了极薄的镊子,将之撑开,嵌入石片间的缝隙。 本以为极难拆除,没想到动手的匠工险些朝后摔倒在地。 “这……”那匠工盯着空了一方的智巧图,还有手上铜镊所夹的石片,缓缓瞪大了眼,如此一来,这机关搞不好就是如此解法。 另两名匠工来了兴致,围上前来,兴奋地打量石片反面,可惜没看出什么蹊跷。 “先破了机关再说。”几名匠工商议了几句,保命要紧,回头找机会再琢磨。 如此依样画瓢,那两片石片被轻易取下,众人眸中都闪起精光,有戏! 几息后,两片石片被归位,石墙内隐约传来轰隆声响,几人后退几步,面上既兴奋,又害怕。 闻荣上前两步,护在崔景湛身前,伍景辉亦不自觉往顾青身前走了几步,不经意间将他拦在身后。 崔景湛见伍景辉如此,眸色雀跃,这泸州贡使倒是有几分意思,他在意顾青,更甚密室里头的贡酒。 他究竟是何人,同自己的心思竟是一样的。 都是泸州人士,难道他真的认识兄长?还是说,他认识叶弘文…… “司使大人,门开了!”闻荣盯着眼前石墙缓缓往一侧推开,回头看向崔景湛,“卑职先去探探。” 崔景湛略微颔首,示意闻荣去探路。 第101章 混战 闻荣见里头黢黑一片,外头库房的烛台也不好带进去,他吩咐身后几名禁军,飞快寻了火把来,又细细交代了一番,酒库重地,手头一定要稳。 “倒真有密室!那个什么花席没撒谎。”伍景辉趁着火光,探头看了几眼,“宫里真是不一般啊。” 眼看闻荣带了两名禁军入内,旁人都候在外头,顾青面上瞧着镇静,心里却是炸开了锅。 这密室,多半是阿爹命人所造。算算旧酿酒坊未被荒废之时,正是阿爹任职于尚酝局之时。 他为何要在酒库里建密室?小小尚酝局,竟有如此多秘密。 阿爹之死,会不会同这密室有关? “沈典御,你们尚酝局,可真是深藏不漏。”崔景湛见沈怀瑾眸色游离,有心诈他一诈。 “司使大人言重了。本官对此事一无所知,不然怎会任由贡酒藏于此处,在殿前被官家怪罪?”沈怀瑾轻声苦笑道,他抬了抬眸,“这都是些废弃多年的旧地,本官彼时也不是典御。” 崔景湛还欲激他多说几句,闻荣带人从密室出来:“大人,看样子,贡酒确实在里面。里面不算大,但除了贡酒,还有好些博物架,卑职不敢擅动。” “几位,请。”沈怀瑾心系里头的贡酒,拿出了当家的气势,拔步往里走去,顾青和伍景辉快步跟上,崔景湛冷哼一声,示意闻荣一道入内。 石墙背后,靠近门边的位置,三十个贴有红纸上书“泸”字的小酒瓮分几排依次排开,如闻荣所言,不远处好些个博物架,里头还有一方书桌,一张圈椅,都是朱漆罩面。 顾青吸了吸鼻,密室里头除了酒香,只有极隐约的陈腐气息,想来已经多年无人进出。 “伍贡使,麻烦你一道验验,这可是泸州贡酒?”沈怀瑾数了酒瓮的数目,丝毫不差。 伍景辉点头致意,他取下腰间随身的试酒勺,拿原色麻布细细擦过,熟练地取下酒瓮上的封坛,将试酒勺深入瓮中,闻香,观色,试味…… 一旁几人紧张地盯着伍景辉,生怕他说出半个不字。 尤其是禁军里头瞧着最干练的那个,他双眸眯起,左手不自觉握住腰间弯刀的刀鞘。沈怀瑾瞥了他几眼,嘴角微微勾起,只当未曾见着。 伍景辉这头,他放下试酒勺,静候酒液后味,几息后,他面露喜色:“正是贡酒不假。沈典御,顾酒人,一道看看?” 沈怀瑾和顾青闻言,纷纷上前,如伍景辉一般,一一试起来。 崔景湛估摸着没什么差错,开始打量密室里头。他缓步绕过里头的博物架,连架上的蜘蛛网也不曾放过。 闻荣虽不知他在看什么,明明博物架上都是空的,还是尽职尽责跟在他身后,一齐查探。 眼看博物架没什么蹊跷,崔景湛往那张书桌凑了去,桌腿似乎压着什么,他狐疑地眯起双眸,手上撑在桌边,使了暗劲,书桌悄无声息往边上移了不到半寸,一块破败的布头露了出来。 闻荣立在崔景湛身后,见他甚是认真,不由得好奇,他究竟见着何物。 顾青和沈怀瑾验完酒,纷纷点头,吩咐几名禁军帮着一块封好酒瓮。 闻荣刚要看清地上是何物,身后传来接连几声声响。 原是一名禁军,他一手举着火把,这只手的胳膊肘夹着酒瓮,另一只手拿了封坛用的油纸往上盖,他脚下不知绊到何物,一个趔趄,眼见手中酒瓮中的酒顷了出来,就要沾到火星子,他一时着急,摔碎了手中酒瓮。 霎时间,密室里头酒香更甚,大家往后退了几步,眼见一翁好酒,就这么砸到地上,酒液缓缓朝周遭洇去。 闻荣循声凑上前去,凶狠道:“不要命了?” 此言一出,那禁军心头一颤,手上的火把举得更歪,眼看就要碰到另一名禁军手中的酒瓮。 “小心!”最边上那名干练禁军朝前扑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火把,朝远离酒瓮的那头滚去。 火把是救下了,可他这一扑,踢倒不少地上的酒瓮,酒瓮互相磕碰,短短几息间,沈怀瑾和伍景辉眼看着地上的酒瓮碎的碎,倒的倒,竟是不剩几瓮。 “禁军的身手不可能这般差,你是不是存心!”沈怀瑾心疼地瞧着地上的酒液,转身瞪向那名禁军,“本官一路上就觉着你眼熟,之前去东署,在曹公的偏厅见过你!” “崔司使,你今日定要给咱们尚酝局一个交代!”沈怀瑾见崔景湛一直背对他们几人,不禁大喊道。 “沈典御莫血口喷人!”那干练禁军回击道。 闻荣眼见乱作一团,顾不得请示,他心下一乱,从背后擒住那举着两个火把的禁军,朝沈怀瑾大声道:“不管怎样,先定下来,出去再说。你们几个,把火把拿出去!” 余下两名禁军,接过几人手中的火把,飞快朝旧酿酒坊院子里跑去。 密室里,这禁军的胳膊从两侧被闻荣箍住,他不住挣扎,手上的火把跟着挥舞,门口候着的匠工脚下都洇满酒液,他们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朝外跑去。 “你难道想同归于尽!”沈怀瑾离那禁军更近,他见禁军张嘴,似要说些什么。 不,不能给他任何机会说出真相!沈怀瑾红着眼,鬼使神差,来不及多想,他抽出那禁军腰间的弯刀,颤抖着朝他腹间刺去。 霎时间,闻荣面上大骇,他松手捞住禁军手中的两个火把,往后躲去,顾不得许多,他朝众人大喊:“都先出去!快!” “头儿,快出去!”他不忘回头唤上崔景湛,却见崔景湛蹲在地上,好似什么也听不见。 还是伍景辉回过神来,飞快接过闻荣手中的火把,瞪了眼顾青,往外跑去。 密室里头霎时暗了下来,只靠门口透进来的一丝光亮,勉强视物。 沈怀瑾双手发抖,弯刀掉落在地,顾青看了眼崔景湛,心头一紧,先拽了沈怀瑾出去。那禁军口吐鲜血,嘴里不住嚷着什么,终是摔倒在地,躺在血泊与酒液之间。 第102章 细作 “司使大人!你可是发现了什么?”闻荣将他们安顿好,让余下几名禁军盯好他们几人,摸黑入了密室。 “没什么。本使突发眩晕,如今已好转。”几息后,崔景湛的声音从书桌后传来,闻荣见他撑着桌边,缓缓起身,一手握住腰间弯刀,一手撑在鬓间,拖着腿往外走来。 顾青见状,欲上前搀扶,被禁军拦住了。 “大人?”闻荣摆手示意顾青勿动。他上前两步,伸手要扶崔景湛,“方才……” “本使都听到了。”崔景湛面色惨白,言语冰冷,“此事不可外传。你放心,本使无碍。” 他匆匆扫视外头一眼,火把已被熄灭,那两名禁军守在旧酿酒坊院门口,盯牢了沈怀瑾,还有几名匠工,顾青和伍景辉立于沈怀瑾一旁,眸色复杂。崔景湛侧目朝向闻荣:“你做得很好。” 顾青见崔景湛瞧着没有大碍,一颗心落了地。方才自己一时情急,险些露馅。还好闻荣派人拦住了他们。 短短几息,局势瞬变,沈典御为了拦住曹贼派的人纵火,竟失手杀人,景湛也不知为何,失魂落魄,顾青这才有空细细想来,方才之事,怪是怪了些,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他本想劝慰沈典御几句,为免串供,亦被禁军拦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旧酿酒坊的库房被清理干净,那名被沈怀瑾失手杀害的禁军,唤作方胜,他的尸体被抬到院子里,覆上了白布。 崔景湛歇息了会,面上攀了血色,瞧着没那般吓人。 “沈典御,你是说,在曹公那处,见过方胜鬼鬼祟祟?”崔景湛睨着沈怀瑾,言语冰冷,“所以你推断,他是故意撞人,想砸了贡酒?” “正是。”沈怀瑾挺直腰背,双手虽还在发抖,言语间却无比坚定,“难道司使大人承认,探事司的禁军身手如此之差?” 此话一出,院中几人面面相觑,低着头不敢吱声。尤其是最初惹祸的那禁军,正是他脚下一滑,才引发这一连串祸事。 崔景湛正欲发作,那禁军鼓足勇气,跪倒在地:“司使大人,卑职不是故意。当时卑职脚下有异物,击中卑职足踝,才至不稳。” “闻荣?”崔景湛瞥了眼身侧之人,“可有此事?” 闻荣眼珠子飞快转了几圈,一切都串了起来。他从腰间掏出几个布帕,当着几人的面打开,里头是几个小石子,一个石子隐约还透着血腥味和酒香味,另几个石子则只有血腥味。 “大人,这是在密室里搜集到的,这个石子在地上,混杂在碎裂的酒瓮中,这几个石子是从方胜身上搜出来的。”闻荣欲言又止,他掏出一个小白瓷瓶,“这也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里头是些粉末,具体作何用还不知。” “你离那药粉远些。”沈怀瑾脱口而出,眼色恐惧。 “沈典御认得此物?”闻荣不动声色,塞回瓶塞,侧身探寻道。 “本官不认得。只是……”沈怀瑾眸色躲闪,欲言又止,几息后,他豁了出去,“本官也不确定。只是在来的路上,方胜押着花席,在后头鬼鬼祟祟,不久后,花席暴毙身亡。本官怀疑,这里头有蹊跷。” 沈怀瑾言至于此,在场几人开始揣测。 若花席早有病在身,方才在探事司审讯之时,更为紧迫畏惧,真要发病,也该在探事司发病。怎的刚到旧酿酒坊院外,恰巧发病。 “诸位,今日之事,本使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花席和方胜背后之人,本使亦会彻查。”崔景湛看向沈怀瑾和伍景辉,面色冷淡,“至于贡酒被毁,本使会上奏,想来官家不会降罪于二位。” “方胜送命,沈典御乃是一时情急,忧心他纵火,不该受罚。事急从权,大人要准备宫宴酒务一事,待会请大人在供词上画押,便可先行离去,但近几日不可离开宫城,探事司许会派人复核。”崔景湛沉吟片刻,“诸位,散了吧。” 顾青还欲关切几句,可惜眼下不合时宜。景湛方才这几句,有礼有节,滴水不漏,可丝毫不像他平日的口吻,好似被勾了魂,他凭一股气吊着,如傀儡般说出方才那些话。那会在密室里头,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怀瑾心里头亦杂乱不已。他算准崔景湛不会刁难自己,毕竟众目睽睽,他那一刀不下去,方胜手中火把倒地,大家伙可能都会葬身火海。 可居然如此轻易就放自己走,连回探事司细细问询都不用。 还有花席和方胜背后之人,难道还不够明晰?明明他二人都是曹永禄的人,还有什么好查?崔景湛定是要为曹永禄开脱,将他主子择出去。 崔景湛难道是暗暗在同自己讲条件? 沈怀瑾暗叹了几口气,罢了,此番贡酒虽毁,没能让顾青在官家跟前出风头,也没按原计划让顾青对自己死心塌地。可自己救下他们,想来顾青心存感激,没什么差别。 在官家跟前也好交差了。 只是人总是容易贪心,沈怀瑾瞧着院子里堆起的酒瓮碎片,心中愤懑缓缓涌出,凭什么曹永禄那贼人能全身而退,还能凭着献酒在官家跟前邀宠。 他缓缓看向伍景辉,离宫宴还有三日半,没有什么不可能。 此刻日头正晒,崔景湛摆了摆手,带着探事司的人,快步往外行去。 伍景辉看了几眼方胜全身盖着的白布,面色惨白。他缓缓走到酒瓮碎片边上,蹲下身来,伸手轻抚那些碎片。一旁还有几张洇了酒液的红纸,上头的“泸”字模糊不清,边上残破不堪,他手上沾了酒液,右手不住摩挲。 良久,他将右手手指伸到鼻间,闭上双眼,深嗅好几口,他微仰起头,面上露出陶醉之色,似是闻见天宫里头的琼浆玉液……几息后,他轻舔了右手几下,缓缓睁眼,眼角微润,鼻头微酸。 罢了,都是命。不知下次带着泸州贡酒进京,要等到何时。 第103章 鸳鸯暗纹 “伍贡使?”顾青扶着沈怀瑾走到伍景辉身后,沈怀瑾迟疑道,“同为嗜酒之人,伍贡使痛惜,本官感同身受,只是眼下,不是悲痛之时。” “沈典御的意思是?”伍景辉手上使劲,撑了把膝盖,站起身来。 “离宫宴还有三日半,你我联手,还是能让官家品尝一二,泸州贡酒的风味。”沈怀瑾认真道。 “沈典御,本官先前便……”伍景辉言语间甚是疲惫,“况且崔司使说了,他会如实上奏,想来沈典御也无需担忧官家追究尚酝局上下。” “伍贡使此言差矣。说到底,贡酒还是没有追回,就算情有可原,尚酝局也难逃个看守不力的罪名。官家体恤咱们,不会重罚。”沈怀瑾顿了顿,话锋一转,“可本该是领赏的局面,伍贡使难道真的甘心?” 见伍景辉沉默不语,眸色纷杂,沈怀瑾低声道:“本官说过,并不是让伍贡使同本官一道欺君。便是借八百个胆,本官也不敢。本官只是想再争取一二。伍贡使,进京的机会,不是一直都有的。兴许过一阵子,官家没了兴致……” “沈典御一片好心,本官心领了。”伍景辉深看了沈怀瑾一眼,“只是今日局势瞬息陡变,本官着实疲累,想回去歇着。改日再进宫拜访。” 不待沈怀瑾多言,伍景辉缓缓往旧酿酒坊院外走去。 “沈典御,我先扶您回去歇着吧。”顾青见他二人如此,一时不知听谁的。 他倒是同伍景辉的想法更为一致。顾青有些拿不准,沈典御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何急于一时。就算失了这次机会,反正都在尚酝局当差,来日方长。诚然,自己亦想一步一步走上高位,才能更好护住自己同景湛,可他一直想的都是靠着光明正大的法子。 找伍景辉帮衬,不算卑鄙,可也不用强人所难。 直到伍景辉的背影模糊不清,顾青也没琢磨明白。沈怀瑾立于他身侧,亦是一言不发。 难道曹贼暗中逼迫沈典御,沈典御不得不防? 顾青微张着嘴,却问不出口。沈典御如此做,定有他的道理。 “行了,回去吧。”沈怀瑾拍着顾青的肩膀,故作轻松,“这两日你四处奔波,想必也累了。明儿再想想勾调之事。宫宴上,尚酝局本也要献酒,那些都是于奉御在帮衬。你不必过于紧绷,便是调不出泸州贡酒的风味,只要适口,就够了。若是官家能眼前一亮,便是更好。” 顾青颔首示意,扶着双手微微发颤的沈怀瑾往尚酝局去。 肃正堂内,崔景湛将贡酒诸事都交代给闻荣,屏退左右。 外面日头正盛,却晒不到肃正堂最里头。乌木长桌后,崔景湛如平日般,独倚在主位里,他方才强撑着的精神头,在手下离开肃正堂那一瞬,便被抽离。他整个人不住往主位里窝去,此刻宽大的木椅里头,不是老百姓闻风丧胆的阉贼走狗,只是一个无助可怜的幼童。 他将头埋入双膝之间,丝毫不敢抬头。外头的日头太过刺眼,虽是他向往之物,可他总觉着,自己满身污秽不堪,再往前走一步,便会被人发现,被人谩骂,嫌弃…… 自己真的还能站在那光明之处吗? 崔景湛左手攒在腰间,皮质革带里头,是方才在旧酿酒坊密室里,书桌桌腿下的那块破布头。 布头虽破,摸起来也有些年岁了,可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他阿爹之物。 幼时,阿爹几个月才会去看他和阿娘一次。自己想阿爹,阿娘也思念得紧。家中吃穿用度,都是阿爹暗中派人送来,阿娘便是想送些什么,还是用的阿爹的银钱。 好在阿娘做得一手好女红,等待阿爹的无数个日夜里,阿娘用最细的绣活,替阿爹绣了不少衣饰,里衣,中衣,外袍,冬日的风帽,还有平日的鞋靴…… 阿娘不希望阿爹府中的那些女人认出是她所绣,又想阿爹平日穿着衣物,能念起她一二,便在衣袖内口,都绣上了不起眼的鸳鸯暗纹。 他还记得,在他同阿娘居住的小院中,阿爹换上阿娘精心缝制的衣袍,一个劲的夸,料子不是最华贵的,却是穿着最舒适的,尤其是剪裁得体,比府上的老裁缝也是比得的。 “婉娘,你且放心,为夫定会好好爱护这些衣袍,不浪费你的一番心意。”阿爹将阿娘搂在怀中,眉眼微润。 “夫君这是说得什么话,衣物做来便是用来穿的,穿着穿着,若是破了,婉娘再给夫君缝新的便是。何苦刻意爱护,小心翼翼,倒拘束了。” “话虽如此,婉娘的手艺,为夫自会珍惜。” 小小的崔景湛立在一旁,心里十分好奇。只是往往都会被阿爹发觉,然后被阿娘赶回房去睡觉。 手上布头的暗纹触感将崔景湛唤了回来,他不住摩挲那纹路,手上渐渐发热,心里头却是凉如冰窟。 阿爹如此爱护之物,怎么在这旧酿酒坊的密室里出现。 这布头的裂口,不是利器所致,更像是被人扯下。 若是擅武之人,又不会只扯下这么一小块。 阿爹是随崔家一道,被活活烧死在崔家大宅,若阿爹真到过旧酿酒坊的密室,应是全身而退。 想起先前尚酝局那本旧书册上的犀角杯,鸿胪寺,崔景湛心里头闪过荒唐的念头。 旧酿酒坊的密室,连沈怀瑾都不知道,那智巧图偏偏被兄长打开,密室极有可能是叶弘文留下的,或是被他改造过。 当年自己阿爹难道同叶弘文在密室里有纠纷? 不然为何会撕扯到衣袍? 当年之事的全貌,如今尚不可知,眼瞧着线索越来越多,似乎都在指向,自己阿爹同叶弘文纠葛颇深。 在密室时,崔景湛认出地上那小片布头是阿爹之物后,他的心绪瞬时被抽离,周遭发生何事,他什么也听不见,眼前的火光飘忽,他亦看不见。 他满心只有惊惧,猜疑,还有绝望。 他下意识护住那块布头,不,绝对不能让旁人发现。 第104章 心魔 不能给兄长瞧见,兄长心思缜密,若是有朝一日发现什么,联想到这块布头,定会责怪自己为何不早些告诉他。 不能给闻荣瞧见,自己好不容易笼络些心腹,若让他们知晓,自己内心残破不堪,还如何驭下。 更不能被沈怀瑾瞧见,总觉着沈怀瑾不简单,沈怀瑾还是当年之事亲历者,若让他顺藤摸瓜,查出些什么,他定会告诉兄长…… 彼时的崔景湛,耳边嗡嗡一片,他知道密室里乱作一团,想要做主,腿脚却不听使唤。他不住将那块布头往腰间革带内塞去,生怕被人瞧到丝毫。 偏偏密室里昏暗,身边几人闹得不可开交,火光忽闪。 若不是闻荣将火把都拿了出去,他眼前看不真切,恐怕他还坠在自己的畏惧与幻想中,不住确认布头已藏好。 待他起身,脚下血渍混着酒液,略显黏腻,他才意识到,兴许搞砸了。 可是区区贡酒,哪里比得上兄长。 他不在乎。 若不是事涉兄长,事涉尚酝局,他压根不会亲查此案。 至于那什么方胜和花席,倒有几分意思。若都是曹贼安插的,倒是乐得他们自己找死。 只是他想不通,曹贼手底下还有如此蠢笨之人。还是谨慎些,万一还有人暗中布局,兴许可以一用。 如此浑浑噩噩,他倏然想起兄长每回试酒。自己的思绪,眼下好似试酒勺不断搅动的酒液……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那布头收在长桌上一方有锁的小木匣内,再三拽着锁头,又将钥匙收于腰间囊袋,才松了口气。 肃正堂厅外,禁军和卒子们来来往往,瞧着甚忙。 崔景湛远远看向他们,眸色迷离,他略微垂眸,伸手在长桌上的卷宗里翻看。 一时半会他竟不敢彻查当年之事,不如看看近来有没有什么棘手的案子,能逃避一二。 “司使大人。尚酝局的顾酒人求见。”就在此时,肃正堂厅外,有卒子通传。 崔景湛手上一抖,兄长此时有何事?他不自觉瞥了手边木匣一眼,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些。 “何事?” “顾酒人说是感谢司使大人寻到贡酒下落。手上还拎了食盒。”外头的卒子低着头,这顾酒人胆子倒是大。 崔景湛胸口开始剧烈起伏,若放在从前,兄长特意来看自己,还带着食盒,心里头不知有多雀跃。眼下万万见不得,莫让兄长瞧出端倪。 “本司使……”崔景湛本想用疲累的借口,可如此以来,兄长岂不会忧心,他轻咳了几嗓子,让声音听起来甚是冷淡,“案件缠身,让他回去。” 话音刚落,崔景湛屏息静气,聚精会神听着厅外远处的动静。兄长说了些什么听不太清,只隐约觉着有些低落。 见兄长未再让卒子通传,径直离去,崔景湛心绪繁杂,一个声音松了口气,心底里的幼童却更加沮丧,好不容易见着天光的稚童,又缩回了暗不见天日的黑屋里头。 见顾青已走,崔景湛提不起兴致,坐回主位里,谁知卒子又在门外求见。 “司使大人……”那卒子的声音多了些许颤意。 “还有何事?”崔景湛双手发抖,言语间多了几分怒意。 “大人!小的不敢!是那顾酒人!他非要留下食盒,说大人不会怪罪小的。”卒子双膝跪地,一手稳稳拎着食盒,不敢有半分怠慢。 肃正堂内,崔景湛双手撑在乌木长桌边,使了暗劲让自己不要失态。良久,他言语复归平日冰冷之像:“你将食盒拎进来。” 卒子见崔景湛并未怪罪,长舒了口气,脚下生风般将食盒稳放在乌木长桌一侧,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见卒子退下,崔景湛喉头微动,他缓缓走到食盒边上,同清明那回是同一个食盒。 他深吸了口气,熟悉的酒香,还有煎酿豆腐的香味。 霎时间,心里头的幼童舒展开来,不再蜷缩。 崔景湛轻轻拿起食盒的木盖,放于一旁,里头果然是煎酿豆腐,还冒着热气,他托起这层木格,下头是一碟子柚皮制的凉菜,和一小壶酒。 他端起那盘柚皮,瞧着远不如玉轩阁的开胃小点精致,可他看着看着,眼角渐润,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 他缓缓闭上双目,兄长竟是如此细致。昨日在玉轩阁,那几道小点,唯独柚皮自己多吃了几筷,竟被兄长看在眼中。 崔景湛将食盒里的下酒菜还有酒壶取出,放于桌前,慢慢品尝起来。 酒香入怀,崔景湛逐渐释怀了些。他盯着酒壶,强逼自己压下心头惧意。怎能查都不查,就屈服于心中假像。 那块布头,只能证明阿爹曾经到过那间密室。不,甚至连这件事也证明不了。 他捏着小酒盏,眸色渐深,周身透出股杀气。 顾青送完食盒,回了尚酝局,甚感疲累。虽没见着景湛,景湛若还有气力忙于其他案子,想来晌午那会在旧酿酒坊只是一时眩晕,并无大碍。 无论如何,景湛收了食盒,希望他吃到爱吃的吃食,心里能松快些。 忙活完这些,顾青本想回房换身衣服,再去曲房,琢磨琢磨勾调之事。只是不知为何……许是沈典御那一刀,过于惊骇。 他独自一人回了卧房,才发觉自己的双手亦微微发抖,心绪翻涌,一时间什么酒方,歌谣,通通记不清。 顾青深呼了好几口气,灌了一壶茶水,又用冷水擦了好几把脸,这才平静些许。 便听沈典御的,今日好好歇歇,免得糟蹋了酒液。 顾青换下酒人服制,躺在榻上。这会毛文估摸着在干活,难得自己一人,可以好好琢磨一番。 念及于此,顾青不禁苦笑,方才还说好好歇息,可心里头杂乱如麻,压根静不下来。 他敢确定,先前尚酝局的书库里,没有任何关于今日密室的记载。 若沈典御都不知那密室,至少是阿爹,或是阿爹之前的尚酝局建下的。 偏偏那智巧图的图样,甚是少见。 第105章 调酒 这点倒也说得过去,尚酝局,用酒工试酒图,再正常不过。 可是解开智巧图的法子,竟也同自己幼时一样…… 顾青很难不疑心,那就是阿爹所为。 偏偏密室里除了那几个博物架,一套桌椅,再无旁物,也没有线索。 本想着试完贡酒后,在密室里好好搜寻一番。可惜方胜卑鄙,乱局突现。 霎时间,顾青心中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彼时景湛并未试酒,他一直蹲在书桌后头,难道他是发现了什么,过于惊骇,才至晕眩?顾青腾地坐起身,微眯双眸,若真如此…… 不,若景湛发现什么,定会立马找机会同自己商议。 顾青瞪着素色床幔,浑身卸了劲,当年旧案不差这一日两日,便让景湛歇歇,自己也得专心酿酒。 翌日,顾青起了个大早,一头钻进曲房。 探事司那头,闻荣带着人,彻查花席和方胜背后,究竟是何人,又意欲何为。 转眼,明日便是宫宴。 夜色已黑,除了值守之人,旁的酒工酒人都已下工,不是去吃饭,便是回居所歇着。 唯独顾青,他仍在酿酒坊的一间小屋。屋里烛火通明,他身前的木桌上摆满了勾调酒液所用的瓮罐,酒勺,小酒盏,火炉子,边上还有一小筐散发着繁杂气味的酒曲,青梅汁等各式酸甜汁液。 屋里酒香四溢,若是旁人贸然进屋,恐会欣喜不已,迷醉其间。 可顾青却是满面愁容。两日多来,他用了好些以前从未试过的法子。 他取了已制备多日的酒曲,这批酒曲制备的曲房更为温热,还加了平日制备酒曲断不会使用的豆子,香气与风味已初具酱香之味。 多次投料分开发酵需要好几月,眼下根本来不及。顾青索性取了碎曲渣,还寻了尚酝局新近酿好的一批清香黄酒。 起初,他将曲渣加入酒中,在炉子上将它们烧热,待酒液凉后,再滤出曲渣。 这种法子制出的酒液,香气上有些许像泸州贡酒,可细细品去,味道却是分层的,酒曲风味与酒液无法融合。 要么过去浓厚,要么过于清亮。 他琢磨了小半日,寻了尚酝局存了多年的清香老酒,希望以之调和。 可火候极难掌握,稍微多烧一会,酒液发苦。若是少烧一会,香味融合不到位。 顾青熬了两夜,好不容易试出了合适的火候。酒液温热时,几乎能还原泸州贡酒的口感,可酒液晾凉后,气味里的酱香比入口后的酱香淡了些,并不相宜。 顾青索性寻了果子,榨了鲜汁,想借青梅的酸味平衡些许浓厚之味,将酒液入口后的风味提亮些。 如此一来,便要在火候,碎曲渣,酒底,老酒,还有青梅汁间寻找最适宜的搭配,顾青只觉头大。 “顾青,你都两夜没回去歇着了,明日就是宫宴,依我看,你也尽力了。沈典御肯定不会责怪你。”就在顾青盯着桌上酒液时,毛文将屋门推了一道缝,手里拎着食盒,“我给你放门外啊,免得你又担心万一污了酒液。” 毛文放下食盒,见顾青无精打采,不免担心,他径直推开屋门,进屋拽着顾青的胳膊,往外拉去。 “毛文?”顾青抬眸不解。 “我得盯着你吃完再走。不然谁知道你记不记得起来。快,吃完再说。”毛文叹了口气,大咧咧坐在屋外石阶上,他打开食盒,一股鲜香钻了出来,“正好,今儿有你爱吃的糯米团子,我留了两个,还搞了几片羊肉,沈典御念大家伙辛劳,特意准备的。我跟你说,你没去真是亏大发了,这还是我好不容易抢的几片。” “快啊,你愣着干什么?”毛文见顾青不吱声,扯着脖子回头,瞪大了眼,“你是不是制酒制傻了?” 顾青吸了吸鼻子,肚子嘀咕了好几声,确实是饿了。他快步走到毛文身边,利索坐下,拿起筷子,飞快吃起来。 “我就说嘛,哪有人能不吃饭的。”毛文见他胃口不错,这才放心, 见顾青快要搁下碗筷,毛文回头打量了屋里几眼:“顾青,你要是遇着瓶颈,我也能帮你想想。虽说我这手艺远比不上你,但好歹也在尚酝局待了这么些日子了。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呢,我总比臭皮匠好些?” 顾青一时哭笑不得,他将碗筷碟子放回食盒,盖好食盒的木盖,利落起身:“那进来一道看看?” 毛文眉眼飞舞:“当真!” 不待毛文回过神,顾青已回到屋内,他给毛文细细说了一番,眨着眼好奇道:“如何?你可有法子?” 毛文瞪着桌上一大堆,酒香果香扑鼻而来,愣了神。 良久,他挠了挠头,似笑非笑:“那个……顾青,这我还真帮不了你,我最多只能想到加老酒那一步。你这也太,太麻烦了。不是我说,就算你一时半会调了出来,我估摸着不一定能放到明日上午。可你若天亮后再调一次,又不一定能成功。依我看,咱还是回去歇着吧。” 果然,顾青微叹了口气。毛文所言,他何尝不知。 选了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心里便有此准备。 顾青送毛文出屋,他犹疑几息,决定再试试。 毛文撇着嘴:“那你好歹合个眼,不能撑一整夜。” 顾青点头称是。送走毛文,他抬头看了眼月色,时辰还早,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他关好屋门,盯着桌上的青梅酸汁,继续琢磨起来。 没过多久,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他狐疑地看向门口。 …… 天刚擦亮,顾青端着漆盘,盘上有两壶酒,随尚酝局诸酒工一道,往此次宫宴的延和殿去。平日小宴,许会在延和殿偏厅。今日因有不少使臣齐聚,便于早朝后设宴于延和殿正殿。 尚酝局外的人看顾青,只道是尚酝局酒人,手中是尚酝局献酒。 可尚酝局里的酒工酒人,都甚是好奇。此番宫宴备酒,大伙都忙得不可开交,彼此也都互通有无,只有顾青一人埋头苦干,不知琢磨出了何酒。 第106章 端午宴 延和殿外,宫人一大早就洒扫得片尘不染,早朝一结束,常驻东京城的使臣往延和殿来。 顾青随尚酝局众人候在偏殿外,带来的各式酒液交归内侍。沈怀瑾站在尚酝局这列最前头,以备官家宣召。 时值端午,延和殿外隐蔽处烧过艾草,彩幔饰物比旁的宫宴要素雅些,细细看来,里头还缀了菖蒲,顾青等人候于殿外,隐约闻到菖蒲与艾草的清香之气,一时间心神定了不少。 御膳院的宫人也带着菜肴小点鱼贯而来。好些菜要趁着火候,便是延和殿有小厨房,温的次数多,时辰久,也会失了风味,是以他们的人来得略微晚些。 顾青吸了吸鼻子,除了平日常见的宫宴菜肴,还有一股粽香传来。 想来尚酝局特备了菖蒲酒,御膳院也特制了不少粽子。 这些节令之物,尤其是粽子,吃多了恐会脾胃失和,大家伙也吃不下多少,图个应景。 是以这几年,除了祭祀等有礼制规限之处,御膳院制的粽子都比往年的小些,好让大伙尝个鲜,也不浪费。 一时间世人纷纷称赞官家节俭。 顾青为了掩下心中不安,有一搭没一搭,胡思乱想起来。 前头传信,官家更完衣,正在往延和殿来的路上。使臣还有朝臣纷纷入内落座。 矮几上,已放好菖蒲酒,端午小点,小粽,酒盏。 半炷香后,官家入殿,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殿外官家看不见之处,亦跪倒一片。 “今日节序端阳,唤诸位来小酌一杯,不必拘礼。”官家入座主位后,他身前的羽扇缓缓撤去,官家摆了摆手,示意朝工使臣落座。 曹永禄站在官家身侧,模样十分恭谨。 倒酒,布菜,曹永禄极具眼力见,官家虽不曾特意言语,从他面上能看出,今儿宫宴,他满意得紧。 尤其是曹永禄先前献的酒,官家一高兴,赏给了在座诸臣。官家扬着下巴缓缓道:“曹卿特意从民间寻来的酒。诸位饮惯了尚酝局所酿,也尝个野趣。” 大臣们见怪不怪,都道是曹永禄惯用的手段,便是心里头再不屑,也不敢在如此场合明目张胆显露一二。 倒是这些外邦使臣,尝了个新鲜,纷纷夸赞起来。 官家听着,面色红润不少,曹永禄在一旁,亦是志得意满。 眼看该寒暄的都寒暄了,大家伙比刚开宴时都松快不少,官家也左一搭右一搭,同曹永禄还有边上几名内侍闲扯起来。 “大人,这是尚酝局新调的酒,还未量产,但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见官家兴致不错,一名内侍奉了一小壶酒来。 “既然还未量产,难道是让官家试酒?”曹永禄听见尚酝局三个字,气不打一处来,他面色如常,滴水不漏。 谁知官家并未恼怒,他摆了摆手:“罢了,沈怀瑾也是一片孝心。想必他为着贡酒之事,这些日子都睡不好吃不下。朕尝尝又何妨?” 曹永禄含胸弓腰:“陛下大度,是奴多言了。” 官家略微颔首,曹永禄端起酒壶,斟了一小杯,官家捏起小酒盏,轻嗅几息,缓缓点头:“闻着不错,先前倒是没怎么见过如此繁复的香气。尚酝局这是改路子了。” 言罢,官家抿了一小口,一股略带酱香和果香风味的酒液直冲咽喉,比先前的酒液多了些许霸道。 却是恰到好处,在快呛喉时,一股温润之意护住舌口。 官家细细品了几息,面色难以琢磨:“不见得比先前的酒好喝多少,却是别有风味,朕好似在何处试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曹永禄见官家如此,不敢多言,他瞪了那奉酒的内侍一眼,平日里不曾留意,倒是让人钻了空子。也罢,若沈怀瑾临时献酒,这小内侍也不敢欺君瞒下。 内侍低头垂眸,只当不曾见到。 都是官家跟前的,平日也不见曹永禄笼络自己,倒是人家沈典御一直勤勤恳恳,平日里待自己极好,便是得罪人,也就这么一遭。 豁出去了。若这酒得了官家喜爱,自己也能跟着长个脸,他料定曹永禄不敢动官家身边的。 几息后,官家挑眉,又让曹永禄接连倒了几盏。 “传沈怀瑾过来。”官家像是来了兴致,朝一旁吩咐道。 “臣沈怀瑾叩见陛下……”不待沈怀瑾行完礼,官家便让他起身。 “沈卿,这是你近来想的新法子?”官家微晃着头,跟着阶下的奏乐打着拍。 “回陛下,乃是尚酝局酒人,顾青试调的酒。”沈怀瑾垂眸恭谨道。 “顾青?朕还有些印象,是不是上回那个赢了酿酒大比的酒工?升酒人了,嗯,值当,值当啊。”官家闭眼晃头,良久,他缓缓开口,“沈卿,你觉不觉得,这酒的风味,同十几年前……” 此言一出,曹永禄和沈怀瑾都瞪大了眼,又不敢多问,只是候在一旁,装聋作哑。 “罢了。都是以前的事了。”官家见周遭几人闭了嘴,自知他们不敢多言,他睁开眼,面带笑意,“有什么好紧张的,朕在说酒。你们啊,一个个的,胆小如鼠,朕能吃了你们不成?” “陛下今儿想来兴致颇高,这新调的酒,能得陛下赏识,是臣等的福气。”沈怀瑾反应颇快,他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将此事揭了过去。 “你看看,你看看,多巧的一张嘴。”官家嘴上乐呵,手上指着沈怀瑾,看了曹永禄好几眼。 一时间,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臣工里头,东宫属臣见了这幕,有气没地撒。偏偏太子领了差事,赶不回来。若他亲眼见了曹永禄这副嘴脸,定会信他们所言。 在座之人,如此这般,各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好在今日宫宴没什么大的波澜,官家瞧着兴致甚高,赏了不少宫人,众人都舒了口气。 “今儿的曲,奏得不错。尚酝局那道调酒,甚好。”官家离了延和殿,还在琢磨。 “方才陛下并未赏他们。”曹永禄随侍身旁,试图揣摩一二。 第107章 赏赐 “你可知为何?”官家慢悠悠晃步在延和殿殿后的小花园,远处白墙,石榴花红,缀于其边,石子路边,木槿粉白浅紫,不似石榴那般惹眼,亦有一番风味。 曹永禄跟在官家身后,他默默揣测几息,心中暗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不如推波助澜,官家许还能多记几分自己的好。 “奴斗胆猜测,官家想单独赏他们。”曹永禄躬着腰,言语间甚是恭谨,还带了几分悦意。 “不愧是朕肚里的虫。”官家未曾回头,却听得出他言语也轻快了几分,“世人都道你一心争宠,可他们瞧不到半分你的大度。” “奴惶恐。便是再多讨好争宠,也是为着陛下欢心。陛下高兴了,奴才们才有脸面、才有福气。奴才断不敢逾矩行事。奴才们一处尽心服侍陛下,这才叫正经。”曹永禄心中暗笑一声,官家这是几分悦色,几分敲打,自己倒也不用一味推脱。 让官家瞧见,自己就是在争宠,争到他心窝里头去,比藏着掖着好太多。 果然,官家哈哈大笑,他转进前头的小亭,施施然坐下:“去宣尚酝局的顾青来。” 一旁随侍的小太监领命,快步前去,曹永禄瞧着小太监,双眸微眯,这顾青,属实有些本事。 前日,尚酝局的探子来报,他们没琢磨出什么有新意的酒。短短一两日,这顾青就琢磨出能让官家单独恩赏的调酒……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顾青随内侍快步而来。 “尚酝局酒人,叩见陛下。”顾青未曾说完,官家便示意他起身回话。 “今儿这酒,风味独特,同尚酝局先前的路子大相径庭,你是如何想到的?”官家端起石桌上的茶盏,小啜了一口,“无需拘谨,就当唠唠家常。” “回陛下,小的不敢欺瞒陛下。这风味,乃是模仿……”顾青顿了顿,贡酒之事兴许会惹得陛下不快,可曹贼在此,万一被扣上欺君的罪名,此关更加难过,“前些日子被毁的西南泸州贡酒。” 官家略微抬眸,睨了顾青一眼,顾青跪倒在地,曹永禄沉声呵斥道:“大胆!还敢提此事!官家未追究你们尚酝局,已是大度。” “无妨。让他说。”官家摆了摆手,饶有兴致看向顾青,“不过曹公公说得对,你不怕朕旧事重提?” “回陛下,小的自是畏惧。但小的更不敢欺瞒陛下,编些旁的由头糊弄过去。”顾青瞪着近在咫尺的青石板,索性闭眼,一股气说了出来,“再者,酿酒之人,偷了别人的方子冠上自己的名姓,更是大忌。是以小的不敢欺瞒。陛下,这酒不仅是习自泸州贡酒,此次贡使伍景辉大人亦指点了小的一二。” “你起来回话。”不知为何,官家不仅不恼,面上更添了几分悦色,他上下打量了顾青几眼,这眉眼,好似在何处见过,一时倒想不起来,“如此耿直之人,如今不多了。” “谢陛下。”顾青顾不得膝上酸痛,利索起身,恭谨立于官家跟前。 “是贡酒的贡使央你如此?”官家来了兴致。 “回陛下,是沈典御和小的,想着贡酒被毁,属实可惜。陛下先前也想尝尝,小的便斗胆,试着勾调出类似的风味。后来关键时刻拿不准,去请教了伍贡使。”顾青有些猜不透官家心中所想,万一有个闪失,恐将伍景辉牵连进来,故而含糊其辞,省去各种央求的曲折。 “朕知道了。”官家闭上眼,好几息后,他缓缓远望向墙边的石榴花,自顾自道,“西南贡酒,泸州贡酒……泸州……” 听见泸州二字,顾青心头一紧,难道官家想起了什么? “提起泸州,朕想起一位故人。还有些十几年来也不曾尝到的风味。今儿的酒,倒是有几分相似,也是巧了。”官家眸色迷离,小声嘀咕起来。 便是了!官家这是在说阿爹! 顾青斗胆偷瞟了几眼官家,他忆起往事时,面上并无憎恶,倒是有几分惋惜与怀念。 官家心中已经过了当年那槛? 一阵激越之情涌上心头,顾青双手强按住衣袍,手指关节发白,牙关紧咬,自己千万不要显露出来。 此刻还远不到翻案之时。天家威严莫测,便是他一时念及旧情,可没有铁证,贸然表露身份,让官家翻案,岂不是让他打自己的脸? 自己如今只是区区酒人,勉强被官家看见而已。 顾青眸中多了几分坚毅,他不动声色轻吸了几口气,顺着官家的话接了几句:“回陛下,伍贡使有言,泸州的山溪泉水,别有滋味。还有那处的溶洞,用来藏酒,另有风味。他回去之后,定会更加精进酿艺,盼以后还有福气,能送贡酒进宫。” “都是有孝心的。”官家略微晃头,好似神游太虚,将将回过神来,他敷衍几句,面露疲色,“行了,念你耿直,手艺也不错,还陪朕聊了这么会,该赏。” 官家顿了顿:“朕上回赏了白银?” 一旁内侍恭谨上前:“回陛下,正是。” 官家瞧着石桌上的茶具,心念微动:“银钱嘛,便让内侍省给你涨涨俸禄。朕前些日子见着内侍省送了几套酒具来,里头有一对刻银酒觞,赏你了。” 顾青赶忙跪地谢恩,曹永禄微眯双眸,忙活一阵,倒让这小子讨了好。 偏偏崔景湛那头还没有消息,那个暴毙的内侍背后是何人,眼下毫无动静。为免引火上身,曹永禄只得咽下这口气,不敢再提尚酝局贡酒保管不当之责。 “行了,朕今儿也乏了。永禄啊,陪朕回宫歇会,再给朕按按腿,你最近学的这手功夫,不错!”官家摆了摆手,曹永禄赶紧上前,扶官家起身。 官家未曾多看跪倒在地的顾青,同曹永禄有一句没一句,一行人渐渐走远。 不知过了多久,顾青缓缓抬头,如今便是有了些许起色,同曹贼比起来,仍不及他分毫。 不过自己有的是耐心。顾青的眸色,从未如此刻般坚毅。 第108章 内幕 约摸一个时辰后,尚酝局里,内侍省送赏的人将将离开。 毛文几人围着顾青,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桌上那对刻银酒觞,一个个的恨不得口水直流。 “顾酒人,你可以啊!”毛文勾着顾青肩背,“快瞧,那上头还有折枝纹路,多精细的手活。” “你可别碰坏了,御赐的,得贡着。”一名酒工小声道。 “你还叫酒人?没听见上头说吗,估摸不久就要升奉御了。”另一名酒工挤不到前头,另寻了个话头,巴结起毛文来。 毛文一个激灵,若顾青真升了奉御,那可就正儿八经是吏员了,估摸着怎么都不会再住在酒工居所,更别提同自己一间房。 他手上加了把劲:“顾奉御,到时可不能忘了兄弟我。我要是去你屋里耍,可不能赶我走啊!” 大家伙一齐起哄,一时间,酒工居所里甚是热闹。 顾青素来喜静,如今这局面,他面上笑得拘谨,有些手足无措。但他也不想毁了大家伙的兴致,他们都是好心。为备宫宴,大家紧绷了好些时日,如今难得有喜事,闹腾闹腾,也无妨。 如此,顾青耐着性子,同大家插科打诨,天色擦黑,尚酝局要开饭,大家伙才零散离去。 “走啊,去吃饭。今儿官家没提贡酒之事,你还得了赏,膳房的厨夫肯定做了不少好吃的。”毛文见顾青将御赐之物收好,却是坐在床榻边,没有挪步的打算。 “你先去吧。我再候会。”顾青低声道。 “我给你带些吃的回来。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挤来屋里了。”毛文多看了顾青几眼,了然于心,大咧咧往屋外走去。 顾青瞧着毛文的背影,面露感激之色。换作旁人,屋里有人如此折腾了半响,估计早就不耐烦。 毛文不仅没有,还真心实意替自己考虑。 改日得请他吃个酒才是。 酒工居所的院子里亦安静不少,顾青掩好门,缓步走到廊前阶下,倚着廊柱,虚望远处,琢磨起昨夜之事来。 彼时毛文离去不久,自己心中有些急躁,对着一堆器具用料,他简直快看出重影,口齿间尝味也不太利索。他连漱了好几次口,双手开始微微发抖。 “酿酒最忌心浮气躁。”屋外传来动静,有人轻敲屋门。 这声音,不像是尚酝局之人……来人刻意压低嗓门,听着有些耳熟,一时却猜不出。 顾青起身,将屋门让出一道缝,屋外竟是伍景辉。 “伍……”顾青瞪大了眼,手扶在门上,一时滞住,“您怎么还在?一会宫门该下钥了。小的送您出宫?” “就看你有没有胆量,收留本官一晚了。”伍景辉略微侧目,打量了屋中几眼,面上装出几分不悦,“怎么,你不打算让本官进屋?” 顾青缓过神,飞快让开屋门,请伍景辉进屋。 难道他同意帮衬一二? 白天确实有所耳闻,伍景辉来尚酝局观摩,只是大家伙都甚忙,没人能详细给他讲讲。 中午毛文来送饭时,还低声诋毁了几句,说他没眼力见,偏偏挑今日来。 原是担心自己调不出酒? 顾青眸中露出几许感激之色,正要请伍景辉坐于桌前,帮他好好看看,可伍景辉丝毫没有要上前的意思,他进屋打量完桌上之物,搬了木凳,往墙边靠去。 “伍大人,您这是?”顾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狐疑地看了两眼伍景辉。 “时辰还早,你不是打算熬一整夜吗。你自己先试试。”伍景辉扬着下巴,一脸期待。 “伍贡使说笑了。要试的话,小的早就试出来了。”顾青不禁苦笑几声,感情是来监工的。 “旁的不多说,你细细回想,一味想复刻贡酒。这处,是不是落了下乘。”伍景辉深看顾青几眼,伸出右手,在自己心窝处轻轻戳了几下。 顾青闻声,看向伍景辉。见他戳心窝,顾青迟疑几息,他低头垂眸,心窝?落了下乘? 不,他指的是发心。 霎时间,好似被天雷击中,顾青浑身颤栗,他明明立于原地,没有动弹,心里头却有什么被抽离,竟有日行万里神游太虚之感。几息后,又似元神归位,他一个激灵,明白过来。 以前酿酒,除了最开始当学徒时,学些最简单的酒方;还有刚入尚酝局时,背下宫中几个老酒方。每回酿新酒,他都是本着要酿出好酒的纯粹心思,心里除了酒本身,再无旁骛。 可眼下,他心中杂念太多,就好比酒液中酱香味多了些许,他想的不单单是如何平衡风味,而是会不会被人发觉,这是参照贡酒的风味?若是被怪罪,又该如何? 看似差不多,可发心大相径庭。 酿酒虽有酒方,可要酿新酒,更上一层楼,关键时刻些微区别,都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见顾青眸色聚于一处,一副凝神静气的样,伍景辉嘴角露笑,安稳地靠在墙边,打起盹来。 顾青见他如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待顾青开口,伍景辉闭目轻言:“瞧你桌上之物,路子是对的,没走偏,放心。” 此言一出,屋里头简直凭空多出一根定海神针,顾青缓缓颔首,复坐于桌边,全神贯注勾调起来。 如此,直到寅时末,顾青终于调出两壶酒,风味差不多,但他用了不同的法子和配比。 一壶现下尝着刚好,但他琢磨若到了宫宴之时,兴许风味会略微丧失。 还有一壶,现下酱香有些过,但放到宫宴时,兴许刚刚好。他打算赌一把。 还好他赌对了。 内侍省东署偏厅,曹永禄依旧倚在他那斜榻上,崔景湛立于一旁,不敢吱声。 “你不是说,顾青愿意为本公所用?可他桩桩件件,明明都在帮尚酝局,还有沈怀瑾那个冥顽不灵假清高之人!”曹永禄睨着崔景湛,眸光狠厉,“贡酒被毁,尚酝局不光未被牵连,这个区区酒人,还得官家亲召,言语间已有器重之意。” “曹公,兴许顾青出于无奈,毕竟得先保全自身,才能为您效力。”崔景湛嘴角干枯,嗓音沙哑。 第109章 剪枝 “你,将那盆茶花,搬过来。”曹永禄深看了崔景湛几眼,话头突变,眸色探向对面高几。 崔景湛循迹望去,是一盆开得甚好的红山茶。已是端午节气,花瓣重叠竟热烈如火。 同旁的盆景不一般,盆里的这株开了两朵花,一朵长得甚高。 单独瞧它,开得热烈,隐约现着锦缎般的光泽。 可整盆瞧来,它似乎有些不够听话。 崔景湛心中隐隐不安,他小心搬起这盆山茶花,放于曹永禄身前矮几上。 曹永禄伸出左手手指,轻轻捏起那朵横生出盆外甚远的山茶花,左右端详,眸色里满是欣赏与惋惜:“看看,开得多好,多惹人喜欢。” 下一息,他拿起矮几上的铜剪,咔嚓一声,那重叠似火的热烈光泽坠于矮几上,还有几瓣花瓣跌落于一旁。 崔景湛心头一凛,曹永禄面露笑意:“它开得再好,不听话,本公要他做甚?” “曹公的意思是?”崔景湛揣着明白装糊涂。 “罢了,好歹是你寻的人,本公知你一片孝心,心里过意不去。本公便给你几分薄面,这顾青若不再碍事,就由他去。可他要是再敢碍着本公……”一片寒意在曹永禄眸中划过。 “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直接除了就是。”曹永禄笑得瘆人,“景湛,你不会为了一个区区的酒人,忤逆本公吧?” “景湛自是不敢!是景湛一时失态,请曹公放心,不仅旁人,景湛也会时刻敲打自己,必不让曹公操心。”崔景湛跪倒在地,强压住心头的愤懑与恶心,话语坚定。 “行了,区区酒人,莫让他坏了你我主仆情份,赶紧起来。”曹永禄言语间带了几分悦色,他打量着崔景湛腰间的禁军佩刀,缓缓开口,“那花席,查到背后之人了?” 见曹永禄没再计较顾青之事,也未让自己立马除了顾青,崔景湛心头松了口气,他敛下心神,利索起身,立在曹永禄身侧,垂眸恭谨道:“回曹公,属下查到了。花席确实同您手下的内侍联络过,不过内侍未曾搭理此人。属下顺藤摸瓜,他其实是东宫属臣安插之人。” 东宫二字一出,曹永禄眉头微蹙:“那小儿果然坐不住了。他人不在京城,还念着本公这点事。” “曹公,属下以为,其中还有蹊跷。”崔景湛缓缓道。 曹永禄睨了他一眼:“有何蹊跷?” “如曹公所言,这些日子,东宫那位都不在京城,属下发现,那位同京城往来的信报,都是明面上的。” 此言一出,曹永禄好似看傻子般看着崔景湛,他打量崔景湛好几眼,嗤笑出声:“本公若不是甚为了解你,只会以为,什么时候养了如此蠢笨如猪的手下。” 崔景湛顿了顿,面不改色:“属下也是多般确认,那位似乎不屑私下传信,说是……” “但说无妨。”曹永禄捏起矮几上的山茶花瓣,在手头不断摩挲。 “说是不想像朝中污糟般,用些阴诡的手段。”崔景湛说着说着,心里倒是觉着,那位同兄长有些像。 一时间,曹永禄手中的山茶花瓣被蹂躏得丝毫看不出原样。良久,他缓缓吐出一个“喔”字。 “可他不还是,掺和了进来?” “曹公,这便是属下所言,蹊跷之事。目前看来,花席试图栽赃曹公之事,是东宫属臣私下出的主意。” 见曹永禄并未言语,只是盯着矮几上那几瓣山茶,崔景湛小声问道:“曹公,您看……属下是否要……” 曹永禄摆了摆手,面上竟露出几分祥和笑意,他嗤笑了好几声:“你就随便给花席编个憎恶本公的由头,将此事断在他这儿。东宫那头,莫将他们扯进来。” “曹公?”崔景湛有些不解。 “那黄口小儿,若真如你所言,不想暗地里使手段,倒有几分储君风范。本公又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奸恶之人,何必同他们撕破脸。倒不如卖个好。” 曹景湛略微抬眸,老狐狸,分明是如此小事,远不能撼动东宫之地位。 “属下遵命。曹公宽宏大量,希望那位的手下,能领情,不要再执迷不悟。”马屁还是要拍,崔景湛熟练地忍下心中恶心,语带恭敬。 “行了,这几日你也忙坏了。花席之事,就如此。不过那方胜,你可觉得有什么蹊跷?景湛啊,莫要怪本公,他是本公派去探事司的不假,本意是关键时刻能助你一二。”曹永禄扬了扬下巴,指向一旁小陶炉上的茶壶。 崔景湛会意,斟了杯热茶水,端给曹永禄。 谁知曹永禄却不接过,只是打量着崔景湛。 崔景湛手指已烫得通红,他面不改色,极为恭谨道:“属下自是知晓曹公一片苦心,是派人暗中助属下,可惜了这位弟兄,他许是看属下没有由头毁贡酒,一时自作主张,想借他人之手,没想到沈怀瑾畏惧过甚,一刀将他结果。” “曹公,是属下看护不力。”崔景湛端着茶盏,跪倒在地,茶水丝毫未洒。 见崔景湛态度如此之好,曹永禄面上舒缓了些,他示意崔景湛将茶水放在矮几上,叹了口气:“不怪你,都是他太心急了,本公不曾让他杀人,更不曾让他毁酒啊。如今他扔下一堆烂摊子,还要你来收拾。” 崔景湛心中冷哼一声,面上柔和些许:“曹公言重了,本是属下分内之事。此事简单,花席并不是方胜毒杀,花席原就有羊癫疯之症,当日快到旧酿酒坊,他担心找不出密室要被问责,加之那日日头甚毒,他才发病。方胜身上发现的小药瓶,是他托人寻的上好金创药。至于密室之事……” 崔景湛略微抬眸,见曹永禄对花席之死并无异议,顿了顿:“贡酒之事,是方胜为防起火,一时情急,引起误会。那沈怀瑾也是为了救人,一场无妄之灾罢了。” “倒是便宜了沈怀瑾。”良久,曹永禄咬牙切齿。 崔景湛眉头蹙起,沈怀瑾和曹永禄究竟有何瓜葛,能一直让曹永禄如此憎恶。 第110章 送别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曹永禄摆了摆手,让崔景湛回去歇着。 缓步离开东署偏厅,崔景湛不禁琢磨起来。方才看曹永禄的言行和反应,这方胜应该确实只是他安插在探事司的人手,贡酒被毁,不是曹永禄的意思。 难道真是方胜为了立功,私自行动? 可沈怀瑾的反应也太大了些。 可惜当时自己沉迷于那块布头,不曾见着他们几人的身形举止。 话说回来,因着担心失火杀人…… 崔景湛多瞧了几眼路边的木槿花,若没有实证,兄长定不会相信沈怀瑾有问题。 若是自己错怪了……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崔景湛双眸眯起,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兄长。 回了肃正堂,崔景湛唤了闻荣,派几个得力的,盯紧沈怀瑾。 好在此举不算违背曹永禄的意思,便是被探事司的探子察觉,暗中告知曹永禄亦无妨。 两日后,伍景辉准备离京回泸州。顾青得了消息,特意告假,打算出城相送。 顾青不欲隐瞒,端午宫宴那日清晨,他便告知了沈怀瑾,伍景辉暗中帮衬之事。是以告假十分顺利。 “顾青啊,替本官谢谢伍贡使,尚酝局事务繁杂,本官就不亲去相送了。”沈怀瑾拍着顾青的肩膀,语重心长。 顾青领了命,紧赶慢赶,出了朱雀门,一路沿着汴河往西南去,终于在水路与陆路分叉的渡口追上了伍景辉。 古渡槐树下,伍景辉负手而立,似是在等人。 “伍贡使!”顾青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气喘吁吁,“还好小的赶上了。” “不曾想,本官进京送趟贡酒,这酒毁了,还能有人相送。”伍景辉闻言转身,笑意盈盈。 咱们是同乡,说不好,你同我阿爹还是旧识,就算不为这些,你帮了我,我也得来送送你。顾青欲言又止,这些心思到了嘴边,又活生生憋了回去。 一时间,他竟不知说些什么。当夜暗中相助,不好拿于台面之上。 还是伍景辉打破了沉默,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眸色映着光彩:“你可知,本官有位故友。便是当日在尚酝局提过的。他十七年前暴毙身亡,甚是突然……他应留有一独子。若他的独子还活着,该有顾酒人这般大了。” 顾青瞪大了眼,十七年前。难道这位伍景辉,当真是阿爹提过的旧友? 他这是认出了自己? “想来他也继承了他阿爹的一手好酿艺。本官不曾见过他,但人嘛,总是往好处想。说不定他也如顾酒人这般,聪慧,坚毅。”伍景辉并未正眼看向顾青,只是遥望水面,似在讲些同他二人不相关之事。 顾青心下有了计较,伍景辉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宫中无人敢提起阿爹名姓,伍景辉也从未直接提过阿爹,想必他也有了些许猜测。 报仇之事危险重重,何必将他牵扯进来。 “原是如此。伍大人不必担忧。那个孩子若还在世,想的必定也是继承衣钵,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酿出他阿爹当年不曾酿出的酒。”顾青不欲骗人,捡了一半心头所想,劝慰伍景辉一二。 “当真?”伍景辉闻言,侧目看向顾青,许是日头过于刺眼,盯着水面看久了,伍景辉眼角一阵酸涩,微润发红,不待顾青多言,他自顾自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伍大人只管放心。您那位友人,在天之灵,知道您还惦记着他,定是甚感欣慰。”顾青略微仰头,鼻头也是一阵发酸。 “罢了,好端端的,不说这些。”伍景辉见顾青也要忍不住,转了话头,他看了顾青几眼,“你在尚酝局制的那些酒曲,是想尝试有酱香风味的酒液吧。” 此言一出,顾青身形微滞:“大人,小的没有制错?” 伍景辉缓缓点头:“路子是对的。只是东京城同泸州的气候差别甚大,各种火候,还是要你自己把握。” 见顾青听得极为认真,伍景辉心头一个激灵:“你是如何琢磨出要如此制曲的?沈典御教的还是?” 顾青摇了摇头,阿爹留下的歌谣在心中闪过,他看向伍景辉,会不会他知道些当年酒方的线索? “乃是小的看了尚酝局的旧档,里头记载,十几年前,阴差阳错,他们在酒曲里加了豆子。”顾青顿了顿,“小的还想着,可以一曲一投,一曲二投,那能不能一曲多投?可若要一曲多投,酒曲的制备之法必须改改,现有的酒曲支撑不住。” 顾青深吸了口气,还是没讲歌谣之事和盘托出。 “后生可畏啊。”伍景辉大笑起来,良久,他伸手揽过顾青的肩膀,“你可知你轻飘飘几句话,本官琢磨了好些年啊。老了!” “泸州贡酒,便是一曲三投。本官想着,要投更多次,想必这酱香风味,会更加浓郁。只是酒曲制备,要求更高,本官也在摸索啊。”伍景辉眸色复杂,“顾青,他日若有了进展,定要来信告知本官。本官若有了新法子,也会同你切磋一二。” “小的求之不得!”顾青见伍景辉将自己心中所想道出,面露感激之色。 想来阿爹当年的法子,同他二人当下所言,也是极为接近。 “来,还有些许工夫,本官再同你讲讲,前些日子琢磨出的几处关键……”伍景辉眯眸远眺,见渡口船只未到,索性拉着顾青,细细讲起来。 恍惚间,顾青眼角更润。若阿爹还在,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如此,每日同他探讨。他或许会夸自己,又或许会因着自己搞砸,大声骂自己几句。 见顾青如此认真,周身隐约透出股执拗之气,伍景辉亦不住在心头暗叹,若旧友活到今日,是不是还是会同幼时一般,同自己争执不休。 日头筛过他二人头顶的槐树枝叶,依稀洒落他二人肩头。微风拂过,顾青伸手拂去落叶,日子许久不曾如此平静怡人过了。 他未瞧见,不远处林子里头,一抹人影闪过。 第111章 跟踪 那人影伏在一株粗壮的树干后,探着头鬼鬼祟祟,一直远远打量顾青同伍景辉,并未上前。 人影后不远处,还有二人。这二人斜倚于树上的粗干,晃着腿。 “你说那人站那么远,能听见前头几人说话吗?”一人小声道。 “肯定听不到。咱们离他如此近,都不担心他发现咱们。”另一人嘴里叼着不知何处采来的草根,“还好有发现,不然跟着这等不会功夫的普通人,都不知道该如何交差。” “你可别托大。” …… 顾青同伍景辉二人絮絮叨叨,好似眨眼的工夫,船家靠岸了。 “好了,回吧。早些回去,免得干不完活,抢不到好菜好饭。”伍景辉鼻头发酸,不住往回赶顾青,“往后说不定还能见上。你若得空,可以来泸州看看。” “小的早就听闻,泸州多溶洞,古蔺县山间的溶洞最是出名。小的定会去亲眼见见。”顾青强压下不舍心绪,面带笑意,眸中满是憧憬,“到时候伍大人别舍不得好酒。” “一言为定!本官必定拿溶洞里藏好的酒招待顾酒人!”一时间,离愁别绪一扫而光,倒是多了几许豪壮洒脱之意。 伍景辉挥着手,示意随从往船上搬行李,顾青立于岸边,目送他们一行。 直到眼前只剩悠悠水波,碧空如洗。 顾青仰头,打量了眼天色,如今有了当初酒方的苗头,是时候加紧试酿当年阿爹试过的酒液了。 见顾青上马,林子里掩着那人,亦快步往一旁路边跑去,好待顾青路过,再远远跟上。 “还跟吗?”最后头树干上一人问道。 “当然继续跟。再等会。” 天色擦黑后,尚酝局值房。 一名酒工寻了沈怀瑾,低声絮叨了几句。 “你是说,他们二人,在渡口边聊了不止一炷香?”沈怀瑾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正是。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那酒工小声揣测道,“您让小的去跟着顾酒人,是不是他……” “你想多了。他去送伍贡使,本官是知道的。只是近来局势不稳,好些人对咱们尚酝局虎视眈眈,本官担心他路上出什么事,如今安然归来,甚好。”沈怀瑾双手背于身后,“此事你也无需同他提起。” “大人暗中如此关怀小的们,是小的们的福分。”那酒工恍然大悟,满面崇敬,眉毛微挑,面上攀上几许被当做自己人的兴奋。 “行了,你也回去歇着。明儿学艺时,本官多指点指点你。”沈怀瑾眸色柔和,多看了这酒工几眼,新进尚酝局,果然更好拿捏。 待酒工离去,值房只剩沈怀瑾一人,他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水,右手朝杯盏伸去。他未将杯盏拿起,只是用食指抵在杯盏上沿,缓缓绕将起来。杯中热气腾起,手上洇了不少水汽,他不觉烫,心绪沉入酒方之事,不能自拔。 原以为顾青这小子,会感激自己救了他们几人。谁知他转头就去送伍景辉。 本也该送送,若按顾青所言,伍景辉虽未直接传授勾调之法,好歹拉了顾青一把。 只是他有些不信,顾青琢磨了好几日,没有头绪,伍景辉激励几句,就想通了? 他冷笑几声,双眸眯起,他二人何时这般密切,深夜指点也就罢了,渡口相送,聊什么聊那么久…… 伍景辉打泸州来,叶弘文也是泸州人士,难道伍景辉认识叶弘文,认出了顾青? 沈怀瑾心头一颤,就算当真如此,也无妨,伍景辉并未揭露此事,想来是站在顾青这边的。 伍景辉摸到了酱香酒的门道,难道…… 顾不得手边有热茶,沈怀瑾腾地起身,双手撑于桌上,险些打翻那杯茶水。 难道他二人聊那么久,是在探讨当年酒方一事? 沈怀瑾不自觉望向值房窗外,顾青回来有些时辰了,不曾来寻自己。 他想瞒着?沈怀瑾眸色深幽,轻哼了声,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 此时此刻,肃正堂内。 “大人,属下按您的吩咐,盯牢了沈怀瑾。这几日他的行踪没什么蹊跷,不过属下发现,他暗中派人盯着顾青顾酒人。”一名禁军单膝跪地,干脆利落,朝乌木长桌后的崔景湛低声回禀。 “他派的人,盯着顾酒人去了何处?”崔景湛眉头一紧,这老狐狸,果然露了马脚。 这禁军遂将渡口边上之事一一道来。 “本使心中有数了。你们继续盯着,一定要盯牢了。”崔景湛一时琢磨不透,摆了摆手,让这禁军退下。 一时间,肃正堂内静得只剩烛台里火星子的动静。崔景湛虚望向厅堂门外,沈怀瑾派人盯着顾青,如今伍景辉同兄长在渡口边上聊了如此之久,沈怀瑾会作何感想? 他为何派人盯着? 崔景湛眉头微挑,想必是为了酒方一事。伍景湛同顾青阿爹是同乡。 崔景湛心里头凉意升起,如此一来,沈怀瑾想必更加忌惮兄长。 兄长如今是怀璧其罪。无论他有没有悟到酒方,都有些骑虎难下。 思前想后,崔景湛想了法子,唤了顾青私下见面。 尚酝局不远处的僻静园子里。 “你是说,沈典御派人暗中跟着我?”顾青瞪大眼,他压住嗓音,额头上皱起几条纹路,“他为何如此……” “我也不知。兄长,我怀疑沈怀瑾很久了。”崔景湛面色凝重,仔细瞧着顾青,“还有方胜一事。” 崔景湛索性将先前曹永禄所言全盘托出:“依我对他的了解,如此小事,他懒得搭理,若真是他派人所为,也懒得遮掩。那方胜为何突然出手,值得深思。” 顾青闻言,心下发沉。花席暴毙,沈典御指责是方胜所为,方胜企图纵火,沈典御向来儒雅,连重罚尚酝局众人都舍不得,竟径直夺刀杀了他…… 确实蹊跷。 夜风拂过,沙沙作响,一旁枝叶斜映于道边白墙,瞧不真切。 顾青凝神深思,难道沈典御知道些什么? “倒有几分像是借刀杀人,再杀人灭口。”崔景湛冷冷道。 第112章 疑心 “我还是觉着,沈典御就算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也不至如此恶劣。会不会他真的见着方胜害了花席,心中着实畏惧。当时之景象,若沈典御不想法子夺下方胜手中的火把,你,我,还有旁人,都会有危险。”顾青思索道。 见崔景湛抿唇不语,眸中似有委屈不悦之色,顾青顿了顿:“我心知你是担忧我的安危,你放心,我有分寸。我会护好自己。酒方之事,也不会轻易让他知晓。” 顾青环顾四周一二,伸出左手,拍着崔景湛的肩膀,眼中满是劝慰之色。 崔景湛强忍住后退半步躲开的念头。他心中的幼童倏然睁开眼,好似第一次见着刚出锅的香甜冰糖葫芦,明明摸不得,就是要伸手抓住,便是手上烫起泡,也舍不得松手。另一个声音在心中疯狂叫嚣,崔景湛,等你所谓的兄长发现你的秘密,发现你瞒着他……他断不会再想如今一般对你,还不如早些松手,离他远些,免得到头来遍体鳞伤。 “不……”崔景湛竟是小声呼号出声。 “景湛?”顾青腾地缩回手,他警惕地看了四周几眼,不明就里。 “兄长,咱们还是谨慎些。”崔景湛略微颔首,示意顾青无事。 顾青舒了口气,跟着点头:“是我一时忘形了,你说得对。”见崔景湛并未因自己维护沈典御而生气,顾青心里头慰藉了不少。 但也不能完全不防。 同崔景湛告别,顾青避开宫人,小心摸回尚酝局。 眼下天色全黑,大家伙估摸着都回了居所,他索性去了曲房,好清静些。 手上翻动着这批酒曲,顾青心不在焉,满心都是沈典御的奇怪举止。 他想强逼伍景辉帮衬,伍景辉拒绝,他似是心存不满。如今自己去送伍景辉,他虽准假,却暗中派人跟着自己。在密室里,还拔刀杀人…… 除了酒方,顾青想不出别的缘由。难道沈典御在意酒方至此,他先前所言,酒方没有自己的安危重要,都是假的? 酒方乃阿爹旧物…… 顾青心里头一个激灵,难道沈典御认为伍景辉是泸州人士,多少知晓些门路,才派人跟踪。 那如今,沈典御定以为自己知晓了酒方,或是琢磨出了些许门道。 本想明日去寻沈典御,将今日发现和盘托出,眼下顾青却是犹疑起来。 再往前想,尚酝局书库起火之事,除了曹贼,谁会在意旧档? 于当年之事有关的,明面上只剩沈典御。 顾青手上一抖,一筐酒曲掉了些许曲渣,顾青低头打量几眼,掉落的曲渣不算多,他没心思去拾掇。 假设是沈典御所为,他为何要引雷火烧书库。顾青闭上双目,细细回想,他记得那日沈典御还交代自己早些回居所,好生歇几日,不要再去书库。 若真是沈典御所为,他定不是为了害自己,可他为何要烧书库? 顾青心中杂念翻涌不止,可他好似捅了马蜂窝,这一个念头下去,便再止不住。 罢了,就算要被蛰得面目全非,也总比全然不知,放过更大的危机要好。 顾青放好手中酒曲,沉下心来,开始细细推敲。 若真是沈典御所为,他是为了毁书库的记载。可他甚至比自己更想寻到酒方,彼时他应该尚未发现端倪。 顾青更想不出焚毁书库的由头。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顾青心中。东厢房被烧,是为了毁去酒曲记载,销毁证据。 难道有什么事,比酒方更为重要,不能被人发现? 那几日,自己发了疯般翻阅过去旧档,且向沈典御表明,没有酒方线索。 对了!沈典御难道是为了销毁证据,不让自己发觉什么蹊跷? 可他舍不得酒方,故而先给自己几日的富余,看看能否发现酒方线索。既然没有发现,便可安心烧毁,以免自己继续看下去,发现旁的事。 念及于此,顾青险些站不住,他斜倚在墙上,不顾可能会蹭上些许陈旧酒曲渣滓,大口喘着气,口鼻间充斥着麦香豆香,还有股怪异的酸腐气息,直到快要喘不过气。 越来越多恐怖的念头从心底涌起,顾青发觉自己压根压不住。 当年阿爹出事,沈典御是阿爹最为得意的弟子,平日里走得极近,他为何能全身而退。 诚然,早些日子沈典御言语间似有悔意,当初他权势有限,未曾救下阿爹,后悔至今。 会不会不止这些? 不,就算他当初见死不救,也属人之常情,兴许是怕自己发现他当初不是无能为力,而是压根不曾出手,明哲保身,会怨恨于他,如此一来,自己就算有酒方的线索,也不想告知于他。 顾青深叹了口气,定是如此。 可就算如此,沈典御也太过分了些。为了一张酒方,疯狂至此,险些违背平日为人处世之道。 若是阿爹在世,知道自己曾经的爱徒如此,定要大失所望。 更别提那场大火险些让自己送命…… 不,不会的,顾青使劲摇头,这些都是自己的推测。沈典御断不会恶劣至此。当初自己从火场中被救出,沈典御来看自己,只有关切担忧之色,自己丝毫不曾看出他有任何愧疚之意。 他不信沈典御是如此绝情绝义之人。 想到此处,顾青苦笑几声,罢了,为今之计,想想法子从旁处去查旧档,看看有没有阿爹当年之事的线索。景湛说一直在查,该找个契机,好好问问。 至于沈典御和酒方……顾青抬眸,望着满屋的酒曲,良久,他缓缓皱起眉头,还是先不要告诉沈典御,今日究竟同伍贡使说了何事。等真的有了眉目,自己试酿成功,再透露一二。 正好再观望观望,沈典御意欲何为。 顾青微微叹了口气,他细细探看了曲房一番,见没有遗漏,才放心往居所去。 “你回了啊?”毛文大咧咧跨坐在床榻边,好奇地打量着顾青,他吸了吸鼻子,装出一股嫌弃样,“你是不是又去曲房了?沈典御方才在找你,没找着。” 第113章 试探 “沈典御可有留话?”顾青心不在焉,坐在茶桌边上,伸了几个懒腰,毛文嘀咕好几次,顾青下意识问道,心里隐约有逃避之意。 “那是自然。他派来的酒工说,你明儿看看得空了去值房寻他一趟。”毛文狐疑地打量着顾青,起身往茶桌前凑了凑,抓了把瓜子,往嘴里扔了几颗,“想来不是急事,你不用往心里去。一天到晚心事重重,眼下不挺好的吗。” “你说得有理。”顾青回过神来,兴许就是自己多想了,沈典御派人寻自己,实属常事。 “你小子,一人全吃了?”顾青故作轻松,不想让毛文看出蹊跷,他抬眸看了眼茶桌,上头只剩一摊瓜子壳,地上,自己脚边也有不少,他哭笑不得,“你自己收拾干净!别赖我头上!” “嘿嘿,这才对嘛。”毛文嘴上十分活泛,手上却丝毫不松手,又往嘴里扔了几颗,“我看你那个嘴唇干的呦,这玩意儿上火,就不给你留了。” 顾青瞪了毛文几眼,起身往屏风后走去,他浇了把凉水在脸上:“回头有人嘴里生疮,试不了酒,又要来求人。” 话音刚落,毛文面色凝滞,手里磕好的瓜子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几息后,屏风外传来拍手声:“咱啊还是多听顾酒人的话,说不吃,就不吃,哎!” 顾青轻笑几声,拿起帕子擦了脸,往床榻边坐去。 整夜思绪万千,顾青好不容易睡着,几乎整夜都困于梦魇。 天色擦亮,顾青睁开眼,头下木枕隐约发凉,床榻,里衣后背,湿透未干。 顾青叹了口气,轻手轻脚起来换衣服。他强忍住喷嚏,裹上外衣,出屋关好门,喷嚏也就憋没了。 他去曲房看了眼,又去膳房拿了几个馒头,就着凉水囫囵吃下,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沈典御快上值,脚步凝重,往值房挪去。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今儿天色如此,走到半路,他打了几个冷颤,只得加快步子。 小道旁的木槿花开得更盛,若是平日,他许会驻足看上几眼,尤其是忙活一整日后,松松肩背,再去膳房吃饭。可今日,他通通视而不见。 便是遇见他的酒工,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略微点头,换作平时,可能还会寒暄一二。 如此遇见好几名酒工,他心里乱糟糟的,方才过去的是谁,心里头没有半分印象。 “你说顾酒人那是怎的了,好像丢了魂?” “什么丢了魂,依我看,倒是有些目中无人。” “这话可不能乱说。” “难道不是吗。他最近又没什么活计,天天守着曲房捣鼓,倒是咱们,才算是忙得丢了魂。我看他就是得了御赐之物,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这名酒工眼神飘忽,一面四处打量,一面小声道。 他身侧这酒工胆小,恨不得立马捂住他的嘴:“你别说了。哪有你这么议论酒人的。他平日里虽然同咱们不算亲近,但人也还不错啊。” “你说到点上了。你看看沈典御,于奉御,还有旁的几位酒人,哪个不是同咱们熟稔得很。唯独他,最多碰上了寒暄几句,平日里都是独来独往。”这酒工越说越气,索性倒竹筒般,毫不掩饰。 “算了,算了,咱们换个话头。” …… 尚酝局值房内,沈怀瑾早早就来候着。 外头杂役洒扫时,他唤人在屋内小茶炉里放了上好的银丝炭,从屋角避阴干燥处的木匣里翻出平日不怎么喝的御赐龙凤茶,他揭开茶饼外头包裹的纸,在手里掂量掂量,深吸了几口,好是好,可总有些不对劲。几息后,他将茶饼严实包好,放了回去。 他眯起双眸,略微思索片刻,还是回了卧房,摸了半天,寻出来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筒,里头还剩点将将能盖住筒底的茗柯碎银。 这是种来自西南边地的小茶,先前宫中偶会用作贡茶调味。 旁人倒是不怎么单独拿来喝。可先前那位典御大人,他的恩师,最爱这口家乡味,喜欢得紧。 他将鼻子凑到竹筒边,这茶放了十几年,保管得当,虽未霉变,但香气似乎不如当年,估摸着口味也远不如当年。 他冷笑一声,口味和香气,通通不打紧。 便是认识短短数日的伍景辉,顾青这小子都要特意告假相送,两人聊上半响。 沈怀瑾不信,拿出如此怀旧之物,不能拉拢顾青? 念及于此,沈怀瑾封好竹筒,他在卧房里打量几眼,特意挑了一套同样压箱底已久的定窑白瓷。这套杯子也是当年叶弘文送给他的,杯身上已被茶水晕了一层旧墨般的细痕。 他收好这两样,小心往值房去。 他放好茶具,回卧房的工夫,炉子里的炭已烧热,他在炉子上放了茶壶,开始烹热水。 倒是巧,茶壶盖子刚被细密水泡顶起,发出呜咽声响,顾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吧。”沈怀瑾热络道,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顾青无需多礼,坐在茶桌对面便是。 顾青仍旧微弓着腰,行了一礼,才拉开木凳,轻轻坐下。 “咱们有些时日没有好好聊聊了,你瞧瞧,都拘谨了。”沈怀瑾见顾青如此,不禁打趣几句。 不知为何,沈典御面上仍是极为亲切,顾青却觉坐立不安。 “小的不是拘谨,如今局势虽平缓,保不齐还有眼线……那人……兴许还觊觎尚酝局,小的还是谨慎些好。”顾青忍着心中不悦,身子微微前倾,好让沈典御相信自己所言。 “好孩子。”沈怀瑾抿嘴点头,心里划过一丝得意,终归还是尚酝局的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来,尝尝,这味道是否熟悉?”沈怀瑾手上动作没停,他用木制小茶勺,轻轻拨出些竹筒里的茗柯碎银,这小茶经不得久泡,沸水将将拂过,便可将茶叶滤出,取其香而涩之风味。 “这是?”顾青鼻头抽动,这气味却似在何处闻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第114章 裂痕 好些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 观这茶色,倒看不出什么蹊跷。顾青擅酒艺,于茶只是粗通些许,且平日他们酿酒试酒,舌头尝味不能杂了,大多饮的都是味道极淡的茶水。 沈怀瑾看了顾青几眼,将斟了茶水的定窑白瓷往他身前推了推:“试试。” 顾青颔首,一手端盏,一手托在杯底,生怕碎了。 他小啜一口,一股香意在唇齿间散开,入喉后有些微涩味,再去细品,茶味已散。 好生熟悉。倒像是幼时阿爹极爱饮的家乡小茶。 只是今日这茶尝起来,不如幼时饮到的香意浓烈。 顾青探寻地看了沈典御几眼:“这难道是?” “正是。只是放了十多年,便是本官再用心保存,风味还是不及当年。本官也是偶有感怀,拿出来饮个意头。”沈怀瑾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顾青果然念旧。 听了这番话,顾青心念微动,沈典御竟一直藏着当年的旧茶。 这些碎银不似茶饼好保存,本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倒是难为他费心放了这么多年。 “还有这套白瓷,亦是当年……恩师赠予本官之物。彼时闲暇,咱们经常一道饮上几杯,茶色不深,但这么些年,杯身上还是洇了印子。”言语间,沈怀瑾眼尾微润,语气柔软了许多。 “大人为何今日突然将这些拿出来?”顾青静下心神,低声问道,“可是当年之事有了线索?” “本官不是说过,莫要再查当年之事?”沈怀瑾言语一沉,面色难看了些许,瞬息间,他面色如常,“也不怪你,总是心里一道坎。本官是感念你昨儿去送伍贡使,他要归乡,本官一时念起恩师罢了。” 顾青微微点头,茶水不那般烫嘴,他多饮了几小口,方才激起的心念,松了些许,还是自己想太多了,兴许沈典御唤自己来,真就是叙叙旧。 “顾青啊,你同伍贡使打交道这几日,可有发现什么酿酒的新门道?本官想着,他既是泸州人,估摸着酿酒的路子,同恩师会有些相像。搞不好会助你悟出酒方?”沈怀瑾见顾青肩背不再紧绷,迫不及待,不想再绕圈子。 “大人,除了那日宫宴调酒,他指点了一二勾调的门路,再没旁的了。许是心有灵犀,他确实试酿酱香风味的酒多年,可惜也不得窍门。此番贡酒便是他们当前尽了全力所酿。”顾青心中一惊,果然,还是想问酒方。 若是从前,顾青必定全盘托出,同沈典御好好商议琢磨一番。 甚至不用沈典御发问,还要特意派人来寻顾青。顾青从渡口回来,便会迫不及待寻沈典御,一五一十说道一番。 可方才,他明明想逼自己如从前一般信任沈典御,到了嘴边的话,被活生生拽回了肚里。 “当真如此?”沈怀瑾微微眯起双眸,眼露精光,打量起顾青来。 “伍贡使瞧着,不像在骗人。若他们能酿出更好的酒,怎会不送入宫来?”顾青眨了眨眼,假装不知是在问自己。 他心头一紧,沈典御不在意还好,他若介意此事,估摸着是回不到酿酒大比那时了。 倒也无碍,少了些许助力,也免得将来将沈典御扯入旧案,多一个人涉险。 顾青直视沈怀瑾,心中不免酸涩,他隐约能理解沈典御想得到酒方之迫切,可若真的做下诸多错事…… 还好眼下没有铁证,都是自己同景湛的猜测。不然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典御。 若是错怪了沈典御,又该如何? 顾青摇了摇头,便是错怪,也比涉险好,要查出当年真相,得先保全自己。便是有些时候瞧着再耿直,顾青也只能撒一回谎。 “你在想何事?”见顾青面色凝重,还隐约在摇头,沈怀瑾看在眼里,心里冷哼了好几声,“顾青,本官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似乎,不如先前那般信任本官了。本官便将话挑明,你莫要受了他人挑唆,怀疑本官。” 不知为何,顾青心里头更是慌乱。沈怀瑾这番话,自己听了理应心虚,可现下只有难受与被威压之感。 “大人言重了!小的并未被人挑唆,也没有不信任大人。将来酒方有了头绪,小的定会如实相告。现下还是会多试试酒曲。只要酒曲制好了,想必新酒也就快了。”顾青顿了顿,盯着桌上散了风味的茗柯碎银,终是没有说出一曲多投之法。 今日桩桩件件,隐隐都在印证他同景湛所想。沈典御究竟做了什么,尚不可知,可他刻意拉拢自己,今日还搬出这些旧物,自己稍不顺他心意,他就露出威逼之势…… 好似他再也却装不下去,快要露出真面目。 便是阿爹当年的爱徒,自己也不能轻易相信了。 “顾青,你可想好了。”沈怀瑾见状,从嘴边挤出几个字。他眼露寒意,望向桌上茶水,顾青那杯已快见底。 “小的不明白,大人何出此言?”顾青心中乱成一团,他属实不想再同沈典御纠缠。 若继续下去,他不知会看到沈典御何等面貌。 “罢了,你且去吧。就如你所说,好生准备酒曲制备。”沈怀瑾伸向茶壶的手微滞,终是没有再替顾青斟上一杯茶水。 听了这话,顾青如释重负,立马起身告退。 眼见顾青的背影,消失在值房窗外,沈怀瑾不再掩饰眸中寒光,他将自己杯中与杯口齐平的茶水浇入炉中,里头隐约透出灰白色,闪着火星子的银丝炭发出滋滋声响。 几息后,几道青烟冒出,渐渐消弭不见。 果然是上好的银丝炭,便是泼了水,丝毫没有呛人之味。 最上头那截炭,安静如初,好似从未生过火。 小炉边,沈怀瑾放下茶杯,最爱与恩师一道饮茶之人,这散了风味的旧茶,方才却是一口未尝。 “白眼狼崽子,同他爹一般,死心眼,从未拿本官当过自己人。”沈怀瑾睨了眼竹筒里剩的碎末子,冷哼几声,将它们一齐倒入炭炉。 第115章 疏远 沈怀瑾拂去手上沾的茶叶碎末,正要起身,于奉御快步从屋外走来。 他喜气洋洋,直奔沈怀瑾身侧,顾不得行礼:“大人,太好了!内侍省下令了,即日起,升任顾青为奉御,这可是大喜事啊!” 他本以为,沈怀瑾素来器重顾青,加之顾青又是旧人之子,沈怀瑾听了这消息,定会喜形于色。 不料沈怀瑾并未露出他想象中的笑容,反是皱起眉头,瞪了于奉御一眼:“咋咋唬唬,一点定力都没有。” 于奉御身形一滞,后退半步,略微侧目打量了窗外一眼,没有旁人啊。 以防万一,于奉御恭敬行礼,压低了声音:“还是大人谨慎。不得不防,不得不防!” “甚好。前些日子新进了几名酒工,谁知有没有那人派来的细作。”沈怀瑾见于奉御还是同先前一般好拿捏,面上松缓了些,他故作亲切,伸手轻揽于奉御肩背,“方才本官也是一时情急,你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于奉御一脸惶恐,自己这上官今儿不知为何,比平日还要亲切。 只是不仅未觉得松快,心里反而霎时紧绷,生怕下一瞬他要说些什么骇人之言。 好在沈怀瑾缓缓松开于奉御,坐回茶桌后头。 于奉御扫了一眼,两个茶杯都空了,想必方才是相谈甚欢。 许是察觉到于奉御的视线,沈怀瑾嘴角翘起:“方才正好唤顾青前来,嘱托他专心制备新酒曲。只是这任命一下,他也是清净不了了。你看看,可以分些差事给他。” 于奉御恍然大悟,想来沈怀瑾早就探听到口风了。他在宫里头的人脉,比自己想得还多。 “太好了,大人啊,属下最近是忙得脚下生风,屁股刚挨着凳子又得起。”于奉御眼珠子转了几圈,“大人,如此可好?试酿新酒,还有教导酒工之事,就交给顾青,属下还是看着其他酒务还有日常往来。若有大宴,再行分配。” “甚好。有你二人为左膀右臂,本官也就放心了。” 打发走于奉御,沈怀瑾眸中闪过几分恨意,如此白眼狼,竟是连升了两级,入宫一年多,便仅仅曲居于自己之下…… 若是让他抢先酿出当年之酒,难道还想骑到自己头上去?还是得牢牢盯紧。 沈怀瑾伸手捏住白瓷茶盏,手上使了暗劲。他若会武,这白瓷怕是会顷刻间化为齑粉。 顾青升任奉御的消息,比酒香飘得还快,不到半日,整个尚酝局上下,便已知晓此事。 一时间,同他素来交情不错的,诸如毛文,恨不得上房揭瓦。同他不熟,甚至有些嫉妒他,平日里又不曾显露出来的,眼下是颇为不屑,私下里恨得牙痒痒。 正值午膳时分,顾青前脚迈入膳房,后脚就被围住。 “顾奉御!小的见过顾奉御!”毛文眼尖,他冲将上前,“大人,消息来得急,膳房还不来不及特制吃食,不过今儿中午的菜色也不错。我还见着有些酸萝卜,甚是下饭,想来对你的口味。” “毛文……”顾青有些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嘴,无奈毛文这股情意,直窜到心底,他嘴角勾起,缓步上前。 他收到消息不久,还未回房换上奉御的绿色官袍,于奉御寻他简略说了几句,约他明日再细聊。眼下他还有些不习惯。 “无需如此客套。”顾青谢过大家伙,端了饭食,拉着毛文往墙边坐去。 “顾青,我还能这么叫你吗?”毛文不解,小声打趣道。 “私下那是自然。”顾青低声道,“还是不要太声张。我入尚酝局不到两年,运气好,升到奉御,不一定所有人心里都好受。” 他就瞥见好几个,几个老资历的酒人,打自己进门后,脸色就没好过。 他倒是无所谓会不会有人嫉妒自己,都是靠的自己本事。 只是若没什么事由,还是不要起纷争的好。 况且,那几人心中不悦,实属正常。 毛文顺着他不经意的视线看了几眼,不屑地回过头来:“你别往心里去。都是各凭本事。” “行,先吃饭,下午活多着。”顾青心知毛文向着自己,不用多言。 见顾青快放下碗筷,毛文支支吾吾,不似平日开朗。 “有话直说。”顾青佯装怒意,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也学会这一套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必须得搬走了。”毛文面带失落,嘴里嘀咕起来。 顾青恍然大悟,按规矩确实如此。 他深看了毛文几眼:“估摸明日后日吧,今日太忙了。你放心,这一年多你帮了我不少,咱们私下还同从前一般。你也不必拘谨。话说……” “话说什么?”见顾青如此保证,毛文心里松了口气,笑意重现面上。 “我还想好好谢谢你。后日,后日咱们应该都休沐,我请你出宫去吃酒,如何?”顾青爽朗道。 “当真?”还好毛文捂住了嘴,不然整个膳房都能听见。他四处打量几眼,见只有几人本来就在打量他二人,舒了口气,“顾青,我跟你说,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得让他们服气。等他们都听话了,咱再耀武扬威不迟。” “你还想作甚?”顾青心知毛文嘴贫,轻笑了几声,“那这么说定了。” 忙活了一下午,顾青恨不得立马找个由头去探事司寻崔景湛。 只是如毛文所言,如今他更得谨言慎行,莫让眼热之人抓住把柄。 他用先前崔景湛教的法子给探事司送了信,想寻个方便的日子,请崔景湛去他宫外住处吃顿便饭,庆祝一番。 候了约莫一个时辰,顾青等来回信。 趁毛文没回屋,顾青小心打开小木筒,眼角含笑,取出里头的一小卷信纸,飞快展开。 景湛拒绝了此事。 却不是担心被人盯上,只说最近疲累,以后再寻机会。 言语间似乎也看不出兴奋之意。 顾青读了三遍,确实没有看错。他双手撑着信纸,微滞于身前,叹了口气,将信纸伸进烛火,细细烧了。 第116章 高兴 景湛向来藏不住话,兴许他最近还没缓过劲来。顾青抿嘴,劝慰了自己几句,当初可是景湛嚷嚷着他二人都要想法子往上爬。 只是…… 顾青盯着那一小张信纸烧出的灰烬,有些愣神。上回去送食盒,景湛亦说疲累。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不想将自己牵扯进去? 若探事司司使出事,估摸着用不了一个时辰,整个宫城都会传遍。顾青盯着烛火,晃了晃头,切莫自乱阵脚,回头寻个贡酒被毁案复核的由头,去探事司看看。 肃正堂内,崔景湛仍旧一人倚在主位里头,周遭的烛台全部点燃,厅堂内灯火通明,倒比白日亮堂不少。 探事司上下的禁军,卒子,杂役早已习惯,这位司使大人最是称职,便是没什么紧急案子,不至深夜,不肯回卧房歇息。 “你说,咱们司使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听闻他在东京城连宅子都未置办一处,休沐时多半也待在探事司。”探事司的值房里头,只有两名相熟的禁军,一人小声嘀咕起来。 “你不要命了,敢背后说嘴司使大人。”另一人胆小些,不住往门外望去。 “怕什么,又听不见。” “照你这么说,是有些奇怪。我傍晚远远见着他,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同平日差不多。可方才巡夜路过,不知为何,我总觉着他有些落寞。” 落寞二字一出,二人浑身发颤。 “你闭嘴吧。还说我胆大。你居然敢说司使大人落寞!那是在想案子!” 若不是外头巡夜的来来回回,崔景湛恨不得抱住双膝,将整个人都缩回椅中。可他也不想回卧房歇息,一个人在房里,总担心烛火陡熄,他竟有些惧意。为免他人起疑,也不能点一屋子的火光。 他宁愿一人如此缩在偌大的肃正堂,夜再深,周遭也是亮亮堂堂的。 念及此处,他面上浮起几分苦笑,当真连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 畏惧站在日头下,又不愿心中的稚童一直被关在黑漆漆的小屋中。 不敢面对兄长的关切,又害怕兄长离开自己。 上午传来兄长升为奉御的信报,他恨不得拔腿冲去尚酝局,站在兄长跟前,当面道贺,他二人终有一日,会查清当年真相。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恐惧。前几日,他好不容易打定主意,集中精力彻查当年之事,免得一直如此活在惧意之中。 偏偏这几日曹贼催得紧,让他赶紧找到弓彬,暗中将黑市的线再建起来。 那弓彬滑不溜秋,硬是难以觅得踪影。 彻查之事不能假手于他人,一拖再拖,自己整日心神不宁,不被下头的瞧出蹊跷,已是不易。 罢了,想必兄长眼下忙着尚酝局之事,没有精力深想。 崔景湛深吸了口气,若兄长下次来看自己,不能再躲。 他抬眸看了眼边上的漏壶,时辰还早,再熬熬。 此刻的承文库值房,丁晚梨同另一名女史,裹着素色织罗披风,半倚在榻上扯着哈欠。 “好久不曾值夜,没想到是同你搭班。咱们要不聊聊天,能提神。”那名女史好奇地打量着丁晚梨,试探道。 承文库都道丁晚梨脾性有些古怪,不好打交道。可她今日第一回同丁晚梨搭伙,觉得也没那般夸张。 丁晚梨备了好些小玩意,取暖,提神,填饱肚子,甚是用心。她也不趁机讨好旁人,只是放在那,淡淡抬眸示意。 自己想同她聊聊,略微靠近些,也不见她反感。 只是不像旁的年轻女子热络,许是性子沉稳些,哪里古怪了。 这女史瞎琢磨时,丁晚梨抬眸看了她几眼:“若能聊上几句,也好。若聊不来,不必勉强。” “我就说嘛,哪里有人天生古怪的。”女史一时兴奋,说漏了嘴。她不自觉捂住嘴,眨眼看向丁晚梨,“你别忘心里去。我不是故意……” “无妨。你也算爽直。”丁晚梨今儿兴致不错。下午听外头的议论,说是尚酝局有了新奉御,姓顾。 彼时她瞧了眼日头,未到盛夏,心里却暖意融融。 这等好兴致,此刻还未消散。想到那个平日木讷,一提起酿酒就神采奕奕之人,丁晚梨嘴角不禁微微挑起。 转眼便是两日后,趁着休沐,毛文帮顾青搬了住处,从酒工的居所小院,搬到了值房附近给吏员准备的卧房。 “你小子运气是真好,沈典御和于奉御在隔壁小院,你这边就你一人,倒是清净。”毛文打量了几眼,顾青搬来这处小院,本有四间厢房,一间是先前丁毅丁奉御常住,他出事后,大家伙嫌晦气,一直没人再住。剩下几间,也可供酒人居住,只是酒人大多如顾青般,觉着酒工居所自在。 于是这处小院空了月余,一直无人。 安顿好后,顾青抬眼望天:“咱们现在出宫,还能赶上午饭,不耽误下午歇息。” “行,你请客,听你的。”毛文拂了拂手,双眼冒光,“赶紧赶紧,你小子,要请我去哪家正店?” 竟是如烟娘子的醉春楼。 不知为何,出宫后,顾青鬼使神差,带着毛文径直往醉春楼来。 楼外的门引极有眼力见,见着顾青,立马遣人去楼里交代一声。便是不曾订座,门引还是将他二人往二楼的雅间引。 “这位小兄弟,雅间恐怕……”毛文拽住小二,让他稍等片刻。 站在雅间门外,毛文瞪大了眼,他转头小声朝顾青道:“我知道你厚道,也用这样,你的那点赏钱,攒着娶媳妇啊。咱们坐楼下,一样吃酒。” “无妨。雅间清净。”顾青不是大手大脚之人,可门引将他二人往楼上引,他也不曾迟疑。他站在栏边朝楼下扬起下巴:“外面人太多。这回听我的。” “二位,里头请!”小二见他二人商量好,面上没有丝毫瞧不起,仍旧赔着笑引路。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靠窗的酒桌上,上了四道菜,两壶好酒,两套精致碗碟酒具。 第117章 小憩 盯着酒桌上的几道菜,卤酱拼盘,酱椒炒肚丝,清炖鸡块,凉拌腌菜,毛文胃口大开。 “顾青,你真够意思。”毛文舔着嘴唇,拿起酒壶闻了闻,“不错啊,在外头的正店里,果酒能有这成色!” “尝尝看,适不适口。”顾青面带笑意,毛文在尚酝局多是跟着酿黄酒,甚少碰果酒,好不容易出来吃酒,他特意点了两壶清爽酸甜的果酒,这个天气,尝着也解渴。 “你选的,肯定没错!”毛文给顾青斟了一杯,再给自己满上,“来,今儿也算是沾了顾奉御的喜气,赶明儿啊,我也得些封赏,出宫了自己开家酒楼!” 顾青端起酒杯,略微不解:“我记得刚入宫那会,你嚷嚷着要当奉御,怎么现在想出宫了?” “那是当初不懂事。”毛文放下酒杯,撇着嘴,夹了一大筷子腌菜,一口下肚,眼睛都眯了起来,他晃着头,含糊其辞,“在宫里伺候,时刻提溜着脑袋。你看你,虽说一路高升,可险些连命都丢了。我可不想以后也这样。” 顾青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他眸中闪过些许迟疑之色,毛文干的差事,倒不像他这般危险。不过就算无需去殿前,说不好哪一日也跟着遭殃,毛文所虑,实属常见。 “好,那就预祝毛掌柜,不,毛东家,早日在东京城开店!有自己的酒楼!”顾青斟了两杯酒,索性起身,“今儿不说那些凶险之事,咱们吃喝尽兴!” “来!”毛文见顾青终于放开,兴致高了不少,他一手拍在桌上,顺势起身,一手接过杯子,“你小子,就是太好心了。你记不记得,刚入宫那会,我手脚慢,你老替我留饭。” “当然记得,膳房的厨夫见我老这般,还以为我是扯谎,好带些饭食回去吃。”顾青身子前仰,“有一回他还跟了来!” …… 一来二去,从入宫到现在,不少高兴事,糗事,二人忆了个遍,饶是酒量不错,饮得还是果酒,二人竟有些上头,眉眼发红。 “你以后得小心些,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好。”酒足饭饱,二人靠在茶桌边,毛文打着嗝,小声嘀咕。 “他们又没害我,我何必看谁都苦大仇深?”顾青瞪了毛文一眼,佯怒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别哪天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毛文露出古怪笑意,随即趴在桌上,发出呼呼鼾声。 “真差劲,一人一壶果酒,你就醉了。”顾青多看了他几眼,见是真睡着了,有些哭笑不得。 转念一想,毛文面上如此疲惫,想来平日在尚酝局是真累坏了,也该好好歇歇。 顾青唤来小二,借了张薄毯,搭在毛文身上,见他睡得舒爽,面上露出笑意。 顾青端着茶盏,轻声缓步移到窗边。外面日头正毒,屋里倒是不热。午后小风吹进屋中,更是神清气爽。伴着残留的清甜酒韵,加之手头的茶香,顾青索性闭上双目,浑身舒展开来。 不知有多久,不曾如此松快过了。 御花园里头,官家半倚于亭中榻上,亦在打盹。 “陛下,这是微臣新酿的酒,风味同宫里惯饮的酒有些不同,陛下可以尝尝。”朱漆亭柱上,缀着素色纱幔。隔着眼前的影影绰绰,外头石阶上有人求见。 官家半睁着眼,觉得有些闷热,他略微抬手,边上打扇的宫女手上加了些许暗劲,靠近亭柱边的侍女见状,将纱幔帘子轻轻挂于铜钩上,霎时间,夹着花香与酒香的微风拂过,清爽不少,官家舒了口气。 他眯着眼看了阶上那人几眼,面露笑意:“叶卿,今儿怎么亲自来送酒?” “这酒还在试酿,微臣怕手底下的说不清。”阶上那人低头垂眸,甚是恭谨。 “过来,朕尝尝。你酿的酒,朕最放心。”官家坐直了些,一旁的内侍见状,利索地给官家穿上鞋袜,又退去一旁。 “微臣遵命。”端酒之人步子沉稳,上前两步,将朱漆木盘轻放于官家跟前的石桌上,他斟了一小杯,从容地递给官家:“陛下,请。” “这风味,朕倒是第一次见。”官家迫不及待,一口下肚,面上却是微滞,好几息后,他迟疑道,“风味多样,但没有过于浓烈。主要是这香味不一般……好似有股酱香,丰富得紧啊!” 不待献酒之人开口,官家自顾自闭上眼:“后味嘛,也算丰富,倒是朕词穷了。叶卿,此酒可有名字?” “回陛下,还未起名,微臣也是阴差阳错,试了出来,想着不一般。”献酒之人缓缓道。 “有点意思。若尚酝局得了空,可以接着试酿,好久没有如此新鲜的口感了。”官家看着,甚是满意,“来人,赐座,朕要同叶卿好好喝上一杯。” “微臣惶恐。”献酒之人推辞一番,施施然落座。 官家索性唤内侍传了两道下酒菜来,一时间,君臣尽欢。 …… “叶卿,你怎么不说话了?”不知过了多久,官家嘴中一直在小声嘀咕,可无人接话。 “陛下?”内侍急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官家腾地睁开眼,身边哪有什么叶卿,亦没有酒菜,午后微风拂过,淡淡花香,却不似方才怡人。 “扶朕起来。”官家倚着内侍,缓缓坐起身来,他迟疑打量周遭好几眼。 竟然是梦。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梦见当年故人。 官家接过内侍递来的明黄罗帕,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空望远方,神情有些恍惚。 当年若没有那件荒唐事,想来那人如今还能侍奉于身侧。 什么西南贡酒,万万轮不到他们进宫博赏。 官家轻抿嘴唇,好似在细品梦中酒液余甘。 可惜啊,那人直到被赐死,也没能酿出来那酒。如今也喝不到了,念及此处,官家眸色游离,心绪纷乱。 好几息后,他想起前几日,那个尚酝局的什么顾酒人,倒是有些意思。短短几日,勾调出的酒液,颇有几分当年余韵。 第118章 旧梦 “陛下,起风了,可要回宫歇着”官家身边的大太监见官家额头仍有些许汗珠,眼下日头虽盛,小风拂着,难免受凉,不禁小声问道。 “那便多搬几扇屏风来,再烹些热茶。”官家佯怒道,“这也要朕一一言明” “奴才该死,看来陛下今儿兴致不错,待会可要传些茶点”内侍心里松了口气,就怕官家不说话,近来官 “傅镜淸,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盛宴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一下子甩在傅镜淸的办公桌上。 第二天晚上,郝凤在“金城御膳房”宴请大卫视广告部和专题部的几位朋友吃饭。在酒席间,聊着聊着,郝凤不知不觉,或者是有意无意地扯到“新闻日报”吴望的身上。 但他没有走下台阶,这里面虽然每时每刻都压迫着神魂,可这样的特殊地方,却对神魂很有好处,能起到淬炼的作用,从而使神魂更加坚固。 “真的吗他要见我”猴子摸着后脑勺,一脸茫然,忍不住看向师父消失的方向。 “可是,悦铖学长是对你好,对我们可不好呀。”秦昭雪还是害怕。 “妈妈累了,雪儿乖,你告诉叔叔有没有发现有人来帐篷。”等所有人都离开,去广场外集合,陆辰抱起雪儿问道。 “今天愚人节吗你在开玩笑和我们”叶欣说着请陈峰入进了客厅。 郝红想,他们之所以能走到现在成为爱人,是两人之间不存在虚伪和谎言。 她一直视他如亲人,他受辱比她自己受辱还要难过,他苦尽甘来一冲飞天,她比任何人都激动骄傲。 “林天!今日便是你们的灭门之日!”吴华带着一众人直接冲进林家。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主要目的还是达到了,之后要是有啥事自己站出来就好了。 陆琳琅瞪她一眼,青红连忙乖乖到她身边去,能跟着陆琳琅一起进宫参加宫宴,这件事她可以吹一辈子了。 “呵呵,斯坦教官真会说话,时间不早了,教官早些回去休息,我就不送了!”梅洛终于笑了笑,毕竟漂亮话谁都爱听。 就这这心也太大了,被黑也当做一种推广,欧阳明成有些不解。 “你真的没事吗”龙弋承突然有些后悔叫她来了,没想到她比专业演员还拼。 皇上刚刚册封的皇贵妃出现,就连丁香也得立刻转身行礼,陆琳琅扶着一旁的假山站起身来,苏琉璃和许清月也从旁边赶了过来,看到繁花她们两人也不得不行礼问安。 “金属”上面的零件活动,突然“金属”尖刺碎蛇尾的鳞片,插入肉体。 陆琳琅看了看手里的钱袋,决定还是算了,二十就二十吧,等她回去再说。 程洛萱迄今为止才明白昔日里那些朝她投来的目光,如今换了位置,才明白他身边那个位置,多么耀眼。 所以再询问了梁山有同学在华海大学任职后,杨伟马上把目标盯到了隔壁城市的——华海。 她刚刚光顾着看地面了,脑袋里乱糟糟的想着事情,自然对于餐厅里面的景象,还没有细看,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清楚。 “原来如此。”周王笑着点头。他此时算是彻底放心了,开封不会有危险了,王府自然也就安全了。只要流贼不再来,那他就能继续做他的太平王爷了。一年半的时间,被三次攻打,他是有些受不了了。 第119章 圣意 曹永禄眼毒,沈怀瑾虽跪倒在地,他迟疑几息,被曹永禄看在眼里。 曹永禄心中冷哼几声,此事若是官家亲点,以后还有什么由头阻止你们试酿此酒。难道风头都让你们尚酝局占了 “陛下,那酱香风味,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西南贡酒琢磨多年,便是正式酿制,如今虽得其形,然其味终未超过宫中所藏御酿。奴才斗胆以 秦凯一番抱怨,引发一屋子单身汉的严重共鸣。大家纷纷开始讲述起自己被迫相亲的种种离奇遭遇,各种往事不堪回首。 火红色的植物晃动了一下,一道红光从它本体中心冲天而起,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密布在山谷内的植物中突然分开了一条路,地上的植物各自向两旁散开,从幽香绮罗仙品这边,这条路一直延伸到那火红色植物的位置。 夜天再次回到总统套房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身心疲惫的云心妍已经睡下,夜天照例去了酒店天台,一如既往地修炼内家绝学,呼吸吐纳,从来不曾有一日荒废。 爆炸的焰火中,怪兽终于感受到了痛楚,但是也只是痛一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作用了。 没有必要去描述真实,一是根本做不到,二是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如果我要前进,那么斩杀虚假就好了。如果我不要前进,那么就是努力挣钱或者旅行之类的。不管是从生活还是从斩杀的角度来看,描述真实根本没有必要。 更让秦宇害怕的是,尼玛的,人面蛇身和长的很像麒麟的妖王匍匐着向前,伸出舌头,舔了舔秦宇的鞋子。 听到神云天狂妄的话,紫灭生气的鼻子都歪了,对精神力有好处的丹药和药材本来就很少,可以让他看上眼的都是些天灵地宝,现在让他一下子拿出二十个,这不是要他老命吗 关键点在于,自己并没有将一切认为是画面元素的呈现,如果仅仅对待斩杀如此,这只是角色想要逃避。没法斩杀,没问题,这只是画面元素的呈现,于是就不再斩杀。 望着萧江沅离去的背影,李林甫忽觉有些不对劲,一时好奇便多看了一会儿。等他想起李隆基还在身前,惊吓的同时回过神来,便发现李隆基已经盯着自己很久了。 这部作品很精彩,基调虽然是黑暗与悲剧的,不过秦汉却并不需要改动什么东西。如果画成漫画,那也是在青年漫画领域相当出色的作品。 大约过了一会儿,男子缓慢的睁开了双眼,雨水滴落在眼里,男子想抬手去擦,可是任凭自己怎样努力,都无法提起自己的手。 晚上的加练之后,周游也就顺理成章地睡在宿舍,毕竟这个时候的幼犬室已经关门了。 “对,你看。”红锦点点头,随即就拿出毒典,然后翻到了最后一页,就像是日记一般,清楚的记载了一些事情。 “我再打几个电话吧。我当了那么多年的音响监督,还是积累了一些关系的。但愿那些人没有把我忘掉。”鹤岗阳一说道。 毕竟是具有纪念意义的大结局发售,而且又恰逢电视剧即将开播,所以这个签名会的规模也比较大,而且还请来了电视剧的两位演员出席——饰演矢方英太的松坂桃李,以及饰演西崎麻美的津崎爱佳子。 雷辰心中暗喜,身形连连闪动,脚下踏着玄妙的步法,紧随其上,体内的灵气朝着右掌疯狂涌去。 第120章 谣言 “你们听说了吗,沈典御对顾奉御也太好了。” “何事?” “还是那酱香风味的酒。沈典御让顾奉御撒开手了干,不必有后顾之忧!” “那也是顾奉御本事好。” “我看也就是运气好。都是奉御了,还天天泡在曲房里,不知道倒腾些啥。” 诸如此般,顾青亦听了不少。 每每闻言,顾青只是一笑而过,并不往心里去。 这日,他从曲房出来。他先前制了好几批酒曲,火候各有不同,也是运道好,如今这几批酒曲已制了一月多,不仅都未坏掉,品相气味越来越好,想来勾调之时,可以诸多尝试。 许是曲房待久了,顾青好几身衣服都浸上了股酸香味,有时从加了豆子的那间曲房出来,还有股酱味。他抬手闻了闻,饶是早就习惯,还是赶紧将手拿开,鼻子猛戳一阵才缓过来。他苦笑几声,还好如今自己一人独住,换作从前,毛文估计会直接将自己几身衣物扔出去。 顾青抬头瞧了眼天色,膳房该开饭了。 “你们瞧,他又在倒腾那些酒曲,一身味道。都制了几十天,什么酒曲能制几十天,该不会早就死了,他瞒着大家伙?”几名酒工结伴打顾青身侧路过,行礼问好后,小声议论起来。 “死倒是没死,不然沈典御会发现不了?只是这路子当真奇怪。酒曲制这般久,闻着香味是独特,可上回那勾调的酒,据说尝起来也就一般。咱们又不是制香的。”另一名酒工嘀咕道,“不知道废这番功夫,到底有没有用。” “你们说,他当真能琢磨出风味截然不同的新酒?” “说不好,人家可是赢了酿酒大比,你我有什么好说的。” “那也不一定。酿酒大比那是清香黄酒,咱们入宫都学了,他就是比咱们几个认真些勤勉些,火候更到位。要是制新酒,不一定。”一名酒工瞥了几眼顾青的背影,颇是不忿,“别到时候交不出酒,害了大家伙。” “你少说几句积点德吧!” …… 膳房里,毛文抱着碗,见顾青进屋,赶紧将他拉到一边。 “就是再着急,你得等我先填饱肚子。”顾青甚是疲累,他随意打了些饭食,同毛文在边上坐下。 “你听见他们怎么说你没?要我说,真替你不值,他们懂个屁。”毛文气不过,扒拉几口饭菜,筷子插在碗边,恨不得指着一旁几人鼻子骂。 “你不嫌晦气?”顾青扬起下巴,指了指毛文的筷子,“这要是搁小时候,怎么都得被爹娘骂上一顿。” “没他们晦气。”毛文抓起筷子,朝后仰着。 顾青见他如此,索性好生问了一番,如今尚酝局上下都是如何看他的。 毛文来了兴致,恨不得唾沫横飞。 顾青细细听来,无非说是他托大,沈典御让他一人总领此事,是抬举他,他倒好,当真一人把着此事,不让旁人掺和。 眼看是越来越托大,丝毫不如先前谦逊。 还有好些人不顾大局,等着看顾青闹笑话。 见顾青仍旧不管不顾,只盯着碗里的饭菜,毛文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压低声音:“你当真不在意?” “我听着自是不舒服。可再在意,也不能调出酱香酒来。端午宫宴那壶,远不及官家心中所想。”顾青微瞪着眼,“你说我哪有心思想旁的。” 顾青说得在理,毛文没辙,瞥了边上几人几眼,渐生疑窦:“顾青,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何出此问?”顾青略微抬眸。 毛文撇着嘴:“你捣鼓酒曲又不是一日两日,端午宫宴那会,你就一人制酒曲,调酒,同现下也没什么分别,那会也有人议论,最多好奇酒曲制法。有的人虽然嘴碎,但不至于这样。” 顾青缓缓点头:“所以?” “我总觉着,是有人刻意散播谣言。”毛文眼珠子直转,“要不要我帮你盯着点?” 顾青看了毛文几眼,不忍拂他的心思,他思索几息,小声道:“不用刻意打听,若来来去去就是这几句,也无妨。若有什么旁的,帮我留意点。” “好嘞!”见顾青同意,毛文来了精神,三口下肚,面前的碗见了底。 肚子填饱,见顾青也肯听自己的,毛文打量顾青身上几眼,开始闲扯:“顾奉御,还没见你穿过官袍,怎么藏着掖着,不让咱们看看?” “我天天都在干活,那身着实不方便,自是穿着这身工服更便宜。”顾青似是想起什么,他捋下袖口,故意伸到毛文鼻前,“你闻闻,若是官袍全沾了这味道,哪日官家召见……” 毛文嫌弃地瞧了顾青几眼,身子后仰,双手捂着口鼻,眉头拧成一团:“你熏你自己就成,别祸害我!还好你搬走了!当初我还舍不得,现在是谢天谢地!” 霎时间,二人周遭的气氛松快不少,好似回到入宫不久时,心中纯粹,未来极有奔头。 同毛文闲聊几句,顾青回了卧房。他虽不在意那些谣言,可若真如毛文所言,暗中有人布局,不得不防。 只是一时半会,顾青属实想不通,造谣中伤自己,不痛不痒,有何用?自己也威胁不到旁人。 难道是曹永禄在布什么大局?顾青只觉头痛欲裂,自己区区奉御,先前也不曾碍着他献酒,记恨上自己了? 可曹永禄若想除掉自己,哪里需要如此迂回之路数。 顾青摇了摇头,换了衣服,摸出些先前丁晚梨赠予他的香饼燃上,心绪终于平复些许。 曹府后院香樟树下,曹永禄双手负于身后,一旁的侍女侍从都被遣了出去。 “属下拜见曹公。”一中年精瘦男子,着一身干练短打黑衣,单腿跪地,朝曹永禄恭谨问安。 “江福杰,本公好些日子没唤你来了。替本公查一个人。”曹永禄言语冰冷,眸光甚凛,“尚酝局的,去年开春进宫,唤作顾青,如今是奉御。切记,不可让旁人知晓,尤其是……本公手下的崔景湛。” 第121章 话外之意 “属下遵命。”江福杰思索几息,“曹公,此人可是有什么殊异之处,区区奉御,劳曹公记挂在心。” “本公再提点你几句。”曹永禄并未直言,“查,他同尚酝局上一任典御,叶弘文,是否有什么牵连。” 江福杰闻言,亦是神色陡变:“曹公放心,属下定守口如瓶,将此人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曹永禄摆了摆手,几息后,江福杰跃身而起,曹永禄身后空空荡荡。 不知是起了夜风,还是江福杰身手利落,惊了香樟枝叶和隐于其间的鸟雀,一时间,鸟雀鸣啼更盛,几片叶子,飘飘晃晃,落在曹永禄肩上。 他不屑地匿了眼,冷哼几声,懒得伸手去拂,施施然往屋内走去。 尚酝局值房内,沈怀瑾烹了热茶,手边是上个月的酒务册子,他一手端着茶盏,热茶雾气氤氲,册子上的字些许模糊,看不真切,他索性放下茶盏,待其凉些。 “小的求见沈典御。”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求见。 沈怀瑾侧耳听了几息,心下有数,眉眼舒展了些:“进来吧。” “小的见过沈典御。”来人一身酒工服制,正是当日跟着顾青去渡口,那新入宫的酒工。 “纪勇来了啊,吃过饭了?”沈怀瑾放下书册,抬头看向这酒工,眼神甚是关切,言辞柔和,便似家中长辈关照后辈起居日常,“起来回话就是,无需拘礼。” “谢谢沈典御。小的方才去膳房吃过饭了。趁这会大家伙还在膳房,得空来给大人请安。小的瞧过了,没人留意,大人放心。”纪勇起身,上前两步,站在沈怀瑾身前的书桌边上,一脸受宠若惊。 “挺机灵的,本官喜欢。”沈怀瑾缓缓点头,“这几日如何?” “大人,小的按大人教的说了,变着方的夸顾奉御本事大,运气好,以免有人不服他。可不知怎的,大家伙非但不买账,这风头越来越怪。”纪勇用余光瞥了几眼沈怀瑾,心里隐隐起疑。 “喔?风头如何?”沈怀瑾似是早就料到,嘴上虽发问,面色倒如常。 “大家伙现在都有些厌恶顾奉御,说他托大,目中无人……”纪勇见沈怀瑾面色无异,终于敢笃定,这才是沈怀瑾的真实意图。难怪前几日沈怀瑾唤自己来,让自己暗中夸夸顾奉御,但是教自己的词都极其别扭。 原是捧杀。 如此更好,若沈怀瑾没有心腹,自己有奔头了。 “那你如何看?”沈怀瑾低头啜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小的愚钝。只是大家伙若都这么认为,那定是顾奉御不知好歹,有负大人期望。”纪勇眼珠子转了转,话头一转,“大人放心,小的定不会同顾奉御一般,稍有起色就忘了本。无论何时,小的唯大人马首是瞻!” “兴许是大家伙误会顾奉御了,他素来勤勉,本官倒是好心办坏事了。只是这些捕风捉影之事,若本官开口禁了,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倒不好。好在顾奉御向来一心酿酒,无心他物,定不会往心里去。你今儿在膳房,可看到顾奉御?他可有留意此事?”沈怀瑾夸张地叹了口气,面上露了些许难堪。 “大人英明!小的见着顾奉御了,他看起来确实不在意此事。不过有个酒工,同他走得挺近,二人聊了好一会。”纪勇机灵道。 “可是毛文?” “正是!”纪勇瞪大了眼,“什么都逃不过沈典御的眼。” “这有什么的,他二人先前在酒工居所同住了一年多,熟稔些,再正常不过。尚酝局上下,本官都当是自己的后辈,平日就算走动不多,你们磕了碰了,本官心里都记挂着。”沈怀瑾放下茶盏,眸色柔和,“行了,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平日里若有人再暗中诟病顾奉御,你大可帮着挽回几句。只是莫让人瞧出你是刻意的。” “小的领命。小的谢大人关怀!”纪勇心中暗叹了一声,这顾奉御,究竟何处得罪了沈典御…… 打发走纪勇,沈怀瑾望着值房门口,冷笑几声。 每年总有这么些新来的酒工,自以为有些小心思,一心旁门左道往上爬。 指望他们酿酒,自是不行。可是做些脏活,倒极为合适。 给些小恩小惠,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为己所用。 沈怀瑾饮完这杯茶水,来了精神,草草看完酒务册子,没什么差错,索性将册子收好。他双手负于背后,踱步到值房院中,抬眼看了眼月色,如今还不算太晚。 他叫住外头路过的杂役,去寻顾青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顾青快步来了值房。 “大人可有什么急事?”顾青行完礼,开门见山,不卑不亢。 “顾青,本官是听下面的酒工来报,说尚酝局如今有些风言风语。”沈怀瑾只当什么都未曾发生,待顾青仍同先前一般。 “下官谢大人关怀。下官确实有所耳闻,不过下官以为,无需往心里去。”顾青一时琢磨不透,索性照直了讲。 “甚好,甚好。本官还担心扰你心智。”沈怀瑾缓缓颔首,甚是满意,“只是本官也没什么好法子,若下令严禁,倒显得刻意。你放心,本官会派人暗中盯着,这些碎嘴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有劳大人费心了。”顾青欲言又止,可沈典御话已至此,自己总不能拒绝。 多一个人盯着,总归好些。 顾青念及于此,心头微动,好似从前的沈典御,又回来了。他晃了晃头,既然分辨不清,索性莫要多想,安心酿酒便是。 “听闻你近来还是一直泡在曲房。若有缺损,或是需要协助,尽管直说。不必自己扛着。”沈怀瑾继续关切道。 顾青点头,思索几分,小声道:“倒真有些缺损,只是下官也拿不准,正好同典御大人商讨一二。” “喔?”沈怀瑾见他如此,来了兴致。 “大人可曾听说过伏藏豆?”顾青小心翼翼道。 第122章 做戏 “伏藏豆?”沈怀瑾一字一顿道,他仔细打量顾青几眼,眼珠子转了转,“你是说用来调香的伏藏豆?” “正是。”顾青缓缓点头,“大人容下官慢慢道来。” 这也是顾青这一两日翻了不少书册,细细琢磨出来的。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拿豆子来制曲,定有缘由。 官家想尝的酒,当初阿爹偶然制出的酒,还有此次西南贡酒,没有名字,因闻着不似现有黄酒清香,最大的差别就是有股复杂醇厚的酱香气味。至于入口后的口感,这些酱香风味的酒,如今还赶不上已有之酒。 可新鲜玩意总是让人挂怀,也值得一试。 究竟该如何酿制?顾青绞尽脑汁回想,阿爹这头的线索,除了歌谣模糊不清的几句唱词,就是阿爹提过“风曲酒法”四字和酱香韵味,可究竟是何意,他仍不知。 而酱,最易让人联想到制酱所用的豆子。 顾青起初以为,是有人误打误撞,酒曲里掺了豆子,遂用了豆子来试。 可先前以豆入曲,香味极易偏颇,勾调出的酒液,入口风味又没有加成。反而为了平衡豆子带来的口感,拘束颇多。 但短短月余,不能完全证明以豆入曲不可行。 细细想来,有好几种可能。 一是加了豆子,不管再如何,也只会止步于西南贡酒当前的火候,闻着香,入口平平。 二是加了豆子能成,但需好几载,现下等不起。先前顾青加了豆子的酒曲还在,仍可继续试制,但不敢赌,所以想多寻些路子。 三来不加豆子,若时日充足,用旁的法子,诸如控制火候,来激发酒曲的酱香味,兴许能成。可眼下只有一月…… 除此外,一曲多投更是虚无缥缈,先将酒曲制出来,才是正事。顾青思索再三,没有提起此事,只讲了对豆子的几种猜测。 “所以你想试试,用特殊处理过的伏藏豆。”沈怀瑾渐渐琢磨出味来。 普通豆子入曲,极易有腥味。那伏藏豆,据说是产自西南边地山中的赤小豆,多番火焙后所得,宫中用来制香,或是制药。其香味殊异,但口感极为平和,约近于无。名字虽有豆,却也算不得豆子了。若真如顾青所言,只想取其香味,不希望其影响成酒的口感,说不定真可一试。 “这些日子,你没少下功夫啊。”沈怀瑾不由叹气道。 “只是据本官所知,这些年,宫中的伏藏豆用得也少了。现下就算有,估摸着也不多。本官可以去寻些来,你可得省着点用。”沈怀瑾沉吟几息,应下了。 “下官谢过大人!”顾青心下松了口气,想来沈典御虽痴心酒方,有些不择手段,但还没忘了正事。 “都是尚酝局的差事,什么谢不谢。只是……”沈怀瑾瞳仁微缩,眼下顾青肯同自己将这般多,是不是酒方有进展了。 “大人还有何事吩咐?”顾青迟疑道。 “当年的酒方,你当真……”沈怀瑾双眸微眯,“没有旁的想同本官说?” 顾青心下一沉,方才复归些许的信任荡然无存,果然,沈典御还是一直惦记此事。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铁证,可顾青此刻心里头极为不适。 “大人,下官确实没有酒方的下落。若有进展,也会如今日一般,同大人探讨一二。”顾青暗叹了口气。 “罢了,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沈怀瑾缓缓点头,示意顾青无需多礼。 眼看顾青快步离去,好似不想同自己在一屋之内多待哪怕一刻,沈怀瑾缓缓捏住手边的茶杯,却是纹丝不动。 “白眼狼,油盐不进,本官已是如此低声下气。”沈怀瑾目露凶光。 伏藏豆,好端端的,顾青怎么会想到伏藏豆如此偏门的法子,定是酒方有所载! 沈怀瑾深吸了口气,自己断不能坐以待毙。 他倚入椅中,明面上此事已交予顾青,自己只能暗中试着勾调,尽早找到诀窍。 届时,顾青若是失败,自己再来兜底,假装在宫中试了几次便成功。 顾青若是调出来了……找个由头,暗中毁了便是。 细细思索几息,沈怀瑾不禁深呼了口气,还好官家言明,可以勾调,自己无非是盗些酒曲出去,寻个僻静的私酿坊。无需窖藏,无需长年累月之积累,倒是方便。 做戏需得全套。 沈怀瑾踱步至值房院外,唤了巡守的杂役:“上个月的酒务繁杂,本官估摸着,得彻夜批阅。你们见着烛光,不必特意进屋探看。” “小的们遵命。” 见杂役们眼中隐隐露出钦佩目光,沈怀瑾嘴角微勾,快步回了值房。他特意推开靠近书桌那侧的几扇木窗,片刻后,夜风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趁四下无人,他回了隔壁卧房,打墙角木柜的木匣中,翻出一个白瓷瓶,里头是些治风寒的小药丸,他吞下一粒,用茶水服下,余下的踹进袖中。 如此,他坐回值房,有一搭,没一搭,那本酒务册子看了好几遍,终于熬到了天亮。 一大早,于奉御有事来寻沈怀瑾,一进屋就瞧见沈怀瑾单肘支着头,打着哈欠,面上有些苍白。 沈怀瑾听见动静,不住咳嗽。 “大人?”于奉御多看了几眼沈怀瑾,眸中布满血丝,加之书桌上摊开的书册,纸墨,不禁咂舌,“大人,您是,彻夜未归?” “小点声。”沈怀瑾闻声,多看了于奉御几眼,“没什么大事,酒务繁杂,不如此,怎能忙得完。” “大人这是不信下官了,若有急事,您唤下官来。”于奉御小声嘀咕起来。 “行了,你今儿来,是来同本官抬杠的?”沈怀瑾脸憋得通红,双手撑在桌边,还是很咳了几声。 “大人,下官派人去请医工。”于奉御不敢多言,生怕沈怀瑾再咳一嗓子,直接咳出血来。 一个时辰后,医工替沈怀瑾看诊完,面色凝重:“不是什么重疾,许是近来操劳,忧思过重,加之夜里受了风寒。大人,您得好好养一阵。若这么拖下去,以后可就说不好了。” 第123章 告假 沈怀瑾一听要休息,连连摆手,还是于奉御劝住了他:“大人,尚酝局来来回回就是这些差事,怎么就忧思过重了?也是,今年开年后,祸事一桩接一桩,您整日挂心尚酝局上下……下官不该多嘴,只是,不如趁着最近没什么大宴,您回家歇几日。尚酝局的事,交给下官和顾青就是。若有拿不准的,咱们定去寻您。” 沈怀瑾还欲推脱,于奉御索性唤来顾青和几位酒人,大家齐齐劝了半炷香,沈怀瑾终于应下。 众人离去前,沈怀瑾唤住顾青:“你且放心,本官已派人去内侍省传话。伏藏豆还有些许库存,他们清了出来,就会送过来。” “多谢大人。大人也得保重自己的身子。”顾青眸色微动,面上隐约有动容之色,“勾调之事,您尽管放心。” 沈怀瑾摆了摆手:“你办事,本官向来放心。” 趁着未到晌午,日头不毒,于奉御唤了尚酝局的马车,交代杂役,好生将沈典御送回沈宅。 沈怀瑾在尚酝局多年,典御一职的俸禄不算高,但这些年得的赏赐颇丰,十来年前,沈怀瑾便在南熏门附近的红莲坊外巷置了处小宅。 沈宅虽远离内城,地处小巷深处,不嘈杂,但离繁华之处不远;出了巷子,附近酒坊,粮铺,香料行一应俱全,还有运河支渠,加之沈怀瑾便是休沐,偶也宿在尚酝局,是以这么些年,每每有人提及,为何不搬得离宫城近些,沈怀瑾总是一笑应之。 “大人,到了,您脚下慢些。”尚酝局的马车停在沈宅门外的大杏树下,车夫朝车内恭谨道。 听见门外动静,屋内上了年纪的管家让了道门缝,探头观望,见是沈怀瑾,面上添了几分惊异,他推开宅门,快步上前:“老爷,今儿怎的回来了?” “本官身子抱恙,告假回来歇一阵子。不必扶本官,免得过了病气给你。”沈怀瑾摆了摆手,缓步走上石阶,从袖内摸出张方子递过去,“给本官备点热粥,适口的酱菜便是。再派人去抓五副药回来。” 沈宅门外不远处,一个挑着蜜饯贩卖的货郎见状,将担子放在隐蔽处歇脚,草帽下,眼珠子却是盯着沈宅,目不转睛。 肃正堂内,一名普通百姓打扮的禁军立于乌木长桌前,低头向崔景湛回禀。 “司使大人,弟兄们已暗中探过沈宅,宅子不大,一共两进,瞧着没什么蹊跷。照您吩咐,宅子前后都有咱们的人日夜盯着,定不会有所遗漏。” 崔景湛摆了摆手:“如此甚好。不可掉以轻心,每日来报。” “属下领命。” 沈宅正厅内,沈怀瑾靠在圈椅内,手中端着一碗白粥,小口吃着。 管家沈辉一身素色长袍,立在一旁,见沈怀瑾如此守礼之人,今儿都不在桌前用饭,想必是木凳上坐得累,撑不住。念及于此,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显出几许担忧:“老爷,当真不用再请大夫?” “难道外头的大夫还能比过宫里的医工?”沈怀瑾吹着勺子里的白粥,并未抬头。 “老爷,您可千万保重身子,不然您阿爹阿娘在天之灵,定要责怪老奴了。”沈辉眼皮子浅,几句话一出,开始抹眼角。 “本官说过多少回了,你是打小就跟着我爹的老人了,不必如此。”这几句话来来回回,沈怀瑾听了半辈子,耳朵早就起茧。 见沈辉如此,沈怀瑾装作不经意问起:“方才回来时,本官瞧见巷子里有卖蜜饯的货郎?先前倒未见过。” “老爷好眼力,老奴瞧着,像是今日路过。老爷可是想吃蜜饯了?这当头,青梅蜜饯,紫苏梅都正好,尤其这紫苏梅,疏风散寒,老奴这就去买些来!”沈辉见状,拔腿就要往外去。 “不用了。这酱菜不错,可以多买些。再去巷口的丁记汤铺定上五日的热水,本官这几日得多发汗,早晚都想泡泡澡,就不劳烦下头几个小的烧水了。对了,必得去丁记汤铺,本官同他们掌柜的相熟,不管再忙,他也能先送咱们宅子,免得误了事。”沈怀瑾碗里的粥见了底,“再盛一碗。” “好嘞,老爷放心,伺候完老爷用饭,老奴就去定热水。”沈辉见沈怀瑾胃口还算不错,面容终于舒展些许,他接过碗,吩咐门外的小厮赶紧去厨房。 用过午膳,沈怀瑾让沈辉吩咐下去,他要回房歇息,没什么要事,不要打扰。 沈怀瑾早年丧妻后未再娶,一门心思都在尚酝局。宅里下人也不多,管家沈灰,小厮杂役,厨夫,两个年轻仆妇,统共六人,都是跟了沈怀瑾多年的,他常年不在家中,宅里活少,驭下又亲切,是以下人们都还算服管听话。 这番沈怀瑾突然回家养病,下人们还有些惊慌,见沈怀瑾吩咐不要打扰,一个个乐得清净。 半日过去,天色擦黑,外头小厮来报,丁记汤铺的小厮头戴斗笠,推着送水的木板车,来送热水。 半柱香的工夫后,丁记汤铺的小厮压低帽檐,推着车,极为恭谨,离开了沈宅,径直往丁记汤铺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丁记汤铺后院小门,一头戴兜帽的素袍男子推门,快步离开。 这男子五步并三步,往不远处的运河支渠行去,一方小石阶下,停着一艘小篷舟,舟上有弯竹棚顶遮风挡雨,掩藏身形亦为合适。 那男子拾阶跳上小舟,撑着杆,顺流而下,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岸边传来复杂的浓郁香味,是一处香铺兼制香坊。 男子停舟靠岸,摸到制香坊后门,在门上极富节奏地敲击了十来下。几息后,院里传来动静:“来了。” 门外男子左右打量,似是生怕有人发现他。他不耐烦地候在门外,压低了嗓音:“快些。” 有些掉漆的旧木门咯吱响了几下,从里头往外被推开,门外男子看清来人,略掀开兜帽,门内高瘦的身影打量他几眼,语气带了几分惊愕与探究:“你怎么来了。” 第124章 忐忑 门外之人并未答话,他闪身入内,院里的高瘦男子探头四顾,见外头无人跟随,轻声关上木门。“怎么,你不盼着我来?哪次露面,不是给你带来泼天的富贵。”门外男子取下兜帽,竟是沈怀瑾。高手男子撇着嘴,面上隐约有惧意,嘴里小声嗫嚅道:“你怎么不说,都是刀口下讨来的钱?”“陆晓飞,那可怪不得乌斌一直和尤巫并肩而行,看见朱纤纤居然跟过来了,居然还和尤巫搭话,脸色十分不好看。尽管这个结果让设也马不是最满意,但是这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他打算在战场上给予宋人决定性的一击,他要向自己的叔叔完颜宗弼证明,他错了,宋人真的是不堪一击的。“放心吧,她对你印象挺好的,没说什么。”沈秀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然想要谋杀主公。”秦命脸色一沉对着其余两位鬼将喝道。这时再半路截杀贾琏,明眼人第一反应,都会怀疑贾政和王夫人。说罢,还瞪了沈秀一眼,并用审视的眼神,观察着沈秀听到这句话后的面部变化,企图寻找蛛丝马迹。所以顾梦知和沈言肆这一次踏入金矿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他们两个也是早早避开了另一伙人直奔东边的那个角落。“我听说那个皇帝竟然发了十万大军亲自出马来征讨我们,他的殿前司肯定会随同他一起出征,关铃号称他麾下的头号猛将,自然也会出马。”颜姓将领说道。两人之前都在燕京,隔三差五都能见面,现在分开太久没见面,好不容易约好过年见面,哪知道对方因为工作原因没法回来过年了,又见不到了,难怪丫头这么难受。“怎么了,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电话那头的刘天仙,此时的语气却有些生硬。“也许最后累了,自己孤独的找个地方藏起了吧?”大长老悠悠说道。“好吧,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真的要冒险吗?一旦那老家伙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死的会是我们!”罗刹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战火四起,战场节节败退,我们又该从何入手,如何有效的撤退呢!”松井石原看着地图,声音低沉苦涩的说道。雷欣瑶说着一脚就朝着林宇踢来,林宇微微侧身,躲过雷欣瑶的这一脚,他看得出来,这雷欣瑶练过一点外门功夫,应该就是那什么跆拳道吧。再看看自己,虽然地心淬体液的洗髓伐筋没能让我的等级提高,但是身体里的杂质都被清除了。总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对原宿的感知力提高了不少,总之一切都是好的。林君也觉得十分古怪,那人眉眼间能看出一些与林楠相似的痕迹,但无论气势还是长相,都相差太多了。有时候候六拿着牛粪,就告诉姚军这个能吃,姚军就大口大口地吃。哪怕四百年在山洞度过,但那剩下的一百年,用来察言观色也绰绰有余。而在发现我之后,这些人全都看了过来,紧接着,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全都朝着我冲了过来。得到了陈炜同意,何有求对于原本属于自己的房子,竟是丝毫不留恋,直接带着六月又回到了大秦世界。除此之外,兽族的肉也非常美味,据说能够滋阴补阳,七国的富豪和贵族由其喜爱这种食物。 第85章 弄巧成拙 依沈典御的性子,断不会迟来。 难道贡酒出了差池? 顾青望向尚酝局的方向,不会的,断断不会! 等候之时,内侍进进出出,忙活不停。贡酒未到,顾青滞在原地,心里头乱作一团,甚至不知待会该如何交代。 眼见官家打延和殿正门入了殿,里头忙而有序,除了官家发出的动静,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尚酝局的,你们究竟打算如何?再没人来,咱们就如实上报了。”那内侍愁眉苦脸,将顾青拽到廊柱角落里,“沈怀瑾今日怎的有如此大的疏漏?他向来勤勉。” “多谢公公挂念。”顾青见他们许有私交,心里澄澈了些,“若官家未指明,有劳公公先呈曹公献上的酒。” “也只能看运气了。”内侍睨了顾青一眼,欲言又止。 就在此时,派出去的青衣小太监回来了。 “公公!沈典御在路上了,他说他会亲来面圣,让咱们一切照旧。”小太监迟疑道。 “沈怀瑾的原话?”内侍亦有些琢磨不透。 “是,沈典御的原话。”小太监不敢多言,怕惹祸上身。 “一天天的,都不省心。”内侍皱着眉,摆了摆手,“你先下去。” 他不耐烦地瞥了眼顾青:“既然你们沈典御发话了,你待会就在偏厅外候着。若是官家传召,你见机行事。我们也拖不了多久。出了岔子,你们自己兜着。”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顾青见沈典御回了话,心里头舒了口气,许是搬酒时出了些乱子,但他亲来,想来无碍。 如此,顾青恭谨地立在偏厅外头,他含胸弓腰,垂眸盯着地上的青砖,耳朵恨不得竖起来,探听些厅内的动静。 一盏茶的工夫后,内侍上前说了些什么,官家传了曹永禄还有他献的酒。 身后来了数十人,几息间,酒壶酒盏,数道下酒菜,悉数被端入殿内。 酒香,菜香,扑面而来,顾青却没有心思品上分毫。 里头隐约传来官家赞叹的声音,曹贼谢恩的动静,顾青心乱如麻。 恍惚间,顾青听见,官家传召尚酝局呈泸州贡酒上殿。 顾青深呼了口气,正欲迈步,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右肩,沈典御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顾青,本官亲去。” 顾青还未来得及回头,沈典御快步迈入偏厅。 可若没瞧错,他是空着手进去的。 他身后空无一人。 顾青微瞪双眼,难道…… 片刻后,偏厅内倏然间鸦雀无声,顾青冒险探头,厅内跪倒一片,沈典御跪在偏厅正中,官家的面色隔得太远,属实看不清。 一股威压窒息之气渐渐弥漫开来。 顾青不知殿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今日之恍惚,便如当日酿酒大比一般,暗涌潮水顷刻间将人卷入,叫人喘息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有几名内侍低头快步而出,像是去传令。几息后,周遭的宫人面带惶恐,纷纷离开延和殿。 曹贼缓缓踱步而出,周身都是志得意满之气。 最后,沈典御面色惨白,缓步出来。 “顾青,对不住啊,出了些乱子,贡酒,不见了。”沈典御扶起滞住的顾青,面带苦笑,“官家有令,三日内,寻回贡酒。” “若寻不回呢?”不知为何,顾青心里头的石头反倒落了地,他没有多嘴问沈典御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想面对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自己早该想到的。顾青甚至怀疑,昨日沈典御那番说辞,只是缓兵之计。 可他想不出,沈典御为何要隐瞒到今日,以致在官家跟前,生生被呵斥。 只是一切都已发生。眼下他想知道后果。 “寻不回,自有本官担着。你放心,本官并未透漏是你负责这批贡酒。”沈典御仰头看了眼天色,“官家派了探事司一同协查,你同那崔景湛打过交道,此事还是交给你。” 见顾青不言语,沈典御故作镇定道,“你且放心,就算三日后寻不回酒,官家一时半会也不会降罪。五日后宫宴酒务繁杂,贡酒之事至少也要宫宴后再治罪。若本官宫宴上哄了官家高兴,兴许就没事了。” “小的领命。”顾青强忍住心头难受,行了一礼,他心知沈典御此言是在宽慰自己。 早知如此,就不该轻信沈典御,自己暗中应该一同去寻酒的。 “事不宜迟,小的这就去探事司寻崔司使。”顾青深呼了口气,眼下官家下令,再请景湛出手,想来曹贼也不好多言。 瞧着顾青急匆匆打眼前离去,沈怀瑾双眸眯起,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有本事从旧酿酒坊盗走贡酒。 昨夜,他领了官家口谕,心里头又惊又喜。 不用等到宫宴,就能看到顾青对自己感恩戴德,尤其是这几日,顾青试制的酒曲,放了二十来日还未坏,反有从未见过的香味。沈怀瑾打发走顾青,眸色中满是贪婪与欣喜。 只待夜深之际,自己原路将贡酒运回酒库库房,明日一早将贡酒呈上,引着官家夸赞顾青一番。 如此,沈怀瑾晚膳都多吃了一碗饭。 夜深后,沈怀瑾暗中走小道摸去旧酿酒坊,趁四下无人,他打开那边的库房,里头呈有次酒的大酒坛还在,可那三十个小酒翁,却是不翼而飞。 库房一侧空空荡荡,仿佛他从未将贡酒偷运过来。 偏偏他驭下甚严,便是这头的库房,当初将次酒运进来暂存前,也命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先前他还得意洋洋,如此自己偷运贡酒至此处,不会留下线索。 眼下贡酒消失,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不是宫城里头安静得紧,他险些大叫出声,压抑了这么多年,眼见酒方触手可得,究竟是谁,是谁!他一拳砸在石墙上,手上青筋暴起,手上痛楚传来,嘴里倒吸了口凉气。 眼见天亮后就要试酒。 沈怀瑾不知自己是如何打小道原路回了卧房。 事已至此,只能在官家跟前坦白贡酒丢失。沈怀瑾心知,官家不会真拿自己如何。倒是将来找到贼人,如何解释贡酒移去了旧酿酒坊,需要一番口舌。 要让官家相信,自己是为了护好贡酒。 第86章 各怀心思 皇城司内,肃正堂院外,顾青候在一株老槐树下。 来了这么多回,还是第一次留意这株老槐,它枝叶浓茂,树根半露在地面,边上几块青砖被略微拱起,这会日头正盛,顾青不自觉往树下挪了几步。 不知候了多久,终于有卒子来传话,司使大人请顾酒人进去。 崔景湛屏退左右,唤顾青上前。 “兄长,前些日子我瞧你就有些不对劲,沈怀瑾那几日也甚是反常。你能不能同我交个底,贡酒究竟是何时丢的?”崔景湛独坐于主位上,身子微微前倾,右手小臂轻压在那乌木长桌上,面色冷淡,低声间却满是关怀之意。 “景湛……”顾青欲言又止,可若要寻回贡酒,丝毫线索也马虎不得。他低头垂眸,若是堂外有人路过,只会以为他在被崔景湛训话。 “便是如此。”良久,顾青细细回忆了一番,“我至今拿不准,沈典御昨日究竟有没有真的寻到酒。” “兄长所言,甚是有理。”崔景湛眉头紧锁,“也就是说,那几日,我派出去的人瞧见沈怀瑾言行蹊跷,是在到处寻酒。” “正是。”顾青叹了口气,甚是无奈,“沈典御许是觉着,官家不会真的降罪于他,拦下了全部罪责,不管昨日如何,他是否有所隐瞒,我都得找到这批贡酒,不能让他有出事的丝毫风险。” 此言一出,崔景湛眸中闪过些许羡慕之意,只是顾青一直垂眸,不曾看到分毫。 崔景湛心里苦笑几声,缓缓思索起来。 “无论沈怀瑾所言有几分真假,这新旧酒库,咱们都得去看看。”良久,崔景湛认真道。 “估计没什么线索。”顾青欲言又止,“沈典御平日甚是爱干净,旧酿酒坊我不曾去过,但想来也留不下什么印迹。” “景湛,你可知,那人……是否暗中派人盗了酒?眼下官家甚是满意他所献之酒,若真是他所为,可否三日后将酒归还?届时宫宴已来不及用这批贡酒,他的目的已然达到。”顾青心念一转,试探道。 他深知曹贼疑心慎重,骗骗景湛简直是再可能不过。 果然,崔景湛眉头蹙起:“我属实不知。他想来喜欢看手下之人互相倾轧,若他示意你我收手,又暗中再派人,不是什么怪事。” “景湛,此事可难查?”顾青小心翼翼道。 “待我想想。”崔景湛瞳仁微缩,若沈怀瑾所言属实,盗酒之人必暗中去过旧酿酒坊和尚酝局酒库,且昨日夜里有所动作。 只是此事该向谁打听…… 这酒眼下是否还在宫中? “兄长,我出宫一趟,你可再同沈怀瑾商议一二,看看宫中还有何地能藏下这批贡酒。”崔景湛计上心头,匆匆离去。 倏然间,肃正堂里只余顾青一人,他愣了几息,有些犹疑,方才在延和殿外,沈典御并未提及何处能藏酒,眼下去寻他,不知他缓过来没。 顾青面带愁容,缓缓往肃正堂外去。 先前两回出事,都是先在宫内找,再去宫外寻,这回能不能直接从宫外去寻? 他抿着嘴唇,得看来人是何目的。先前两回是为牟利,这番总不能是盗了贡酒牟利吧? 便是曹贼,也不会利用贡酒牟利。 思来想去,顾青还是决计去问问沈典御。 死马当活马医吧。 谁知沈典御竟不在尚酝局。 “于奉御,您可知沈典御去了何处?”顾青小声道。 “不知。他回来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又匆匆出去了。”于奉御叹了口气,“你去了皇城司,有何眉目?” “还在查。”顾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语焉不详。 沈典御难道有了想法? 内侍省,东署偏厅外候着的沈怀瑾,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抬眸望了好几眼日头,甚是纳闷。 “沈典御,曹公请您进去回话。”一个青衣内侍淡淡道。 沈怀瑾挺直腰背,瞥了眼门口修剪得极为规整的两株紫藤,拾阶步入东署偏厅。 东署是内侍省高官办公之所,这间厅房是备给曹永禄入宫歇息所用。 若是街巷里的百姓,听了曹永禄的大名,恐怕会将东署想成比皇城司还要阴森可怖之地,谁能想到,这厅房内外,却是书卷气十足。 正对着厅房大门的,是一张老榆木所造的几案,暗纹隐约可见,几案后是素色纱帘,帘后靠墙半掩着一副淡墨山水画。右手边是几个博古架,堆着书册和各式雅致文玩。左手边是扇木窗,一盏造型古朴的香炉安静立于窗下,烟气袅袅,绕梁不散。窗子往里几步,香炉一旁,是张月牙榻,榻上铺着虎皮毯子,上头罩着素纹织罗。 “下官见过曹公。”沈怀瑾一入厅门便瞧见,曹永禄斜靠在这月牙榻上。 窗下香炉雾气袅袅,细香沉稳,沈怀瑾闻了,面露不屑,此人惯会在宫里附庸风雅,私底下指不定何等奢靡。 曹永禄面色舒坦,他略微抬眸:“来了?” “下官没空多言,还请曹公明示,泸州贡酒,是否是曹公派人所盗?眼下官家甚是赏识曹公献的酒,曹公既已达成目的,还望能归还贡酒。”沈怀瑾言语淡淡,竟是丝毫不畏惧曹永禄之权势。 “本公年长你十来岁,可你这记性,却比本公差多了。”曹永禄端起手边矮几上的茶盏,轻吹几口,“当日派去你们尚酝局酒库盗酒的那几个,不是被你发现了吗?” “还有没发现的。”沈怀瑾不欲直言旧酿酒坊之事,他瞪着曹永禄,强压住心头怨怼之气。 “这你可是错怪本公了。”曹永禄手中的茶盏滞了几息,他将茶盏放回小几上,终于抬眸看了沈怀瑾几眼,面带殷切,“你我联手有何不好?次酒,酒曲,御酒,还有什么可以牟利的,宫外的路子,本公都能再打通。为表诚意,此番宫宴献酒,本公便让你一起勾调一二,官家必定龙颜大悦。至于贡酒,丢了就丢了,只是山野之物,有什么好稀罕的,届时本公再美言几句,也就轻轻揭过了。” 第87章 找茬 “曹公,下官早就有言。下官万万不敢高攀曹公。”沈怀瑾似是想起什么不悦之事,他身子略微朝后仰去,直勾勾地看向曹永禄,面目平静,“下官此番前来,只想寻回贡酒。” “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曹永禄眸色微凛,周身的气势倏然腾起,“这么多年,本公做过的事,哪件没有认下?区区几坛子山野之酒,本公压根不放在心上。” 曹永禄几句话一出,沈怀瑾眉头蹙起,难道真的另有蹊跷?可是除了曹永禄,还有谁会打贡酒的主意。 先前御酒案,酒曲案,大家心知肚明,丁毅,李迅,康裕公公,都是替罪羊罢了。 曹永禄并未否认。沈怀瑾眼中透出几分茫然之色,那这批贡酒,就这么悄无声息,凭空失踪? “是下官鲁莽了。”无论是不是曹永禄手底下人所为,眼下都问不出什么。沈怀瑾双手抱拳,低头告退。 “沈怀瑾,本公这儿,你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曹永禄略带调侃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沈怀瑾闻言,身形一滞,喉头微动,并未搭理,径直朝外走去。 “别以为本公真的拿你没有法子。”曹永禄端起矮几上的茶盏,试了试温热,将将好。他一口饮下茶水,眸色凶狠。 醉春楼,如烟娘子润了口嗓子,放下茶盏,面上平添几分探究,她打量了崔景湛一番,悠悠开口:“司使大人如今同如烟倒是一点不见外。司使大人可知女子闺房……” 崔景湛松了松右手护腕,直勾勾看向如烟娘子:“事出紧急。整个醉春楼,有哪间雅间比得上你这里安全?再说了,醉春楼开门做生意,本使今日不饮酒,总不好耽误你们的生意。” “司使大人哪里的话,楼里的雅间,便是趴在墙上,也听不见隔壁在作甚。倒是大人,如今越发小气了。点上一壶好酒,照顾下咱们醉春楼的生意,边吃边聊,不是更好?”如烟娘子闻言,红唇勾起,似笑非笑,“说吧,司使大人青天白日翻窗,有何急事?” “尚酝局丢了一批西南来的泸州贡酒。我怀疑是曹公派人所为。”崔景湛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 如烟眉头微蹙,她起身挪步到梨花木梳妆桌前,捏起桌上的浅黛紫色面纱,娴熟地系于发间,衬得她双眸越发明亮,她眼珠子转了转,思索几息:“据如烟所知,先前康裕那家伙确实在外乡的正店酒楼寻了位厉害的酒工,除此外,近来曹公手下,于酒务之事,甚是谨慎。” “你是说,不是他所为?”崔景湛端起茶桌上的茶盏,细细摩挲起来。 “如烟只是说,据如烟所知。”如烟娘子转过身来,凑到崔景湛身后,双手支在椅背上,“几十瓮西南边地的山野贡酒,如烟以为,曹公犯不上费劲瞒着你我的眼线。若真派人做了,不至于你我二人没有丝毫觉知。” 一时间,一股浓郁馨香从背后弥散开来,将崔景湛全身包裹,他肩背比平日里僵硬了不少,脑后略微发麻,几息后,他脚下使劲,撑住身子不往前仰:“你说得有理。” 如烟娘子本想俯下身去,贴在崔景湛耳边轻语,这才哪到哪,就见崔景湛如此,还是第一回见他如此慌乱。 虽然他尽力掩饰,如烟娘子眸中平添几分魅惑,她轻笑道:“司使大人今日可要尝尝醉蟹?在如烟闺房,还是去寻个空着的雅间?” 不知为何,崔景湛喉头微动,心里头涌起一股热流,和莫名的兴奋之意。 方才的拘谨顷刻间烟消云散,好似被猎物不断挑衅,激发了崔景湛心里最原始的欲望。他扭转身子,本想对上如烟双眸,谁知如烟眸色勾人,却是后退两步,直勾勾看着崔景湛,并不言语。 “还是不了。本使急着寻这批酒。你若有东京城里的消息,记得告诉我。”崔景湛双眸微眯,强压住心头杂念,索性起身。 “曹公的人属实没有动静。不过黑市倒是有消息,说要拍卖几壶好酒,背后之人甚是神秘,如烟暂且不知和贡酒有何关联。司使大人放心,如烟会派人盯着。”言罢,她面露几分讥讽之意,似是在嘲笑崔景湛。 崔景湛装作未曾看见,他瞥了窗外一眼,眸色深邃:“如烟娘子是希望我从窗外走,还是从你闺房的房门离开?” “司使大人可真是。”如烟娘子眉头挑起,她转身朝房门径直走去,施施然推开房门,回过头去,房中哪还有崔景湛的身影。 “有意思。”瞧着窗外的动静,如烟娘子红唇欲滴,拂起纱袖,理起额边碎发来。 尚酝局这头,顾青未寻到沈典御,崔景湛一时半会估计也回不了宫,思来想去,不如回居所歇息片刻,接着两日半,是场硬仗。 从值房出来,顾青打算去酿酒坊的曲房看一眼,若酒曲没什么问题,就回去歇着。 他刚从曲房出来,酿酒坊院外一阵杂乱。 “那边发生了何事,怎如此吵嚷?”顾青朝前头一名酒工问道。 “顾酒人。小的也不知,好像是什么贡使要见沈典御。”褐衣短衫酒工恭谨道。 贡使?顾青眉头皱起,难道是伍景辉…… 顾青抬眸看了眼天色,离今早事发,过去一个时辰了,贡使住在内城驿馆,若消息灵通,还有些路子,收到消息,还能进宫,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如此急着找沈典御,动静还这么大,估计没什么好事。 果然,酿酒坊院外吵嚷声大了起来。 “于奉御呢?”顾青继续问道。 “说是去内侍省商议宫宴之事了。” 尚酝局还有几个资深酒人,估摸着都忙着宫宴酒务,各有差事。顾青苦笑几声,自己这个酒人,倒是查案查得更多。 “我去看看。”顾青挺直腰背,快步朝吵嚷那处走去。 “伍大人!小的顾青,当日去迎贡酒的,您可还有印象?”顾青凑到伍景辉身前,行礼恭敬道。 第88章 求助 “是你。”伍景辉闻声,转过身来,见是顾青,眸色霎时慌乱。 几息后,他面色恢复平静,带了几分不悦:“本使听闻,贡酒丢了,这是什么事?今日皇城司还专门派人去寻本使,让本使进宫协查,本使紧赶慢赶,又让本使候着,本使实在气不过,自作主张来了尚酝局。” 顾青闻言,心里明白了几分,还以为伍景辉有路子,没想到是景湛动作快。只是伍景辉话里话外,像是在跟自己交代什么?哪有第二次见面,就如此说话的。 还是说此人没什么城府? 见顾青发愣,伍景辉瞪了他几眼:“本使听闻,官家下令寻酒,除了探事司,还有你们尚酝局一道?尚酝局派的是你?” “正是小的。”顾青恭谨道,“伍贡使放心,小的和探事司一定尽力追回贡酒。若能赶上宫宴是最好,万一赶不上,将来再让官家尝尝,定不负泸州酒务司特意献酒的心意。” “罢了,这东京城,比本使想得要乱。”伍景辉随处瞟了几眼,压低了声音,“本使还好奇,为何让你一个酒人协查,好歹也是奉御出面。本使还听闻,你已经协同破了两起案子了,都是酒务案。” “伍大人消息灵通。”顾青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眼见周围看热闹的酒工越来越多,将伍景辉赶紧送回探事司才是正事。 他正欲开口,伍景辉率先发话:“本使本就想来尚酝局取取经,今日赶巧,探事司那边话事的不知何时回来,不如现在带本使看看?” 顾青瞪大了眼,如今典御奉御都不在,眼下没个拿主意的,直觉告诉自己,今日不宜探讨此事。 他狐疑地看向伍景辉,起初还以为他是上门兴师问罪,怎么说着说着,他好似不那么在意这批贡酒。 倒是眼珠子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若不是众目睽睽,顾青当真想问问,他是否认识自己阿爹。 “伍大人,今日不赶巧,沈典御和于奉御都不在,还是改日,等他们都在,带您好好看看。”顾青来不及多想,边说边引着伍景辉往尚酝局外走,“小的陪大人去探事司候着?刚巧,小的也要……” “不必了。探事司是什么地方,本使宁愿在这候着。”伍景辉大手一挥,寻了个石阶就地坐下,一旁的酒工们目瞪口呆,议论纷纷,伍景辉却好似一句也听不到,只是一直瞪着顾青。 顾青会意,他小声驱离了看热闹的酒工:“小心待会被沈典御看到,成何体统。” 酒工们四散开去,顾青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陪伍景辉一道坐下来:“大人要不移步去值房?” “不了,就在此处。”伍景辉深吸了口气,满面陶醉,“还是酒香味最纯粹,你怎么酿酒,它们就会怎么回报你,不会骗人。” 不待顾青接话,伍景辉径直问道:“顾酒人瞧着二十有三了吧?年纪轻轻,就成了尚酝局的酒人,还能赢下酿酒大比,不知师承何处?” 顾青心里头咯噔一下,这是在套话?可这番话听着也没什么蹊跷,他轻轻揭过:“二十五了,就是在东京城的正店做的学徒,运气好,进了尚酝局。” 顾青生怕他接着问,谁知伍景辉点到即止:“东京城见的世面,果然不一般。” “本使当年有位挚友,亦是十分嗜酒,我二人一道钻研了不少法子。”伍景辉遥望远处,淡淡道。 “后来呢?”顾青心中一个激灵,好奇道。 “后来我二人分开了,再也没见过。十几年前,听闻他得了急症,没救过来。”伍景辉眸色黯淡。 难道他真是阿爹当年提过的幼时玩伴?顾青正欲多问,沈典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竟是伍贡使亲自前来,本官未曾远迎,还委屈你在此地歇息,是本官怠慢了。” “无妨,是本使拉着顾酒人,非要在此歇息。”伍景辉缓缓起身,提出想取取经。 “今儿恐怕有些仓促。贡酒一事,甚是头痛。”沈怀瑾连番道歉,正欲婉拒,只是提起贡酒,他似是想起什么,低声道,“但带伍贡使粗略看上一番,还是来得及。不知伍贡使意下如何?” “甚好!”伍景辉看了眼顾青,“顾酒人,一道吧,本使也想看看,年轻人有何见解。” 沈怀瑾眉头微挑,还是同意了:“既然如此,不妨就带伍贡使看看,你近来在试制的酒曲?” 顾青心头本是杂乱,可眼见有机会问问伍景辉酒曲之事,步子轻快了不少。 只是到了曲房,沈怀瑾却不让顾青开口,只是压低了声音问伍景辉:“伍贡使,不知他这路子可是琢磨对了?本官闻着,隐约有些酱香掺杂其中了。” 顾青不住舔着嘴唇,探听酒方乃是大忌,不过沈典御这话问得巧妙。 “原来顾酒人也在试酿酱香风味的酒。”他吸吸鼻子,略微估算了一番,看向顾青的眼神更是不一般,“倒是巧了,这酒曲有二十来日了吧,倒是心有戚戚啊。” 此话一出,算是回答了沈怀瑾的问题,沈怀瑾见伍景辉并未排斥,索性开门见山:“伍贡使,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沈大人言重了。” “伍贡使,若是这批贡酒寻不回,你可否指点尚酝局的酒工一二……”沈典御的声音压得极低,顾青险些听不清。 沈典御竟是让伍景辉帮忙,看能不能借着酒曲的风味,勾调些清香之酒,让酒闻着尝着同先前的贡酒差不多! “沈大人,这可是欺君之罪。”伍景辉面色淡了下来,言语冰冷。 “大人误会了。本官只是担心贡酒追不回,官家降罪尚酝局上下,伍贡使还有泸州府一番心血也白费了。本官会言明那批酒不是贡酒,只是让官家尝个味,官家一高兴,不追责,你们也有时间再献新的贡酒,免得过了这茬,官家不惦记了。”沈典御飞快解释起来。 “你说的兴许有理,可本使断断无法容忍,用如此投机取巧之法。”伍景辉深看了沈怀瑾一眼,“你深知此法极为不稳定,也是在赌啊!何不尽心去寻贡酒?” 第89章 不情之请 “伍贡使,本官何尝不知。这也是以防万一……”沈怀瑾面露苦笑,他本以为贡酒是曹永禄使的绊子,可如今看来,不管是不是曹永禄所为,从他那处下手,已是不可能。 还能从何处去寻?沈怀瑾心里实在是没底,才出此下策。 正好顾青在此,若他见着自己拉下脸,只为了尚酝局上下,想来更为感激自己。 “看来今日本使来得确实不是时候,还是待贡酒寻回,本使改日再来。”伍景辉忍下心头不悦,瞪了沈怀瑾几眼,又深看了顾青几眼,转身离开曲房。 顾青震惊于沈典御居然提出此等做法,看来他真是走投无路。可眼下,他更想问清伍景辉真正的来意。 “顾青,莫瞧不起本官。”沈典御见他面露惊异,不禁无奈道。 “大人放心,大人亦是为尚酝局着想。只是眼下……”顾青寒暄几句,借口离去。 他追了出去,可惜伍景辉已离开尚酝局,往探事司去。 顾青深呼了口气,探事司耳目众多,看来只能再寻机会。眼下是没有心思再回居所歇息,顾青索性也往探事司去,好等崔景湛的消息。 出乎意料,顾青并未在肃正堂内外瞧见伍景辉,他拉了个眼熟的卒子打听几句,原是伍景辉等得不耐烦,先回了驿馆。 顾青闻言挑眉,伍景辉胆子倒大,不像旁人,畏惧探事司。 崔景湛迟迟不归,顾青心里头乱作一团。若贡酒当真寻不回,该不该同意沈典御近乎临时抱佛脚作弊的法子…… 不说伍景辉届时是否愿意相帮,自己心头就过不去这关。 阿爹曾言,酿酒需光明磊落,断不可用些唬人的法子。 此事可大可小。若不是曹贼所为,万一有更深处的未知阴谋,届时若有人借机引得官家大怒,又该如何? 顾青苦笑几声,难怪方才沈典御如此,兴许他也想到了这一层。 胡思乱想之际,崔景湛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顾酒人这是怎了?” 顾青闻声抬头,立马躬身行礼:“小的见过司使大人。” “进去说。”崔景湛扬起下巴,朝肃正堂厅内行去,“顾酒人这是忧思过头?竟站在院子里顶着日头晒。” 听见这句,顾青才算回过神,他抹了把额头,竟是满满一层汗珠。走动时才发觉,后背已经汗湿,一下子进了肃正堂,四周阴了下来,又有隐约凉意。 “兄长?”崔景湛坐定,见顾青魂不守舍,压低声音探寻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顾青缓缓点头,将伍景辉来尚酝局之事,还有沈典御的提议,一一道来。 “景湛,你说沈典御是不是从哪里得了消息,觉得寻回贡酒无望?”顾青小声嘀咕起来。 “有意思。”崔景湛眸中闪起精光,“你是说沈怀瑾离开尚酝局一趟,回来后心思大变?” 崔景湛唤了门外卒子进来:“去将跟着沈怀瑾的弟兄唤回来,本使要问话。” 趁着这当口,崔景湛同顾青提起醉春楼之事:“恐怕真不是那人所为。他犯不着下如此大的力气,费心瞒着我同如烟娘子。” 听了这话,顾青面色更加凝重:“如此一来,难道真要用沈典御的法子?” “有何不可?”崔景湛眨了几下眼,颇为不解,“若真如你们想的那般严重,几坛子酒能解燃眉之急,救下尚酝局,有什么好犹豫?” 顾青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竟是自己酿酒酿得着了魔。 崔景湛看穿顾青所想,嘴角勾起:“兄长何必纠结此事。术业有专攻,一时着相,再正常不过。” 顾青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伍景辉,想来也是个酒疯子。 就算他们都同意此法,该如何说服伍景辉帮衬? “兄长,不必如此消极,还有两日半,还有机会。”崔景湛身子微微前倾,“就算那什么贡使不帮衬,我相信兄长,也能想到法子,兑出酒来。” 顾青眸色复杂地看了崔景湛几眼,自己心中所想,景湛总能猜到,念及此处,不管自己有没有法子寻到酒,能不能兑出酒,前途再如何晦暗不明,他眸色也柔和了些许。 偏偏如此,崔景湛看在眼里,眉头微蹙,身子往后仰了几寸,心里头的恐惧涌了出来。若兄长知晓崔家同他阿爹之死有关,他可还会对自己这般关切? 伸手端茶盏的手微微发抖,崔景湛强压住繁复心绪,略微垂眸,不想让顾青看出蹊跷。 “景湛?”顾青心中再混沌,敏锐不减丝毫。 “无妨,最近太累了。兄长不必担心。”崔景湛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茶盏挡在脸前,掩饰一二。 顾青还欲多言,外头卒子来报,跟踪沈怀瑾的禁军传回信报。 崔景湛飞快扫了几眼:“果然。” 他将那方小纸片递给顾青,眸色复杂。 “沈典御居然去了东署。”顾青腾地起身,面色紧张,“难道是那人为难他了?” “不像。”崔景湛单手扶着额头,桩桩件件,串联起来,眼下他能确认,此事同曹贼真的无关。 “兄长,咱们确实得另辟条路了。”崔景湛无奈道,眸中却闪过兴奋之色。只要不停有旁的事要去追查,自己就不用面对当年崔家之事。只要有这些事要操心,兄长一时半会也来不及追查当年之事。 顾青沉下心绪,确实如崔景湛所言。若沈典御真去找曹贼对峙,加上如烟娘子所言,曹贼的目的已经达到,犯不着。 可该从何处入手?难道真有人胆子比曹贼还大,御酒和酒曲都满足不了他们的贪戾,偷了贡酒出去牟利? 顾青同崔景湛沉思之际,外头又有卒子来报,言语间比方才多了几分犹疑。 “大人,外头来了位承文库的女史,说是要寻顾青顾酒人。”那卒子低着头,若是平日,断不敢拿这些鸡毛蒜皮之事来扰司使大人。 偏偏那女史甚是笃定,说她要呈报之事,同他们司使大人要查的贡酒案有关。 第90章 拍卖 “承文库女史?”顾青面上露出惊异之色,难道是丁晚梨?她竟寻到了此处,想来她已去过尚酝局,未寻到自己,事情紧急,这才来了皇城司。 他飞快看向崔景湛,“司使大人,说不定真有线索。要不请她进来?” 崔景湛嘴角翘起,一双桃花眼亦泛起笑意,还带了几分玩笑之色,他摆了摆手,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平和,让卒子带人进来。 卒子舒了口气,快步去传信。这女史敢来求见,果然不是一般人,何时见过司使大人言语如此柔软。 崔景湛偷瞄顾青几眼,见兄长耳根子略微泛红,双手不住摩挲起衣摆,难道外头就是让兄长心动的女子? 崔景湛的小孩心性涌出,心里头的烦闷一扫而光,他饶有兴致地盯着门外。 顾青看在眼里,想让景湛别太夸张,可自己若一开口,岂不坐实自己心思不单纯? 他心头一凛,自己心思不纯…… 霎时,顾青面上通红,嘴角却是压不住。 “承文库女史丁晚梨见过崔司使。”顾青思绪纷飞之际,丁晚梨的声音不急不缓,伴着清冷梨香,从乌木长桌的台阶下传来。 顾青循声望去,丁晚梨正在躬身行礼。 “丁女史无需多礼。听闻你有贡酒线索?”崔司使语带雀跃,单肘支在身前桌上。 丁晚梨闻言起身,她略微侧目,朝顾青颔首示意。 顾青微微点头,今日丁晚梨应是当值,她依旧一身绛紫色窄袖袍服,发髻上两根素玉簪子,瞧着未施粉黛,却是清新脱俗。 肃正堂的肃杀之气都减了几分。 “下官不敢肯定。但此事听来有些蹊跷,兴许会有所助益。”丁晚梨缓缓道来。 她阿爹嗜酒,平日里除了去正店酒楼饮酒,偶尔也能谈听到些坊间奇闻。 近些日子,东京城里有黑市流出的好酒,要拍卖。 “胆子倒是大。”崔景湛双眸眯起,此事如烟娘子亦提过,“在何处拍卖?何人敢大肆宣扬?” “司使大人莫急。拍卖的主家乃是城中的正店酒楼,玉轩阁。他们的说头,说是早年间富贵人家的珍藏,后来出了事,辗转流落,机缘巧合,被店家掌柜的寻得。”丁晚梨垂眸,不待崔景湛和顾青多问,她将他二人关切之事一一道出,“家父听闻,兴致颇高,打算去凑个热闹。若只是如此,倒也无碍,偏偏他前日出去饮酒,有酒友私下告知,听闻是黑市流出来的酒,劝家父不要去趟浑水,免得引火上身。” “恰好贡酒出了岔子,前些日子接连两桩酒务案,下官猜想,这拍卖之酒来历恐有蹊跷。”一口气说完,丁晚梨立在原地,肩背挺直,不卑不亢。 崔景湛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又深看了顾青几眼,缓缓颔首:“如此说来,是有些可疑。” “丁女史,这酒何时拍卖?”顾青闻言,语气急促。 “便是今晚。是以下官听闻贡酒失窃,着急来报。”丁晚梨看了眼顾青,眸中闪过几丝关切,顾青还未看清,丁晚梨躬身行礼,敛了眸色,“若无旁的吩咐,下官得回承文库当值了。” “多谢丁女史。”崔景湛起身走到丁晚梨跟前,唤了门外卒子进来,“送送丁女史。” 丁晚梨并未拒绝,也未多看顾青一眼,径直离去。 顾青盯着丁晚梨留在肃正堂的几缕馨香,眼神空望着外头,有些愣神。 “我大概明白,兄长为何动心了。”崔景湛见门外的卒子走远,踱步到顾青身侧,一手揽在他肩上,“同兄长甚是般配。” “景湛……”顾青回过神来,轻抿嘴唇,“丁女史所言,你如何看?” “有些巧。现下没有旁的线索,值得一去。”崔景湛见顾青如此,亦认真起来,“兄长如何看?” “兴许同先前一般,兵分两路?宫里虽然没有头绪,但也不能放弃。”顾青声音越发小了些,他说着说着,发觉自己有些越俎代庖,“若去玉轩阁,你看是否需要叫上伍景辉伍贡使?” “他对贡酒最了解,叫上他甚好。只是得盯着他,不能自乱阵脚。”崔景湛沉吟几息,心道顾青许是想同伍景辉套套近乎,万一寻不到酒,央了他帮尚酝局勾调一二。 “你想得周到,我定会同他讲清其中的利弊关系。”顾青见崔景湛应允,心里松快了些。 当务之急是寻回贡酒不假,可顾青有些按耐不住,若能寻得机会,探听伍景辉同阿爹的关系,岂不是一举两得。 事不宜迟,顾青和崔景湛乔装一番,依旧是富家公子哥和酒师。闻荣留在宫中彻查旧酿酒坊,尚酝局酒库,还有旁的可疑之处。 二人出了宫,派人去驿馆请伍景辉,让他穿身便服,往醉春楼去。 “景湛。”顾青方欲开口,崔景湛瞥了他一眼,顾青回过神,立马改口,“崔公子,咱们先去醉春楼?” “无妨。咱们的行踪,本也逃不过那人的眼。他未传令,估摸着不想干涉此事。只要贡酒不要出现得太早。”崔景湛面带笑意,东瞧西看,压低嗓门道,“他近来诸事缠身,估摸着无心搭理如此小事。” 顾青颔首,他多看了崔景湛几眼,每每提及醉春楼,景湛嘴角都有些压不住,想来他自己都不曾留意。 醉春楼二楼临街的雅间里,伍景辉到时,顾青同崔景湛已点好了一桌子酒菜。 “这是何意?顾酒人,这位是?”伍景辉一身素色长衫,瞧着就是东京城里家境富裕的普通人,读了些书,或是个有些底子的商人。 “伍兄,小的斗胆如此称呼了。”顾青掩了门,请伍景辉坐下,小声解释一二。他眉头微挑,虽叫伍叔更为贴切,可多少有些过于攀附。 “你们……”伍景辉双眼瞪得浑圆,面前略带笑意,眸色琢磨不定的年轻人,竟是人人闻风丧胆的探事司司使。 “你们可曾问过我的想法?”伍景辉别过头去,鼻子直哼哼,“我可以协查,但我没有必要非去趟浑水。” 顾青赶忙看了崔景湛几眼,示意他莫恼。 第91章 赶巧了 顾青细细品了这话,眉头舒展开来:“伍兄这自称,便是给了我二人几分薄面。撇去咱们要查的事不说,伍兄难道不想看看东京城里的瓦子欢场,还有多人追捧的好酒?” 崔景湛会意,逼自己敛了心神,并未插话,只自顾自斟酒自酌,间或瞧瞧窗外人流涌动,热闹得紧。 “你……”伍景辉被顾青一语道破心思,面上有些拉不下,瞪了顾青一眼,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杯好酒下肚,他将酒杯半砸在桌上,“我就看在东京城繁华盛景的份上,随你二人走一遭。” 见顾青面露欣喜,伍景辉轻咳了两嗓子:“只是今日帮衬一二,不代表之后勾调之事。你不要以为今日熟稔了些,后头也能套近乎。” “那是自然,伍兄不用急着回应。”顾青心里舒了口气,若今夜能有所获,就不必逼伍景辉,想来沈典御也不愿走到那一步。 “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出发?”伍景辉看着一桌子的酒菜,伸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已是酉时末,他多看了顾青二人几眼。 顾青亦好奇地看向崔景湛。 崔景湛不经意瞥向门外,果然,熟悉的娇俏女声响起。 玉九娘不耐烦地推开门,脸上生挤出几丝笑容,她见着伍景辉,眉头微挑:“还多了一位大人。几位,奴家这些日子真是提心吊胆。” “酒曲案已破,你怕什么?”崔景湛面带笑意,示意玉九娘落座。 “谁知道你们又要查什么,奴家也不蠢。”她叹了口气,抱着琴,坐在离他三人不远处的木凳上,眸色哀怨:“奴家先前看开封府的和刑部的人,抓了那么多脚店和正店的东家小二,就知道那案子差不多了。可奴家每日进出,还是有人跟着,奴家就知,这贼……不,官船,奴家是下不去了。” 玉九娘言罢,头抵在月琴后头,眸色古怪地看了崔景湛三人几眼:“近些日子,市面又有了些稀奇的小道消息,奴家都快改行去算命了。今日晌午,奴家家门外盯梢的人又多了一个,奴家就知,几位大人又要来了。” 崔景湛嗤笑一声:“真该叫他们来瞧瞧,连四处唱曲儿的曲娘,都能发现他们在盯梢,不知道是如何当的差。” “大人错怪他们了。只是奴家家门附近,那几个卖烧饼,还有卖酒糟圆子的军爷,动作属实生疏。一个个五大三粗的,糟布头的短衫也掩不住一身腱子肉,那些个货郎哪有那么好的身板?”玉九娘见崔景湛还有兴致玩笑,略舒了口气,“大人今日想探听什么消息?奴家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说回来,那两桩案子后,东京城的酒市可乱套了。” 言罢,玉九娘右手轻抚琴弦,眼波流转,多打量了伍景辉几眼:“这位大人倒是面生。” “你们……”伍景辉便是一头雾水,也看出了门道,他皱着眉瞪了顾青一眼,为着大局,并未言语。 “你不必管那么多。玉轩阁今夜拍卖,你可有头绪?”崔景湛夹了筷子煎酿豆腐,不经意道。 “奴家就说嘛。”玉九娘一听玉轩阁三字,眸中闪过几丝贪戾之色,她眨了好几下眼,“如今谁人不知此事?不过若是想进去长见识,需得有名帖。这名贴,昨日便发完了。” 顾青同伍景辉闻言,对视一眼,面带愁容,偏偏崔景湛嘴角翘起,顾青见他如此,又见玉九娘眉眼舒展不少,猜到一二,索性闭嘴静观。 “本公子可不会花钱在无用之人身上。”崔景湛轻叹了口气,“今儿银子揣久了,有些累。” 听见这句,玉九娘利索起身,她将月琴轻放在一旁铺了黛色桌布的小茶桌上,快步行至三人跟前,神秘兮兮道:“公子放心。这不巧了吗。” 玉九娘从随身的布袋里头,翻出三张烫金名帖,她努着嘴:“奴家想着,先前你们都是二人,便想法子搞了三份,想着若是可以,奴家也跟去开开眼。” “眼下奴家是去不成了,奴家心里可闷得很。这可是奴家费了好些劲,托瓦子里耍傀儡戏的姐妹辗转求来的。”玉九娘摊开一张名帖,上头未写名姓,只待宾客自己填上。 “公子?” “你还委屈上了。”崔景湛嘴角翘起,打钱袋里掏出两块沉甸甸的银子,瞳仁微缩打量着玉九娘,“若这名帖无误,事后自会有人给你送银票。若咱们进去不……” “公子放心,都合作第三回了,哪还能有假。奴家就等着多赚些银钱呢。这不比唱曲儿来得快?”玉九娘飞快收了银子,照例掂量了几下,“几位,可有兴致听听曲儿,当奴家送您几人的。” 伍景辉见差不多了,率先起身,往门外去。 “这位爷性子急,今儿就不听了,改日闲了,好好听你唱。”崔景湛睨了桌上酒菜一眼,“你若不嫌弃,可以吃完再走。” 不待玉九娘言谢,崔景湛同顾青亦起身,追上了伍景辉。 “公子好手段。”伍景辉压低了嗓子道,“探事司原来是如此办案的。” “伍兄,小弟一开始也有些不习惯,但如此手段,总比动刑要好。便是大理寺,刑部,开封府,哪家没有几个街头的民间察子?”顾青生怕伍景辉半道撂挑子不干了,小心解释道。 “你不必多言,我能理解。”伍景辉轻叹了口气,“许是我想多了。泸州城的那些曲娘们,日子过得艰难。我一时感怀。方才那位,虽有些畏惧你们,但你们并未真的动了什么血腥手段恐吓于她,银子也是是实打实地给,罢了。” 崔景湛在一旁听了,心里头嗤笑一声,这世上总有如此之人,虽不是道貌岸然,总想着拯救世人,偏偏有时连自身都难保。 他向来最是不屑。不然当初家中出事,娘亲自戕,自己被曹贼折磨时,这些人怎么不出手救人? 念及于此,兄长好像也有些如此,他多看了顾青几眼,不,兄长同他们都不一样。 兄长会对自己好。 第92章 旧识玩伴 三人一路有一茬,没一茬,晃荡到宣德坊瓦子的入口。 此处乃是一处宽敞的巷口,绵延入内一眼望不到头。巷口立着黑漆牌匾,周遭挂着彩锦,上书“朝云瓦子”四个大字。天色将将擦黑,瓦子内外人声鼎沸,还未入内,各式动静直钻如三人耳中,拨弦唱曲的,孩童玩乐,蹴鞠,投壶,小贩挑着米糕,蜜饯,酒糟圆子各种小吃沿街叫卖…… 一时间,鼻子耳朵忙不过来,不知是先闻香味,还是先听上几曲。 虽在东京城长大,顾青乳母管得严,他平日里甚少来瓦子,崔景湛更是成日在血泊中厮杀,他二人见惯了东京城旁处繁华,此番也被震惊一二。 更别提伍景辉,他随顾青二人缓步进了瓦子,此处青砖铺地,两侧店面彩锦斑斓,除却方才听见的声响,说书的,杂耍的,戏台子上的傀儡戏正在张罗,男女老少,总有心头好,香铺胭脂铺,脚店,热闹得紧。 这便是东京城的瓦子。 伍景辉看在眼里,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便是他幼时整日混在一处的玩伴。彼时,玩伴家中只有年迈的外祖父还在世,他的爹娘早年染了疫病,去得早。伍景辉家中还算殷实,同玩伴家走得又近,他这玩伴便如同亲兄弟,自家爹娘也十分喜爱。 当年,自己同他相约,要酿出天下最为惊艳之酒。 二人打小就日日泡在酿酒坊,天天闻着各式曲香,酒香,围着蒸米的甑打转,唱的歌谣全是酒方。 若是酿酒坊的酒工们嫌他二人吵闹,他们便去老家山间的溪边,泉水边,或是在山里的溶洞耍上小半日。 家中大人们都说,溶洞里的山泉更可口,许是溶洞有什么殊异,附近的村民都爱去溶洞里打水喝,便是附近镇子,城里的人,也偶尔专程去山里头,架着马车,带着仆役,在洞外砍柴生火,现烹一壶好茶水,坐上小半日,快活似神仙。 至于酿酒坊,自是早早用上了山间的泉水酿酒,只是这溶洞,于酿酒之艺是否有助益,酒工们还拿不准。 但伍景辉却坚信,这溶洞同旁处不同,山泉流经溶洞一趟,更为鲜甜,若是酿好了酒,放于此处,可会有什么不同? 他将此想法说与玩伴听,玩伴虽笑他异想天开,但他二人还是合伙盗了家中的酒,偷偷藏在溶洞里头。 可惜还未放上几日,便被家中大人发现,二人少不了一顿打,那酒自是没尝出什么蹊跷。 十来岁时,二人开始一齐在酿酒坊里当学徒。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二人出师,都有了独当一面的酿艺,可二人的想法逐渐生异。伍景辉选择留在老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进泸州的酒务司,酿酒也好,打理酒务也罢,他想知晓,老家山里的溶洞究竟有何魅力。 可他那玩伴一心想去外面看看,他总觉着,不能囿于一地,得多出去瞧瞧,说不定有朝一日,在何处悟了酒道,溶洞如何用,也就有了法子。 他二人甚少发生争执,伍景辉能记事以来,那是他二人吵得最凶的一次。 “你当真狠心,不同我一齐去考酒务司?”二人都吵累了,伍景辉梗着脖子,决计只问最后一次。 “这不是狠心。我答应你,我还会回来。”玩伴亦是下了决心,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还会回来,便再未见踪影。 这些年,伍景辉时常收到玩伴寄回老家的信,他赌气,一封未读,一封未回。 直到十七年前,东京城传来消息,说几个月前,玩伴得了急症,竟是暴毙。他的夫人一时悲愤,跟着去了。至于他的幼子,下落未明。 玩伴的外祖父早些年早就去了,是以这些丧报,都报去了伍景辉家。 伍景辉这才发觉,这么些年,自己早就不怪他了。他拆开那些年积了灰的信,一封一封,一字一字,泪流满面。 这么些年,玩伴一直在讲外头的所见所闻,他去了潼州府,又辗转去了东京城,竟是入了宫里的尚酝局。 还有好些酿酒的稀奇事…… 伍景辉双手发抖,自己一封信都没有回,可是玩伴从未在意,口吻亲切,仿佛从未离开,只是看着他唠家常,切磋酿艺…… 里头有一封,他便记得,是玩伴提起东京城的瓦子欢场,信里头写到,便是逛上一整夜,热闹也看不完,更不用提正月十五几个大日子。 “盼有朝一日,你我同游。” 这句话在伍景辉心里头浮起,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眼前之景是自己亲眼所见,还是友人当年所写。 “伍……兄?”顾青早就发觉,伍景辉自打进了瓦子,就有些不对劲,整个人神思恍惚,徒留一具躯壳跟着他二人。他若不留意,估计伍景辉早就走丢了。 “何事?”伍景辉回过神,却见顾青站在自己跟前,眸中两分关切,三分探究。 多看顾青几眼,伍景辉心头更是激越,眼前之人的眉眼,同当年之人,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加上年岁,还有言语间隐约的乡音,伍景辉几乎敢断定,顾青,就是旧友遗孤。只是他为何改了姓,难道有什么隐情。 伍景辉眸色渐润,自顾自摇了摇头:“我无事,你不必担心,就是第一回来东京城,第一回来瓦子,当真是开眼界,等我回泸州,能同乡亲们扯上好几日了。” 提及泸州二字,他特意咬得重了些,言罢,他盯着顾青,试图看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果然,顾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顿了顿:“我也是第一回来,确实热闹。眼下就已如此,还不知这开在瓦子里头的正店酒楼,是何等气派。” 言语间,最前头的崔景湛停下步子,仰头打量起来。 “瞧瞧,瓦子里的酒楼,果然不一般。”崔景湛言语间甚是兴奋。 顾青和伍景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座二层酒楼现于眼前,顾青眉头微挑,哪有什么不一般,不都是欢门临街,门外酒引四立,同别的正店瞧着差不多。 第93章 玉轩阁 顾青以为自己漏了何事,他又细细打量了几眼,属实没什么殊异。 他上前几步,凑到崔景湛身边:“崔公子,你莫不是……” “你懂什么,自是要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崔景湛咬着牙,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言语间,他面上显出惊异之色,声音大了起来,“顾三,伍兄,你们快看,多热闹!原来在瓦子里饮酒,不是听曲娘唱曲儿,还能看杂耍!你快看,那人会喷火!” 活脱脱第一次出门看灯会的幼童,只差蹦起来,找爹娘要几个铜板,买上些兔儿花灯。 顾青哭笑不得。伍景辉还在愣神,三人瞧起来,倒真像第一回来东京城见世面的外乡人。 如此情形,瓦子里的人见得多了,并未觉着这三人有何怪异之处,大家伙忙着耍乐子,无人留意他三人。 逗趣归逗趣,崔景湛见他二人跟上,朝玉轩阁门外的门引递了名帖,那门引翻开名帖,细细验了上头的暗纹,热情招呼道:“三位贵客,参加拍卖会,里头请!” 此言一出,边上好几个大汉面露欣羡之情,他们打量顾青三人好几眼,见崔景湛衣饰华丽,别有一番气质,顾青和伍景辉也不像普通读书人,想来三人不仅有钱,还有些路子,如此之人能弄到名帖,也属正常。 “看来玉九娘还挺靠谱。”三人顺利入了玉轩阁,顾青小声感叹。 “她颇有几分姿色,如此年轻娇俏的曲娘,一人在东京城,能站稳脚跟,护自己周全,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自是靠谱。”崔景湛不知忆起何事,眸色空洞,面露几分苦笑。眼见玉轩阁里头给他们三人带路的小二迎了来,崔景湛言语复归雀跃,“顾三,这玉轩阁还是第一次来,比瓦子外头的正店如何?” 顾青来不及深究,这才发觉,玉轩阁外头瞧着平平无奇,进了大厅却别有洞天。 旁的正店便是大厅里有戏可赏,多半是厅里正中一个大木台,饰着彩幔灯饰,歌伎舞人在上头演出,木台四周分布着散台,雅座,有些别出心裁的,还有围着木台的定制独座,厅内一应插花摆设,怎么雅致怎么来。 玉轩阁大厅亦是热闹,却不是一个大方台。而是四散不少小木台,说书的,唱曲儿的,甚至先前崔景湛夸赞的喷火表演,此处也有。 台上饰着彩旗,周遭摆着的都是泥塑戏偶,还有不少褪了色的陶坛,酒碗。 活脱脱是将外头的瓦子花样儿都搬了进来。 围着小木台的,是一张张市井茶馆脚店里常见的木桌,长条凳,连桌布也没有,桌上的酒具,有酒杯,也有不少酒碗,不少酒客端着酒碗,甚是新鲜。 伍景辉多打量了几眼,鼻子不停抽动,这大厅的酒多半是讲究的烈酒,配菜也多羊肉等荤菜,瞧着甚是豪爽。 “三位有所不知,来瓦子正店饮酒的酒客食客,多半是凑个热闹。咱们掌柜的一寻思,索性将外头的演出搬进来,不然岂不是丢了瓦子里的精髓?”引路的小二见他三人面露惊异,小声介绍道。 这小二口齿伶俐,一番说辞娴熟流利,想来是来来回回介绍了不少遍。 作为三人里“领头”的富家公子,崔景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这比那些个搭个大台,唱戏跳舞有意思多了,想看什么看什么!顾三,伍兄,下回本公子回家了,给祖母办寿礼,也要这般,每年都是那些老掉牙的戏,本公子都能背下来了!” “公子说得极是。”顾青夸张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老夫人必定十分欢喜。” 伍景辉愣了几息,跟着点头称赞。 “几位,这边请。”那小二只道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如此说头早就见怪不怪,他接话接得甚快,“公子,届时若需要酒席,咱们玉轩阁亦可上门打点,您说的这些演出玩意儿,咱们也能帮着联络,省事。” “甚好,甚好!可惜本公子家人不在东京城。”崔景湛扼腕叹息,“本公子回去了得劝他们,都搬来东京城小住,过过瘾!” 三人随着小二穿过前厅热闹的人群,打前厅靠后一道木门,进了院子,沿着墙边抄手游廊,往后厅去。 一进院中,安静了不少,院里的木石鱼池,都精心打点过,断不像会出现在瓦子里的景致,倒像一下子入了什么诗书大家的后园。 顾青三人对视好几眼,这玉轩阁看来属实不简单。 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底,几人过了一道月门,门内一棵香樟树,斜影拂墙,淡爽酒香迎面扑来。 “几位,这边是后厅,便是今日拍卖之所在。”小二低声朝崔景湛三人道。 言罢,小二转身快步离去,后厅出来位着素色长衫的管家样的人物,瞧着同伍景辉差不多年岁,更为干瘦,多了丝精明。他不动声色打量崔景湛三人几眼,笑意盈盈:“几位,鄙人姓秦,是今日拍卖的主事,容鄙人再看看三位的名帖。” 崔景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顾青殷勤上前,递上名帖。 那人又细细验了一遍,见没什么蹊跷,面上笑意更盛,他微弓着腰:“三位,请随鄙人来。” 三人随他入了后厅,同外头前厅仿若两家酒楼,这后厅同外头的园子不相上下,墙上挂着的都是山水小品,除了水墨之作,还有几副上佳的绣作。 地上铺着细席,最靠里的位置是一方高几,上头是一素漆木匣,想来里头就是今日的好酒了。 高几前,是三排上好花梨木所制素漆罩面桌椅,边角温润。角落处的几方高几上,或是雅致花艺,或是上了年岁的文玩,暗纹鎏金香炉里燃的香饼亦是上品,同花香相得益彰。 厅里已坐了几人,看样子都是有些家底的富商,老老少少,除了幼童,什么年岁的都有。 还有两位结伴而来的年轻贵妇人,面上挂了面纱,坐在圈椅中,神色舒缓。 第94章 十贯 顾青三人对视几眼,施施然挑了三个中间略靠后的位子,如此低调些,能纵观全局,若有什么急事,可进可退。 候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主事的遣了侍女,给先到的几人上了开胃又不占地儿的几道小点,一小壶茶水,还有一小壶用作清口的清水。 崔景湛同顾青环顾四周,伍景辉仔细琢磨起眼前的碟子来。 柚皮蜜渍丝,盐蒸黄花鱼酥段,笋衣伴松仁,金桔糯米团。各式口味俱全,金桔糯米团泛着糖光,柚皮丝卧在冰碟上,笋衣鲜香,鱼段瞧着十分酥脆,伍景辉口中生涎,鼻头微动,这还只是东京城开在瓦子里的正店,就有如此多讲究,果然不同凡响。 顾青见他如此,心道果然是嗜酒之人。崔景湛打量完,心里有了计较,屋里的酒客都是不会武的,厅内外有几个会武的护院,但不是什么高手,看来此处没什么危险。 念及此处,他的视线投向厅前的高几,会不会今日之酒,同贡酒并无干系? 他同顾青相视一眼,彼此会意,只是他二人不想出这个头,犹疑之际,人到得差不多,坐在最前头的一位老爷子发了话,他瓮声瓮气,斜倚于椅内,睨了眼秦主事:“主事的,人也差不多了,拍卖前,不该先给咱们尝尝这酒?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弄玄虚?” 话音刚落,附和声四起,还有几位恐是玉轩阁的老主顾,维护了几句,不过声量微小,被掩了下去。 “各位稍安勿躁,鄙人这就让各位试酒。”秦主事微含着胸,双手击了三次掌,厅门外四名黄裙侍女轻移莲步,手中端着素漆木盘,里头是盛好酒的小酒盏,瞧着每人将将一小口。 一时间,厅内酒香四溢,众人眉眼沉醉。顾青和伍景辉狐疑地看向对方,这酒香味,不像是泸州贡酒,闻着就是清香为主,还有些微果香,倒也算别致。 崔景湛见他二人如此,眉头蹙起,当真白跑一趟? “诸位都是嗜酒之人,不过鄙人还是啰嗦一句,先清口,再试酒,此酒珍贵,每人仅试这一小杯,莫要错过。”秦主事眼含笑意,几名侍女依次将小酒盏放在各酒客桌前,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崔景湛看了顾青一眼,打算饮了这杯酒,便借口离去。 伍景辉率先捏起酒盏,一饮而尽,酒液下肚,他眉目舒展,随即蹙起,小声嘀咕了句:“好酒。” 几息后,他砸吧嘴,微微晃头极小声道:“可惜还是略显单薄,饮惯了咱们泸州的新酒,再饮旁的,都有些单调。” 顾青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依旧先闻味,又细细看了眼酒体色泽。 这一闻,倒是闻出了蹊跷。他鼻头抽动,这酒虽不是贡酒,却也熟悉得紧。 竟像是宫里最近一批次酒。 崔景湛同伍景辉二人都盯着他,他小口啜下,回味几息,心里不住念叨,怎么可能? 这分明就是宫中的次酒为基底,勾调后的酒。 比起先前的玉春酿,要高上一筹。顾青心里头浮起玉九娘所言,这些日子东京城的酒市乱得很,难怪今日这酒能搞出噱头来。 估摸着如今东京城的坊市里,甚少能有与之比肩的。 可先前次酒已被一网打尽,难道暗中还有法子将次酒从宫中运出? 崔景湛和伍景辉见顾青眸光呆滞,不敢擅动。顾青缓过神来,凑到崔景湛耳边耳语道:“乃宫中次酒勾调。有猫腻。”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崔景湛闻言,嘴角勾起。 顾青犹疑几息,又在伍景辉耳边照说了一遍,伍景辉面色十分复杂,先前他就有所耳闻,如今倒也让自己遇上了,东京城一行,没白来。 他们三人如此,秦主事看在眼里,见打头的公子哥崔景湛面露笑意,以为这三人对今儿要拍卖的酒甚是满意,嘴角不禁露出些许轻蔑笑意。 “好酒啊!竟比先前那……”最前头那位老爷子脱口夸赞,只是他猛然想起,先前的玉春酿,事涉都酒务次酒一案,当时并未追究饮酒之人,眼下怎好自爆。老爷子抿了抿嘴,“竟比先前老朽饮过的不少好酒都要好!” 众人纷纷附和,看样子,大家伙都势在必得。 “既然如此,若无人离场,咱们这就开始拍卖?”秦主事环视一圈。 话音刚落,门外的侍女鱼贯而入,在每人桌上放了块巴掌大的精致玉牌,上头刻着数目,便是举牌拍卖的号头。还有一个侍女,递给秦主食一个手掌大的鎏金铃铛。 “等等!”崔景湛掏出身上的钱袋,递给顾青,轻咳了一嗓子,“方才洒了些茶水,本公子去更衣。” 秦主事眉头微皱,哪里来的纨绔,屎尿甚多。他面上未起波澜,击了一下掌,一名黄裙侍女入内,领了崔景湛往外走去。 伍景辉看了崔景湛同顾青一眼,摸不着头脑,但此酒与贡酒无关,眼下自己就是添头,他索性安坐椅上,掩去对顾青的担忧眸色,静待看戏。 顾青也有些纳闷,他接过钱袋,迟疑点头,景湛许是怕人跑了,提前去探看一番。 他掂了掂钱袋,解开细绳打开探了几眼,好家伙,这是无论如何,也要将酒抢下的意思。 秦主事亦看在眼中,他面露笑意:“鄙人宣布,今日拍卖,正式开始。诸位,今日的拍品,乃是方才大家试过的酒,唤作春藏。” 言罢,他挪步到窄窄的高几边,故作神秘,揭开上头的木匣,里头显出一个素纹锡胎嵌银酒壶,隐约有酒香传来。 “诸位,今日的起拍价,十贯。”秦主食小心将酒壶捧出,在前排几位酒客面前缓缓走过。 “十贯?”角落里,一个年轻公子哥脱口而出,众人纷纷侧目。 “诸位,这酒壶就值三贯了,此次便送给各位。”秦主事轻哼了一声,“若是手头紧,饮完酒将壶拿去当了,还能回点本。” 此言一出,在座酒客纷纷大笑,那两位年轻贵妇人亦隔着面纱掩鼻轻笑。 许是面上挂不住,那年轻公子哥涨红了脸,举起手中玉牌:“十一贯!” 第95章 一口价 十一贯,顾青和伍景辉看了对方几眼,眸色复杂。 这个价钱,快抵得上东京城一间旺铺半个月的租钱。 伍景辉更是诧异,泸州的物价低些,好些人辛辛苦苦做工好几年,才能攒下这些钱。作为酿酒之人,眼看着酒液卖出高价,自是兴奋。 可多少有些,心绪繁杂。 方才瓦子里外,也有不少人乞讨,他们一时留意瓦子里头的繁华之景,自是忽略了那些乞人。 他二人犹豫时,叫价声此起彼伏。 “十二贯。” “十三。” “十五!”坐在第一排那位老爷子举起玉牌,面上通红,甚是激动。 春藏这酒虽好,可也不值得花上再多。十五贯的价一出,厅中安静了不少。 尤其是角落里那位年轻公子哥,见有人接着叫价,很是松了口气,他撇着嘴,放下玉牌,有一搭没一搭夹起桌上的柚皮,细细咀嚼,瞧着在场众人。 “你不举牌?”伍景辉见众人沉默,往顾青身前倾了倾,压低嗓子道,“待会被人买走,岂不是没证据了?” 顾青闻言挑眉,伍景辉此言有些道理。可崔景湛在此,春藏就算被人拍走,难道还能安然带离此处? 以防万一,还是拍下来最好,免得节外生枝。 “再等等。”顾青小声答话。他还是第一次来如此场合,有些厌恶这些人将酒当做噱头,更不想掺和进去,大声喊价,引些目光在身上。他若举牌,便要拿下。 伍景辉瞧着顾青眸中不自觉露出的坚毅隐忍之色,微微点了头,同当年那人不仅长得像,性子也像。 一眼看去,许是人群里头最好说话最好欺负那个,平日里也甚是和气,待人不错。 若遇到在意之事,犟起来,却是十头牛也拉不回。 “十五贯。还有比十五贯更高的价吗?”秦主事恭谨地看了眼出价的老爷子,“若没有更高的价……” “十六贯。”秦主事话音刚落,两名贵妇人中的一名轻抬玉手,缓缓举起手中的玉牌。 “喔!十六贯!”秦主事颔首示意,嘴角微微勾起,“还有没有价更高的?” 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顾青看了眼崔景湛的空座,如此之久,还未回来,想必是查到了什么。 “若没有新的出价,这酒……” “二十贯。”顾青挑着眉,举起崔景湛的玉牌,眸色坚定,言语间却是轻描淡写。 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哪个富商家的酒师。 见前头几人纷纷侧目,顾青心中苦笑几声,若是毛文在此,定会笑自己,装得有模有样的。 “这位小兄弟……”最前排那老爷子亦回过头来,见举牌之人是顾青这般年轻人,他上下打量顾青几眼,生得倒是好,可一身打扮不像是出得起这价的。他眯着眼探头多看了几眼,这才看清顾青并未举跟前的玉牌,而是举的他身侧空桌上的,撇着嘴兀自点头。 “诸位,二十贯。春藏,近来可就只有这一壶。它不比咱们自家酒师酿的酒,总还能等着。这春藏若是错过,可就真错过了。”秦主事见他几人如此,面上笑意更甚。 此言一出,结伴而来的几人,纷纷耳语起来。 不知为何,顾青见他们如此,心里头突然生出些许怀疑。 如此大张旗鼓,提前发名帖,又特意备了这厅堂,上好的下酒菜……就算能拍出二十贯,或更多的银钱,对这正店酒楼来说,是不是也有些不划算? 这秦主事都不见得会将二十贯放在眼中,何谈他背后的掌柜,东家…… 难道玉轩阁意不在此? 恍惚间,铃铛清脆的声响传来,将顾青拉回这间厅室,他抬眸循声望去,是秦主事在摇铃。 “诸位,今日的春藏酒,被这位手持十六号牌的公子拍下。”秦主事朝顾青伸手,诸人顺势望向顾青,眸色不一。 大多是打量和探寻,还有些许质疑与探究。 “哪里来的生面孔?” “付得起银钱吗?” “你看,那不是他自己的号牌,是方才出去如厕的公子哥的,我方才见了,那公子哥看起来有些家底……” “若有机会,也可结交一二。” 几人议论纷纷,这才发觉,崔景湛怎的离了这么久。 顾青看向伍景辉,余光撇向崔景湛的空座,他莫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秦主事却是视而不见,他击掌唤人:“若诸位赏光,咱们玉轩阁备下了雅间,里头备好了酒菜,也是上好的酒,虽未拍下春藏,也莫负了好时光。 “说得好!”最前排那位老爷子点头称赞:“一壶酒而已,莫败了兴致!” 侍女们会意,挨个走到各位酒客前,请他们去前厅二楼的雅间。 秦主事匆匆扫视几眼,见大多酒客都未拒绝,准备起身随侍女前去,他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小心提起木匣里的锡壶,往顾青跟前端去。 就在一位酒客走到厅门处,正欲抬脚时,崔景湛的声音,连同一串整齐的脚步声在外头响起。 “一个也别想走。”他立在原地,面无表情摆了摆手。 顾青眸色凌厉,他飞快从秦主事手中抢过酒壶,牢牢抱在怀中,伍景辉回过神来,护住顾青,拦在他和秦主事中间。 秦主事来不及发难,便被冲入厅堂的常服禁军拽住了。 “你们,你们是何人!”秦主事瞪大了眼,大声呵斥。 “皇城司办案。”崔景湛亮了令牌,霎时间,厅堂内的侍女和酒客们鸦雀无声,不敢发出丝毫哭喊,一个个蹲在地上,不住发抖,如同一窝小鸡仔。 “皇城司?我们只是拍卖酒,又犯了何事?”秦主事喉头动了动,面上满是恐惧与不解。 顾青瞧了,觉得蹊跷,他虽不怎么审案,可这秦主事的面容疑惑,不似有假。 难道还有诈? 顾青手上不自觉使了劲,他回过神来,抓起桌上的小酒盏,倒了一口酒,小口尝了,望向崔景湛,眸色发亮,“这酒确是方才试酒所饮同一种,没错。” “犯了何事,审审便知。”崔景湛点头,眯着眸子,冷冷道。 第96章 外生枝 顾青见崔景湛要审人,面色陡变,崔景湛小声道:“放心。宫外也没法动刑。你看看能否验出,这酒是如何勾调的。” 顾青深看了崔景湛几眼,缓缓点头,若能证明春藏就是尚酝局次酒勾调而出,便是铁证。 伍景辉见状,面色红润,眸色甚是兴奋,顾青会意:“伍……兄,咱们一道?” “正合我意!”伍景辉来了兴致,为了酒,亦为能看看顾青的真本事。 顾青同伍景辉寻去了玉轩阁的后厨,崔景湛将酒客分开带至雅间,至于秦主事还有玉轩阁涉事人等,便在后厅审理。 一时间,前厅仍旧热闹得紧,后厅却在审案。 一个时辰后,崔景湛派人去请顾青。 “招了?”顾青同伍景辉瞪着那春藏,还差些火候。顾青不由得摇头,勾调酒液的酒工,是位高手。 他二人快步移到后厅,方才的侍女小厮已挪到他处,眼下厅中只有崔景湛,几名禁军,秦主事,和另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他二人跪在地上,不住发抖。 “方才说的,再说一遍。”崔景湛翘着脚,坐在一旁,斜睨着他二人。 “是,是,草民全招!”那中年男子低着头,飞快道,“草民是玉轩阁的掌柜,前些日子,宫中有人寻到草民,说有好酒要给咱们出售,他们抽成。”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顾青听了个大概,宫中之人让玉轩阁的酒师试试,只要勾调一二,旁人便发现不了是尚酝局次酒。 此番拍卖,一为试探,问询而来的都是东京城的嗜酒之人,他们先前兴许尝过玉春酿,只要他们没发觉,多半无碍。 二来,还能招揽一番新客,今日洞悉了他们的喜好,后面勾调次酒,便能更对味些。 “宫里的人,可说上头是谁?”顾青追问道。 “有,来人声音尖细,举止讲究,草民瞧着是宫里的公公,他二人说是受曹永禄曹公公所托。”掌柜的小声道。 顾青瞪大了眼,居然还是曹贼! 伍景辉亦然,他面露讥讽,索性坐到了一旁。 不对。顾青细品了几息,不太对劲。 他抬眸看了崔景湛几眼,果然,崔景湛眸间亦满是探寻。 顾青正欲开口,崔景湛立起右手,制止了他:“你二人放心,咱们探事司必不会包庇。本使唤画师来,你二人将来人的面貌画下来。只要你们所言属实,不是什么大罪。” “谢大人!谢大人!”地上二人不住磕起头来。 顾青见崔景湛胸有成竹,心中暗忖几息,回过味来。 越是如此直接,越不可能是曹贼。 幕后之人,必是布好了局,要引向曹贼。 若真是曹贼所为,光凭画像,要寻宫中两名公公,无异于海底捞针。 可若不是曹贼所为,估摸这二人,便是没有画像,也会被对方用什么法子推出来,好让崔景湛拿到口供。 只是眼下还有何人能盗出次酒,布下此局? 一时间,顾青心如乱麻,便是方才下酒菜里的笋衣拌松仁,也没有他心里头这般乱。 他顾不得伍景辉还在边上,用眸色示意崔景湛随他到一旁。 “景湛,此事蹊跷不假,可过了今夜,只剩两日,若还是没有贡酒的下落……”顾青面色苍白。 “兄长莫慌。来人虽冲着曹公,可次酒若又出岔子,尚酝局难免还是要受牵连。如今能查到些什么,总比一头雾水要好。”崔景湛顿了顿低声道,“我料想幕后之人兴许还有后手。贡酒若是寻不到,咱们将局面搅浑,闹到官家跟前,他兴许无暇顾及贡酒之事。” “再说了,不是还有他吗。”崔景湛睨了眼伍景辉。 顾青一时哑然。景湛所言不假,不管什么酒出了差错,尚酝局总会受牵连。他叹了口气,最迟明日这个时辰,得在伍景辉跟前吹吹风,劝他帮忙,勾调出接近贡酒风味的酒。 “行了,忙活一日,你们先回去歇着。明儿来探事司,咱们看看,背后究竟是谁,敢拿本使当刀子。”崔景湛侧目看向地上二人,嘴角勾起,他转动脖颈,眸色犀利,周身散发出猎物即将露面的兴奋之意。 翌日天一亮,顾青便赶去探事司。 那两名宫中的内侍,果然已到案。不仅如此,沈怀瑾也在。 肃正堂内,崔景湛,闻荣,正等着顾青。 “沈典御?”顾青小声问安,面露犹疑。 “次酒又出了事,本官怎么坐得住。”沈怀瑾满面忧思,盯着地上跪着的两名青衣内侍,不由叹了几口气。 “他二人招了,说是曹公指使的。”崔景湛坐在一旁,言语间满是玩味之色,“本使还没问话,他二人便招了。本使还是第一次办如此轻松的差事。” 言罢,他好笑地看向顾青同沈怀瑾:“你们难道没什么想问的?” “本官来。”沈怀瑾上前两步,他虽厌恶曹永禄,可此事着实蹊跷。 旁的不提,次酒是如何从旧酿酒坊被盗出宫的? “回大人的话,咱们手下的小太监里,有会开锁头的。旧酿酒坊平日无人。咱们在曹公手下多年,一直未曾立功。先前见着尚酝局运酒的酒工,便想着干上一票,好露个脸。”一名内侍小声道,“咱们禀了上头,曹公派人传话,说不要弄砸,先试试。” “宫禁森严,近来更甚,你们是如何将酒弄出宫的?”沈怀瑾言语间,多了些许不耐。 地上跪着二人低着头,不敢吱声。 “说不说?”沈怀瑾言语冰冷,“难道你们还想着能脱罪?早些说,还能免受皮肉之苦!” 此言一出,地上二人不住求饶,顾青脸色苍白,沈典御方才那一瞬,好似变了个人。 崔景湛看着他二人,眸色深沉。 “说,小的说!”一名内侍抬起头来,正欲开口,可他瞧见沈怀瑾时,神色一滞,肩背也忘了发抖,“大……” “大什么大,说!”沈怀瑾瞳仁微缩,心里头亦是纳闷,此人他从未见过,为何这人见着自己,面色如此怪异。 第97章 心慌 那内侍一时忘神,多看了沈怀瑾几眼,尤其是他的身形…… 似是想起什么,内侍低下头去,不再看沈怀瑾,他浑身发抖,好似方才几息压根不存在:“大,大人,小的都招。” 这内侍唤作花席,当日他带了一个小太监,趁夜打小道摸去了旧酿酒坊,小太监利落开了锁头,二人进了库房,发现次酒的酒坛子太大,凭他二人,哪怕就是一坛子,也没法运出宫。 “小的带了酒壶,就装了两壶。后来小的……”花席抿着嘴,犹疑几息,“小的打宫墙边的狗洞钻出了宫,将两小壶酒运出了宫。” 后头便是去玉轩阁忽悠人了。 至于为何选玉轩阁,因着它在瓦子里,三教九流,各式人等,花席想着,不易被人发现端倪。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面面相觑,竟是如此简单。 沈怀瑾眉头紧锁,他背对着崔景湛:“司使大人,既然如此,两壶酒一壶被试饮,一壶被顾酒人带了回来,尚酝局也没什么损失,此事本官没什么要问的了。” “大人,小的想戴罪立功!”花席突然对着崔景湛连磕了几个头,“小的,兴许知道昨日,昨日不见的泸州贡酒在何处!” “在哪!”顾青竟是比沈怀瑾还要激动,“你为何得知?” 沈怀瑾上前一步:“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花席听声辨位,挪动双膝,跪向沈怀瑾:“沈典御,小的当日去盗次酒时,发现酒库里不仅有好些大酒坛,还有好些小酒瓮,上头写着泸字。小的心想,这难道是那批西南贡酒?可是贡酒怎会在此处……” “后来呢!”沈怀瑾强压住周身的愤懑,怒目圆睁。 “小的一时贪心,想着是不是有人想盗贡酒,暂且存在此处,若能顺些出宫,不仅有人背锅,简直赚大发了。”花席咽了口唾沫,声音也开始发抖,“大人,你们万万想不到,那酿酒坊里,竟然有密室!” 几人纷纷望向沈怀瑾。 一时间,肃正堂内只剩下大家伙的吸气声。 “沈典御,你可知此事?”崔景湛戏谑地看向沈怀瑾。 先前兴许还是猜测,崔景湛着实担心顾青安危,每次见着沈怀瑾那般紧张尚酝局上下,对兄长也是多加提携,不免担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可最近,他越来越觉得,沈怀瑾不对劲。 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兄长。 “惭愧。本官并不知此事。”沈怀瑾并未转身,他微微侧目,看向顾青极低声道,“看来本官当初的消息,并未出错。只是……” 沈怀瑾都不知此事,众人复看向俯身在地的花席。 “大人们别误会!”花席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他去盗次酒前,并不知旧酿酒坊内有密室。当时他在里头倒酒,那跟着他的小太监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麻绳和封纸,花席做贼心虚,以为有旁人进了库房,忙令小太监熄了烛火。他着急躲去角落,一个趔趄,往墙角栽去,他不知触到了何物,好似还有东西坠在地上,他手忙脚乱把地上的东西塞回墙上,几声动静后,墙边竟开了一道小门。 “小的当时已装了两壶酒,没有法子了。但小的贪心,眼馋那些贡酒,索性将贡酒挪去了小门后头。”花席耷拉着脸,“小的想着风声过后,再慢慢偷了贡酒,出宫去卖。” “你是说,那些贡酒,现在还在旧酿酒坊的密室里?”沈怀瑾再也按耐不住,他冲上前去,背对着崔景湛和顾青,一改往日儒雅之态,双手拎起花席的衣领,费劲地将他半拽起来,强逼他看着自己,“是不是!” “小的不知!小的不知有没有旁人发现那个密室!”花席面色惨白,见沈怀瑾好似要吃了他,立马改口,“在,一定还在,大人,小的想将功补过,若小的带诸位寻到贡酒,是不是能饶小的一命?” 见诸位大人都不言语,花席挣脱开沈怀瑾,朝崔景湛爬去:“司使大人,小的只是偷了两壶次酒出宫,也没挣到一文银钱,罪不至死啊大人。” 崔景湛竟是哈哈大笑,他伸出双手,猛拍了好几掌,环视在场几人,眸色极为阴郁:“你们得替本使作证啊,不然探事司滥杀无辜的罪名,可是洗不脱了。” 没有一人敢接话。 还是沈怀瑾打破了沉默,他细细思索了几息,瞧着花席:“本官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去盗酒那日,是何日?” “回大人,四月十九。”花席回忆片刻,笃定道。 “大人?”顾青看了眼崔景湛,眸色犹豫。难道沈典御知道自己同景湛交了底,如今毫不避讳了? 沈怀瑾摆了摆手,他叹了口气,转身朝向崔景湛:“崔司使,实不相瞒,四月十九那日夜里,本使在尚酝局巡视,酒库院外的三名酒工都睡着了,且睡得极熟,是本使没当回事啊。如今倒是都对上了。” “既然如此,你带路吧。”崔景湛看了沈怀瑾一眼,并未接话,只是径直朝地上的花席道。 “是,谢司使大人!谢沈典御!”花席打地上爬起。 崔景湛见状,让禁军拽住花席。他又唤了一名卒子,去宫外请伍景辉来。 “诸位,贡酒真假,伍贡使最有把握,咱们一步到位,再等等。”言毕,崔景湛闭上双眼,好似在补眠。 沈怀瑾缓缓打量这一切,眸色空洞,心里开始不住回忆方才花席看向自己的眼神。他所言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当日自己运贡酒时,总觉着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好似还听见些许动静,难道不是自己的错觉? 难道花席在暗中见到了自己? 沈怀瑾细细回忆了一番,可惜当时烛火在自己身边,他实在记不清,墙边角落有没有什么蹊跷。 就算花席记不真切,可待会去了库房,在那等昏暗烛火下,花席若认出当日是自己偷运贡酒,为求立功,当场戳穿…… 不,断不能让此事发生! 第98章 借刀 沈怀瑾喉头微动,胸口起伏大了些。 “沈典御,你可还好?”顾青见他如此,甚是关切,“大人放心,想必那贡酒还在。就算真不在了,这也算新线索。” 顾青不问还好,这一开口,沈怀瑾心中恐慌更胜。 沈怀瑾心里头乱作一团,平日里有礼有节,心如明镜之人,现下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清孰轻孰重。 贡酒已丢是事实,寻不寻得回,自己都有机会翻身。 只要寻到当年酒方,献酒给官家,什么贡酒,曹贼从民间寻来的好酒,都不在话下。 官家只会更宠自己。 世人只道尚酝局典御,区区小吏,却不知官家盛宠下,如此才能不引人嫉妒。若是官位再高几分,恐早就遭人眼热。 这些年,明里暗里的赏赐,已是不少。平日在宫中走动,懂行的宫人,甚至当朝吏员,暗中托自己美言几句的不在少数。 沈怀瑾看了顾青一眼,心下一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设计贡酒失踪一事。 短短几息,沈怀瑾心头沉睡的猛兽彻底摆脱桎梏,张开血盆大口,猩红双目,能看见的,只有那一纸酒方。 自己等了十几年,也不曾找到的酒方。 恩师在世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得意门生,定会提携自己,唯独这酒方,不愿透漏分毫,哪怕他含冤而去,也不曾交代给自己只言片语。 他宁愿这酒方消失不见! 凭什么,凭什么! 沈怀瑾胸口起伏得厉害,他敛了心神,如今酒方尚未到手,断不能让人看出半分蹊跷。 “你说得对。本官就是一时有些不适。”沈怀瑾伸出右手,轻掩于胸口,往下顺了顺,面容些微扭曲,他低声道,“许是忧思过度,本官脾胃不适,先去下恭房。” “你们谁,去给沈典御带下路。”闻荣见状,扬起下巴,朝厅堂里几名禁军示意。 一名干练的禁军点头会意。沈怀瑾抬步之际,花席垂眸,狐疑地打量了他的腿脚几眼。沈怀瑾似是察觉到什么,快步往肃正堂院外的恭房行去。 那花席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若没认出,自己只需借口身子不适,不跟他们一道去旧酿酒坊,便可过关。 可沈怀瑾不敢赌。 犹疑之际,他发觉身侧的禁军似在偷偷打量自己,这人的身形,细细瞧来,有些眼熟。 “是你……”沈怀瑾盯着眼前的禁军,此前确在何处见过。他沉思几息,露出警惕眸光,声音越来越小,“本官先前在曹公那见过你。你难道是他安插在此的探子?” “沈典御此话甚是好笑。探事司本就是曹公手下的一把刀,探事司上下,都是曹公的人。”那禁军皮笑肉不笑,避而不答。 沈怀瑾眉头皱起,曹永禄疑心太重,看来探事司也不是铁板一块。 眼下崔景湛负责贡酒一案,曹永禄还派人盯着……自己何不利用一回, 便可永绝后患。 至于这禁军,事后再收拾。 念及于此,沈怀瑾眸色凛冽,他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帮本官做件事,本官便同意同曹公合作。” “何事?”这禁军闻言,上前两步,眸色甚是兴奋。 沈怀瑾亦是凑上前,一番耳语。 “你!”这禁军瞪大了眼,“你不怕找不到密室,寻不到贡酒?你意欲何为?” “这不是你该问的。至于……贡酒寻不到,曹公该高兴才是。”沈怀瑾冷冷道,“做,还是不做?” “沈典御好胆略,先前是小的小瞧您了。小的还纳闷,曹公为何一直寻您合作,不肯放手。曹公看人,果然比小的们高明许多。”这禁军戏谑几句,面露张狂之色,“既然如此,小的待会会跟上去。” 沈怀瑾心里头冷哼了声,面上露出平日里在尚酝局那副和蔼可亲:“甚好。” 一盏茶的工夫后,沈怀瑾算好时辰,慢慢往肃正堂去。 几人又候了会,伍景湛到了。 崔景湛带着闻荣,顾青和沈怀瑾伍景辉一道,几名禁军押着花席跟在最后,一行人离了皇城司,走僻静小道,往旧酿酒坊去。 一路上遇见不少宫城里的内侍宫人。见着打头的崔景湛,一身威压的禁军军官服制,还未近身,那些内侍宫人便低头快步离去,好似见了瘟神。 崔景湛嘴角翘起,眼神戏谑,自己当真如此可怕?旁人越怕,他越兴奋,脚下步子越快。 顾青跟在身后,瞧见那些宫人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涩。 几人各怀心思,半炷香的工夫后,宫城北边的旧酿酒坊显在几人眼前。 宫中库银紧缺,这旧酿酒坊多年未修葺,无人问津,顾青打量了几眼,外头看起来,形制同如今的尚酝局酿酒坊有些像,只是小了些。 闻荣接过沈怀瑾递来的钥匙,开了院门,大伙正欲迈过门槛,身后传来倒地声响。 几人纷纷回头,几名禁军四散开来。 花席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住抽搐,几息间,他嘴边鲜血涌出,抽搐更甚。 “大人,要去请医工吗?”一名禁军反应过来,他飞快蹲下,掰开花席的嘴,血流如注,禁军急促道,“大人,像是羊癫疯,不慎咬了舌头,恐怕……” 崔景湛和沈怀瑾闻言,快步上前,眼见着花席瞪大眼,头歪了过去。 “人没了。”崔景湛蹲下,伸手探花席的鼻息和脉搏。 “大人,卑职惶恐!”几名禁军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方才可有什么蹊跷?”崔景湛厉声问道。 几名禁军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崔景湛眼尾泛红,他左手扶住刀鞘,右手缓缓往腰间弯刀摸去,一股杀气霎时腾起,周遭几人后退几步。 顾青见状,心中暗呼不好,他上前两步,装作不经意挡在崔景湛同几名禁军之间:“大人,当务之急是找到密室,寻回贡酒。” “顾酒人……”崔景湛右手使了暗劲,手背惨白如雪,关节突起,左手牢牢抓着刀鞘,手指仿若嵌入鞘身。他牙关紧咬,眸色如刀,盯着顾青。 第99章 密室入口 “顾酒人?崔司使?”见他二人僵持不下,伍景辉咽了好几口唾沫,他小心往二人身前凑,轻轻拽住顾青的胳膊,想将他往回拉。 “行了。闻荣,先移到酿酒坊里头去。”崔景湛将弯刀推了回去,松开双手,后退一步,径直往酿酒坊库房行去。 顾青松了口气,浑身卸了劲,险些摔跤,他快步跟上,生怕崔景湛出事。 沈怀瑾瞧着被拖到墙角的花席,面上丝毫没有可能寻不到贡酒的畏惧之色。另几人往里头去,他嘴角缓缓勾起,如此一来,当夜之事,无人知晓,更无人瞧见,是自己所为。 他转身跟上,面上复挂上忧虑之色:“本官来开锁头。” 推开库房的门,想象中的呛鼻灰尘并未扑来,只有股酒香袭来,掺杂些微霉味。 崔景湛环视几圈,确实如顾青所言,沈怀瑾驭下极严,连这处临时库房也打扫得一尘不染。盛放次酒的大酒坛子,整整齐齐码在地上,酒坛周围干干净净,没有酒渍,只有一个酒坛,封坛的红纸洇了些许,估摸着就是花席当日带着小太监盗酒的那坛。 伍景辉抓紧时机,四下环顾,此处就是比他们泸州的酒库大了些,旁的看不出什么。不过这是十多年前的旧库房,改日还是看看现在的。 几人一筹莫展之际,沈怀瑾担心密道被他们发觉,又横生枝节。他索性站到密道入口附近,不经意间挡住入口机括。 那是隐于墙砖缝隙里一处极不起眼的缝隙,他自信旁人不会发现。 不过这密室入口,究竟在何处……沈怀瑾神思凝重,库房不大,秘密倒是不少。 崔景湛看了闻荣一眼,闻荣招呼几名禁军,四处探寻。 其他几人也开始四处摸索。 顾青细细回忆方才花席所言,他小声道:“他说是不经意往墙角摔去,许是阴差阳错,撞开了机关,咱们在角落处多看看?” 此言一出,几人聚集在四个墙角,各自探看起来。 沈怀瑾见状,舒了口气,密道的入口和机括都不在墙角,如此一来,应不会被发现。 他打定了主意,便真被他们寻了出来,他也只当不知道此事。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一名禁军在最靠里侧的墙角发现了蹊跷:“司使大人,这里有些许灰尘,像是墙上剐蹭下来的。” 几人纷纷围上前去,崔景湛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墙上缓缓探去,分寸之间亦不放过。 几息后,他右手微滞,找准一道砖缝,双指按下。 墙内传来一声闷响,眼前一道石砖竟缓缓内陷,后向两侧开去,露出一块智巧图,上面嵌着几块石片,每片上都有图案。 “这不是孩童妇人都喜欢拼的智巧图吗?”闻荣小声道,近来他家婆娘在家闲得慌,还提过几嘴,说什么提前备着,孩子一两岁时便能用上。 “是什么图案?”听见智巧图三字,顾青瞪大了眼,他细看几眼,眸色一时滞住。 竟真是幼时阿爹经常带自己一道玩的智巧图。上面所绘,同他幼时玩过的也极为相像。 同常见的飞禽走兽不同,当初阿爹带自己拼的,是一位拿着试酒勺的酒工,比一般的智巧图难得多,他拼了好久,后来属实拼不出来。 阿爹当初答应他,他若能拼出来,便带他去灯会,许他玩个够。 彼时的顾青心想,便是不吃不睡,也要将这智巧图拼出来。灯会他自是想去,更重要的是阿爹陪他一道去。 只要能同阿爹待在一块,灯会不灯会的,顾青并没有多在意。 可这智巧图太难,顾青死活都拼不出,眼看到了灯会前夕,顾青竟硬生生抠出了一块木片,如此一来,剩下的木片终于归位,顾青再将最后一片塞了回去。 虽如此,他仍旧十分忐忑,阿爹会不会责怪自己,会不会生气?万一阿爹知道真相,不带自己去了,岂不是白忙活。 一家子出发去灯会前,顾青支支吾吾,阿爹和阿娘一再追问,顾青这才说出实情。 “青儿啊,为父甚慰啊!你能不拘于成规,甚是伶俐。但你也没有一味投机取巧,还主动交代了前因后果,甚好,甚好!有智,有信。”阿爹眸色闪亮,阿娘亦是掩鼻轻笑,顾青拉着他二人,心里满是甜蜜…… “顾酒人?”恍惚间,顾青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回过神,发觉崔景湛几人都看着自己。 “嗯?”顾青小声道。 “大家伙都没见过这智巧图,你可曾在何处见过?”沈怀瑾关切道,“先前你在尚酝局书库泡了那么些日子,里头书册会不会有所记载?” 顾青一时语塞,他微微歪着脖颈,双眸眯起:“一时半会,没什么印象,几位容小的再想想。” 此言一出,大家伙纷纷点头,复盯向墙面内的智巧图。还有禁军胆大,见崔景湛未阻止,伸手移动了几片石片,可惜不得要领。 不知为何,顾青总觉着伍景辉仍盯着自己,他悄悄侧目,果然,伍景辉眸色慌乱,假装同大家伙一样,都在看墙面。 难道自己方才露了什么端倪? 还是伍景辉亦见过这智巧图。 顾青心里头一激灵,若伍景辉真是阿爹当年的旧友,二人一同长大,拼过同样的智巧图,再正常不过。 这伍景辉,莫非同自己一样,也在装蒜? 顾青深吸了口气,景湛足智多谋,兴许他能破解这机关,自己便不用动手,亦不会引人注目。 约摸过去了半炷香的工夫,那几名禁军挨个试过了,墙上没有丝毫动静。 崔景湛皱着眉头,摆手让他们让开,亲自上手,他琢磨了一番,一片一片滑动起石片来。 比那几个禁军好些,眼见大多石片都归位了,上头拿着试酒勺的酒工图案越发清晰,偏偏最后两块石片,无论如何,都难以复位。 崔景湛并不托大,他看了眼沈怀瑾和伍景辉,一旁的闻荣也算上:“你们试试?” 三人硬着头皮,挨个试了,也好不到哪去,无论如何,最后总会有两片难以复位。 一时间,只剩下顾青还未上手。 第100章 机关 崔景湛戏谑道:“顾酒人可是担心试不出来丢了脸面?眼下这里没人能破解,试试无妨。” 顾青闻言,盯着墙上的石片,眉头微挑,难道真是阿爹设下的机关? “那小的试试。”顾青沉下心来,用食指和中指按住一块石片,往边上的空处推去。 这机关甚是巧妙,他无论往哪个方向推动石片,周遭毫无卡顿之感。 这也是他幼时发现的取巧之法。有的匠工许是偷懒,若石片木片滑动得对,便更顺畅。若不对,便有阻滞之感。彼时他无法还原图案,就想过此法,可惜没钻成空子。 顾青心里头回想,手上动作没落下,半盏茶的工夫,石墙上的智巧图被打乱,又被排好。 可是同前几人一样,顾青这遭,不曾好到哪去,还是有两片对不上。 顾青身边几人,见顾青如此专注,眸色坚定,他一伸手,周身的气势都有些不一般,还以为他有法子,个个聚精会神,眼都不眨,生怕错过。 谁知没什么差别。几名禁军面面相觑,站在后头撇起嘴。 顾青见大家伙都看着自己,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装作搞砸了十分惭愧,周遭的气势立马下去:“小的献丑了。” 崔景湛摆了摆手:“无妨。不过顾酒人的动作瞧着比咱们都娴熟。若你没有法子,本使派人回探事司,唤几个擅机关术的来。” 顾青迟疑几息,若探事司有能人,自己何必暴露。 半个时辰后,探事司唤来的几个匠工,亦没有法子。 “果然是宫城之内。”伍景辉双手背于身后,面露讽刺之色。明明贡酒就在里头,眼下却拿不到。 他瞪着那酒工图样的智巧图,心里不禁叹起气来。若他那位旧友在,恐怕轻而易举便能破开,当年他除了酿酒,便是喜欢捣鼓这些小玩意儿,自己向来不屑。 没想到今儿竟要止步于此? 他抬眼打量这库房几眼,旧酿酒坊,隶属尚酝局,只是他不知这处究竟哪一年被弃用,不然倒真有可能是当初旧友设下。 念及于此,他苦笑几声,想来只是巧合,不然顾青断然知道如何打开密室。 方才顾青那般利索,他险些按耐不住,谁知顾青也没辙。 “没用的东西。”崔景湛打库房外进来,见探事司的匠工亦束手无策,他面色难看得紧,几名匠工跪倒在地,吓得不敢言语。 顾青看在眼里,暗叹了口气,手上不住摩挲。眼下找到贡酒要紧,几名匠工,就算无能,也不该受重罚。 自己就算破解了智巧图,称作巧合便是。 眼见闻荣带着禁军要将几名匠工拉走,顾青快步拦在闻荣跟前:“小的有个法子,想同几位匠工请教,不知是否可行?” 不待闻荣开口,崔景湛摆了摆手:“试,只要有机会,尽管试。” 那几名匠工利索起身,手还微微发抖,面带感激看向顾青:“这位小兄弟,你有什么法子?” “方才小的看你们几人,也是卡在最后那两块石片上。小的有个荒谬的法子……将那两片石片直接取下,放到正确的位子,可行?你们还记不记得花席招供的细节,他说撞掉了何物,又摸黑将地上之物塞了回去。” 此言一出,周遭几人面面相觑。那几名匠工一时间目瞪口呆,一名胆大的小声试探道:“这……” 匠工还欲商议一番,崔景湛不耐烦道:“照他说的做。” “大人,万一毁了这机关……”那名匠工一手摸着腿根处的衣摆,低头小声道。 “现在机关没毁,你们能打开吗?”崔景湛嘲讽道。 “是,是,小的们这就照做!”那名匠工朝另外两人使了眼色,三人赶紧打开随身带的木箱,在里头一顿翻找。 伍景辉和沈怀瑾立于一旁,二人眸色都复杂得很,尤其是沈怀瑾。 眼下花席已除,自己不再畏惧,贡酒若真在密室里头,就这么一步之遥…… 他侧目暗暗看了崔景湛几眼,方才崔景湛如此笃定,丝毫不担心机关被毁,会不会是曹贼授意,在刻意拖延,或是干脆想毁了这密室,好让贡酒跟着一齐毁了。 他又看了顾青几眼,这法子是顾青说的,届时探事司若将责任推给尚酝局…… “司使大人,咱们事先说好,动手的,是你探事司的人,若出了问题,不能责怪顾酒人。”沈怀瑾上前两步,装作护在顾青身前,面色肃穆。 “你倒是护犊子。”崔景湛嗤笑一声,“出了事,本使担着。沈典御和顾酒人尽可放心。” 顾青这才琢磨过来,他眸色复杂地看向沈典御,先前是自己疑心了。 见几位贵人说好了,匠工开始动手,他们取了极薄的镊子,将之撑开,嵌入石片间的缝隙。 本以为极难拆除,没想到动手的匠工险些朝后摔倒在地。 “这……”那匠工盯着空了一方的智巧图,还有手上铜镊所夹的石片,缓缓瞪大了眼,如此一来,这机关搞不好就是如此解法。 另两名匠工来了兴致,围上前来,兴奋地打量石片反面,可惜没看出什么蹊跷。 “先破了机关再说。”几名匠工商议了几句,保命要紧,回头找机会再琢磨。 如此依样画瓢,那两片石片被轻易取下,众人眸中都闪起精光,有戏! 几息后,两片石片被归位,石墙内隐约传来轰隆声响,几人后退几步,面上既兴奋,又害怕。 闻荣上前两步,护在崔景湛身前,伍景辉亦不自觉往顾青身前走了几步,不经意间将他拦在身后。 崔景湛见伍景辉如此,眸色雀跃,这泸州贡使倒是有几分意思,他在意顾青,更甚密室里头的贡酒。 他究竟是何人,同自己的心思竟是一样的。 都是泸州人士,难道他真的认识兄长?还是说,他认识叶弘文…… “司使大人,门开了!”闻荣盯着眼前石墙缓缓往一侧推开,回头看向崔景湛,“卑职先去探探。” 崔景湛略微颔首,示意闻荣去探路。 第101章 混战 闻荣见里头黢黑一片,外头库房的烛台也不好带进去,他吩咐身后几名禁军,飞快寻了火把来,又细细交代了一番,酒库重地,手头一定要稳。 “倒真有密室!那个什么花席没撒谎。”伍景辉趁着火光,探头看了几眼,“宫里真是不一般啊。” 眼看闻荣带了两名禁军入内,旁人都候在外头,顾青面上瞧着镇静,心里却是炸开了锅。 这密室,多半是阿爹命人所造。算算旧酿酒坊未被荒废之时,正是阿爹任职于尚酝局之时。 他为何要在酒库里建密室?小小尚酝局,竟有如此多秘密。 阿爹之死,会不会同这密室有关? “沈典御,你们尚酝局,可真是深藏不漏。”崔景湛见沈怀瑾眸色游离,有心诈他一诈。 “司使大人言重了。本官对此事一无所知,不然怎会任由贡酒藏于此处,在殿前被官家怪罪?”沈怀瑾轻声苦笑道,他抬了抬眸,“这都是些废弃多年的旧地,本官彼时也不是典御。” 崔景湛还欲激他多说几句,闻荣带人从密室出来:“大人,看样子,贡酒确实在里面。里面不算大,但除了贡酒,还有好些博物架,卑职不敢擅动。” “几位,请。”沈怀瑾心系里头的贡酒,拿出了当家的气势,拔步往里走去,顾青和伍景辉快步跟上,崔景湛冷哼一声,示意闻荣一道入内。 石墙背后,靠近门边的位置,三十个贴有红纸上书“泸”字的小酒瓮分几排依次排开,如闻荣所言,不远处好些个博物架,里头还有一方书桌,一张圈椅,都是朱漆罩面。 顾青吸了吸鼻,密室里头除了酒香,只有极隐约的陈腐气息,想来已经多年无人进出。 “伍贡使,麻烦你一道验验,这可是泸州贡酒?”沈怀瑾数了酒瓮的数目,丝毫不差。 伍景辉点头致意,他取下腰间随身的试酒勺,拿原色麻布细细擦过,熟练地取下酒瓮上的封坛,将试酒勺深入瓮中,闻香,观色,试味…… 一旁几人紧张地盯着伍景辉,生怕他说出半个不字。 尤其是禁军里头瞧着最干练的那个,他双眸眯起,左手不自觉握住腰间弯刀的刀鞘。沈怀瑾瞥了他几眼,嘴角微微勾起,只当未曾见着。 伍景辉这头,他放下试酒勺,静候酒液后味,几息后,他面露喜色:“正是贡酒不假。沈典御,顾酒人,一道看看?” 沈怀瑾和顾青闻言,纷纷上前,如伍景辉一般,一一试起来。 崔景湛估摸着没什么差错,开始打量密室里头。他缓步绕过里头的博物架,连架上的蜘蛛网也不曾放过。 闻荣虽不知他在看什么,明明博物架上都是空的,还是尽职尽责跟在他身后,一齐查探。 眼看博物架没什么蹊跷,崔景湛往那张书桌凑了去,桌腿似乎压着什么,他狐疑地眯起双眸,手上撑在桌边,使了暗劲,书桌悄无声息往边上移了不到半寸,一块破败的布头露了出来。 闻荣立在崔景湛身后,见他甚是认真,不由得好奇,他究竟见着何物。 顾青和沈怀瑾验完酒,纷纷点头,吩咐几名禁军帮着一块封好酒瓮。 闻荣刚要看清地上是何物,身后传来接连几声声响。 原是一名禁军,他一手举着火把,这只手的胳膊肘夹着酒瓮,另一只手拿了封坛用的油纸往上盖,他脚下不知绊到何物,一个趔趄,眼见手中酒瓮中的酒顷了出来,就要沾到火星子,他一时着急,摔碎了手中酒瓮。 霎时间,密室里头酒香更甚,大家往后退了几步,眼见一翁好酒,就这么砸到地上,酒液缓缓朝周遭洇去。 闻荣循声凑上前去,凶狠道:“不要命了?” 此言一出,那禁军心头一颤,手上的火把举得更歪,眼看就要碰到另一名禁军手中的酒瓮。 “小心!”最边上那名干练禁军朝前扑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火把,朝远离酒瓮的那头滚去。 火把是救下了,可他这一扑,踢倒不少地上的酒瓮,酒瓮互相磕碰,短短几息间,沈怀瑾和伍景辉眼看着地上的酒瓮碎的碎,倒的倒,竟是不剩几瓮。 “禁军的身手不可能这般差,你是不是存心!”沈怀瑾心疼地瞧着地上的酒液,转身瞪向那名禁军,“本官一路上就觉着你眼熟,之前去东署,在曹公的偏厅见过你!” “崔司使,你今日定要给咱们尚酝局一个交代!”沈怀瑾见崔景湛一直背对他们几人,不禁大喊道。 “沈典御莫血口喷人!”那干练禁军回击道。 闻荣眼见乱作一团,顾不得请示,他心下一乱,从背后擒住那举着两个火把的禁军,朝沈怀瑾大声道:“不管怎样,先定下来,出去再说。你们几个,把火把拿出去!” 余下两名禁军,接过几人手中的火把,飞快朝旧酿酒坊院子里跑去。 密室里,这禁军的胳膊从两侧被闻荣箍住,他不住挣扎,手上的火把跟着挥舞,门口候着的匠工脚下都洇满酒液,他们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朝外跑去。 “你难道想同归于尽!”沈怀瑾离那禁军更近,他见禁军张嘴,似要说些什么。 不,不能给他任何机会说出真相!沈怀瑾红着眼,鬼使神差,来不及多想,他抽出那禁军腰间的弯刀,颤抖着朝他腹间刺去。 霎时间,闻荣面上大骇,他松手捞住禁军手中的两个火把,往后躲去,顾不得许多,他朝众人大喊:“都先出去!快!” “头儿,快出去!”他不忘回头唤上崔景湛,却见崔景湛蹲在地上,好似什么也听不见。 还是伍景辉回过神来,飞快接过闻荣手中的火把,瞪了眼顾青,往外跑去。 密室里头霎时暗了下来,只靠门口透进来的一丝光亮,勉强视物。 沈怀瑾双手发抖,弯刀掉落在地,顾青看了眼崔景湛,心头一紧,先拽了沈怀瑾出去。那禁军口吐鲜血,嘴里不住嚷着什么,终是摔倒在地,躺在血泊与酒液之间。 第102章 细作 “司使大人!你可是发现了什么?”闻荣将他们安顿好,让余下几名禁军盯好他们几人,摸黑入了密室。 “没什么。本使突发眩晕,如今已好转。”几息后,崔景湛的声音从书桌后传来,闻荣见他撑着桌边,缓缓起身,一手握住腰间弯刀,一手撑在鬓间,拖着腿往外走来。 顾青见状,欲上前搀扶,被禁军拦住了。 “大人?”闻荣摆手示意顾青勿动。他上前两步,伸手要扶崔景湛,“方才……” “本使都听到了。”崔景湛面色惨白,言语冰冷,“此事不可外传。你放心,本使无碍。” 他匆匆扫视外头一眼,火把已被熄灭,那两名禁军守在旧酿酒坊院门口,盯牢了沈怀瑾,还有几名匠工,顾青和伍景辉立于沈怀瑾一旁,眸色复杂。崔景湛侧目朝向闻荣:“你做得很好。” 顾青见崔景湛瞧着没有大碍,一颗心落了地。方才自己一时情急,险些露馅。还好闻荣派人拦住了他们。 短短几息,局势瞬变,沈典御为了拦住曹贼派的人纵火,竟失手杀人,景湛也不知为何,失魂落魄,顾青这才有空细细想来,方才之事,怪是怪了些,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他本想劝慰沈典御几句,为免串供,亦被禁军拦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旧酿酒坊的库房被清理干净,那名被沈怀瑾失手杀害的禁军,唤作方胜,他的尸体被抬到院子里,覆上了白布。 崔景湛歇息了会,面上攀了血色,瞧着没那般吓人。 “沈典御,你是说,在曹公那处,见过方胜鬼鬼祟祟?”崔景湛睨着沈怀瑾,言语冰冷,“所以你推断,他是故意撞人,想砸了贡酒?” “正是。”沈怀瑾挺直腰背,双手虽还在发抖,言语间却无比坚定,“难道司使大人承认,探事司的禁军身手如此之差?” 此话一出,院中几人面面相觑,低着头不敢吱声。尤其是最初惹祸的那禁军,正是他脚下一滑,才引发这一连串祸事。 崔景湛正欲发作,那禁军鼓足勇气,跪倒在地:“司使大人,卑职不是故意。当时卑职脚下有异物,击中卑职足踝,才至不稳。” “闻荣?”崔景湛瞥了眼身侧之人,“可有此事?” 闻荣眼珠子飞快转了几圈,一切都串了起来。他从腰间掏出几个布帕,当着几人的面打开,里头是几个小石子,一个石子隐约还透着血腥味和酒香味,另几个石子则只有血腥味。 “大人,这是在密室里搜集到的,这个石子在地上,混杂在碎裂的酒瓮中,这几个石子是从方胜身上搜出来的。”闻荣欲言又止,他掏出一个小白瓷瓶,“这也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里头是些粉末,具体作何用还不知。” “你离那药粉远些。”沈怀瑾脱口而出,眼色恐惧。 “沈典御认得此物?”闻荣不动声色,塞回瓶塞,侧身探寻道。 “本官不认得。只是……”沈怀瑾眸色躲闪,欲言又止,几息后,他豁了出去,“本官也不确定。只是在来的路上,方胜押着花席,在后头鬼鬼祟祟,不久后,花席暴毙身亡。本官怀疑,这里头有蹊跷。” 沈怀瑾言至于此,在场几人开始揣测。 若花席早有病在身,方才在探事司审讯之时,更为紧迫畏惧,真要发病,也该在探事司发病。怎的刚到旧酿酒坊院外,恰巧发病。 “诸位,今日之事,本使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花席和方胜背后之人,本使亦会彻查。”崔景湛看向沈怀瑾和伍景辉,面色冷淡,“至于贡酒被毁,本使会上奏,想来官家不会降罪于二位。” “方胜送命,沈典御乃是一时情急,忧心他纵火,不该受罚。事急从权,大人要准备宫宴酒务一事,待会请大人在供词上画押,便可先行离去,但近几日不可离开宫城,探事司许会派人复核。”崔景湛沉吟片刻,“诸位,散了吧。” 顾青还欲关切几句,可惜眼下不合时宜。景湛方才这几句,有礼有节,滴水不漏,可丝毫不像他平日的口吻,好似被勾了魂,他凭一股气吊着,如傀儡般说出方才那些话。那会在密室里头,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怀瑾心里头亦杂乱不已。他算准崔景湛不会刁难自己,毕竟众目睽睽,他那一刀不下去,方胜手中火把倒地,大家伙可能都会葬身火海。 可居然如此轻易就放自己走,连回探事司细细问询都不用。 还有花席和方胜背后之人,难道还不够明晰?明明他二人都是曹永禄的人,还有什么好查?崔景湛定是要为曹永禄开脱,将他主子择出去。 崔景湛难道是暗暗在同自己讲条件? 沈怀瑾暗叹了几口气,罢了,此番贡酒虽毁,没能让顾青在官家跟前出风头,也没按原计划让顾青对自己死心塌地。可自己救下他们,想来顾青心存感激,没什么差别。 在官家跟前也好交差了。 只是人总是容易贪心,沈怀瑾瞧着院子里堆起的酒瓮碎片,心中愤懑缓缓涌出,凭什么曹永禄那贼人能全身而退,还能凭着献酒在官家跟前邀宠。 他缓缓看向伍景辉,离宫宴还有三日半,没有什么不可能。 此刻日头正晒,崔景湛摆了摆手,带着探事司的人,快步往外行去。 伍景辉看了几眼方胜全身盖着的白布,面色惨白。他缓缓走到酒瓮碎片边上,蹲下身来,伸手轻抚那些碎片。一旁还有几张洇了酒液的红纸,上头的“泸”字模糊不清,边上残破不堪,他手上沾了酒液,右手不住摩挲。 良久,他将右手手指伸到鼻间,闭上双眼,深嗅好几口,他微仰起头,面上露出陶醉之色,似是闻见天宫里头的琼浆玉液……几息后,他轻舔了右手几下,缓缓睁眼,眼角微润,鼻头微酸。 罢了,都是命。不知下次带着泸州贡酒进京,要等到何时。 第103章 鸳鸯暗纹 “伍贡使?”顾青扶着沈怀瑾走到伍景辉身后,沈怀瑾迟疑道,“同为嗜酒之人,伍贡使痛惜,本官感同身受,只是眼下,不是悲痛之时。” “沈典御的意思是?”伍景辉手上使劲,撑了把膝盖,站起身来。 “离宫宴还有三日半,你我联手,还是能让官家品尝一二,泸州贡酒的风味。”沈怀瑾认真道。 “沈典御,本官先前便……”伍景辉言语间甚是疲惫,“况且崔司使说了,他会如实上奏,想来沈典御也无需担忧官家追究尚酝局上下。” “伍贡使此言差矣。说到底,贡酒还是没有追回,就算情有可原,尚酝局也难逃个看守不力的罪名。官家体恤咱们,不会重罚。”沈怀瑾顿了顿,话锋一转,“可本该是领赏的局面,伍贡使难道真的甘心?” 见伍景辉沉默不语,眸色纷杂,沈怀瑾低声道:“本官说过,并不是让伍贡使同本官一道欺君。便是借八百个胆,本官也不敢。本官只是想再争取一二。伍贡使,进京的机会,不是一直都有的。兴许过一阵子,官家没了兴致……” “沈典御一片好心,本官心领了。”伍景辉深看了沈怀瑾一眼,“只是今日局势瞬息陡变,本官着实疲累,想回去歇着。改日再进宫拜访。” 不待沈怀瑾多言,伍景辉缓缓往旧酿酒坊院外走去。 “沈典御,我先扶您回去歇着吧。”顾青见他二人如此,一时不知听谁的。 他倒是同伍景辉的想法更为一致。顾青有些拿不准,沈典御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何急于一时。就算失了这次机会,反正都在尚酝局当差,来日方长。诚然,自己亦想一步一步走上高位,才能更好护住自己同景湛,可他一直想的都是靠着光明正大的法子。 找伍景辉帮衬,不算卑鄙,可也不用强人所难。 直到伍景辉的背影模糊不清,顾青也没琢磨明白。沈怀瑾立于他身侧,亦是一言不发。 难道曹贼暗中逼迫沈典御,沈典御不得不防? 顾青微张着嘴,却问不出口。沈典御如此做,定有他的道理。 “行了,回去吧。”沈怀瑾拍着顾青的肩膀,故作轻松,“这两日你四处奔波,想必也累了。明儿再想想勾调之事。宫宴上,尚酝局本也要献酒,那些都是于奉御在帮衬。你不必过于紧绷,便是调不出泸州贡酒的风味,只要适口,就够了。若是官家能眼前一亮,便是更好。” 顾青颔首示意,扶着双手微微发颤的沈怀瑾往尚酝局去。 肃正堂内,崔景湛将贡酒诸事都交代给闻荣,屏退左右。 外面日头正盛,却晒不到肃正堂最里头。乌木长桌后,崔景湛如平日般,独倚在主位里,他方才强撑着的精神头,在手下离开肃正堂那一瞬,便被抽离。他整个人不住往主位里窝去,此刻宽大的木椅里头,不是老百姓闻风丧胆的阉贼走狗,只是一个无助可怜的幼童。 他将头埋入双膝之间,丝毫不敢抬头。外头的日头太过刺眼,虽是他向往之物,可他总觉着,自己满身污秽不堪,再往前走一步,便会被人发现,被人谩骂,嫌弃…… 自己真的还能站在那光明之处吗? 崔景湛左手攒在腰间,皮质革带里头,是方才在旧酿酒坊密室里,书桌桌腿下的那块破布头。 布头虽破,摸起来也有些年岁了,可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他阿爹之物。 幼时,阿爹几个月才会去看他和阿娘一次。自己想阿爹,阿娘也思念得紧。家中吃穿用度,都是阿爹暗中派人送来,阿娘便是想送些什么,还是用的阿爹的银钱。 好在阿娘做得一手好女红,等待阿爹的无数个日夜里,阿娘用最细的绣活,替阿爹绣了不少衣饰,里衣,中衣,外袍,冬日的风帽,还有平日的鞋靴…… 阿娘不希望阿爹府中的那些女人认出是她所绣,又想阿爹平日穿着衣物,能念起她一二,便在衣袖内口,都绣上了不起眼的鸳鸯暗纹。 他还记得,在他同阿娘居住的小院中,阿爹换上阿娘精心缝制的衣袍,一个劲的夸,料子不是最华贵的,却是穿着最舒适的,尤其是剪裁得体,比府上的老裁缝也是比得的。 “婉娘,你且放心,为夫定会好好爱护这些衣袍,不浪费你的一番心意。”阿爹将阿娘搂在怀中,眉眼微润。 “夫君这是说得什么话,衣物做来便是用来穿的,穿着穿着,若是破了,婉娘再给夫君缝新的便是。何苦刻意爱护,小心翼翼,倒拘束了。” “话虽如此,婉娘的手艺,为夫自会珍惜。” 小小的崔景湛立在一旁,心里十分好奇。只是往往都会被阿爹发觉,然后被阿娘赶回房去睡觉。 手上布头的暗纹触感将崔景湛唤了回来,他不住摩挲那纹路,手上渐渐发热,心里头却是凉如冰窟。 阿爹如此爱护之物,怎么在这旧酿酒坊的密室里出现。 这布头的裂口,不是利器所致,更像是被人扯下。 若是擅武之人,又不会只扯下这么一小块。 阿爹是随崔家一道,被活活烧死在崔家大宅,若阿爹真到过旧酿酒坊的密室,应是全身而退。 想起先前尚酝局那本旧书册上的犀角杯,鸿胪寺,崔景湛心里头闪过荒唐的念头。 旧酿酒坊的密室,连沈怀瑾都不知道,那智巧图偏偏被兄长打开,密室极有可能是叶弘文留下的,或是被他改造过。 当年自己阿爹难道同叶弘文在密室里有纠纷? 不然为何会撕扯到衣袍? 当年之事的全貌,如今尚不可知,眼瞧着线索越来越多,似乎都在指向,自己阿爹同叶弘文纠葛颇深。 在密室时,崔景湛认出地上那小片布头是阿爹之物后,他的心绪瞬时被抽离,周遭发生何事,他什么也听不见,眼前的火光飘忽,他亦看不见。 他满心只有惊惧,猜疑,还有绝望。 他下意识护住那块布头,不,绝对不能让旁人发现。 第104章 心魔 不能给兄长瞧见,兄长心思缜密,若是有朝一日发现什么,联想到这块布头,定会责怪自己为何不早些告诉他。 不能给闻荣瞧见,自己好不容易笼络些心腹,若让他们知晓,自己内心残破不堪,还如何驭下。 更不能被沈怀瑾瞧见,总觉着沈怀瑾不简单,沈怀瑾还是当年之事亲历者,若让他顺藤摸瓜,查出些什么,他定会告诉兄长…… 彼时的崔景湛,耳边嗡嗡一片,他知道密室里乱作一团,想要做主,腿脚却不听使唤。他不住将那块布头往腰间革带内塞去,生怕被人瞧到丝毫。 偏偏密室里昏暗,身边几人闹得不可开交,火光忽闪。 若不是闻荣将火把都拿了出去,他眼前看不真切,恐怕他还坠在自己的畏惧与幻想中,不住确认布头已藏好。 待他起身,脚下血渍混着酒液,略显黏腻,他才意识到,兴许搞砸了。 可是区区贡酒,哪里比得上兄长。 他不在乎。 若不是事涉兄长,事涉尚酝局,他压根不会亲查此案。 至于那什么方胜和花席,倒有几分意思。若都是曹贼安插的,倒是乐得他们自己找死。 只是他想不通,曹贼手底下还有如此蠢笨之人。还是谨慎些,万一还有人暗中布局,兴许可以一用。 如此浑浑噩噩,他倏然想起兄长每回试酒。自己的思绪,眼下好似试酒勺不断搅动的酒液……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那布头收在长桌上一方有锁的小木匣内,再三拽着锁头,又将钥匙收于腰间囊袋,才松了口气。 肃正堂厅外,禁军和卒子们来来往往,瞧着甚忙。 崔景湛远远看向他们,眸色迷离,他略微垂眸,伸手在长桌上的卷宗里翻看。 一时半会他竟不敢彻查当年之事,不如看看近来有没有什么棘手的案子,能逃避一二。 “司使大人。尚酝局的顾酒人求见。”就在此时,肃正堂厅外,有卒子通传。 崔景湛手上一抖,兄长此时有何事?他不自觉瞥了手边木匣一眼,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些。 “何事?” “顾酒人说是感谢司使大人寻到贡酒下落。手上还拎了食盒。”外头的卒子低着头,这顾酒人胆子倒是大。 崔景湛胸口开始剧烈起伏,若放在从前,兄长特意来看自己,还带着食盒,心里头不知有多雀跃。眼下万万见不得,莫让兄长瞧出端倪。 “本司使……”崔景湛本想用疲累的借口,可如此以来,兄长岂不会忧心,他轻咳了几嗓子,让声音听起来甚是冷淡,“案件缠身,让他回去。” 话音刚落,崔景湛屏息静气,聚精会神听着厅外远处的动静。兄长说了些什么听不太清,只隐约觉着有些低落。 见兄长未再让卒子通传,径直离去,崔景湛心绪繁杂,一个声音松了口气,心底里的幼童却更加沮丧,好不容易见着天光的稚童,又缩回了暗不见天日的黑屋里头。 见顾青已走,崔景湛提不起兴致,坐回主位里,谁知卒子又在门外求见。 “司使大人……”那卒子的声音多了些许颤意。 “还有何事?”崔景湛双手发抖,言语间多了几分怒意。 “大人!小的不敢!是那顾酒人!他非要留下食盒,说大人不会怪罪小的。”卒子双膝跪地,一手稳稳拎着食盒,不敢有半分怠慢。 肃正堂内,崔景湛双手撑在乌木长桌边,使了暗劲让自己不要失态。良久,他言语复归平日冰冷之像:“你将食盒拎进来。” 卒子见崔景湛并未怪罪,长舒了口气,脚下生风般将食盒稳放在乌木长桌一侧,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见卒子退下,崔景湛喉头微动,他缓缓走到食盒边上,同清明那回是同一个食盒。 他深吸了口气,熟悉的酒香,还有煎酿豆腐的香味。 霎时间,心里头的幼童舒展开来,不再蜷缩。 崔景湛轻轻拿起食盒的木盖,放于一旁,里头果然是煎酿豆腐,还冒着热气,他托起这层木格,下头是一碟子柚皮制的凉菜,和一小壶酒。 他端起那盘柚皮,瞧着远不如玉轩阁的开胃小点精致,可他看着看着,眼角渐润,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 他缓缓闭上双目,兄长竟是如此细致。昨日在玉轩阁,那几道小点,唯独柚皮自己多吃了几筷,竟被兄长看在眼中。 崔景湛将食盒里的下酒菜还有酒壶取出,放于桌前,慢慢品尝起来。 酒香入怀,崔景湛逐渐释怀了些。他盯着酒壶,强逼自己压下心头惧意。怎能查都不查,就屈服于心中假像。 那块布头,只能证明阿爹曾经到过那间密室。不,甚至连这件事也证明不了。 他捏着小酒盏,眸色渐深,周身透出股杀气。 顾青送完食盒,回了尚酝局,甚感疲累。虽没见着景湛,景湛若还有气力忙于其他案子,想来晌午那会在旧酿酒坊只是一时眩晕,并无大碍。 无论如何,景湛收了食盒,希望他吃到爱吃的吃食,心里能松快些。 忙活完这些,顾青本想回房换身衣服,再去曲房,琢磨琢磨勾调之事。只是不知为何……许是沈典御那一刀,过于惊骇。 他独自一人回了卧房,才发觉自己的双手亦微微发抖,心绪翻涌,一时间什么酒方,歌谣,通通记不清。 顾青深呼了好几口气,灌了一壶茶水,又用冷水擦了好几把脸,这才平静些许。 便听沈典御的,今日好好歇歇,免得糟蹋了酒液。 顾青换下酒人服制,躺在榻上。这会毛文估摸着在干活,难得自己一人,可以好好琢磨一番。 念及于此,顾青不禁苦笑,方才还说好好歇息,可心里头杂乱如麻,压根静不下来。 他敢确定,先前尚酝局的书库里,没有任何关于今日密室的记载。 若沈典御都不知那密室,至少是阿爹,或是阿爹之前的尚酝局建下的。 偏偏那智巧图的图样,甚是少见。 第105章 调酒 这点倒也说得过去,尚酝局,用酒工试酒图,再正常不过。 可是解开智巧图的法子,竟也同自己幼时一样…… 顾青很难不疑心,那就是阿爹所为。 偏偏密室里除了那几个博物架,一套桌椅,再无旁物,也没有线索。 本想着试完贡酒后,在密室里好好搜寻一番。可惜方胜卑鄙,乱局突现。 霎时间,顾青心中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彼时景湛并未试酒,他一直蹲在书桌后头,难道他是发现了什么,过于惊骇,才至晕眩?顾青腾地坐起身,微眯双眸,若真如此…… 不,若景湛发现什么,定会立马找机会同自己商议。 顾青瞪着素色床幔,浑身卸了劲,当年旧案不差这一日两日,便让景湛歇歇,自己也得专心酿酒。 翌日,顾青起了个大早,一头钻进曲房。 探事司那头,闻荣带着人,彻查花席和方胜背后,究竟是何人,又意欲何为。 转眼,明日便是宫宴。 夜色已黑,除了值守之人,旁的酒工酒人都已下工,不是去吃饭,便是回居所歇着。 唯独顾青,他仍在酿酒坊的一间小屋。屋里烛火通明,他身前的木桌上摆满了勾调酒液所用的瓮罐,酒勺,小酒盏,火炉子,边上还有一小筐散发着繁杂气味的酒曲,青梅汁等各式酸甜汁液。 屋里酒香四溢,若是旁人贸然进屋,恐会欣喜不已,迷醉其间。 可顾青却是满面愁容。两日多来,他用了好些以前从未试过的法子。 他取了已制备多日的酒曲,这批酒曲制备的曲房更为温热,还加了平日制备酒曲断不会使用的豆子,香气与风味已初具酱香之味。 多次投料分开发酵需要好几月,眼下根本来不及。顾青索性取了碎曲渣,还寻了尚酝局新近酿好的一批清香黄酒。 起初,他将曲渣加入酒中,在炉子上将它们烧热,待酒液凉后,再滤出曲渣。 这种法子制出的酒液,香气上有些许像泸州贡酒,可细细品去,味道却是分层的,酒曲风味与酒液无法融合。 要么过去浓厚,要么过于清亮。 他琢磨了小半日,寻了尚酝局存了多年的清香老酒,希望以之调和。 可火候极难掌握,稍微多烧一会,酒液发苦。若是少烧一会,香味融合不到位。 顾青熬了两夜,好不容易试出了合适的火候。酒液温热时,几乎能还原泸州贡酒的口感,可酒液晾凉后,气味里的酱香比入口后的酱香淡了些,并不相宜。 顾青索性寻了果子,榨了鲜汁,想借青梅的酸味平衡些许浓厚之味,将酒液入口后的风味提亮些。 如此一来,便要在火候,碎曲渣,酒底,老酒,还有青梅汁间寻找最适宜的搭配,顾青只觉头大。 “顾青,你都两夜没回去歇着了,明日就是宫宴,依我看,你也尽力了。沈典御肯定不会责怪你。”就在顾青盯着桌上酒液时,毛文将屋门推了一道缝,手里拎着食盒,“我给你放门外啊,免得你又担心万一污了酒液。” 毛文放下食盒,见顾青无精打采,不免担心,他径直推开屋门,进屋拽着顾青的胳膊,往外拉去。 “毛文?”顾青抬眸不解。 “我得盯着你吃完再走。不然谁知道你记不记得起来。快,吃完再说。”毛文叹了口气,大咧咧坐在屋外石阶上,他打开食盒,一股鲜香钻了出来,“正好,今儿有你爱吃的糯米团子,我留了两个,还搞了几片羊肉,沈典御念大家伙辛劳,特意准备的。我跟你说,你没去真是亏大发了,这还是我好不容易抢的几片。” “快啊,你愣着干什么?”毛文见顾青不吱声,扯着脖子回头,瞪大了眼,“你是不是制酒制傻了?” 顾青吸了吸鼻子,肚子嘀咕了好几声,确实是饿了。他快步走到毛文身边,利索坐下,拿起筷子,飞快吃起来。 “我就说嘛,哪有人能不吃饭的。”毛文见他胃口不错,这才放心, 见顾青快要搁下碗筷,毛文回头打量了屋里几眼:“顾青,你要是遇着瓶颈,我也能帮你想想。虽说我这手艺远比不上你,但好歹也在尚酝局待了这么些日子了。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呢,我总比臭皮匠好些?” 顾青一时哭笑不得,他将碗筷碟子放回食盒,盖好食盒的木盖,利落起身:“那进来一道看看?” 毛文眉眼飞舞:“当真!” 不待毛文回过神,顾青已回到屋内,他给毛文细细说了一番,眨着眼好奇道:“如何?你可有法子?” 毛文瞪着桌上一大堆,酒香果香扑鼻而来,愣了神。 良久,他挠了挠头,似笑非笑:“那个……顾青,这我还真帮不了你,我最多只能想到加老酒那一步。你这也太,太麻烦了。不是我说,就算你一时半会调了出来,我估摸着不一定能放到明日上午。可你若天亮后再调一次,又不一定能成功。依我看,咱还是回去歇着吧。” 果然,顾青微叹了口气。毛文所言,他何尝不知。 选了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心里便有此准备。 顾青送毛文出屋,他犹疑几息,决定再试试。 毛文撇着嘴:“那你好歹合个眼,不能撑一整夜。” 顾青点头称是。送走毛文,他抬头看了眼月色,时辰还早,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他关好屋门,盯着桌上的青梅酸汁,继续琢磨起来。 没过多久,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他狐疑地看向门口。 …… 天刚擦亮,顾青端着漆盘,盘上有两壶酒,随尚酝局诸酒工一道,往此次宫宴的延和殿去。平日小宴,许会在延和殿偏厅。今日因有不少使臣齐聚,便于早朝后设宴于延和殿正殿。 尚酝局外的人看顾青,只道是尚酝局酒人,手中是尚酝局献酒。 可尚酝局里的酒工酒人,都甚是好奇。此番宫宴备酒,大伙都忙得不可开交,彼此也都互通有无,只有顾青一人埋头苦干,不知琢磨出了何酒。 第106章 端午宴 延和殿外,宫人一大早就洒扫得片尘不染,早朝一结束,常驻东京城的使臣往延和殿来。 顾青随尚酝局众人候在偏殿外,带来的各式酒液交归内侍。沈怀瑾站在尚酝局这列最前头,以备官家宣召。 时值端午,延和殿外隐蔽处烧过艾草,彩幔饰物比旁的宫宴要素雅些,细细看来,里头还缀了菖蒲,顾青等人候于殿外,隐约闻到菖蒲与艾草的清香之气,一时间心神定了不少。 御膳院的宫人也带着菜肴小点鱼贯而来。好些菜要趁着火候,便是延和殿有小厨房,温的次数多,时辰久,也会失了风味,是以他们的人来得略微晚些。 顾青吸了吸鼻子,除了平日常见的宫宴菜肴,还有一股粽香传来。 想来尚酝局特备了菖蒲酒,御膳院也特制了不少粽子。 这些节令之物,尤其是粽子,吃多了恐会脾胃失和,大家伙也吃不下多少,图个应景。 是以这几年,除了祭祀等有礼制规限之处,御膳院制的粽子都比往年的小些,好让大伙尝个鲜,也不浪费。 一时间世人纷纷称赞官家节俭。 顾青为了掩下心中不安,有一搭没一搭,胡思乱想起来。 前头传信,官家更完衣,正在往延和殿来的路上。使臣还有朝臣纷纷入内落座。 矮几上,已放好菖蒲酒,端午小点,小粽,酒盏。 半炷香后,官家入殿,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殿外官家看不见之处,亦跪倒一片。 “今日节序端阳,唤诸位来小酌一杯,不必拘礼。”官家入座主位后,他身前的羽扇缓缓撤去,官家摆了摆手,示意朝工使臣落座。 曹永禄站在官家身侧,模样十分恭谨。 倒酒,布菜,曹永禄极具眼力见,官家虽不曾特意言语,从他面上能看出,今儿宫宴,他满意得紧。 尤其是曹永禄先前献的酒,官家一高兴,赏给了在座诸臣。官家扬着下巴缓缓道:“曹卿特意从民间寻来的酒。诸位饮惯了尚酝局所酿,也尝个野趣。” 大臣们见怪不怪,都道是曹永禄惯用的手段,便是心里头再不屑,也不敢在如此场合明目张胆显露一二。 倒是这些外邦使臣,尝了个新鲜,纷纷夸赞起来。 官家听着,面色红润不少,曹永禄在一旁,亦是志得意满。 眼看该寒暄的都寒暄了,大家伙比刚开宴时都松快不少,官家也左一搭右一搭,同曹永禄还有边上几名内侍闲扯起来。 “大人,这是尚酝局新调的酒,还未量产,但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见官家兴致不错,一名内侍奉了一小壶酒来。 “既然还未量产,难道是让官家试酒?”曹永禄听见尚酝局三个字,气不打一处来,他面色如常,滴水不漏。 谁知官家并未恼怒,他摆了摆手:“罢了,沈怀瑾也是一片孝心。想必他为着贡酒之事,这些日子都睡不好吃不下。朕尝尝又何妨?” 曹永禄含胸弓腰:“陛下大度,是奴多言了。” 官家略微颔首,曹永禄端起酒壶,斟了一小杯,官家捏起小酒盏,轻嗅几息,缓缓点头:“闻着不错,先前倒是没怎么见过如此繁复的香气。尚酝局这是改路子了。” 言罢,官家抿了一小口,一股略带酱香和果香风味的酒液直冲咽喉,比先前的酒液多了些许霸道。 却是恰到好处,在快呛喉时,一股温润之意护住舌口。 官家细细品了几息,面色难以琢磨:“不见得比先前的酒好喝多少,却是别有风味,朕好似在何处试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曹永禄见官家如此,不敢多言,他瞪了那奉酒的内侍一眼,平日里不曾留意,倒是让人钻了空子。也罢,若沈怀瑾临时献酒,这小内侍也不敢欺君瞒下。 内侍低头垂眸,只当不曾见到。 都是官家跟前的,平日也不见曹永禄笼络自己,倒是人家沈典御一直勤勤恳恳,平日里待自己极好,便是得罪人,也就这么一遭。 豁出去了。若这酒得了官家喜爱,自己也能跟着长个脸,他料定曹永禄不敢动官家身边的。 几息后,官家挑眉,又让曹永禄接连倒了几盏。 “传沈怀瑾过来。”官家像是来了兴致,朝一旁吩咐道。 “臣沈怀瑾叩见陛下……”不待沈怀瑾行完礼,官家便让他起身。 “沈卿,这是你近来想的新法子?”官家微晃着头,跟着阶下的奏乐打着拍。 “回陛下,乃是尚酝局酒人,顾青试调的酒。”沈怀瑾垂眸恭谨道。 “顾青?朕还有些印象,是不是上回那个赢了酿酒大比的酒工?升酒人了,嗯,值当,值当啊。”官家闭眼晃头,良久,他缓缓开口,“沈卿,你觉不觉得,这酒的风味,同十几年前……” 此言一出,曹永禄和沈怀瑾都瞪大了眼,又不敢多问,只是候在一旁,装聋作哑。 “罢了。都是以前的事了。”官家见周遭几人闭了嘴,自知他们不敢多言,他睁开眼,面带笑意,“有什么好紧张的,朕在说酒。你们啊,一个个的,胆小如鼠,朕能吃了你们不成?” “陛下今儿想来兴致颇高,这新调的酒,能得陛下赏识,是臣等的福气。”沈怀瑾反应颇快,他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将此事揭了过去。 “你看看,你看看,多巧的一张嘴。”官家嘴上乐呵,手上指着沈怀瑾,看了曹永禄好几眼。 一时间,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臣工里头,东宫属臣见了这幕,有气没地撒。偏偏太子领了差事,赶不回来。若他亲眼见了曹永禄这副嘴脸,定会信他们所言。 在座之人,如此这般,各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好在今日宫宴没什么大的波澜,官家瞧着兴致甚高,赏了不少宫人,众人都舒了口气。 “今儿的曲,奏得不错。尚酝局那道调酒,甚好。”官家离了延和殿,还在琢磨。 “方才陛下并未赏他们。”曹永禄随侍身旁,试图揣摩一二。 第107章 赏赐 “你可知为何?”官家慢悠悠晃步在延和殿殿后的小花园,远处白墙,石榴花红,缀于其边,石子路边,木槿粉白浅紫,不似石榴那般惹眼,亦有一番风味。 曹永禄跟在官家身后,他默默揣测几息,心中暗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不如推波助澜,官家许还能多记几分自己的好。 “奴斗胆猜测,官家想单独赏他们。”曹永禄躬着腰,言语间甚是恭谨,还带了几分悦意。 “不愧是朕肚里的虫。”官家未曾回头,却听得出他言语也轻快了几分,“世人都道你一心争宠,可他们瞧不到半分你的大度。” “奴惶恐。便是再多讨好争宠,也是为着陛下欢心。陛下高兴了,奴才们才有脸面、才有福气。奴才断不敢逾矩行事。奴才们一处尽心服侍陛下,这才叫正经。”曹永禄心中暗笑一声,官家这是几分悦色,几分敲打,自己倒也不用一味推脱。 让官家瞧见,自己就是在争宠,争到他心窝里头去,比藏着掖着好太多。 果然,官家哈哈大笑,他转进前头的小亭,施施然坐下:“去宣尚酝局的顾青来。” 一旁随侍的小太监领命,快步前去,曹永禄瞧着小太监,双眸微眯,这顾青,属实有些本事。 前日,尚酝局的探子来报,他们没琢磨出什么有新意的酒。短短一两日,这顾青就琢磨出能让官家单独恩赏的调酒……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顾青随内侍快步而来。 “尚酝局酒人,叩见陛下。”顾青未曾说完,官家便示意他起身回话。 “今儿这酒,风味独特,同尚酝局先前的路子大相径庭,你是如何想到的?”官家端起石桌上的茶盏,小啜了一口,“无需拘谨,就当唠唠家常。” “回陛下,小的不敢欺瞒陛下。这风味,乃是模仿……”顾青顿了顿,贡酒之事兴许会惹得陛下不快,可曹贼在此,万一被扣上欺君的罪名,此关更加难过,“前些日子被毁的西南泸州贡酒。” 官家略微抬眸,睨了顾青一眼,顾青跪倒在地,曹永禄沉声呵斥道:“大胆!还敢提此事!官家未追究你们尚酝局,已是大度。” “无妨。让他说。”官家摆了摆手,饶有兴致看向顾青,“不过曹公公说得对,你不怕朕旧事重提?” “回陛下,小的自是畏惧。但小的更不敢欺瞒陛下,编些旁的由头糊弄过去。”顾青瞪着近在咫尺的青石板,索性闭眼,一股气说了出来,“再者,酿酒之人,偷了别人的方子冠上自己的名姓,更是大忌。是以小的不敢欺瞒。陛下,这酒不仅是习自泸州贡酒,此次贡使伍景辉大人亦指点了小的一二。” “你起来回话。”不知为何,官家不仅不恼,面上更添了几分悦色,他上下打量了顾青几眼,这眉眼,好似在何处见过,一时倒想不起来,“如此耿直之人,如今不多了。” “谢陛下。”顾青顾不得膝上酸痛,利索起身,恭谨立于官家跟前。 “是贡酒的贡使央你如此?”官家来了兴致。 “回陛下,是沈典御和小的,想着贡酒被毁,属实可惜。陛下先前也想尝尝,小的便斗胆,试着勾调出类似的风味。后来关键时刻拿不准,去请教了伍贡使。”顾青有些猜不透官家心中所想,万一有个闪失,恐将伍景辉牵连进来,故而含糊其辞,省去各种央求的曲折。 “朕知道了。”官家闭上眼,好几息后,他缓缓远望向墙边的石榴花,自顾自道,“西南贡酒,泸州贡酒……泸州……” 听见泸州二字,顾青心头一紧,难道官家想起了什么? “提起泸州,朕想起一位故人。还有些十几年来也不曾尝到的风味。今儿的酒,倒是有几分相似,也是巧了。”官家眸色迷离,小声嘀咕起来。 便是了!官家这是在说阿爹! 顾青斗胆偷瞟了几眼官家,他忆起往事时,面上并无憎恶,倒是有几分惋惜与怀念。 官家心中已经过了当年那槛? 一阵激越之情涌上心头,顾青双手强按住衣袍,手指关节发白,牙关紧咬,自己千万不要显露出来。 此刻还远不到翻案之时。天家威严莫测,便是他一时念及旧情,可没有铁证,贸然表露身份,让官家翻案,岂不是让他打自己的脸? 自己如今只是区区酒人,勉强被官家看见而已。 顾青眸中多了几分坚毅,他不动声色轻吸了几口气,顺着官家的话接了几句:“回陛下,伍贡使有言,泸州的山溪泉水,别有滋味。还有那处的溶洞,用来藏酒,另有风味。他回去之后,定会更加精进酿艺,盼以后还有福气,能送贡酒进宫。” “都是有孝心的。”官家略微晃头,好似神游太虚,将将回过神来,他敷衍几句,面露疲色,“行了,念你耿直,手艺也不错,还陪朕聊了这么会,该赏。” 官家顿了顿:“朕上回赏了白银?” 一旁内侍恭谨上前:“回陛下,正是。” 官家瞧着石桌上的茶具,心念微动:“银钱嘛,便让内侍省给你涨涨俸禄。朕前些日子见着内侍省送了几套酒具来,里头有一对刻银酒觞,赏你了。” 顾青赶忙跪地谢恩,曹永禄微眯双眸,忙活一阵,倒让这小子讨了好。 偏偏崔景湛那头还没有消息,那个暴毙的内侍背后是何人,眼下毫无动静。为免引火上身,曹永禄只得咽下这口气,不敢再提尚酝局贡酒保管不当之责。 “行了,朕今儿也乏了。永禄啊,陪朕回宫歇会,再给朕按按腿,你最近学的这手功夫,不错!”官家摆了摆手,曹永禄赶紧上前,扶官家起身。 官家未曾多看跪倒在地的顾青,同曹永禄有一句没一句,一行人渐渐走远。 不知过了多久,顾青缓缓抬头,如今便是有了些许起色,同曹贼比起来,仍不及他分毫。 不过自己有的是耐心。顾青的眸色,从未如此刻般坚毅。 第108章 内幕 约摸一个时辰后,尚酝局里,内侍省送赏的人将将离开。 毛文几人围着顾青,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桌上那对刻银酒觞,一个个的恨不得口水直流。 “顾酒人,你可以啊!”毛文勾着顾青肩背,“快瞧,那上头还有折枝纹路,多精细的手活。” “你可别碰坏了,御赐的,得贡着。”一名酒工小声道。 “你还叫酒人?没听见上头说吗,估摸不久就要升奉御了。”另一名酒工挤不到前头,另寻了个话头,巴结起毛文来。 毛文一个激灵,若顾青真升了奉御,那可就正儿八经是吏员了,估摸着怎么都不会再住在酒工居所,更别提同自己一间房。 他手上加了把劲:“顾奉御,到时可不能忘了兄弟我。我要是去你屋里耍,可不能赶我走啊!” 大家伙一齐起哄,一时间,酒工居所里甚是热闹。 顾青素来喜静,如今这局面,他面上笑得拘谨,有些手足无措。但他也不想毁了大家伙的兴致,他们都是好心。为备宫宴,大家紧绷了好些时日,如今难得有喜事,闹腾闹腾,也无妨。 如此,顾青耐着性子,同大家插科打诨,天色擦黑,尚酝局要开饭,大家伙才零散离去。 “走啊,去吃饭。今儿官家没提贡酒之事,你还得了赏,膳房的厨夫肯定做了不少好吃的。”毛文见顾青将御赐之物收好,却是坐在床榻边,没有挪步的打算。 “你先去吧。我再候会。”顾青低声道。 “我给你带些吃的回来。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挤来屋里了。”毛文多看了顾青几眼,了然于心,大咧咧往屋外走去。 顾青瞧着毛文的背影,面露感激之色。换作旁人,屋里有人如此折腾了半响,估计早就不耐烦。 毛文不仅没有,还真心实意替自己考虑。 改日得请他吃个酒才是。 酒工居所的院子里亦安静不少,顾青掩好门,缓步走到廊前阶下,倚着廊柱,虚望远处,琢磨起昨夜之事来。 彼时毛文离去不久,自己心中有些急躁,对着一堆器具用料,他简直快看出重影,口齿间尝味也不太利索。他连漱了好几次口,双手开始微微发抖。 “酿酒最忌心浮气躁。”屋外传来动静,有人轻敲屋门。 这声音,不像是尚酝局之人……来人刻意压低嗓门,听着有些耳熟,一时却猜不出。 顾青起身,将屋门让出一道缝,屋外竟是伍景辉。 “伍……”顾青瞪大了眼,手扶在门上,一时滞住,“您怎么还在?一会宫门该下钥了。小的送您出宫?” “就看你有没有胆量,收留本官一晚了。”伍景辉略微侧目,打量了屋中几眼,面上装出几分不悦,“怎么,你不打算让本官进屋?” 顾青缓过神,飞快让开屋门,请伍景辉进屋。 难道他同意帮衬一二? 白天确实有所耳闻,伍景辉来尚酝局观摩,只是大家伙都甚忙,没人能详细给他讲讲。 中午毛文来送饭时,还低声诋毁了几句,说他没眼力见,偏偏挑今日来。 原是担心自己调不出酒? 顾青眸中露出几许感激之色,正要请伍景辉坐于桌前,帮他好好看看,可伍景辉丝毫没有要上前的意思,他进屋打量完桌上之物,搬了木凳,往墙边靠去。 “伍大人,您这是?”顾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狐疑地看了两眼伍景辉。 “时辰还早,你不是打算熬一整夜吗。你自己先试试。”伍景辉扬着下巴,一脸期待。 “伍贡使说笑了。要试的话,小的早就试出来了。”顾青不禁苦笑几声,感情是来监工的。 “旁的不多说,你细细回想,一味想复刻贡酒。这处,是不是落了下乘。”伍景辉深看顾青几眼,伸出右手,在自己心窝处轻轻戳了几下。 顾青闻声,看向伍景辉。见他戳心窝,顾青迟疑几息,他低头垂眸,心窝?落了下乘? 不,他指的是发心。 霎时间,好似被天雷击中,顾青浑身颤栗,他明明立于原地,没有动弹,心里头却有什么被抽离,竟有日行万里神游太虚之感。几息后,又似元神归位,他一个激灵,明白过来。 以前酿酒,除了最开始当学徒时,学些最简单的酒方;还有刚入尚酝局时,背下宫中几个老酒方。每回酿新酒,他都是本着要酿出好酒的纯粹心思,心里除了酒本身,再无旁骛。 可眼下,他心中杂念太多,就好比酒液中酱香味多了些许,他想的不单单是如何平衡风味,而是会不会被人发觉,这是参照贡酒的风味?若是被怪罪,又该如何? 看似差不多,可发心大相径庭。 酿酒虽有酒方,可要酿新酒,更上一层楼,关键时刻些微区别,都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见顾青眸色聚于一处,一副凝神静气的样,伍景辉嘴角露笑,安稳地靠在墙边,打起盹来。 顾青见他如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待顾青开口,伍景辉闭目轻言:“瞧你桌上之物,路子是对的,没走偏,放心。” 此言一出,屋里头简直凭空多出一根定海神针,顾青缓缓颔首,复坐于桌边,全神贯注勾调起来。 如此,直到寅时末,顾青终于调出两壶酒,风味差不多,但他用了不同的法子和配比。 一壶现下尝着刚好,但他琢磨若到了宫宴之时,兴许风味会略微丧失。 还有一壶,现下酱香有些过,但放到宫宴时,兴许刚刚好。他打算赌一把。 还好他赌对了。 内侍省东署偏厅,曹永禄依旧倚在他那斜榻上,崔景湛立于一旁,不敢吱声。 “你不是说,顾青愿意为本公所用?可他桩桩件件,明明都在帮尚酝局,还有沈怀瑾那个冥顽不灵假清高之人!”曹永禄睨着崔景湛,眸光狠厉,“贡酒被毁,尚酝局不光未被牵连,这个区区酒人,还得官家亲召,言语间已有器重之意。” “曹公,兴许顾青出于无奈,毕竟得先保全自身,才能为您效力。”崔景湛嘴角干枯,嗓音沙哑。 第109章 剪枝 “你,将那盆茶花,搬过来。”曹永禄深看了崔景湛几眼,话头突变,眸色探向对面高几。 崔景湛循迹望去,是一盆开得甚好的红山茶。已是端午节气,花瓣重叠竟热烈如火。 同旁的盆景不一般,盆里的这株开了两朵花,一朵长得甚高。 单独瞧它,开得热烈,隐约现着锦缎般的光泽。 可整盆瞧来,它似乎有些不够听话。 崔景湛心中隐隐不安,他小心搬起这盆山茶花,放于曹永禄身前矮几上。 曹永禄伸出左手手指,轻轻捏起那朵横生出盆外甚远的山茶花,左右端详,眸色里满是欣赏与惋惜:“看看,开得多好,多惹人喜欢。” 下一息,他拿起矮几上的铜剪,咔嚓一声,那重叠似火的热烈光泽坠于矮几上,还有几瓣花瓣跌落于一旁。 崔景湛心头一凛,曹永禄面露笑意:“它开得再好,不听话,本公要他做甚?” “曹公的意思是?”崔景湛揣着明白装糊涂。 “罢了,好歹是你寻的人,本公知你一片孝心,心里过意不去。本公便给你几分薄面,这顾青若不再碍事,就由他去。可他要是再敢碍着本公……”一片寒意在曹永禄眸中划过。 “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直接除了就是。”曹永禄笑得瘆人,“景湛,你不会为了一个区区的酒人,忤逆本公吧?” “景湛自是不敢!是景湛一时失态,请曹公放心,不仅旁人,景湛也会时刻敲打自己,必不让曹公操心。”崔景湛跪倒在地,强压住心头的愤懑与恶心,话语坚定。 “行了,区区酒人,莫让他坏了你我主仆情份,赶紧起来。”曹永禄言语间带了几分悦色,他打量着崔景湛腰间的禁军佩刀,缓缓开口,“那花席,查到背后之人了?” 见曹永禄没再计较顾青之事,也未让自己立马除了顾青,崔景湛心头松了口气,他敛下心神,利索起身,立在曹永禄身侧,垂眸恭谨道:“回曹公,属下查到了。花席确实同您手下的内侍联络过,不过内侍未曾搭理此人。属下顺藤摸瓜,他其实是东宫属臣安插之人。” 东宫二字一出,曹永禄眉头微蹙:“那小儿果然坐不住了。他人不在京城,还念着本公这点事。” “曹公,属下以为,其中还有蹊跷。”崔景湛缓缓道。 曹永禄睨了他一眼:“有何蹊跷?” “如曹公所言,这些日子,东宫那位都不在京城,属下发现,那位同京城往来的信报,都是明面上的。” 此言一出,曹永禄好似看傻子般看着崔景湛,他打量崔景湛好几眼,嗤笑出声:“本公若不是甚为了解你,只会以为,什么时候养了如此蠢笨如猪的手下。” 崔景湛顿了顿,面不改色:“属下也是多般确认,那位似乎不屑私下传信,说是……” “但说无妨。”曹永禄捏起矮几上的山茶花瓣,在手头不断摩挲。 “说是不想像朝中污糟般,用些阴诡的手段。”崔景湛说着说着,心里倒是觉着,那位同兄长有些像。 一时间,曹永禄手中的山茶花瓣被蹂躏得丝毫看不出原样。良久,他缓缓吐出一个“喔”字。 “可他不还是,掺和了进来?” “曹公,这便是属下所言,蹊跷之事。目前看来,花席试图栽赃曹公之事,是东宫属臣私下出的主意。” 见曹永禄并未言语,只是盯着矮几上那几瓣山茶,崔景湛小声问道:“曹公,您看……属下是否要……” 曹永禄摆了摆手,面上竟露出几分祥和笑意,他嗤笑了好几声:“你就随便给花席编个憎恶本公的由头,将此事断在他这儿。东宫那头,莫将他们扯进来。” “曹公?”崔景湛有些不解。 “那黄口小儿,若真如你所言,不想暗地里使手段,倒有几分储君风范。本公又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奸恶之人,何必同他们撕破脸。倒不如卖个好。” 曹景湛略微抬眸,老狐狸,分明是如此小事,远不能撼动东宫之地位。 “属下遵命。曹公宽宏大量,希望那位的手下,能领情,不要再执迷不悟。”马屁还是要拍,崔景湛熟练地忍下心中恶心,语带恭敬。 “行了,这几日你也忙坏了。花席之事,就如此。不过那方胜,你可觉得有什么蹊跷?景湛啊,莫要怪本公,他是本公派去探事司的不假,本意是关键时刻能助你一二。”曹永禄扬了扬下巴,指向一旁小陶炉上的茶壶。 崔景湛会意,斟了杯热茶水,端给曹永禄。 谁知曹永禄却不接过,只是打量着崔景湛。 崔景湛手指已烫得通红,他面不改色,极为恭谨道:“属下自是知晓曹公一片苦心,是派人暗中助属下,可惜了这位弟兄,他许是看属下没有由头毁贡酒,一时自作主张,想借他人之手,没想到沈怀瑾畏惧过甚,一刀将他结果。” “曹公,是属下看护不力。”崔景湛端着茶盏,跪倒在地,茶水丝毫未洒。 见崔景湛态度如此之好,曹永禄面上舒缓了些,他示意崔景湛将茶水放在矮几上,叹了口气:“不怪你,都是他太心急了,本公不曾让他杀人,更不曾让他毁酒啊。如今他扔下一堆烂摊子,还要你来收拾。” 崔景湛心中冷哼一声,面上柔和些许:“曹公言重了,本是属下分内之事。此事简单,花席并不是方胜毒杀,花席原就有羊癫疯之症,当日快到旧酿酒坊,他担心找不出密室要被问责,加之那日日头甚毒,他才发病。方胜身上发现的小药瓶,是他托人寻的上好金创药。至于密室之事……” 崔景湛略微抬眸,见曹永禄对花席之死并无异议,顿了顿:“贡酒之事,是方胜为防起火,一时情急,引起误会。那沈怀瑾也是为了救人,一场无妄之灾罢了。” “倒是便宜了沈怀瑾。”良久,曹永禄咬牙切齿。 崔景湛眉头蹙起,沈怀瑾和曹永禄究竟有何瓜葛,能一直让曹永禄如此憎恶。 第110章 送别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曹永禄摆了摆手,让崔景湛回去歇着。 缓步离开东署偏厅,崔景湛不禁琢磨起来。方才看曹永禄的言行和反应,这方胜应该确实只是他安插在探事司的人手,贡酒被毁,不是曹永禄的意思。 难道真是方胜为了立功,私自行动? 可沈怀瑾的反应也太大了些。 可惜当时自己沉迷于那块布头,不曾见着他们几人的身形举止。 话说回来,因着担心失火杀人…… 崔景湛多瞧了几眼路边的木槿花,若没有实证,兄长定不会相信沈怀瑾有问题。 若是自己错怪了……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崔景湛双眸眯起,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兄长。 回了肃正堂,崔景湛唤了闻荣,派几个得力的,盯紧沈怀瑾。 好在此举不算违背曹永禄的意思,便是被探事司的探子察觉,暗中告知曹永禄亦无妨。 两日后,伍景辉准备离京回泸州。顾青得了消息,特意告假,打算出城相送。 顾青不欲隐瞒,端午宫宴那日清晨,他便告知了沈怀瑾,伍景辉暗中帮衬之事。是以告假十分顺利。 “顾青啊,替本官谢谢伍贡使,尚酝局事务繁杂,本官就不亲去相送了。”沈怀瑾拍着顾青的肩膀,语重心长。 顾青领了命,紧赶慢赶,出了朱雀门,一路沿着汴河往西南去,终于在水路与陆路分叉的渡口追上了伍景辉。 古渡槐树下,伍景辉负手而立,似是在等人。 “伍贡使!”顾青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气喘吁吁,“还好小的赶上了。” “不曾想,本官进京送趟贡酒,这酒毁了,还能有人相送。”伍景辉闻言转身,笑意盈盈。 咱们是同乡,说不好,你同我阿爹还是旧识,就算不为这些,你帮了我,我也得来送送你。顾青欲言又止,这些心思到了嘴边,又活生生憋了回去。 一时间,他竟不知说些什么。当夜暗中相助,不好拿于台面之上。 还是伍景辉打破了沉默,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眸色映着光彩:“你可知,本官有位故友。便是当日在尚酝局提过的。他十七年前暴毙身亡,甚是突然……他应留有一独子。若他的独子还活着,该有顾酒人这般大了。” 顾青瞪大了眼,十七年前。难道这位伍景辉,当真是阿爹提过的旧友? 他这是认出了自己? “想来他也继承了他阿爹的一手好酿艺。本官不曾见过他,但人嘛,总是往好处想。说不定他也如顾酒人这般,聪慧,坚毅。”伍景辉并未正眼看向顾青,只是遥望水面,似在讲些同他二人不相关之事。 顾青心下有了计较,伍景辉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宫中无人敢提起阿爹名姓,伍景辉也从未直接提过阿爹,想必他也有了些许猜测。 报仇之事危险重重,何必将他牵扯进来。 “原是如此。伍大人不必担忧。那个孩子若还在世,想的必定也是继承衣钵,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酿出他阿爹当年不曾酿出的酒。”顾青不欲骗人,捡了一半心头所想,劝慰伍景辉一二。 “当真?”伍景辉闻言,侧目看向顾青,许是日头过于刺眼,盯着水面看久了,伍景辉眼角一阵酸涩,微润发红,不待顾青多言,他自顾自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伍大人只管放心。您那位友人,在天之灵,知道您还惦记着他,定是甚感欣慰。”顾青略微仰头,鼻头也是一阵发酸。 “罢了,好端端的,不说这些。”伍景辉见顾青也要忍不住,转了话头,他看了顾青几眼,“你在尚酝局制的那些酒曲,是想尝试有酱香风味的酒液吧。” 此言一出,顾青身形微滞:“大人,小的没有制错?” 伍景辉缓缓点头:“路子是对的。只是东京城同泸州的气候差别甚大,各种火候,还是要你自己把握。” 见顾青听得极为认真,伍景辉心头一个激灵:“你是如何琢磨出要如此制曲的?沈典御教的还是?” 顾青摇了摇头,阿爹留下的歌谣在心中闪过,他看向伍景辉,会不会他知道些当年酒方的线索? “乃是小的看了尚酝局的旧档,里头记载,十几年前,阴差阳错,他们在酒曲里加了豆子。”顾青顿了顿,“小的还想着,可以一曲一投,一曲二投,那能不能一曲多投?可若要一曲多投,酒曲的制备之法必须改改,现有的酒曲支撑不住。” 顾青深吸了口气,还是没讲歌谣之事和盘托出。 “后生可畏啊。”伍景辉大笑起来,良久,他伸手揽过顾青的肩膀,“你可知你轻飘飘几句话,本官琢磨了好些年啊。老了!” “泸州贡酒,便是一曲三投。本官想着,要投更多次,想必这酱香风味,会更加浓郁。只是酒曲制备,要求更高,本官也在摸索啊。”伍景辉眸色复杂,“顾青,他日若有了进展,定要来信告知本官。本官若有了新法子,也会同你切磋一二。” “小的求之不得!”顾青见伍景辉将自己心中所想道出,面露感激之色。 想来阿爹当年的法子,同他二人当下所言,也是极为接近。 “来,还有些许工夫,本官再同你讲讲,前些日子琢磨出的几处关键……”伍景辉眯眸远眺,见渡口船只未到,索性拉着顾青,细细讲起来。 恍惚间,顾青眼角更润。若阿爹还在,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如此,每日同他探讨。他或许会夸自己,又或许会因着自己搞砸,大声骂自己几句。 见顾青如此认真,周身隐约透出股执拗之气,伍景辉亦不住在心头暗叹,若旧友活到今日,是不是还是会同幼时一般,同自己争执不休。 日头筛过他二人头顶的槐树枝叶,依稀洒落他二人肩头。微风拂过,顾青伸手拂去落叶,日子许久不曾如此平静怡人过了。 他未瞧见,不远处林子里头,一抹人影闪过。 第111章 跟踪 那人影伏在一株粗壮的树干后,探着头鬼鬼祟祟,一直远远打量顾青同伍景辉,并未上前。 人影后不远处,还有二人。这二人斜倚于树上的粗干,晃着腿。 “你说那人站那么远,能听见前头几人说话吗?”一人小声道。 “肯定听不到。咱们离他如此近,都不担心他发现咱们。”另一人嘴里叼着不知何处采来的草根,“还好有发现,不然跟着这等不会功夫的普通人,都不知道该如何交差。” “你可别托大。” …… 顾青同伍景辉二人絮絮叨叨,好似眨眼的工夫,船家靠岸了。 “好了,回吧。早些回去,免得干不完活,抢不到好菜好饭。”伍景辉鼻头发酸,不住往回赶顾青,“往后说不定还能见上。你若得空,可以来泸州看看。” “小的早就听闻,泸州多溶洞,古蔺县山间的溶洞最是出名。小的定会去亲眼见见。”顾青强压下不舍心绪,面带笑意,眸中满是憧憬,“到时候伍大人别舍不得好酒。” “一言为定!本官必定拿溶洞里藏好的酒招待顾酒人!”一时间,离愁别绪一扫而光,倒是多了几许豪壮洒脱之意。 伍景辉挥着手,示意随从往船上搬行李,顾青立于岸边,目送他们一行。 直到眼前只剩悠悠水波,碧空如洗。 顾青仰头,打量了眼天色,如今有了当初酒方的苗头,是时候加紧试酿当年阿爹试过的酒液了。 见顾青上马,林子里掩着那人,亦快步往一旁路边跑去,好待顾青路过,再远远跟上。 “还跟吗?”最后头树干上一人问道。 “当然继续跟。再等会。” 天色擦黑后,尚酝局值房。 一名酒工寻了沈怀瑾,低声絮叨了几句。 “你是说,他们二人,在渡口边聊了不止一炷香?”沈怀瑾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正是。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那酒工小声揣测道,“您让小的去跟着顾酒人,是不是他……” “你想多了。他去送伍贡使,本官是知道的。只是近来局势不稳,好些人对咱们尚酝局虎视眈眈,本官担心他路上出什么事,如今安然归来,甚好。”沈怀瑾双手背于身后,“此事你也无需同他提起。” “大人暗中如此关怀小的们,是小的们的福分。”那酒工恍然大悟,满面崇敬,眉毛微挑,面上攀上几许被当做自己人的兴奋。 “行了,你也回去歇着。明儿学艺时,本官多指点指点你。”沈怀瑾眸色柔和,多看了这酒工几眼,新进尚酝局,果然更好拿捏。 待酒工离去,值房只剩沈怀瑾一人,他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水,右手朝杯盏伸去。他未将杯盏拿起,只是用食指抵在杯盏上沿,缓缓绕将起来。杯中热气腾起,手上洇了不少水汽,他不觉烫,心绪沉入酒方之事,不能自拔。 原以为顾青这小子,会感激自己救了他们几人。谁知他转头就去送伍景辉。 本也该送送,若按顾青所言,伍景辉虽未直接传授勾调之法,好歹拉了顾青一把。 只是他有些不信,顾青琢磨了好几日,没有头绪,伍景辉激励几句,就想通了? 他冷笑几声,双眸眯起,他二人何时这般密切,深夜指点也就罢了,渡口相送,聊什么聊那么久…… 伍景辉打泸州来,叶弘文也是泸州人士,难道伍景辉认识叶弘文,认出了顾青? 沈怀瑾心头一颤,就算当真如此,也无妨,伍景辉并未揭露此事,想来是站在顾青这边的。 伍景辉摸到了酱香酒的门道,难道…… 顾不得手边有热茶,沈怀瑾腾地起身,双手撑于桌上,险些打翻那杯茶水。 难道他二人聊那么久,是在探讨当年酒方一事? 沈怀瑾不自觉望向值房窗外,顾青回来有些时辰了,不曾来寻自己。 他想瞒着?沈怀瑾眸色深幽,轻哼了声,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 此时此刻,肃正堂内。 “大人,属下按您的吩咐,盯牢了沈怀瑾。这几日他的行踪没什么蹊跷,不过属下发现,他暗中派人盯着顾青顾酒人。”一名禁军单膝跪地,干脆利落,朝乌木长桌后的崔景湛低声回禀。 “他派的人,盯着顾酒人去了何处?”崔景湛眉头一紧,这老狐狸,果然露了马脚。 这禁军遂将渡口边上之事一一道来。 “本使心中有数了。你们继续盯着,一定要盯牢了。”崔景湛一时琢磨不透,摆了摆手,让这禁军退下。 一时间,肃正堂内静得只剩烛台里火星子的动静。崔景湛虚望向厅堂门外,沈怀瑾派人盯着顾青,如今伍景辉同兄长在渡口边上聊了如此之久,沈怀瑾会作何感想? 他为何派人盯着? 崔景湛眉头微挑,想必是为了酒方一事。伍景湛同顾青阿爹是同乡。 崔景湛心里头凉意升起,如此一来,沈怀瑾想必更加忌惮兄长。 兄长如今是怀璧其罪。无论他有没有悟到酒方,都有些骑虎难下。 思前想后,崔景湛想了法子,唤了顾青私下见面。 尚酝局不远处的僻静园子里。 “你是说,沈典御派人暗中跟着我?”顾青瞪大眼,他压住嗓音,额头上皱起几条纹路,“他为何如此……” “我也不知。兄长,我怀疑沈怀瑾很久了。”崔景湛面色凝重,仔细瞧着顾青,“还有方胜一事。” 崔景湛索性将先前曹永禄所言全盘托出:“依我对他的了解,如此小事,他懒得搭理,若真是他派人所为,也懒得遮掩。那方胜为何突然出手,值得深思。” 顾青闻言,心下发沉。花席暴毙,沈典御指责是方胜所为,方胜企图纵火,沈典御向来儒雅,连重罚尚酝局众人都舍不得,竟径直夺刀杀了他…… 确实蹊跷。 夜风拂过,沙沙作响,一旁枝叶斜映于道边白墙,瞧不真切。 顾青凝神深思,难道沈典御知道些什么? “倒有几分像是借刀杀人,再杀人灭口。”崔景湛冷冷道。 第112章 疑心 “我还是觉着,沈典御就算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也不至如此恶劣。会不会他真的见着方胜害了花席,心中着实畏惧。当时之景象,若沈典御不想法子夺下方胜手中的火把,你,我,还有旁人,都会有危险。”顾青思索道。 见崔景湛抿唇不语,眸中似有委屈不悦之色,顾青顿了顿:“我心知你是担忧我的安危,你放心,我有分寸。我会护好自己。酒方之事,也不会轻易让他知晓。” 顾青环顾四周一二,伸出左手,拍着崔景湛的肩膀,眼中满是劝慰之色。 崔景湛强忍住后退半步躲开的念头。他心中的幼童倏然睁开眼,好似第一次见着刚出锅的香甜冰糖葫芦,明明摸不得,就是要伸手抓住,便是手上烫起泡,也舍不得松手。另一个声音在心中疯狂叫嚣,崔景湛,等你所谓的兄长发现你的秘密,发现你瞒着他……他断不会再想如今一般对你,还不如早些松手,离他远些,免得到头来遍体鳞伤。 “不……”崔景湛竟是小声呼号出声。 “景湛?”顾青腾地缩回手,他警惕地看了四周几眼,不明就里。 “兄长,咱们还是谨慎些。”崔景湛略微颔首,示意顾青无事。 顾青舒了口气,跟着点头:“是我一时忘形了,你说得对。”见崔景湛并未因自己维护沈典御而生气,顾青心里头慰藉了不少。 但也不能完全不防。 同崔景湛告别,顾青避开宫人,小心摸回尚酝局。 眼下天色全黑,大家伙估摸着都回了居所,他索性去了曲房,好清静些。 手上翻动着这批酒曲,顾青心不在焉,满心都是沈典御的奇怪举止。 他想强逼伍景辉帮衬,伍景辉拒绝,他似是心存不满。如今自己去送伍景辉,他虽准假,却暗中派人跟着自己。在密室里,还拔刀杀人…… 除了酒方,顾青想不出别的缘由。难道沈典御在意酒方至此,他先前所言,酒方没有自己的安危重要,都是假的? 酒方乃阿爹旧物…… 顾青心里头一个激灵,难道沈典御认为伍景辉是泸州人士,多少知晓些门路,才派人跟踪。 那如今,沈典御定以为自己知晓了酒方,或是琢磨出了些许门道。 本想明日去寻沈典御,将今日发现和盘托出,眼下顾青却是犹疑起来。 再往前想,尚酝局书库起火之事,除了曹贼,谁会在意旧档? 于当年之事有关的,明面上只剩沈典御。 顾青手上一抖,一筐酒曲掉了些许曲渣,顾青低头打量几眼,掉落的曲渣不算多,他没心思去拾掇。 假设是沈典御所为,他为何要引雷火烧书库。顾青闭上双目,细细回想,他记得那日沈典御还交代自己早些回居所,好生歇几日,不要再去书库。 若真是沈典御所为,他定不是为了害自己,可他为何要烧书库? 顾青心中杂念翻涌不止,可他好似捅了马蜂窝,这一个念头下去,便再止不住。 罢了,就算要被蛰得面目全非,也总比全然不知,放过更大的危机要好。 顾青放好手中酒曲,沉下心来,开始细细推敲。 若真是沈典御所为,他是为了毁书库的记载。可他甚至比自己更想寻到酒方,彼时他应该尚未发现端倪。 顾青更想不出焚毁书库的由头。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顾青心中。东厢房被烧,是为了毁去酒曲记载,销毁证据。 难道有什么事,比酒方更为重要,不能被人发现? 那几日,自己发了疯般翻阅过去旧档,且向沈典御表明,没有酒方线索。 对了!沈典御难道是为了销毁证据,不让自己发觉什么蹊跷? 可他舍不得酒方,故而先给自己几日的富余,看看能否发现酒方线索。既然没有发现,便可安心烧毁,以免自己继续看下去,发现旁的事。 念及于此,顾青险些站不住,他斜倚在墙上,不顾可能会蹭上些许陈旧酒曲渣滓,大口喘着气,口鼻间充斥着麦香豆香,还有股怪异的酸腐气息,直到快要喘不过气。 越来越多恐怖的念头从心底涌起,顾青发觉自己压根压不住。 当年阿爹出事,沈典御是阿爹最为得意的弟子,平日里走得极近,他为何能全身而退。 诚然,早些日子沈典御言语间似有悔意,当初他权势有限,未曾救下阿爹,后悔至今。 会不会不止这些? 不,就算他当初见死不救,也属人之常情,兴许是怕自己发现他当初不是无能为力,而是压根不曾出手,明哲保身,会怨恨于他,如此一来,自己就算有酒方的线索,也不想告知于他。 顾青深叹了口气,定是如此。 可就算如此,沈典御也太过分了些。为了一张酒方,疯狂至此,险些违背平日为人处世之道。 若是阿爹在世,知道自己曾经的爱徒如此,定要大失所望。 更别提那场大火险些让自己送命…… 不,不会的,顾青使劲摇头,这些都是自己的推测。沈典御断不会恶劣至此。当初自己从火场中被救出,沈典御来看自己,只有关切担忧之色,自己丝毫不曾看出他有任何愧疚之意。 他不信沈典御是如此绝情绝义之人。 想到此处,顾青苦笑几声,罢了,为今之计,想想法子从旁处去查旧档,看看有没有阿爹当年之事的线索。景湛说一直在查,该找个契机,好好问问。 至于沈典御和酒方……顾青抬眸,望着满屋的酒曲,良久,他缓缓皱起眉头,还是先不要告诉沈典御,今日究竟同伍贡使说了何事。等真的有了眉目,自己试酿成功,再透露一二。 正好再观望观望,沈典御意欲何为。 顾青微微叹了口气,他细细探看了曲房一番,见没有遗漏,才放心往居所去。 “你回了啊?”毛文大咧咧跨坐在床榻边,好奇地打量着顾青,他吸了吸鼻子,装出一股嫌弃样,“你是不是又去曲房了?沈典御方才在找你,没找着。” 第113章 试探 “沈典御可有留话?”顾青心不在焉,坐在茶桌边上,伸了几个懒腰,毛文嘀咕好几次,顾青下意识问道,心里隐约有逃避之意。 “那是自然。他派来的酒工说,你明儿看看得空了去值房寻他一趟。”毛文狐疑地打量着顾青,起身往茶桌前凑了凑,抓了把瓜子,往嘴里扔了几颗,“想来不是急事,你不用往心里去。一天到晚心事重重,眼下不挺好的吗。” “你说得有理。”顾青回过神来,兴许就是自己多想了,沈典御派人寻自己,实属常事。 “你小子,一人全吃了?”顾青故作轻松,不想让毛文看出蹊跷,他抬眸看了眼茶桌,上头只剩一摊瓜子壳,地上,自己脚边也有不少,他哭笑不得,“你自己收拾干净!别赖我头上!” “嘿嘿,这才对嘛。”毛文嘴上十分活泛,手上却丝毫不松手,又往嘴里扔了几颗,“我看你那个嘴唇干的呦,这玩意儿上火,就不给你留了。” 顾青瞪了毛文几眼,起身往屏风后走去,他浇了把凉水在脸上:“回头有人嘴里生疮,试不了酒,又要来求人。” 话音刚落,毛文面色凝滞,手里磕好的瓜子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几息后,屏风外传来拍手声:“咱啊还是多听顾酒人的话,说不吃,就不吃,哎!” 顾青轻笑几声,拿起帕子擦了脸,往床榻边坐去。 整夜思绪万千,顾青好不容易睡着,几乎整夜都困于梦魇。 天色擦亮,顾青睁开眼,头下木枕隐约发凉,床榻,里衣后背,湿透未干。 顾青叹了口气,轻手轻脚起来换衣服。他强忍住喷嚏,裹上外衣,出屋关好门,喷嚏也就憋没了。 他去曲房看了眼,又去膳房拿了几个馒头,就着凉水囫囵吃下,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沈典御快上值,脚步凝重,往值房挪去。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今儿天色如此,走到半路,他打了几个冷颤,只得加快步子。 小道旁的木槿花开得更盛,若是平日,他许会驻足看上几眼,尤其是忙活一整日后,松松肩背,再去膳房吃饭。可今日,他通通视而不见。 便是遇见他的酒工,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略微点头,换作平时,可能还会寒暄一二。 如此遇见好几名酒工,他心里乱糟糟的,方才过去的是谁,心里头没有半分印象。 “你说顾酒人那是怎的了,好像丢了魂?” “什么丢了魂,依我看,倒是有些目中无人。” “这话可不能乱说。” “难道不是吗。他最近又没什么活计,天天守着曲房捣鼓,倒是咱们,才算是忙得丢了魂。我看他就是得了御赐之物,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这名酒工眼神飘忽,一面四处打量,一面小声道。 他身侧这酒工胆小,恨不得立马捂住他的嘴:“你别说了。哪有你这么议论酒人的。他平日里虽然同咱们不算亲近,但人也还不错啊。” “你说到点上了。你看看沈典御,于奉御,还有旁的几位酒人,哪个不是同咱们熟稔得很。唯独他,最多碰上了寒暄几句,平日里都是独来独往。”这酒工越说越气,索性倒竹筒般,毫不掩饰。 “算了,算了,咱们换个话头。” …… 尚酝局值房内,沈怀瑾早早就来候着。 外头杂役洒扫时,他唤人在屋内小茶炉里放了上好的银丝炭,从屋角避阴干燥处的木匣里翻出平日不怎么喝的御赐龙凤茶,他揭开茶饼外头包裹的纸,在手里掂量掂量,深吸了几口,好是好,可总有些不对劲。几息后,他将茶饼严实包好,放了回去。 他眯起双眸,略微思索片刻,还是回了卧房,摸了半天,寻出来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筒,里头还剩点将将能盖住筒底的茗柯碎银。 这是种来自西南边地的小茶,先前宫中偶会用作贡茶调味。 旁人倒是不怎么单独拿来喝。可先前那位典御大人,他的恩师,最爱这口家乡味,喜欢得紧。 他将鼻子凑到竹筒边,这茶放了十几年,保管得当,虽未霉变,但香气似乎不如当年,估摸着口味也远不如当年。 他冷笑一声,口味和香气,通通不打紧。 便是认识短短数日的伍景辉,顾青这小子都要特意告假相送,两人聊上半响。 沈怀瑾不信,拿出如此怀旧之物,不能拉拢顾青? 念及于此,沈怀瑾封好竹筒,他在卧房里打量几眼,特意挑了一套同样压箱底已久的定窑白瓷。这套杯子也是当年叶弘文送给他的,杯身上已被茶水晕了一层旧墨般的细痕。 他收好这两样,小心往值房去。 他放好茶具,回卧房的工夫,炉子里的炭已烧热,他在炉子上放了茶壶,开始烹热水。 倒是巧,茶壶盖子刚被细密水泡顶起,发出呜咽声响,顾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吧。”沈怀瑾热络道,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顾青无需多礼,坐在茶桌对面便是。 顾青仍旧微弓着腰,行了一礼,才拉开木凳,轻轻坐下。 “咱们有些时日没有好好聊聊了,你瞧瞧,都拘谨了。”沈怀瑾见顾青如此,不禁打趣几句。 不知为何,沈典御面上仍是极为亲切,顾青却觉坐立不安。 “小的不是拘谨,如今局势虽平缓,保不齐还有眼线……那人……兴许还觊觎尚酝局,小的还是谨慎些好。”顾青忍着心中不悦,身子微微前倾,好让沈典御相信自己所言。 “好孩子。”沈怀瑾抿嘴点头,心里划过一丝得意,终归还是尚酝局的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来,尝尝,这味道是否熟悉?”沈怀瑾手上动作没停,他用木制小茶勺,轻轻拨出些竹筒里的茗柯碎银,这小茶经不得久泡,沸水将将拂过,便可将茶叶滤出,取其香而涩之风味。 “这是?”顾青鼻头抽动,这气味却似在何处闻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第114章 裂痕 好些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 观这茶色,倒看不出什么蹊跷。顾青擅酒艺,于茶只是粗通些许,且平日他们酿酒试酒,舌头尝味不能杂了,大多饮的都是味道极淡的茶水。 沈怀瑾看了顾青几眼,将斟了茶水的定窑白瓷往他身前推了推:“试试。” 顾青颔首,一手端盏,一手托在杯底,生怕碎了。 他小啜一口,一股香意在唇齿间散开,入喉后有些微涩味,再去细品,茶味已散。 好生熟悉。倒像是幼时阿爹极爱饮的家乡小茶。 只是今日这茶尝起来,不如幼时饮到的香意浓烈。 顾青探寻地看了沈典御几眼:“这难道是?” “正是。只是放了十多年,便是本官再用心保存,风味还是不及当年。本官也是偶有感怀,拿出来饮个意头。”沈怀瑾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顾青果然念旧。 听了这番话,顾青心念微动,沈典御竟一直藏着当年的旧茶。 这些碎银不似茶饼好保存,本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倒是难为他费心放了这么多年。 “还有这套白瓷,亦是当年……恩师赠予本官之物。彼时闲暇,咱们经常一道饮上几杯,茶色不深,但这么些年,杯身上还是洇了印子。”言语间,沈怀瑾眼尾微润,语气柔软了许多。 “大人为何今日突然将这些拿出来?”顾青静下心神,低声问道,“可是当年之事有了线索?” “本官不是说过,莫要再查当年之事?”沈怀瑾言语一沉,面色难看了些许,瞬息间,他面色如常,“也不怪你,总是心里一道坎。本官是感念你昨儿去送伍贡使,他要归乡,本官一时念起恩师罢了。” 顾青微微点头,茶水不那般烫嘴,他多饮了几小口,方才激起的心念,松了些许,还是自己想太多了,兴许沈典御唤自己来,真就是叙叙旧。 “顾青啊,你同伍贡使打交道这几日,可有发现什么酿酒的新门道?本官想着,他既是泸州人,估摸着酿酒的路子,同恩师会有些相像。搞不好会助你悟出酒方?”沈怀瑾见顾青肩背不再紧绷,迫不及待,不想再绕圈子。 “大人,除了那日宫宴调酒,他指点了一二勾调的门路,再没旁的了。许是心有灵犀,他确实试酿酱香风味的酒多年,可惜也不得窍门。此番贡酒便是他们当前尽了全力所酿。”顾青心中一惊,果然,还是想问酒方。 若是从前,顾青必定全盘托出,同沈典御好好商议琢磨一番。 甚至不用沈典御发问,还要特意派人来寻顾青。顾青从渡口回来,便会迫不及待寻沈典御,一五一十说道一番。 可方才,他明明想逼自己如从前一般信任沈典御,到了嘴边的话,被活生生拽回了肚里。 “当真如此?”沈怀瑾微微眯起双眸,眼露精光,打量起顾青来。 “伍贡使瞧着,不像在骗人。若他们能酿出更好的酒,怎会不送入宫来?”顾青眨了眨眼,假装不知是在问自己。 他心头一紧,沈典御不在意还好,他若介意此事,估摸着是回不到酿酒大比那时了。 倒也无碍,少了些许助力,也免得将来将沈典御扯入旧案,多一个人涉险。 顾青直视沈怀瑾,心中不免酸涩,他隐约能理解沈典御想得到酒方之迫切,可若真的做下诸多错事…… 还好眼下没有铁证,都是自己同景湛的猜测。不然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典御。 若是错怪了沈典御,又该如何? 顾青摇了摇头,便是错怪,也比涉险好,要查出当年真相,得先保全自己。便是有些时候瞧着再耿直,顾青也只能撒一回谎。 “你在想何事?”见顾青面色凝重,还隐约在摇头,沈怀瑾看在眼里,心里冷哼了好几声,“顾青,本官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似乎,不如先前那般信任本官了。本官便将话挑明,你莫要受了他人挑唆,怀疑本官。” 不知为何,顾青心里头更是慌乱。沈怀瑾这番话,自己听了理应心虚,可现下只有难受与被威压之感。 “大人言重了!小的并未被人挑唆,也没有不信任大人。将来酒方有了头绪,小的定会如实相告。现下还是会多试试酒曲。只要酒曲制好了,想必新酒也就快了。”顾青顿了顿,盯着桌上散了风味的茗柯碎银,终是没有说出一曲多投之法。 今日桩桩件件,隐隐都在印证他同景湛所想。沈典御究竟做了什么,尚不可知,可他刻意拉拢自己,今日还搬出这些旧物,自己稍不顺他心意,他就露出威逼之势…… 好似他再也却装不下去,快要露出真面目。 便是阿爹当年的爱徒,自己也不能轻易相信了。 “顾青,你可想好了。”沈怀瑾见状,从嘴边挤出几个字。他眼露寒意,望向桌上茶水,顾青那杯已快见底。 “小的不明白,大人何出此言?”顾青心中乱成一团,他属实不想再同沈典御纠缠。 若继续下去,他不知会看到沈典御何等面貌。 “罢了,你且去吧。就如你所说,好生准备酒曲制备。”沈怀瑾伸向茶壶的手微滞,终是没有再替顾青斟上一杯茶水。 听了这话,顾青如释重负,立马起身告退。 眼见顾青的背影,消失在值房窗外,沈怀瑾不再掩饰眸中寒光,他将自己杯中与杯口齐平的茶水浇入炉中,里头隐约透出灰白色,闪着火星子的银丝炭发出滋滋声响。 几息后,几道青烟冒出,渐渐消弭不见。 果然是上好的银丝炭,便是泼了水,丝毫没有呛人之味。 最上头那截炭,安静如初,好似从未生过火。 小炉边,沈怀瑾放下茶杯,最爱与恩师一道饮茶之人,这散了风味的旧茶,方才却是一口未尝。 “白眼狼崽子,同他爹一般,死心眼,从未拿本官当过自己人。”沈怀瑾睨了眼竹筒里剩的碎末子,冷哼几声,将它们一齐倒入炭炉。 第115章 疏远 沈怀瑾拂去手上沾的茶叶碎末,正要起身,于奉御快步从屋外走来。 他喜气洋洋,直奔沈怀瑾身侧,顾不得行礼:“大人,太好了!内侍省下令了,即日起,升任顾青为奉御,这可是大喜事啊!” 他本以为,沈怀瑾素来器重顾青,加之顾青又是旧人之子,沈怀瑾听了这消息,定会喜形于色。 不料沈怀瑾并未露出他想象中的笑容,反是皱起眉头,瞪了于奉御一眼:“咋咋唬唬,一点定力都没有。” 于奉御身形一滞,后退半步,略微侧目打量了窗外一眼,没有旁人啊。 以防万一,于奉御恭敬行礼,压低了声音:“还是大人谨慎。不得不防,不得不防!” “甚好。前些日子新进了几名酒工,谁知有没有那人派来的细作。”沈怀瑾见于奉御还是同先前一般好拿捏,面上松缓了些,他故作亲切,伸手轻揽于奉御肩背,“方才本官也是一时情急,你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于奉御一脸惶恐,自己这上官今儿不知为何,比平日还要亲切。 只是不仅未觉得松快,心里反而霎时紧绷,生怕下一瞬他要说些什么骇人之言。 好在沈怀瑾缓缓松开于奉御,坐回茶桌后头。 于奉御扫了一眼,两个茶杯都空了,想必方才是相谈甚欢。 许是察觉到于奉御的视线,沈怀瑾嘴角翘起:“方才正好唤顾青前来,嘱托他专心制备新酒曲。只是这任命一下,他也是清净不了了。你看看,可以分些差事给他。” 于奉御恍然大悟,想来沈怀瑾早就探听到口风了。他在宫里头的人脉,比自己想得还多。 “太好了,大人啊,属下最近是忙得脚下生风,屁股刚挨着凳子又得起。”于奉御眼珠子转了几圈,“大人,如此可好?试酿新酒,还有教导酒工之事,就交给顾青,属下还是看着其他酒务还有日常往来。若有大宴,再行分配。” “甚好。有你二人为左膀右臂,本官也就放心了。” 打发走于奉御,沈怀瑾眸中闪过几分恨意,如此白眼狼,竟是连升了两级,入宫一年多,便仅仅曲居于自己之下…… 若是让他抢先酿出当年之酒,难道还想骑到自己头上去?还是得牢牢盯紧。 沈怀瑾伸手捏住白瓷茶盏,手上使了暗劲。他若会武,这白瓷怕是会顷刻间化为齑粉。 顾青升任奉御的消息,比酒香飘得还快,不到半日,整个尚酝局上下,便已知晓此事。 一时间,同他素来交情不错的,诸如毛文,恨不得上房揭瓦。同他不熟,甚至有些嫉妒他,平日里又不曾显露出来的,眼下是颇为不屑,私下里恨得牙痒痒。 正值午膳时分,顾青前脚迈入膳房,后脚就被围住。 “顾奉御!小的见过顾奉御!”毛文眼尖,他冲将上前,“大人,消息来得急,膳房还不来不及特制吃食,不过今儿中午的菜色也不错。我还见着有些酸萝卜,甚是下饭,想来对你的口味。” “毛文……”顾青有些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嘴,无奈毛文这股情意,直窜到心底,他嘴角勾起,缓步上前。 他收到消息不久,还未回房换上奉御的绿色官袍,于奉御寻他简略说了几句,约他明日再细聊。眼下他还有些不习惯。 “无需如此客套。”顾青谢过大家伙,端了饭食,拉着毛文往墙边坐去。 “顾青,我还能这么叫你吗?”毛文不解,小声打趣道。 “私下那是自然。”顾青低声道,“还是不要太声张。我入尚酝局不到两年,运气好,升到奉御,不一定所有人心里都好受。” 他就瞥见好几个,几个老资历的酒人,打自己进门后,脸色就没好过。 他倒是无所谓会不会有人嫉妒自己,都是靠的自己本事。 只是若没什么事由,还是不要起纷争的好。 况且,那几人心中不悦,实属正常。 毛文顺着他不经意的视线看了几眼,不屑地回过头来:“你别往心里去。都是各凭本事。” “行,先吃饭,下午活多着。”顾青心知毛文向着自己,不用多言。 见顾青快放下碗筷,毛文支支吾吾,不似平日开朗。 “有话直说。”顾青佯装怒意,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也学会这一套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必须得搬走了。”毛文面带失落,嘴里嘀咕起来。 顾青恍然大悟,按规矩确实如此。 他深看了毛文几眼:“估摸明日后日吧,今日太忙了。你放心,这一年多你帮了我不少,咱们私下还同从前一般。你也不必拘谨。话说……” “话说什么?”见顾青如此保证,毛文心里松了口气,笑意重现面上。 “我还想好好谢谢你。后日,后日咱们应该都休沐,我请你出宫去吃酒,如何?”顾青爽朗道。 “当真?”还好毛文捂住了嘴,不然整个膳房都能听见。他四处打量几眼,见只有几人本来就在打量他二人,舒了口气,“顾青,我跟你说,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得让他们服气。等他们都听话了,咱再耀武扬威不迟。” “你还想作甚?”顾青心知毛文嘴贫,轻笑了几声,“那这么说定了。” 忙活了一下午,顾青恨不得立马找个由头去探事司寻崔景湛。 只是如毛文所言,如今他更得谨言慎行,莫让眼热之人抓住把柄。 他用先前崔景湛教的法子给探事司送了信,想寻个方便的日子,请崔景湛去他宫外住处吃顿便饭,庆祝一番。 候了约莫一个时辰,顾青等来回信。 趁毛文没回屋,顾青小心打开小木筒,眼角含笑,取出里头的一小卷信纸,飞快展开。 景湛拒绝了此事。 却不是担心被人盯上,只说最近疲累,以后再寻机会。 言语间似乎也看不出兴奋之意。 顾青读了三遍,确实没有看错。他双手撑着信纸,微滞于身前,叹了口气,将信纸伸进烛火,细细烧了。 第116章 高兴 景湛向来藏不住话,兴许他最近还没缓过劲来。顾青抿嘴,劝慰了自己几句,当初可是景湛嚷嚷着他二人都要想法子往上爬。 只是…… 顾青盯着那一小张信纸烧出的灰烬,有些愣神。上回去送食盒,景湛亦说疲累。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不想将自己牵扯进去? 若探事司司使出事,估摸着用不了一个时辰,整个宫城都会传遍。顾青盯着烛火,晃了晃头,切莫自乱阵脚,回头寻个贡酒被毁案复核的由头,去探事司看看。 肃正堂内,崔景湛仍旧一人倚在主位里头,周遭的烛台全部点燃,厅堂内灯火通明,倒比白日亮堂不少。 探事司上下的禁军,卒子,杂役早已习惯,这位司使大人最是称职,便是没什么紧急案子,不至深夜,不肯回卧房歇息。 “你说,咱们司使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听闻他在东京城连宅子都未置办一处,休沐时多半也待在探事司。”探事司的值房里头,只有两名相熟的禁军,一人小声嘀咕起来。 “你不要命了,敢背后说嘴司使大人。”另一人胆小些,不住往门外望去。 “怕什么,又听不见。” “照你这么说,是有些奇怪。我傍晚远远见着他,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同平日差不多。可方才巡夜路过,不知为何,我总觉着他有些落寞。” 落寞二字一出,二人浑身发颤。 “你闭嘴吧。还说我胆大。你居然敢说司使大人落寞!那是在想案子!” 若不是外头巡夜的来来回回,崔景湛恨不得抱住双膝,将整个人都缩回椅中。可他也不想回卧房歇息,一个人在房里,总担心烛火陡熄,他竟有些惧意。为免他人起疑,也不能点一屋子的火光。 他宁愿一人如此缩在偌大的肃正堂,夜再深,周遭也是亮亮堂堂的。 念及此处,他面上浮起几分苦笑,当真连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 畏惧站在日头下,又不愿心中的稚童一直被关在黑漆漆的小屋中。 不敢面对兄长的关切,又害怕兄长离开自己。 上午传来兄长升为奉御的信报,他恨不得拔腿冲去尚酝局,站在兄长跟前,当面道贺,他二人终有一日,会查清当年真相。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恐惧。前几日,他好不容易打定主意,集中精力彻查当年之事,免得一直如此活在惧意之中。 偏偏这几日曹贼催得紧,让他赶紧找到弓彬,暗中将黑市的线再建起来。 那弓彬滑不溜秋,硬是难以觅得踪影。 彻查之事不能假手于他人,一拖再拖,自己整日心神不宁,不被下头的瞧出蹊跷,已是不易。 罢了,想必兄长眼下忙着尚酝局之事,没有精力深想。 崔景湛深吸了口气,若兄长下次来看自己,不能再躲。 他抬眸看了眼边上的漏壶,时辰还早,再熬熬。 此刻的承文库值房,丁晚梨同另一名女史,裹着素色织罗披风,半倚在榻上扯着哈欠。 “好久不曾值夜,没想到是同你搭班。咱们要不聊聊天,能提神。”那名女史好奇地打量着丁晚梨,试探道。 承文库都道丁晚梨脾性有些古怪,不好打交道。可她今日第一回同丁晚梨搭伙,觉得也没那般夸张。 丁晚梨备了好些小玩意,取暖,提神,填饱肚子,甚是用心。她也不趁机讨好旁人,只是放在那,淡淡抬眸示意。 自己想同她聊聊,略微靠近些,也不见她反感。 只是不像旁的年轻女子热络,许是性子沉稳些,哪里古怪了。 这女史瞎琢磨时,丁晚梨抬眸看了她几眼:“若能聊上几句,也好。若聊不来,不必勉强。” “我就说嘛,哪里有人天生古怪的。”女史一时兴奋,说漏了嘴。她不自觉捂住嘴,眨眼看向丁晚梨,“你别忘心里去。我不是故意……” “无妨。你也算爽直。”丁晚梨今儿兴致不错。下午听外头的议论,说是尚酝局有了新奉御,姓顾。 彼时她瞧了眼日头,未到盛夏,心里却暖意融融。 这等好兴致,此刻还未消散。想到那个平日木讷,一提起酿酒就神采奕奕之人,丁晚梨嘴角不禁微微挑起。 转眼便是两日后,趁着休沐,毛文帮顾青搬了住处,从酒工的居所小院,搬到了值房附近给吏员准备的卧房。 “你小子运气是真好,沈典御和于奉御在隔壁小院,你这边就你一人,倒是清净。”毛文打量了几眼,顾青搬来这处小院,本有四间厢房,一间是先前丁毅丁奉御常住,他出事后,大家伙嫌晦气,一直没人再住。剩下几间,也可供酒人居住,只是酒人大多如顾青般,觉着酒工居所自在。 于是这处小院空了月余,一直无人。 安顿好后,顾青抬眼望天:“咱们现在出宫,还能赶上午饭,不耽误下午歇息。” “行,你请客,听你的。”毛文拂了拂手,双眼冒光,“赶紧赶紧,你小子,要请我去哪家正店?” 竟是如烟娘子的醉春楼。 不知为何,出宫后,顾青鬼使神差,带着毛文径直往醉春楼来。 楼外的门引极有眼力见,见着顾青,立马遣人去楼里交代一声。便是不曾订座,门引还是将他二人往二楼的雅间引。 “这位小兄弟,雅间恐怕……”毛文拽住小二,让他稍等片刻。 站在雅间门外,毛文瞪大了眼,他转头小声朝顾青道:“我知道你厚道,也用这样,你的那点赏钱,攒着娶媳妇啊。咱们坐楼下,一样吃酒。” “无妨。雅间清净。”顾青不是大手大脚之人,可门引将他二人往楼上引,他也不曾迟疑。他站在栏边朝楼下扬起下巴:“外面人太多。这回听我的。” “二位,里头请!”小二见他二人商量好,面上没有丝毫瞧不起,仍旧赔着笑引路。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靠窗的酒桌上,上了四道菜,两壶好酒,两套精致碗碟酒具。 第117章 小憩 盯着酒桌上的几道菜,卤酱拼盘,酱椒炒肚丝,清炖鸡块,凉拌腌菜,毛文胃口大开。 “顾青,你真够意思。”毛文舔着嘴唇,拿起酒壶闻了闻,“不错啊,在外头的正店里,果酒能有这成色!” “尝尝看,适不适口。”顾青面带笑意,毛文在尚酝局多是跟着酿黄酒,甚少碰果酒,好不容易出来吃酒,他特意点了两壶清爽酸甜的果酒,这个天气,尝着也解渴。 “你选的,肯定没错!”毛文给顾青斟了一杯,再给自己满上,“来,今儿也算是沾了顾奉御的喜气,赶明儿啊,我也得些封赏,出宫了自己开家酒楼!” 顾青端起酒杯,略微不解:“我记得刚入宫那会,你嚷嚷着要当奉御,怎么现在想出宫了?” “那是当初不懂事。”毛文放下酒杯,撇着嘴,夹了一大筷子腌菜,一口下肚,眼睛都眯了起来,他晃着头,含糊其辞,“在宫里伺候,时刻提溜着脑袋。你看你,虽说一路高升,可险些连命都丢了。我可不想以后也这样。” 顾青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他眸中闪过些许迟疑之色,毛文干的差事,倒不像他这般危险。不过就算无需去殿前,说不好哪一日也跟着遭殃,毛文所虑,实属常见。 “好,那就预祝毛掌柜,不,毛东家,早日在东京城开店!有自己的酒楼!”顾青斟了两杯酒,索性起身,“今儿不说那些凶险之事,咱们吃喝尽兴!” “来!”毛文见顾青终于放开,兴致高了不少,他一手拍在桌上,顺势起身,一手接过杯子,“你小子,就是太好心了。你记不记得,刚入宫那会,我手脚慢,你老替我留饭。” “当然记得,膳房的厨夫见我老这般,还以为我是扯谎,好带些饭食回去吃。”顾青身子前仰,“有一回他还跟了来!” …… 一来二去,从入宫到现在,不少高兴事,糗事,二人忆了个遍,饶是酒量不错,饮得还是果酒,二人竟有些上头,眉眼发红。 “你以后得小心些,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好。”酒足饭饱,二人靠在茶桌边,毛文打着嗝,小声嘀咕。 “他们又没害我,我何必看谁都苦大仇深?”顾青瞪了毛文一眼,佯怒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别哪天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毛文露出古怪笑意,随即趴在桌上,发出呼呼鼾声。 “真差劲,一人一壶果酒,你就醉了。”顾青多看了他几眼,见是真睡着了,有些哭笑不得。 转念一想,毛文面上如此疲惫,想来平日在尚酝局是真累坏了,也该好好歇歇。 顾青唤来小二,借了张薄毯,搭在毛文身上,见他睡得舒爽,面上露出笑意。 顾青端着茶盏,轻声缓步移到窗边。外面日头正毒,屋里倒是不热。午后小风吹进屋中,更是神清气爽。伴着残留的清甜酒韵,加之手头的茶香,顾青索性闭上双目,浑身舒展开来。 不知有多久,不曾如此松快过了。 御花园里头,官家半倚于亭中榻上,亦在打盹。 “陛下,这是微臣新酿的酒,风味同宫里惯饮的酒有些不同,陛下可以尝尝。”朱漆亭柱上,缀着素色纱幔。隔着眼前的影影绰绰,外头石阶上有人求见。 官家半睁着眼,觉得有些闷热,他略微抬手,边上打扇的宫女手上加了些许暗劲,靠近亭柱边的侍女见状,将纱幔帘子轻轻挂于铜钩上,霎时间,夹着花香与酒香的微风拂过,清爽不少,官家舒了口气。 他眯着眼看了阶上那人几眼,面露笑意:“叶卿,今儿怎么亲自来送酒?” “这酒还在试酿,微臣怕手底下的说不清。”阶上那人低头垂眸,甚是恭谨。 “过来,朕尝尝。你酿的酒,朕最放心。”官家坐直了些,一旁的内侍见状,利索地给官家穿上鞋袜,又退去一旁。 “微臣遵命。”端酒之人步子沉稳,上前两步,将朱漆木盘轻放于官家跟前的石桌上,他斟了一小杯,从容地递给官家:“陛下,请。” “这风味,朕倒是第一次见。”官家迫不及待,一口下肚,面上却是微滞,好几息后,他迟疑道,“风味多样,但没有过于浓烈。主要是这香味不一般……好似有股酱香,丰富得紧啊!” 不待献酒之人开口,官家自顾自闭上眼:“后味嘛,也算丰富,倒是朕词穷了。叶卿,此酒可有名字?” “回陛下,还未起名,微臣也是阴差阳错,试了出来,想着不一般。”献酒之人缓缓道。 “有点意思。若尚酝局得了空,可以接着试酿,好久没有如此新鲜的口感了。”官家看着,甚是满意,“来人,赐座,朕要同叶卿好好喝上一杯。” “微臣惶恐。”献酒之人推辞一番,施施然落座。 官家索性唤内侍传了两道下酒菜来,一时间,君臣尽欢。 …… “叶卿,你怎么不说话了?”不知过了多久,官家嘴中一直在小声嘀咕,可无人接话。 “陛下?”内侍急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官家腾地睁开眼,身边哪有什么叶卿,亦没有酒菜,午后微风拂过,淡淡花香,却不似方才怡人。 “扶朕起来。”官家倚着内侍,缓缓坐起身来,他迟疑打量周遭好几眼。 竟然是梦。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梦见当年故人。 官家接过内侍递来的明黄罗帕,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空望远方,神情有些恍惚。 当年若没有那件荒唐事,想来那人如今还能侍奉于身侧。 什么西南贡酒,万万轮不到他们进宫博赏。 官家轻抿嘴唇,好似在细品梦中酒液余甘。 可惜啊,那人直到被赐死,也没能酿出来那酒。如今也喝不到了,念及此处,官家眸色游离,心绪纷乱。 好几息后,他想起前几日,那个尚酝局的什么顾酒人,倒是有些意思。短短几日,勾调出的酒液,颇有几分当年余韵。 第118章 旧梦 “陛下,起风了,可要回宫歇着”官家身边的大太监见官家额头仍有些许汗珠,眼下日头虽盛,小风拂着,难免受凉,不禁小声问道。 “那便多搬几扇屏风来,再烹些热茶。”官家佯怒道,“这也要朕一一言明” “奴才该死,看来陛下今儿兴致不错,待会可要传些茶点”内侍心里松了口气,就怕官家不说话,近来官 “傅镜淸,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盛宴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一下子甩在傅镜淸的办公桌上。 第二天晚上,郝凤在“金城御膳房”宴请大卫视广告部和专题部的几位朋友吃饭。在酒席间,聊着聊着,郝凤不知不觉,或者是有意无意地扯到“新闻日报”吴望的身上。 但他没有走下台阶,这里面虽然每时每刻都压迫着神魂,可这样的特殊地方,却对神魂很有好处,能起到淬炼的作用,从而使神魂更加坚固。 “真的吗他要见我”猴子摸着后脑勺,一脸茫然,忍不住看向师父消失的方向。 “可是,悦铖学长是对你好,对我们可不好呀。”秦昭雪还是害怕。 “妈妈累了,雪儿乖,你告诉叔叔有没有发现有人来帐篷。”等所有人都离开,去广场外集合,陆辰抱起雪儿问道。 “今天愚人节吗你在开玩笑和我们”叶欣说着请陈峰入进了客厅。 郝红想,他们之所以能走到现在成为爱人,是两人之间不存在虚伪和谎言。 她一直视他如亲人,他受辱比她自己受辱还要难过,他苦尽甘来一冲飞天,她比任何人都激动骄傲。 “林天!今日便是你们的灭门之日!”吴华带着一众人直接冲进林家。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主要目的还是达到了,之后要是有啥事自己站出来就好了。 陆琳琅瞪她一眼,青红连忙乖乖到她身边去,能跟着陆琳琅一起进宫参加宫宴,这件事她可以吹一辈子了。 “呵呵,斯坦教官真会说话,时间不早了,教官早些回去休息,我就不送了!”梅洛终于笑了笑,毕竟漂亮话谁都爱听。 就这这心也太大了,被黑也当做一种推广,欧阳明成有些不解。 “你真的没事吗”龙弋承突然有些后悔叫她来了,没想到她比专业演员还拼。 皇上刚刚册封的皇贵妃出现,就连丁香也得立刻转身行礼,陆琳琅扶着一旁的假山站起身来,苏琉璃和许清月也从旁边赶了过来,看到繁花她们两人也不得不行礼问安。 “金属”上面的零件活动,突然“金属”尖刺碎蛇尾的鳞片,插入肉体。 陆琳琅看了看手里的钱袋,决定还是算了,二十就二十吧,等她回去再说。 程洛萱迄今为止才明白昔日里那些朝她投来的目光,如今换了位置,才明白他身边那个位置,多么耀眼。 所以再询问了梁山有同学在华海大学任职后,杨伟马上把目标盯到了隔壁城市的——华海。 她刚刚光顾着看地面了,脑袋里乱糟糟的想着事情,自然对于餐厅里面的景象,还没有细看,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清楚。 “原来如此。”周王笑着点头。他此时算是彻底放心了,开封不会有危险了,王府自然也就安全了。只要流贼不再来,那他就能继续做他的太平王爷了。一年半的时间,被三次攻打,他是有些受不了了。 第119章 圣意 曹永禄眼毒,沈怀瑾虽跪倒在地,他迟疑几息,被曹永禄看在眼里。 曹永禄心中冷哼几声,此事若是官家亲点,以后还有什么由头阻止你们试酿此酒。难道风头都让你们尚酝局占了 “陛下,那酱香风味,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西南贡酒琢磨多年,便是正式酿制,如今虽得其形,然其味终未超过宫中所藏御酿。奴才斗胆以 秦凯一番抱怨,引发一屋子单身汉的严重共鸣。大家纷纷开始讲述起自己被迫相亲的种种离奇遭遇,各种往事不堪回首。 火红色的植物晃动了一下,一道红光从它本体中心冲天而起,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密布在山谷内的植物中突然分开了一条路,地上的植物各自向两旁散开,从幽香绮罗仙品这边,这条路一直延伸到那火红色植物的位置。 夜天再次回到总统套房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身心疲惫的云心妍已经睡下,夜天照例去了酒店天台,一如既往地修炼内家绝学,呼吸吐纳,从来不曾有一日荒废。 爆炸的焰火中,怪兽终于感受到了痛楚,但是也只是痛一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作用了。 没有必要去描述真实,一是根本做不到,二是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如果我要前进,那么斩杀虚假就好了。如果我不要前进,那么就是努力挣钱或者旅行之类的。不管是从生活还是从斩杀的角度来看,描述真实根本没有必要。 更让秦宇害怕的是,尼玛的,人面蛇身和长的很像麒麟的妖王匍匐着向前,伸出舌头,舔了舔秦宇的鞋子。 听到神云天狂妄的话,紫灭生气的鼻子都歪了,对精神力有好处的丹药和药材本来就很少,可以让他看上眼的都是些天灵地宝,现在让他一下子拿出二十个,这不是要他老命吗 关键点在于,自己并没有将一切认为是画面元素的呈现,如果仅仅对待斩杀如此,这只是角色想要逃避。没法斩杀,没问题,这只是画面元素的呈现,于是就不再斩杀。 望着萧江沅离去的背影,李林甫忽觉有些不对劲,一时好奇便多看了一会儿。等他想起李隆基还在身前,惊吓的同时回过神来,便发现李隆基已经盯着自己很久了。 这部作品很精彩,基调虽然是黑暗与悲剧的,不过秦汉却并不需要改动什么东西。如果画成漫画,那也是在青年漫画领域相当出色的作品。 大约过了一会儿,男子缓慢的睁开了双眼,雨水滴落在眼里,男子想抬手去擦,可是任凭自己怎样努力,都无法提起自己的手。 晚上的加练之后,周游也就顺理成章地睡在宿舍,毕竟这个时候的幼犬室已经关门了。 “对,你看。”红锦点点头,随即就拿出毒典,然后翻到了最后一页,就像是日记一般,清楚的记载了一些事情。 “我再打几个电话吧。我当了那么多年的音响监督,还是积累了一些关系的。但愿那些人没有把我忘掉。”鹤岗阳一说道。 毕竟是具有纪念意义的大结局发售,而且又恰逢电视剧即将开播,所以这个签名会的规模也比较大,而且还请来了电视剧的两位演员出席——饰演矢方英太的松坂桃李,以及饰演西崎麻美的津崎爱佳子。 雷辰心中暗喜,身形连连闪动,脚下踏着玄妙的步法,紧随其上,体内的灵气朝着右掌疯狂涌去。 第120章 谣言 “你们听说了吗,沈典御对顾奉御也太好了。” “何事?” “还是那酱香风味的酒。沈典御让顾奉御撒开手了干,不必有后顾之忧!” “那也是顾奉御本事好。” “我看也就是运气好。都是奉御了,还天天泡在曲房里,不知道倒腾些啥。” 诸如此般,顾青亦听了不少。 每每闻言,顾青只是一笑而过,并不往心里去。 这日,他从曲房出来。他先前制了好几批酒曲,火候各有不同,也是运道好,如今这几批酒曲已制了一月多,不仅都未坏掉,品相气味越来越好,想来勾调之时,可以诸多尝试。 许是曲房待久了,顾青好几身衣服都浸上了股酸香味,有时从加了豆子的那间曲房出来,还有股酱味。他抬手闻了闻,饶是早就习惯,还是赶紧将手拿开,鼻子猛戳一阵才缓过来。他苦笑几声,还好如今自己一人独住,换作从前,毛文估计会直接将自己几身衣物扔出去。 顾青抬头瞧了眼天色,膳房该开饭了。 “你们瞧,他又在倒腾那些酒曲,一身味道。都制了几十天,什么酒曲能制几十天,该不会早就死了,他瞒着大家伙?”几名酒工结伴打顾青身侧路过,行礼问好后,小声议论起来。 “死倒是没死,不然沈典御会发现不了?只是这路子当真奇怪。酒曲制这般久,闻着香味是独特,可上回那勾调的酒,据说尝起来也就一般。咱们又不是制香的。”另一名酒工嘀咕道,“不知道废这番功夫,到底有没有用。” “你们说,他当真能琢磨出风味截然不同的新酒?” “说不好,人家可是赢了酿酒大比,你我有什么好说的。” “那也不一定。酿酒大比那是清香黄酒,咱们入宫都学了,他就是比咱们几个认真些勤勉些,火候更到位。要是制新酒,不一定。”一名酒工瞥了几眼顾青的背影,颇是不忿,“别到时候交不出酒,害了大家伙。” “你少说几句积点德吧!” …… 膳房里,毛文抱着碗,见顾青进屋,赶紧将他拉到一边。 “就是再着急,你得等我先填饱肚子。”顾青甚是疲累,他随意打了些饭食,同毛文在边上坐下。 “你听见他们怎么说你没?要我说,真替你不值,他们懂个屁。”毛文气不过,扒拉几口饭菜,筷子插在碗边,恨不得指着一旁几人鼻子骂。 “你不嫌晦气?”顾青扬起下巴,指了指毛文的筷子,“这要是搁小时候,怎么都得被爹娘骂上一顿。” “没他们晦气。”毛文抓起筷子,朝后仰着。 顾青见他如此,索性好生问了一番,如今尚酝局上下都是如何看他的。 毛文来了兴致,恨不得唾沫横飞。 顾青细细听来,无非说是他托大,沈典御让他一人总领此事,是抬举他,他倒好,当真一人把着此事,不让旁人掺和。 眼看是越来越托大,丝毫不如先前谦逊。 还有好些人不顾大局,等着看顾青闹笑话。 见顾青仍旧不管不顾,只盯着碗里的饭菜,毛文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压低声音:“你当真不在意?” “我听着自是不舒服。可再在意,也不能调出酱香酒来。端午宫宴那壶,远不及官家心中所想。”顾青微瞪着眼,“你说我哪有心思想旁的。” 顾青说得在理,毛文没辙,瞥了边上几人几眼,渐生疑窦:“顾青,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何出此问?”顾青略微抬眸。 毛文撇着嘴:“你捣鼓酒曲又不是一日两日,端午宫宴那会,你就一人制酒曲,调酒,同现下也没什么分别,那会也有人议论,最多好奇酒曲制法。有的人虽然嘴碎,但不至于这样。” 顾青缓缓点头:“所以?” “我总觉着,是有人刻意散播谣言。”毛文眼珠子直转,“要不要我帮你盯着点?” 顾青看了毛文几眼,不忍拂他的心思,他思索几息,小声道:“不用刻意打听,若来来去去就是这几句,也无妨。若有什么旁的,帮我留意点。” “好嘞!”见顾青同意,毛文来了精神,三口下肚,面前的碗见了底。 肚子填饱,见顾青也肯听自己的,毛文打量顾青身上几眼,开始闲扯:“顾奉御,还没见你穿过官袍,怎么藏着掖着,不让咱们看看?” “我天天都在干活,那身着实不方便,自是穿着这身工服更便宜。”顾青似是想起什么,他捋下袖口,故意伸到毛文鼻前,“你闻闻,若是官袍全沾了这味道,哪日官家召见……” 毛文嫌弃地瞧了顾青几眼,身子后仰,双手捂着口鼻,眉头拧成一团:“你熏你自己就成,别祸害我!还好你搬走了!当初我还舍不得,现在是谢天谢地!” 霎时间,二人周遭的气氛松快不少,好似回到入宫不久时,心中纯粹,未来极有奔头。 同毛文闲聊几句,顾青回了卧房。他虽不在意那些谣言,可若真如毛文所言,暗中有人布局,不得不防。 只是一时半会,顾青属实想不通,造谣中伤自己,不痛不痒,有何用?自己也威胁不到旁人。 难道是曹永禄在布什么大局?顾青只觉头痛欲裂,自己区区奉御,先前也不曾碍着他献酒,记恨上自己了? 可曹永禄若想除掉自己,哪里需要如此迂回之路数。 顾青摇了摇头,换了衣服,摸出些先前丁晚梨赠予他的香饼燃上,心绪终于平复些许。 曹府后院香樟树下,曹永禄双手负于身后,一旁的侍女侍从都被遣了出去。 “属下拜见曹公。”一中年精瘦男子,着一身干练短打黑衣,单腿跪地,朝曹永禄恭谨问安。 “江福杰,本公好些日子没唤你来了。替本公查一个人。”曹永禄言语冰冷,眸光甚凛,“尚酝局的,去年开春进宫,唤作顾青,如今是奉御。切记,不可让旁人知晓,尤其是……本公手下的崔景湛。” 第121章 话外之意 “属下遵命。”江福杰思索几息,“曹公,此人可是有什么殊异之处,区区奉御,劳曹公记挂在心。” “本公再提点你几句。”曹永禄并未直言,“查,他同尚酝局上一任典御,叶弘文,是否有什么牵连。” 江福杰闻言,亦是神色陡变:“曹公放心,属下定守口如瓶,将此人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曹永禄摆了摆手,几息后,江福杰跃身而起,曹永禄身后空空荡荡。 不知是起了夜风,还是江福杰身手利落,惊了香樟枝叶和隐于其间的鸟雀,一时间,鸟雀鸣啼更盛,几片叶子,飘飘晃晃,落在曹永禄肩上。 他不屑地匿了眼,冷哼几声,懒得伸手去拂,施施然往屋内走去。 尚酝局值房内,沈怀瑾烹了热茶,手边是上个月的酒务册子,他一手端着茶盏,热茶雾气氤氲,册子上的字些许模糊,看不真切,他索性放下茶盏,待其凉些。 “小的求见沈典御。”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求见。 沈怀瑾侧耳听了几息,心下有数,眉眼舒展了些:“进来吧。” “小的见过沈典御。”来人一身酒工服制,正是当日跟着顾青去渡口,那新入宫的酒工。 “纪勇来了啊,吃过饭了?”沈怀瑾放下书册,抬头看向这酒工,眼神甚是关切,言辞柔和,便似家中长辈关照后辈起居日常,“起来回话就是,无需拘礼。” “谢谢沈典御。小的方才去膳房吃过饭了。趁这会大家伙还在膳房,得空来给大人请安。小的瞧过了,没人留意,大人放心。”纪勇起身,上前两步,站在沈怀瑾身前的书桌边上,一脸受宠若惊。 “挺机灵的,本官喜欢。”沈怀瑾缓缓点头,“这几日如何?” “大人,小的按大人教的说了,变着方的夸顾奉御本事大,运气好,以免有人不服他。可不知怎的,大家伙非但不买账,这风头越来越怪。”纪勇用余光瞥了几眼沈怀瑾,心里隐隐起疑。 “喔?风头如何?”沈怀瑾似是早就料到,嘴上虽发问,面色倒如常。 “大家伙现在都有些厌恶顾奉御,说他托大,目中无人……”纪勇见沈怀瑾面色无异,终于敢笃定,这才是沈怀瑾的真实意图。难怪前几日沈怀瑾唤自己来,让自己暗中夸夸顾奉御,但是教自己的词都极其别扭。 原是捧杀。 如此更好,若沈怀瑾没有心腹,自己有奔头了。 “那你如何看?”沈怀瑾低头啜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小的愚钝。只是大家伙若都这么认为,那定是顾奉御不知好歹,有负大人期望。”纪勇眼珠子转了转,话头一转,“大人放心,小的定不会同顾奉御一般,稍有起色就忘了本。无论何时,小的唯大人马首是瞻!” “兴许是大家伙误会顾奉御了,他素来勤勉,本官倒是好心办坏事了。只是这些捕风捉影之事,若本官开口禁了,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倒不好。好在顾奉御向来一心酿酒,无心他物,定不会往心里去。你今儿在膳房,可看到顾奉御?他可有留意此事?”沈怀瑾夸张地叹了口气,面上露了些许难堪。 “大人英明!小的见着顾奉御了,他看起来确实不在意此事。不过有个酒工,同他走得挺近,二人聊了好一会。”纪勇机灵道。 “可是毛文?” “正是!”纪勇瞪大了眼,“什么都逃不过沈典御的眼。” “这有什么的,他二人先前在酒工居所同住了一年多,熟稔些,再正常不过。尚酝局上下,本官都当是自己的后辈,平日就算走动不多,你们磕了碰了,本官心里都记挂着。”沈怀瑾放下茶盏,眸色柔和,“行了,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平日里若有人再暗中诟病顾奉御,你大可帮着挽回几句。只是莫让人瞧出你是刻意的。” “小的领命。小的谢大人关怀!”纪勇心中暗叹了一声,这顾奉御,究竟何处得罪了沈典御…… 打发走纪勇,沈怀瑾望着值房门口,冷笑几声。 每年总有这么些新来的酒工,自以为有些小心思,一心旁门左道往上爬。 指望他们酿酒,自是不行。可是做些脏活,倒极为合适。 给些小恩小惠,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为己所用。 沈怀瑾饮完这杯茶水,来了精神,草草看完酒务册子,没什么差错,索性将册子收好。他双手负于背后,踱步到值房院中,抬眼看了眼月色,如今还不算太晚。 他叫住外头路过的杂役,去寻顾青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顾青快步来了值房。 “大人可有什么急事?”顾青行完礼,开门见山,不卑不亢。 “顾青,本官是听下面的酒工来报,说尚酝局如今有些风言风语。”沈怀瑾只当什么都未曾发生,待顾青仍同先前一般。 “下官谢大人关怀。下官确实有所耳闻,不过下官以为,无需往心里去。”顾青一时琢磨不透,索性照直了讲。 “甚好,甚好。本官还担心扰你心智。”沈怀瑾缓缓颔首,甚是满意,“只是本官也没什么好法子,若下令严禁,倒显得刻意。你放心,本官会派人暗中盯着,这些碎嘴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有劳大人费心了。”顾青欲言又止,可沈典御话已至此,自己总不能拒绝。 多一个人盯着,总归好些。 顾青念及于此,心头微动,好似从前的沈典御,又回来了。他晃了晃头,既然分辨不清,索性莫要多想,安心酿酒便是。 “听闻你近来还是一直泡在曲房。若有缺损,或是需要协助,尽管直说。不必自己扛着。”沈怀瑾继续关切道。 顾青点头,思索几分,小声道:“倒真有些缺损,只是下官也拿不准,正好同典御大人商讨一二。” “喔?”沈怀瑾见他如此,来了兴致。 “大人可曾听说过伏藏豆?”顾青小心翼翼道。 第122章 做戏 “伏藏豆?”沈怀瑾一字一顿道,他仔细打量顾青几眼,眼珠子转了转,“你是说用来调香的伏藏豆?” “正是。”顾青缓缓点头,“大人容下官慢慢道来。” 这也是顾青这一两日翻了不少书册,细细琢磨出来的。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拿豆子来制曲,定有缘由。 官家想尝的酒,当初阿爹偶然制出的酒,还有此次西南贡酒,没有名字,因闻着不似现有黄酒清香,最大的差别就是有股复杂醇厚的酱香气味。至于入口后的口感,这些酱香风味的酒,如今还赶不上已有之酒。 可新鲜玩意总是让人挂怀,也值得一试。 究竟该如何酿制?顾青绞尽脑汁回想,阿爹这头的线索,除了歌谣模糊不清的几句唱词,就是阿爹提过“风曲酒法”四字和酱香韵味,可究竟是何意,他仍不知。 而酱,最易让人联想到制酱所用的豆子。 顾青起初以为,是有人误打误撞,酒曲里掺了豆子,遂用了豆子来试。 可先前以豆入曲,香味极易偏颇,勾调出的酒液,入口风味又没有加成。反而为了平衡豆子带来的口感,拘束颇多。 但短短月余,不能完全证明以豆入曲不可行。 细细想来,有好几种可能。 一是加了豆子,不管再如何,也只会止步于西南贡酒当前的火候,闻着香,入口平平。 二是加了豆子能成,但需好几载,现下等不起。先前顾青加了豆子的酒曲还在,仍可继续试制,但不敢赌,所以想多寻些路子。 三来不加豆子,若时日充足,用旁的法子,诸如控制火候,来激发酒曲的酱香味,兴许能成。可眼下只有一月…… 除此外,一曲多投更是虚无缥缈,先将酒曲制出来,才是正事。顾青思索再三,没有提起此事,只讲了对豆子的几种猜测。 “所以你想试试,用特殊处理过的伏藏豆。”沈怀瑾渐渐琢磨出味来。 普通豆子入曲,极易有腥味。那伏藏豆,据说是产自西南边地山中的赤小豆,多番火焙后所得,宫中用来制香,或是制药。其香味殊异,但口感极为平和,约近于无。名字虽有豆,却也算不得豆子了。若真如顾青所言,只想取其香味,不希望其影响成酒的口感,说不定真可一试。 “这些日子,你没少下功夫啊。”沈怀瑾不由叹气道。 “只是据本官所知,这些年,宫中的伏藏豆用得也少了。现下就算有,估摸着也不多。本官可以去寻些来,你可得省着点用。”沈怀瑾沉吟几息,应下了。 “下官谢过大人!”顾青心下松了口气,想来沈典御虽痴心酒方,有些不择手段,但还没忘了正事。 “都是尚酝局的差事,什么谢不谢。只是……”沈怀瑾瞳仁微缩,眼下顾青肯同自己将这般多,是不是酒方有进展了。 “大人还有何事吩咐?”顾青迟疑道。 “当年的酒方,你当真……”沈怀瑾双眸微眯,“没有旁的想同本官说?” 顾青心下一沉,方才复归些许的信任荡然无存,果然,沈典御还是一直惦记此事。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铁证,可顾青此刻心里头极为不适。 “大人,下官确实没有酒方的下落。若有进展,也会如今日一般,同大人探讨一二。”顾青暗叹了口气。 “罢了,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沈怀瑾缓缓点头,示意顾青无需多礼。 眼看顾青快步离去,好似不想同自己在一屋之内多待哪怕一刻,沈怀瑾缓缓捏住手边的茶杯,却是纹丝不动。 “白眼狼,油盐不进,本官已是如此低声下气。”沈怀瑾目露凶光。 伏藏豆,好端端的,顾青怎么会想到伏藏豆如此偏门的法子,定是酒方有所载! 沈怀瑾深吸了口气,自己断不能坐以待毙。 他倚入椅中,明面上此事已交予顾青,自己只能暗中试着勾调,尽早找到诀窍。 届时,顾青若是失败,自己再来兜底,假装在宫中试了几次便成功。 顾青若是调出来了……找个由头,暗中毁了便是。 细细思索几息,沈怀瑾不禁深呼了口气,还好官家言明,可以勾调,自己无非是盗些酒曲出去,寻个僻静的私酿坊。无需窖藏,无需长年累月之积累,倒是方便。 做戏需得全套。 沈怀瑾踱步至值房院外,唤了巡守的杂役:“上个月的酒务繁杂,本官估摸着,得彻夜批阅。你们见着烛光,不必特意进屋探看。” “小的们遵命。” 见杂役们眼中隐隐露出钦佩目光,沈怀瑾嘴角微勾,快步回了值房。他特意推开靠近书桌那侧的几扇木窗,片刻后,夜风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趁四下无人,他回了隔壁卧房,打墙角木柜的木匣中,翻出一个白瓷瓶,里头是些治风寒的小药丸,他吞下一粒,用茶水服下,余下的踹进袖中。 如此,他坐回值房,有一搭,没一搭,那本酒务册子看了好几遍,终于熬到了天亮。 一大早,于奉御有事来寻沈怀瑾,一进屋就瞧见沈怀瑾单肘支着头,打着哈欠,面上有些苍白。 沈怀瑾听见动静,不住咳嗽。 “大人?”于奉御多看了几眼沈怀瑾,眸中布满血丝,加之书桌上摊开的书册,纸墨,不禁咂舌,“大人,您是,彻夜未归?” “小点声。”沈怀瑾闻声,多看了于奉御几眼,“没什么大事,酒务繁杂,不如此,怎能忙得完。” “大人这是不信下官了,若有急事,您唤下官来。”于奉御小声嘀咕起来。 “行了,你今儿来,是来同本官抬杠的?”沈怀瑾脸憋得通红,双手撑在桌边,还是很咳了几声。 “大人,下官派人去请医工。”于奉御不敢多言,生怕沈怀瑾再咳一嗓子,直接咳出血来。 一个时辰后,医工替沈怀瑾看诊完,面色凝重:“不是什么重疾,许是近来操劳,忧思过重,加之夜里受了风寒。大人,您得好好养一阵。若这么拖下去,以后可就说不好了。” 第123章 告假 沈怀瑾一听要休息,连连摆手,还是于奉御劝住了他:“大人,尚酝局来来回回就是这些差事,怎么就忧思过重了?也是,今年开年后,祸事一桩接一桩,您整日挂心尚酝局上下……下官不该多嘴,只是,不如趁着最近没什么大宴,您回家歇几日。尚酝局的事,交给下官和顾青就是。若有拿不准的,咱们定去寻您。” 沈怀瑾还欲推脱,于奉御索性唤来顾青和几位酒人,大家齐齐劝了半炷香,沈怀瑾终于应下。 众人离去前,沈怀瑾唤住顾青:“你且放心,本官已派人去内侍省传话。伏藏豆还有些许库存,他们清了出来,就会送过来。” “多谢大人。大人也得保重自己的身子。”顾青眸色微动,面上隐约有动容之色,“勾调之事,您尽管放心。” 沈怀瑾摆了摆手:“你办事,本官向来放心。” 趁着未到晌午,日头不毒,于奉御唤了尚酝局的马车,交代杂役,好生将沈典御送回沈宅。 沈怀瑾在尚酝局多年,典御一职的俸禄不算高,但这些年得的赏赐颇丰,十来年前,沈怀瑾便在南熏门附近的红莲坊外巷置了处小宅。 沈宅虽远离内城,地处小巷深处,不嘈杂,但离繁华之处不远;出了巷子,附近酒坊,粮铺,香料行一应俱全,还有运河支渠,加之沈怀瑾便是休沐,偶也宿在尚酝局,是以这么些年,每每有人提及,为何不搬得离宫城近些,沈怀瑾总是一笑应之。 “大人,到了,您脚下慢些。”尚酝局的马车停在沈宅门外的大杏树下,车夫朝车内恭谨道。 听见门外动静,屋内上了年纪的管家让了道门缝,探头观望,见是沈怀瑾,面上添了几分惊异,他推开宅门,快步上前:“老爷,今儿怎的回来了?” “本官身子抱恙,告假回来歇一阵子。不必扶本官,免得过了病气给你。”沈怀瑾摆了摆手,缓步走上石阶,从袖内摸出张方子递过去,“给本官备点热粥,适口的酱菜便是。再派人去抓五副药回来。” 沈宅门外不远处,一个挑着蜜饯贩卖的货郎见状,将担子放在隐蔽处歇脚,草帽下,眼珠子却是盯着沈宅,目不转睛。 肃正堂内,一名普通百姓打扮的禁军立于乌木长桌前,低头向崔景湛回禀。 “司使大人,弟兄们已暗中探过沈宅,宅子不大,一共两进,瞧着没什么蹊跷。照您吩咐,宅子前后都有咱们的人日夜盯着,定不会有所遗漏。” 崔景湛摆了摆手:“如此甚好。不可掉以轻心,每日来报。” “属下领命。” 沈宅正厅内,沈怀瑾靠在圈椅内,手中端着一碗白粥,小口吃着。 管家沈辉一身素色长袍,立在一旁,见沈怀瑾如此守礼之人,今儿都不在桌前用饭,想必是木凳上坐得累,撑不住。念及于此,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显出几许担忧:“老爷,当真不用再请大夫?” “难道外头的大夫还能比过宫里的医工?”沈怀瑾吹着勺子里的白粥,并未抬头。 “老爷,您可千万保重身子,不然您阿爹阿娘在天之灵,定要责怪老奴了。”沈辉眼皮子浅,几句话一出,开始抹眼角。 “本官说过多少回了,你是打小就跟着我爹的老人了,不必如此。”这几句话来来回回,沈怀瑾听了半辈子,耳朵早就起茧。 见沈辉如此,沈怀瑾装作不经意问起:“方才回来时,本官瞧见巷子里有卖蜜饯的货郎?先前倒未见过。” “老爷好眼力,老奴瞧着,像是今日路过。老爷可是想吃蜜饯了?这当头,青梅蜜饯,紫苏梅都正好,尤其这紫苏梅,疏风散寒,老奴这就去买些来!”沈辉见状,拔腿就要往外去。 “不用了。这酱菜不错,可以多买些。再去巷口的丁记汤铺定上五日的热水,本官这几日得多发汗,早晚都想泡泡澡,就不劳烦下头几个小的烧水了。对了,必得去丁记汤铺,本官同他们掌柜的相熟,不管再忙,他也能先送咱们宅子,免得误了事。”沈怀瑾碗里的粥见了底,“再盛一碗。” “好嘞,老爷放心,伺候完老爷用饭,老奴就去定热水。”沈辉见沈怀瑾胃口还算不错,面容终于舒展些许,他接过碗,吩咐门外的小厮赶紧去厨房。 用过午膳,沈怀瑾让沈辉吩咐下去,他要回房歇息,没什么要事,不要打扰。 沈怀瑾早年丧妻后未再娶,一门心思都在尚酝局。宅里下人也不多,管家沈灰,小厮杂役,厨夫,两个年轻仆妇,统共六人,都是跟了沈怀瑾多年的,他常年不在家中,宅里活少,驭下又亲切,是以下人们都还算服管听话。 这番沈怀瑾突然回家养病,下人们还有些惊慌,见沈怀瑾吩咐不要打扰,一个个乐得清净。 半日过去,天色擦黑,外头小厮来报,丁记汤铺的小厮头戴斗笠,推着送水的木板车,来送热水。 半柱香的工夫后,丁记汤铺的小厮压低帽檐,推着车,极为恭谨,离开了沈宅,径直往丁记汤铺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丁记汤铺后院小门,一头戴兜帽的素袍男子推门,快步离开。 这男子五步并三步,往不远处的运河支渠行去,一方小石阶下,停着一艘小篷舟,舟上有弯竹棚顶遮风挡雨,掩藏身形亦为合适。 那男子拾阶跳上小舟,撑着杆,顺流而下,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岸边传来复杂的浓郁香味,是一处香铺兼制香坊。 男子停舟靠岸,摸到制香坊后门,在门上极富节奏地敲击了十来下。几息后,院里传来动静:“来了。” 门外男子左右打量,似是生怕有人发现他。他不耐烦地候在门外,压低了嗓音:“快些。” 有些掉漆的旧木门咯吱响了几下,从里头往外被推开,门外男子看清来人,略掀开兜帽,门内高瘦的身影打量他几眼,语气带了几分惊愕与探究:“你怎么来了。” 第124章 忐忑 门外之人并未答话,他闪身入内,院里的高瘦男子探头四顾,见外头无人跟随,轻声关上木门。¢微¨趣*晓,税,网! /已?发+布,罪~芯-璋,截/ “怎么,你不盼着我来?哪次露面,不是给你带来泼天的富贵。”门外男子取下兜帽,竟是沈怀瑾。 高手男子撇着嘴,面上隐约有惧意,嘴里小声嗫嚅道:“你怎么不说,都是刀口下讨来的钱?” “陆晓飞,那可怪不得我。我可否劝过你,曹永禄插手后,你就得退出来,偏偏你贪财,舍不得。他是那般好相与的?”沈怀瑾丝毫不怵,径直回击。 唤作陆晓飞的男子多看了沈怀瑾几眼,语气软了些许:“沈大人大晚上的,这般打扮跑来我这制香坊,是来专程叙旧的?” 言语间,陆晓飞将沈怀瑾往后院偏房里引,他朝前厅多看了几眼,眸中带着警醒:“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隔壁几个邻里平日多事得紧,前头街巷有个什么生人走动,都恨不得冲去屋门外探听一二。” 沈怀瑾自顾自坐在木桌边的条凳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水:“我想借你的地方,勾调种新酒。若能有所成,自不会亏待你。\鸿-特¨晓`税′惘_ *醉′新?璋?结\庚_薪·筷-” “现在外头风声那么紧,你难道还想卖私酒?”陆晓飞顿了顿,“不对,两年前你就收手了,此番曹永禄栽了大跟头,你断不会如此蠢。” “用来做什么的,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事成,不会亏待你就是了。”沈怀瑾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陆晓飞盯着沈怀瑾放在一旁的兜帽,若有所思。良久,他迟疑道:“你在尚酝局有什么酒不能勾调,非要冒险来我这。就算我借你地方,也不是一日两日,若是被人发现……” “若是被人发现,就是我染了风寒,汤药灌下去还是没什么食欲,听闻你这有种香饼,燃了能安神健脾,于胃口也大有助益。”沈怀瑾往前厅瞄了几眼,天色已黑,铺子还没关,厅外偶有人路过,却无一人进屋问询。 见陆晓飞沉默不语,沈怀瑾从袖中摸出几张银票,缓缓推到陆晓飞手边,不紧不慢道:“这就当是租钱。我看这些日子你也不容易,何必同银钱过不去,妻儿在老家,想必也急需贴补。” 陆晓飞抬眸看了沈怀瑾几眼,终是收下了银票。?狐_恋~闻!茓. !冕′沸*悦!读~ “还是先前的地窖,你得小心些,味道不能太大。我虽以制香作为掩盖,还是怕周围有邻里发觉不对。” “我自会留意。只是你如今的胆子怎的这般小,先前那些隐约有酒香的香饼不是还有吗,推说是制香便是。”沈怀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轻车熟路往院中行去,“我先看看还缺不缺家伙式。虽是勾调,许会用到酒曲。还得给我寻些能掩盖酒曲香味的香饼,我得从宫里偷运些出来。” 陆晓飞跟在沈怀瑾身后,双手握拳,眸色极为隐忍,沈怀瑾转身侧目,他面色如常,双手放松:“我先陪你下去看看,再去给你包些香饼。” 沈怀瑾满意地点了点头,摸到院子一角,揭起地窖上的盖板,小心沿着木梯往下去。 “差不多,先前的家伙式基本都还能用。这一两日你得空了洗洗。”沈怀瑾转了一圈,吩咐陆晓飞道。 “你放心,我收了钱,都给你办妥。”陆晓飞言语淡淡,眼神不自觉往地窖角落的草垛后瞧去。 “甚好。对了,我是借法子溜出来的,得明早再回去。你看看给我寻个地儿,我好歇息。”沈怀瑾晃了晃脖颈,他那副坐都坐不稳的样儿虽是装出来的,但为了骗过医工,身子确实有些不适,见地窖没什么问题,麻利地沿木梯回了院中。 陆晓飞看他上去,不经意间朝草垛那处点了点头。 直到天快亮,沈怀瑾带着一盒香饼,打后院外的运河支渠原路离了香铺。陆晓飞躲在后门内,见沈怀瑾的小舟驶远,摸去地窖,搬开那堆草垛,里头竟有道暗门。 他轻轻敲了两下,等了几息,又敲了三下,才小心推开暗门低声道:“是我。” “沈怀瑾走了?”弓彬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走了,估摸着这会不会回来。你要是憋得慌,趁机出来转转,但别被人瞧见了。” “谢了。”弓彬摸到地窖口,见外头天色还早,轻声缓步在后院活动起筋骨来。 陆晓飞尾随其后,不由得叹了口气,一个个的,把他这当什么了。 可是欠的人情不能不还,一个是带着自己发家赚钱的贵人,一个是救过自己性命的大哥。就算脸皮厚些想一走了之,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世上果真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眼看天色不早,前厅外头传来货郎沿街叫卖的声响,陆晓飞小心翼翼看了弓彬一眼:“弓大哥,我得开门了。” 话音刚落,弓彬微微颔首,跃身上了屋顶,陆晓飞再一眨眼,哪还有弓彬的踪影。 他见怪不怪,前几日夜里,弓彬便是如此,变戏法般,出现在他卧房床头,吓 了自己一跳。若不是早前送酒时出岔子,被弓彬救过一回,识得他的身手和动手时周身的气势,他当真要大喊出声。 陆晓飞摇了摇头,穿过后院和前厅中间隔着的帘子,将前厅大门口的木板一块块搬开,挂出木制招牌,将香饼香料从木匣里头一一取出,细细摆好。 “陆掌柜的,今儿起晚了?”刚开门不久,隔壁大娘手上拎着一包油纸,里头隐约透出炊饼香味,她多看了陆晓飞几眼,满眼都是探究。 “张大娘子早啊。是,昨儿熬夜制香,有些困。”陆晓飞敷衍几句,拿起鸡毛掸子,装作拂门口的灰,张大娘子笑了笑,回家去了。 刚清净没多久,住在香铺另一边的李阿爹将一小盆污水泼在门口,趁机打量了门前几眼,便是货郎路过,他也要聊上几嗓子。陆晓飞不禁挠头,当初贪小便宜,选了这么个地儿。 如今这么两个祖宗日日往来,千万别被左邻右舍发现。 第85章 弄巧成拙 依沈典御的性子,断不会迟来。 难道贡酒出了差池? 顾青望向尚酝局的方向,不会的,断断不会! 等候之时,内侍进进出出,忙活不停。贡酒未到,顾青滞在原地,心里头乱作一团,甚至不知待会该如何交代。 眼见官家打延和殿正门入了殿,里头忙而有序,除了官家发出的动静,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尚酝局的,你们究竟打算如何?再没人来,咱们就如实上报了。”那内侍愁眉苦脸,将顾青拽到廊柱角落里,“沈怀瑾今日怎的有如此大的疏漏?他向来勤勉。” “多谢公公挂念。”顾青见他们许有私交,心里澄澈了些,“若官家未指明,有劳公公先呈曹公献上的酒。” “也只能看运气了。”内侍睨了顾青一眼,欲言又止。 就在此时,派出去的青衣小太监回来了。 “公公!沈典御在路上了,他说他会亲来面圣,让咱们一切照旧。”小太监迟疑道。 “沈怀瑾的原话?”内侍亦有些琢磨不透。 “是,沈典御的原话。”小太监不敢多言,怕惹祸上身。 “一天天的,都不省心。”内侍皱着眉,摆了摆手,“你先下去。” 他不耐烦地瞥了眼顾青:“既然你们沈典御发话了,你待会就在偏厅外候着。若是官家传召,你见机行事。我们也拖不了多久。出了岔子,你们自己兜着。”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顾青见沈典御回了话,心里头舒了口气,许是搬酒时出了些乱子,但他亲来,想来无碍。 如此,顾青恭谨地立在偏厅外头,他含胸弓腰,垂眸盯着地上的青砖,耳朵恨不得竖起来,探听些厅内的动静。 一盏茶的工夫后,内侍上前说了些什么,官家传了曹永禄还有他献的酒。 身后来了数十人,几息间,酒壶酒盏,数道下酒菜,悉数被端入殿内。 酒香,菜香,扑面而来,顾青却没有心思品上分毫。 里头隐约传来官家赞叹的声音,曹贼谢恩的动静,顾青心乱如麻。 恍惚间,顾青听见,官家传召尚酝局呈泸州贡酒上殿。 顾青深呼了口气,正欲迈步,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右肩,沈典御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顾青,本官亲去。” 顾青还未来得及回头,沈典御快步迈入偏厅。 可若没瞧错,他是空着手进去的。 他身后空无一人。 顾青微瞪双眼,难道…… 片刻后,偏厅内倏然间鸦雀无声,顾青冒险探头,厅内跪倒一片,沈典御跪在偏厅正中,官家的面色隔得太远,属实看不清。 一股威压窒息之气渐渐弥漫开来。 顾青不知殿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今日之恍惚,便如当日酿酒大比一般,暗涌潮水顷刻间将人卷入,叫人喘息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有几名内侍低头快步而出,像是去传令。几息后,周遭的宫人面带惶恐,纷纷离开延和殿。 曹贼缓缓踱步而出,周身都是志得意满之气。 最后,沈典御面色惨白,缓步出来。 “顾青,对不住啊,出了些乱子,贡酒,不见了。”沈典御扶起滞住的顾青,面带苦笑,“官家有令,三日内,寻回贡酒。” “若寻不回呢?”不知为何,顾青心里头的石头反倒落了地,他没有多嘴问沈典御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想面对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自己早该想到的。顾青甚至怀疑,昨日沈典御那番说辞,只是缓兵之计。 可他想不出,沈典御为何要隐瞒到今日,以致在官家跟前,生生被呵斥。 只是一切都已发生。眼下他想知道后果。 “寻不回,自有本官担着。你放心,本官并未透漏是你负责这批贡酒。”沈典御仰头看了眼天色,“官家派了探事司一同协查,你同那崔景湛打过交道,此事还是交给你。” 见顾青不言语,沈典御故作镇定道,“你且放心,就算三日后寻不回酒,官家一时半会也不会降罪。五日后宫宴酒务繁杂,贡酒之事至少也要宫宴后再治罪。若本官宫宴上哄了官家高兴,兴许就没事了。” “小的领命。”顾青强忍住心头难受,行了一礼,他心知沈典御此言是在宽慰自己。 早知如此,就不该轻信沈典御,自己暗中应该一同去寻酒的。 “事不宜迟,小的这就去探事司寻崔司使。”顾青深呼了口气,眼下官家下令,再请景湛出手,想来曹贼也不好多言。 瞧着顾青急匆匆打眼前离去,沈怀瑾双眸眯起,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有本事从旧酿酒坊盗走贡酒。 昨夜,他领了官家口谕,心里头又惊又喜。 不用等到宫宴,就能看到顾青对自己感恩戴德,尤其是这几日,顾青试制的酒曲,放了二十来日还未坏,反有从未见过的香味。沈怀瑾打发走顾青,眸色中满是贪婪与欣喜。 只待夜深之际,自己原路将贡酒运回酒库库房,明日一早将贡酒呈上,引着官家夸赞顾青一番。 如此,沈怀瑾晚膳都多吃了一碗饭。 夜深后,沈怀瑾暗中走小道摸去旧酿酒坊,趁四下无人,他打开那边的库房,里头呈有次酒的大酒坛还在,可那三十个小酒翁,却是不翼而飞。 库房一侧空空荡荡,仿佛他从未将贡酒偷运过来。 偏偏他驭下甚严,便是这头的库房,当初将次酒运进来暂存前,也命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先前他还得意洋洋,如此自己偷运贡酒至此处,不会留下线索。 眼下贡酒消失,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不是宫城里头安静得紧,他险些大叫出声,压抑了这么多年,眼见酒方触手可得,究竟是谁,是谁!他一拳砸在石墙上,手上青筋暴起,手上痛楚传来,嘴里倒吸了口凉气。 眼见天亮后就要试酒。 沈怀瑾不知自己是如何打小道原路回了卧房。 事已至此,只能在官家跟前坦白贡酒丢失。沈怀瑾心知,官家不会真拿自己如何。倒是将来找到贼人,如何解释贡酒移去了旧酿酒坊,需要一番口舌。 要让官家相信,自己是为了护好贡酒。 第86章 各怀心思 皇城司内,肃正堂院外,顾青候在一株老槐树下。 来了这么多回,还是第一次留意这株老槐,它枝叶浓茂,树根半露在地面,边上几块青砖被略微拱起,这会日头正盛,顾青不自觉往树下挪了几步。 不知候了多久,终于有卒子来传话,司使大人请顾酒人进去。 崔景湛屏退左右,唤顾青上前。 “兄长,前些日子我瞧你就有些不对劲,沈怀瑾那几日也甚是反常。你能不能同我交个底,贡酒究竟是何时丢的?”崔景湛独坐于主位上,身子微微前倾,右手小臂轻压在那乌木长桌上,面色冷淡,低声间却满是关怀之意。 “景湛……”顾青欲言又止,可若要寻回贡酒,丝毫线索也马虎不得。他低头垂眸,若是堂外有人路过,只会以为他在被崔景湛训话。 “便是如此。”良久,顾青细细回忆了一番,“我至今拿不准,沈典御昨日究竟有没有真的寻到酒。” “兄长所言,甚是有理。”崔景湛眉头紧锁,“也就是说,那几日,我派出去的人瞧见沈怀瑾言行蹊跷,是在到处寻酒。” “正是。”顾青叹了口气,甚是无奈,“沈典御许是觉着,官家不会真的降罪于他,拦下了全部罪责,不管昨日如何,他是否有所隐瞒,我都得找到这批贡酒,不能让他有出事的丝毫风险。” 此言一出,崔景湛眸中闪过些许羡慕之意,只是顾青一直垂眸,不曾看到分毫。 崔景湛心里苦笑几声,缓缓思索起来。 “无论沈怀瑾所言有几分真假,这新旧酒库,咱们都得去看看。”良久,崔景湛认真道。 “估计没什么线索。”顾青欲言又止,“沈典御平日甚是爱干净,旧酿酒坊我不曾去过,但想来也留不下什么印迹。” “景湛,你可知,那人……是否暗中派人盗了酒?眼下官家甚是满意他所献之酒,若真是他所为,可否三日后将酒归还?届时宫宴已来不及用这批贡酒,他的目的已然达到。”顾青心念一转,试探道。 他深知曹贼疑心慎重,骗骗景湛简直是再可能不过。 果然,崔景湛眉头蹙起:“我属实不知。他想来喜欢看手下之人互相倾轧,若他示意你我收手,又暗中再派人,不是什么怪事。” “景湛,此事可难查?”顾青小心翼翼道。 “待我想想。”崔景湛瞳仁微缩,若沈怀瑾所言属实,盗酒之人必暗中去过旧酿酒坊和尚酝局酒库,且昨日夜里有所动作。 只是此事该向谁打听…… 这酒眼下是否还在宫中? “兄长,我出宫一趟,你可再同沈怀瑾商议一二,看看宫中还有何地能藏下这批贡酒。”崔景湛计上心头,匆匆离去。 倏然间,肃正堂里只余顾青一人,他愣了几息,有些犹疑,方才在延和殿外,沈典御并未提及何处能藏酒,眼下去寻他,不知他缓过来没。 顾青面带愁容,缓缓往肃正堂外去。 先前两回出事,都是先在宫内找,再去宫外寻,这回能不能直接从宫外去寻? 他抿着嘴唇,得看来人是何目的。先前两回是为牟利,这番总不能是盗了贡酒牟利吧? 便是曹贼,也不会利用贡酒牟利。 思来想去,顾青还是决计去问问沈典御。 死马当活马医吧。 谁知沈典御竟不在尚酝局。 “于奉御,您可知沈典御去了何处?”顾青小声道。 “不知。他回来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又匆匆出去了。”于奉御叹了口气,“你去了皇城司,有何眉目?” “还在查。”顾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语焉不详。 沈典御难道有了想法? 内侍省,东署偏厅外候着的沈怀瑾,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抬眸望了好几眼日头,甚是纳闷。 “沈典御,曹公请您进去回话。”一个青衣内侍淡淡道。 沈怀瑾挺直腰背,瞥了眼门口修剪得极为规整的两株紫藤,拾阶步入东署偏厅。 东署是内侍省高官办公之所,这间厅房是备给曹永禄入宫歇息所用。 若是街巷里的百姓,听了曹永禄的大名,恐怕会将东署想成比皇城司还要阴森可怖之地,谁能想到,这厅房内外,却是书卷气十足。 正对着厅房大门的,是一张老榆木所造的几案,暗纹隐约可见,几案后是素色纱帘,帘后靠墙半掩着一副淡墨山水画。右手边是几个博古架,堆着书册和各式雅致文玩。左手边是扇木窗,一盏造型古朴的香炉安静立于窗下,烟气袅袅,绕梁不散。窗子往里几步,香炉一旁,是张月牙榻,榻上铺着虎皮毯子,上头罩着素纹织罗。 “下官见过曹公。”沈怀瑾一入厅门便瞧见,曹永禄斜靠在这月牙榻上。 窗下香炉雾气袅袅,细香沉稳,沈怀瑾闻了,面露不屑,此人惯会在宫里附庸风雅,私底下指不定何等奢靡。 曹永禄面色舒坦,他略微抬眸:“来了?” “下官没空多言,还请曹公明示,泸州贡酒,是否是曹公派人所盗?眼下官家甚是赏识曹公献的酒,曹公既已达成目的,还望能归还贡酒。”沈怀瑾言语淡淡,竟是丝毫不畏惧曹永禄之权势。 “本公年长你十来岁,可你这记性,却比本公差多了。”曹永禄端起手边矮几上的茶盏,轻吹几口,“当日派去你们尚酝局酒库盗酒的那几个,不是被你发现了吗?” “还有没发现的。”沈怀瑾不欲直言旧酿酒坊之事,他瞪着曹永禄,强压住心头怨怼之气。 “这你可是错怪本公了。”曹永禄手中的茶盏滞了几息,他将茶盏放回小几上,终于抬眸看了沈怀瑾几眼,面带殷切,“你我联手有何不好?次酒,酒曲,御酒,还有什么可以牟利的,宫外的路子,本公都能再打通。为表诚意,此番宫宴献酒,本公便让你一起勾调一二,官家必定龙颜大悦。至于贡酒,丢了就丢了,只是山野之物,有什么好稀罕的,届时本公再美言几句,也就轻轻揭过了。” 第87章 找茬 “曹公,下官早就有言。下官万万不敢高攀曹公。”沈怀瑾似是想起什么不悦之事,他身子略微朝后仰去,直勾勾地看向曹永禄,面目平静,“下官此番前来,只想寻回贡酒。” “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曹永禄眸色微凛,周身的气势倏然腾起,“这么多年,本公做过的事,哪件没有认下?区区几坛子山野之酒,本公压根不放在心上。” 曹永禄几句话一出,沈怀瑾眉头蹙起,难道真的另有蹊跷?可是除了曹永禄,还有谁会打贡酒的主意。 先前御酒案,酒曲案,大家心知肚明,丁毅,李迅,康裕公公,都是替罪羊罢了。 曹永禄并未否认。沈怀瑾眼中透出几分茫然之色,那这批贡酒,就这么悄无声息,凭空失踪? “是下官鲁莽了。”无论是不是曹永禄手底下人所为,眼下都问不出什么。沈怀瑾双手抱拳,低头告退。 “沈怀瑾,本公这儿,你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曹永禄略带调侃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沈怀瑾闻言,身形一滞,喉头微动,并未搭理,径直朝外走去。 “别以为本公真的拿你没有法子。”曹永禄端起矮几上的茶盏,试了试温热,将将好。他一口饮下茶水,眸色凶狠。 醉春楼,如烟娘子润了口嗓子,放下茶盏,面上平添几分探究,她打量了崔景湛一番,悠悠开口:“司使大人如今同如烟倒是一点不见外。司使大人可知女子闺房……” 崔景湛松了松右手护腕,直勾勾看向如烟娘子:“事出紧急。整个醉春楼,有哪间雅间比得上你这里安全?再说了,醉春楼开门做生意,本使今日不饮酒,总不好耽误你们的生意。” “司使大人哪里的话,楼里的雅间,便是趴在墙上,也听不见隔壁在作甚。倒是大人,如今越发小气了。点上一壶好酒,照顾下咱们醉春楼的生意,边吃边聊,不是更好?”如烟娘子闻言,红唇勾起,似笑非笑,“说吧,司使大人青天白日翻窗,有何急事?” “尚酝局丢了一批西南来的泸州贡酒。我怀疑是曹公派人所为。”崔景湛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 如烟眉头微蹙,她起身挪步到梨花木梳妆桌前,捏起桌上的浅黛紫色面纱,娴熟地系于发间,衬得她双眸越发明亮,她眼珠子转了转,思索几息:“据如烟所知,先前康裕那家伙确实在外乡的正店酒楼寻了位厉害的酒工,除此外,近来曹公手下,于酒务之事,甚是谨慎。” “你是说,不是他所为?”崔景湛端起茶桌上的茶盏,细细摩挲起来。 “如烟只是说,据如烟所知。”如烟娘子转过身来,凑到崔景湛身后,双手支在椅背上,“几十瓮西南边地的山野贡酒,如烟以为,曹公犯不上费劲瞒着你我的眼线。若真派人做了,不至于你我二人没有丝毫觉知。” 一时间,一股浓郁馨香从背后弥散开来,将崔景湛全身包裹,他肩背比平日里僵硬了不少,脑后略微发麻,几息后,他脚下使劲,撑住身子不往前仰:“你说得有理。” 如烟娘子本想俯下身去,贴在崔景湛耳边轻语,这才哪到哪,就见崔景湛如此,还是第一回见他如此慌乱。 虽然他尽力掩饰,如烟娘子眸中平添几分魅惑,她轻笑道:“司使大人今日可要尝尝醉蟹?在如烟闺房,还是去寻个空着的雅间?” 不知为何,崔景湛喉头微动,心里头涌起一股热流,和莫名的兴奋之意。 方才的拘谨顷刻间烟消云散,好似被猎物不断挑衅,激发了崔景湛心里最原始的欲望。他扭转身子,本想对上如烟双眸,谁知如烟眸色勾人,却是后退两步,直勾勾看着崔景湛,并不言语。 “还是不了。本使急着寻这批酒。你若有东京城里的消息,记得告诉我。”崔景湛双眸微眯,强压住心头杂念,索性起身。 “曹公的人属实没有动静。不过黑市倒是有消息,说要拍卖几壶好酒,背后之人甚是神秘,如烟暂且不知和贡酒有何关联。司使大人放心,如烟会派人盯着。”言罢,她面露几分讥讽之意,似是在嘲笑崔景湛。 崔景湛装作未曾看见,他瞥了窗外一眼,眸色深邃:“如烟娘子是希望我从窗外走,还是从你闺房的房门离开?” “司使大人可真是。”如烟娘子眉头挑起,她转身朝房门径直走去,施施然推开房门,回过头去,房中哪还有崔景湛的身影。 “有意思。”瞧着窗外的动静,如烟娘子红唇欲滴,拂起纱袖,理起额边碎发来。 尚酝局这头,顾青未寻到沈典御,崔景湛一时半会估计也回不了宫,思来想去,不如回居所歇息片刻,接着两日半,是场硬仗。 从值房出来,顾青打算去酿酒坊的曲房看一眼,若酒曲没什么问题,就回去歇着。 他刚从曲房出来,酿酒坊院外一阵杂乱。 “那边发生了何事,怎如此吵嚷?”顾青朝前头一名酒工问道。 “顾酒人。小的也不知,好像是什么贡使要见沈典御。”褐衣短衫酒工恭谨道。 贡使?顾青眉头皱起,难道是伍景辉…… 顾青抬眸看了眼天色,离今早事发,过去一个时辰了,贡使住在内城驿馆,若消息灵通,还有些路子,收到消息,还能进宫,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如此急着找沈典御,动静还这么大,估计没什么好事。 果然,酿酒坊院外吵嚷声大了起来。 “于奉御呢?”顾青继续问道。 “说是去内侍省商议宫宴之事了。” 尚酝局还有几个资深酒人,估摸着都忙着宫宴酒务,各有差事。顾青苦笑几声,自己这个酒人,倒是查案查得更多。 “我去看看。”顾青挺直腰背,快步朝吵嚷那处走去。 “伍大人!小的顾青,当日去迎贡酒的,您可还有印象?”顾青凑到伍景辉身前,行礼恭敬道。 第88章 求助 “是你。”伍景辉闻声,转过身来,见是顾青,眸色霎时慌乱。 几息后,他面色恢复平静,带了几分不悦:“本使听闻,贡酒丢了,这是什么事?今日皇城司还专门派人去寻本使,让本使进宫协查,本使紧赶慢赶,又让本使候着,本使实在气不过,自作主张来了尚酝局。” 顾青闻言,心里明白了几分,还以为伍景辉有路子,没想到是景湛动作快。只是伍景辉话里话外,像是在跟自己交代什么?哪有第二次见面,就如此说话的。 还是说此人没什么城府? 见顾青发愣,伍景辉瞪了他几眼:“本使听闻,官家下令寻酒,除了探事司,还有你们尚酝局一道?尚酝局派的是你?” “正是小的。”顾青恭谨道,“伍贡使放心,小的和探事司一定尽力追回贡酒。若能赶上宫宴是最好,万一赶不上,将来再让官家尝尝,定不负泸州酒务司特意献酒的心意。” “罢了,这东京城,比本使想得要乱。”伍景辉随处瞟了几眼,压低了声音,“本使还好奇,为何让你一个酒人协查,好歹也是奉御出面。本使还听闻,你已经协同破了两起案子了,都是酒务案。” “伍大人消息灵通。”顾青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眼见周围看热闹的酒工越来越多,将伍景辉赶紧送回探事司才是正事。 他正欲开口,伍景辉率先发话:“本使本就想来尚酝局取取经,今日赶巧,探事司那边话事的不知何时回来,不如现在带本使看看?” 顾青瞪大了眼,如今典御奉御都不在,眼下没个拿主意的,直觉告诉自己,今日不宜探讨此事。 他狐疑地看向伍景辉,起初还以为他是上门兴师问罪,怎么说着说着,他好似不那么在意这批贡酒。 倒是眼珠子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若不是众目睽睽,顾青当真想问问,他是否认识自己阿爹。 “伍大人,今日不赶巧,沈典御和于奉御都不在,还是改日,等他们都在,带您好好看看。”顾青来不及多想,边说边引着伍景辉往尚酝局外走,“小的陪大人去探事司候着?刚巧,小的也要……” “不必了。探事司是什么地方,本使宁愿在这候着。”伍景辉大手一挥,寻了个石阶就地坐下,一旁的酒工们目瞪口呆,议论纷纷,伍景辉却好似一句也听不到,只是一直瞪着顾青。 顾青会意,他小声驱离了看热闹的酒工:“小心待会被沈典御看到,成何体统。” 酒工们四散开去,顾青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陪伍景辉一道坐下来:“大人要不移步去值房?” “不了,就在此处。”伍景辉深吸了口气,满面陶醉,“还是酒香味最纯粹,你怎么酿酒,它们就会怎么回报你,不会骗人。” 不待顾青接话,伍景辉径直问道:“顾酒人瞧着二十有三了吧?年纪轻轻,就成了尚酝局的酒人,还能赢下酿酒大比,不知师承何处?” 顾青心里头咯噔一下,这是在套话?可这番话听着也没什么蹊跷,他轻轻揭过:“二十五了,就是在东京城的正店做的学徒,运气好,进了尚酝局。” 顾青生怕他接着问,谁知伍景辉点到即止:“东京城见的世面,果然不一般。” “本使当年有位挚友,亦是十分嗜酒,我二人一道钻研了不少法子。”伍景辉遥望远处,淡淡道。 “后来呢?”顾青心中一个激灵,好奇道。 “后来我二人分开了,再也没见过。十几年前,听闻他得了急症,没救过来。”伍景辉眸色黯淡。 难道他真是阿爹当年提过的幼时玩伴?顾青正欲多问,沈典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竟是伍贡使亲自前来,本官未曾远迎,还委屈你在此地歇息,是本官怠慢了。” “无妨,是本使拉着顾酒人,非要在此歇息。”伍景辉缓缓起身,提出想取取经。 “今儿恐怕有些仓促。贡酒一事,甚是头痛。”沈怀瑾连番道歉,正欲婉拒,只是提起贡酒,他似是想起什么,低声道,“但带伍贡使粗略看上一番,还是来得及。不知伍贡使意下如何?” “甚好!”伍景辉看了眼顾青,“顾酒人,一道吧,本使也想看看,年轻人有何见解。” 沈怀瑾眉头微挑,还是同意了:“既然如此,不妨就带伍贡使看看,你近来在试制的酒曲?” 顾青心头本是杂乱,可眼见有机会问问伍景辉酒曲之事,步子轻快了不少。 只是到了曲房,沈怀瑾却不让顾青开口,只是压低了声音问伍景辉:“伍贡使,不知他这路子可是琢磨对了?本官闻着,隐约有些酱香掺杂其中了。” 顾青不住舔着嘴唇,探听酒方乃是大忌,不过沈典御这话问得巧妙。 “原来顾酒人也在试酿酱香风味的酒。”他吸吸鼻子,略微估算了一番,看向顾青的眼神更是不一般,“倒是巧了,这酒曲有二十来日了吧,倒是心有戚戚啊。” 此话一出,算是回答了沈怀瑾的问题,沈怀瑾见伍景辉并未排斥,索性开门见山:“伍贡使,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沈大人言重了。” “伍贡使,若是这批贡酒寻不回,你可否指点尚酝局的酒工一二……”沈典御的声音压得极低,顾青险些听不清。 沈典御竟是让伍景辉帮忙,看能不能借着酒曲的风味,勾调些清香之酒,让酒闻着尝着同先前的贡酒差不多! “沈大人,这可是欺君之罪。”伍景辉面色淡了下来,言语冰冷。 “大人误会了。本官只是担心贡酒追不回,官家降罪尚酝局上下,伍贡使还有泸州府一番心血也白费了。本官会言明那批酒不是贡酒,只是让官家尝个味,官家一高兴,不追责,你们也有时间再献新的贡酒,免得过了这茬,官家不惦记了。”沈典御飞快解释起来。 “你说的兴许有理,可本使断断无法容忍,用如此投机取巧之法。”伍景辉深看了沈怀瑾一眼,“你深知此法极为不稳定,也是在赌啊!何不尽心去寻贡酒?” 第89章 不情之请 “伍贡使,本官何尝不知。这也是以防万一……”沈怀瑾面露苦笑,他本以为贡酒是曹永禄使的绊子,可如今看来,不管是不是曹永禄所为,从他那处下手,已是不可能。 还能从何处去寻?沈怀瑾心里实在是没底,才出此下策。 正好顾青在此,若他见着自己拉下脸,只为了尚酝局上下,想来更为感激自己。 “看来今日本使来得确实不是时候,还是待贡酒寻回,本使改日再来。”伍景辉忍下心头不悦,瞪了沈怀瑾几眼,又深看了顾青几眼,转身离开曲房。 顾青震惊于沈典御居然提出此等做法,看来他真是走投无路。可眼下,他更想问清伍景辉真正的来意。 “顾青,莫瞧不起本官。”沈典御见他面露惊异,不禁无奈道。 “大人放心,大人亦是为尚酝局着想。只是眼下……”顾青寒暄几句,借口离去。 他追了出去,可惜伍景辉已离开尚酝局,往探事司去。 顾青深呼了口气,探事司耳目众多,看来只能再寻机会。眼下是没有心思再回居所歇息,顾青索性也往探事司去,好等崔景湛的消息。 出乎意料,顾青并未在肃正堂内外瞧见伍景辉,他拉了个眼熟的卒子打听几句,原是伍景辉等得不耐烦,先回了驿馆。 顾青闻言挑眉,伍景辉胆子倒大,不像旁人,畏惧探事司。 崔景湛迟迟不归,顾青心里头乱作一团。若贡酒当真寻不回,该不该同意沈典御近乎临时抱佛脚作弊的法子…… 不说伍景辉届时是否愿意相帮,自己心头就过不去这关。 阿爹曾言,酿酒需光明磊落,断不可用些唬人的法子。 此事可大可小。若不是曹贼所为,万一有更深处的未知阴谋,届时若有人借机引得官家大怒,又该如何? 顾青苦笑几声,难怪方才沈典御如此,兴许他也想到了这一层。 胡思乱想之际,崔景湛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顾酒人这是怎了?” 顾青闻声抬头,立马躬身行礼:“小的见过司使大人。” “进去说。”崔景湛扬起下巴,朝肃正堂厅内行去,“顾酒人这是忧思过头?竟站在院子里顶着日头晒。” 听见这句,顾青才算回过神,他抹了把额头,竟是满满一层汗珠。走动时才发觉,后背已经汗湿,一下子进了肃正堂,四周阴了下来,又有隐约凉意。 “兄长?”崔景湛坐定,见顾青魂不守舍,压低声音探寻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顾青缓缓点头,将伍景辉来尚酝局之事,还有沈典御的提议,一一道来。 “景湛,你说沈典御是不是从哪里得了消息,觉得寻回贡酒无望?”顾青小声嘀咕起来。 “有意思。”崔景湛眸中闪起精光,“你是说沈怀瑾离开尚酝局一趟,回来后心思大变?” 崔景湛唤了门外卒子进来:“去将跟着沈怀瑾的弟兄唤回来,本使要问话。” 趁着这当口,崔景湛同顾青提起醉春楼之事:“恐怕真不是那人所为。他犯不着下如此大的力气,费心瞒着我同如烟娘子。” 听了这话,顾青面色更加凝重:“如此一来,难道真要用沈典御的法子?” “有何不可?”崔景湛眨了几下眼,颇为不解,“若真如你们想的那般严重,几坛子酒能解燃眉之急,救下尚酝局,有什么好犹豫?” 顾青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竟是自己酿酒酿得着了魔。 崔景湛看穿顾青所想,嘴角勾起:“兄长何必纠结此事。术业有专攻,一时着相,再正常不过。” 顾青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伍景辉,想来也是个酒疯子。 就算他们都同意此法,该如何说服伍景辉帮衬? “兄长,不必如此消极,还有两日半,还有机会。”崔景湛身子微微前倾,“就算那什么贡使不帮衬,我相信兄长,也能想到法子,兑出酒来。” 顾青眸色复杂地看了崔景湛几眼,自己心中所想,景湛总能猜到,念及此处,不管自己有没有法子寻到酒,能不能兑出酒,前途再如何晦暗不明,他眸色也柔和了些许。 偏偏如此,崔景湛看在眼里,眉头微蹙,身子往后仰了几寸,心里头的恐惧涌了出来。若兄长知晓崔家同他阿爹之死有关,他可还会对自己这般关切? 伸手端茶盏的手微微发抖,崔景湛强压住繁复心绪,略微垂眸,不想让顾青看出蹊跷。 “景湛?”顾青心中再混沌,敏锐不减丝毫。 “无妨,最近太累了。兄长不必担心。”崔景湛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茶盏挡在脸前,掩饰一二。 顾青还欲多言,外头卒子来报,跟踪沈怀瑾的禁军传回信报。 崔景湛飞快扫了几眼:“果然。” 他将那方小纸片递给顾青,眸色复杂。 “沈典御居然去了东署。”顾青腾地起身,面色紧张,“难道是那人为难他了?” “不像。”崔景湛单手扶着额头,桩桩件件,串联起来,眼下他能确认,此事同曹贼真的无关。 “兄长,咱们确实得另辟条路了。”崔景湛无奈道,眸中却闪过兴奋之色。只要不停有旁的事要去追查,自己就不用面对当年崔家之事。只要有这些事要操心,兄长一时半会也来不及追查当年之事。 顾青沉下心绪,确实如崔景湛所言。若沈典御真去找曹贼对峙,加上如烟娘子所言,曹贼的目的已经达到,犯不着。 可该从何处入手?难道真有人胆子比曹贼还大,御酒和酒曲都满足不了他们的贪戾,偷了贡酒出去牟利? 顾青同崔景湛沉思之际,外头又有卒子来报,言语间比方才多了几分犹疑。 “大人,外头来了位承文库的女史,说是要寻顾青顾酒人。”那卒子低着头,若是平日,断不敢拿这些鸡毛蒜皮之事来扰司使大人。 偏偏那女史甚是笃定,说她要呈报之事,同他们司使大人要查的贡酒案有关。 第90章 拍卖 “承文库女史?”顾青面上露出惊异之色,难道是丁晚梨?她竟寻到了此处,想来她已去过尚酝局,未寻到自己,事情紧急,这才来了皇城司。 他飞快看向崔景湛,“司使大人,说不定真有线索。要不请她进来?” 崔景湛嘴角翘起,一双桃花眼亦泛起笑意,还带了几分玩笑之色,他摆了摆手,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平和,让卒子带人进来。 卒子舒了口气,快步去传信。这女史敢来求见,果然不是一般人,何时见过司使大人言语如此柔软。 崔景湛偷瞄顾青几眼,见兄长耳根子略微泛红,双手不住摩挲起衣摆,难道外头就是让兄长心动的女子? 崔景湛的小孩心性涌出,心里头的烦闷一扫而光,他饶有兴致地盯着门外。 顾青看在眼里,想让景湛别太夸张,可自己若一开口,岂不坐实自己心思不单纯? 他心头一凛,自己心思不纯…… 霎时,顾青面上通红,嘴角却是压不住。 “承文库女史丁晚梨见过崔司使。”顾青思绪纷飞之际,丁晚梨的声音不急不缓,伴着清冷梨香,从乌木长桌的台阶下传来。 顾青循声望去,丁晚梨正在躬身行礼。 “丁女史无需多礼。听闻你有贡酒线索?”崔司使语带雀跃,单肘支在身前桌上。 丁晚梨闻言起身,她略微侧目,朝顾青颔首示意。 顾青微微点头,今日丁晚梨应是当值,她依旧一身绛紫色窄袖袍服,发髻上两根素玉簪子,瞧着未施粉黛,却是清新脱俗。 肃正堂的肃杀之气都减了几分。 “下官不敢肯定。但此事听来有些蹊跷,兴许会有所助益。”丁晚梨缓缓道来。 她阿爹嗜酒,平日里除了去正店酒楼饮酒,偶尔也能谈听到些坊间奇闻。 近些日子,东京城里有黑市流出的好酒,要拍卖。 “胆子倒是大。”崔景湛双眸眯起,此事如烟娘子亦提过,“在何处拍卖?何人敢大肆宣扬?” “司使大人莫急。拍卖的主家乃是城中的正店酒楼,玉轩阁。他们的说头,说是早年间富贵人家的珍藏,后来出了事,辗转流落,机缘巧合,被店家掌柜的寻得。”丁晚梨垂眸,不待崔景湛和顾青多问,她将他二人关切之事一一道出,“家父听闻,兴致颇高,打算去凑个热闹。若只是如此,倒也无碍,偏偏他前日出去饮酒,有酒友私下告知,听闻是黑市流出来的酒,劝家父不要去趟浑水,免得引火上身。” “恰好贡酒出了岔子,前些日子接连两桩酒务案,下官猜想,这拍卖之酒来历恐有蹊跷。”一口气说完,丁晚梨立在原地,肩背挺直,不卑不亢。 崔景湛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又深看了顾青几眼,缓缓颔首:“如此说来,是有些可疑。” “丁女史,这酒何时拍卖?”顾青闻言,语气急促。 “便是今晚。是以下官听闻贡酒失窃,着急来报。”丁晚梨看了眼顾青,眸中闪过几丝关切,顾青还未看清,丁晚梨躬身行礼,敛了眸色,“若无旁的吩咐,下官得回承文库当值了。” “多谢丁女史。”崔景湛起身走到丁晚梨跟前,唤了门外卒子进来,“送送丁女史。” 丁晚梨并未拒绝,也未多看顾青一眼,径直离去。 顾青盯着丁晚梨留在肃正堂的几缕馨香,眼神空望着外头,有些愣神。 “我大概明白,兄长为何动心了。”崔景湛见门外的卒子走远,踱步到顾青身侧,一手揽在他肩上,“同兄长甚是般配。” “景湛……”顾青回过神来,轻抿嘴唇,“丁女史所言,你如何看?” “有些巧。现下没有旁的线索,值得一去。”崔景湛见顾青如此,亦认真起来,“兄长如何看?” “兴许同先前一般,兵分两路?宫里虽然没有头绪,但也不能放弃。”顾青声音越发小了些,他说着说着,发觉自己有些越俎代庖,“若去玉轩阁,你看是否需要叫上伍景辉伍贡使?” “他对贡酒最了解,叫上他甚好。只是得盯着他,不能自乱阵脚。”崔景湛沉吟几息,心道顾青许是想同伍景辉套套近乎,万一寻不到酒,央了他帮尚酝局勾调一二。 “你想得周到,我定会同他讲清其中的利弊关系。”顾青见崔景湛应允,心里松快了些。 当务之急是寻回贡酒不假,可顾青有些按耐不住,若能寻得机会,探听伍景辉同阿爹的关系,岂不是一举两得。 事不宜迟,顾青和崔景湛乔装一番,依旧是富家公子哥和酒师。闻荣留在宫中彻查旧酿酒坊,尚酝局酒库,还有旁的可疑之处。 二人出了宫,派人去驿馆请伍景辉,让他穿身便服,往醉春楼去。 “景湛。”顾青方欲开口,崔景湛瞥了他一眼,顾青回过神,立马改口,“崔公子,咱们先去醉春楼?” “无妨。咱们的行踪,本也逃不过那人的眼。他未传令,估摸着不想干涉此事。只要贡酒不要出现得太早。”崔景湛面带笑意,东瞧西看,压低嗓门道,“他近来诸事缠身,估摸着无心搭理如此小事。” 顾青颔首,他多看了崔景湛几眼,每每提及醉春楼,景湛嘴角都有些压不住,想来他自己都不曾留意。 醉春楼二楼临街的雅间里,伍景辉到时,顾青同崔景湛已点好了一桌子酒菜。 “这是何意?顾酒人,这位是?”伍景辉一身素色长衫,瞧着就是东京城里家境富裕的普通人,读了些书,或是个有些底子的商人。 “伍兄,小的斗胆如此称呼了。”顾青掩了门,请伍景辉坐下,小声解释一二。他眉头微挑,虽叫伍叔更为贴切,可多少有些过于攀附。 “你们……”伍景辉双眼瞪得浑圆,面前略带笑意,眸色琢磨不定的年轻人,竟是人人闻风丧胆的探事司司使。 “你们可曾问过我的想法?”伍景辉别过头去,鼻子直哼哼,“我可以协查,但我没有必要非去趟浑水。” 顾青赶忙看了崔景湛几眼,示意他莫恼。 第91章 赶巧了 顾青细细品了这话,眉头舒展开来:“伍兄这自称,便是给了我二人几分薄面。撇去咱们要查的事不说,伍兄难道不想看看东京城里的瓦子欢场,还有多人追捧的好酒?” 崔景湛会意,逼自己敛了心神,并未插话,只自顾自斟酒自酌,间或瞧瞧窗外人流涌动,热闹得紧。 “你……”伍景辉被顾青一语道破心思,面上有些拉不下,瞪了顾青一眼,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杯好酒下肚,他将酒杯半砸在桌上,“我就看在东京城繁华盛景的份上,随你二人走一遭。” 见顾青面露欣喜,伍景辉轻咳了两嗓子:“只是今日帮衬一二,不代表之后勾调之事。你不要以为今日熟稔了些,后头也能套近乎。” “那是自然,伍兄不用急着回应。”顾青心里舒了口气,若今夜能有所获,就不必逼伍景辉,想来沈典御也不愿走到那一步。 “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出发?”伍景辉看着一桌子的酒菜,伸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已是酉时末,他多看了顾青二人几眼。 顾青亦好奇地看向崔景湛。 崔景湛不经意瞥向门外,果然,熟悉的娇俏女声响起。 玉九娘不耐烦地推开门,脸上生挤出几丝笑容,她见着伍景辉,眉头微挑:“还多了一位大人。几位,奴家这些日子真是提心吊胆。” “酒曲案已破,你怕什么?”崔景湛面带笑意,示意玉九娘落座。 “谁知道你们又要查什么,奴家也不蠢。”她叹了口气,抱着琴,坐在离他三人不远处的木凳上,眸色哀怨:“奴家先前看开封府的和刑部的人,抓了那么多脚店和正店的东家小二,就知道那案子差不多了。可奴家每日进出,还是有人跟着,奴家就知,这贼……不,官船,奴家是下不去了。” 玉九娘言罢,头抵在月琴后头,眸色古怪地看了崔景湛三人几眼:“近些日子,市面又有了些稀奇的小道消息,奴家都快改行去算命了。今日晌午,奴家家门外盯梢的人又多了一个,奴家就知,几位大人又要来了。” 崔景湛嗤笑一声:“真该叫他们来瞧瞧,连四处唱曲儿的曲娘,都能发现他们在盯梢,不知道是如何当的差。” “大人错怪他们了。只是奴家家门附近,那几个卖烧饼,还有卖酒糟圆子的军爷,动作属实生疏。一个个五大三粗的,糟布头的短衫也掩不住一身腱子肉,那些个货郎哪有那么好的身板?”玉九娘见崔景湛还有兴致玩笑,略舒了口气,“大人今日想探听什么消息?奴家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说回来,那两桩案子后,东京城的酒市可乱套了。” 言罢,玉九娘右手轻抚琴弦,眼波流转,多打量了伍景辉几眼:“这位大人倒是面生。” “你们……”伍景辉便是一头雾水,也看出了门道,他皱着眉瞪了顾青一眼,为着大局,并未言语。 “你不必管那么多。玉轩阁今夜拍卖,你可有头绪?”崔景湛夹了筷子煎酿豆腐,不经意道。 “奴家就说嘛。”玉九娘一听玉轩阁三字,眸中闪过几丝贪戾之色,她眨了好几下眼,“如今谁人不知此事?不过若是想进去长见识,需得有名帖。这名贴,昨日便发完了。” 顾青同伍景辉闻言,对视一眼,面带愁容,偏偏崔景湛嘴角翘起,顾青见他如此,又见玉九娘眉眼舒展不少,猜到一二,索性闭嘴静观。 “本公子可不会花钱在无用之人身上。”崔景湛轻叹了口气,“今儿银子揣久了,有些累。” 听见这句,玉九娘利索起身,她将月琴轻放在一旁铺了黛色桌布的小茶桌上,快步行至三人跟前,神秘兮兮道:“公子放心。这不巧了吗。” 玉九娘从随身的布袋里头,翻出三张烫金名帖,她努着嘴:“奴家想着,先前你们都是二人,便想法子搞了三份,想着若是可以,奴家也跟去开开眼。” “眼下奴家是去不成了,奴家心里可闷得很。这可是奴家费了好些劲,托瓦子里耍傀儡戏的姐妹辗转求来的。”玉九娘摊开一张名帖,上头未写名姓,只待宾客自己填上。 “公子?” “你还委屈上了。”崔景湛嘴角翘起,打钱袋里掏出两块沉甸甸的银子,瞳仁微缩打量着玉九娘,“若这名帖无误,事后自会有人给你送银票。若咱们进去不……” “公子放心,都合作第三回了,哪还能有假。奴家就等着多赚些银钱呢。这不比唱曲儿来得快?”玉九娘飞快收了银子,照例掂量了几下,“几位,可有兴致听听曲儿,当奴家送您几人的。” 伍景辉见差不多了,率先起身,往门外去。 “这位爷性子急,今儿就不听了,改日闲了,好好听你唱。”崔景湛睨了桌上酒菜一眼,“你若不嫌弃,可以吃完再走。” 不待玉九娘言谢,崔景湛同顾青亦起身,追上了伍景辉。 “公子好手段。”伍景辉压低了嗓子道,“探事司原来是如此办案的。” “伍兄,小弟一开始也有些不习惯,但如此手段,总比动刑要好。便是大理寺,刑部,开封府,哪家没有几个街头的民间察子?”顾青生怕伍景辉半道撂挑子不干了,小心解释道。 “你不必多言,我能理解。”伍景辉轻叹了口气,“许是我想多了。泸州城的那些曲娘们,日子过得艰难。我一时感怀。方才那位,虽有些畏惧你们,但你们并未真的动了什么血腥手段恐吓于她,银子也是是实打实地给,罢了。” 崔景湛在一旁听了,心里头嗤笑一声,这世上总有如此之人,虽不是道貌岸然,总想着拯救世人,偏偏有时连自身都难保。 他向来最是不屑。不然当初家中出事,娘亲自戕,自己被曹贼折磨时,这些人怎么不出手救人? 念及于此,兄长好像也有些如此,他多看了顾青几眼,不,兄长同他们都不一样。 兄长会对自己好。 第92章 旧识玩伴 三人一路有一茬,没一茬,晃荡到宣德坊瓦子的入口。 此处乃是一处宽敞的巷口,绵延入内一眼望不到头。巷口立着黑漆牌匾,周遭挂着彩锦,上书“朝云瓦子”四个大字。天色将将擦黑,瓦子内外人声鼎沸,还未入内,各式动静直钻如三人耳中,拨弦唱曲的,孩童玩乐,蹴鞠,投壶,小贩挑着米糕,蜜饯,酒糟圆子各种小吃沿街叫卖…… 一时间,鼻子耳朵忙不过来,不知是先闻香味,还是先听上几曲。 虽在东京城长大,顾青乳母管得严,他平日里甚少来瓦子,崔景湛更是成日在血泊中厮杀,他二人见惯了东京城旁处繁华,此番也被震惊一二。 更别提伍景辉,他随顾青二人缓步进了瓦子,此处青砖铺地,两侧店面彩锦斑斓,除却方才听见的声响,说书的,杂耍的,戏台子上的傀儡戏正在张罗,男女老少,总有心头好,香铺胭脂铺,脚店,热闹得紧。 这便是东京城的瓦子。 伍景辉看在眼里,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便是他幼时整日混在一处的玩伴。彼时,玩伴家中只有年迈的外祖父还在世,他的爹娘早年染了疫病,去得早。伍景辉家中还算殷实,同玩伴家走得又近,他这玩伴便如同亲兄弟,自家爹娘也十分喜爱。 当年,自己同他相约,要酿出天下最为惊艳之酒。 二人打小就日日泡在酿酒坊,天天闻着各式曲香,酒香,围着蒸米的甑打转,唱的歌谣全是酒方。 若是酿酒坊的酒工们嫌他二人吵闹,他们便去老家山间的溪边,泉水边,或是在山里的溶洞耍上小半日。 家中大人们都说,溶洞里的山泉更可口,许是溶洞有什么殊异,附近的村民都爱去溶洞里打水喝,便是附近镇子,城里的人,也偶尔专程去山里头,架着马车,带着仆役,在洞外砍柴生火,现烹一壶好茶水,坐上小半日,快活似神仙。 至于酿酒坊,自是早早用上了山间的泉水酿酒,只是这溶洞,于酿酒之艺是否有助益,酒工们还拿不准。 但伍景辉却坚信,这溶洞同旁处不同,山泉流经溶洞一趟,更为鲜甜,若是酿好了酒,放于此处,可会有什么不同? 他将此想法说与玩伴听,玩伴虽笑他异想天开,但他二人还是合伙盗了家中的酒,偷偷藏在溶洞里头。 可惜还未放上几日,便被家中大人发现,二人少不了一顿打,那酒自是没尝出什么蹊跷。 十来岁时,二人开始一齐在酿酒坊里当学徒。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二人出师,都有了独当一面的酿艺,可二人的想法逐渐生异。伍景辉选择留在老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进泸州的酒务司,酿酒也好,打理酒务也罢,他想知晓,老家山里的溶洞究竟有何魅力。 可他那玩伴一心想去外面看看,他总觉着,不能囿于一地,得多出去瞧瞧,说不定有朝一日,在何处悟了酒道,溶洞如何用,也就有了法子。 他二人甚少发生争执,伍景辉能记事以来,那是他二人吵得最凶的一次。 “你当真狠心,不同我一齐去考酒务司?”二人都吵累了,伍景辉梗着脖子,决计只问最后一次。 “这不是狠心。我答应你,我还会回来。”玩伴亦是下了决心,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还会回来,便再未见踪影。 这些年,伍景辉时常收到玩伴寄回老家的信,他赌气,一封未读,一封未回。 直到十七年前,东京城传来消息,说几个月前,玩伴得了急症,竟是暴毙。他的夫人一时悲愤,跟着去了。至于他的幼子,下落未明。 玩伴的外祖父早些年早就去了,是以这些丧报,都报去了伍景辉家。 伍景辉这才发觉,这么些年,自己早就不怪他了。他拆开那些年积了灰的信,一封一封,一字一字,泪流满面。 这么些年,玩伴一直在讲外头的所见所闻,他去了潼州府,又辗转去了东京城,竟是入了宫里的尚酝局。 还有好些酿酒的稀奇事…… 伍景辉双手发抖,自己一封信都没有回,可是玩伴从未在意,口吻亲切,仿佛从未离开,只是看着他唠家常,切磋酿艺…… 里头有一封,他便记得,是玩伴提起东京城的瓦子欢场,信里头写到,便是逛上一整夜,热闹也看不完,更不用提正月十五几个大日子。 “盼有朝一日,你我同游。” 这句话在伍景辉心里头浮起,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眼前之景是自己亲眼所见,还是友人当年所写。 “伍……兄?”顾青早就发觉,伍景辉自打进了瓦子,就有些不对劲,整个人神思恍惚,徒留一具躯壳跟着他二人。他若不留意,估计伍景辉早就走丢了。 “何事?”伍景辉回过神,却见顾青站在自己跟前,眸中两分关切,三分探究。 多看顾青几眼,伍景辉心头更是激越,眼前之人的眉眼,同当年之人,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加上年岁,还有言语间隐约的乡音,伍景辉几乎敢断定,顾青,就是旧友遗孤。只是他为何改了姓,难道有什么隐情。 伍景辉眸色渐润,自顾自摇了摇头:“我无事,你不必担心,就是第一回来东京城,第一回来瓦子,当真是开眼界,等我回泸州,能同乡亲们扯上好几日了。” 提及泸州二字,他特意咬得重了些,言罢,他盯着顾青,试图看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果然,顾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顿了顿:“我也是第一回来,确实热闹。眼下就已如此,还不知这开在瓦子里头的正店酒楼,是何等气派。” 言语间,最前头的崔景湛停下步子,仰头打量起来。 “瞧瞧,瓦子里的酒楼,果然不一般。”崔景湛言语间甚是兴奋。 顾青和伍景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座二层酒楼现于眼前,顾青眉头微挑,哪有什么不一般,不都是欢门临街,门外酒引四立,同别的正店瞧着差不多。 第93章 玉轩阁 顾青以为自己漏了何事,他又细细打量了几眼,属实没什么殊异。 他上前几步,凑到崔景湛身边:“崔公子,你莫不是……” “你懂什么,自是要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崔景湛咬着牙,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言语间,他面上显出惊异之色,声音大了起来,“顾三,伍兄,你们快看,多热闹!原来在瓦子里饮酒,不是听曲娘唱曲儿,还能看杂耍!你快看,那人会喷火!” 活脱脱第一次出门看灯会的幼童,只差蹦起来,找爹娘要几个铜板,买上些兔儿花灯。 顾青哭笑不得。伍景辉还在愣神,三人瞧起来,倒真像第一回来东京城见世面的外乡人。 如此情形,瓦子里的人见得多了,并未觉着这三人有何怪异之处,大家伙忙着耍乐子,无人留意他三人。 逗趣归逗趣,崔景湛见他二人跟上,朝玉轩阁门外的门引递了名帖,那门引翻开名帖,细细验了上头的暗纹,热情招呼道:“三位贵客,参加拍卖会,里头请!” 此言一出,边上好几个大汉面露欣羡之情,他们打量顾青三人好几眼,见崔景湛衣饰华丽,别有一番气质,顾青和伍景辉也不像普通读书人,想来三人不仅有钱,还有些路子,如此之人能弄到名帖,也属正常。 “看来玉九娘还挺靠谱。”三人顺利入了玉轩阁,顾青小声感叹。 “她颇有几分姿色,如此年轻娇俏的曲娘,一人在东京城,能站稳脚跟,护自己周全,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自是靠谱。”崔景湛不知忆起何事,眸色空洞,面露几分苦笑。眼见玉轩阁里头给他们三人带路的小二迎了来,崔景湛言语复归雀跃,“顾三,这玉轩阁还是第一次来,比瓦子外头的正店如何?” 顾青来不及深究,这才发觉,玉轩阁外头瞧着平平无奇,进了大厅却别有洞天。 旁的正店便是大厅里有戏可赏,多半是厅里正中一个大木台,饰着彩幔灯饰,歌伎舞人在上头演出,木台四周分布着散台,雅座,有些别出心裁的,还有围着木台的定制独座,厅内一应插花摆设,怎么雅致怎么来。 玉轩阁大厅亦是热闹,却不是一个大方台。而是四散不少小木台,说书的,唱曲儿的,甚至先前崔景湛夸赞的喷火表演,此处也有。 台上饰着彩旗,周遭摆着的都是泥塑戏偶,还有不少褪了色的陶坛,酒碗。 活脱脱是将外头的瓦子花样儿都搬了进来。 围着小木台的,是一张张市井茶馆脚店里常见的木桌,长条凳,连桌布也没有,桌上的酒具,有酒杯,也有不少酒碗,不少酒客端着酒碗,甚是新鲜。 伍景辉多打量了几眼,鼻子不停抽动,这大厅的酒多半是讲究的烈酒,配菜也多羊肉等荤菜,瞧着甚是豪爽。 “三位有所不知,来瓦子正店饮酒的酒客食客,多半是凑个热闹。咱们掌柜的一寻思,索性将外头的演出搬进来,不然岂不是丢了瓦子里的精髓?”引路的小二见他三人面露惊异,小声介绍道。 这小二口齿伶俐,一番说辞娴熟流利,想来是来来回回介绍了不少遍。 作为三人里“领头”的富家公子,崔景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这比那些个搭个大台,唱戏跳舞有意思多了,想看什么看什么!顾三,伍兄,下回本公子回家了,给祖母办寿礼,也要这般,每年都是那些老掉牙的戏,本公子都能背下来了!” “公子说得极是。”顾青夸张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老夫人必定十分欢喜。” 伍景辉愣了几息,跟着点头称赞。 “几位,这边请。”那小二只道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如此说头早就见怪不怪,他接话接得甚快,“公子,届时若需要酒席,咱们玉轩阁亦可上门打点,您说的这些演出玩意儿,咱们也能帮着联络,省事。” “甚好,甚好!可惜本公子家人不在东京城。”崔景湛扼腕叹息,“本公子回去了得劝他们,都搬来东京城小住,过过瘾!” 三人随着小二穿过前厅热闹的人群,打前厅靠后一道木门,进了院子,沿着墙边抄手游廊,往后厅去。 一进院中,安静了不少,院里的木石鱼池,都精心打点过,断不像会出现在瓦子里的景致,倒像一下子入了什么诗书大家的后园。 顾青三人对视好几眼,这玉轩阁看来属实不简单。 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底,几人过了一道月门,门内一棵香樟树,斜影拂墙,淡爽酒香迎面扑来。 “几位,这边是后厅,便是今日拍卖之所在。”小二低声朝崔景湛三人道。 言罢,小二转身快步离去,后厅出来位着素色长衫的管家样的人物,瞧着同伍景辉差不多年岁,更为干瘦,多了丝精明。他不动声色打量崔景湛三人几眼,笑意盈盈:“几位,鄙人姓秦,是今日拍卖的主事,容鄙人再看看三位的名帖。” 崔景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顾青殷勤上前,递上名帖。 那人又细细验了一遍,见没什么蹊跷,面上笑意更盛,他微弓着腰:“三位,请随鄙人来。” 三人随他入了后厅,同外头前厅仿若两家酒楼,这后厅同外头的园子不相上下,墙上挂着的都是山水小品,除了水墨之作,还有几副上佳的绣作。 地上铺着细席,最靠里的位置是一方高几,上头是一素漆木匣,想来里头就是今日的好酒了。 高几前,是三排上好花梨木所制素漆罩面桌椅,边角温润。角落处的几方高几上,或是雅致花艺,或是上了年岁的文玩,暗纹鎏金香炉里燃的香饼亦是上品,同花香相得益彰。 厅里已坐了几人,看样子都是有些家底的富商,老老少少,除了幼童,什么年岁的都有。 还有两位结伴而来的年轻贵妇人,面上挂了面纱,坐在圈椅中,神色舒缓。 第94章 十贯 顾青三人对视几眼,施施然挑了三个中间略靠后的位子,如此低调些,能纵观全局,若有什么急事,可进可退。 候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主事的遣了侍女,给先到的几人上了开胃又不占地儿的几道小点,一小壶茶水,还有一小壶用作清口的清水。 崔景湛同顾青环顾四周,伍景辉仔细琢磨起眼前的碟子来。 柚皮蜜渍丝,盐蒸黄花鱼酥段,笋衣伴松仁,金桔糯米团。各式口味俱全,金桔糯米团泛着糖光,柚皮丝卧在冰碟上,笋衣鲜香,鱼段瞧着十分酥脆,伍景辉口中生涎,鼻头微动,这还只是东京城开在瓦子里的正店,就有如此多讲究,果然不同凡响。 顾青见他如此,心道果然是嗜酒之人。崔景湛打量完,心里有了计较,屋里的酒客都是不会武的,厅内外有几个会武的护院,但不是什么高手,看来此处没什么危险。 念及此处,他的视线投向厅前的高几,会不会今日之酒,同贡酒并无干系? 他同顾青相视一眼,彼此会意,只是他二人不想出这个头,犹疑之际,人到得差不多,坐在最前头的一位老爷子发了话,他瓮声瓮气,斜倚于椅内,睨了眼秦主事:“主事的,人也差不多了,拍卖前,不该先给咱们尝尝这酒?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弄玄虚?” 话音刚落,附和声四起,还有几位恐是玉轩阁的老主顾,维护了几句,不过声量微小,被掩了下去。 “各位稍安勿躁,鄙人这就让各位试酒。”秦主事微含着胸,双手击了三次掌,厅门外四名黄裙侍女轻移莲步,手中端着素漆木盘,里头是盛好酒的小酒盏,瞧着每人将将一小口。 一时间,厅内酒香四溢,众人眉眼沉醉。顾青和伍景辉狐疑地看向对方,这酒香味,不像是泸州贡酒,闻着就是清香为主,还有些微果香,倒也算别致。 崔景湛见他二人如此,眉头蹙起,当真白跑一趟? “诸位都是嗜酒之人,不过鄙人还是啰嗦一句,先清口,再试酒,此酒珍贵,每人仅试这一小杯,莫要错过。”秦主事眼含笑意,几名侍女依次将小酒盏放在各酒客桌前,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崔景湛看了顾青一眼,打算饮了这杯酒,便借口离去。 伍景辉率先捏起酒盏,一饮而尽,酒液下肚,他眉目舒展,随即蹙起,小声嘀咕了句:“好酒。” 几息后,他砸吧嘴,微微晃头极小声道:“可惜还是略显单薄,饮惯了咱们泸州的新酒,再饮旁的,都有些单调。” 顾青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依旧先闻味,又细细看了眼酒体色泽。 这一闻,倒是闻出了蹊跷。他鼻头抽动,这酒虽不是贡酒,却也熟悉得紧。 竟像是宫里最近一批次酒。 崔景湛同伍景辉二人都盯着他,他小口啜下,回味几息,心里不住念叨,怎么可能? 这分明就是宫中的次酒为基底,勾调后的酒。 比起先前的玉春酿,要高上一筹。顾青心里头浮起玉九娘所言,这些日子东京城的酒市乱得很,难怪今日这酒能搞出噱头来。 估摸着如今东京城的坊市里,甚少能有与之比肩的。 可先前次酒已被一网打尽,难道暗中还有法子将次酒从宫中运出? 崔景湛和伍景辉见顾青眸光呆滞,不敢擅动。顾青缓过神来,凑到崔景湛耳边耳语道:“乃宫中次酒勾调。有猫腻。”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崔景湛闻言,嘴角勾起。 顾青犹疑几息,又在伍景辉耳边照说了一遍,伍景辉面色十分复杂,先前他就有所耳闻,如今倒也让自己遇上了,东京城一行,没白来。 他们三人如此,秦主事看在眼里,见打头的公子哥崔景湛面露笑意,以为这三人对今儿要拍卖的酒甚是满意,嘴角不禁露出些许轻蔑笑意。 “好酒啊!竟比先前那……”最前头那位老爷子脱口夸赞,只是他猛然想起,先前的玉春酿,事涉都酒务次酒一案,当时并未追究饮酒之人,眼下怎好自爆。老爷子抿了抿嘴,“竟比先前老朽饮过的不少好酒都要好!” 众人纷纷附和,看样子,大家伙都势在必得。 “既然如此,若无人离场,咱们这就开始拍卖?”秦主事环视一圈。 话音刚落,门外的侍女鱼贯而入,在每人桌上放了块巴掌大的精致玉牌,上头刻着数目,便是举牌拍卖的号头。还有一个侍女,递给秦主食一个手掌大的鎏金铃铛。 “等等!”崔景湛掏出身上的钱袋,递给顾青,轻咳了一嗓子,“方才洒了些茶水,本公子去更衣。” 秦主事眉头微皱,哪里来的纨绔,屎尿甚多。他面上未起波澜,击了一下掌,一名黄裙侍女入内,领了崔景湛往外走去。 伍景辉看了崔景湛同顾青一眼,摸不着头脑,但此酒与贡酒无关,眼下自己就是添头,他索性安坐椅上,掩去对顾青的担忧眸色,静待看戏。 顾青也有些纳闷,他接过钱袋,迟疑点头,景湛许是怕人跑了,提前去探看一番。 他掂了掂钱袋,解开细绳打开探了几眼,好家伙,这是无论如何,也要将酒抢下的意思。 秦主事亦看在眼中,他面露笑意:“鄙人宣布,今日拍卖,正式开始。诸位,今日的拍品,乃是方才大家试过的酒,唤作春藏。” 言罢,他挪步到窄窄的高几边,故作神秘,揭开上头的木匣,里头显出一个素纹锡胎嵌银酒壶,隐约有酒香传来。 “诸位,今日的起拍价,十贯。”秦主食小心将酒壶捧出,在前排几位酒客面前缓缓走过。 “十贯?”角落里,一个年轻公子哥脱口而出,众人纷纷侧目。 “诸位,这酒壶就值三贯了,此次便送给各位。”秦主事轻哼了一声,“若是手头紧,饮完酒将壶拿去当了,还能回点本。” 此言一出,在座酒客纷纷大笑,那两位年轻贵妇人亦隔着面纱掩鼻轻笑。 许是面上挂不住,那年轻公子哥涨红了脸,举起手中玉牌:“十一贯!” 第95章 一口价 十一贯,顾青和伍景辉看了对方几眼,眸色复杂。 这个价钱,快抵得上东京城一间旺铺半个月的租钱。 伍景辉更是诧异,泸州的物价低些,好些人辛辛苦苦做工好几年,才能攒下这些钱。作为酿酒之人,眼看着酒液卖出高价,自是兴奋。 可多少有些,心绪繁杂。 方才瓦子里外,也有不少人乞讨,他们一时留意瓦子里头的繁华之景,自是忽略了那些乞人。 他二人犹豫时,叫价声此起彼伏。 “十二贯。” “十三。” “十五!”坐在第一排那位老爷子举起玉牌,面上通红,甚是激动。 春藏这酒虽好,可也不值得花上再多。十五贯的价一出,厅中安静了不少。 尤其是角落里那位年轻公子哥,见有人接着叫价,很是松了口气,他撇着嘴,放下玉牌,有一搭没一搭夹起桌上的柚皮,细细咀嚼,瞧着在场众人。 “你不举牌?”伍景辉见众人沉默,往顾青身前倾了倾,压低嗓子道,“待会被人买走,岂不是没证据了?” 顾青闻言挑眉,伍景辉此言有些道理。可崔景湛在此,春藏就算被人拍走,难道还能安然带离此处? 以防万一,还是拍下来最好,免得节外生枝。 “再等等。”顾青小声答话。他还是第一次来如此场合,有些厌恶这些人将酒当做噱头,更不想掺和进去,大声喊价,引些目光在身上。他若举牌,便要拿下。 伍景辉瞧着顾青眸中不自觉露出的坚毅隐忍之色,微微点了头,同当年那人不仅长得像,性子也像。 一眼看去,许是人群里头最好说话最好欺负那个,平日里也甚是和气,待人不错。 若遇到在意之事,犟起来,却是十头牛也拉不回。 “十五贯。还有比十五贯更高的价吗?”秦主事恭谨地看了眼出价的老爷子,“若没有更高的价……” “十六贯。”秦主事话音刚落,两名贵妇人中的一名轻抬玉手,缓缓举起手中的玉牌。 “喔!十六贯!”秦主事颔首示意,嘴角微微勾起,“还有没有价更高的?” 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顾青看了眼崔景湛的空座,如此之久,还未回来,想必是查到了什么。 “若没有新的出价,这酒……” “二十贯。”顾青挑着眉,举起崔景湛的玉牌,眸色坚定,言语间却是轻描淡写。 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哪个富商家的酒师。 见前头几人纷纷侧目,顾青心中苦笑几声,若是毛文在此,定会笑自己,装得有模有样的。 “这位小兄弟……”最前排那老爷子亦回过头来,见举牌之人是顾青这般年轻人,他上下打量顾青几眼,生得倒是好,可一身打扮不像是出得起这价的。他眯着眼探头多看了几眼,这才看清顾青并未举跟前的玉牌,而是举的他身侧空桌上的,撇着嘴兀自点头。 “诸位,二十贯。春藏,近来可就只有这一壶。它不比咱们自家酒师酿的酒,总还能等着。这春藏若是错过,可就真错过了。”秦主事见他几人如此,面上笑意更甚。 此言一出,结伴而来的几人,纷纷耳语起来。 不知为何,顾青见他们如此,心里头突然生出些许怀疑。 如此大张旗鼓,提前发名帖,又特意备了这厅堂,上好的下酒菜……就算能拍出二十贯,或更多的银钱,对这正店酒楼来说,是不是也有些不划算? 这秦主事都不见得会将二十贯放在眼中,何谈他背后的掌柜,东家…… 难道玉轩阁意不在此? 恍惚间,铃铛清脆的声响传来,将顾青拉回这间厅室,他抬眸循声望去,是秦主事在摇铃。 “诸位,今日的春藏酒,被这位手持十六号牌的公子拍下。”秦主事朝顾青伸手,诸人顺势望向顾青,眸色不一。 大多是打量和探寻,还有些许质疑与探究。 “哪里来的生面孔?” “付得起银钱吗?” “你看,那不是他自己的号牌,是方才出去如厕的公子哥的,我方才见了,那公子哥看起来有些家底……” “若有机会,也可结交一二。” 几人议论纷纷,这才发觉,崔景湛怎的离了这么久。 顾青看向伍景辉,余光撇向崔景湛的空座,他莫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秦主事却是视而不见,他击掌唤人:“若诸位赏光,咱们玉轩阁备下了雅间,里头备好了酒菜,也是上好的酒,虽未拍下春藏,也莫负了好时光。 “说得好!”最前排那位老爷子点头称赞:“一壶酒而已,莫败了兴致!” 侍女们会意,挨个走到各位酒客前,请他们去前厅二楼的雅间。 秦主事匆匆扫视几眼,见大多酒客都未拒绝,准备起身随侍女前去,他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小心提起木匣里的锡壶,往顾青跟前端去。 就在一位酒客走到厅门处,正欲抬脚时,崔景湛的声音,连同一串整齐的脚步声在外头响起。 “一个也别想走。”他立在原地,面无表情摆了摆手。 顾青眸色凌厉,他飞快从秦主事手中抢过酒壶,牢牢抱在怀中,伍景辉回过神来,护住顾青,拦在他和秦主事中间。 秦主事来不及发难,便被冲入厅堂的常服禁军拽住了。 “你们,你们是何人!”秦主事瞪大了眼,大声呵斥。 “皇城司办案。”崔景湛亮了令牌,霎时间,厅堂内的侍女和酒客们鸦雀无声,不敢发出丝毫哭喊,一个个蹲在地上,不住发抖,如同一窝小鸡仔。 “皇城司?我们只是拍卖酒,又犯了何事?”秦主事喉头动了动,面上满是恐惧与不解。 顾青瞧了,觉得蹊跷,他虽不怎么审案,可这秦主事的面容疑惑,不似有假。 难道还有诈? 顾青手上不自觉使了劲,他回过神来,抓起桌上的小酒盏,倒了一口酒,小口尝了,望向崔景湛,眸色发亮,“这酒确是方才试酒所饮同一种,没错。” “犯了何事,审审便知。”崔景湛点头,眯着眸子,冷冷道。 第96章 外生枝 顾青见崔景湛要审人,面色陡变,崔景湛小声道:“放心。宫外也没法动刑。你看看能否验出,这酒是如何勾调的。” 顾青深看了崔景湛几眼,缓缓点头,若能证明春藏就是尚酝局次酒勾调而出,便是铁证。 伍景辉见状,面色红润,眸色甚是兴奋,顾青会意:“伍……兄,咱们一道?” “正合我意!”伍景辉来了兴致,为了酒,亦为能看看顾青的真本事。 顾青同伍景辉寻去了玉轩阁的后厨,崔景湛将酒客分开带至雅间,至于秦主事还有玉轩阁涉事人等,便在后厅审理。 一时间,前厅仍旧热闹得紧,后厅却在审案。 一个时辰后,崔景湛派人去请顾青。 “招了?”顾青同伍景辉瞪着那春藏,还差些火候。顾青不由得摇头,勾调酒液的酒工,是位高手。 他二人快步移到后厅,方才的侍女小厮已挪到他处,眼下厅中只有崔景湛,几名禁军,秦主事,和另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他二人跪在地上,不住发抖。 “方才说的,再说一遍。”崔景湛翘着脚,坐在一旁,斜睨着他二人。 “是,是,草民全招!”那中年男子低着头,飞快道,“草民是玉轩阁的掌柜,前些日子,宫中有人寻到草民,说有好酒要给咱们出售,他们抽成。”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顾青听了个大概,宫中之人让玉轩阁的酒师试试,只要勾调一二,旁人便发现不了是尚酝局次酒。 此番拍卖,一为试探,问询而来的都是东京城的嗜酒之人,他们先前兴许尝过玉春酿,只要他们没发觉,多半无碍。 二来,还能招揽一番新客,今日洞悉了他们的喜好,后面勾调次酒,便能更对味些。 “宫里的人,可说上头是谁?”顾青追问道。 “有,来人声音尖细,举止讲究,草民瞧着是宫里的公公,他二人说是受曹永禄曹公公所托。”掌柜的小声道。 顾青瞪大了眼,居然还是曹贼! 伍景辉亦然,他面露讥讽,索性坐到了一旁。 不对。顾青细品了几息,不太对劲。 他抬眸看了崔景湛几眼,果然,崔景湛眸间亦满是探寻。 顾青正欲开口,崔景湛立起右手,制止了他:“你二人放心,咱们探事司必不会包庇。本使唤画师来,你二人将来人的面貌画下来。只要你们所言属实,不是什么大罪。” “谢大人!谢大人!”地上二人不住磕起头来。 顾青见崔景湛胸有成竹,心中暗忖几息,回过味来。 越是如此直接,越不可能是曹贼。 幕后之人,必是布好了局,要引向曹贼。 若真是曹贼所为,光凭画像,要寻宫中两名公公,无异于海底捞针。 可若不是曹贼所为,估摸这二人,便是没有画像,也会被对方用什么法子推出来,好让崔景湛拿到口供。 只是眼下还有何人能盗出次酒,布下此局? 一时间,顾青心如乱麻,便是方才下酒菜里的笋衣拌松仁,也没有他心里头这般乱。 他顾不得伍景辉还在边上,用眸色示意崔景湛随他到一旁。 “景湛,此事蹊跷不假,可过了今夜,只剩两日,若还是没有贡酒的下落……”顾青面色苍白。 “兄长莫慌。来人虽冲着曹公,可次酒若又出岔子,尚酝局难免还是要受牵连。如今能查到些什么,总比一头雾水要好。”崔景湛顿了顿低声道,“我料想幕后之人兴许还有后手。贡酒若是寻不到,咱们将局面搅浑,闹到官家跟前,他兴许无暇顾及贡酒之事。” “再说了,不是还有他吗。”崔景湛睨了眼伍景辉。 顾青一时哑然。景湛所言不假,不管什么酒出了差错,尚酝局总会受牵连。他叹了口气,最迟明日这个时辰,得在伍景辉跟前吹吹风,劝他帮忙,勾调出接近贡酒风味的酒。 “行了,忙活一日,你们先回去歇着。明儿来探事司,咱们看看,背后究竟是谁,敢拿本使当刀子。”崔景湛侧目看向地上二人,嘴角勾起,他转动脖颈,眸色犀利,周身散发出猎物即将露面的兴奋之意。 翌日天一亮,顾青便赶去探事司。 那两名宫中的内侍,果然已到案。不仅如此,沈怀瑾也在。 肃正堂内,崔景湛,闻荣,正等着顾青。 “沈典御?”顾青小声问安,面露犹疑。 “次酒又出了事,本官怎么坐得住。”沈怀瑾满面忧思,盯着地上跪着的两名青衣内侍,不由叹了几口气。 “他二人招了,说是曹公指使的。”崔景湛坐在一旁,言语间满是玩味之色,“本使还没问话,他二人便招了。本使还是第一次办如此轻松的差事。” 言罢,他好笑地看向顾青同沈怀瑾:“你们难道没什么想问的?” “本官来。”沈怀瑾上前两步,他虽厌恶曹永禄,可此事着实蹊跷。 旁的不提,次酒是如何从旧酿酒坊被盗出宫的? “回大人的话,咱们手下的小太监里,有会开锁头的。旧酿酒坊平日无人。咱们在曹公手下多年,一直未曾立功。先前见着尚酝局运酒的酒工,便想着干上一票,好露个脸。”一名内侍小声道,“咱们禀了上头,曹公派人传话,说不要弄砸,先试试。” “宫禁森严,近来更甚,你们是如何将酒弄出宫的?”沈怀瑾言语间,多了些许不耐。 地上跪着二人低着头,不敢吱声。 “说不说?”沈怀瑾言语冰冷,“难道你们还想着能脱罪?早些说,还能免受皮肉之苦!” 此言一出,地上二人不住求饶,顾青脸色苍白,沈典御方才那一瞬,好似变了个人。 崔景湛看着他二人,眸色深沉。 “说,小的说!”一名内侍抬起头来,正欲开口,可他瞧见沈怀瑾时,神色一滞,肩背也忘了发抖,“大……” “大什么大,说!”沈怀瑾瞳仁微缩,心里头亦是纳闷,此人他从未见过,为何这人见着自己,面色如此怪异。 第97章 心慌 那内侍一时忘神,多看了沈怀瑾几眼,尤其是他的身形…… 似是想起什么,内侍低下头去,不再看沈怀瑾,他浑身发抖,好似方才几息压根不存在:“大,大人,小的都招。” 这内侍唤作花席,当日他带了一个小太监,趁夜打小道摸去了旧酿酒坊,小太监利落开了锁头,二人进了库房,发现次酒的酒坛子太大,凭他二人,哪怕就是一坛子,也没法运出宫。 “小的带了酒壶,就装了两壶。后来小的……”花席抿着嘴,犹疑几息,“小的打宫墙边的狗洞钻出了宫,将两小壶酒运出了宫。” 后头便是去玉轩阁忽悠人了。 至于为何选玉轩阁,因着它在瓦子里,三教九流,各式人等,花席想着,不易被人发现端倪。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面面相觑,竟是如此简单。 沈怀瑾眉头紧锁,他背对着崔景湛:“司使大人,既然如此,两壶酒一壶被试饮,一壶被顾酒人带了回来,尚酝局也没什么损失,此事本官没什么要问的了。” “大人,小的想戴罪立功!”花席突然对着崔景湛连磕了几个头,“小的,兴许知道昨日,昨日不见的泸州贡酒在何处!” “在哪!”顾青竟是比沈怀瑾还要激动,“你为何得知?” 沈怀瑾上前一步:“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花席听声辨位,挪动双膝,跪向沈怀瑾:“沈典御,小的当日去盗次酒时,发现酒库里不仅有好些大酒坛,还有好些小酒瓮,上头写着泸字。小的心想,这难道是那批西南贡酒?可是贡酒怎会在此处……” “后来呢!”沈怀瑾强压住周身的愤懑,怒目圆睁。 “小的一时贪心,想着是不是有人想盗贡酒,暂且存在此处,若能顺些出宫,不仅有人背锅,简直赚大发了。”花席咽了口唾沫,声音也开始发抖,“大人,你们万万想不到,那酿酒坊里,竟然有密室!” 几人纷纷望向沈怀瑾。 一时间,肃正堂内只剩下大家伙的吸气声。 “沈典御,你可知此事?”崔景湛戏谑地看向沈怀瑾。 先前兴许还是猜测,崔景湛着实担心顾青安危,每次见着沈怀瑾那般紧张尚酝局上下,对兄长也是多加提携,不免担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可最近,他越来越觉得,沈怀瑾不对劲。 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兄长。 “惭愧。本官并不知此事。”沈怀瑾并未转身,他微微侧目,看向顾青极低声道,“看来本官当初的消息,并未出错。只是……” 沈怀瑾都不知此事,众人复看向俯身在地的花席。 “大人们别误会!”花席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他去盗次酒前,并不知旧酿酒坊内有密室。当时他在里头倒酒,那跟着他的小太监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麻绳和封纸,花席做贼心虚,以为有旁人进了库房,忙令小太监熄了烛火。他着急躲去角落,一个趔趄,往墙角栽去,他不知触到了何物,好似还有东西坠在地上,他手忙脚乱把地上的东西塞回墙上,几声动静后,墙边竟开了一道小门。 “小的当时已装了两壶酒,没有法子了。但小的贪心,眼馋那些贡酒,索性将贡酒挪去了小门后头。”花席耷拉着脸,“小的想着风声过后,再慢慢偷了贡酒,出宫去卖。” “你是说,那些贡酒,现在还在旧酿酒坊的密室里?”沈怀瑾再也按耐不住,他冲上前去,背对着崔景湛和顾青,一改往日儒雅之态,双手拎起花席的衣领,费劲地将他半拽起来,强逼他看着自己,“是不是!” “小的不知!小的不知有没有旁人发现那个密室!”花席面色惨白,见沈怀瑾好似要吃了他,立马改口,“在,一定还在,大人,小的想将功补过,若小的带诸位寻到贡酒,是不是能饶小的一命?” 见诸位大人都不言语,花席挣脱开沈怀瑾,朝崔景湛爬去:“司使大人,小的只是偷了两壶次酒出宫,也没挣到一文银钱,罪不至死啊大人。” 崔景湛竟是哈哈大笑,他伸出双手,猛拍了好几掌,环视在场几人,眸色极为阴郁:“你们得替本使作证啊,不然探事司滥杀无辜的罪名,可是洗不脱了。” 没有一人敢接话。 还是沈怀瑾打破了沉默,他细细思索了几息,瞧着花席:“本官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去盗酒那日,是何日?” “回大人,四月十九。”花席回忆片刻,笃定道。 “大人?”顾青看了眼崔景湛,眸色犹豫。难道沈典御知道自己同景湛交了底,如今毫不避讳了? 沈怀瑾摆了摆手,他叹了口气,转身朝向崔景湛:“崔司使,实不相瞒,四月十九那日夜里,本使在尚酝局巡视,酒库院外的三名酒工都睡着了,且睡得极熟,是本使没当回事啊。如今倒是都对上了。” “既然如此,你带路吧。”崔景湛看了沈怀瑾一眼,并未接话,只是径直朝地上的花席道。 “是,谢司使大人!谢沈典御!”花席打地上爬起。 崔景湛见状,让禁军拽住花席。他又唤了一名卒子,去宫外请伍景辉来。 “诸位,贡酒真假,伍贡使最有把握,咱们一步到位,再等等。”言毕,崔景湛闭上双眼,好似在补眠。 沈怀瑾缓缓打量这一切,眸色空洞,心里开始不住回忆方才花席看向自己的眼神。他所言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当日自己运贡酒时,总觉着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好似还听见些许动静,难道不是自己的错觉? 难道花席在暗中见到了自己? 沈怀瑾细细回忆了一番,可惜当时烛火在自己身边,他实在记不清,墙边角落有没有什么蹊跷。 就算花席记不真切,可待会去了库房,在那等昏暗烛火下,花席若认出当日是自己偷运贡酒,为求立功,当场戳穿…… 不,断不能让此事发生! 第98章 借刀 沈怀瑾喉头微动,胸口起伏大了些。 “沈典御,你可还好?”顾青见他如此,甚是关切,“大人放心,想必那贡酒还在。就算真不在了,这也算新线索。” 顾青不问还好,这一开口,沈怀瑾心中恐慌更胜。 沈怀瑾心里头乱作一团,平日里有礼有节,心如明镜之人,现下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清孰轻孰重。 贡酒已丢是事实,寻不寻得回,自己都有机会翻身。 只要寻到当年酒方,献酒给官家,什么贡酒,曹贼从民间寻来的好酒,都不在话下。 官家只会更宠自己。 世人只道尚酝局典御,区区小吏,却不知官家盛宠下,如此才能不引人嫉妒。若是官位再高几分,恐早就遭人眼热。 这些年,明里暗里的赏赐,已是不少。平日在宫中走动,懂行的宫人,甚至当朝吏员,暗中托自己美言几句的不在少数。 沈怀瑾看了顾青一眼,心下一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设计贡酒失踪一事。 短短几息,沈怀瑾心头沉睡的猛兽彻底摆脱桎梏,张开血盆大口,猩红双目,能看见的,只有那一纸酒方。 自己等了十几年,也不曾找到的酒方。 恩师在世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得意门生,定会提携自己,唯独这酒方,不愿透漏分毫,哪怕他含冤而去,也不曾交代给自己只言片语。 他宁愿这酒方消失不见! 凭什么,凭什么! 沈怀瑾胸口起伏得厉害,他敛了心神,如今酒方尚未到手,断不能让人看出半分蹊跷。 “你说得对。本官就是一时有些不适。”沈怀瑾伸出右手,轻掩于胸口,往下顺了顺,面容些微扭曲,他低声道,“许是忧思过度,本官脾胃不适,先去下恭房。” “你们谁,去给沈典御带下路。”闻荣见状,扬起下巴,朝厅堂里几名禁军示意。 一名干练的禁军点头会意。沈怀瑾抬步之际,花席垂眸,狐疑地打量了他的腿脚几眼。沈怀瑾似是察觉到什么,快步往肃正堂院外的恭房行去。 那花席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若没认出,自己只需借口身子不适,不跟他们一道去旧酿酒坊,便可过关。 可沈怀瑾不敢赌。 犹疑之际,他发觉身侧的禁军似在偷偷打量自己,这人的身形,细细瞧来,有些眼熟。 “是你……”沈怀瑾盯着眼前的禁军,此前确在何处见过。他沉思几息,露出警惕眸光,声音越来越小,“本官先前在曹公那见过你。你难道是他安插在此的探子?” “沈典御此话甚是好笑。探事司本就是曹公手下的一把刀,探事司上下,都是曹公的人。”那禁军皮笑肉不笑,避而不答。 沈怀瑾眉头皱起,曹永禄疑心太重,看来探事司也不是铁板一块。 眼下崔景湛负责贡酒一案,曹永禄还派人盯着……自己何不利用一回, 便可永绝后患。 至于这禁军,事后再收拾。 念及于此,沈怀瑾眸色凛冽,他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帮本官做件事,本官便同意同曹公合作。” “何事?”这禁军闻言,上前两步,眸色甚是兴奋。 沈怀瑾亦是凑上前,一番耳语。 “你!”这禁军瞪大了眼,“你不怕找不到密室,寻不到贡酒?你意欲何为?” “这不是你该问的。至于……贡酒寻不到,曹公该高兴才是。”沈怀瑾冷冷道,“做,还是不做?” “沈典御好胆略,先前是小的小瞧您了。小的还纳闷,曹公为何一直寻您合作,不肯放手。曹公看人,果然比小的们高明许多。”这禁军戏谑几句,面露张狂之色,“既然如此,小的待会会跟上去。” 沈怀瑾心里头冷哼了声,面上露出平日里在尚酝局那副和蔼可亲:“甚好。” 一盏茶的工夫后,沈怀瑾算好时辰,慢慢往肃正堂去。 几人又候了会,伍景湛到了。 崔景湛带着闻荣,顾青和沈怀瑾伍景辉一道,几名禁军押着花席跟在最后,一行人离了皇城司,走僻静小道,往旧酿酒坊去。 一路上遇见不少宫城里的内侍宫人。见着打头的崔景湛,一身威压的禁军军官服制,还未近身,那些内侍宫人便低头快步离去,好似见了瘟神。 崔景湛嘴角翘起,眼神戏谑,自己当真如此可怕?旁人越怕,他越兴奋,脚下步子越快。 顾青跟在身后,瞧见那些宫人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涩。 几人各怀心思,半炷香的工夫后,宫城北边的旧酿酒坊显在几人眼前。 宫中库银紧缺,这旧酿酒坊多年未修葺,无人问津,顾青打量了几眼,外头看起来,形制同如今的尚酝局酿酒坊有些像,只是小了些。 闻荣接过沈怀瑾递来的钥匙,开了院门,大伙正欲迈过门槛,身后传来倒地声响。 几人纷纷回头,几名禁军四散开来。 花席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住抽搐,几息间,他嘴边鲜血涌出,抽搐更甚。 “大人,要去请医工吗?”一名禁军反应过来,他飞快蹲下,掰开花席的嘴,血流如注,禁军急促道,“大人,像是羊癫疯,不慎咬了舌头,恐怕……” 崔景湛和沈怀瑾闻言,快步上前,眼见着花席瞪大眼,头歪了过去。 “人没了。”崔景湛蹲下,伸手探花席的鼻息和脉搏。 “大人,卑职惶恐!”几名禁军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方才可有什么蹊跷?”崔景湛厉声问道。 几名禁军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崔景湛眼尾泛红,他左手扶住刀鞘,右手缓缓往腰间弯刀摸去,一股杀气霎时腾起,周遭几人后退几步。 顾青见状,心中暗呼不好,他上前两步,装作不经意挡在崔景湛同几名禁军之间:“大人,当务之急是找到密室,寻回贡酒。” “顾酒人……”崔景湛右手使了暗劲,手背惨白如雪,关节突起,左手牢牢抓着刀鞘,手指仿若嵌入鞘身。他牙关紧咬,眸色如刀,盯着顾青。 第99章 密室入口 “顾酒人?崔司使?”见他二人僵持不下,伍景辉咽了好几口唾沫,他小心往二人身前凑,轻轻拽住顾青的胳膊,想将他往回拉。 “行了。闻荣,先移到酿酒坊里头去。”崔景湛将弯刀推了回去,松开双手,后退一步,径直往酿酒坊库房行去。 顾青松了口气,浑身卸了劲,险些摔跤,他快步跟上,生怕崔景湛出事。 沈怀瑾瞧着被拖到墙角的花席,面上丝毫没有可能寻不到贡酒的畏惧之色。另几人往里头去,他嘴角缓缓勾起,如此一来,当夜之事,无人知晓,更无人瞧见,是自己所为。 他转身跟上,面上复挂上忧虑之色:“本官来开锁头。” 推开库房的门,想象中的呛鼻灰尘并未扑来,只有股酒香袭来,掺杂些微霉味。 崔景湛环视几圈,确实如顾青所言,沈怀瑾驭下极严,连这处临时库房也打扫得一尘不染。盛放次酒的大酒坛子,整整齐齐码在地上,酒坛周围干干净净,没有酒渍,只有一个酒坛,封坛的红纸洇了些许,估摸着就是花席当日带着小太监盗酒的那坛。 伍景辉抓紧时机,四下环顾,此处就是比他们泸州的酒库大了些,旁的看不出什么。不过这是十多年前的旧库房,改日还是看看现在的。 几人一筹莫展之际,沈怀瑾担心密道被他们发觉,又横生枝节。他索性站到密道入口附近,不经意间挡住入口机括。 那是隐于墙砖缝隙里一处极不起眼的缝隙,他自信旁人不会发现。 不过这密室入口,究竟在何处……沈怀瑾神思凝重,库房不大,秘密倒是不少。 崔景湛看了闻荣一眼,闻荣招呼几名禁军,四处探寻。 其他几人也开始四处摸索。 顾青细细回忆方才花席所言,他小声道:“他说是不经意往墙角摔去,许是阴差阳错,撞开了机关,咱们在角落处多看看?” 此言一出,几人聚集在四个墙角,各自探看起来。 沈怀瑾见状,舒了口气,密道的入口和机括都不在墙角,如此一来,应不会被发现。 他打定了主意,便真被他们寻了出来,他也只当不知道此事。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一名禁军在最靠里侧的墙角发现了蹊跷:“司使大人,这里有些许灰尘,像是墙上剐蹭下来的。” 几人纷纷围上前去,崔景湛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墙上缓缓探去,分寸之间亦不放过。 几息后,他右手微滞,找准一道砖缝,双指按下。 墙内传来一声闷响,眼前一道石砖竟缓缓内陷,后向两侧开去,露出一块智巧图,上面嵌着几块石片,每片上都有图案。 “这不是孩童妇人都喜欢拼的智巧图吗?”闻荣小声道,近来他家婆娘在家闲得慌,还提过几嘴,说什么提前备着,孩子一两岁时便能用上。 “是什么图案?”听见智巧图三字,顾青瞪大了眼,他细看几眼,眸色一时滞住。 竟真是幼时阿爹经常带自己一道玩的智巧图。上面所绘,同他幼时玩过的也极为相像。 同常见的飞禽走兽不同,当初阿爹带自己拼的,是一位拿着试酒勺的酒工,比一般的智巧图难得多,他拼了好久,后来属实拼不出来。 阿爹当初答应他,他若能拼出来,便带他去灯会,许他玩个够。 彼时的顾青心想,便是不吃不睡,也要将这智巧图拼出来。灯会他自是想去,更重要的是阿爹陪他一道去。 只要能同阿爹待在一块,灯会不灯会的,顾青并没有多在意。 可这智巧图太难,顾青死活都拼不出,眼看到了灯会前夕,顾青竟硬生生抠出了一块木片,如此一来,剩下的木片终于归位,顾青再将最后一片塞了回去。 虽如此,他仍旧十分忐忑,阿爹会不会责怪自己,会不会生气?万一阿爹知道真相,不带自己去了,岂不是白忙活。 一家子出发去灯会前,顾青支支吾吾,阿爹和阿娘一再追问,顾青这才说出实情。 “青儿啊,为父甚慰啊!你能不拘于成规,甚是伶俐。但你也没有一味投机取巧,还主动交代了前因后果,甚好,甚好!有智,有信。”阿爹眸色闪亮,阿娘亦是掩鼻轻笑,顾青拉着他二人,心里满是甜蜜…… “顾酒人?”恍惚间,顾青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回过神,发觉崔景湛几人都看着自己。 “嗯?”顾青小声道。 “大家伙都没见过这智巧图,你可曾在何处见过?”沈怀瑾关切道,“先前你在尚酝局书库泡了那么些日子,里头书册会不会有所记载?” 顾青一时语塞,他微微歪着脖颈,双眸眯起:“一时半会,没什么印象,几位容小的再想想。” 此言一出,大家伙纷纷点头,复盯向墙面内的智巧图。还有禁军胆大,见崔景湛未阻止,伸手移动了几片石片,可惜不得要领。 不知为何,顾青总觉着伍景辉仍盯着自己,他悄悄侧目,果然,伍景辉眸色慌乱,假装同大家伙一样,都在看墙面。 难道自己方才露了什么端倪? 还是伍景辉亦见过这智巧图。 顾青心里头一激灵,若伍景辉真是阿爹当年的旧友,二人一同长大,拼过同样的智巧图,再正常不过。 这伍景辉,莫非同自己一样,也在装蒜? 顾青深吸了口气,景湛足智多谋,兴许他能破解这机关,自己便不用动手,亦不会引人注目。 约摸过去了半炷香的工夫,那几名禁军挨个试过了,墙上没有丝毫动静。 崔景湛皱着眉头,摆手让他们让开,亲自上手,他琢磨了一番,一片一片滑动起石片来。 比那几个禁军好些,眼见大多石片都归位了,上头拿着试酒勺的酒工图案越发清晰,偏偏最后两块石片,无论如何,都难以复位。 崔景湛并不托大,他看了眼沈怀瑾和伍景辉,一旁的闻荣也算上:“你们试试?” 三人硬着头皮,挨个试了,也好不到哪去,无论如何,最后总会有两片难以复位。 一时间,只剩下顾青还未上手。 第100章 机关 崔景湛戏谑道:“顾酒人可是担心试不出来丢了脸面?眼下这里没人能破解,试试无妨。” 顾青闻言,盯着墙上的石片,眉头微挑,难道真是阿爹设下的机关? “那小的试试。”顾青沉下心来,用食指和中指按住一块石片,往边上的空处推去。 这机关甚是巧妙,他无论往哪个方向推动石片,周遭毫无卡顿之感。 这也是他幼时发现的取巧之法。有的匠工许是偷懒,若石片木片滑动得对,便更顺畅。若不对,便有阻滞之感。彼时他无法还原图案,就想过此法,可惜没钻成空子。 顾青心里头回想,手上动作没落下,半盏茶的工夫,石墙上的智巧图被打乱,又被排好。 可是同前几人一样,顾青这遭,不曾好到哪去,还是有两片对不上。 顾青身边几人,见顾青如此专注,眸色坚定,他一伸手,周身的气势都有些不一般,还以为他有法子,个个聚精会神,眼都不眨,生怕错过。 谁知没什么差别。几名禁军面面相觑,站在后头撇起嘴。 顾青见大家伙都看着自己,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装作搞砸了十分惭愧,周遭的气势立马下去:“小的献丑了。” 崔景湛摆了摆手:“无妨。不过顾酒人的动作瞧着比咱们都娴熟。若你没有法子,本使派人回探事司,唤几个擅机关术的来。” 顾青迟疑几息,若探事司有能人,自己何必暴露。 半个时辰后,探事司唤来的几个匠工,亦没有法子。 “果然是宫城之内。”伍景辉双手背于身后,面露讽刺之色。明明贡酒就在里头,眼下却拿不到。 他瞪着那酒工图样的智巧图,心里不禁叹起气来。若他那位旧友在,恐怕轻而易举便能破开,当年他除了酿酒,便是喜欢捣鼓这些小玩意儿,自己向来不屑。 没想到今儿竟要止步于此? 他抬眼打量这库房几眼,旧酿酒坊,隶属尚酝局,只是他不知这处究竟哪一年被弃用,不然倒真有可能是当初旧友设下。 念及于此,他苦笑几声,想来只是巧合,不然顾青断然知道如何打开密室。 方才顾青那般利索,他险些按耐不住,谁知顾青也没辙。 “没用的东西。”崔景湛打库房外进来,见探事司的匠工亦束手无策,他面色难看得紧,几名匠工跪倒在地,吓得不敢言语。 顾青看在眼里,暗叹了口气,手上不住摩挲。眼下找到贡酒要紧,几名匠工,就算无能,也不该受重罚。 自己就算破解了智巧图,称作巧合便是。 眼见闻荣带着禁军要将几名匠工拉走,顾青快步拦在闻荣跟前:“小的有个法子,想同几位匠工请教,不知是否可行?” 不待闻荣开口,崔景湛摆了摆手:“试,只要有机会,尽管试。” 那几名匠工利索起身,手还微微发抖,面带感激看向顾青:“这位小兄弟,你有什么法子?” “方才小的看你们几人,也是卡在最后那两块石片上。小的有个荒谬的法子……将那两片石片直接取下,放到正确的位子,可行?你们还记不记得花席招供的细节,他说撞掉了何物,又摸黑将地上之物塞了回去。” 此言一出,周遭几人面面相觑。那几名匠工一时间目瞪口呆,一名胆大的小声试探道:“这……” 匠工还欲商议一番,崔景湛不耐烦道:“照他说的做。” “大人,万一毁了这机关……”那名匠工一手摸着腿根处的衣摆,低头小声道。 “现在机关没毁,你们能打开吗?”崔景湛嘲讽道。 “是,是,小的们这就照做!”那名匠工朝另外两人使了眼色,三人赶紧打开随身带的木箱,在里头一顿翻找。 伍景辉和沈怀瑾立于一旁,二人眸色都复杂得很,尤其是沈怀瑾。 眼下花席已除,自己不再畏惧,贡酒若真在密室里头,就这么一步之遥…… 他侧目暗暗看了崔景湛几眼,方才崔景湛如此笃定,丝毫不担心机关被毁,会不会是曹贼授意,在刻意拖延,或是干脆想毁了这密室,好让贡酒跟着一齐毁了。 他又看了顾青几眼,这法子是顾青说的,届时探事司若将责任推给尚酝局…… “司使大人,咱们事先说好,动手的,是你探事司的人,若出了问题,不能责怪顾酒人。”沈怀瑾上前两步,装作护在顾青身前,面色肃穆。 “你倒是护犊子。”崔景湛嗤笑一声,“出了事,本使担着。沈典御和顾酒人尽可放心。” 顾青这才琢磨过来,他眸色复杂地看向沈典御,先前是自己疑心了。 见几位贵人说好了,匠工开始动手,他们取了极薄的镊子,将之撑开,嵌入石片间的缝隙。 本以为极难拆除,没想到动手的匠工险些朝后摔倒在地。 “这……”那匠工盯着空了一方的智巧图,还有手上铜镊所夹的石片,缓缓瞪大了眼,如此一来,这机关搞不好就是如此解法。 另两名匠工来了兴致,围上前来,兴奋地打量石片反面,可惜没看出什么蹊跷。 “先破了机关再说。”几名匠工商议了几句,保命要紧,回头找机会再琢磨。 如此依样画瓢,那两片石片被轻易取下,众人眸中都闪起精光,有戏! 几息后,两片石片被归位,石墙内隐约传来轰隆声响,几人后退几步,面上既兴奋,又害怕。 闻荣上前两步,护在崔景湛身前,伍景辉亦不自觉往顾青身前走了几步,不经意间将他拦在身后。 崔景湛见伍景辉如此,眸色雀跃,这泸州贡使倒是有几分意思,他在意顾青,更甚密室里头的贡酒。 他究竟是何人,同自己的心思竟是一样的。 都是泸州人士,难道他真的认识兄长?还是说,他认识叶弘文…… “司使大人,门开了!”闻荣盯着眼前石墙缓缓往一侧推开,回头看向崔景湛,“卑职先去探探。” 崔景湛略微颔首,示意闻荣去探路。 第101章 混战 闻荣见里头黢黑一片,外头库房的烛台也不好带进去,他吩咐身后几名禁军,飞快寻了火把来,又细细交代了一番,酒库重地,手头一定要稳。 “倒真有密室!那个什么花席没撒谎。”伍景辉趁着火光,探头看了几眼,“宫里真是不一般啊。” 眼看闻荣带了两名禁军入内,旁人都候在外头,顾青面上瞧着镇静,心里却是炸开了锅。 这密室,多半是阿爹命人所造。算算旧酿酒坊未被荒废之时,正是阿爹任职于尚酝局之时。 他为何要在酒库里建密室?小小尚酝局,竟有如此多秘密。 阿爹之死,会不会同这密室有关? “沈典御,你们尚酝局,可真是深藏不漏。”崔景湛见沈怀瑾眸色游离,有心诈他一诈。 “司使大人言重了。本官对此事一无所知,不然怎会任由贡酒藏于此处,在殿前被官家怪罪?”沈怀瑾轻声苦笑道,他抬了抬眸,“这都是些废弃多年的旧地,本官彼时也不是典御。” 崔景湛还欲激他多说几句,闻荣带人从密室出来:“大人,看样子,贡酒确实在里面。里面不算大,但除了贡酒,还有好些博物架,卑职不敢擅动。” “几位,请。”沈怀瑾心系里头的贡酒,拿出了当家的气势,拔步往里走去,顾青和伍景辉快步跟上,崔景湛冷哼一声,示意闻荣一道入内。 石墙背后,靠近门边的位置,三十个贴有红纸上书“泸”字的小酒瓮分几排依次排开,如闻荣所言,不远处好些个博物架,里头还有一方书桌,一张圈椅,都是朱漆罩面。 顾青吸了吸鼻,密室里头除了酒香,只有极隐约的陈腐气息,想来已经多年无人进出。 “伍贡使,麻烦你一道验验,这可是泸州贡酒?”沈怀瑾数了酒瓮的数目,丝毫不差。 伍景辉点头致意,他取下腰间随身的试酒勺,拿原色麻布细细擦过,熟练地取下酒瓮上的封坛,将试酒勺深入瓮中,闻香,观色,试味…… 一旁几人紧张地盯着伍景辉,生怕他说出半个不字。 尤其是禁军里头瞧着最干练的那个,他双眸眯起,左手不自觉握住腰间弯刀的刀鞘。沈怀瑾瞥了他几眼,嘴角微微勾起,只当未曾见着。 伍景辉这头,他放下试酒勺,静候酒液后味,几息后,他面露喜色:“正是贡酒不假。沈典御,顾酒人,一道看看?” 沈怀瑾和顾青闻言,纷纷上前,如伍景辉一般,一一试起来。 崔景湛估摸着没什么差错,开始打量密室里头。他缓步绕过里头的博物架,连架上的蜘蛛网也不曾放过。 闻荣虽不知他在看什么,明明博物架上都是空的,还是尽职尽责跟在他身后,一齐查探。 眼看博物架没什么蹊跷,崔景湛往那张书桌凑了去,桌腿似乎压着什么,他狐疑地眯起双眸,手上撑在桌边,使了暗劲,书桌悄无声息往边上移了不到半寸,一块破败的布头露了出来。 闻荣立在崔景湛身后,见他甚是认真,不由得好奇,他究竟见着何物。 顾青和沈怀瑾验完酒,纷纷点头,吩咐几名禁军帮着一块封好酒瓮。 闻荣刚要看清地上是何物,身后传来接连几声声响。 原是一名禁军,他一手举着火把,这只手的胳膊肘夹着酒瓮,另一只手拿了封坛用的油纸往上盖,他脚下不知绊到何物,一个趔趄,眼见手中酒瓮中的酒顷了出来,就要沾到火星子,他一时着急,摔碎了手中酒瓮。 霎时间,密室里头酒香更甚,大家往后退了几步,眼见一翁好酒,就这么砸到地上,酒液缓缓朝周遭洇去。 闻荣循声凑上前去,凶狠道:“不要命了?” 此言一出,那禁军心头一颤,手上的火把举得更歪,眼看就要碰到另一名禁军手中的酒瓮。 “小心!”最边上那名干练禁军朝前扑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火把,朝远离酒瓮的那头滚去。 火把是救下了,可他这一扑,踢倒不少地上的酒瓮,酒瓮互相磕碰,短短几息间,沈怀瑾和伍景辉眼看着地上的酒瓮碎的碎,倒的倒,竟是不剩几瓮。 “禁军的身手不可能这般差,你是不是存心!”沈怀瑾心疼地瞧着地上的酒液,转身瞪向那名禁军,“本官一路上就觉着你眼熟,之前去东署,在曹公的偏厅见过你!” “崔司使,你今日定要给咱们尚酝局一个交代!”沈怀瑾见崔景湛一直背对他们几人,不禁大喊道。 “沈典御莫血口喷人!”那干练禁军回击道。 闻荣眼见乱作一团,顾不得请示,他心下一乱,从背后擒住那举着两个火把的禁军,朝沈怀瑾大声道:“不管怎样,先定下来,出去再说。你们几个,把火把拿出去!” 余下两名禁军,接过几人手中的火把,飞快朝旧酿酒坊院子里跑去。 密室里,这禁军的胳膊从两侧被闻荣箍住,他不住挣扎,手上的火把跟着挥舞,门口候着的匠工脚下都洇满酒液,他们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朝外跑去。 “你难道想同归于尽!”沈怀瑾离那禁军更近,他见禁军张嘴,似要说些什么。 不,不能给他任何机会说出真相!沈怀瑾红着眼,鬼使神差,来不及多想,他抽出那禁军腰间的弯刀,颤抖着朝他腹间刺去。 霎时间,闻荣面上大骇,他松手捞住禁军手中的两个火把,往后躲去,顾不得许多,他朝众人大喊:“都先出去!快!” “头儿,快出去!”他不忘回头唤上崔景湛,却见崔景湛蹲在地上,好似什么也听不见。 还是伍景辉回过神来,飞快接过闻荣手中的火把,瞪了眼顾青,往外跑去。 密室里头霎时暗了下来,只靠门口透进来的一丝光亮,勉强视物。 沈怀瑾双手发抖,弯刀掉落在地,顾青看了眼崔景湛,心头一紧,先拽了沈怀瑾出去。那禁军口吐鲜血,嘴里不住嚷着什么,终是摔倒在地,躺在血泊与酒液之间。 第102章 细作 “司使大人!你可是发现了什么?”闻荣将他们安顿好,让余下几名禁军盯好他们几人,摸黑入了密室。 “没什么。本使突发眩晕,如今已好转。”几息后,崔景湛的声音从书桌后传来,闻荣见他撑着桌边,缓缓起身,一手握住腰间弯刀,一手撑在鬓间,拖着腿往外走来。 顾青见状,欲上前搀扶,被禁军拦住了。 “大人?”闻荣摆手示意顾青勿动。他上前两步,伸手要扶崔景湛,“方才……” “本使都听到了。”崔景湛面色惨白,言语冰冷,“此事不可外传。你放心,本使无碍。” 他匆匆扫视外头一眼,火把已被熄灭,那两名禁军守在旧酿酒坊院门口,盯牢了沈怀瑾,还有几名匠工,顾青和伍景辉立于沈怀瑾一旁,眸色复杂。崔景湛侧目朝向闻荣:“你做得很好。” 顾青见崔景湛瞧着没有大碍,一颗心落了地。方才自己一时情急,险些露馅。还好闻荣派人拦住了他们。 短短几息,局势瞬变,沈典御为了拦住曹贼派的人纵火,竟失手杀人,景湛也不知为何,失魂落魄,顾青这才有空细细想来,方才之事,怪是怪了些,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他本想劝慰沈典御几句,为免串供,亦被禁军拦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旧酿酒坊的库房被清理干净,那名被沈怀瑾失手杀害的禁军,唤作方胜,他的尸体被抬到院子里,覆上了白布。 崔景湛歇息了会,面上攀了血色,瞧着没那般吓人。 “沈典御,你是说,在曹公那处,见过方胜鬼鬼祟祟?”崔景湛睨着沈怀瑾,言语冰冷,“所以你推断,他是故意撞人,想砸了贡酒?” “正是。”沈怀瑾挺直腰背,双手虽还在发抖,言语间却无比坚定,“难道司使大人承认,探事司的禁军身手如此之差?” 此话一出,院中几人面面相觑,低着头不敢吱声。尤其是最初惹祸的那禁军,正是他脚下一滑,才引发这一连串祸事。 崔景湛正欲发作,那禁军鼓足勇气,跪倒在地:“司使大人,卑职不是故意。当时卑职脚下有异物,击中卑职足踝,才至不稳。” “闻荣?”崔景湛瞥了眼身侧之人,“可有此事?” 闻荣眼珠子飞快转了几圈,一切都串了起来。他从腰间掏出几个布帕,当着几人的面打开,里头是几个小石子,一个石子隐约还透着血腥味和酒香味,另几个石子则只有血腥味。 “大人,这是在密室里搜集到的,这个石子在地上,混杂在碎裂的酒瓮中,这几个石子是从方胜身上搜出来的。”闻荣欲言又止,他掏出一个小白瓷瓶,“这也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里头是些粉末,具体作何用还不知。” “你离那药粉远些。”沈怀瑾脱口而出,眼色恐惧。 “沈典御认得此物?”闻荣不动声色,塞回瓶塞,侧身探寻道。 “本官不认得。只是……”沈怀瑾眸色躲闪,欲言又止,几息后,他豁了出去,“本官也不确定。只是在来的路上,方胜押着花席,在后头鬼鬼祟祟,不久后,花席暴毙身亡。本官怀疑,这里头有蹊跷。” 沈怀瑾言至于此,在场几人开始揣测。 若花席早有病在身,方才在探事司审讯之时,更为紧迫畏惧,真要发病,也该在探事司发病。怎的刚到旧酿酒坊院外,恰巧发病。 “诸位,今日之事,本使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花席和方胜背后之人,本使亦会彻查。”崔景湛看向沈怀瑾和伍景辉,面色冷淡,“至于贡酒被毁,本使会上奏,想来官家不会降罪于二位。” “方胜送命,沈典御乃是一时情急,忧心他纵火,不该受罚。事急从权,大人要准备宫宴酒务一事,待会请大人在供词上画押,便可先行离去,但近几日不可离开宫城,探事司许会派人复核。”崔景湛沉吟片刻,“诸位,散了吧。” 顾青还欲关切几句,可惜眼下不合时宜。景湛方才这几句,有礼有节,滴水不漏,可丝毫不像他平日的口吻,好似被勾了魂,他凭一股气吊着,如傀儡般说出方才那些话。那会在密室里头,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怀瑾心里头亦杂乱不已。他算准崔景湛不会刁难自己,毕竟众目睽睽,他那一刀不下去,方胜手中火把倒地,大家伙可能都会葬身火海。 可居然如此轻易就放自己走,连回探事司细细问询都不用。 还有花席和方胜背后之人,难道还不够明晰?明明他二人都是曹永禄的人,还有什么好查?崔景湛定是要为曹永禄开脱,将他主子择出去。 崔景湛难道是暗暗在同自己讲条件? 沈怀瑾暗叹了几口气,罢了,此番贡酒虽毁,没能让顾青在官家跟前出风头,也没按原计划让顾青对自己死心塌地。可自己救下他们,想来顾青心存感激,没什么差别。 在官家跟前也好交差了。 只是人总是容易贪心,沈怀瑾瞧着院子里堆起的酒瓮碎片,心中愤懑缓缓涌出,凭什么曹永禄那贼人能全身而退,还能凭着献酒在官家跟前邀宠。 他缓缓看向伍景辉,离宫宴还有三日半,没有什么不可能。 此刻日头正晒,崔景湛摆了摆手,带着探事司的人,快步往外行去。 伍景辉看了几眼方胜全身盖着的白布,面色惨白。他缓缓走到酒瓮碎片边上,蹲下身来,伸手轻抚那些碎片。一旁还有几张洇了酒液的红纸,上头的“泸”字模糊不清,边上残破不堪,他手上沾了酒液,右手不住摩挲。 良久,他将右手手指伸到鼻间,闭上双眼,深嗅好几口,他微仰起头,面上露出陶醉之色,似是闻见天宫里头的琼浆玉液……几息后,他轻舔了右手几下,缓缓睁眼,眼角微润,鼻头微酸。 罢了,都是命。不知下次带着泸州贡酒进京,要等到何时。 第103章 鸳鸯暗纹 “伍贡使?”顾青扶着沈怀瑾走到伍景辉身后,沈怀瑾迟疑道,“同为嗜酒之人,伍贡使痛惜,本官感同身受,只是眼下,不是悲痛之时。” “沈典御的意思是?”伍景辉手上使劲,撑了把膝盖,站起身来。 “离宫宴还有三日半,你我联手,还是能让官家品尝一二,泸州贡酒的风味。”沈怀瑾认真道。 “沈典御,本官先前便……”伍景辉言语间甚是疲惫,“况且崔司使说了,他会如实上奏,想来沈典御也无需担忧官家追究尚酝局上下。” “伍贡使此言差矣。说到底,贡酒还是没有追回,就算情有可原,尚酝局也难逃个看守不力的罪名。官家体恤咱们,不会重罚。”沈怀瑾顿了顿,话锋一转,“可本该是领赏的局面,伍贡使难道真的甘心?” 见伍景辉沉默不语,眸色纷杂,沈怀瑾低声道:“本官说过,并不是让伍贡使同本官一道欺君。便是借八百个胆,本官也不敢。本官只是想再争取一二。伍贡使,进京的机会,不是一直都有的。兴许过一阵子,官家没了兴致……” “沈典御一片好心,本官心领了。”伍景辉深看了沈怀瑾一眼,“只是今日局势瞬息陡变,本官着实疲累,想回去歇着。改日再进宫拜访。” 不待沈怀瑾多言,伍景辉缓缓往旧酿酒坊院外走去。 “沈典御,我先扶您回去歇着吧。”顾青见他二人如此,一时不知听谁的。 他倒是同伍景辉的想法更为一致。顾青有些拿不准,沈典御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何急于一时。就算失了这次机会,反正都在尚酝局当差,来日方长。诚然,自己亦想一步一步走上高位,才能更好护住自己同景湛,可他一直想的都是靠着光明正大的法子。 找伍景辉帮衬,不算卑鄙,可也不用强人所难。 直到伍景辉的背影模糊不清,顾青也没琢磨明白。沈怀瑾立于他身侧,亦是一言不发。 难道曹贼暗中逼迫沈典御,沈典御不得不防? 顾青微张着嘴,却问不出口。沈典御如此做,定有他的道理。 “行了,回去吧。”沈怀瑾拍着顾青的肩膀,故作轻松,“这两日你四处奔波,想必也累了。明儿再想想勾调之事。宫宴上,尚酝局本也要献酒,那些都是于奉御在帮衬。你不必过于紧绷,便是调不出泸州贡酒的风味,只要适口,就够了。若是官家能眼前一亮,便是更好。” 顾青颔首示意,扶着双手微微发颤的沈怀瑾往尚酝局去。 肃正堂内,崔景湛将贡酒诸事都交代给闻荣,屏退左右。 外面日头正盛,却晒不到肃正堂最里头。乌木长桌后,崔景湛如平日般,独倚在主位里,他方才强撑着的精神头,在手下离开肃正堂那一瞬,便被抽离。他整个人不住往主位里窝去,此刻宽大的木椅里头,不是老百姓闻风丧胆的阉贼走狗,只是一个无助可怜的幼童。 他将头埋入双膝之间,丝毫不敢抬头。外头的日头太过刺眼,虽是他向往之物,可他总觉着,自己满身污秽不堪,再往前走一步,便会被人发现,被人谩骂,嫌弃…… 自己真的还能站在那光明之处吗? 崔景湛左手攒在腰间,皮质革带里头,是方才在旧酿酒坊密室里,书桌桌腿下的那块破布头。 布头虽破,摸起来也有些年岁了,可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他阿爹之物。 幼时,阿爹几个月才会去看他和阿娘一次。自己想阿爹,阿娘也思念得紧。家中吃穿用度,都是阿爹暗中派人送来,阿娘便是想送些什么,还是用的阿爹的银钱。 好在阿娘做得一手好女红,等待阿爹的无数个日夜里,阿娘用最细的绣活,替阿爹绣了不少衣饰,里衣,中衣,外袍,冬日的风帽,还有平日的鞋靴…… 阿娘不希望阿爹府中的那些女人认出是她所绣,又想阿爹平日穿着衣物,能念起她一二,便在衣袖内口,都绣上了不起眼的鸳鸯暗纹。 他还记得,在他同阿娘居住的小院中,阿爹换上阿娘精心缝制的衣袍,一个劲的夸,料子不是最华贵的,却是穿着最舒适的,尤其是剪裁得体,比府上的老裁缝也是比得的。 “婉娘,你且放心,为夫定会好好爱护这些衣袍,不浪费你的一番心意。”阿爹将阿娘搂在怀中,眉眼微润。 “夫君这是说得什么话,衣物做来便是用来穿的,穿着穿着,若是破了,婉娘再给夫君缝新的便是。何苦刻意爱护,小心翼翼,倒拘束了。” “话虽如此,婉娘的手艺,为夫自会珍惜。” 小小的崔景湛立在一旁,心里十分好奇。只是往往都会被阿爹发觉,然后被阿娘赶回房去睡觉。 手上布头的暗纹触感将崔景湛唤了回来,他不住摩挲那纹路,手上渐渐发热,心里头却是凉如冰窟。 阿爹如此爱护之物,怎么在这旧酿酒坊的密室里出现。 这布头的裂口,不是利器所致,更像是被人扯下。 若是擅武之人,又不会只扯下这么一小块。 阿爹是随崔家一道,被活活烧死在崔家大宅,若阿爹真到过旧酿酒坊的密室,应是全身而退。 想起先前尚酝局那本旧书册上的犀角杯,鸿胪寺,崔景湛心里头闪过荒唐的念头。 旧酿酒坊的密室,连沈怀瑾都不知道,那智巧图偏偏被兄长打开,密室极有可能是叶弘文留下的,或是被他改造过。 当年自己阿爹难道同叶弘文在密室里有纠纷? 不然为何会撕扯到衣袍? 当年之事的全貌,如今尚不可知,眼瞧着线索越来越多,似乎都在指向,自己阿爹同叶弘文纠葛颇深。 在密室时,崔景湛认出地上那小片布头是阿爹之物后,他的心绪瞬时被抽离,周遭发生何事,他什么也听不见,眼前的火光飘忽,他亦看不见。 他满心只有惊惧,猜疑,还有绝望。 他下意识护住那块布头,不,绝对不能让旁人发现。 第104章 心魔 不能给兄长瞧见,兄长心思缜密,若是有朝一日发现什么,联想到这块布头,定会责怪自己为何不早些告诉他。 不能给闻荣瞧见,自己好不容易笼络些心腹,若让他们知晓,自己内心残破不堪,还如何驭下。 更不能被沈怀瑾瞧见,总觉着沈怀瑾不简单,沈怀瑾还是当年之事亲历者,若让他顺藤摸瓜,查出些什么,他定会告诉兄长…… 彼时的崔景湛,耳边嗡嗡一片,他知道密室里乱作一团,想要做主,腿脚却不听使唤。他不住将那块布头往腰间革带内塞去,生怕被人瞧到丝毫。 偏偏密室里昏暗,身边几人闹得不可开交,火光忽闪。 若不是闻荣将火把都拿了出去,他眼前看不真切,恐怕他还坠在自己的畏惧与幻想中,不住确认布头已藏好。 待他起身,脚下血渍混着酒液,略显黏腻,他才意识到,兴许搞砸了。 可是区区贡酒,哪里比得上兄长。 他不在乎。 若不是事涉兄长,事涉尚酝局,他压根不会亲查此案。 至于那什么方胜和花席,倒有几分意思。若都是曹贼安插的,倒是乐得他们自己找死。 只是他想不通,曹贼手底下还有如此蠢笨之人。还是谨慎些,万一还有人暗中布局,兴许可以一用。 如此浑浑噩噩,他倏然想起兄长每回试酒。自己的思绪,眼下好似试酒勺不断搅动的酒液……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那布头收在长桌上一方有锁的小木匣内,再三拽着锁头,又将钥匙收于腰间囊袋,才松了口气。 肃正堂厅外,禁军和卒子们来来往往,瞧着甚忙。 崔景湛远远看向他们,眸色迷离,他略微垂眸,伸手在长桌上的卷宗里翻看。 一时半会他竟不敢彻查当年之事,不如看看近来有没有什么棘手的案子,能逃避一二。 “司使大人。尚酝局的顾酒人求见。”就在此时,肃正堂厅外,有卒子通传。 崔景湛手上一抖,兄长此时有何事?他不自觉瞥了手边木匣一眼,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些。 “何事?” “顾酒人说是感谢司使大人寻到贡酒下落。手上还拎了食盒。”外头的卒子低着头,这顾酒人胆子倒是大。 崔景湛胸口开始剧烈起伏,若放在从前,兄长特意来看自己,还带着食盒,心里头不知有多雀跃。眼下万万见不得,莫让兄长瞧出端倪。 “本司使……”崔景湛本想用疲累的借口,可如此以来,兄长岂不会忧心,他轻咳了几嗓子,让声音听起来甚是冷淡,“案件缠身,让他回去。” 话音刚落,崔景湛屏息静气,聚精会神听着厅外远处的动静。兄长说了些什么听不太清,只隐约觉着有些低落。 见兄长未再让卒子通传,径直离去,崔景湛心绪繁杂,一个声音松了口气,心底里的幼童却更加沮丧,好不容易见着天光的稚童,又缩回了暗不见天日的黑屋里头。 见顾青已走,崔景湛提不起兴致,坐回主位里,谁知卒子又在门外求见。 “司使大人……”那卒子的声音多了些许颤意。 “还有何事?”崔景湛双手发抖,言语间多了几分怒意。 “大人!小的不敢!是那顾酒人!他非要留下食盒,说大人不会怪罪小的。”卒子双膝跪地,一手稳稳拎着食盒,不敢有半分怠慢。 肃正堂内,崔景湛双手撑在乌木长桌边,使了暗劲让自己不要失态。良久,他言语复归平日冰冷之像:“你将食盒拎进来。” 卒子见崔景湛并未怪罪,长舒了口气,脚下生风般将食盒稳放在乌木长桌一侧,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见卒子退下,崔景湛喉头微动,他缓缓走到食盒边上,同清明那回是同一个食盒。 他深吸了口气,熟悉的酒香,还有煎酿豆腐的香味。 霎时间,心里头的幼童舒展开来,不再蜷缩。 崔景湛轻轻拿起食盒的木盖,放于一旁,里头果然是煎酿豆腐,还冒着热气,他托起这层木格,下头是一碟子柚皮制的凉菜,和一小壶酒。 他端起那盘柚皮,瞧着远不如玉轩阁的开胃小点精致,可他看着看着,眼角渐润,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 他缓缓闭上双目,兄长竟是如此细致。昨日在玉轩阁,那几道小点,唯独柚皮自己多吃了几筷,竟被兄长看在眼中。 崔景湛将食盒里的下酒菜还有酒壶取出,放于桌前,慢慢品尝起来。 酒香入怀,崔景湛逐渐释怀了些。他盯着酒壶,强逼自己压下心头惧意。怎能查都不查,就屈服于心中假像。 那块布头,只能证明阿爹曾经到过那间密室。不,甚至连这件事也证明不了。 他捏着小酒盏,眸色渐深,周身透出股杀气。 顾青送完食盒,回了尚酝局,甚感疲累。虽没见着景湛,景湛若还有气力忙于其他案子,想来晌午那会在旧酿酒坊只是一时眩晕,并无大碍。 无论如何,景湛收了食盒,希望他吃到爱吃的吃食,心里能松快些。 忙活完这些,顾青本想回房换身衣服,再去曲房,琢磨琢磨勾调之事。只是不知为何……许是沈典御那一刀,过于惊骇。 他独自一人回了卧房,才发觉自己的双手亦微微发抖,心绪翻涌,一时间什么酒方,歌谣,通通记不清。 顾青深呼了好几口气,灌了一壶茶水,又用冷水擦了好几把脸,这才平静些许。 便听沈典御的,今日好好歇歇,免得糟蹋了酒液。 顾青换下酒人服制,躺在榻上。这会毛文估摸着在干活,难得自己一人,可以好好琢磨一番。 念及于此,顾青不禁苦笑,方才还说好好歇息,可心里头杂乱如麻,压根静不下来。 他敢确定,先前尚酝局的书库里,没有任何关于今日密室的记载。 若沈典御都不知那密室,至少是阿爹,或是阿爹之前的尚酝局建下的。 偏偏那智巧图的图样,甚是少见。 第105章 调酒 这点倒也说得过去,尚酝局,用酒工试酒图,再正常不过。 可是解开智巧图的法子,竟也同自己幼时一样…… 顾青很难不疑心,那就是阿爹所为。 偏偏密室里除了那几个博物架,一套桌椅,再无旁物,也没有线索。 本想着试完贡酒后,在密室里好好搜寻一番。可惜方胜卑鄙,乱局突现。 霎时间,顾青心中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彼时景湛并未试酒,他一直蹲在书桌后头,难道他是发现了什么,过于惊骇,才至晕眩?顾青腾地坐起身,微眯双眸,若真如此…… 不,若景湛发现什么,定会立马找机会同自己商议。 顾青瞪着素色床幔,浑身卸了劲,当年旧案不差这一日两日,便让景湛歇歇,自己也得专心酿酒。 翌日,顾青起了个大早,一头钻进曲房。 探事司那头,闻荣带着人,彻查花席和方胜背后,究竟是何人,又意欲何为。 转眼,明日便是宫宴。 夜色已黑,除了值守之人,旁的酒工酒人都已下工,不是去吃饭,便是回居所歇着。 唯独顾青,他仍在酿酒坊的一间小屋。屋里烛火通明,他身前的木桌上摆满了勾调酒液所用的瓮罐,酒勺,小酒盏,火炉子,边上还有一小筐散发着繁杂气味的酒曲,青梅汁等各式酸甜汁液。 屋里酒香四溢,若是旁人贸然进屋,恐会欣喜不已,迷醉其间。 可顾青却是满面愁容。两日多来,他用了好些以前从未试过的法子。 他取了已制备多日的酒曲,这批酒曲制备的曲房更为温热,还加了平日制备酒曲断不会使用的豆子,香气与风味已初具酱香之味。 多次投料分开发酵需要好几月,眼下根本来不及。顾青索性取了碎曲渣,还寻了尚酝局新近酿好的一批清香黄酒。 起初,他将曲渣加入酒中,在炉子上将它们烧热,待酒液凉后,再滤出曲渣。 这种法子制出的酒液,香气上有些许像泸州贡酒,可细细品去,味道却是分层的,酒曲风味与酒液无法融合。 要么过去浓厚,要么过于清亮。 他琢磨了小半日,寻了尚酝局存了多年的清香老酒,希望以之调和。 可火候极难掌握,稍微多烧一会,酒液发苦。若是少烧一会,香味融合不到位。 顾青熬了两夜,好不容易试出了合适的火候。酒液温热时,几乎能还原泸州贡酒的口感,可酒液晾凉后,气味里的酱香比入口后的酱香淡了些,并不相宜。 顾青索性寻了果子,榨了鲜汁,想借青梅的酸味平衡些许浓厚之味,将酒液入口后的风味提亮些。 如此一来,便要在火候,碎曲渣,酒底,老酒,还有青梅汁间寻找最适宜的搭配,顾青只觉头大。 “顾青,你都两夜没回去歇着了,明日就是宫宴,依我看,你也尽力了。沈典御肯定不会责怪你。”就在顾青盯着桌上酒液时,毛文将屋门推了一道缝,手里拎着食盒,“我给你放门外啊,免得你又担心万一污了酒液。” 毛文放下食盒,见顾青无精打采,不免担心,他径直推开屋门,进屋拽着顾青的胳膊,往外拉去。 “毛文?”顾青抬眸不解。 “我得盯着你吃完再走。不然谁知道你记不记得起来。快,吃完再说。”毛文叹了口气,大咧咧坐在屋外石阶上,他打开食盒,一股鲜香钻了出来,“正好,今儿有你爱吃的糯米团子,我留了两个,还搞了几片羊肉,沈典御念大家伙辛劳,特意准备的。我跟你说,你没去真是亏大发了,这还是我好不容易抢的几片。” “快啊,你愣着干什么?”毛文见顾青不吱声,扯着脖子回头,瞪大了眼,“你是不是制酒制傻了?” 顾青吸了吸鼻子,肚子嘀咕了好几声,确实是饿了。他快步走到毛文身边,利索坐下,拿起筷子,飞快吃起来。 “我就说嘛,哪有人能不吃饭的。”毛文见他胃口不错,这才放心, 见顾青快要搁下碗筷,毛文回头打量了屋里几眼:“顾青,你要是遇着瓶颈,我也能帮你想想。虽说我这手艺远比不上你,但好歹也在尚酝局待了这么些日子了。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呢,我总比臭皮匠好些?” 顾青一时哭笑不得,他将碗筷碟子放回食盒,盖好食盒的木盖,利落起身:“那进来一道看看?” 毛文眉眼飞舞:“当真!” 不待毛文回过神,顾青已回到屋内,他给毛文细细说了一番,眨着眼好奇道:“如何?你可有法子?” 毛文瞪着桌上一大堆,酒香果香扑鼻而来,愣了神。 良久,他挠了挠头,似笑非笑:“那个……顾青,这我还真帮不了你,我最多只能想到加老酒那一步。你这也太,太麻烦了。不是我说,就算你一时半会调了出来,我估摸着不一定能放到明日上午。可你若天亮后再调一次,又不一定能成功。依我看,咱还是回去歇着吧。” 果然,顾青微叹了口气。毛文所言,他何尝不知。 选了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心里便有此准备。 顾青送毛文出屋,他犹疑几息,决定再试试。 毛文撇着嘴:“那你好歹合个眼,不能撑一整夜。” 顾青点头称是。送走毛文,他抬头看了眼月色,时辰还早,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他关好屋门,盯着桌上的青梅酸汁,继续琢磨起来。 没过多久,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他狐疑地看向门口。 …… 天刚擦亮,顾青端着漆盘,盘上有两壶酒,随尚酝局诸酒工一道,往此次宫宴的延和殿去。平日小宴,许会在延和殿偏厅。今日因有不少使臣齐聚,便于早朝后设宴于延和殿正殿。 尚酝局外的人看顾青,只道是尚酝局酒人,手中是尚酝局献酒。 可尚酝局里的酒工酒人,都甚是好奇。此番宫宴备酒,大伙都忙得不可开交,彼此也都互通有无,只有顾青一人埋头苦干,不知琢磨出了何酒。 第106章 端午宴 延和殿外,宫人一大早就洒扫得片尘不染,早朝一结束,常驻东京城的使臣往延和殿来。 顾青随尚酝局众人候在偏殿外,带来的各式酒液交归内侍。沈怀瑾站在尚酝局这列最前头,以备官家宣召。 时值端午,延和殿外隐蔽处烧过艾草,彩幔饰物比旁的宫宴要素雅些,细细看来,里头还缀了菖蒲,顾青等人候于殿外,隐约闻到菖蒲与艾草的清香之气,一时间心神定了不少。 御膳院的宫人也带着菜肴小点鱼贯而来。好些菜要趁着火候,便是延和殿有小厨房,温的次数多,时辰久,也会失了风味,是以他们的人来得略微晚些。 顾青吸了吸鼻子,除了平日常见的宫宴菜肴,还有一股粽香传来。 想来尚酝局特备了菖蒲酒,御膳院也特制了不少粽子。 这些节令之物,尤其是粽子,吃多了恐会脾胃失和,大家伙也吃不下多少,图个应景。 是以这几年,除了祭祀等有礼制规限之处,御膳院制的粽子都比往年的小些,好让大伙尝个鲜,也不浪费。 一时间世人纷纷称赞官家节俭。 顾青为了掩下心中不安,有一搭没一搭,胡思乱想起来。 前头传信,官家更完衣,正在往延和殿来的路上。使臣还有朝臣纷纷入内落座。 矮几上,已放好菖蒲酒,端午小点,小粽,酒盏。 半炷香后,官家入殿,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殿外官家看不见之处,亦跪倒一片。 “今日节序端阳,唤诸位来小酌一杯,不必拘礼。”官家入座主位后,他身前的羽扇缓缓撤去,官家摆了摆手,示意朝工使臣落座。 曹永禄站在官家身侧,模样十分恭谨。 倒酒,布菜,曹永禄极具眼力见,官家虽不曾特意言语,从他面上能看出,今儿宫宴,他满意得紧。 尤其是曹永禄先前献的酒,官家一高兴,赏给了在座诸臣。官家扬着下巴缓缓道:“曹卿特意从民间寻来的酒。诸位饮惯了尚酝局所酿,也尝个野趣。” 大臣们见怪不怪,都道是曹永禄惯用的手段,便是心里头再不屑,也不敢在如此场合明目张胆显露一二。 倒是这些外邦使臣,尝了个新鲜,纷纷夸赞起来。 官家听着,面色红润不少,曹永禄在一旁,亦是志得意满。 眼看该寒暄的都寒暄了,大家伙比刚开宴时都松快不少,官家也左一搭右一搭,同曹永禄还有边上几名内侍闲扯起来。 “大人,这是尚酝局新调的酒,还未量产,但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见官家兴致不错,一名内侍奉了一小壶酒来。 “既然还未量产,难道是让官家试酒?”曹永禄听见尚酝局三个字,气不打一处来,他面色如常,滴水不漏。 谁知官家并未恼怒,他摆了摆手:“罢了,沈怀瑾也是一片孝心。想必他为着贡酒之事,这些日子都睡不好吃不下。朕尝尝又何妨?” 曹永禄含胸弓腰:“陛下大度,是奴多言了。” 官家略微颔首,曹永禄端起酒壶,斟了一小杯,官家捏起小酒盏,轻嗅几息,缓缓点头:“闻着不错,先前倒是没怎么见过如此繁复的香气。尚酝局这是改路子了。” 言罢,官家抿了一小口,一股略带酱香和果香风味的酒液直冲咽喉,比先前的酒液多了些许霸道。 却是恰到好处,在快呛喉时,一股温润之意护住舌口。 官家细细品了几息,面色难以琢磨:“不见得比先前的酒好喝多少,却是别有风味,朕好似在何处试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曹永禄见官家如此,不敢多言,他瞪了那奉酒的内侍一眼,平日里不曾留意,倒是让人钻了空子。也罢,若沈怀瑾临时献酒,这小内侍也不敢欺君瞒下。 内侍低头垂眸,只当不曾见到。 都是官家跟前的,平日也不见曹永禄笼络自己,倒是人家沈典御一直勤勤恳恳,平日里待自己极好,便是得罪人,也就这么一遭。 豁出去了。若这酒得了官家喜爱,自己也能跟着长个脸,他料定曹永禄不敢动官家身边的。 几息后,官家挑眉,又让曹永禄接连倒了几盏。 “传沈怀瑾过来。”官家像是来了兴致,朝一旁吩咐道。 “臣沈怀瑾叩见陛下……”不待沈怀瑾行完礼,官家便让他起身。 “沈卿,这是你近来想的新法子?”官家微晃着头,跟着阶下的奏乐打着拍。 “回陛下,乃是尚酝局酒人,顾青试调的酒。”沈怀瑾垂眸恭谨道。 “顾青?朕还有些印象,是不是上回那个赢了酿酒大比的酒工?升酒人了,嗯,值当,值当啊。”官家闭眼晃头,良久,他缓缓开口,“沈卿,你觉不觉得,这酒的风味,同十几年前……” 此言一出,曹永禄和沈怀瑾都瞪大了眼,又不敢多问,只是候在一旁,装聋作哑。 “罢了。都是以前的事了。”官家见周遭几人闭了嘴,自知他们不敢多言,他睁开眼,面带笑意,“有什么好紧张的,朕在说酒。你们啊,一个个的,胆小如鼠,朕能吃了你们不成?” “陛下今儿想来兴致颇高,这新调的酒,能得陛下赏识,是臣等的福气。”沈怀瑾反应颇快,他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将此事揭了过去。 “你看看,你看看,多巧的一张嘴。”官家嘴上乐呵,手上指着沈怀瑾,看了曹永禄好几眼。 一时间,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臣工里头,东宫属臣见了这幕,有气没地撒。偏偏太子领了差事,赶不回来。若他亲眼见了曹永禄这副嘴脸,定会信他们所言。 在座之人,如此这般,各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好在今日宫宴没什么大的波澜,官家瞧着兴致甚高,赏了不少宫人,众人都舒了口气。 “今儿的曲,奏得不错。尚酝局那道调酒,甚好。”官家离了延和殿,还在琢磨。 “方才陛下并未赏他们。”曹永禄随侍身旁,试图揣摩一二。 第107章 赏赐 “你可知为何?”官家慢悠悠晃步在延和殿殿后的小花园,远处白墙,石榴花红,缀于其边,石子路边,木槿粉白浅紫,不似石榴那般惹眼,亦有一番风味。 曹永禄跟在官家身后,他默默揣测几息,心中暗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不如推波助澜,官家许还能多记几分自己的好。 “奴斗胆猜测,官家想单独赏他们。”曹永禄躬着腰,言语间甚是恭谨,还带了几分悦意。 “不愧是朕肚里的虫。”官家未曾回头,却听得出他言语也轻快了几分,“世人都道你一心争宠,可他们瞧不到半分你的大度。” “奴惶恐。便是再多讨好争宠,也是为着陛下欢心。陛下高兴了,奴才们才有脸面、才有福气。奴才断不敢逾矩行事。奴才们一处尽心服侍陛下,这才叫正经。”曹永禄心中暗笑一声,官家这是几分悦色,几分敲打,自己倒也不用一味推脱。 让官家瞧见,自己就是在争宠,争到他心窝里头去,比藏着掖着好太多。 果然,官家哈哈大笑,他转进前头的小亭,施施然坐下:“去宣尚酝局的顾青来。” 一旁随侍的小太监领命,快步前去,曹永禄瞧着小太监,双眸微眯,这顾青,属实有些本事。 前日,尚酝局的探子来报,他们没琢磨出什么有新意的酒。短短一两日,这顾青就琢磨出能让官家单独恩赏的调酒……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顾青随内侍快步而来。 “尚酝局酒人,叩见陛下。”顾青未曾说完,官家便示意他起身回话。 “今儿这酒,风味独特,同尚酝局先前的路子大相径庭,你是如何想到的?”官家端起石桌上的茶盏,小啜了一口,“无需拘谨,就当唠唠家常。” “回陛下,小的不敢欺瞒陛下。这风味,乃是模仿……”顾青顿了顿,贡酒之事兴许会惹得陛下不快,可曹贼在此,万一被扣上欺君的罪名,此关更加难过,“前些日子被毁的西南泸州贡酒。” 官家略微抬眸,睨了顾青一眼,顾青跪倒在地,曹永禄沉声呵斥道:“大胆!还敢提此事!官家未追究你们尚酝局,已是大度。” “无妨。让他说。”官家摆了摆手,饶有兴致看向顾青,“不过曹公公说得对,你不怕朕旧事重提?” “回陛下,小的自是畏惧。但小的更不敢欺瞒陛下,编些旁的由头糊弄过去。”顾青瞪着近在咫尺的青石板,索性闭眼,一股气说了出来,“再者,酿酒之人,偷了别人的方子冠上自己的名姓,更是大忌。是以小的不敢欺瞒。陛下,这酒不仅是习自泸州贡酒,此次贡使伍景辉大人亦指点了小的一二。” “你起来回话。”不知为何,官家不仅不恼,面上更添了几分悦色,他上下打量了顾青几眼,这眉眼,好似在何处见过,一时倒想不起来,“如此耿直之人,如今不多了。” “谢陛下。”顾青顾不得膝上酸痛,利索起身,恭谨立于官家跟前。 “是贡酒的贡使央你如此?”官家来了兴致。 “回陛下,是沈典御和小的,想着贡酒被毁,属实可惜。陛下先前也想尝尝,小的便斗胆,试着勾调出类似的风味。后来关键时刻拿不准,去请教了伍贡使。”顾青有些猜不透官家心中所想,万一有个闪失,恐将伍景辉牵连进来,故而含糊其辞,省去各种央求的曲折。 “朕知道了。”官家闭上眼,好几息后,他缓缓远望向墙边的石榴花,自顾自道,“西南贡酒,泸州贡酒……泸州……” 听见泸州二字,顾青心头一紧,难道官家想起了什么? “提起泸州,朕想起一位故人。还有些十几年来也不曾尝到的风味。今儿的酒,倒是有几分相似,也是巧了。”官家眸色迷离,小声嘀咕起来。 便是了!官家这是在说阿爹! 顾青斗胆偷瞟了几眼官家,他忆起往事时,面上并无憎恶,倒是有几分惋惜与怀念。 官家心中已经过了当年那槛? 一阵激越之情涌上心头,顾青双手强按住衣袍,手指关节发白,牙关紧咬,自己千万不要显露出来。 此刻还远不到翻案之时。天家威严莫测,便是他一时念及旧情,可没有铁证,贸然表露身份,让官家翻案,岂不是让他打自己的脸? 自己如今只是区区酒人,勉强被官家看见而已。 顾青眸中多了几分坚毅,他不动声色轻吸了几口气,顺着官家的话接了几句:“回陛下,伍贡使有言,泸州的山溪泉水,别有滋味。还有那处的溶洞,用来藏酒,另有风味。他回去之后,定会更加精进酿艺,盼以后还有福气,能送贡酒进宫。” “都是有孝心的。”官家略微晃头,好似神游太虚,将将回过神来,他敷衍几句,面露疲色,“行了,念你耿直,手艺也不错,还陪朕聊了这么会,该赏。” 官家顿了顿:“朕上回赏了白银?” 一旁内侍恭谨上前:“回陛下,正是。” 官家瞧着石桌上的茶具,心念微动:“银钱嘛,便让内侍省给你涨涨俸禄。朕前些日子见着内侍省送了几套酒具来,里头有一对刻银酒觞,赏你了。” 顾青赶忙跪地谢恩,曹永禄微眯双眸,忙活一阵,倒让这小子讨了好。 偏偏崔景湛那头还没有消息,那个暴毙的内侍背后是何人,眼下毫无动静。为免引火上身,曹永禄只得咽下这口气,不敢再提尚酝局贡酒保管不当之责。 “行了,朕今儿也乏了。永禄啊,陪朕回宫歇会,再给朕按按腿,你最近学的这手功夫,不错!”官家摆了摆手,曹永禄赶紧上前,扶官家起身。 官家未曾多看跪倒在地的顾青,同曹永禄有一句没一句,一行人渐渐走远。 不知过了多久,顾青缓缓抬头,如今便是有了些许起色,同曹贼比起来,仍不及他分毫。 不过自己有的是耐心。顾青的眸色,从未如此刻般坚毅。 第108章 内幕 约摸一个时辰后,尚酝局里,内侍省送赏的人将将离开。 毛文几人围着顾青,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桌上那对刻银酒觞,一个个的恨不得口水直流。 “顾酒人,你可以啊!”毛文勾着顾青肩背,“快瞧,那上头还有折枝纹路,多精细的手活。” “你可别碰坏了,御赐的,得贡着。”一名酒工小声道。 “你还叫酒人?没听见上头说吗,估摸不久就要升奉御了。”另一名酒工挤不到前头,另寻了个话头,巴结起毛文来。 毛文一个激灵,若顾青真升了奉御,那可就正儿八经是吏员了,估摸着怎么都不会再住在酒工居所,更别提同自己一间房。 他手上加了把劲:“顾奉御,到时可不能忘了兄弟我。我要是去你屋里耍,可不能赶我走啊!” 大家伙一齐起哄,一时间,酒工居所里甚是热闹。 顾青素来喜静,如今这局面,他面上笑得拘谨,有些手足无措。但他也不想毁了大家伙的兴致,他们都是好心。为备宫宴,大家紧绷了好些时日,如今难得有喜事,闹腾闹腾,也无妨。 如此,顾青耐着性子,同大家插科打诨,天色擦黑,尚酝局要开饭,大家伙才零散离去。 “走啊,去吃饭。今儿官家没提贡酒之事,你还得了赏,膳房的厨夫肯定做了不少好吃的。”毛文见顾青将御赐之物收好,却是坐在床榻边,没有挪步的打算。 “你先去吧。我再候会。”顾青低声道。 “我给你带些吃的回来。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挤来屋里了。”毛文多看了顾青几眼,了然于心,大咧咧往屋外走去。 顾青瞧着毛文的背影,面露感激之色。换作旁人,屋里有人如此折腾了半响,估计早就不耐烦。 毛文不仅没有,还真心实意替自己考虑。 改日得请他吃个酒才是。 酒工居所的院子里亦安静不少,顾青掩好门,缓步走到廊前阶下,倚着廊柱,虚望远处,琢磨起昨夜之事来。 彼时毛文离去不久,自己心中有些急躁,对着一堆器具用料,他简直快看出重影,口齿间尝味也不太利索。他连漱了好几次口,双手开始微微发抖。 “酿酒最忌心浮气躁。”屋外传来动静,有人轻敲屋门。 这声音,不像是尚酝局之人……来人刻意压低嗓门,听着有些耳熟,一时却猜不出。 顾青起身,将屋门让出一道缝,屋外竟是伍景辉。 “伍……”顾青瞪大了眼,手扶在门上,一时滞住,“您怎么还在?一会宫门该下钥了。小的送您出宫?” “就看你有没有胆量,收留本官一晚了。”伍景辉略微侧目,打量了屋中几眼,面上装出几分不悦,“怎么,你不打算让本官进屋?” 顾青缓过神,飞快让开屋门,请伍景辉进屋。 难道他同意帮衬一二? 白天确实有所耳闻,伍景辉来尚酝局观摩,只是大家伙都甚忙,没人能详细给他讲讲。 中午毛文来送饭时,还低声诋毁了几句,说他没眼力见,偏偏挑今日来。 原是担心自己调不出酒? 顾青眸中露出几许感激之色,正要请伍景辉坐于桌前,帮他好好看看,可伍景辉丝毫没有要上前的意思,他进屋打量完桌上之物,搬了木凳,往墙边靠去。 “伍大人,您这是?”顾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狐疑地看了两眼伍景辉。 “时辰还早,你不是打算熬一整夜吗。你自己先试试。”伍景辉扬着下巴,一脸期待。 “伍贡使说笑了。要试的话,小的早就试出来了。”顾青不禁苦笑几声,感情是来监工的。 “旁的不多说,你细细回想,一味想复刻贡酒。这处,是不是落了下乘。”伍景辉深看顾青几眼,伸出右手,在自己心窝处轻轻戳了几下。 顾青闻声,看向伍景辉。见他戳心窝,顾青迟疑几息,他低头垂眸,心窝?落了下乘? 不,他指的是发心。 霎时间,好似被天雷击中,顾青浑身颤栗,他明明立于原地,没有动弹,心里头却有什么被抽离,竟有日行万里神游太虚之感。几息后,又似元神归位,他一个激灵,明白过来。 以前酿酒,除了最开始当学徒时,学些最简单的酒方;还有刚入尚酝局时,背下宫中几个老酒方。每回酿新酒,他都是本着要酿出好酒的纯粹心思,心里除了酒本身,再无旁骛。 可眼下,他心中杂念太多,就好比酒液中酱香味多了些许,他想的不单单是如何平衡风味,而是会不会被人发觉,这是参照贡酒的风味?若是被怪罪,又该如何? 看似差不多,可发心大相径庭。 酿酒虽有酒方,可要酿新酒,更上一层楼,关键时刻些微区别,都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见顾青眸色聚于一处,一副凝神静气的样,伍景辉嘴角露笑,安稳地靠在墙边,打起盹来。 顾青见他如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待顾青开口,伍景辉闭目轻言:“瞧你桌上之物,路子是对的,没走偏,放心。” 此言一出,屋里头简直凭空多出一根定海神针,顾青缓缓颔首,复坐于桌边,全神贯注勾调起来。 如此,直到寅时末,顾青终于调出两壶酒,风味差不多,但他用了不同的法子和配比。 一壶现下尝着刚好,但他琢磨若到了宫宴之时,兴许风味会略微丧失。 还有一壶,现下酱香有些过,但放到宫宴时,兴许刚刚好。他打算赌一把。 还好他赌对了。 内侍省东署偏厅,曹永禄依旧倚在他那斜榻上,崔景湛立于一旁,不敢吱声。 “你不是说,顾青愿意为本公所用?可他桩桩件件,明明都在帮尚酝局,还有沈怀瑾那个冥顽不灵假清高之人!”曹永禄睨着崔景湛,眸光狠厉,“贡酒被毁,尚酝局不光未被牵连,这个区区酒人,还得官家亲召,言语间已有器重之意。” “曹公,兴许顾青出于无奈,毕竟得先保全自身,才能为您效力。”崔景湛嘴角干枯,嗓音沙哑。 第109章 剪枝 “你,将那盆茶花,搬过来。”曹永禄深看了崔景湛几眼,话头突变,眸色探向对面高几。 崔景湛循迹望去,是一盆开得甚好的红山茶。已是端午节气,花瓣重叠竟热烈如火。 同旁的盆景不一般,盆里的这株开了两朵花,一朵长得甚高。 单独瞧它,开得热烈,隐约现着锦缎般的光泽。 可整盆瞧来,它似乎有些不够听话。 崔景湛心中隐隐不安,他小心搬起这盆山茶花,放于曹永禄身前矮几上。 曹永禄伸出左手手指,轻轻捏起那朵横生出盆外甚远的山茶花,左右端详,眸色里满是欣赏与惋惜:“看看,开得多好,多惹人喜欢。” 下一息,他拿起矮几上的铜剪,咔嚓一声,那重叠似火的热烈光泽坠于矮几上,还有几瓣花瓣跌落于一旁。 崔景湛心头一凛,曹永禄面露笑意:“它开得再好,不听话,本公要他做甚?” “曹公的意思是?”崔景湛揣着明白装糊涂。 “罢了,好歹是你寻的人,本公知你一片孝心,心里过意不去。本公便给你几分薄面,这顾青若不再碍事,就由他去。可他要是再敢碍着本公……”一片寒意在曹永禄眸中划过。 “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直接除了就是。”曹永禄笑得瘆人,“景湛,你不会为了一个区区的酒人,忤逆本公吧?” “景湛自是不敢!是景湛一时失态,请曹公放心,不仅旁人,景湛也会时刻敲打自己,必不让曹公操心。”崔景湛跪倒在地,强压住心头的愤懑与恶心,话语坚定。 “行了,区区酒人,莫让他坏了你我主仆情份,赶紧起来。”曹永禄言语间带了几分悦色,他打量着崔景湛腰间的禁军佩刀,缓缓开口,“那花席,查到背后之人了?” 见曹永禄没再计较顾青之事,也未让自己立马除了顾青,崔景湛心头松了口气,他敛下心神,利索起身,立在曹永禄身侧,垂眸恭谨道:“回曹公,属下查到了。花席确实同您手下的内侍联络过,不过内侍未曾搭理此人。属下顺藤摸瓜,他其实是东宫属臣安插之人。” 东宫二字一出,曹永禄眉头微蹙:“那小儿果然坐不住了。他人不在京城,还念着本公这点事。” “曹公,属下以为,其中还有蹊跷。”崔景湛缓缓道。 曹永禄睨了他一眼:“有何蹊跷?” “如曹公所言,这些日子,东宫那位都不在京城,属下发现,那位同京城往来的信报,都是明面上的。” 此言一出,曹永禄好似看傻子般看着崔景湛,他打量崔景湛好几眼,嗤笑出声:“本公若不是甚为了解你,只会以为,什么时候养了如此蠢笨如猪的手下。” 崔景湛顿了顿,面不改色:“属下也是多般确认,那位似乎不屑私下传信,说是……” “但说无妨。”曹永禄捏起矮几上的山茶花瓣,在手头不断摩挲。 “说是不想像朝中污糟般,用些阴诡的手段。”崔景湛说着说着,心里倒是觉着,那位同兄长有些像。 一时间,曹永禄手中的山茶花瓣被蹂躏得丝毫看不出原样。良久,他缓缓吐出一个“喔”字。 “可他不还是,掺和了进来?” “曹公,这便是属下所言,蹊跷之事。目前看来,花席试图栽赃曹公之事,是东宫属臣私下出的主意。” 见曹永禄并未言语,只是盯着矮几上那几瓣山茶,崔景湛小声问道:“曹公,您看……属下是否要……” 曹永禄摆了摆手,面上竟露出几分祥和笑意,他嗤笑了好几声:“你就随便给花席编个憎恶本公的由头,将此事断在他这儿。东宫那头,莫将他们扯进来。” “曹公?”崔景湛有些不解。 “那黄口小儿,若真如你所言,不想暗地里使手段,倒有几分储君风范。本公又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奸恶之人,何必同他们撕破脸。倒不如卖个好。” 曹景湛略微抬眸,老狐狸,分明是如此小事,远不能撼动东宫之地位。 “属下遵命。曹公宽宏大量,希望那位的手下,能领情,不要再执迷不悟。”马屁还是要拍,崔景湛熟练地忍下心中恶心,语带恭敬。 “行了,这几日你也忙坏了。花席之事,就如此。不过那方胜,你可觉得有什么蹊跷?景湛啊,莫要怪本公,他是本公派去探事司的不假,本意是关键时刻能助你一二。”曹永禄扬了扬下巴,指向一旁小陶炉上的茶壶。 崔景湛会意,斟了杯热茶水,端给曹永禄。 谁知曹永禄却不接过,只是打量着崔景湛。 崔景湛手指已烫得通红,他面不改色,极为恭谨道:“属下自是知晓曹公一片苦心,是派人暗中助属下,可惜了这位弟兄,他许是看属下没有由头毁贡酒,一时自作主张,想借他人之手,没想到沈怀瑾畏惧过甚,一刀将他结果。” “曹公,是属下看护不力。”崔景湛端着茶盏,跪倒在地,茶水丝毫未洒。 见崔景湛态度如此之好,曹永禄面上舒缓了些,他示意崔景湛将茶水放在矮几上,叹了口气:“不怪你,都是他太心急了,本公不曾让他杀人,更不曾让他毁酒啊。如今他扔下一堆烂摊子,还要你来收拾。” 崔景湛心中冷哼一声,面上柔和些许:“曹公言重了,本是属下分内之事。此事简单,花席并不是方胜毒杀,花席原就有羊癫疯之症,当日快到旧酿酒坊,他担心找不出密室要被问责,加之那日日头甚毒,他才发病。方胜身上发现的小药瓶,是他托人寻的上好金创药。至于密室之事……” 崔景湛略微抬眸,见曹永禄对花席之死并无异议,顿了顿:“贡酒之事,是方胜为防起火,一时情急,引起误会。那沈怀瑾也是为了救人,一场无妄之灾罢了。” “倒是便宜了沈怀瑾。”良久,曹永禄咬牙切齿。 崔景湛眉头蹙起,沈怀瑾和曹永禄究竟有何瓜葛,能一直让曹永禄如此憎恶。 第110章 送别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曹永禄摆了摆手,让崔景湛回去歇着。 缓步离开东署偏厅,崔景湛不禁琢磨起来。方才看曹永禄的言行和反应,这方胜应该确实只是他安插在探事司的人手,贡酒被毁,不是曹永禄的意思。 难道真是方胜为了立功,私自行动? 可沈怀瑾的反应也太大了些。 可惜当时自己沉迷于那块布头,不曾见着他们几人的身形举止。 话说回来,因着担心失火杀人…… 崔景湛多瞧了几眼路边的木槿花,若没有实证,兄长定不会相信沈怀瑾有问题。 若是自己错怪了……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崔景湛双眸眯起,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兄长。 回了肃正堂,崔景湛唤了闻荣,派几个得力的,盯紧沈怀瑾。 好在此举不算违背曹永禄的意思,便是被探事司的探子察觉,暗中告知曹永禄亦无妨。 两日后,伍景辉准备离京回泸州。顾青得了消息,特意告假,打算出城相送。 顾青不欲隐瞒,端午宫宴那日清晨,他便告知了沈怀瑾,伍景辉暗中帮衬之事。是以告假十分顺利。 “顾青啊,替本官谢谢伍贡使,尚酝局事务繁杂,本官就不亲去相送了。”沈怀瑾拍着顾青的肩膀,语重心长。 顾青领了命,紧赶慢赶,出了朱雀门,一路沿着汴河往西南去,终于在水路与陆路分叉的渡口追上了伍景辉。 古渡槐树下,伍景辉负手而立,似是在等人。 “伍贡使!”顾青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气喘吁吁,“还好小的赶上了。” “不曾想,本官进京送趟贡酒,这酒毁了,还能有人相送。”伍景辉闻言转身,笑意盈盈。 咱们是同乡,说不好,你同我阿爹还是旧识,就算不为这些,你帮了我,我也得来送送你。顾青欲言又止,这些心思到了嘴边,又活生生憋了回去。 一时间,他竟不知说些什么。当夜暗中相助,不好拿于台面之上。 还是伍景辉打破了沉默,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眸色映着光彩:“你可知,本官有位故友。便是当日在尚酝局提过的。他十七年前暴毙身亡,甚是突然……他应留有一独子。若他的独子还活着,该有顾酒人这般大了。” 顾青瞪大了眼,十七年前。难道这位伍景辉,当真是阿爹提过的旧友? 他这是认出了自己? “想来他也继承了他阿爹的一手好酿艺。本官不曾见过他,但人嘛,总是往好处想。说不定他也如顾酒人这般,聪慧,坚毅。”伍景辉并未正眼看向顾青,只是遥望水面,似在讲些同他二人不相关之事。 顾青心下有了计较,伍景辉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宫中无人敢提起阿爹名姓,伍景辉也从未直接提过阿爹,想必他也有了些许猜测。 报仇之事危险重重,何必将他牵扯进来。 “原是如此。伍大人不必担忧。那个孩子若还在世,想的必定也是继承衣钵,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酿出他阿爹当年不曾酿出的酒。”顾青不欲骗人,捡了一半心头所想,劝慰伍景辉一二。 “当真?”伍景辉闻言,侧目看向顾青,许是日头过于刺眼,盯着水面看久了,伍景辉眼角一阵酸涩,微润发红,不待顾青多言,他自顾自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伍大人只管放心。您那位友人,在天之灵,知道您还惦记着他,定是甚感欣慰。”顾青略微仰头,鼻头也是一阵发酸。 “罢了,好端端的,不说这些。”伍景辉见顾青也要忍不住,转了话头,他看了顾青几眼,“你在尚酝局制的那些酒曲,是想尝试有酱香风味的酒液吧。” 此言一出,顾青身形微滞:“大人,小的没有制错?” 伍景辉缓缓点头:“路子是对的。只是东京城同泸州的气候差别甚大,各种火候,还是要你自己把握。” 见顾青听得极为认真,伍景辉心头一个激灵:“你是如何琢磨出要如此制曲的?沈典御教的还是?” 顾青摇了摇头,阿爹留下的歌谣在心中闪过,他看向伍景辉,会不会他知道些当年酒方的线索? “乃是小的看了尚酝局的旧档,里头记载,十几年前,阴差阳错,他们在酒曲里加了豆子。”顾青顿了顿,“小的还想着,可以一曲一投,一曲二投,那能不能一曲多投?可若要一曲多投,酒曲的制备之法必须改改,现有的酒曲支撑不住。” 顾青深吸了口气,还是没讲歌谣之事和盘托出。 “后生可畏啊。”伍景辉大笑起来,良久,他伸手揽过顾青的肩膀,“你可知你轻飘飘几句话,本官琢磨了好些年啊。老了!” “泸州贡酒,便是一曲三投。本官想着,要投更多次,想必这酱香风味,会更加浓郁。只是酒曲制备,要求更高,本官也在摸索啊。”伍景辉眸色复杂,“顾青,他日若有了进展,定要来信告知本官。本官若有了新法子,也会同你切磋一二。” “小的求之不得!”顾青见伍景辉将自己心中所想道出,面露感激之色。 想来阿爹当年的法子,同他二人当下所言,也是极为接近。 “来,还有些许工夫,本官再同你讲讲,前些日子琢磨出的几处关键……”伍景辉眯眸远眺,见渡口船只未到,索性拉着顾青,细细讲起来。 恍惚间,顾青眼角更润。若阿爹还在,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如此,每日同他探讨。他或许会夸自己,又或许会因着自己搞砸,大声骂自己几句。 见顾青如此认真,周身隐约透出股执拗之气,伍景辉亦不住在心头暗叹,若旧友活到今日,是不是还是会同幼时一般,同自己争执不休。 日头筛过他二人头顶的槐树枝叶,依稀洒落他二人肩头。微风拂过,顾青伸手拂去落叶,日子许久不曾如此平静怡人过了。 他未瞧见,不远处林子里头,一抹人影闪过。 第111章 跟踪 那人影伏在一株粗壮的树干后,探着头鬼鬼祟祟,一直远远打量顾青同伍景辉,并未上前。 人影后不远处,还有二人。这二人斜倚于树上的粗干,晃着腿。 “你说那人站那么远,能听见前头几人说话吗?”一人小声道。 “肯定听不到。咱们离他如此近,都不担心他发现咱们。”另一人嘴里叼着不知何处采来的草根,“还好有发现,不然跟着这等不会功夫的普通人,都不知道该如何交差。” “你可别托大。” …… 顾青同伍景辉二人絮絮叨叨,好似眨眼的工夫,船家靠岸了。 “好了,回吧。早些回去,免得干不完活,抢不到好菜好饭。”伍景辉鼻头发酸,不住往回赶顾青,“往后说不定还能见上。你若得空,可以来泸州看看。” “小的早就听闻,泸州多溶洞,古蔺县山间的溶洞最是出名。小的定会去亲眼见见。”顾青强压下不舍心绪,面带笑意,眸中满是憧憬,“到时候伍大人别舍不得好酒。” “一言为定!本官必定拿溶洞里藏好的酒招待顾酒人!”一时间,离愁别绪一扫而光,倒是多了几许豪壮洒脱之意。 伍景辉挥着手,示意随从往船上搬行李,顾青立于岸边,目送他们一行。 直到眼前只剩悠悠水波,碧空如洗。 顾青仰头,打量了眼天色,如今有了当初酒方的苗头,是时候加紧试酿当年阿爹试过的酒液了。 见顾青上马,林子里掩着那人,亦快步往一旁路边跑去,好待顾青路过,再远远跟上。 “还跟吗?”最后头树干上一人问道。 “当然继续跟。再等会。” 天色擦黑后,尚酝局值房。 一名酒工寻了沈怀瑾,低声絮叨了几句。 “你是说,他们二人,在渡口边聊了不止一炷香?”沈怀瑾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正是。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那酒工小声揣测道,“您让小的去跟着顾酒人,是不是他……” “你想多了。他去送伍贡使,本官是知道的。只是近来局势不稳,好些人对咱们尚酝局虎视眈眈,本官担心他路上出什么事,如今安然归来,甚好。”沈怀瑾双手背于身后,“此事你也无需同他提起。” “大人暗中如此关怀小的们,是小的们的福分。”那酒工恍然大悟,满面崇敬,眉毛微挑,面上攀上几许被当做自己人的兴奋。 “行了,你也回去歇着。明儿学艺时,本官多指点指点你。”沈怀瑾眸色柔和,多看了这酒工几眼,新进尚酝局,果然更好拿捏。 待酒工离去,值房只剩沈怀瑾一人,他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水,右手朝杯盏伸去。他未将杯盏拿起,只是用食指抵在杯盏上沿,缓缓绕将起来。杯中热气腾起,手上洇了不少水汽,他不觉烫,心绪沉入酒方之事,不能自拔。 原以为顾青这小子,会感激自己救了他们几人。谁知他转头就去送伍景辉。 本也该送送,若按顾青所言,伍景辉虽未直接传授勾调之法,好歹拉了顾青一把。 只是他有些不信,顾青琢磨了好几日,没有头绪,伍景辉激励几句,就想通了? 他冷笑几声,双眸眯起,他二人何时这般密切,深夜指点也就罢了,渡口相送,聊什么聊那么久…… 伍景辉打泸州来,叶弘文也是泸州人士,难道伍景辉认识叶弘文,认出了顾青? 沈怀瑾心头一颤,就算当真如此,也无妨,伍景辉并未揭露此事,想来是站在顾青这边的。 伍景辉摸到了酱香酒的门道,难道…… 顾不得手边有热茶,沈怀瑾腾地起身,双手撑于桌上,险些打翻那杯茶水。 难道他二人聊那么久,是在探讨当年酒方一事? 沈怀瑾不自觉望向值房窗外,顾青回来有些时辰了,不曾来寻自己。 他想瞒着?沈怀瑾眸色深幽,轻哼了声,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 此时此刻,肃正堂内。 “大人,属下按您的吩咐,盯牢了沈怀瑾。这几日他的行踪没什么蹊跷,不过属下发现,他暗中派人盯着顾青顾酒人。”一名禁军单膝跪地,干脆利落,朝乌木长桌后的崔景湛低声回禀。 “他派的人,盯着顾酒人去了何处?”崔景湛眉头一紧,这老狐狸,果然露了马脚。 这禁军遂将渡口边上之事一一道来。 “本使心中有数了。你们继续盯着,一定要盯牢了。”崔景湛一时琢磨不透,摆了摆手,让这禁军退下。 一时间,肃正堂内静得只剩烛台里火星子的动静。崔景湛虚望向厅堂门外,沈怀瑾派人盯着顾青,如今伍景辉同兄长在渡口边上聊了如此之久,沈怀瑾会作何感想? 他为何派人盯着? 崔景湛眉头微挑,想必是为了酒方一事。伍景湛同顾青阿爹是同乡。 崔景湛心里头凉意升起,如此一来,沈怀瑾想必更加忌惮兄长。 兄长如今是怀璧其罪。无论他有没有悟到酒方,都有些骑虎难下。 思前想后,崔景湛想了法子,唤了顾青私下见面。 尚酝局不远处的僻静园子里。 “你是说,沈典御派人暗中跟着我?”顾青瞪大眼,他压住嗓音,额头上皱起几条纹路,“他为何如此……” “我也不知。兄长,我怀疑沈怀瑾很久了。”崔景湛面色凝重,仔细瞧着顾青,“还有方胜一事。” 崔景湛索性将先前曹永禄所言全盘托出:“依我对他的了解,如此小事,他懒得搭理,若真是他派人所为,也懒得遮掩。那方胜为何突然出手,值得深思。” 顾青闻言,心下发沉。花席暴毙,沈典御指责是方胜所为,方胜企图纵火,沈典御向来儒雅,连重罚尚酝局众人都舍不得,竟径直夺刀杀了他…… 确实蹊跷。 夜风拂过,沙沙作响,一旁枝叶斜映于道边白墙,瞧不真切。 顾青凝神深思,难道沈典御知道些什么? “倒有几分像是借刀杀人,再杀人灭口。”崔景湛冷冷道。 第112章 疑心 “我还是觉着,沈典御就算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也不至如此恶劣。会不会他真的见着方胜害了花席,心中着实畏惧。当时之景象,若沈典御不想法子夺下方胜手中的火把,你,我,还有旁人,都会有危险。”顾青思索道。 见崔景湛抿唇不语,眸中似有委屈不悦之色,顾青顿了顿:“我心知你是担忧我的安危,你放心,我有分寸。我会护好自己。酒方之事,也不会轻易让他知晓。” 顾青环顾四周一二,伸出左手,拍着崔景湛的肩膀,眼中满是劝慰之色。 崔景湛强忍住后退半步躲开的念头。他心中的幼童倏然睁开眼,好似第一次见着刚出锅的香甜冰糖葫芦,明明摸不得,就是要伸手抓住,便是手上烫起泡,也舍不得松手。另一个声音在心中疯狂叫嚣,崔景湛,等你所谓的兄长发现你的秘密,发现你瞒着他……他断不会再想如今一般对你,还不如早些松手,离他远些,免得到头来遍体鳞伤。 “不……”崔景湛竟是小声呼号出声。 “景湛?”顾青腾地缩回手,他警惕地看了四周几眼,不明就里。 “兄长,咱们还是谨慎些。”崔景湛略微颔首,示意顾青无事。 顾青舒了口气,跟着点头:“是我一时忘形了,你说得对。”见崔景湛并未因自己维护沈典御而生气,顾青心里头慰藉了不少。 但也不能完全不防。 同崔景湛告别,顾青避开宫人,小心摸回尚酝局。 眼下天色全黑,大家伙估摸着都回了居所,他索性去了曲房,好清静些。 手上翻动着这批酒曲,顾青心不在焉,满心都是沈典御的奇怪举止。 他想强逼伍景辉帮衬,伍景辉拒绝,他似是心存不满。如今自己去送伍景辉,他虽准假,却暗中派人跟着自己。在密室里,还拔刀杀人…… 除了酒方,顾青想不出别的缘由。难道沈典御在意酒方至此,他先前所言,酒方没有自己的安危重要,都是假的? 酒方乃阿爹旧物…… 顾青心里头一个激灵,难道沈典御认为伍景辉是泸州人士,多少知晓些门路,才派人跟踪。 那如今,沈典御定以为自己知晓了酒方,或是琢磨出了些许门道。 本想明日去寻沈典御,将今日发现和盘托出,眼下顾青却是犹疑起来。 再往前想,尚酝局书库起火之事,除了曹贼,谁会在意旧档? 于当年之事有关的,明面上只剩沈典御。 顾青手上一抖,一筐酒曲掉了些许曲渣,顾青低头打量几眼,掉落的曲渣不算多,他没心思去拾掇。 假设是沈典御所为,他为何要引雷火烧书库。顾青闭上双目,细细回想,他记得那日沈典御还交代自己早些回居所,好生歇几日,不要再去书库。 若真是沈典御所为,他定不是为了害自己,可他为何要烧书库? 顾青心中杂念翻涌不止,可他好似捅了马蜂窝,这一个念头下去,便再止不住。 罢了,就算要被蛰得面目全非,也总比全然不知,放过更大的危机要好。 顾青放好手中酒曲,沉下心来,开始细细推敲。 若真是沈典御所为,他是为了毁书库的记载。可他甚至比自己更想寻到酒方,彼时他应该尚未发现端倪。 顾青更想不出焚毁书库的由头。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顾青心中。东厢房被烧,是为了毁去酒曲记载,销毁证据。 难道有什么事,比酒方更为重要,不能被人发现? 那几日,自己发了疯般翻阅过去旧档,且向沈典御表明,没有酒方线索。 对了!沈典御难道是为了销毁证据,不让自己发觉什么蹊跷? 可他舍不得酒方,故而先给自己几日的富余,看看能否发现酒方线索。既然没有发现,便可安心烧毁,以免自己继续看下去,发现旁的事。 念及于此,顾青险些站不住,他斜倚在墙上,不顾可能会蹭上些许陈旧酒曲渣滓,大口喘着气,口鼻间充斥着麦香豆香,还有股怪异的酸腐气息,直到快要喘不过气。 越来越多恐怖的念头从心底涌起,顾青发觉自己压根压不住。 当年阿爹出事,沈典御是阿爹最为得意的弟子,平日里走得极近,他为何能全身而退。 诚然,早些日子沈典御言语间似有悔意,当初他权势有限,未曾救下阿爹,后悔至今。 会不会不止这些? 不,就算他当初见死不救,也属人之常情,兴许是怕自己发现他当初不是无能为力,而是压根不曾出手,明哲保身,会怨恨于他,如此一来,自己就算有酒方的线索,也不想告知于他。 顾青深叹了口气,定是如此。 可就算如此,沈典御也太过分了些。为了一张酒方,疯狂至此,险些违背平日为人处世之道。 若是阿爹在世,知道自己曾经的爱徒如此,定要大失所望。 更别提那场大火险些让自己送命…… 不,不会的,顾青使劲摇头,这些都是自己的推测。沈典御断不会恶劣至此。当初自己从火场中被救出,沈典御来看自己,只有关切担忧之色,自己丝毫不曾看出他有任何愧疚之意。 他不信沈典御是如此绝情绝义之人。 想到此处,顾青苦笑几声,罢了,为今之计,想想法子从旁处去查旧档,看看有没有阿爹当年之事的线索。景湛说一直在查,该找个契机,好好问问。 至于沈典御和酒方……顾青抬眸,望着满屋的酒曲,良久,他缓缓皱起眉头,还是先不要告诉沈典御,今日究竟同伍贡使说了何事。等真的有了眉目,自己试酿成功,再透露一二。 正好再观望观望,沈典御意欲何为。 顾青微微叹了口气,他细细探看了曲房一番,见没有遗漏,才放心往居所去。 “你回了啊?”毛文大咧咧跨坐在床榻边,好奇地打量着顾青,他吸了吸鼻子,装出一股嫌弃样,“你是不是又去曲房了?沈典御方才在找你,没找着。” 第113章 试探 “沈典御可有留话?”顾青心不在焉,坐在茶桌边上,伸了几个懒腰,毛文嘀咕好几次,顾青下意识问道,心里隐约有逃避之意。 “那是自然。他派来的酒工说,你明儿看看得空了去值房寻他一趟。”毛文狐疑地打量着顾青,起身往茶桌前凑了凑,抓了把瓜子,往嘴里扔了几颗,“想来不是急事,你不用往心里去。一天到晚心事重重,眼下不挺好的吗。” “你说得有理。”顾青回过神来,兴许就是自己多想了,沈典御派人寻自己,实属常事。 “你小子,一人全吃了?”顾青故作轻松,不想让毛文看出蹊跷,他抬眸看了眼茶桌,上头只剩一摊瓜子壳,地上,自己脚边也有不少,他哭笑不得,“你自己收拾干净!别赖我头上!” “嘿嘿,这才对嘛。”毛文嘴上十分活泛,手上却丝毫不松手,又往嘴里扔了几颗,“我看你那个嘴唇干的呦,这玩意儿上火,就不给你留了。” 顾青瞪了毛文几眼,起身往屏风后走去,他浇了把凉水在脸上:“回头有人嘴里生疮,试不了酒,又要来求人。” 话音刚落,毛文面色凝滞,手里磕好的瓜子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几息后,屏风外传来拍手声:“咱啊还是多听顾酒人的话,说不吃,就不吃,哎!” 顾青轻笑几声,拿起帕子擦了脸,往床榻边坐去。 整夜思绪万千,顾青好不容易睡着,几乎整夜都困于梦魇。 天色擦亮,顾青睁开眼,头下木枕隐约发凉,床榻,里衣后背,湿透未干。 顾青叹了口气,轻手轻脚起来换衣服。他强忍住喷嚏,裹上外衣,出屋关好门,喷嚏也就憋没了。 他去曲房看了眼,又去膳房拿了几个馒头,就着凉水囫囵吃下,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沈典御快上值,脚步凝重,往值房挪去。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今儿天色如此,走到半路,他打了几个冷颤,只得加快步子。 小道旁的木槿花开得更盛,若是平日,他许会驻足看上几眼,尤其是忙活一整日后,松松肩背,再去膳房吃饭。可今日,他通通视而不见。 便是遇见他的酒工,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略微点头,换作平时,可能还会寒暄一二。 如此遇见好几名酒工,他心里乱糟糟的,方才过去的是谁,心里头没有半分印象。 “你说顾酒人那是怎的了,好像丢了魂?” “什么丢了魂,依我看,倒是有些目中无人。” “这话可不能乱说。” “难道不是吗。他最近又没什么活计,天天守着曲房捣鼓,倒是咱们,才算是忙得丢了魂。我看他就是得了御赐之物,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这名酒工眼神飘忽,一面四处打量,一面小声道。 他身侧这酒工胆小,恨不得立马捂住他的嘴:“你别说了。哪有你这么议论酒人的。他平日里虽然同咱们不算亲近,但人也还不错啊。” “你说到点上了。你看看沈典御,于奉御,还有旁的几位酒人,哪个不是同咱们熟稔得很。唯独他,最多碰上了寒暄几句,平日里都是独来独往。”这酒工越说越气,索性倒竹筒般,毫不掩饰。 “算了,算了,咱们换个话头。” …… 尚酝局值房内,沈怀瑾早早就来候着。 外头杂役洒扫时,他唤人在屋内小茶炉里放了上好的银丝炭,从屋角避阴干燥处的木匣里翻出平日不怎么喝的御赐龙凤茶,他揭开茶饼外头包裹的纸,在手里掂量掂量,深吸了几口,好是好,可总有些不对劲。几息后,他将茶饼严实包好,放了回去。 他眯起双眸,略微思索片刻,还是回了卧房,摸了半天,寻出来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筒,里头还剩点将将能盖住筒底的茗柯碎银。 这是种来自西南边地的小茶,先前宫中偶会用作贡茶调味。 旁人倒是不怎么单独拿来喝。可先前那位典御大人,他的恩师,最爱这口家乡味,喜欢得紧。 他将鼻子凑到竹筒边,这茶放了十几年,保管得当,虽未霉变,但香气似乎不如当年,估摸着口味也远不如当年。 他冷笑一声,口味和香气,通通不打紧。 便是认识短短数日的伍景辉,顾青这小子都要特意告假相送,两人聊上半响。 沈怀瑾不信,拿出如此怀旧之物,不能拉拢顾青? 念及于此,沈怀瑾封好竹筒,他在卧房里打量几眼,特意挑了一套同样压箱底已久的定窑白瓷。这套杯子也是当年叶弘文送给他的,杯身上已被茶水晕了一层旧墨般的细痕。 他收好这两样,小心往值房去。 他放好茶具,回卧房的工夫,炉子里的炭已烧热,他在炉子上放了茶壶,开始烹热水。 倒是巧,茶壶盖子刚被细密水泡顶起,发出呜咽声响,顾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吧。”沈怀瑾热络道,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顾青无需多礼,坐在茶桌对面便是。 顾青仍旧微弓着腰,行了一礼,才拉开木凳,轻轻坐下。 “咱们有些时日没有好好聊聊了,你瞧瞧,都拘谨了。”沈怀瑾见顾青如此,不禁打趣几句。 不知为何,沈典御面上仍是极为亲切,顾青却觉坐立不安。 “小的不是拘谨,如今局势虽平缓,保不齐还有眼线……那人……兴许还觊觎尚酝局,小的还是谨慎些好。”顾青忍着心中不悦,身子微微前倾,好让沈典御相信自己所言。 “好孩子。”沈怀瑾抿嘴点头,心里划过一丝得意,终归还是尚酝局的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来,尝尝,这味道是否熟悉?”沈怀瑾手上动作没停,他用木制小茶勺,轻轻拨出些竹筒里的茗柯碎银,这小茶经不得久泡,沸水将将拂过,便可将茶叶滤出,取其香而涩之风味。 “这是?”顾青鼻头抽动,这气味却似在何处闻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第114章 裂痕 好些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 观这茶色,倒看不出什么蹊跷。顾青擅酒艺,于茶只是粗通些许,且平日他们酿酒试酒,舌头尝味不能杂了,大多饮的都是味道极淡的茶水。 沈怀瑾看了顾青几眼,将斟了茶水的定窑白瓷往他身前推了推:“试试。” 顾青颔首,一手端盏,一手托在杯底,生怕碎了。 他小啜一口,一股香意在唇齿间散开,入喉后有些微涩味,再去细品,茶味已散。 好生熟悉。倒像是幼时阿爹极爱饮的家乡小茶。 只是今日这茶尝起来,不如幼时饮到的香意浓烈。 顾青探寻地看了沈典御几眼:“这难道是?” “正是。只是放了十多年,便是本官再用心保存,风味还是不及当年。本官也是偶有感怀,拿出来饮个意头。”沈怀瑾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顾青果然念旧。 听了这番话,顾青心念微动,沈典御竟一直藏着当年的旧茶。 这些碎银不似茶饼好保存,本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倒是难为他费心放了这么多年。 “还有这套白瓷,亦是当年……恩师赠予本官之物。彼时闲暇,咱们经常一道饮上几杯,茶色不深,但这么些年,杯身上还是洇了印子。”言语间,沈怀瑾眼尾微润,语气柔软了许多。 “大人为何今日突然将这些拿出来?”顾青静下心神,低声问道,“可是当年之事有了线索?” “本官不是说过,莫要再查当年之事?”沈怀瑾言语一沉,面色难看了些许,瞬息间,他面色如常,“也不怪你,总是心里一道坎。本官是感念你昨儿去送伍贡使,他要归乡,本官一时念起恩师罢了。” 顾青微微点头,茶水不那般烫嘴,他多饮了几小口,方才激起的心念,松了些许,还是自己想太多了,兴许沈典御唤自己来,真就是叙叙旧。 “顾青啊,你同伍贡使打交道这几日,可有发现什么酿酒的新门道?本官想着,他既是泸州人,估摸着酿酒的路子,同恩师会有些相像。搞不好会助你悟出酒方?”沈怀瑾见顾青肩背不再紧绷,迫不及待,不想再绕圈子。 “大人,除了那日宫宴调酒,他指点了一二勾调的门路,再没旁的了。许是心有灵犀,他确实试酿酱香风味的酒多年,可惜也不得窍门。此番贡酒便是他们当前尽了全力所酿。”顾青心中一惊,果然,还是想问酒方。 若是从前,顾青必定全盘托出,同沈典御好好商议琢磨一番。 甚至不用沈典御发问,还要特意派人来寻顾青。顾青从渡口回来,便会迫不及待寻沈典御,一五一十说道一番。 可方才,他明明想逼自己如从前一般信任沈典御,到了嘴边的话,被活生生拽回了肚里。 “当真如此?”沈怀瑾微微眯起双眸,眼露精光,打量起顾青来。 “伍贡使瞧着,不像在骗人。若他们能酿出更好的酒,怎会不送入宫来?”顾青眨了眨眼,假装不知是在问自己。 他心头一紧,沈典御不在意还好,他若介意此事,估摸着是回不到酿酒大比那时了。 倒也无碍,少了些许助力,也免得将来将沈典御扯入旧案,多一个人涉险。 顾青直视沈怀瑾,心中不免酸涩,他隐约能理解沈典御想得到酒方之迫切,可若真的做下诸多错事…… 还好眼下没有铁证,都是自己同景湛的猜测。不然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典御。 若是错怪了沈典御,又该如何? 顾青摇了摇头,便是错怪,也比涉险好,要查出当年真相,得先保全自己。便是有些时候瞧着再耿直,顾青也只能撒一回谎。 “你在想何事?”见顾青面色凝重,还隐约在摇头,沈怀瑾看在眼里,心里冷哼了好几声,“顾青,本官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似乎,不如先前那般信任本官了。本官便将话挑明,你莫要受了他人挑唆,怀疑本官。” 不知为何,顾青心里头更是慌乱。沈怀瑾这番话,自己听了理应心虚,可现下只有难受与被威压之感。 “大人言重了!小的并未被人挑唆,也没有不信任大人。将来酒方有了头绪,小的定会如实相告。现下还是会多试试酒曲。只要酒曲制好了,想必新酒也就快了。”顾青顿了顿,盯着桌上散了风味的茗柯碎银,终是没有说出一曲多投之法。 今日桩桩件件,隐隐都在印证他同景湛所想。沈典御究竟做了什么,尚不可知,可他刻意拉拢自己,今日还搬出这些旧物,自己稍不顺他心意,他就露出威逼之势…… 好似他再也却装不下去,快要露出真面目。 便是阿爹当年的爱徒,自己也不能轻易相信了。 “顾青,你可想好了。”沈怀瑾见状,从嘴边挤出几个字。他眼露寒意,望向桌上茶水,顾青那杯已快见底。 “小的不明白,大人何出此言?”顾青心中乱成一团,他属实不想再同沈典御纠缠。 若继续下去,他不知会看到沈典御何等面貌。 “罢了,你且去吧。就如你所说,好生准备酒曲制备。”沈怀瑾伸向茶壶的手微滞,终是没有再替顾青斟上一杯茶水。 听了这话,顾青如释重负,立马起身告退。 眼见顾青的背影,消失在值房窗外,沈怀瑾不再掩饰眸中寒光,他将自己杯中与杯口齐平的茶水浇入炉中,里头隐约透出灰白色,闪着火星子的银丝炭发出滋滋声响。 几息后,几道青烟冒出,渐渐消弭不见。 果然是上好的银丝炭,便是泼了水,丝毫没有呛人之味。 最上头那截炭,安静如初,好似从未生过火。 小炉边,沈怀瑾放下茶杯,最爱与恩师一道饮茶之人,这散了风味的旧茶,方才却是一口未尝。 “白眼狼崽子,同他爹一般,死心眼,从未拿本官当过自己人。”沈怀瑾睨了眼竹筒里剩的碎末子,冷哼几声,将它们一齐倒入炭炉。 第115章 疏远 沈怀瑾拂去手上沾的茶叶碎末,正要起身,于奉御快步从屋外走来。 他喜气洋洋,直奔沈怀瑾身侧,顾不得行礼:“大人,太好了!内侍省下令了,即日起,升任顾青为奉御,这可是大喜事啊!” 他本以为,沈怀瑾素来器重顾青,加之顾青又是旧人之子,沈怀瑾听了这消息,定会喜形于色。 不料沈怀瑾并未露出他想象中的笑容,反是皱起眉头,瞪了于奉御一眼:“咋咋唬唬,一点定力都没有。” 于奉御身形一滞,后退半步,略微侧目打量了窗外一眼,没有旁人啊。 以防万一,于奉御恭敬行礼,压低了声音:“还是大人谨慎。不得不防,不得不防!” “甚好。前些日子新进了几名酒工,谁知有没有那人派来的细作。”沈怀瑾见于奉御还是同先前一般好拿捏,面上松缓了些,他故作亲切,伸手轻揽于奉御肩背,“方才本官也是一时情急,你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于奉御一脸惶恐,自己这上官今儿不知为何,比平日还要亲切。 只是不仅未觉得松快,心里反而霎时紧绷,生怕下一瞬他要说些什么骇人之言。 好在沈怀瑾缓缓松开于奉御,坐回茶桌后头。 于奉御扫了一眼,两个茶杯都空了,想必方才是相谈甚欢。 许是察觉到于奉御的视线,沈怀瑾嘴角翘起:“方才正好唤顾青前来,嘱托他专心制备新酒曲。只是这任命一下,他也是清净不了了。你看看,可以分些差事给他。” 于奉御恍然大悟,想来沈怀瑾早就探听到口风了。他在宫里头的人脉,比自己想得还多。 “太好了,大人啊,属下最近是忙得脚下生风,屁股刚挨着凳子又得起。”于奉御眼珠子转了几圈,“大人,如此可好?试酿新酒,还有教导酒工之事,就交给顾青,属下还是看着其他酒务还有日常往来。若有大宴,再行分配。” “甚好。有你二人为左膀右臂,本官也就放心了。” 打发走于奉御,沈怀瑾眸中闪过几分恨意,如此白眼狼,竟是连升了两级,入宫一年多,便仅仅曲居于自己之下…… 若是让他抢先酿出当年之酒,难道还想骑到自己头上去?还是得牢牢盯紧。 沈怀瑾伸手捏住白瓷茶盏,手上使了暗劲。他若会武,这白瓷怕是会顷刻间化为齑粉。 顾青升任奉御的消息,比酒香飘得还快,不到半日,整个尚酝局上下,便已知晓此事。 一时间,同他素来交情不错的,诸如毛文,恨不得上房揭瓦。同他不熟,甚至有些嫉妒他,平日里又不曾显露出来的,眼下是颇为不屑,私下里恨得牙痒痒。 正值午膳时分,顾青前脚迈入膳房,后脚就被围住。 “顾奉御!小的见过顾奉御!”毛文眼尖,他冲将上前,“大人,消息来得急,膳房还不来不及特制吃食,不过今儿中午的菜色也不错。我还见着有些酸萝卜,甚是下饭,想来对你的口味。” “毛文……”顾青有些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嘴,无奈毛文这股情意,直窜到心底,他嘴角勾起,缓步上前。 他收到消息不久,还未回房换上奉御的绿色官袍,于奉御寻他简略说了几句,约他明日再细聊。眼下他还有些不习惯。 “无需如此客套。”顾青谢过大家伙,端了饭食,拉着毛文往墙边坐去。 “顾青,我还能这么叫你吗?”毛文不解,小声打趣道。 “私下那是自然。”顾青低声道,“还是不要太声张。我入尚酝局不到两年,运气好,升到奉御,不一定所有人心里都好受。” 他就瞥见好几个,几个老资历的酒人,打自己进门后,脸色就没好过。 他倒是无所谓会不会有人嫉妒自己,都是靠的自己本事。 只是若没什么事由,还是不要起纷争的好。 况且,那几人心中不悦,实属正常。 毛文顺着他不经意的视线看了几眼,不屑地回过头来:“你别往心里去。都是各凭本事。” “行,先吃饭,下午活多着。”顾青心知毛文向着自己,不用多言。 见顾青快放下碗筷,毛文支支吾吾,不似平日开朗。 “有话直说。”顾青佯装怒意,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也学会这一套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必须得搬走了。”毛文面带失落,嘴里嘀咕起来。 顾青恍然大悟,按规矩确实如此。 他深看了毛文几眼:“估摸明日后日吧,今日太忙了。你放心,这一年多你帮了我不少,咱们私下还同从前一般。你也不必拘谨。话说……” “话说什么?”见顾青如此保证,毛文心里松了口气,笑意重现面上。 “我还想好好谢谢你。后日,后日咱们应该都休沐,我请你出宫去吃酒,如何?”顾青爽朗道。 “当真?”还好毛文捂住了嘴,不然整个膳房都能听见。他四处打量几眼,见只有几人本来就在打量他二人,舒了口气,“顾青,我跟你说,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得让他们服气。等他们都听话了,咱再耀武扬威不迟。” “你还想作甚?”顾青心知毛文嘴贫,轻笑了几声,“那这么说定了。” 忙活了一下午,顾青恨不得立马找个由头去探事司寻崔景湛。 只是如毛文所言,如今他更得谨言慎行,莫让眼热之人抓住把柄。 他用先前崔景湛教的法子给探事司送了信,想寻个方便的日子,请崔景湛去他宫外住处吃顿便饭,庆祝一番。 候了约莫一个时辰,顾青等来回信。 趁毛文没回屋,顾青小心打开小木筒,眼角含笑,取出里头的一小卷信纸,飞快展开。 景湛拒绝了此事。 却不是担心被人盯上,只说最近疲累,以后再寻机会。 言语间似乎也看不出兴奋之意。 顾青读了三遍,确实没有看错。他双手撑着信纸,微滞于身前,叹了口气,将信纸伸进烛火,细细烧了。 第116章 高兴 景湛向来藏不住话,兴许他最近还没缓过劲来。顾青抿嘴,劝慰了自己几句,当初可是景湛嚷嚷着他二人都要想法子往上爬。 只是…… 顾青盯着那一小张信纸烧出的灰烬,有些愣神。上回去送食盒,景湛亦说疲累。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不想将自己牵扯进去? 若探事司司使出事,估摸着用不了一个时辰,整个宫城都会传遍。顾青盯着烛火,晃了晃头,切莫自乱阵脚,回头寻个贡酒被毁案复核的由头,去探事司看看。 肃正堂内,崔景湛仍旧一人倚在主位里头,周遭的烛台全部点燃,厅堂内灯火通明,倒比白日亮堂不少。 探事司上下的禁军,卒子,杂役早已习惯,这位司使大人最是称职,便是没什么紧急案子,不至深夜,不肯回卧房歇息。 “你说,咱们司使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听闻他在东京城连宅子都未置办一处,休沐时多半也待在探事司。”探事司的值房里头,只有两名相熟的禁军,一人小声嘀咕起来。 “你不要命了,敢背后说嘴司使大人。”另一人胆小些,不住往门外望去。 “怕什么,又听不见。” “照你这么说,是有些奇怪。我傍晚远远见着他,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同平日差不多。可方才巡夜路过,不知为何,我总觉着他有些落寞。” 落寞二字一出,二人浑身发颤。 “你闭嘴吧。还说我胆大。你居然敢说司使大人落寞!那是在想案子!” 若不是外头巡夜的来来回回,崔景湛恨不得抱住双膝,将整个人都缩回椅中。可他也不想回卧房歇息,一个人在房里,总担心烛火陡熄,他竟有些惧意。为免他人起疑,也不能点一屋子的火光。 他宁愿一人如此缩在偌大的肃正堂,夜再深,周遭也是亮亮堂堂的。 念及此处,他面上浮起几分苦笑,当真连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 畏惧站在日头下,又不愿心中的稚童一直被关在黑漆漆的小屋中。 不敢面对兄长的关切,又害怕兄长离开自己。 上午传来兄长升为奉御的信报,他恨不得拔腿冲去尚酝局,站在兄长跟前,当面道贺,他二人终有一日,会查清当年真相。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恐惧。前几日,他好不容易打定主意,集中精力彻查当年之事,免得一直如此活在惧意之中。 偏偏这几日曹贼催得紧,让他赶紧找到弓彬,暗中将黑市的线再建起来。 那弓彬滑不溜秋,硬是难以觅得踪影。 彻查之事不能假手于他人,一拖再拖,自己整日心神不宁,不被下头的瞧出蹊跷,已是不易。 罢了,想必兄长眼下忙着尚酝局之事,没有精力深想。 崔景湛深吸了口气,若兄长下次来看自己,不能再躲。 他抬眸看了眼边上的漏壶,时辰还早,再熬熬。 此刻的承文库值房,丁晚梨同另一名女史,裹着素色织罗披风,半倚在榻上扯着哈欠。 “好久不曾值夜,没想到是同你搭班。咱们要不聊聊天,能提神。”那名女史好奇地打量着丁晚梨,试探道。 承文库都道丁晚梨脾性有些古怪,不好打交道。可她今日第一回同丁晚梨搭伙,觉得也没那般夸张。 丁晚梨备了好些小玩意,取暖,提神,填饱肚子,甚是用心。她也不趁机讨好旁人,只是放在那,淡淡抬眸示意。 自己想同她聊聊,略微靠近些,也不见她反感。 只是不像旁的年轻女子热络,许是性子沉稳些,哪里古怪了。 这女史瞎琢磨时,丁晚梨抬眸看了她几眼:“若能聊上几句,也好。若聊不来,不必勉强。” “我就说嘛,哪里有人天生古怪的。”女史一时兴奋,说漏了嘴。她不自觉捂住嘴,眨眼看向丁晚梨,“你别忘心里去。我不是故意……” “无妨。你也算爽直。”丁晚梨今儿兴致不错。下午听外头的议论,说是尚酝局有了新奉御,姓顾。 彼时她瞧了眼日头,未到盛夏,心里却暖意融融。 这等好兴致,此刻还未消散。想到那个平日木讷,一提起酿酒就神采奕奕之人,丁晚梨嘴角不禁微微挑起。 转眼便是两日后,趁着休沐,毛文帮顾青搬了住处,从酒工的居所小院,搬到了值房附近给吏员准备的卧房。 “你小子运气是真好,沈典御和于奉御在隔壁小院,你这边就你一人,倒是清净。”毛文打量了几眼,顾青搬来这处小院,本有四间厢房,一间是先前丁毅丁奉御常住,他出事后,大家伙嫌晦气,一直没人再住。剩下几间,也可供酒人居住,只是酒人大多如顾青般,觉着酒工居所自在。 于是这处小院空了月余,一直无人。 安顿好后,顾青抬眼望天:“咱们现在出宫,还能赶上午饭,不耽误下午歇息。” “行,你请客,听你的。”毛文拂了拂手,双眼冒光,“赶紧赶紧,你小子,要请我去哪家正店?” 竟是如烟娘子的醉春楼。 不知为何,出宫后,顾青鬼使神差,带着毛文径直往醉春楼来。 楼外的门引极有眼力见,见着顾青,立马遣人去楼里交代一声。便是不曾订座,门引还是将他二人往二楼的雅间引。 “这位小兄弟,雅间恐怕……”毛文拽住小二,让他稍等片刻。 站在雅间门外,毛文瞪大了眼,他转头小声朝顾青道:“我知道你厚道,也用这样,你的那点赏钱,攒着娶媳妇啊。咱们坐楼下,一样吃酒。” “无妨。雅间清净。”顾青不是大手大脚之人,可门引将他二人往楼上引,他也不曾迟疑。他站在栏边朝楼下扬起下巴:“外面人太多。这回听我的。” “二位,里头请!”小二见他二人商量好,面上没有丝毫瞧不起,仍旧赔着笑引路。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靠窗的酒桌上,上了四道菜,两壶好酒,两套精致碗碟酒具。 第117章 小憩 盯着酒桌上的几道菜,卤酱拼盘,酱椒炒肚丝,清炖鸡块,凉拌腌菜,毛文胃口大开。 “顾青,你真够意思。”毛文舔着嘴唇,拿起酒壶闻了闻,“不错啊,在外头的正店里,果酒能有这成色!” “尝尝看,适不适口。”顾青面带笑意,毛文在尚酝局多是跟着酿黄酒,甚少碰果酒,好不容易出来吃酒,他特意点了两壶清爽酸甜的果酒,这个天气,尝着也解渴。 “你选的,肯定没错!”毛文给顾青斟了一杯,再给自己满上,“来,今儿也算是沾了顾奉御的喜气,赶明儿啊,我也得些封赏,出宫了自己开家酒楼!” 顾青端起酒杯,略微不解:“我记得刚入宫那会,你嚷嚷着要当奉御,怎么现在想出宫了?” “那是当初不懂事。”毛文放下酒杯,撇着嘴,夹了一大筷子腌菜,一口下肚,眼睛都眯了起来,他晃着头,含糊其辞,“在宫里伺候,时刻提溜着脑袋。你看你,虽说一路高升,可险些连命都丢了。我可不想以后也这样。” 顾青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他眸中闪过些许迟疑之色,毛文干的差事,倒不像他这般危险。不过就算无需去殿前,说不好哪一日也跟着遭殃,毛文所虑,实属常见。 “好,那就预祝毛掌柜,不,毛东家,早日在东京城开店!有自己的酒楼!”顾青斟了两杯酒,索性起身,“今儿不说那些凶险之事,咱们吃喝尽兴!” “来!”毛文见顾青终于放开,兴致高了不少,他一手拍在桌上,顺势起身,一手接过杯子,“你小子,就是太好心了。你记不记得,刚入宫那会,我手脚慢,你老替我留饭。” “当然记得,膳房的厨夫见我老这般,还以为我是扯谎,好带些饭食回去吃。”顾青身子前仰,“有一回他还跟了来!” …… 一来二去,从入宫到现在,不少高兴事,糗事,二人忆了个遍,饶是酒量不错,饮得还是果酒,二人竟有些上头,眉眼发红。 “你以后得小心些,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好。”酒足饭饱,二人靠在茶桌边,毛文打着嗝,小声嘀咕。 “他们又没害我,我何必看谁都苦大仇深?”顾青瞪了毛文一眼,佯怒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别哪天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毛文露出古怪笑意,随即趴在桌上,发出呼呼鼾声。 “真差劲,一人一壶果酒,你就醉了。”顾青多看了他几眼,见是真睡着了,有些哭笑不得。 转念一想,毛文面上如此疲惫,想来平日在尚酝局是真累坏了,也该好好歇歇。 顾青唤来小二,借了张薄毯,搭在毛文身上,见他睡得舒爽,面上露出笑意。 顾青端着茶盏,轻声缓步移到窗边。外面日头正毒,屋里倒是不热。午后小风吹进屋中,更是神清气爽。伴着残留的清甜酒韵,加之手头的茶香,顾青索性闭上双目,浑身舒展开来。 不知有多久,不曾如此松快过了。 御花园里头,官家半倚于亭中榻上,亦在打盹。 “陛下,这是微臣新酿的酒,风味同宫里惯饮的酒有些不同,陛下可以尝尝。”朱漆亭柱上,缀着素色纱幔。隔着眼前的影影绰绰,外头石阶上有人求见。 官家半睁着眼,觉得有些闷热,他略微抬手,边上打扇的宫女手上加了些许暗劲,靠近亭柱边的侍女见状,将纱幔帘子轻轻挂于铜钩上,霎时间,夹着花香与酒香的微风拂过,清爽不少,官家舒了口气。 他眯着眼看了阶上那人几眼,面露笑意:“叶卿,今儿怎么亲自来送酒?” “这酒还在试酿,微臣怕手底下的说不清。”阶上那人低头垂眸,甚是恭谨。 “过来,朕尝尝。你酿的酒,朕最放心。”官家坐直了些,一旁的内侍见状,利索地给官家穿上鞋袜,又退去一旁。 “微臣遵命。”端酒之人步子沉稳,上前两步,将朱漆木盘轻放于官家跟前的石桌上,他斟了一小杯,从容地递给官家:“陛下,请。” “这风味,朕倒是第一次见。”官家迫不及待,一口下肚,面上却是微滞,好几息后,他迟疑道,“风味多样,但没有过于浓烈。主要是这香味不一般……好似有股酱香,丰富得紧啊!” 不待献酒之人开口,官家自顾自闭上眼:“后味嘛,也算丰富,倒是朕词穷了。叶卿,此酒可有名字?” “回陛下,还未起名,微臣也是阴差阳错,试了出来,想着不一般。”献酒之人缓缓道。 “有点意思。若尚酝局得了空,可以接着试酿,好久没有如此新鲜的口感了。”官家看着,甚是满意,“来人,赐座,朕要同叶卿好好喝上一杯。” “微臣惶恐。”献酒之人推辞一番,施施然落座。 官家索性唤内侍传了两道下酒菜来,一时间,君臣尽欢。 …… “叶卿,你怎么不说话了?”不知过了多久,官家嘴中一直在小声嘀咕,可无人接话。 “陛下?”内侍急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官家腾地睁开眼,身边哪有什么叶卿,亦没有酒菜,午后微风拂过,淡淡花香,却不似方才怡人。 “扶朕起来。”官家倚着内侍,缓缓坐起身来,他迟疑打量周遭好几眼。 竟然是梦。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梦见当年故人。 官家接过内侍递来的明黄罗帕,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空望远方,神情有些恍惚。 当年若没有那件荒唐事,想来那人如今还能侍奉于身侧。 什么西南贡酒,万万轮不到他们进宫博赏。 官家轻抿嘴唇,好似在细品梦中酒液余甘。 可惜啊,那人直到被赐死,也没能酿出来那酒。如今也喝不到了,念及此处,官家眸色游离,心绪纷乱。 好几息后,他想起前几日,那个尚酝局的什么顾酒人,倒是有些意思。短短几日,勾调出的酒液,颇有几分当年余韵。 第118章 旧梦 “陛下,起风了,可要回宫歇着”官家身边的大太监见官家额头仍有些许汗珠,眼下日头虽盛,小风拂着,难免受凉,不禁小声问道。 “那便多搬几扇屏风来,再烹些热茶。”官家佯怒道,“这也要朕一一言明” “奴才该死,看来陛下今儿兴致不错,待会可要传些茶点”内侍心里松了口气,就怕官家不说话,近来官 “傅镜淸,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盛宴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一下子甩在傅镜淸的办公桌上。 第二天晚上,郝凤在“金城御膳房”宴请大卫视广告部和专题部的几位朋友吃饭。在酒席间,聊着聊着,郝凤不知不觉,或者是有意无意地扯到“新闻日报”吴望的身上。 但他没有走下台阶,这里面虽然每时每刻都压迫着神魂,可这样的特殊地方,却对神魂很有好处,能起到淬炼的作用,从而使神魂更加坚固。 “真的吗他要见我”猴子摸着后脑勺,一脸茫然,忍不住看向师父消失的方向。 “可是,悦铖学长是对你好,对我们可不好呀。”秦昭雪还是害怕。 “妈妈累了,雪儿乖,你告诉叔叔有没有发现有人来帐篷。”等所有人都离开,去广场外集合,陆辰抱起雪儿问道。 “今天愚人节吗你在开玩笑和我们”叶欣说着请陈峰入进了客厅。 郝红想,他们之所以能走到现在成为爱人,是两人之间不存在虚伪和谎言。 她一直视他如亲人,他受辱比她自己受辱还要难过,他苦尽甘来一冲飞天,她比任何人都激动骄傲。 “林天!今日便是你们的灭门之日!”吴华带着一众人直接冲进林家。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主要目的还是达到了,之后要是有啥事自己站出来就好了。 陆琳琅瞪她一眼,青红连忙乖乖到她身边去,能跟着陆琳琅一起进宫参加宫宴,这件事她可以吹一辈子了。 “呵呵,斯坦教官真会说话,时间不早了,教官早些回去休息,我就不送了!”梅洛终于笑了笑,毕竟漂亮话谁都爱听。 就这这心也太大了,被黑也当做一种推广,欧阳明成有些不解。 “你真的没事吗”龙弋承突然有些后悔叫她来了,没想到她比专业演员还拼。 皇上刚刚册封的皇贵妃出现,就连丁香也得立刻转身行礼,陆琳琅扶着一旁的假山站起身来,苏琉璃和许清月也从旁边赶了过来,看到繁花她们两人也不得不行礼问安。 “金属”上面的零件活动,突然“金属”尖刺碎蛇尾的鳞片,插入肉体。 陆琳琅看了看手里的钱袋,决定还是算了,二十就二十吧,等她回去再说。 程洛萱迄今为止才明白昔日里那些朝她投来的目光,如今换了位置,才明白他身边那个位置,多么耀眼。 所以再询问了梁山有同学在华海大学任职后,杨伟马上把目标盯到了隔壁城市的——华海。 她刚刚光顾着看地面了,脑袋里乱糟糟的想着事情,自然对于餐厅里面的景象,还没有细看,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清楚。 “原来如此。”周王笑着点头。他此时算是彻底放心了,开封不会有危险了,王府自然也就安全了。只要流贼不再来,那他就能继续做他的太平王爷了。一年半的时间,被三次攻打,他是有些受不了了。 第119章 圣意 曹永禄眼毒,沈怀瑾虽跪倒在地,他迟疑几息,被曹永禄看在眼里。 曹永禄心中冷哼几声,此事若是官家亲点,以后还有什么由头阻止你们试酿此酒。难道风头都让你们尚酝局占了 “陛下,那酱香风味,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西南贡酒琢磨多年,便是正式酿制,如今虽得其形,然其味终未超过宫中所藏御酿。奴才斗胆以 秦凯一番抱怨,引发一屋子单身汉的严重共鸣。大家纷纷开始讲述起自己被迫相亲的种种离奇遭遇,各种往事不堪回首。 火红色的植物晃动了一下,一道红光从它本体中心冲天而起,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密布在山谷内的植物中突然分开了一条路,地上的植物各自向两旁散开,从幽香绮罗仙品这边,这条路一直延伸到那火红色植物的位置。 夜天再次回到总统套房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身心疲惫的云心妍已经睡下,夜天照例去了酒店天台,一如既往地修炼内家绝学,呼吸吐纳,从来不曾有一日荒废。 爆炸的焰火中,怪兽终于感受到了痛楚,但是也只是痛一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作用了。 没有必要去描述真实,一是根本做不到,二是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如果我要前进,那么斩杀虚假就好了。如果我不要前进,那么就是努力挣钱或者旅行之类的。不管是从生活还是从斩杀的角度来看,描述真实根本没有必要。 更让秦宇害怕的是,尼玛的,人面蛇身和长的很像麒麟的妖王匍匐着向前,伸出舌头,舔了舔秦宇的鞋子。 听到神云天狂妄的话,紫灭生气的鼻子都歪了,对精神力有好处的丹药和药材本来就很少,可以让他看上眼的都是些天灵地宝,现在让他一下子拿出二十个,这不是要他老命吗 关键点在于,自己并没有将一切认为是画面元素的呈现,如果仅仅对待斩杀如此,这只是角色想要逃避。没法斩杀,没问题,这只是画面元素的呈现,于是就不再斩杀。 望着萧江沅离去的背影,李林甫忽觉有些不对劲,一时好奇便多看了一会儿。等他想起李隆基还在身前,惊吓的同时回过神来,便发现李隆基已经盯着自己很久了。 这部作品很精彩,基调虽然是黑暗与悲剧的,不过秦汉却并不需要改动什么东西。如果画成漫画,那也是在青年漫画领域相当出色的作品。 大约过了一会儿,男子缓慢的睁开了双眼,雨水滴落在眼里,男子想抬手去擦,可是任凭自己怎样努力,都无法提起自己的手。 晚上的加练之后,周游也就顺理成章地睡在宿舍,毕竟这个时候的幼犬室已经关门了。 “对,你看。”红锦点点头,随即就拿出毒典,然后翻到了最后一页,就像是日记一般,清楚的记载了一些事情。 “我再打几个电话吧。我当了那么多年的音响监督,还是积累了一些关系的。但愿那些人没有把我忘掉。”鹤岗阳一说道。 毕竟是具有纪念意义的大结局发售,而且又恰逢电视剧即将开播,所以这个签名会的规模也比较大,而且还请来了电视剧的两位演员出席——饰演矢方英太的松坂桃李,以及饰演西崎麻美的津崎爱佳子。 雷辰心中暗喜,身形连连闪动,脚下踏着玄妙的步法,紧随其上,体内的灵气朝着右掌疯狂涌去。 第120章 谣言 “你们听说了吗,沈典御对顾奉御也太好了。” “何事?” “还是那酱香风味的酒。沈典御让顾奉御撒开手了干,不必有后顾之忧!” “那也是顾奉御本事好。” “我看也就是运气好。都是奉御了,还天天泡在曲房里,不知道倒腾些啥。” 诸如此般,顾青亦听了不少。 每每闻言,顾青只是一笑而过,并不往心里去。 这日,他从曲房出来。他先前制了好几批酒曲,火候各有不同,也是运道好,如今这几批酒曲已制了一月多,不仅都未坏掉,品相气味越来越好,想来勾调之时,可以诸多尝试。 许是曲房待久了,顾青好几身衣服都浸上了股酸香味,有时从加了豆子的那间曲房出来,还有股酱味。他抬手闻了闻,饶是早就习惯,还是赶紧将手拿开,鼻子猛戳一阵才缓过来。他苦笑几声,还好如今自己一人独住,换作从前,毛文估计会直接将自己几身衣物扔出去。 顾青抬头瞧了眼天色,膳房该开饭了。 “你们瞧,他又在倒腾那些酒曲,一身味道。都制了几十天,什么酒曲能制几十天,该不会早就死了,他瞒着大家伙?”几名酒工结伴打顾青身侧路过,行礼问好后,小声议论起来。 “死倒是没死,不然沈典御会发现不了?只是这路子当真奇怪。酒曲制这般久,闻着香味是独特,可上回那勾调的酒,据说尝起来也就一般。咱们又不是制香的。”另一名酒工嘀咕道,“不知道废这番功夫,到底有没有用。” “你们说,他当真能琢磨出风味截然不同的新酒?” “说不好,人家可是赢了酿酒大比,你我有什么好说的。” “那也不一定。酿酒大比那是清香黄酒,咱们入宫都学了,他就是比咱们几个认真些勤勉些,火候更到位。要是制新酒,不一定。”一名酒工瞥了几眼顾青的背影,颇是不忿,“别到时候交不出酒,害了大家伙。” “你少说几句积点德吧!” …… 膳房里,毛文抱着碗,见顾青进屋,赶紧将他拉到一边。 “就是再着急,你得等我先填饱肚子。”顾青甚是疲累,他随意打了些饭食,同毛文在边上坐下。 “你听见他们怎么说你没?要我说,真替你不值,他们懂个屁。”毛文气不过,扒拉几口饭菜,筷子插在碗边,恨不得指着一旁几人鼻子骂。 “你不嫌晦气?”顾青扬起下巴,指了指毛文的筷子,“这要是搁小时候,怎么都得被爹娘骂上一顿。” “没他们晦气。”毛文抓起筷子,朝后仰着。 顾青见他如此,索性好生问了一番,如今尚酝局上下都是如何看他的。 毛文来了兴致,恨不得唾沫横飞。 顾青细细听来,无非说是他托大,沈典御让他一人总领此事,是抬举他,他倒好,当真一人把着此事,不让旁人掺和。 眼看是越来越托大,丝毫不如先前谦逊。 还有好些人不顾大局,等着看顾青闹笑话。 见顾青仍旧不管不顾,只盯着碗里的饭菜,毛文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压低声音:“你当真不在意?” “我听着自是不舒服。可再在意,也不能调出酱香酒来。端午宫宴那壶,远不及官家心中所想。”顾青微瞪着眼,“你说我哪有心思想旁的。” 顾青说得在理,毛文没辙,瞥了边上几人几眼,渐生疑窦:“顾青,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何出此问?”顾青略微抬眸。 毛文撇着嘴:“你捣鼓酒曲又不是一日两日,端午宫宴那会,你就一人制酒曲,调酒,同现下也没什么分别,那会也有人议论,最多好奇酒曲制法。有的人虽然嘴碎,但不至于这样。” 顾青缓缓点头:“所以?” “我总觉着,是有人刻意散播谣言。”毛文眼珠子直转,“要不要我帮你盯着点?” 顾青看了毛文几眼,不忍拂他的心思,他思索几息,小声道:“不用刻意打听,若来来去去就是这几句,也无妨。若有什么旁的,帮我留意点。” “好嘞!”见顾青同意,毛文来了精神,三口下肚,面前的碗见了底。 肚子填饱,见顾青也肯听自己的,毛文打量顾青身上几眼,开始闲扯:“顾奉御,还没见你穿过官袍,怎么藏着掖着,不让咱们看看?” “我天天都在干活,那身着实不方便,自是穿着这身工服更便宜。”顾青似是想起什么,他捋下袖口,故意伸到毛文鼻前,“你闻闻,若是官袍全沾了这味道,哪日官家召见……” 毛文嫌弃地瞧了顾青几眼,身子后仰,双手捂着口鼻,眉头拧成一团:“你熏你自己就成,别祸害我!还好你搬走了!当初我还舍不得,现在是谢天谢地!” 霎时间,二人周遭的气氛松快不少,好似回到入宫不久时,心中纯粹,未来极有奔头。 同毛文闲聊几句,顾青回了卧房。他虽不在意那些谣言,可若真如毛文所言,暗中有人布局,不得不防。 只是一时半会,顾青属实想不通,造谣中伤自己,不痛不痒,有何用?自己也威胁不到旁人。 难道是曹永禄在布什么大局?顾青只觉头痛欲裂,自己区区奉御,先前也不曾碍着他献酒,记恨上自己了? 可曹永禄若想除掉自己,哪里需要如此迂回之路数。 顾青摇了摇头,换了衣服,摸出些先前丁晚梨赠予他的香饼燃上,心绪终于平复些许。 曹府后院香樟树下,曹永禄双手负于身后,一旁的侍女侍从都被遣了出去。 “属下拜见曹公。”一中年精瘦男子,着一身干练短打黑衣,单腿跪地,朝曹永禄恭谨问安。 “江福杰,本公好些日子没唤你来了。替本公查一个人。”曹永禄言语冰冷,眸光甚凛,“尚酝局的,去年开春进宫,唤作顾青,如今是奉御。切记,不可让旁人知晓,尤其是……本公手下的崔景湛。” 第121章 话外之意 “属下遵命。”江福杰思索几息,“曹公,此人可是有什么殊异之处,区区奉御,劳曹公记挂在心。” “本公再提点你几句。”曹永禄并未直言,“查,他同尚酝局上一任典御,叶弘文,是否有什么牵连。” 江福杰闻言,亦是神色陡变:“曹公放心,属下定守口如瓶,将此人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曹永禄摆了摆手,几息后,江福杰跃身而起,曹永禄身后空空荡荡。 不知是起了夜风,还是江福杰身手利落,惊了香樟枝叶和隐于其间的鸟雀,一时间,鸟雀鸣啼更盛,几片叶子,飘飘晃晃,落在曹永禄肩上。 他不屑地匿了眼,冷哼几声,懒得伸手去拂,施施然往屋内走去。 尚酝局值房内,沈怀瑾烹了热茶,手边是上个月的酒务册子,他一手端着茶盏,热茶雾气氤氲,册子上的字些许模糊,看不真切,他索性放下茶盏,待其凉些。 “小的求见沈典御。”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求见。 沈怀瑾侧耳听了几息,心下有数,眉眼舒展了些:“进来吧。” “小的见过沈典御。”来人一身酒工服制,正是当日跟着顾青去渡口,那新入宫的酒工。 “纪勇来了啊,吃过饭了?”沈怀瑾放下书册,抬头看向这酒工,眼神甚是关切,言辞柔和,便似家中长辈关照后辈起居日常,“起来回话就是,无需拘礼。” “谢谢沈典御。小的方才去膳房吃过饭了。趁这会大家伙还在膳房,得空来给大人请安。小的瞧过了,没人留意,大人放心。”纪勇起身,上前两步,站在沈怀瑾身前的书桌边上,一脸受宠若惊。 “挺机灵的,本官喜欢。”沈怀瑾缓缓点头,“这几日如何?” “大人,小的按大人教的说了,变着方的夸顾奉御本事大,运气好,以免有人不服他。可不知怎的,大家伙非但不买账,这风头越来越怪。”纪勇用余光瞥了几眼沈怀瑾,心里隐隐起疑。 “喔?风头如何?”沈怀瑾似是早就料到,嘴上虽发问,面色倒如常。 “大家伙现在都有些厌恶顾奉御,说他托大,目中无人……”纪勇见沈怀瑾面色无异,终于敢笃定,这才是沈怀瑾的真实意图。难怪前几日沈怀瑾唤自己来,让自己暗中夸夸顾奉御,但是教自己的词都极其别扭。 原是捧杀。 如此更好,若沈怀瑾没有心腹,自己有奔头了。 “那你如何看?”沈怀瑾低头啜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小的愚钝。只是大家伙若都这么认为,那定是顾奉御不知好歹,有负大人期望。”纪勇眼珠子转了转,话头一转,“大人放心,小的定不会同顾奉御一般,稍有起色就忘了本。无论何时,小的唯大人马首是瞻!” “兴许是大家伙误会顾奉御了,他素来勤勉,本官倒是好心办坏事了。只是这些捕风捉影之事,若本官开口禁了,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倒不好。好在顾奉御向来一心酿酒,无心他物,定不会往心里去。你今儿在膳房,可看到顾奉御?他可有留意此事?”沈怀瑾夸张地叹了口气,面上露了些许难堪。 “大人英明!小的见着顾奉御了,他看起来确实不在意此事。不过有个酒工,同他走得挺近,二人聊了好一会。”纪勇机灵道。 “可是毛文?” “正是!”纪勇瞪大了眼,“什么都逃不过沈典御的眼。” “这有什么的,他二人先前在酒工居所同住了一年多,熟稔些,再正常不过。尚酝局上下,本官都当是自己的后辈,平日就算走动不多,你们磕了碰了,本官心里都记挂着。”沈怀瑾放下茶盏,眸色柔和,“行了,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平日里若有人再暗中诟病顾奉御,你大可帮着挽回几句。只是莫让人瞧出你是刻意的。” “小的领命。小的谢大人关怀!”纪勇心中暗叹了一声,这顾奉御,究竟何处得罪了沈典御…… 打发走纪勇,沈怀瑾望着值房门口,冷笑几声。 每年总有这么些新来的酒工,自以为有些小心思,一心旁门左道往上爬。 指望他们酿酒,自是不行。可是做些脏活,倒极为合适。 给些小恩小惠,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为己所用。 沈怀瑾饮完这杯茶水,来了精神,草草看完酒务册子,没什么差错,索性将册子收好。他双手负于背后,踱步到值房院中,抬眼看了眼月色,如今还不算太晚。 他叫住外头路过的杂役,去寻顾青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顾青快步来了值房。 “大人可有什么急事?”顾青行完礼,开门见山,不卑不亢。 “顾青,本官是听下面的酒工来报,说尚酝局如今有些风言风语。”沈怀瑾只当什么都未曾发生,待顾青仍同先前一般。 “下官谢大人关怀。下官确实有所耳闻,不过下官以为,无需往心里去。”顾青一时琢磨不透,索性照直了讲。 “甚好,甚好。本官还担心扰你心智。”沈怀瑾缓缓颔首,甚是满意,“只是本官也没什么好法子,若下令严禁,倒显得刻意。你放心,本官会派人暗中盯着,这些碎嘴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有劳大人费心了。”顾青欲言又止,可沈典御话已至此,自己总不能拒绝。 多一个人盯着,总归好些。 顾青念及于此,心头微动,好似从前的沈典御,又回来了。他晃了晃头,既然分辨不清,索性莫要多想,安心酿酒便是。 “听闻你近来还是一直泡在曲房。若有缺损,或是需要协助,尽管直说。不必自己扛着。”沈怀瑾继续关切道。 顾青点头,思索几分,小声道:“倒真有些缺损,只是下官也拿不准,正好同典御大人商讨一二。” “喔?”沈怀瑾见他如此,来了兴致。 “大人可曾听说过伏藏豆?”顾青小心翼翼道。 第122章 做戏 “伏藏豆?”沈怀瑾一字一顿道,他仔细打量顾青几眼,眼珠子转了转,“你是说用来调香的伏藏豆?” “正是。”顾青缓缓点头,“大人容下官慢慢道来。” 这也是顾青这一两日翻了不少书册,细细琢磨出来的。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拿豆子来制曲,定有缘由。 官家想尝的酒,当初阿爹偶然制出的酒,还有此次西南贡酒,没有名字,因闻着不似现有黄酒清香,最大的差别就是有股复杂醇厚的酱香气味。至于入口后的口感,这些酱香风味的酒,如今还赶不上已有之酒。 可新鲜玩意总是让人挂怀,也值得一试。 究竟该如何酿制?顾青绞尽脑汁回想,阿爹这头的线索,除了歌谣模糊不清的几句唱词,就是阿爹提过“风曲酒法”四字和酱香韵味,可究竟是何意,他仍不知。 而酱,最易让人联想到制酱所用的豆子。 顾青起初以为,是有人误打误撞,酒曲里掺了豆子,遂用了豆子来试。 可先前以豆入曲,香味极易偏颇,勾调出的酒液,入口风味又没有加成。反而为了平衡豆子带来的口感,拘束颇多。 但短短月余,不能完全证明以豆入曲不可行。 细细想来,有好几种可能。 一是加了豆子,不管再如何,也只会止步于西南贡酒当前的火候,闻着香,入口平平。 二是加了豆子能成,但需好几载,现下等不起。先前顾青加了豆子的酒曲还在,仍可继续试制,但不敢赌,所以想多寻些路子。 三来不加豆子,若时日充足,用旁的法子,诸如控制火候,来激发酒曲的酱香味,兴许能成。可眼下只有一月…… 除此外,一曲多投更是虚无缥缈,先将酒曲制出来,才是正事。顾青思索再三,没有提起此事,只讲了对豆子的几种猜测。 “所以你想试试,用特殊处理过的伏藏豆。”沈怀瑾渐渐琢磨出味来。 普通豆子入曲,极易有腥味。那伏藏豆,据说是产自西南边地山中的赤小豆,多番火焙后所得,宫中用来制香,或是制药。其香味殊异,但口感极为平和,约近于无。名字虽有豆,却也算不得豆子了。若真如顾青所言,只想取其香味,不希望其影响成酒的口感,说不定真可一试。 “这些日子,你没少下功夫啊。”沈怀瑾不由叹气道。 “只是据本官所知,这些年,宫中的伏藏豆用得也少了。现下就算有,估摸着也不多。本官可以去寻些来,你可得省着点用。”沈怀瑾沉吟几息,应下了。 “下官谢过大人!”顾青心下松了口气,想来沈典御虽痴心酒方,有些不择手段,但还没忘了正事。 “都是尚酝局的差事,什么谢不谢。只是……”沈怀瑾瞳仁微缩,眼下顾青肯同自己将这般多,是不是酒方有进展了。 “大人还有何事吩咐?”顾青迟疑道。 “当年的酒方,你当真……”沈怀瑾双眸微眯,“没有旁的想同本官说?” 顾青心下一沉,方才复归些许的信任荡然无存,果然,沈典御还是一直惦记此事。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铁证,可顾青此刻心里头极为不适。 “大人,下官确实没有酒方的下落。若有进展,也会如今日一般,同大人探讨一二。”顾青暗叹了口气。 “罢了,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沈怀瑾缓缓点头,示意顾青无需多礼。 眼看顾青快步离去,好似不想同自己在一屋之内多待哪怕一刻,沈怀瑾缓缓捏住手边的茶杯,却是纹丝不动。 “白眼狼,油盐不进,本官已是如此低声下气。”沈怀瑾目露凶光。 伏藏豆,好端端的,顾青怎么会想到伏藏豆如此偏门的法子,定是酒方有所载! 沈怀瑾深吸了口气,自己断不能坐以待毙。 他倚入椅中,明面上此事已交予顾青,自己只能暗中试着勾调,尽早找到诀窍。 届时,顾青若是失败,自己再来兜底,假装在宫中试了几次便成功。 顾青若是调出来了……找个由头,暗中毁了便是。 细细思索几息,沈怀瑾不禁深呼了口气,还好官家言明,可以勾调,自己无非是盗些酒曲出去,寻个僻静的私酿坊。无需窖藏,无需长年累月之积累,倒是方便。 做戏需得全套。 沈怀瑾踱步至值房院外,唤了巡守的杂役:“上个月的酒务繁杂,本官估摸着,得彻夜批阅。你们见着烛光,不必特意进屋探看。” “小的们遵命。” 见杂役们眼中隐隐露出钦佩目光,沈怀瑾嘴角微勾,快步回了值房。他特意推开靠近书桌那侧的几扇木窗,片刻后,夜风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趁四下无人,他回了隔壁卧房,打墙角木柜的木匣中,翻出一个白瓷瓶,里头是些治风寒的小药丸,他吞下一粒,用茶水服下,余下的踹进袖中。 如此,他坐回值房,有一搭,没一搭,那本酒务册子看了好几遍,终于熬到了天亮。 一大早,于奉御有事来寻沈怀瑾,一进屋就瞧见沈怀瑾单肘支着头,打着哈欠,面上有些苍白。 沈怀瑾听见动静,不住咳嗽。 “大人?”于奉御多看了几眼沈怀瑾,眸中布满血丝,加之书桌上摊开的书册,纸墨,不禁咂舌,“大人,您是,彻夜未归?” “小点声。”沈怀瑾闻声,多看了于奉御几眼,“没什么大事,酒务繁杂,不如此,怎能忙得完。” “大人这是不信下官了,若有急事,您唤下官来。”于奉御小声嘀咕起来。 “行了,你今儿来,是来同本官抬杠的?”沈怀瑾脸憋得通红,双手撑在桌边,还是很咳了几声。 “大人,下官派人去请医工。”于奉御不敢多言,生怕沈怀瑾再咳一嗓子,直接咳出血来。 一个时辰后,医工替沈怀瑾看诊完,面色凝重:“不是什么重疾,许是近来操劳,忧思过重,加之夜里受了风寒。大人,您得好好养一阵。若这么拖下去,以后可就说不好了。” 第123章 告假 沈怀瑾一听要休息,连连摆手,还是于奉御劝住了他:“大人,尚酝局来来回回就是这些差事,怎么就忧思过重了?也是,今年开年后,祸事一桩接一桩,您整日挂心尚酝局上下……下官不该多嘴,只是,不如趁着最近没什么大宴,您回家歇几日。尚酝局的事,交给下官和顾青就是。若有拿不准的,咱们定去寻您。” 沈怀瑾还欲推脱,于奉御索性唤来顾青和几位酒人,大家齐齐劝了半炷香,沈怀瑾终于应下。 众人离去前,沈怀瑾唤住顾青:“你且放心,本官已派人去内侍省传话。伏藏豆还有些许库存,他们清了出来,就会送过来。” “多谢大人。大人也得保重自己的身子。”顾青眸色微动,面上隐约有动容之色,“勾调之事,您尽管放心。” 沈怀瑾摆了摆手:“你办事,本官向来放心。” 趁着未到晌午,日头不毒,于奉御唤了尚酝局的马车,交代杂役,好生将沈典御送回沈宅。 沈怀瑾在尚酝局多年,典御一职的俸禄不算高,但这些年得的赏赐颇丰,十来年前,沈怀瑾便在南熏门附近的红莲坊外巷置了处小宅。 沈宅虽远离内城,地处小巷深处,不嘈杂,但离繁华之处不远;出了巷子,附近酒坊,粮铺,香料行一应俱全,还有运河支渠,加之沈怀瑾便是休沐,偶也宿在尚酝局,是以这么些年,每每有人提及,为何不搬得离宫城近些,沈怀瑾总是一笑应之。 “大人,到了,您脚下慢些。”尚酝局的马车停在沈宅门外的大杏树下,车夫朝车内恭谨道。 听见门外动静,屋内上了年纪的管家让了道门缝,探头观望,见是沈怀瑾,面上添了几分惊异,他推开宅门,快步上前:“老爷,今儿怎的回来了?” “本官身子抱恙,告假回来歇一阵子。不必扶本官,免得过了病气给你。”沈怀瑾摆了摆手,缓步走上石阶,从袖内摸出张方子递过去,“给本官备点热粥,适口的酱菜便是。再派人去抓五副药回来。” 沈宅门外不远处,一个挑着蜜饯贩卖的货郎见状,将担子放在隐蔽处歇脚,草帽下,眼珠子却是盯着沈宅,目不转睛。 肃正堂内,一名普通百姓打扮的禁军立于乌木长桌前,低头向崔景湛回禀。 “司使大人,弟兄们已暗中探过沈宅,宅子不大,一共两进,瞧着没什么蹊跷。照您吩咐,宅子前后都有咱们的人日夜盯着,定不会有所遗漏。” 崔景湛摆了摆手:“如此甚好。不可掉以轻心,每日来报。” “属下领命。” 沈宅正厅内,沈怀瑾靠在圈椅内,手中端着一碗白粥,小口吃着。 管家沈辉一身素色长袍,立在一旁,见沈怀瑾如此守礼之人,今儿都不在桌前用饭,想必是木凳上坐得累,撑不住。念及于此,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显出几许担忧:“老爷,当真不用再请大夫?” “难道外头的大夫还能比过宫里的医工?”沈怀瑾吹着勺子里的白粥,并未抬头。 “老爷,您可千万保重身子,不然您阿爹阿娘在天之灵,定要责怪老奴了。”沈辉眼皮子浅,几句话一出,开始抹眼角。 “本官说过多少回了,你是打小就跟着我爹的老人了,不必如此。”这几句话来来回回,沈怀瑾听了半辈子,耳朵早就起茧。 见沈辉如此,沈怀瑾装作不经意问起:“方才回来时,本官瞧见巷子里有卖蜜饯的货郎?先前倒未见过。” “老爷好眼力,老奴瞧着,像是今日路过。老爷可是想吃蜜饯了?这当头,青梅蜜饯,紫苏梅都正好,尤其这紫苏梅,疏风散寒,老奴这就去买些来!”沈辉见状,拔腿就要往外去。 “不用了。这酱菜不错,可以多买些。再去巷口的丁记汤铺定上五日的热水,本官这几日得多发汗,早晚都想泡泡澡,就不劳烦下头几个小的烧水了。对了,必得去丁记汤铺,本官同他们掌柜的相熟,不管再忙,他也能先送咱们宅子,免得误了事。”沈怀瑾碗里的粥见了底,“再盛一碗。” “好嘞,老爷放心,伺候完老爷用饭,老奴就去定热水。”沈辉见沈怀瑾胃口还算不错,面容终于舒展些许,他接过碗,吩咐门外的小厮赶紧去厨房。 用过午膳,沈怀瑾让沈辉吩咐下去,他要回房歇息,没什么要事,不要打扰。 沈怀瑾早年丧妻后未再娶,一门心思都在尚酝局。宅里下人也不多,管家沈灰,小厮杂役,厨夫,两个年轻仆妇,统共六人,都是跟了沈怀瑾多年的,他常年不在家中,宅里活少,驭下又亲切,是以下人们都还算服管听话。 这番沈怀瑾突然回家养病,下人们还有些惊慌,见沈怀瑾吩咐不要打扰,一个个乐得清净。 半日过去,天色擦黑,外头小厮来报,丁记汤铺的小厮头戴斗笠,推着送水的木板车,来送热水。 半柱香的工夫后,丁记汤铺的小厮压低帽檐,推着车,极为恭谨,离开了沈宅,径直往丁记汤铺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丁记汤铺后院小门,一头戴兜帽的素袍男子推门,快步离开。 这男子五步并三步,往不远处的运河支渠行去,一方小石阶下,停着一艘小篷舟,舟上有弯竹棚顶遮风挡雨,掩藏身形亦为合适。 那男子拾阶跳上小舟,撑着杆,顺流而下,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岸边传来复杂的浓郁香味,是一处香铺兼制香坊。 男子停舟靠岸,摸到制香坊后门,在门上极富节奏地敲击了十来下。几息后,院里传来动静:“来了。” 门外男子左右打量,似是生怕有人发现他。他不耐烦地候在门外,压低了嗓音:“快些。” 有些掉漆的旧木门咯吱响了几下,从里头往外被推开,门外男子看清来人,略掀开兜帽,门内高瘦的身影打量他几眼,语气带了几分惊愕与探究:“你怎么来了。” 第124章 忐忑 门外之人并未答话,他闪身入内,院里的高瘦男子探头四顾,见外头无人跟随,轻声关上木门。 “怎么,你不盼着我来?哪次露面,不是给你带来泼天的富贵。”门外男子取下兜帽,竟是沈怀瑾。 高手男子撇着嘴,面上隐约有惧意,嘴里小声嗫嚅道:“你怎么不说,都是刀口下讨来的钱?” “陆晓飞,那可怪不得我。我可否劝过你,曹永禄插手后,你就得退出来,偏偏你贪财,舍不得。他是那般好相与的?”沈怀瑾丝毫不怵,径直回击。 唤作陆晓飞的男子多看了沈怀瑾几眼,语气软了些许:“沈大人大晚上的,这般打扮跑来我这制香坊,是来专程叙旧的?” 言语间,陆晓飞将沈怀瑾往后院偏房里引,他朝前厅多看了几眼,眸中带着警醒:“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隔壁几个邻里平日多事得紧,前头街巷有个什么生人走动,都恨不得冲去屋门外探听一二。” 沈怀瑾自顾自坐在木桌边的条凳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水:“我想借你的地方,勾调种新酒。若能有所成,自不会亏待你。” “现在外头风声那么紧,你难道还想卖私酒?”陆晓飞顿了顿,“不对,两年前你就收手了,此番曹永禄栽了大跟头,你断不会如此蠢。” “用来做什么的,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事成,不会亏待你就是了。”沈怀瑾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陆晓飞盯着沈怀瑾放在一旁的兜帽,若有所思。良久,他迟疑道:“你在尚酝局有什么酒不能勾调,非要冒险来我这。就算我借你地方,也不是一日两日,若是被人发现……” “若是被人发现,就是我染了风寒,汤药灌下去还是没什么食欲,听闻你这有种香饼,燃了能安神健脾,于胃口也大有助益。”沈怀瑾往前厅瞄了几眼,天色已黑,铺子还没关,厅外偶有人路过,却无一人进屋问询。 见陆晓飞沉默不语,沈怀瑾从袖中摸出几张银票,缓缓推到陆晓飞手边,不紧不慢道:“这就当是租钱。我看这些日子你也不容易,何必同银钱过不去,妻儿在老家,想必也急需贴补。” 陆晓飞抬眸看了沈怀瑾几眼,终是收下了银票。 “还是先前的地窖,你得小心些,味道不能太大。我虽以制香作为掩盖,还是怕周围有邻里发觉不对。” “我自会留意。只是你如今的胆子怎的这般小,先前那些隐约有酒香的香饼不是还有吗,推说是制香便是。”沈怀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轻车熟路往院中行去,“我先看看还缺不缺家伙式。虽是勾调,许会用到酒曲。还得给我寻些能掩盖酒曲香味的香饼,我得从宫里偷运些出来。” 陆晓飞跟在沈怀瑾身后,双手握拳,眸色极为隐忍,沈怀瑾转身侧目,他面色如常,双手放松:“我先陪你下去看看,再去给你包些香饼。” 沈怀瑾满意地点了点头,摸到院子一角,揭起地窖上的盖板,小心沿着木梯往下去。 “差不多,先前的家伙式基本都还能用。这一两日你得空了洗洗。”沈怀瑾转了一圈,吩咐陆晓飞道。 “你放心,我收了钱,都给你办妥。”陆晓飞言语淡淡,眼神不自觉往地窖角落的草垛后瞧去。“甚好。对了,我是借法子溜出来的,得明早再回去。你看看给我寻个地儿,我好歇息。”沈怀瑾晃了晃脖颈,他那副坐都坐不稳的样儿虽是装出来的,但为了骗过医工,身子确实有些不适,见地窖没什么问题,麻利地沿木梯回了院中。 陆晓飞看他上去,不经意间朝草垛那处点了点头。 直到天快亮,沈怀瑾带着一盒香饼,打后院外的运河支渠原路离了香铺。陆晓飞躲在后门内,见沈怀瑾的小舟驶远,摸去地窖,搬开那堆草垛,里头竟有道暗门。 他轻轻敲了两下,等了几息,又敲了三下,才小心推开暗门低声道:“是我。” “沈怀瑾走了?”弓彬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走了,估摸着这会不会回来。你要是憋得慌,趁机出来转转,但别被人瞧见了。” “谢了。”弓彬摸到地窖口,见外头天色还早,轻声缓步在后院活动起筋骨来。 陆晓飞尾随其后,不由得叹了口气,一个个的,把他这当什么了。 可是欠的人情不能不还,一个是带着自己发家赚钱的贵人,一个是救过自己性命的大哥。就算脸皮厚些想一走了之,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世上果真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眼看天色不早,前厅外头传来货郎沿街叫卖的声响,陆晓飞小心翼翼看了弓彬一眼:“弓大哥,我得开门了。” 话音刚落,弓彬微微颔首,跃身上了屋顶,陆晓飞再一眨眼,哪还有弓彬的踪影。 他见怪不怪,前几日夜里,弓彬便是如此,变戏法般,出现在他卧房床头,吓了自己一跳。若不是早前送酒时出岔子,被弓彬救过一回,识得他的身手和动手时周身的气势,他当真要大喊出声。 陆晓飞摇了摇头,穿过后院和前厅中间隔着的帘子,将前厅大门口的木板一块块搬开,挂出木制招牌,将香饼香料从木匣里头一一取出,细细摆好。 “陆掌柜的,今儿起晚了?”刚开门不久,隔壁大娘手上拎着一包油纸,里头隐约透出炊饼香味,她多看了陆晓飞几眼,满眼都是探究。 “张大娘子早啊。是,昨儿熬夜制香,有些困。”陆晓飞敷衍几句,拿起鸡毛掸子,装作拂门口的灰,张大娘子笑了笑,回家去了。 刚清净没多久,住在香铺另一边的李阿爹将一小盆污水泼在门口,趁机打量了门前几眼,便是货郎路过,他也要聊上几嗓子。陆晓飞不禁挠头,当初贪小便宜,选了这么个地儿。 如今这么两个祖宗日日往来,千万别被左邻右舍发现。 第85章 弄巧成拙 依沈典御的性子,断不会迟来。 难道贡酒出了差池? 顾青望向尚酝局的方向,不会的,断断不会! 等候之时,内侍进进出出,忙活不停。贡酒未到,顾青滞在原地,心里头乱作一团,甚至不知待会该如何交代。 眼见官家打延和殿正门入了殿,里头忙而有序,除了官家发出的动静,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尚酝局的,你们究竟打算如何?再没人来,咱们就如实上报了。”那内侍愁眉苦脸,将顾青拽到廊柱角落里,“沈怀瑾今日怎的有如此大的疏漏?他向来勤勉。” “多谢公公挂念。”顾青见他们许有私交,心里澄澈了些,“若官家未指明,有劳公公先呈曹公献上的酒。” “也只能看运气了。”内侍睨了顾青一眼,欲言又止。 就在此时,派出去的青衣小太监回来了。 “公公!沈典御在路上了,他说他会亲来面圣,让咱们一切照旧。”小太监迟疑道。 “沈怀瑾的原话?”内侍亦有些琢磨不透。 “是,沈典御的原话。”小太监不敢多言,怕惹祸上身。 “一天天的,都不省心。”内侍皱着眉,摆了摆手,“你先下去。” 他不耐烦地瞥了眼顾青:“既然你们沈典御发话了,你待会就在偏厅外候着。若是官家传召,你见机行事。我们也拖不了多久。出了岔子,你们自己兜着。”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顾青见沈典御回了话,心里头舒了口气,许是搬酒时出了些乱子,但他亲来,想来无碍。 如此,顾青恭谨地立在偏厅外头,他含胸弓腰,垂眸盯着地上的青砖,耳朵恨不得竖起来,探听些厅内的动静。 一盏茶的工夫后,内侍上前说了些什么,官家传了曹永禄还有他献的酒。 身后来了数十人,几息间,酒壶酒盏,数道下酒菜,悉数被端入殿内。 酒香,菜香,扑面而来,顾青却没有心思品上分毫。 里头隐约传来官家赞叹的声音,曹贼谢恩的动静,顾青心乱如麻。 恍惚间,顾青听见,官家传召尚酝局呈泸州贡酒上殿。 顾青深呼了口气,正欲迈步,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右肩,沈典御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顾青,本官亲去。” 顾青还未来得及回头,沈典御快步迈入偏厅。 可若没瞧错,他是空着手进去的。 他身后空无一人。 顾青微瞪双眼,难道…… 片刻后,偏厅内倏然间鸦雀无声,顾青冒险探头,厅内跪倒一片,沈典御跪在偏厅正中,官家的面色隔得太远,属实看不清。 一股威压窒息之气渐渐弥漫开来。 顾青不知殿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今日之恍惚,便如当日酿酒大比一般,暗涌潮水顷刻间将人卷入,叫人喘息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有几名内侍低头快步而出,像是去传令。几息后,周遭的宫人面带惶恐,纷纷离开延和殿。 曹贼缓缓踱步而出,周身都是志得意满之气。 最后,沈典御面色惨白,缓步出来。 “顾青,对不住啊,出了些乱子,贡酒,不见了。”沈典御扶起滞住的顾青,面带苦笑,“官家有令,三日内,寻回贡酒。” “若寻不回呢?”不知为何,顾青心里头的石头反倒落了地,他没有多嘴问沈典御究竟发生了何事。不想面对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自己早该想到的。顾青甚至怀疑,昨日沈典御那番说辞,只是缓兵之计。 可他想不出,沈典御为何要隐瞒到今日,以致在官家跟前,生生被呵斥。 只是一切都已发生。眼下他想知道后果。 “寻不回,自有本官担着。你放心,本官并未透漏是你负责这批贡酒。”沈典御仰头看了眼天色,“官家派了探事司一同协查,你同那崔景湛打过交道,此事还是交给你。” 见顾青不言语,沈典御故作镇定道,“你且放心,就算三日后寻不回酒,官家一时半会也不会降罪。五日后宫宴酒务繁杂,贡酒之事至少也要宫宴后再治罪。若本官宫宴上哄了官家高兴,兴许就没事了。” “小的领命。”顾青强忍住心头难受,行了一礼,他心知沈典御此言是在宽慰自己。 早知如此,就不该轻信沈典御,自己暗中应该一同去寻酒的。 “事不宜迟,小的这就去探事司寻崔司使。”顾青深呼了口气,眼下官家下令,再请景湛出手,想来曹贼也不好多言。 瞧着顾青急匆匆打眼前离去,沈怀瑾双眸眯起,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有本事从旧酿酒坊盗走贡酒。 昨夜,他领了官家口谕,心里头又惊又喜。 不用等到宫宴,就能看到顾青对自己感恩戴德,尤其是这几日,顾青试制的酒曲,放了二十来日还未坏,反有从未见过的香味。沈怀瑾打发走顾青,眸色中满是贪婪与欣喜。 只待夜深之际,自己原路将贡酒运回酒库库房,明日一早将贡酒呈上,引着官家夸赞顾青一番。 如此,沈怀瑾晚膳都多吃了一碗饭。 夜深后,沈怀瑾暗中走小道摸去旧酿酒坊,趁四下无人,他打开那边的库房,里头呈有次酒的大酒坛还在,可那三十个小酒翁,却是不翼而飞。 库房一侧空空荡荡,仿佛他从未将贡酒偷运过来。 偏偏他驭下甚严,便是这头的库房,当初将次酒运进来暂存前,也命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先前他还得意洋洋,如此自己偷运贡酒至此处,不会留下线索。 眼下贡酒消失,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不是宫城里头安静得紧,他险些大叫出声,压抑了这么多年,眼见酒方触手可得,究竟是谁,是谁!他一拳砸在石墙上,手上青筋暴起,手上痛楚传来,嘴里倒吸了口凉气。 眼见天亮后就要试酒。 沈怀瑾不知自己是如何打小道原路回了卧房。 事已至此,只能在官家跟前坦白贡酒丢失。沈怀瑾心知,官家不会真拿自己如何。倒是将来找到贼人,如何解释贡酒移去了旧酿酒坊,需要一番口舌。 要让官家相信,自己是为了护好贡酒。 第86章 各怀心思 皇城司内,肃正堂院外,顾青候在一株老槐树下。 来了这么多回,还是第一次留意这株老槐,它枝叶浓茂,树根半露在地面,边上几块青砖被略微拱起,这会日头正盛,顾青不自觉往树下挪了几步。 不知候了多久,终于有卒子来传话,司使大人请顾酒人进去。 崔景湛屏退左右,唤顾青上前。 “兄长,前些日子我瞧你就有些不对劲,沈怀瑾那几日也甚是反常。你能不能同我交个底,贡酒究竟是何时丢的?”崔景湛独坐于主位上,身子微微前倾,右手小臂轻压在那乌木长桌上,面色冷淡,低声间却满是关怀之意。 “景湛……”顾青欲言又止,可若要寻回贡酒,丝毫线索也马虎不得。他低头垂眸,若是堂外有人路过,只会以为他在被崔景湛训话。 “便是如此。”良久,顾青细细回忆了一番,“我至今拿不准,沈典御昨日究竟有没有真的寻到酒。” “兄长所言,甚是有理。”崔景湛眉头紧锁,“也就是说,那几日,我派出去的人瞧见沈怀瑾言行蹊跷,是在到处寻酒。” “正是。”顾青叹了口气,甚是无奈,“沈典御许是觉着,官家不会真的降罪于他,拦下了全部罪责,不管昨日如何,他是否有所隐瞒,我都得找到这批贡酒,不能让他有出事的丝毫风险。” 此言一出,崔景湛眸中闪过些许羡慕之意,只是顾青一直垂眸,不曾看到分毫。 崔景湛心里苦笑几声,缓缓思索起来。 “无论沈怀瑾所言有几分真假,这新旧酒库,咱们都得去看看。”良久,崔景湛认真道。 “估计没什么线索。”顾青欲言又止,“沈典御平日甚是爱干净,旧酿酒坊我不曾去过,但想来也留不下什么印迹。” “景湛,你可知,那人……是否暗中派人盗了酒?眼下官家甚是满意他所献之酒,若真是他所为,可否三日后将酒归还?届时宫宴已来不及用这批贡酒,他的目的已然达到。”顾青心念一转,试探道。 他深知曹贼疑心慎重,骗骗景湛简直是再可能不过。 果然,崔景湛眉头蹙起:“我属实不知。他想来喜欢看手下之人互相倾轧,若他示意你我收手,又暗中再派人,不是什么怪事。” “景湛,此事可难查?”顾青小心翼翼道。 “待我想想。”崔景湛瞳仁微缩,若沈怀瑾所言属实,盗酒之人必暗中去过旧酿酒坊和尚酝局酒库,且昨日夜里有所动作。 只是此事该向谁打听…… 这酒眼下是否还在宫中? “兄长,我出宫一趟,你可再同沈怀瑾商议一二,看看宫中还有何地能藏下这批贡酒。”崔景湛计上心头,匆匆离去。 倏然间,肃正堂里只余顾青一人,他愣了几息,有些犹疑,方才在延和殿外,沈典御并未提及何处能藏酒,眼下去寻他,不知他缓过来没。 顾青面带愁容,缓缓往肃正堂外去。 先前两回出事,都是先在宫内找,再去宫外寻,这回能不能直接从宫外去寻? 他抿着嘴唇,得看来人是何目的。先前两回是为牟利,这番总不能是盗了贡酒牟利吧? 便是曹贼,也不会利用贡酒牟利。 思来想去,顾青还是决计去问问沈典御。 死马当活马医吧。 谁知沈典御竟不在尚酝局。 “于奉御,您可知沈典御去了何处?”顾青小声道。 “不知。他回来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又匆匆出去了。”于奉御叹了口气,“你去了皇城司,有何眉目?” “还在查。”顾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语焉不详。 沈典御难道有了想法? 内侍省,东署偏厅外候着的沈怀瑾,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抬眸望了好几眼日头,甚是纳闷。 “沈典御,曹公请您进去回话。”一个青衣内侍淡淡道。 沈怀瑾挺直腰背,瞥了眼门口修剪得极为规整的两株紫藤,拾阶步入东署偏厅。 东署是内侍省高官办公之所,这间厅房是备给曹永禄入宫歇息所用。 若是街巷里的百姓,听了曹永禄的大名,恐怕会将东署想成比皇城司还要阴森可怖之地,谁能想到,这厅房内外,却是书卷气十足。 正对着厅房大门的,是一张老榆木所造的几案,暗纹隐约可见,几案后是素色纱帘,帘后靠墙半掩着一副淡墨山水画。右手边是几个博古架,堆着书册和各式雅致文玩。左手边是扇木窗,一盏造型古朴的香炉安静立于窗下,烟气袅袅,绕梁不散。窗子往里几步,香炉一旁,是张月牙榻,榻上铺着虎皮毯子,上头罩着素纹织罗。 “下官见过曹公。”沈怀瑾一入厅门便瞧见,曹永禄斜靠在这月牙榻上。 窗下香炉雾气袅袅,细香沉稳,沈怀瑾闻了,面露不屑,此人惯会在宫里附庸风雅,私底下指不定何等奢靡。 曹永禄面色舒坦,他略微抬眸:“来了?” “下官没空多言,还请曹公明示,泸州贡酒,是否是曹公派人所盗?眼下官家甚是赏识曹公献的酒,曹公既已达成目的,还望能归还贡酒。”沈怀瑾言语淡淡,竟是丝毫不畏惧曹永禄之权势。 “本公年长你十来岁,可你这记性,却比本公差多了。”曹永禄端起手边矮几上的茶盏,轻吹几口,“当日派去你们尚酝局酒库盗酒的那几个,不是被你发现了吗?” “还有没发现的。”沈怀瑾不欲直言旧酿酒坊之事,他瞪着曹永禄,强压住心头怨怼之气。 “这你可是错怪本公了。”曹永禄手中的茶盏滞了几息,他将茶盏放回小几上,终于抬眸看了沈怀瑾几眼,面带殷切,“你我联手有何不好?次酒,酒曲,御酒,还有什么可以牟利的,宫外的路子,本公都能再打通。为表诚意,此番宫宴献酒,本公便让你一起勾调一二,官家必定龙颜大悦。至于贡酒,丢了就丢了,只是山野之物,有什么好稀罕的,届时本公再美言几句,也就轻轻揭过了。” 第87章 找茬 “曹公,下官早就有言。下官万万不敢高攀曹公。”沈怀瑾似是想起什么不悦之事,他身子略微朝后仰去,直勾勾地看向曹永禄,面目平静,“下官此番前来,只想寻回贡酒。” “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曹永禄眸色微凛,周身的气势倏然腾起,“这么多年,本公做过的事,哪件没有认下?区区几坛子山野之酒,本公压根不放在心上。” 曹永禄几句话一出,沈怀瑾眉头蹙起,难道真的另有蹊跷?可是除了曹永禄,还有谁会打贡酒的主意。 先前御酒案,酒曲案,大家心知肚明,丁毅,李迅,康裕公公,都是替罪羊罢了。 曹永禄并未否认。沈怀瑾眼中透出几分茫然之色,那这批贡酒,就这么悄无声息,凭空失踪? “是下官鲁莽了。”无论是不是曹永禄手底下人所为,眼下都问不出什么。沈怀瑾双手抱拳,低头告退。 “沈怀瑾,本公这儿,你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曹永禄略带调侃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沈怀瑾闻言,身形一滞,喉头微动,并未搭理,径直朝外走去。 “别以为本公真的拿你没有法子。”曹永禄端起矮几上的茶盏,试了试温热,将将好。他一口饮下茶水,眸色凶狠。 醉春楼,如烟娘子润了口嗓子,放下茶盏,面上平添几分探究,她打量了崔景湛一番,悠悠开口:“司使大人如今同如烟倒是一点不见外。司使大人可知女子闺房……” 崔景湛松了松右手护腕,直勾勾看向如烟娘子:“事出紧急。整个醉春楼,有哪间雅间比得上你这里安全?再说了,醉春楼开门做生意,本使今日不饮酒,总不好耽误你们的生意。” “司使大人哪里的话,楼里的雅间,便是趴在墙上,也听不见隔壁在作甚。倒是大人,如今越发小气了。点上一壶好酒,照顾下咱们醉春楼的生意,边吃边聊,不是更好?”如烟娘子闻言,红唇勾起,似笑非笑,“说吧,司使大人青天白日翻窗,有何急事?” “尚酝局丢了一批西南来的泸州贡酒。我怀疑是曹公派人所为。”崔景湛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 如烟眉头微蹙,她起身挪步到梨花木梳妆桌前,捏起桌上的浅黛紫色面纱,娴熟地系于发间,衬得她双眸越发明亮,她眼珠子转了转,思索几息:“据如烟所知,先前康裕那家伙确实在外乡的正店酒楼寻了位厉害的酒工,除此外,近来曹公手下,于酒务之事,甚是谨慎。” “你是说,不是他所为?”崔景湛端起茶桌上的茶盏,细细摩挲起来。 “如烟只是说,据如烟所知。”如烟娘子转过身来,凑到崔景湛身后,双手支在椅背上,“几十瓮西南边地的山野贡酒,如烟以为,曹公犯不上费劲瞒着你我的眼线。若真派人做了,不至于你我二人没有丝毫觉知。” 一时间,一股浓郁馨香从背后弥散开来,将崔景湛全身包裹,他肩背比平日里僵硬了不少,脑后略微发麻,几息后,他脚下使劲,撑住身子不往前仰:“你说得有理。” 如烟娘子本想俯下身去,贴在崔景湛耳边轻语,这才哪到哪,就见崔景湛如此,还是第一回见他如此慌乱。 虽然他尽力掩饰,如烟娘子眸中平添几分魅惑,她轻笑道:“司使大人今日可要尝尝醉蟹?在如烟闺房,还是去寻个空着的雅间?” 不知为何,崔景湛喉头微动,心里头涌起一股热流,和莫名的兴奋之意。 方才的拘谨顷刻间烟消云散,好似被猎物不断挑衅,激发了崔景湛心里最原始的欲望。他扭转身子,本想对上如烟双眸,谁知如烟眸色勾人,却是后退两步,直勾勾看着崔景湛,并不言语。 “还是不了。本使急着寻这批酒。你若有东京城里的消息,记得告诉我。”崔景湛双眸微眯,强压住心头杂念,索性起身。 “曹公的人属实没有动静。不过黑市倒是有消息,说要拍卖几壶好酒,背后之人甚是神秘,如烟暂且不知和贡酒有何关联。司使大人放心,如烟会派人盯着。”言罢,她面露几分讥讽之意,似是在嘲笑崔景湛。 崔景湛装作未曾看见,他瞥了窗外一眼,眸色深邃:“如烟娘子是希望我从窗外走,还是从你闺房的房门离开?” “司使大人可真是。”如烟娘子眉头挑起,她转身朝房门径直走去,施施然推开房门,回过头去,房中哪还有崔景湛的身影。 “有意思。”瞧着窗外的动静,如烟娘子红唇欲滴,拂起纱袖,理起额边碎发来。 尚酝局这头,顾青未寻到沈典御,崔景湛一时半会估计也回不了宫,思来想去,不如回居所歇息片刻,接着两日半,是场硬仗。 从值房出来,顾青打算去酿酒坊的曲房看一眼,若酒曲没什么问题,就回去歇着。 他刚从曲房出来,酿酒坊院外一阵杂乱。 “那边发生了何事,怎如此吵嚷?”顾青朝前头一名酒工问道。 “顾酒人。小的也不知,好像是什么贡使要见沈典御。”褐衣短衫酒工恭谨道。 贡使?顾青眉头皱起,难道是伍景辉…… 顾青抬眸看了眼天色,离今早事发,过去一个时辰了,贡使住在内城驿馆,若消息灵通,还有些路子,收到消息,还能进宫,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如此急着找沈典御,动静还这么大,估计没什么好事。 果然,酿酒坊院外吵嚷声大了起来。 “于奉御呢?”顾青继续问道。 “说是去内侍省商议宫宴之事了。” 尚酝局还有几个资深酒人,估摸着都忙着宫宴酒务,各有差事。顾青苦笑几声,自己这个酒人,倒是查案查得更多。 “我去看看。”顾青挺直腰背,快步朝吵嚷那处走去。 “伍大人!小的顾青,当日去迎贡酒的,您可还有印象?”顾青凑到伍景辉身前,行礼恭敬道。 第88章 求助 “是你。”伍景辉闻声,转过身来,见是顾青,眸色霎时慌乱。 几息后,他面色恢复平静,带了几分不悦:“本使听闻,贡酒丢了,这是什么事?今日皇城司还专门派人去寻本使,让本使进宫协查,本使紧赶慢赶,又让本使候着,本使实在气不过,自作主张来了尚酝局。” 顾青闻言,心里明白了几分,还以为伍景辉有路子,没想到是景湛动作快。只是伍景辉话里话外,像是在跟自己交代什么?哪有第二次见面,就如此说话的。 还是说此人没什么城府? 见顾青发愣,伍景辉瞪了他几眼:“本使听闻,官家下令寻酒,除了探事司,还有你们尚酝局一道?尚酝局派的是你?” “正是小的。”顾青恭谨道,“伍贡使放心,小的和探事司一定尽力追回贡酒。若能赶上宫宴是最好,万一赶不上,将来再让官家尝尝,定不负泸州酒务司特意献酒的心意。” “罢了,这东京城,比本使想得要乱。”伍景辉随处瞟了几眼,压低了声音,“本使还好奇,为何让你一个酒人协查,好歹也是奉御出面。本使还听闻,你已经协同破了两起案子了,都是酒务案。” “伍大人消息灵通。”顾青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眼见周围看热闹的酒工越来越多,将伍景辉赶紧送回探事司才是正事。 他正欲开口,伍景辉率先发话:“本使本就想来尚酝局取取经,今日赶巧,探事司那边话事的不知何时回来,不如现在带本使看看?” 顾青瞪大了眼,如今典御奉御都不在,眼下没个拿主意的,直觉告诉自己,今日不宜探讨此事。 他狐疑地看向伍景辉,起初还以为他是上门兴师问罪,怎么说着说着,他好似不那么在意这批贡酒。 倒是眼珠子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若不是众目睽睽,顾青当真想问问,他是否认识自己阿爹。 “伍大人,今日不赶巧,沈典御和于奉御都不在,还是改日,等他们都在,带您好好看看。”顾青来不及多想,边说边引着伍景辉往尚酝局外走,“小的陪大人去探事司候着?刚巧,小的也要……” “不必了。探事司是什么地方,本使宁愿在这候着。”伍景辉大手一挥,寻了个石阶就地坐下,一旁的酒工们目瞪口呆,议论纷纷,伍景辉却好似一句也听不到,只是一直瞪着顾青。 顾青会意,他小声驱离了看热闹的酒工:“小心待会被沈典御看到,成何体统。” 酒工们四散开去,顾青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陪伍景辉一道坐下来:“大人要不移步去值房?” “不了,就在此处。”伍景辉深吸了口气,满面陶醉,“还是酒香味最纯粹,你怎么酿酒,它们就会怎么回报你,不会骗人。” 不待顾青接话,伍景辉径直问道:“顾酒人瞧着二十有三了吧?年纪轻轻,就成了尚酝局的酒人,还能赢下酿酒大比,不知师承何处?” 顾青心里头咯噔一下,这是在套话?可这番话听着也没什么蹊跷,他轻轻揭过:“二十五了,就是在东京城的正店做的学徒,运气好,进了尚酝局。” 顾青生怕他接着问,谁知伍景辉点到即止:“东京城见的世面,果然不一般。” “本使当年有位挚友,亦是十分嗜酒,我二人一道钻研了不少法子。”伍景辉遥望远处,淡淡道。 “后来呢?”顾青心中一个激灵,好奇道。 “后来我二人分开了,再也没见过。十几年前,听闻他得了急症,没救过来。”伍景辉眸色黯淡。 难道他真是阿爹当年提过的幼时玩伴?顾青正欲多问,沈典御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竟是伍贡使亲自前来,本官未曾远迎,还委屈你在此地歇息,是本官怠慢了。” “无妨,是本使拉着顾酒人,非要在此歇息。”伍景辉缓缓起身,提出想取取经。 “今儿恐怕有些仓促。贡酒一事,甚是头痛。”沈怀瑾连番道歉,正欲婉拒,只是提起贡酒,他似是想起什么,低声道,“但带伍贡使粗略看上一番,还是来得及。不知伍贡使意下如何?” “甚好!”伍景辉看了眼顾青,“顾酒人,一道吧,本使也想看看,年轻人有何见解。” 沈怀瑾眉头微挑,还是同意了:“既然如此,不妨就带伍贡使看看,你近来在试制的酒曲?” 顾青心头本是杂乱,可眼见有机会问问伍景辉酒曲之事,步子轻快了不少。 只是到了曲房,沈怀瑾却不让顾青开口,只是压低了声音问伍景辉:“伍贡使,不知他这路子可是琢磨对了?本官闻着,隐约有些酱香掺杂其中了。” 顾青不住舔着嘴唇,探听酒方乃是大忌,不过沈典御这话问得巧妙。 “原来顾酒人也在试酿酱香风味的酒。”他吸吸鼻子,略微估算了一番,看向顾青的眼神更是不一般,“倒是巧了,这酒曲有二十来日了吧,倒是心有戚戚啊。” 此话一出,算是回答了沈怀瑾的问题,沈怀瑾见伍景辉并未排斥,索性开门见山:“伍贡使,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沈大人言重了。” “伍贡使,若是这批贡酒寻不回,你可否指点尚酝局的酒工一二……”沈典御的声音压得极低,顾青险些听不清。 沈典御竟是让伍景辉帮忙,看能不能借着酒曲的风味,勾调些清香之酒,让酒闻着尝着同先前的贡酒差不多! “沈大人,这可是欺君之罪。”伍景辉面色淡了下来,言语冰冷。 “大人误会了。本官只是担心贡酒追不回,官家降罪尚酝局上下,伍贡使还有泸州府一番心血也白费了。本官会言明那批酒不是贡酒,只是让官家尝个味,官家一高兴,不追责,你们也有时间再献新的贡酒,免得过了这茬,官家不惦记了。”沈典御飞快解释起来。 “你说的兴许有理,可本使断断无法容忍,用如此投机取巧之法。”伍景辉深看了沈怀瑾一眼,“你深知此法极为不稳定,也是在赌啊!何不尽心去寻贡酒?” 第89章 不情之请 “伍贡使,本官何尝不知。这也是以防万一……”沈怀瑾面露苦笑,他本以为贡酒是曹永禄使的绊子,可如今看来,不管是不是曹永禄所为,从他那处下手,已是不可能。 还能从何处去寻?沈怀瑾心里实在是没底,才出此下策。 正好顾青在此,若他见着自己拉下脸,只为了尚酝局上下,想来更为感激自己。 “看来今日本使来得确实不是时候,还是待贡酒寻回,本使改日再来。”伍景辉忍下心头不悦,瞪了沈怀瑾几眼,又深看了顾青几眼,转身离开曲房。 顾青震惊于沈典御居然提出此等做法,看来他真是走投无路。可眼下,他更想问清伍景辉真正的来意。 “顾青,莫瞧不起本官。”沈典御见他面露惊异,不禁无奈道。 “大人放心,大人亦是为尚酝局着想。只是眼下……”顾青寒暄几句,借口离去。 他追了出去,可惜伍景辉已离开尚酝局,往探事司去。 顾青深呼了口气,探事司耳目众多,看来只能再寻机会。眼下是没有心思再回居所歇息,顾青索性也往探事司去,好等崔景湛的消息。 出乎意料,顾青并未在肃正堂内外瞧见伍景辉,他拉了个眼熟的卒子打听几句,原是伍景辉等得不耐烦,先回了驿馆。 顾青闻言挑眉,伍景辉胆子倒大,不像旁人,畏惧探事司。 崔景湛迟迟不归,顾青心里头乱作一团。若贡酒当真寻不回,该不该同意沈典御近乎临时抱佛脚作弊的法子…… 不说伍景辉届时是否愿意相帮,自己心头就过不去这关。 阿爹曾言,酿酒需光明磊落,断不可用些唬人的法子。 此事可大可小。若不是曹贼所为,万一有更深处的未知阴谋,届时若有人借机引得官家大怒,又该如何? 顾青苦笑几声,难怪方才沈典御如此,兴许他也想到了这一层。 胡思乱想之际,崔景湛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顾酒人这是怎了?” 顾青闻声抬头,立马躬身行礼:“小的见过司使大人。” “进去说。”崔景湛扬起下巴,朝肃正堂厅内行去,“顾酒人这是忧思过头?竟站在院子里顶着日头晒。” 听见这句,顾青才算回过神,他抹了把额头,竟是满满一层汗珠。走动时才发觉,后背已经汗湿,一下子进了肃正堂,四周阴了下来,又有隐约凉意。 “兄长?”崔景湛坐定,见顾青魂不守舍,压低声音探寻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顾青缓缓点头,将伍景辉来尚酝局之事,还有沈典御的提议,一一道来。 “景湛,你说沈典御是不是从哪里得了消息,觉得寻回贡酒无望?”顾青小声嘀咕起来。 “有意思。”崔景湛眸中闪起精光,“你是说沈怀瑾离开尚酝局一趟,回来后心思大变?” 崔景湛唤了门外卒子进来:“去将跟着沈怀瑾的弟兄唤回来,本使要问话。” 趁着这当口,崔景湛同顾青提起醉春楼之事:“恐怕真不是那人所为。他犯不着下如此大的力气,费心瞒着我同如烟娘子。” 听了这话,顾青面色更加凝重:“如此一来,难道真要用沈典御的法子?” “有何不可?”崔景湛眨了几下眼,颇为不解,“若真如你们想的那般严重,几坛子酒能解燃眉之急,救下尚酝局,有什么好犹豫?” 顾青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竟是自己酿酒酿得着了魔。 崔景湛看穿顾青所想,嘴角勾起:“兄长何必纠结此事。术业有专攻,一时着相,再正常不过。” 顾青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伍景辉,想来也是个酒疯子。 就算他们都同意此法,该如何说服伍景辉帮衬? “兄长,不必如此消极,还有两日半,还有机会。”崔景湛身子微微前倾,“就算那什么贡使不帮衬,我相信兄长,也能想到法子,兑出酒来。” 顾青眸色复杂地看了崔景湛几眼,自己心中所想,景湛总能猜到,念及此处,不管自己有没有法子寻到酒,能不能兑出酒,前途再如何晦暗不明,他眸色也柔和了些许。 偏偏如此,崔景湛看在眼里,眉头微蹙,身子往后仰了几寸,心里头的恐惧涌了出来。若兄长知晓崔家同他阿爹之死有关,他可还会对自己这般关切? 伸手端茶盏的手微微发抖,崔景湛强压住繁复心绪,略微垂眸,不想让顾青看出蹊跷。 “景湛?”顾青心中再混沌,敏锐不减丝毫。 “无妨,最近太累了。兄长不必担心。”崔景湛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茶盏挡在脸前,掩饰一二。 顾青还欲多言,外头卒子来报,跟踪沈怀瑾的禁军传回信报。 崔景湛飞快扫了几眼:“果然。” 他将那方小纸片递给顾青,眸色复杂。 “沈典御居然去了东署。”顾青腾地起身,面色紧张,“难道是那人为难他了?” “不像。”崔景湛单手扶着额头,桩桩件件,串联起来,眼下他能确认,此事同曹贼真的无关。 “兄长,咱们确实得另辟条路了。”崔景湛无奈道,眸中却闪过兴奋之色。只要不停有旁的事要去追查,自己就不用面对当年崔家之事。只要有这些事要操心,兄长一时半会也来不及追查当年之事。 顾青沉下心绪,确实如崔景湛所言。若沈典御真去找曹贼对峙,加上如烟娘子所言,曹贼的目的已经达到,犯不着。 可该从何处入手?难道真有人胆子比曹贼还大,御酒和酒曲都满足不了他们的贪戾,偷了贡酒出去牟利? 顾青同崔景湛沉思之际,外头又有卒子来报,言语间比方才多了几分犹疑。 “大人,外头来了位承文库的女史,说是要寻顾青顾酒人。”那卒子低着头,若是平日,断不敢拿这些鸡毛蒜皮之事来扰司使大人。 偏偏那女史甚是笃定,说她要呈报之事,同他们司使大人要查的贡酒案有关。 第90章 拍卖 “承文库女史?”顾青面上露出惊异之色,难道是丁晚梨?她竟寻到了此处,想来她已去过尚酝局,未寻到自己,事情紧急,这才来了皇城司。 他飞快看向崔景湛,“司使大人,说不定真有线索。要不请她进来?” 崔景湛嘴角翘起,一双桃花眼亦泛起笑意,还带了几分玩笑之色,他摆了摆手,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平和,让卒子带人进来。 卒子舒了口气,快步去传信。这女史敢来求见,果然不是一般人,何时见过司使大人言语如此柔软。 崔景湛偷瞄顾青几眼,见兄长耳根子略微泛红,双手不住摩挲起衣摆,难道外头就是让兄长心动的女子? 崔景湛的小孩心性涌出,心里头的烦闷一扫而光,他饶有兴致地盯着门外。 顾青看在眼里,想让景湛别太夸张,可自己若一开口,岂不坐实自己心思不单纯? 他心头一凛,自己心思不纯…… 霎时,顾青面上通红,嘴角却是压不住。 “承文库女史丁晚梨见过崔司使。”顾青思绪纷飞之际,丁晚梨的声音不急不缓,伴着清冷梨香,从乌木长桌的台阶下传来。 顾青循声望去,丁晚梨正在躬身行礼。 “丁女史无需多礼。听闻你有贡酒线索?”崔司使语带雀跃,单肘支在身前桌上。 丁晚梨闻言起身,她略微侧目,朝顾青颔首示意。 顾青微微点头,今日丁晚梨应是当值,她依旧一身绛紫色窄袖袍服,发髻上两根素玉簪子,瞧着未施粉黛,却是清新脱俗。 肃正堂的肃杀之气都减了几分。 “下官不敢肯定。但此事听来有些蹊跷,兴许会有所助益。”丁晚梨缓缓道来。 她阿爹嗜酒,平日里除了去正店酒楼饮酒,偶尔也能谈听到些坊间奇闻。 近些日子,东京城里有黑市流出的好酒,要拍卖。 “胆子倒是大。”崔景湛双眸眯起,此事如烟娘子亦提过,“在何处拍卖?何人敢大肆宣扬?” “司使大人莫急。拍卖的主家乃是城中的正店酒楼,玉轩阁。他们的说头,说是早年间富贵人家的珍藏,后来出了事,辗转流落,机缘巧合,被店家掌柜的寻得。”丁晚梨垂眸,不待崔景湛和顾青多问,她将他二人关切之事一一道出,“家父听闻,兴致颇高,打算去凑个热闹。若只是如此,倒也无碍,偏偏他前日出去饮酒,有酒友私下告知,听闻是黑市流出来的酒,劝家父不要去趟浑水,免得引火上身。” “恰好贡酒出了岔子,前些日子接连两桩酒务案,下官猜想,这拍卖之酒来历恐有蹊跷。”一口气说完,丁晚梨立在原地,肩背挺直,不卑不亢。 崔景湛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又深看了顾青几眼,缓缓颔首:“如此说来,是有些可疑。” “丁女史,这酒何时拍卖?”顾青闻言,语气急促。 “便是今晚。是以下官听闻贡酒失窃,着急来报。”丁晚梨看了眼顾青,眸中闪过几丝关切,顾青还未看清,丁晚梨躬身行礼,敛了眸色,“若无旁的吩咐,下官得回承文库当值了。” “多谢丁女史。”崔景湛起身走到丁晚梨跟前,唤了门外卒子进来,“送送丁女史。” 丁晚梨并未拒绝,也未多看顾青一眼,径直离去。 顾青盯着丁晚梨留在肃正堂的几缕馨香,眼神空望着外头,有些愣神。 “我大概明白,兄长为何动心了。”崔景湛见门外的卒子走远,踱步到顾青身侧,一手揽在他肩上,“同兄长甚是般配。” “景湛……”顾青回过神来,轻抿嘴唇,“丁女史所言,你如何看?” “有些巧。现下没有旁的线索,值得一去。”崔景湛见顾青如此,亦认真起来,“兄长如何看?” “兴许同先前一般,兵分两路?宫里虽然没有头绪,但也不能放弃。”顾青声音越发小了些,他说着说着,发觉自己有些越俎代庖,“若去玉轩阁,你看是否需要叫上伍景辉伍贡使?” “他对贡酒最了解,叫上他甚好。只是得盯着他,不能自乱阵脚。”崔景湛沉吟几息,心道顾青许是想同伍景辉套套近乎,万一寻不到酒,央了他帮尚酝局勾调一二。 “你想得周到,我定会同他讲清其中的利弊关系。”顾青见崔景湛应允,心里松快了些。 当务之急是寻回贡酒不假,可顾青有些按耐不住,若能寻得机会,探听伍景辉同阿爹的关系,岂不是一举两得。 事不宜迟,顾青和崔景湛乔装一番,依旧是富家公子哥和酒师。闻荣留在宫中彻查旧酿酒坊,尚酝局酒库,还有旁的可疑之处。 二人出了宫,派人去驿馆请伍景辉,让他穿身便服,往醉春楼去。 “景湛。”顾青方欲开口,崔景湛瞥了他一眼,顾青回过神,立马改口,“崔公子,咱们先去醉春楼?” “无妨。咱们的行踪,本也逃不过那人的眼。他未传令,估摸着不想干涉此事。只要贡酒不要出现得太早。”崔景湛面带笑意,东瞧西看,压低嗓门道,“他近来诸事缠身,估摸着无心搭理如此小事。” 顾青颔首,他多看了崔景湛几眼,每每提及醉春楼,景湛嘴角都有些压不住,想来他自己都不曾留意。 醉春楼二楼临街的雅间里,伍景辉到时,顾青同崔景湛已点好了一桌子酒菜。 “这是何意?顾酒人,这位是?”伍景辉一身素色长衫,瞧着就是东京城里家境富裕的普通人,读了些书,或是个有些底子的商人。 “伍兄,小的斗胆如此称呼了。”顾青掩了门,请伍景辉坐下,小声解释一二。他眉头微挑,虽叫伍叔更为贴切,可多少有些过于攀附。 “你们……”伍景辉双眼瞪得浑圆,面前略带笑意,眸色琢磨不定的年轻人,竟是人人闻风丧胆的探事司司使。 “你们可曾问过我的想法?”伍景辉别过头去,鼻子直哼哼,“我可以协查,但我没有必要非去趟浑水。” 顾青赶忙看了崔景湛几眼,示意他莫恼。 第91章 赶巧了 顾青细细品了这话,眉头舒展开来:“伍兄这自称,便是给了我二人几分薄面。撇去咱们要查的事不说,伍兄难道不想看看东京城里的瓦子欢场,还有多人追捧的好酒?” 崔景湛会意,逼自己敛了心神,并未插话,只自顾自斟酒自酌,间或瞧瞧窗外人流涌动,热闹得紧。 “你……”伍景辉被顾青一语道破心思,面上有些拉不下,瞪了顾青一眼,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杯好酒下肚,他将酒杯半砸在桌上,“我就看在东京城繁华盛景的份上,随你二人走一遭。” 见顾青面露欣喜,伍景辉轻咳了两嗓子:“只是今日帮衬一二,不代表之后勾调之事。你不要以为今日熟稔了些,后头也能套近乎。” “那是自然,伍兄不用急着回应。”顾青心里舒了口气,若今夜能有所获,就不必逼伍景辉,想来沈典御也不愿走到那一步。 “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出发?”伍景辉看着一桌子的酒菜,伸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已是酉时末,他多看了顾青二人几眼。 顾青亦好奇地看向崔景湛。 崔景湛不经意瞥向门外,果然,熟悉的娇俏女声响起。 玉九娘不耐烦地推开门,脸上生挤出几丝笑容,她见着伍景辉,眉头微挑:“还多了一位大人。几位,奴家这些日子真是提心吊胆。” “酒曲案已破,你怕什么?”崔景湛面带笑意,示意玉九娘落座。 “谁知道你们又要查什么,奴家也不蠢。”她叹了口气,抱着琴,坐在离他三人不远处的木凳上,眸色哀怨:“奴家先前看开封府的和刑部的人,抓了那么多脚店和正店的东家小二,就知道那案子差不多了。可奴家每日进出,还是有人跟着,奴家就知,这贼……不,官船,奴家是下不去了。” 玉九娘言罢,头抵在月琴后头,眸色古怪地看了崔景湛三人几眼:“近些日子,市面又有了些稀奇的小道消息,奴家都快改行去算命了。今日晌午,奴家家门外盯梢的人又多了一个,奴家就知,几位大人又要来了。” 崔景湛嗤笑一声:“真该叫他们来瞧瞧,连四处唱曲儿的曲娘,都能发现他们在盯梢,不知道是如何当的差。” “大人错怪他们了。只是奴家家门附近,那几个卖烧饼,还有卖酒糟圆子的军爷,动作属实生疏。一个个五大三粗的,糟布头的短衫也掩不住一身腱子肉,那些个货郎哪有那么好的身板?”玉九娘见崔景湛还有兴致玩笑,略舒了口气,“大人今日想探听什么消息?奴家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说回来,那两桩案子后,东京城的酒市可乱套了。” 言罢,玉九娘右手轻抚琴弦,眼波流转,多打量了伍景辉几眼:“这位大人倒是面生。” “你们……”伍景辉便是一头雾水,也看出了门道,他皱着眉瞪了顾青一眼,为着大局,并未言语。 “你不必管那么多。玉轩阁今夜拍卖,你可有头绪?”崔景湛夹了筷子煎酿豆腐,不经意道。 “奴家就说嘛。”玉九娘一听玉轩阁三字,眸中闪过几丝贪戾之色,她眨了好几下眼,“如今谁人不知此事?不过若是想进去长见识,需得有名帖。这名贴,昨日便发完了。” 顾青同伍景辉闻言,对视一眼,面带愁容,偏偏崔景湛嘴角翘起,顾青见他如此,又见玉九娘眉眼舒展不少,猜到一二,索性闭嘴静观。 “本公子可不会花钱在无用之人身上。”崔景湛轻叹了口气,“今儿银子揣久了,有些累。” 听见这句,玉九娘利索起身,她将月琴轻放在一旁铺了黛色桌布的小茶桌上,快步行至三人跟前,神秘兮兮道:“公子放心。这不巧了吗。” 玉九娘从随身的布袋里头,翻出三张烫金名帖,她努着嘴:“奴家想着,先前你们都是二人,便想法子搞了三份,想着若是可以,奴家也跟去开开眼。” “眼下奴家是去不成了,奴家心里可闷得很。这可是奴家费了好些劲,托瓦子里耍傀儡戏的姐妹辗转求来的。”玉九娘摊开一张名帖,上头未写名姓,只待宾客自己填上。 “公子?” “你还委屈上了。”崔景湛嘴角翘起,打钱袋里掏出两块沉甸甸的银子,瞳仁微缩打量着玉九娘,“若这名帖无误,事后自会有人给你送银票。若咱们进去不……” “公子放心,都合作第三回了,哪还能有假。奴家就等着多赚些银钱呢。这不比唱曲儿来得快?”玉九娘飞快收了银子,照例掂量了几下,“几位,可有兴致听听曲儿,当奴家送您几人的。” 伍景辉见差不多了,率先起身,往门外去。 “这位爷性子急,今儿就不听了,改日闲了,好好听你唱。”崔景湛睨了桌上酒菜一眼,“你若不嫌弃,可以吃完再走。” 不待玉九娘言谢,崔景湛同顾青亦起身,追上了伍景辉。 “公子好手段。”伍景辉压低了嗓子道,“探事司原来是如此办案的。” “伍兄,小弟一开始也有些不习惯,但如此手段,总比动刑要好。便是大理寺,刑部,开封府,哪家没有几个街头的民间察子?”顾青生怕伍景辉半道撂挑子不干了,小心解释道。 “你不必多言,我能理解。”伍景辉轻叹了口气,“许是我想多了。泸州城的那些曲娘们,日子过得艰难。我一时感怀。方才那位,虽有些畏惧你们,但你们并未真的动了什么血腥手段恐吓于她,银子也是是实打实地给,罢了。” 崔景湛在一旁听了,心里头嗤笑一声,这世上总有如此之人,虽不是道貌岸然,总想着拯救世人,偏偏有时连自身都难保。 他向来最是不屑。不然当初家中出事,娘亲自戕,自己被曹贼折磨时,这些人怎么不出手救人? 念及于此,兄长好像也有些如此,他多看了顾青几眼,不,兄长同他们都不一样。 兄长会对自己好。 第92章 旧识玩伴 三人一路有一茬,没一茬,晃荡到宣德坊瓦子的入口。 此处乃是一处宽敞的巷口,绵延入内一眼望不到头。巷口立着黑漆牌匾,周遭挂着彩锦,上书“朝云瓦子”四个大字。天色将将擦黑,瓦子内外人声鼎沸,还未入内,各式动静直钻如三人耳中,拨弦唱曲的,孩童玩乐,蹴鞠,投壶,小贩挑着米糕,蜜饯,酒糟圆子各种小吃沿街叫卖…… 一时间,鼻子耳朵忙不过来,不知是先闻香味,还是先听上几曲。 虽在东京城长大,顾青乳母管得严,他平日里甚少来瓦子,崔景湛更是成日在血泊中厮杀,他二人见惯了东京城旁处繁华,此番也被震惊一二。 更别提伍景辉,他随顾青二人缓步进了瓦子,此处青砖铺地,两侧店面彩锦斑斓,除却方才听见的声响,说书的,杂耍的,戏台子上的傀儡戏正在张罗,男女老少,总有心头好,香铺胭脂铺,脚店,热闹得紧。 这便是东京城的瓦子。 伍景辉看在眼里,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便是他幼时整日混在一处的玩伴。彼时,玩伴家中只有年迈的外祖父还在世,他的爹娘早年染了疫病,去得早。伍景辉家中还算殷实,同玩伴家走得又近,他这玩伴便如同亲兄弟,自家爹娘也十分喜爱。 当年,自己同他相约,要酿出天下最为惊艳之酒。 二人打小就日日泡在酿酒坊,天天闻着各式曲香,酒香,围着蒸米的甑打转,唱的歌谣全是酒方。 若是酿酒坊的酒工们嫌他二人吵闹,他们便去老家山间的溪边,泉水边,或是在山里的溶洞耍上小半日。 家中大人们都说,溶洞里的山泉更可口,许是溶洞有什么殊异,附近的村民都爱去溶洞里打水喝,便是附近镇子,城里的人,也偶尔专程去山里头,架着马车,带着仆役,在洞外砍柴生火,现烹一壶好茶水,坐上小半日,快活似神仙。 至于酿酒坊,自是早早用上了山间的泉水酿酒,只是这溶洞,于酿酒之艺是否有助益,酒工们还拿不准。 但伍景辉却坚信,这溶洞同旁处不同,山泉流经溶洞一趟,更为鲜甜,若是酿好了酒,放于此处,可会有什么不同? 他将此想法说与玩伴听,玩伴虽笑他异想天开,但他二人还是合伙盗了家中的酒,偷偷藏在溶洞里头。 可惜还未放上几日,便被家中大人发现,二人少不了一顿打,那酒自是没尝出什么蹊跷。 十来岁时,二人开始一齐在酿酒坊里当学徒。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二人出师,都有了独当一面的酿艺,可二人的想法逐渐生异。伍景辉选择留在老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进泸州的酒务司,酿酒也好,打理酒务也罢,他想知晓,老家山里的溶洞究竟有何魅力。 可他那玩伴一心想去外面看看,他总觉着,不能囿于一地,得多出去瞧瞧,说不定有朝一日,在何处悟了酒道,溶洞如何用,也就有了法子。 他二人甚少发生争执,伍景辉能记事以来,那是他二人吵得最凶的一次。 “你当真狠心,不同我一齐去考酒务司?”二人都吵累了,伍景辉梗着脖子,决计只问最后一次。 “这不是狠心。我答应你,我还会回来。”玩伴亦是下了决心,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还会回来,便再未见踪影。 这些年,伍景辉时常收到玩伴寄回老家的信,他赌气,一封未读,一封未回。 直到十七年前,东京城传来消息,说几个月前,玩伴得了急症,竟是暴毙。他的夫人一时悲愤,跟着去了。至于他的幼子,下落未明。 玩伴的外祖父早些年早就去了,是以这些丧报,都报去了伍景辉家。 伍景辉这才发觉,这么些年,自己早就不怪他了。他拆开那些年积了灰的信,一封一封,一字一字,泪流满面。 这么些年,玩伴一直在讲外头的所见所闻,他去了潼州府,又辗转去了东京城,竟是入了宫里的尚酝局。 还有好些酿酒的稀奇事…… 伍景辉双手发抖,自己一封信都没有回,可是玩伴从未在意,口吻亲切,仿佛从未离开,只是看着他唠家常,切磋酿艺…… 里头有一封,他便记得,是玩伴提起东京城的瓦子欢场,信里头写到,便是逛上一整夜,热闹也看不完,更不用提正月十五几个大日子。 “盼有朝一日,你我同游。” 这句话在伍景辉心里头浮起,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眼前之景是自己亲眼所见,还是友人当年所写。 “伍……兄?”顾青早就发觉,伍景辉自打进了瓦子,就有些不对劲,整个人神思恍惚,徒留一具躯壳跟着他二人。他若不留意,估计伍景辉早就走丢了。 “何事?”伍景辉回过神,却见顾青站在自己跟前,眸中两分关切,三分探究。 多看顾青几眼,伍景辉心头更是激越,眼前之人的眉眼,同当年之人,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加上年岁,还有言语间隐约的乡音,伍景辉几乎敢断定,顾青,就是旧友遗孤。只是他为何改了姓,难道有什么隐情。 伍景辉眸色渐润,自顾自摇了摇头:“我无事,你不必担心,就是第一回来东京城,第一回来瓦子,当真是开眼界,等我回泸州,能同乡亲们扯上好几日了。” 提及泸州二字,他特意咬得重了些,言罢,他盯着顾青,试图看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果然,顾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顿了顿:“我也是第一回来,确实热闹。眼下就已如此,还不知这开在瓦子里头的正店酒楼,是何等气派。” 言语间,最前头的崔景湛停下步子,仰头打量起来。 “瞧瞧,瓦子里的酒楼,果然不一般。”崔景湛言语间甚是兴奋。 顾青和伍景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座二层酒楼现于眼前,顾青眉头微挑,哪有什么不一般,不都是欢门临街,门外酒引四立,同别的正店瞧着差不多。 第93章 玉轩阁 顾青以为自己漏了何事,他又细细打量了几眼,属实没什么殊异。 他上前几步,凑到崔景湛身边:“崔公子,你莫不是……” “你懂什么,自是要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崔景湛咬着牙,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言语间,他面上显出惊异之色,声音大了起来,“顾三,伍兄,你们快看,多热闹!原来在瓦子里饮酒,不是听曲娘唱曲儿,还能看杂耍!你快看,那人会喷火!” 活脱脱第一次出门看灯会的幼童,只差蹦起来,找爹娘要几个铜板,买上些兔儿花灯。 顾青哭笑不得。伍景辉还在愣神,三人瞧起来,倒真像第一回来东京城见世面的外乡人。 如此情形,瓦子里的人见得多了,并未觉着这三人有何怪异之处,大家伙忙着耍乐子,无人留意他三人。 逗趣归逗趣,崔景湛见他二人跟上,朝玉轩阁门外的门引递了名帖,那门引翻开名帖,细细验了上头的暗纹,热情招呼道:“三位贵客,参加拍卖会,里头请!” 此言一出,边上好几个大汉面露欣羡之情,他们打量顾青三人好几眼,见崔景湛衣饰华丽,别有一番气质,顾青和伍景辉也不像普通读书人,想来三人不仅有钱,还有些路子,如此之人能弄到名帖,也属正常。 “看来玉九娘还挺靠谱。”三人顺利入了玉轩阁,顾青小声感叹。 “她颇有几分姿色,如此年轻娇俏的曲娘,一人在东京城,能站稳脚跟,护自己周全,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自是靠谱。”崔景湛不知忆起何事,眸色空洞,面露几分苦笑。眼见玉轩阁里头给他们三人带路的小二迎了来,崔景湛言语复归雀跃,“顾三,这玉轩阁还是第一次来,比瓦子外头的正店如何?” 顾青来不及深究,这才发觉,玉轩阁外头瞧着平平无奇,进了大厅却别有洞天。 旁的正店便是大厅里有戏可赏,多半是厅里正中一个大木台,饰着彩幔灯饰,歌伎舞人在上头演出,木台四周分布着散台,雅座,有些别出心裁的,还有围着木台的定制独座,厅内一应插花摆设,怎么雅致怎么来。 玉轩阁大厅亦是热闹,却不是一个大方台。而是四散不少小木台,说书的,唱曲儿的,甚至先前崔景湛夸赞的喷火表演,此处也有。 台上饰着彩旗,周遭摆着的都是泥塑戏偶,还有不少褪了色的陶坛,酒碗。 活脱脱是将外头的瓦子花样儿都搬了进来。 围着小木台的,是一张张市井茶馆脚店里常见的木桌,长条凳,连桌布也没有,桌上的酒具,有酒杯,也有不少酒碗,不少酒客端着酒碗,甚是新鲜。 伍景辉多打量了几眼,鼻子不停抽动,这大厅的酒多半是讲究的烈酒,配菜也多羊肉等荤菜,瞧着甚是豪爽。 “三位有所不知,来瓦子正店饮酒的酒客食客,多半是凑个热闹。咱们掌柜的一寻思,索性将外头的演出搬进来,不然岂不是丢了瓦子里的精髓?”引路的小二见他三人面露惊异,小声介绍道。 这小二口齿伶俐,一番说辞娴熟流利,想来是来来回回介绍了不少遍。 作为三人里“领头”的富家公子,崔景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这比那些个搭个大台,唱戏跳舞有意思多了,想看什么看什么!顾三,伍兄,下回本公子回家了,给祖母办寿礼,也要这般,每年都是那些老掉牙的戏,本公子都能背下来了!” “公子说得极是。”顾青夸张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老夫人必定十分欢喜。” 伍景辉愣了几息,跟着点头称赞。 “几位,这边请。”那小二只道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如此说头早就见怪不怪,他接话接得甚快,“公子,届时若需要酒席,咱们玉轩阁亦可上门打点,您说的这些演出玩意儿,咱们也能帮着联络,省事。” “甚好,甚好!可惜本公子家人不在东京城。”崔景湛扼腕叹息,“本公子回去了得劝他们,都搬来东京城小住,过过瘾!” 三人随着小二穿过前厅热闹的人群,打前厅靠后一道木门,进了院子,沿着墙边抄手游廊,往后厅去。 一进院中,安静了不少,院里的木石鱼池,都精心打点过,断不像会出现在瓦子里的景致,倒像一下子入了什么诗书大家的后园。 顾青三人对视好几眼,这玉轩阁看来属实不简单。 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底,几人过了一道月门,门内一棵香樟树,斜影拂墙,淡爽酒香迎面扑来。 “几位,这边是后厅,便是今日拍卖之所在。”小二低声朝崔景湛三人道。 言罢,小二转身快步离去,后厅出来位着素色长衫的管家样的人物,瞧着同伍景辉差不多年岁,更为干瘦,多了丝精明。他不动声色打量崔景湛三人几眼,笑意盈盈:“几位,鄙人姓秦,是今日拍卖的主事,容鄙人再看看三位的名帖。” 崔景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顾青殷勤上前,递上名帖。 那人又细细验了一遍,见没什么蹊跷,面上笑意更盛,他微弓着腰:“三位,请随鄙人来。” 三人随他入了后厅,同外头前厅仿若两家酒楼,这后厅同外头的园子不相上下,墙上挂着的都是山水小品,除了水墨之作,还有几副上佳的绣作。 地上铺着细席,最靠里的位置是一方高几,上头是一素漆木匣,想来里头就是今日的好酒了。 高几前,是三排上好花梨木所制素漆罩面桌椅,边角温润。角落处的几方高几上,或是雅致花艺,或是上了年岁的文玩,暗纹鎏金香炉里燃的香饼亦是上品,同花香相得益彰。 厅里已坐了几人,看样子都是有些家底的富商,老老少少,除了幼童,什么年岁的都有。 还有两位结伴而来的年轻贵妇人,面上挂了面纱,坐在圈椅中,神色舒缓。 第94章 十贯 顾青三人对视几眼,施施然挑了三个中间略靠后的位子,如此低调些,能纵观全局,若有什么急事,可进可退。 候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主事的遣了侍女,给先到的几人上了开胃又不占地儿的几道小点,一小壶茶水,还有一小壶用作清口的清水。 崔景湛同顾青环顾四周,伍景辉仔细琢磨起眼前的碟子来。 柚皮蜜渍丝,盐蒸黄花鱼酥段,笋衣伴松仁,金桔糯米团。各式口味俱全,金桔糯米团泛着糖光,柚皮丝卧在冰碟上,笋衣鲜香,鱼段瞧着十分酥脆,伍景辉口中生涎,鼻头微动,这还只是东京城开在瓦子里的正店,就有如此多讲究,果然不同凡响。 顾青见他如此,心道果然是嗜酒之人。崔景湛打量完,心里有了计较,屋里的酒客都是不会武的,厅内外有几个会武的护院,但不是什么高手,看来此处没什么危险。 念及此处,他的视线投向厅前的高几,会不会今日之酒,同贡酒并无干系? 他同顾青相视一眼,彼此会意,只是他二人不想出这个头,犹疑之际,人到得差不多,坐在最前头的一位老爷子发了话,他瓮声瓮气,斜倚于椅内,睨了眼秦主事:“主事的,人也差不多了,拍卖前,不该先给咱们尝尝这酒?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弄玄虚?” 话音刚落,附和声四起,还有几位恐是玉轩阁的老主顾,维护了几句,不过声量微小,被掩了下去。 “各位稍安勿躁,鄙人这就让各位试酒。”秦主事微含着胸,双手击了三次掌,厅门外四名黄裙侍女轻移莲步,手中端着素漆木盘,里头是盛好酒的小酒盏,瞧着每人将将一小口。 一时间,厅内酒香四溢,众人眉眼沉醉。顾青和伍景辉狐疑地看向对方,这酒香味,不像是泸州贡酒,闻着就是清香为主,还有些微果香,倒也算别致。 崔景湛见他二人如此,眉头蹙起,当真白跑一趟? “诸位都是嗜酒之人,不过鄙人还是啰嗦一句,先清口,再试酒,此酒珍贵,每人仅试这一小杯,莫要错过。”秦主事眼含笑意,几名侍女依次将小酒盏放在各酒客桌前,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崔景湛看了顾青一眼,打算饮了这杯酒,便借口离去。 伍景辉率先捏起酒盏,一饮而尽,酒液下肚,他眉目舒展,随即蹙起,小声嘀咕了句:“好酒。” 几息后,他砸吧嘴,微微晃头极小声道:“可惜还是略显单薄,饮惯了咱们泸州的新酒,再饮旁的,都有些单调。” 顾青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依旧先闻味,又细细看了眼酒体色泽。 这一闻,倒是闻出了蹊跷。他鼻头抽动,这酒虽不是贡酒,却也熟悉得紧。 竟像是宫里最近一批次酒。 崔景湛同伍景辉二人都盯着他,他小口啜下,回味几息,心里不住念叨,怎么可能? 这分明就是宫中的次酒为基底,勾调后的酒。 比起先前的玉春酿,要高上一筹。顾青心里头浮起玉九娘所言,这些日子东京城的酒市乱得很,难怪今日这酒能搞出噱头来。 估摸着如今东京城的坊市里,甚少能有与之比肩的。 可先前次酒已被一网打尽,难道暗中还有法子将次酒从宫中运出? 崔景湛和伍景辉见顾青眸光呆滞,不敢擅动。顾青缓过神来,凑到崔景湛耳边耳语道:“乃宫中次酒勾调。有猫腻。”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崔景湛闻言,嘴角勾起。 顾青犹疑几息,又在伍景辉耳边照说了一遍,伍景辉面色十分复杂,先前他就有所耳闻,如今倒也让自己遇上了,东京城一行,没白来。 他们三人如此,秦主事看在眼里,见打头的公子哥崔景湛面露笑意,以为这三人对今儿要拍卖的酒甚是满意,嘴角不禁露出些许轻蔑笑意。 “好酒啊!竟比先前那……”最前头那位老爷子脱口夸赞,只是他猛然想起,先前的玉春酿,事涉都酒务次酒一案,当时并未追究饮酒之人,眼下怎好自爆。老爷子抿了抿嘴,“竟比先前老朽饮过的不少好酒都要好!” 众人纷纷附和,看样子,大家伙都势在必得。 “既然如此,若无人离场,咱们这就开始拍卖?”秦主事环视一圈。 话音刚落,门外的侍女鱼贯而入,在每人桌上放了块巴掌大的精致玉牌,上头刻着数目,便是举牌拍卖的号头。还有一个侍女,递给秦主食一个手掌大的鎏金铃铛。 “等等!”崔景湛掏出身上的钱袋,递给顾青,轻咳了一嗓子,“方才洒了些茶水,本公子去更衣。” 秦主事眉头微皱,哪里来的纨绔,屎尿甚多。他面上未起波澜,击了一下掌,一名黄裙侍女入内,领了崔景湛往外走去。 伍景辉看了崔景湛同顾青一眼,摸不着头脑,但此酒与贡酒无关,眼下自己就是添头,他索性安坐椅上,掩去对顾青的担忧眸色,静待看戏。 顾青也有些纳闷,他接过钱袋,迟疑点头,景湛许是怕人跑了,提前去探看一番。 他掂了掂钱袋,解开细绳打开探了几眼,好家伙,这是无论如何,也要将酒抢下的意思。 秦主事亦看在眼中,他面露笑意:“鄙人宣布,今日拍卖,正式开始。诸位,今日的拍品,乃是方才大家试过的酒,唤作春藏。” 言罢,他挪步到窄窄的高几边,故作神秘,揭开上头的木匣,里头显出一个素纹锡胎嵌银酒壶,隐约有酒香传来。 “诸位,今日的起拍价,十贯。”秦主食小心将酒壶捧出,在前排几位酒客面前缓缓走过。 “十贯?”角落里,一个年轻公子哥脱口而出,众人纷纷侧目。 “诸位,这酒壶就值三贯了,此次便送给各位。”秦主事轻哼了一声,“若是手头紧,饮完酒将壶拿去当了,还能回点本。” 此言一出,在座酒客纷纷大笑,那两位年轻贵妇人亦隔着面纱掩鼻轻笑。 许是面上挂不住,那年轻公子哥涨红了脸,举起手中玉牌:“十一贯!” 第95章 一口价 十一贯,顾青和伍景辉看了对方几眼,眸色复杂。 这个价钱,快抵得上东京城一间旺铺半个月的租钱。 伍景辉更是诧异,泸州的物价低些,好些人辛辛苦苦做工好几年,才能攒下这些钱。作为酿酒之人,眼看着酒液卖出高价,自是兴奋。 可多少有些,心绪繁杂。 方才瓦子里外,也有不少人乞讨,他们一时留意瓦子里头的繁华之景,自是忽略了那些乞人。 他二人犹豫时,叫价声此起彼伏。 “十二贯。” “十三。” “十五!”坐在第一排那位老爷子举起玉牌,面上通红,甚是激动。 春藏这酒虽好,可也不值得花上再多。十五贯的价一出,厅中安静了不少。 尤其是角落里那位年轻公子哥,见有人接着叫价,很是松了口气,他撇着嘴,放下玉牌,有一搭没一搭夹起桌上的柚皮,细细咀嚼,瞧着在场众人。 “你不举牌?”伍景辉见众人沉默,往顾青身前倾了倾,压低嗓子道,“待会被人买走,岂不是没证据了?” 顾青闻言挑眉,伍景辉此言有些道理。可崔景湛在此,春藏就算被人拍走,难道还能安然带离此处? 以防万一,还是拍下来最好,免得节外生枝。 “再等等。”顾青小声答话。他还是第一次来如此场合,有些厌恶这些人将酒当做噱头,更不想掺和进去,大声喊价,引些目光在身上。他若举牌,便要拿下。 伍景辉瞧着顾青眸中不自觉露出的坚毅隐忍之色,微微点了头,同当年那人不仅长得像,性子也像。 一眼看去,许是人群里头最好说话最好欺负那个,平日里也甚是和气,待人不错。 若遇到在意之事,犟起来,却是十头牛也拉不回。 “十五贯。还有比十五贯更高的价吗?”秦主事恭谨地看了眼出价的老爷子,“若没有更高的价……” “十六贯。”秦主事话音刚落,两名贵妇人中的一名轻抬玉手,缓缓举起手中的玉牌。 “喔!十六贯!”秦主事颔首示意,嘴角微微勾起,“还有没有价更高的?” 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顾青看了眼崔景湛的空座,如此之久,还未回来,想必是查到了什么。 “若没有新的出价,这酒……” “二十贯。”顾青挑着眉,举起崔景湛的玉牌,眸色坚定,言语间却是轻描淡写。 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哪个富商家的酒师。 见前头几人纷纷侧目,顾青心中苦笑几声,若是毛文在此,定会笑自己,装得有模有样的。 “这位小兄弟……”最前排那老爷子亦回过头来,见举牌之人是顾青这般年轻人,他上下打量顾青几眼,生得倒是好,可一身打扮不像是出得起这价的。他眯着眼探头多看了几眼,这才看清顾青并未举跟前的玉牌,而是举的他身侧空桌上的,撇着嘴兀自点头。 “诸位,二十贯。春藏,近来可就只有这一壶。它不比咱们自家酒师酿的酒,总还能等着。这春藏若是错过,可就真错过了。”秦主事见他几人如此,面上笑意更甚。 此言一出,结伴而来的几人,纷纷耳语起来。 不知为何,顾青见他们如此,心里头突然生出些许怀疑。 如此大张旗鼓,提前发名帖,又特意备了这厅堂,上好的下酒菜……就算能拍出二十贯,或更多的银钱,对这正店酒楼来说,是不是也有些不划算? 这秦主事都不见得会将二十贯放在眼中,何谈他背后的掌柜,东家…… 难道玉轩阁意不在此? 恍惚间,铃铛清脆的声响传来,将顾青拉回这间厅室,他抬眸循声望去,是秦主事在摇铃。 “诸位,今日的春藏酒,被这位手持十六号牌的公子拍下。”秦主事朝顾青伸手,诸人顺势望向顾青,眸色不一。 大多是打量和探寻,还有些许质疑与探究。 “哪里来的生面孔?” “付得起银钱吗?” “你看,那不是他自己的号牌,是方才出去如厕的公子哥的,我方才见了,那公子哥看起来有些家底……” “若有机会,也可结交一二。” 几人议论纷纷,这才发觉,崔景湛怎的离了这么久。 顾青看向伍景辉,余光撇向崔景湛的空座,他莫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秦主事却是视而不见,他击掌唤人:“若诸位赏光,咱们玉轩阁备下了雅间,里头备好了酒菜,也是上好的酒,虽未拍下春藏,也莫负了好时光。 “说得好!”最前排那位老爷子点头称赞:“一壶酒而已,莫败了兴致!” 侍女们会意,挨个走到各位酒客前,请他们去前厅二楼的雅间。 秦主事匆匆扫视几眼,见大多酒客都未拒绝,准备起身随侍女前去,他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小心提起木匣里的锡壶,往顾青跟前端去。 就在一位酒客走到厅门处,正欲抬脚时,崔景湛的声音,连同一串整齐的脚步声在外头响起。 “一个也别想走。”他立在原地,面无表情摆了摆手。 顾青眸色凌厉,他飞快从秦主事手中抢过酒壶,牢牢抱在怀中,伍景辉回过神来,护住顾青,拦在他和秦主事中间。 秦主事来不及发难,便被冲入厅堂的常服禁军拽住了。 “你们,你们是何人!”秦主事瞪大了眼,大声呵斥。 “皇城司办案。”崔景湛亮了令牌,霎时间,厅堂内的侍女和酒客们鸦雀无声,不敢发出丝毫哭喊,一个个蹲在地上,不住发抖,如同一窝小鸡仔。 “皇城司?我们只是拍卖酒,又犯了何事?”秦主事喉头动了动,面上满是恐惧与不解。 顾青瞧了,觉得蹊跷,他虽不怎么审案,可这秦主事的面容疑惑,不似有假。 难道还有诈? 顾青手上不自觉使了劲,他回过神来,抓起桌上的小酒盏,倒了一口酒,小口尝了,望向崔景湛,眸色发亮,“这酒确是方才试酒所饮同一种,没错。” “犯了何事,审审便知。”崔景湛点头,眯着眸子,冷冷道。 第96章 外生枝 顾青见崔景湛要审人,面色陡变,崔景湛小声道:“放心。宫外也没法动刑。你看看能否验出,这酒是如何勾调的。” 顾青深看了崔景湛几眼,缓缓点头,若能证明春藏就是尚酝局次酒勾调而出,便是铁证。 伍景辉见状,面色红润,眸色甚是兴奋,顾青会意:“伍……兄,咱们一道?” “正合我意!”伍景辉来了兴致,为了酒,亦为能看看顾青的真本事。 顾青同伍景辉寻去了玉轩阁的后厨,崔景湛将酒客分开带至雅间,至于秦主事还有玉轩阁涉事人等,便在后厅审理。 一时间,前厅仍旧热闹得紧,后厅却在审案。 一个时辰后,崔景湛派人去请顾青。 “招了?”顾青同伍景辉瞪着那春藏,还差些火候。顾青不由得摇头,勾调酒液的酒工,是位高手。 他二人快步移到后厅,方才的侍女小厮已挪到他处,眼下厅中只有崔景湛,几名禁军,秦主事,和另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他二人跪在地上,不住发抖。 “方才说的,再说一遍。”崔景湛翘着脚,坐在一旁,斜睨着他二人。 “是,是,草民全招!”那中年男子低着头,飞快道,“草民是玉轩阁的掌柜,前些日子,宫中有人寻到草民,说有好酒要给咱们出售,他们抽成。”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顾青听了个大概,宫中之人让玉轩阁的酒师试试,只要勾调一二,旁人便发现不了是尚酝局次酒。 此番拍卖,一为试探,问询而来的都是东京城的嗜酒之人,他们先前兴许尝过玉春酿,只要他们没发觉,多半无碍。 二来,还能招揽一番新客,今日洞悉了他们的喜好,后面勾调次酒,便能更对味些。 “宫里的人,可说上头是谁?”顾青追问道。 “有,来人声音尖细,举止讲究,草民瞧着是宫里的公公,他二人说是受曹永禄曹公公所托。”掌柜的小声道。 顾青瞪大了眼,居然还是曹贼! 伍景辉亦然,他面露讥讽,索性坐到了一旁。 不对。顾青细品了几息,不太对劲。 他抬眸看了崔景湛几眼,果然,崔景湛眸间亦满是探寻。 顾青正欲开口,崔景湛立起右手,制止了他:“你二人放心,咱们探事司必不会包庇。本使唤画师来,你二人将来人的面貌画下来。只要你们所言属实,不是什么大罪。” “谢大人!谢大人!”地上二人不住磕起头来。 顾青见崔景湛胸有成竹,心中暗忖几息,回过味来。 越是如此直接,越不可能是曹贼。 幕后之人,必是布好了局,要引向曹贼。 若真是曹贼所为,光凭画像,要寻宫中两名公公,无异于海底捞针。 可若不是曹贼所为,估摸这二人,便是没有画像,也会被对方用什么法子推出来,好让崔景湛拿到口供。 只是眼下还有何人能盗出次酒,布下此局? 一时间,顾青心如乱麻,便是方才下酒菜里的笋衣拌松仁,也没有他心里头这般乱。 他顾不得伍景辉还在边上,用眸色示意崔景湛随他到一旁。 “景湛,此事蹊跷不假,可过了今夜,只剩两日,若还是没有贡酒的下落……”顾青面色苍白。 “兄长莫慌。来人虽冲着曹公,可次酒若又出岔子,尚酝局难免还是要受牵连。如今能查到些什么,总比一头雾水要好。”崔景湛顿了顿低声道,“我料想幕后之人兴许还有后手。贡酒若是寻不到,咱们将局面搅浑,闹到官家跟前,他兴许无暇顾及贡酒之事。” “再说了,不是还有他吗。”崔景湛睨了眼伍景辉。 顾青一时哑然。景湛所言不假,不管什么酒出了差错,尚酝局总会受牵连。他叹了口气,最迟明日这个时辰,得在伍景辉跟前吹吹风,劝他帮忙,勾调出接近贡酒风味的酒。 “行了,忙活一日,你们先回去歇着。明儿来探事司,咱们看看,背后究竟是谁,敢拿本使当刀子。”崔景湛侧目看向地上二人,嘴角勾起,他转动脖颈,眸色犀利,周身散发出猎物即将露面的兴奋之意。 翌日天一亮,顾青便赶去探事司。 那两名宫中的内侍,果然已到案。不仅如此,沈怀瑾也在。 肃正堂内,崔景湛,闻荣,正等着顾青。 “沈典御?”顾青小声问安,面露犹疑。 “次酒又出了事,本官怎么坐得住。”沈怀瑾满面忧思,盯着地上跪着的两名青衣内侍,不由叹了几口气。 “他二人招了,说是曹公指使的。”崔景湛坐在一旁,言语间满是玩味之色,“本使还没问话,他二人便招了。本使还是第一次办如此轻松的差事。” 言罢,他好笑地看向顾青同沈怀瑾:“你们难道没什么想问的?” “本官来。”沈怀瑾上前两步,他虽厌恶曹永禄,可此事着实蹊跷。 旁的不提,次酒是如何从旧酿酒坊被盗出宫的? “回大人的话,咱们手下的小太监里,有会开锁头的。旧酿酒坊平日无人。咱们在曹公手下多年,一直未曾立功。先前见着尚酝局运酒的酒工,便想着干上一票,好露个脸。”一名内侍小声道,“咱们禀了上头,曹公派人传话,说不要弄砸,先试试。” “宫禁森严,近来更甚,你们是如何将酒弄出宫的?”沈怀瑾言语间,多了些许不耐。 地上跪着二人低着头,不敢吱声。 “说不说?”沈怀瑾言语冰冷,“难道你们还想着能脱罪?早些说,还能免受皮肉之苦!” 此言一出,地上二人不住求饶,顾青脸色苍白,沈典御方才那一瞬,好似变了个人。 崔景湛看着他二人,眸色深沉。 “说,小的说!”一名内侍抬起头来,正欲开口,可他瞧见沈怀瑾时,神色一滞,肩背也忘了发抖,“大……” “大什么大,说!”沈怀瑾瞳仁微缩,心里头亦是纳闷,此人他从未见过,为何这人见着自己,面色如此怪异。 第97章 心慌 那内侍一时忘神,多看了沈怀瑾几眼,尤其是他的身形…… 似是想起什么,内侍低下头去,不再看沈怀瑾,他浑身发抖,好似方才几息压根不存在:“大,大人,小的都招。” 这内侍唤作花席,当日他带了一个小太监,趁夜打小道摸去了旧酿酒坊,小太监利落开了锁头,二人进了库房,发现次酒的酒坛子太大,凭他二人,哪怕就是一坛子,也没法运出宫。 “小的带了酒壶,就装了两壶。后来小的……”花席抿着嘴,犹疑几息,“小的打宫墙边的狗洞钻出了宫,将两小壶酒运出了宫。” 后头便是去玉轩阁忽悠人了。 至于为何选玉轩阁,因着它在瓦子里,三教九流,各式人等,花席想着,不易被人发现端倪。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面面相觑,竟是如此简单。 沈怀瑾眉头紧锁,他背对着崔景湛:“司使大人,既然如此,两壶酒一壶被试饮,一壶被顾酒人带了回来,尚酝局也没什么损失,此事本官没什么要问的了。” “大人,小的想戴罪立功!”花席突然对着崔景湛连磕了几个头,“小的,兴许知道昨日,昨日不见的泸州贡酒在何处!” “在哪!”顾青竟是比沈怀瑾还要激动,“你为何得知?” 沈怀瑾上前一步:“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花席听声辨位,挪动双膝,跪向沈怀瑾:“沈典御,小的当日去盗次酒时,发现酒库里不仅有好些大酒坛,还有好些小酒瓮,上头写着泸字。小的心想,这难道是那批西南贡酒?可是贡酒怎会在此处……” “后来呢!”沈怀瑾强压住周身的愤懑,怒目圆睁。 “小的一时贪心,想着是不是有人想盗贡酒,暂且存在此处,若能顺些出宫,不仅有人背锅,简直赚大发了。”花席咽了口唾沫,声音也开始发抖,“大人,你们万万想不到,那酿酒坊里,竟然有密室!” 几人纷纷望向沈怀瑾。 一时间,肃正堂内只剩下大家伙的吸气声。 “沈典御,你可知此事?”崔景湛戏谑地看向沈怀瑾。 先前兴许还是猜测,崔景湛着实担心顾青安危,每次见着沈怀瑾那般紧张尚酝局上下,对兄长也是多加提携,不免担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可最近,他越来越觉得,沈怀瑾不对劲。 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兄长。 “惭愧。本官并不知此事。”沈怀瑾并未转身,他微微侧目,看向顾青极低声道,“看来本官当初的消息,并未出错。只是……” 沈怀瑾都不知此事,众人复看向俯身在地的花席。 “大人们别误会!”花席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他去盗次酒前,并不知旧酿酒坊内有密室。当时他在里头倒酒,那跟着他的小太监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麻绳和封纸,花席做贼心虚,以为有旁人进了库房,忙令小太监熄了烛火。他着急躲去角落,一个趔趄,往墙角栽去,他不知触到了何物,好似还有东西坠在地上,他手忙脚乱把地上的东西塞回墙上,几声动静后,墙边竟开了一道小门。 “小的当时已装了两壶酒,没有法子了。但小的贪心,眼馋那些贡酒,索性将贡酒挪去了小门后头。”花席耷拉着脸,“小的想着风声过后,再慢慢偷了贡酒,出宫去卖。” “你是说,那些贡酒,现在还在旧酿酒坊的密室里?”沈怀瑾再也按耐不住,他冲上前去,背对着崔景湛和顾青,一改往日儒雅之态,双手拎起花席的衣领,费劲地将他半拽起来,强逼他看着自己,“是不是!” “小的不知!小的不知有没有旁人发现那个密室!”花席面色惨白,见沈怀瑾好似要吃了他,立马改口,“在,一定还在,大人,小的想将功补过,若小的带诸位寻到贡酒,是不是能饶小的一命?” 见诸位大人都不言语,花席挣脱开沈怀瑾,朝崔景湛爬去:“司使大人,小的只是偷了两壶次酒出宫,也没挣到一文银钱,罪不至死啊大人。” 崔景湛竟是哈哈大笑,他伸出双手,猛拍了好几掌,环视在场几人,眸色极为阴郁:“你们得替本使作证啊,不然探事司滥杀无辜的罪名,可是洗不脱了。” 没有一人敢接话。 还是沈怀瑾打破了沉默,他细细思索了几息,瞧着花席:“本官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去盗酒那日,是何日?” “回大人,四月十九。”花席回忆片刻,笃定道。 “大人?”顾青看了眼崔景湛,眸色犹豫。难道沈典御知道自己同景湛交了底,如今毫不避讳了? 沈怀瑾摆了摆手,他叹了口气,转身朝向崔景湛:“崔司使,实不相瞒,四月十九那日夜里,本使在尚酝局巡视,酒库院外的三名酒工都睡着了,且睡得极熟,是本使没当回事啊。如今倒是都对上了。” “既然如此,你带路吧。”崔景湛看了沈怀瑾一眼,并未接话,只是径直朝地上的花席道。 “是,谢司使大人!谢沈典御!”花席打地上爬起。 崔景湛见状,让禁军拽住花席。他又唤了一名卒子,去宫外请伍景辉来。 “诸位,贡酒真假,伍贡使最有把握,咱们一步到位,再等等。”言毕,崔景湛闭上双眼,好似在补眠。 沈怀瑾缓缓打量这一切,眸色空洞,心里开始不住回忆方才花席看向自己的眼神。他所言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当日自己运贡酒时,总觉着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好似还听见些许动静,难道不是自己的错觉? 难道花席在暗中见到了自己? 沈怀瑾细细回忆了一番,可惜当时烛火在自己身边,他实在记不清,墙边角落有没有什么蹊跷。 就算花席记不真切,可待会去了库房,在那等昏暗烛火下,花席若认出当日是自己偷运贡酒,为求立功,当场戳穿…… 不,断不能让此事发生! 第98章 借刀 沈怀瑾喉头微动,胸口起伏大了些。 “沈典御,你可还好?”顾青见他如此,甚是关切,“大人放心,想必那贡酒还在。就算真不在了,这也算新线索。” 顾青不问还好,这一开口,沈怀瑾心中恐慌更胜。 沈怀瑾心里头乱作一团,平日里有礼有节,心如明镜之人,现下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清孰轻孰重。 贡酒已丢是事实,寻不寻得回,自己都有机会翻身。 只要寻到当年酒方,献酒给官家,什么贡酒,曹贼从民间寻来的好酒,都不在话下。 官家只会更宠自己。 世人只道尚酝局典御,区区小吏,却不知官家盛宠下,如此才能不引人嫉妒。若是官位再高几分,恐早就遭人眼热。 这些年,明里暗里的赏赐,已是不少。平日在宫中走动,懂行的宫人,甚至当朝吏员,暗中托自己美言几句的不在少数。 沈怀瑾看了顾青一眼,心下一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设计贡酒失踪一事。 短短几息,沈怀瑾心头沉睡的猛兽彻底摆脱桎梏,张开血盆大口,猩红双目,能看见的,只有那一纸酒方。 自己等了十几年,也不曾找到的酒方。 恩师在世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得意门生,定会提携自己,唯独这酒方,不愿透漏分毫,哪怕他含冤而去,也不曾交代给自己只言片语。 他宁愿这酒方消失不见! 凭什么,凭什么! 沈怀瑾胸口起伏得厉害,他敛了心神,如今酒方尚未到手,断不能让人看出半分蹊跷。 “你说得对。本官就是一时有些不适。”沈怀瑾伸出右手,轻掩于胸口,往下顺了顺,面容些微扭曲,他低声道,“许是忧思过度,本官脾胃不适,先去下恭房。” “你们谁,去给沈典御带下路。”闻荣见状,扬起下巴,朝厅堂里几名禁军示意。 一名干练的禁军点头会意。沈怀瑾抬步之际,花席垂眸,狐疑地打量了他的腿脚几眼。沈怀瑾似是察觉到什么,快步往肃正堂院外的恭房行去。 那花席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若没认出,自己只需借口身子不适,不跟他们一道去旧酿酒坊,便可过关。 可沈怀瑾不敢赌。 犹疑之际,他发觉身侧的禁军似在偷偷打量自己,这人的身形,细细瞧来,有些眼熟。 “是你……”沈怀瑾盯着眼前的禁军,此前确在何处见过。他沉思几息,露出警惕眸光,声音越来越小,“本官先前在曹公那见过你。你难道是他安插在此的探子?” “沈典御此话甚是好笑。探事司本就是曹公手下的一把刀,探事司上下,都是曹公的人。”那禁军皮笑肉不笑,避而不答。 沈怀瑾眉头皱起,曹永禄疑心太重,看来探事司也不是铁板一块。 眼下崔景湛负责贡酒一案,曹永禄还派人盯着……自己何不利用一回, 便可永绝后患。 至于这禁军,事后再收拾。 念及于此,沈怀瑾眸色凛冽,他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帮本官做件事,本官便同意同曹公合作。” “何事?”这禁军闻言,上前两步,眸色甚是兴奋。 沈怀瑾亦是凑上前,一番耳语。 “你!”这禁军瞪大了眼,“你不怕找不到密室,寻不到贡酒?你意欲何为?” “这不是你该问的。至于……贡酒寻不到,曹公该高兴才是。”沈怀瑾冷冷道,“做,还是不做?” “沈典御好胆略,先前是小的小瞧您了。小的还纳闷,曹公为何一直寻您合作,不肯放手。曹公看人,果然比小的们高明许多。”这禁军戏谑几句,面露张狂之色,“既然如此,小的待会会跟上去。” 沈怀瑾心里头冷哼了声,面上露出平日里在尚酝局那副和蔼可亲:“甚好。” 一盏茶的工夫后,沈怀瑾算好时辰,慢慢往肃正堂去。 几人又候了会,伍景湛到了。 崔景湛带着闻荣,顾青和沈怀瑾伍景辉一道,几名禁军押着花席跟在最后,一行人离了皇城司,走僻静小道,往旧酿酒坊去。 一路上遇见不少宫城里的内侍宫人。见着打头的崔景湛,一身威压的禁军军官服制,还未近身,那些内侍宫人便低头快步离去,好似见了瘟神。 崔景湛嘴角翘起,眼神戏谑,自己当真如此可怕?旁人越怕,他越兴奋,脚下步子越快。 顾青跟在身后,瞧见那些宫人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涩。 几人各怀心思,半炷香的工夫后,宫城北边的旧酿酒坊显在几人眼前。 宫中库银紧缺,这旧酿酒坊多年未修葺,无人问津,顾青打量了几眼,外头看起来,形制同如今的尚酝局酿酒坊有些像,只是小了些。 闻荣接过沈怀瑾递来的钥匙,开了院门,大伙正欲迈过门槛,身后传来倒地声响。 几人纷纷回头,几名禁军四散开来。 花席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住抽搐,几息间,他嘴边鲜血涌出,抽搐更甚。 “大人,要去请医工吗?”一名禁军反应过来,他飞快蹲下,掰开花席的嘴,血流如注,禁军急促道,“大人,像是羊癫疯,不慎咬了舌头,恐怕……” 崔景湛和沈怀瑾闻言,快步上前,眼见着花席瞪大眼,头歪了过去。 “人没了。”崔景湛蹲下,伸手探花席的鼻息和脉搏。 “大人,卑职惶恐!”几名禁军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方才可有什么蹊跷?”崔景湛厉声问道。 几名禁军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崔景湛眼尾泛红,他左手扶住刀鞘,右手缓缓往腰间弯刀摸去,一股杀气霎时腾起,周遭几人后退几步。 顾青见状,心中暗呼不好,他上前两步,装作不经意挡在崔景湛同几名禁军之间:“大人,当务之急是找到密室,寻回贡酒。” “顾酒人……”崔景湛右手使了暗劲,手背惨白如雪,关节突起,左手牢牢抓着刀鞘,手指仿若嵌入鞘身。他牙关紧咬,眸色如刀,盯着顾青。 第99章 密室入口 “顾酒人?崔司使?”见他二人僵持不下,伍景辉咽了好几口唾沫,他小心往二人身前凑,轻轻拽住顾青的胳膊,想将他往回拉。 “行了。闻荣,先移到酿酒坊里头去。”崔景湛将弯刀推了回去,松开双手,后退一步,径直往酿酒坊库房行去。 顾青松了口气,浑身卸了劲,险些摔跤,他快步跟上,生怕崔景湛出事。 沈怀瑾瞧着被拖到墙角的花席,面上丝毫没有可能寻不到贡酒的畏惧之色。另几人往里头去,他嘴角缓缓勾起,如此一来,当夜之事,无人知晓,更无人瞧见,是自己所为。 他转身跟上,面上复挂上忧虑之色:“本官来开锁头。” 推开库房的门,想象中的呛鼻灰尘并未扑来,只有股酒香袭来,掺杂些微霉味。 崔景湛环视几圈,确实如顾青所言,沈怀瑾驭下极严,连这处临时库房也打扫得一尘不染。盛放次酒的大酒坛子,整整齐齐码在地上,酒坛周围干干净净,没有酒渍,只有一个酒坛,封坛的红纸洇了些许,估摸着就是花席当日带着小太监盗酒的那坛。 伍景辉抓紧时机,四下环顾,此处就是比他们泸州的酒库大了些,旁的看不出什么。不过这是十多年前的旧库房,改日还是看看现在的。 几人一筹莫展之际,沈怀瑾担心密道被他们发觉,又横生枝节。他索性站到密道入口附近,不经意间挡住入口机括。 那是隐于墙砖缝隙里一处极不起眼的缝隙,他自信旁人不会发现。 不过这密室入口,究竟在何处……沈怀瑾神思凝重,库房不大,秘密倒是不少。 崔景湛看了闻荣一眼,闻荣招呼几名禁军,四处探寻。 其他几人也开始四处摸索。 顾青细细回忆方才花席所言,他小声道:“他说是不经意往墙角摔去,许是阴差阳错,撞开了机关,咱们在角落处多看看?” 此言一出,几人聚集在四个墙角,各自探看起来。 沈怀瑾见状,舒了口气,密道的入口和机括都不在墙角,如此一来,应不会被发现。 他打定了主意,便真被他们寻了出来,他也只当不知道此事。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一名禁军在最靠里侧的墙角发现了蹊跷:“司使大人,这里有些许灰尘,像是墙上剐蹭下来的。” 几人纷纷围上前去,崔景湛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墙上缓缓探去,分寸之间亦不放过。 几息后,他右手微滞,找准一道砖缝,双指按下。 墙内传来一声闷响,眼前一道石砖竟缓缓内陷,后向两侧开去,露出一块智巧图,上面嵌着几块石片,每片上都有图案。 “这不是孩童妇人都喜欢拼的智巧图吗?”闻荣小声道,近来他家婆娘在家闲得慌,还提过几嘴,说什么提前备着,孩子一两岁时便能用上。 “是什么图案?”听见智巧图三字,顾青瞪大了眼,他细看几眼,眸色一时滞住。 竟真是幼时阿爹经常带自己一道玩的智巧图。上面所绘,同他幼时玩过的也极为相像。 同常见的飞禽走兽不同,当初阿爹带自己拼的,是一位拿着试酒勺的酒工,比一般的智巧图难得多,他拼了好久,后来属实拼不出来。 阿爹当初答应他,他若能拼出来,便带他去灯会,许他玩个够。 彼时的顾青心想,便是不吃不睡,也要将这智巧图拼出来。灯会他自是想去,更重要的是阿爹陪他一道去。 只要能同阿爹待在一块,灯会不灯会的,顾青并没有多在意。 可这智巧图太难,顾青死活都拼不出,眼看到了灯会前夕,顾青竟硬生生抠出了一块木片,如此一来,剩下的木片终于归位,顾青再将最后一片塞了回去。 虽如此,他仍旧十分忐忑,阿爹会不会责怪自己,会不会生气?万一阿爹知道真相,不带自己去了,岂不是白忙活。 一家子出发去灯会前,顾青支支吾吾,阿爹和阿娘一再追问,顾青这才说出实情。 “青儿啊,为父甚慰啊!你能不拘于成规,甚是伶俐。但你也没有一味投机取巧,还主动交代了前因后果,甚好,甚好!有智,有信。”阿爹眸色闪亮,阿娘亦是掩鼻轻笑,顾青拉着他二人,心里满是甜蜜…… “顾酒人?”恍惚间,顾青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回过神,发觉崔景湛几人都看着自己。 “嗯?”顾青小声道。 “大家伙都没见过这智巧图,你可曾在何处见过?”沈怀瑾关切道,“先前你在尚酝局书库泡了那么些日子,里头书册会不会有所记载?” 顾青一时语塞,他微微歪着脖颈,双眸眯起:“一时半会,没什么印象,几位容小的再想想。” 此言一出,大家伙纷纷点头,复盯向墙面内的智巧图。还有禁军胆大,见崔景湛未阻止,伸手移动了几片石片,可惜不得要领。 不知为何,顾青总觉着伍景辉仍盯着自己,他悄悄侧目,果然,伍景辉眸色慌乱,假装同大家伙一样,都在看墙面。 难道自己方才露了什么端倪? 还是伍景辉亦见过这智巧图。 顾青心里头一激灵,若伍景辉真是阿爹当年的旧友,二人一同长大,拼过同样的智巧图,再正常不过。 这伍景辉,莫非同自己一样,也在装蒜? 顾青深吸了口气,景湛足智多谋,兴许他能破解这机关,自己便不用动手,亦不会引人注目。 约摸过去了半炷香的工夫,那几名禁军挨个试过了,墙上没有丝毫动静。 崔景湛皱着眉头,摆手让他们让开,亲自上手,他琢磨了一番,一片一片滑动起石片来。 比那几个禁军好些,眼见大多石片都归位了,上头拿着试酒勺的酒工图案越发清晰,偏偏最后两块石片,无论如何,都难以复位。 崔景湛并不托大,他看了眼沈怀瑾和伍景辉,一旁的闻荣也算上:“你们试试?” 三人硬着头皮,挨个试了,也好不到哪去,无论如何,最后总会有两片难以复位。 一时间,只剩下顾青还未上手。 第100章 机关 崔景湛戏谑道:“顾酒人可是担心试不出来丢了脸面?眼下这里没人能破解,试试无妨。” 顾青闻言,盯着墙上的石片,眉头微挑,难道真是阿爹设下的机关? “那小的试试。”顾青沉下心来,用食指和中指按住一块石片,往边上的空处推去。 这机关甚是巧妙,他无论往哪个方向推动石片,周遭毫无卡顿之感。 这也是他幼时发现的取巧之法。有的匠工许是偷懒,若石片木片滑动得对,便更顺畅。若不对,便有阻滞之感。彼时他无法还原图案,就想过此法,可惜没钻成空子。 顾青心里头回想,手上动作没落下,半盏茶的工夫,石墙上的智巧图被打乱,又被排好。 可是同前几人一样,顾青这遭,不曾好到哪去,还是有两片对不上。 顾青身边几人,见顾青如此专注,眸色坚定,他一伸手,周身的气势都有些不一般,还以为他有法子,个个聚精会神,眼都不眨,生怕错过。 谁知没什么差别。几名禁军面面相觑,站在后头撇起嘴。 顾青见大家伙都看着自己,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装作搞砸了十分惭愧,周遭的气势立马下去:“小的献丑了。” 崔景湛摆了摆手:“无妨。不过顾酒人的动作瞧着比咱们都娴熟。若你没有法子,本使派人回探事司,唤几个擅机关术的来。” 顾青迟疑几息,若探事司有能人,自己何必暴露。 半个时辰后,探事司唤来的几个匠工,亦没有法子。 “果然是宫城之内。”伍景辉双手背于身后,面露讽刺之色。明明贡酒就在里头,眼下却拿不到。 他瞪着那酒工图样的智巧图,心里不禁叹起气来。若他那位旧友在,恐怕轻而易举便能破开,当年他除了酿酒,便是喜欢捣鼓这些小玩意儿,自己向来不屑。 没想到今儿竟要止步于此? 他抬眼打量这库房几眼,旧酿酒坊,隶属尚酝局,只是他不知这处究竟哪一年被弃用,不然倒真有可能是当初旧友设下。 念及于此,他苦笑几声,想来只是巧合,不然顾青断然知道如何打开密室。 方才顾青那般利索,他险些按耐不住,谁知顾青也没辙。 “没用的东西。”崔景湛打库房外进来,见探事司的匠工亦束手无策,他面色难看得紧,几名匠工跪倒在地,吓得不敢言语。 顾青看在眼里,暗叹了口气,手上不住摩挲。眼下找到贡酒要紧,几名匠工,就算无能,也不该受重罚。 自己就算破解了智巧图,称作巧合便是。 眼见闻荣带着禁军要将几名匠工拉走,顾青快步拦在闻荣跟前:“小的有个法子,想同几位匠工请教,不知是否可行?” 不待闻荣开口,崔景湛摆了摆手:“试,只要有机会,尽管试。” 那几名匠工利索起身,手还微微发抖,面带感激看向顾青:“这位小兄弟,你有什么法子?” “方才小的看你们几人,也是卡在最后那两块石片上。小的有个荒谬的法子……将那两片石片直接取下,放到正确的位子,可行?你们还记不记得花席招供的细节,他说撞掉了何物,又摸黑将地上之物塞了回去。” 此言一出,周遭几人面面相觑。那几名匠工一时间目瞪口呆,一名胆大的小声试探道:“这……” 匠工还欲商议一番,崔景湛不耐烦道:“照他说的做。” “大人,万一毁了这机关……”那名匠工一手摸着腿根处的衣摆,低头小声道。 “现在机关没毁,你们能打开吗?”崔景湛嘲讽道。 “是,是,小的们这就照做!”那名匠工朝另外两人使了眼色,三人赶紧打开随身带的木箱,在里头一顿翻找。 伍景辉和沈怀瑾立于一旁,二人眸色都复杂得很,尤其是沈怀瑾。 眼下花席已除,自己不再畏惧,贡酒若真在密室里头,就这么一步之遥…… 他侧目暗暗看了崔景湛几眼,方才崔景湛如此笃定,丝毫不担心机关被毁,会不会是曹贼授意,在刻意拖延,或是干脆想毁了这密室,好让贡酒跟着一齐毁了。 他又看了顾青几眼,这法子是顾青说的,届时探事司若将责任推给尚酝局…… “司使大人,咱们事先说好,动手的,是你探事司的人,若出了问题,不能责怪顾酒人。”沈怀瑾上前两步,装作护在顾青身前,面色肃穆。 “你倒是护犊子。”崔景湛嗤笑一声,“出了事,本使担着。沈典御和顾酒人尽可放心。” 顾青这才琢磨过来,他眸色复杂地看向沈典御,先前是自己疑心了。 见几位贵人说好了,匠工开始动手,他们取了极薄的镊子,将之撑开,嵌入石片间的缝隙。 本以为极难拆除,没想到动手的匠工险些朝后摔倒在地。 “这……”那匠工盯着空了一方的智巧图,还有手上铜镊所夹的石片,缓缓瞪大了眼,如此一来,这机关搞不好就是如此解法。 另两名匠工来了兴致,围上前来,兴奋地打量石片反面,可惜没看出什么蹊跷。 “先破了机关再说。”几名匠工商议了几句,保命要紧,回头找机会再琢磨。 如此依样画瓢,那两片石片被轻易取下,众人眸中都闪起精光,有戏! 几息后,两片石片被归位,石墙内隐约传来轰隆声响,几人后退几步,面上既兴奋,又害怕。 闻荣上前两步,护在崔景湛身前,伍景辉亦不自觉往顾青身前走了几步,不经意间将他拦在身后。 崔景湛见伍景辉如此,眸色雀跃,这泸州贡使倒是有几分意思,他在意顾青,更甚密室里头的贡酒。 他究竟是何人,同自己的心思竟是一样的。 都是泸州人士,难道他真的认识兄长?还是说,他认识叶弘文…… “司使大人,门开了!”闻荣盯着眼前石墙缓缓往一侧推开,回头看向崔景湛,“卑职先去探探。” 崔景湛略微颔首,示意闻荣去探路。 第101章 混战 闻荣见里头黢黑一片,外头库房的烛台也不好带进去,他吩咐身后几名禁军,飞快寻了火把来,又细细交代了一番,酒库重地,手头一定要稳。 “倒真有密室!那个什么花席没撒谎。”伍景辉趁着火光,探头看了几眼,“宫里真是不一般啊。” 眼看闻荣带了两名禁军入内,旁人都候在外头,顾青面上瞧着镇静,心里却是炸开了锅。 这密室,多半是阿爹命人所造。算算旧酿酒坊未被荒废之时,正是阿爹任职于尚酝局之时。 他为何要在酒库里建密室?小小尚酝局,竟有如此多秘密。 阿爹之死,会不会同这密室有关? “沈典御,你们尚酝局,可真是深藏不漏。”崔景湛见沈怀瑾眸色游离,有心诈他一诈。 “司使大人言重了。本官对此事一无所知,不然怎会任由贡酒藏于此处,在殿前被官家怪罪?”沈怀瑾轻声苦笑道,他抬了抬眸,“这都是些废弃多年的旧地,本官彼时也不是典御。” 崔景湛还欲激他多说几句,闻荣带人从密室出来:“大人,看样子,贡酒确实在里面。里面不算大,但除了贡酒,还有好些博物架,卑职不敢擅动。” “几位,请。”沈怀瑾心系里头的贡酒,拿出了当家的气势,拔步往里走去,顾青和伍景辉快步跟上,崔景湛冷哼一声,示意闻荣一道入内。 石墙背后,靠近门边的位置,三十个贴有红纸上书“泸”字的小酒瓮分几排依次排开,如闻荣所言,不远处好些个博物架,里头还有一方书桌,一张圈椅,都是朱漆罩面。 顾青吸了吸鼻,密室里头除了酒香,只有极隐约的陈腐气息,想来已经多年无人进出。 “伍贡使,麻烦你一道验验,这可是泸州贡酒?”沈怀瑾数了酒瓮的数目,丝毫不差。 伍景辉点头致意,他取下腰间随身的试酒勺,拿原色麻布细细擦过,熟练地取下酒瓮上的封坛,将试酒勺深入瓮中,闻香,观色,试味…… 一旁几人紧张地盯着伍景辉,生怕他说出半个不字。 尤其是禁军里头瞧着最干练的那个,他双眸眯起,左手不自觉握住腰间弯刀的刀鞘。沈怀瑾瞥了他几眼,嘴角微微勾起,只当未曾见着。 伍景辉这头,他放下试酒勺,静候酒液后味,几息后,他面露喜色:“正是贡酒不假。沈典御,顾酒人,一道看看?” 沈怀瑾和顾青闻言,纷纷上前,如伍景辉一般,一一试起来。 崔景湛估摸着没什么差错,开始打量密室里头。他缓步绕过里头的博物架,连架上的蜘蛛网也不曾放过。 闻荣虽不知他在看什么,明明博物架上都是空的,还是尽职尽责跟在他身后,一齐查探。 眼看博物架没什么蹊跷,崔景湛往那张书桌凑了去,桌腿似乎压着什么,他狐疑地眯起双眸,手上撑在桌边,使了暗劲,书桌悄无声息往边上移了不到半寸,一块破败的布头露了出来。 闻荣立在崔景湛身后,见他甚是认真,不由得好奇,他究竟见着何物。 顾青和沈怀瑾验完酒,纷纷点头,吩咐几名禁军帮着一块封好酒瓮。 闻荣刚要看清地上是何物,身后传来接连几声声响。 原是一名禁军,他一手举着火把,这只手的胳膊肘夹着酒瓮,另一只手拿了封坛用的油纸往上盖,他脚下不知绊到何物,一个趔趄,眼见手中酒瓮中的酒顷了出来,就要沾到火星子,他一时着急,摔碎了手中酒瓮。 霎时间,密室里头酒香更甚,大家往后退了几步,眼见一翁好酒,就这么砸到地上,酒液缓缓朝周遭洇去。 闻荣循声凑上前去,凶狠道:“不要命了?” 此言一出,那禁军心头一颤,手上的火把举得更歪,眼看就要碰到另一名禁军手中的酒瓮。 “小心!”最边上那名干练禁军朝前扑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火把,朝远离酒瓮的那头滚去。 火把是救下了,可他这一扑,踢倒不少地上的酒瓮,酒瓮互相磕碰,短短几息间,沈怀瑾和伍景辉眼看着地上的酒瓮碎的碎,倒的倒,竟是不剩几瓮。 “禁军的身手不可能这般差,你是不是存心!”沈怀瑾心疼地瞧着地上的酒液,转身瞪向那名禁军,“本官一路上就觉着你眼熟,之前去东署,在曹公的偏厅见过你!” “崔司使,你今日定要给咱们尚酝局一个交代!”沈怀瑾见崔景湛一直背对他们几人,不禁大喊道。 “沈典御莫血口喷人!”那干练禁军回击道。 闻荣眼见乱作一团,顾不得请示,他心下一乱,从背后擒住那举着两个火把的禁军,朝沈怀瑾大声道:“不管怎样,先定下来,出去再说。你们几个,把火把拿出去!” 余下两名禁军,接过几人手中的火把,飞快朝旧酿酒坊院子里跑去。 密室里,这禁军的胳膊从两侧被闻荣箍住,他不住挣扎,手上的火把跟着挥舞,门口候着的匠工脚下都洇满酒液,他们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朝外跑去。 “你难道想同归于尽!”沈怀瑾离那禁军更近,他见禁军张嘴,似要说些什么。 不,不能给他任何机会说出真相!沈怀瑾红着眼,鬼使神差,来不及多想,他抽出那禁军腰间的弯刀,颤抖着朝他腹间刺去。 霎时间,闻荣面上大骇,他松手捞住禁军手中的两个火把,往后躲去,顾不得许多,他朝众人大喊:“都先出去!快!” “头儿,快出去!”他不忘回头唤上崔景湛,却见崔景湛蹲在地上,好似什么也听不见。 还是伍景辉回过神来,飞快接过闻荣手中的火把,瞪了眼顾青,往外跑去。 密室里头霎时暗了下来,只靠门口透进来的一丝光亮,勉强视物。 沈怀瑾双手发抖,弯刀掉落在地,顾青看了眼崔景湛,心头一紧,先拽了沈怀瑾出去。那禁军口吐鲜血,嘴里不住嚷着什么,终是摔倒在地,躺在血泊与酒液之间。 第102章 细作 “司使大人!你可是发现了什么?”闻荣将他们安顿好,让余下几名禁军盯好他们几人,摸黑入了密室。 “没什么。本使突发眩晕,如今已好转。”几息后,崔景湛的声音从书桌后传来,闻荣见他撑着桌边,缓缓起身,一手握住腰间弯刀,一手撑在鬓间,拖着腿往外走来。 顾青见状,欲上前搀扶,被禁军拦住了。 “大人?”闻荣摆手示意顾青勿动。他上前两步,伸手要扶崔景湛,“方才……” “本使都听到了。”崔景湛面色惨白,言语冰冷,“此事不可外传。你放心,本使无碍。” 他匆匆扫视外头一眼,火把已被熄灭,那两名禁军守在旧酿酒坊院门口,盯牢了沈怀瑾,还有几名匠工,顾青和伍景辉立于沈怀瑾一旁,眸色复杂。崔景湛侧目朝向闻荣:“你做得很好。” 顾青见崔景湛瞧着没有大碍,一颗心落了地。方才自己一时情急,险些露馅。还好闻荣派人拦住了他们。 短短几息,局势瞬变,沈典御为了拦住曹贼派的人纵火,竟失手杀人,景湛也不知为何,失魂落魄,顾青这才有空细细想来,方才之事,怪是怪了些,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他本想劝慰沈典御几句,为免串供,亦被禁军拦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旧酿酒坊的库房被清理干净,那名被沈怀瑾失手杀害的禁军,唤作方胜,他的尸体被抬到院子里,覆上了白布。 崔景湛歇息了会,面上攀了血色,瞧着没那般吓人。 “沈典御,你是说,在曹公那处,见过方胜鬼鬼祟祟?”崔景湛睨着沈怀瑾,言语冰冷,“所以你推断,他是故意撞人,想砸了贡酒?” “正是。”沈怀瑾挺直腰背,双手虽还在发抖,言语间却无比坚定,“难道司使大人承认,探事司的禁军身手如此之差?” 此话一出,院中几人面面相觑,低着头不敢吱声。尤其是最初惹祸的那禁军,正是他脚下一滑,才引发这一连串祸事。 崔景湛正欲发作,那禁军鼓足勇气,跪倒在地:“司使大人,卑职不是故意。当时卑职脚下有异物,击中卑职足踝,才至不稳。” “闻荣?”崔景湛瞥了眼身侧之人,“可有此事?” 闻荣眼珠子飞快转了几圈,一切都串了起来。他从腰间掏出几个布帕,当着几人的面打开,里头是几个小石子,一个石子隐约还透着血腥味和酒香味,另几个石子则只有血腥味。 “大人,这是在密室里搜集到的,这个石子在地上,混杂在碎裂的酒瓮中,这几个石子是从方胜身上搜出来的。”闻荣欲言又止,他掏出一个小白瓷瓶,“这也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里头是些粉末,具体作何用还不知。” “你离那药粉远些。”沈怀瑾脱口而出,眼色恐惧。 “沈典御认得此物?”闻荣不动声色,塞回瓶塞,侧身探寻道。 “本官不认得。只是……”沈怀瑾眸色躲闪,欲言又止,几息后,他豁了出去,“本官也不确定。只是在来的路上,方胜押着花席,在后头鬼鬼祟祟,不久后,花席暴毙身亡。本官怀疑,这里头有蹊跷。” 沈怀瑾言至于此,在场几人开始揣测。 若花席早有病在身,方才在探事司审讯之时,更为紧迫畏惧,真要发病,也该在探事司发病。怎的刚到旧酿酒坊院外,恰巧发病。 “诸位,今日之事,本使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花席和方胜背后之人,本使亦会彻查。”崔景湛看向沈怀瑾和伍景辉,面色冷淡,“至于贡酒被毁,本使会上奏,想来官家不会降罪于二位。” “方胜送命,沈典御乃是一时情急,忧心他纵火,不该受罚。事急从权,大人要准备宫宴酒务一事,待会请大人在供词上画押,便可先行离去,但近几日不可离开宫城,探事司许会派人复核。”崔景湛沉吟片刻,“诸位,散了吧。” 顾青还欲关切几句,可惜眼下不合时宜。景湛方才这几句,有礼有节,滴水不漏,可丝毫不像他平日的口吻,好似被勾了魂,他凭一股气吊着,如傀儡般说出方才那些话。那会在密室里头,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怀瑾心里头亦杂乱不已。他算准崔景湛不会刁难自己,毕竟众目睽睽,他那一刀不下去,方胜手中火把倒地,大家伙可能都会葬身火海。 可居然如此轻易就放自己走,连回探事司细细问询都不用。 还有花席和方胜背后之人,难道还不够明晰?明明他二人都是曹永禄的人,还有什么好查?崔景湛定是要为曹永禄开脱,将他主子择出去。 崔景湛难道是暗暗在同自己讲条件? 沈怀瑾暗叹了几口气,罢了,此番贡酒虽毁,没能让顾青在官家跟前出风头,也没按原计划让顾青对自己死心塌地。可自己救下他们,想来顾青心存感激,没什么差别。 在官家跟前也好交差了。 只是人总是容易贪心,沈怀瑾瞧着院子里堆起的酒瓮碎片,心中愤懑缓缓涌出,凭什么曹永禄那贼人能全身而退,还能凭着献酒在官家跟前邀宠。 他缓缓看向伍景辉,离宫宴还有三日半,没有什么不可能。 此刻日头正晒,崔景湛摆了摆手,带着探事司的人,快步往外行去。 伍景辉看了几眼方胜全身盖着的白布,面色惨白。他缓缓走到酒瓮碎片边上,蹲下身来,伸手轻抚那些碎片。一旁还有几张洇了酒液的红纸,上头的“泸”字模糊不清,边上残破不堪,他手上沾了酒液,右手不住摩挲。 良久,他将右手手指伸到鼻间,闭上双眼,深嗅好几口,他微仰起头,面上露出陶醉之色,似是闻见天宫里头的琼浆玉液……几息后,他轻舔了右手几下,缓缓睁眼,眼角微润,鼻头微酸。 罢了,都是命。不知下次带着泸州贡酒进京,要等到何时。 第103章 鸳鸯暗纹 “伍贡使?”顾青扶着沈怀瑾走到伍景辉身后,沈怀瑾迟疑道,“同为嗜酒之人,伍贡使痛惜,本官感同身受,只是眼下,不是悲痛之时。” “沈典御的意思是?”伍景辉手上使劲,撑了把膝盖,站起身来。 “离宫宴还有三日半,你我联手,还是能让官家品尝一二,泸州贡酒的风味。”沈怀瑾认真道。 “沈典御,本官先前便……”伍景辉言语间甚是疲惫,“况且崔司使说了,他会如实上奏,想来沈典御也无需担忧官家追究尚酝局上下。” “伍贡使此言差矣。说到底,贡酒还是没有追回,就算情有可原,尚酝局也难逃个看守不力的罪名。官家体恤咱们,不会重罚。”沈怀瑾顿了顿,话锋一转,“可本该是领赏的局面,伍贡使难道真的甘心?” 见伍景辉沉默不语,眸色纷杂,沈怀瑾低声道:“本官说过,并不是让伍贡使同本官一道欺君。便是借八百个胆,本官也不敢。本官只是想再争取一二。伍贡使,进京的机会,不是一直都有的。兴许过一阵子,官家没了兴致……” “沈典御一片好心,本官心领了。”伍景辉深看了沈怀瑾一眼,“只是今日局势瞬息陡变,本官着实疲累,想回去歇着。改日再进宫拜访。” 不待沈怀瑾多言,伍景辉缓缓往旧酿酒坊院外走去。 “沈典御,我先扶您回去歇着吧。”顾青见他二人如此,一时不知听谁的。 他倒是同伍景辉的想法更为一致。顾青有些拿不准,沈典御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何急于一时。就算失了这次机会,反正都在尚酝局当差,来日方长。诚然,自己亦想一步一步走上高位,才能更好护住自己同景湛,可他一直想的都是靠着光明正大的法子。 找伍景辉帮衬,不算卑鄙,可也不用强人所难。 直到伍景辉的背影模糊不清,顾青也没琢磨明白。沈怀瑾立于他身侧,亦是一言不发。 难道曹贼暗中逼迫沈典御,沈典御不得不防? 顾青微张着嘴,却问不出口。沈典御如此做,定有他的道理。 “行了,回去吧。”沈怀瑾拍着顾青的肩膀,故作轻松,“这两日你四处奔波,想必也累了。明儿再想想勾调之事。宫宴上,尚酝局本也要献酒,那些都是于奉御在帮衬。你不必过于紧绷,便是调不出泸州贡酒的风味,只要适口,就够了。若是官家能眼前一亮,便是更好。” 顾青颔首示意,扶着双手微微发颤的沈怀瑾往尚酝局去。 肃正堂内,崔景湛将贡酒诸事都交代给闻荣,屏退左右。 外面日头正盛,却晒不到肃正堂最里头。乌木长桌后,崔景湛如平日般,独倚在主位里,他方才强撑着的精神头,在手下离开肃正堂那一瞬,便被抽离。他整个人不住往主位里窝去,此刻宽大的木椅里头,不是老百姓闻风丧胆的阉贼走狗,只是一个无助可怜的幼童。 他将头埋入双膝之间,丝毫不敢抬头。外头的日头太过刺眼,虽是他向往之物,可他总觉着,自己满身污秽不堪,再往前走一步,便会被人发现,被人谩骂,嫌弃…… 自己真的还能站在那光明之处吗? 崔景湛左手攒在腰间,皮质革带里头,是方才在旧酿酒坊密室里,书桌桌腿下的那块破布头。 布头虽破,摸起来也有些年岁了,可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他阿爹之物。 幼时,阿爹几个月才会去看他和阿娘一次。自己想阿爹,阿娘也思念得紧。家中吃穿用度,都是阿爹暗中派人送来,阿娘便是想送些什么,还是用的阿爹的银钱。 好在阿娘做得一手好女红,等待阿爹的无数个日夜里,阿娘用最细的绣活,替阿爹绣了不少衣饰,里衣,中衣,外袍,冬日的风帽,还有平日的鞋靴…… 阿娘不希望阿爹府中的那些女人认出是她所绣,又想阿爹平日穿着衣物,能念起她一二,便在衣袖内口,都绣上了不起眼的鸳鸯暗纹。 他还记得,在他同阿娘居住的小院中,阿爹换上阿娘精心缝制的衣袍,一个劲的夸,料子不是最华贵的,却是穿着最舒适的,尤其是剪裁得体,比府上的老裁缝也是比得的。 “婉娘,你且放心,为夫定会好好爱护这些衣袍,不浪费你的一番心意。”阿爹将阿娘搂在怀中,眉眼微润。 “夫君这是说得什么话,衣物做来便是用来穿的,穿着穿着,若是破了,婉娘再给夫君缝新的便是。何苦刻意爱护,小心翼翼,倒拘束了。” “话虽如此,婉娘的手艺,为夫自会珍惜。” 小小的崔景湛立在一旁,心里十分好奇。只是往往都会被阿爹发觉,然后被阿娘赶回房去睡觉。 手上布头的暗纹触感将崔景湛唤了回来,他不住摩挲那纹路,手上渐渐发热,心里头却是凉如冰窟。 阿爹如此爱护之物,怎么在这旧酿酒坊的密室里出现。 这布头的裂口,不是利器所致,更像是被人扯下。 若是擅武之人,又不会只扯下这么一小块。 阿爹是随崔家一道,被活活烧死在崔家大宅,若阿爹真到过旧酿酒坊的密室,应是全身而退。 想起先前尚酝局那本旧书册上的犀角杯,鸿胪寺,崔景湛心里头闪过荒唐的念头。 旧酿酒坊的密室,连沈怀瑾都不知道,那智巧图偏偏被兄长打开,密室极有可能是叶弘文留下的,或是被他改造过。 当年自己阿爹难道同叶弘文在密室里有纠纷? 不然为何会撕扯到衣袍? 当年之事的全貌,如今尚不可知,眼瞧着线索越来越多,似乎都在指向,自己阿爹同叶弘文纠葛颇深。 在密室时,崔景湛认出地上那小片布头是阿爹之物后,他的心绪瞬时被抽离,周遭发生何事,他什么也听不见,眼前的火光飘忽,他亦看不见。 他满心只有惊惧,猜疑,还有绝望。 他下意识护住那块布头,不,绝对不能让旁人发现。 第104章 心魔 不能给兄长瞧见,兄长心思缜密,若是有朝一日发现什么,联想到这块布头,定会责怪自己为何不早些告诉他。 不能给闻荣瞧见,自己好不容易笼络些心腹,若让他们知晓,自己内心残破不堪,还如何驭下。 更不能被沈怀瑾瞧见,总觉着沈怀瑾不简单,沈怀瑾还是当年之事亲历者,若让他顺藤摸瓜,查出些什么,他定会告诉兄长…… 彼时的崔景湛,耳边嗡嗡一片,他知道密室里乱作一团,想要做主,腿脚却不听使唤。他不住将那块布头往腰间革带内塞去,生怕被人瞧到丝毫。 偏偏密室里昏暗,身边几人闹得不可开交,火光忽闪。 若不是闻荣将火把都拿了出去,他眼前看不真切,恐怕他还坠在自己的畏惧与幻想中,不住确认布头已藏好。 待他起身,脚下血渍混着酒液,略显黏腻,他才意识到,兴许搞砸了。 可是区区贡酒,哪里比得上兄长。 他不在乎。 若不是事涉兄长,事涉尚酝局,他压根不会亲查此案。 至于那什么方胜和花席,倒有几分意思。若都是曹贼安插的,倒是乐得他们自己找死。 只是他想不通,曹贼手底下还有如此蠢笨之人。还是谨慎些,万一还有人暗中布局,兴许可以一用。 如此浑浑噩噩,他倏然想起兄长每回试酒。自己的思绪,眼下好似试酒勺不断搅动的酒液……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那布头收在长桌上一方有锁的小木匣内,再三拽着锁头,又将钥匙收于腰间囊袋,才松了口气。 肃正堂厅外,禁军和卒子们来来往往,瞧着甚忙。 崔景湛远远看向他们,眸色迷离,他略微垂眸,伸手在长桌上的卷宗里翻看。 一时半会他竟不敢彻查当年之事,不如看看近来有没有什么棘手的案子,能逃避一二。 “司使大人。尚酝局的顾酒人求见。”就在此时,肃正堂厅外,有卒子通传。 崔景湛手上一抖,兄长此时有何事?他不自觉瞥了手边木匣一眼,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些。 “何事?” “顾酒人说是感谢司使大人寻到贡酒下落。手上还拎了食盒。”外头的卒子低着头,这顾酒人胆子倒是大。 崔景湛胸口开始剧烈起伏,若放在从前,兄长特意来看自己,还带着食盒,心里头不知有多雀跃。眼下万万见不得,莫让兄长瞧出端倪。 “本司使……”崔景湛本想用疲累的借口,可如此以来,兄长岂不会忧心,他轻咳了几嗓子,让声音听起来甚是冷淡,“案件缠身,让他回去。” 话音刚落,崔景湛屏息静气,聚精会神听着厅外远处的动静。兄长说了些什么听不太清,只隐约觉着有些低落。 见兄长未再让卒子通传,径直离去,崔景湛心绪繁杂,一个声音松了口气,心底里的幼童却更加沮丧,好不容易见着天光的稚童,又缩回了暗不见天日的黑屋里头。 见顾青已走,崔景湛提不起兴致,坐回主位里,谁知卒子又在门外求见。 “司使大人……”那卒子的声音多了些许颤意。 “还有何事?”崔景湛双手发抖,言语间多了几分怒意。 “大人!小的不敢!是那顾酒人!他非要留下食盒,说大人不会怪罪小的。”卒子双膝跪地,一手稳稳拎着食盒,不敢有半分怠慢。 肃正堂内,崔景湛双手撑在乌木长桌边,使了暗劲让自己不要失态。良久,他言语复归平日冰冷之像:“你将食盒拎进来。” 卒子见崔景湛并未怪罪,长舒了口气,脚下生风般将食盒稳放在乌木长桌一侧,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见卒子退下,崔景湛喉头微动,他缓缓走到食盒边上,同清明那回是同一个食盒。 他深吸了口气,熟悉的酒香,还有煎酿豆腐的香味。 霎时间,心里头的幼童舒展开来,不再蜷缩。 崔景湛轻轻拿起食盒的木盖,放于一旁,里头果然是煎酿豆腐,还冒着热气,他托起这层木格,下头是一碟子柚皮制的凉菜,和一小壶酒。 他端起那盘柚皮,瞧着远不如玉轩阁的开胃小点精致,可他看着看着,眼角渐润,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 他缓缓闭上双目,兄长竟是如此细致。昨日在玉轩阁,那几道小点,唯独柚皮自己多吃了几筷,竟被兄长看在眼中。 崔景湛将食盒里的下酒菜还有酒壶取出,放于桌前,慢慢品尝起来。 酒香入怀,崔景湛逐渐释怀了些。他盯着酒壶,强逼自己压下心头惧意。怎能查都不查,就屈服于心中假像。 那块布头,只能证明阿爹曾经到过那间密室。不,甚至连这件事也证明不了。 他捏着小酒盏,眸色渐深,周身透出股杀气。 顾青送完食盒,回了尚酝局,甚感疲累。虽没见着景湛,景湛若还有气力忙于其他案子,想来晌午那会在旧酿酒坊只是一时眩晕,并无大碍。 无论如何,景湛收了食盒,希望他吃到爱吃的吃食,心里能松快些。 忙活完这些,顾青本想回房换身衣服,再去曲房,琢磨琢磨勾调之事。只是不知为何……许是沈典御那一刀,过于惊骇。 他独自一人回了卧房,才发觉自己的双手亦微微发抖,心绪翻涌,一时间什么酒方,歌谣,通通记不清。 顾青深呼了好几口气,灌了一壶茶水,又用冷水擦了好几把脸,这才平静些许。 便听沈典御的,今日好好歇歇,免得糟蹋了酒液。 顾青换下酒人服制,躺在榻上。这会毛文估摸着在干活,难得自己一人,可以好好琢磨一番。 念及于此,顾青不禁苦笑,方才还说好好歇息,可心里头杂乱如麻,压根静不下来。 他敢确定,先前尚酝局的书库里,没有任何关于今日密室的记载。 若沈典御都不知那密室,至少是阿爹,或是阿爹之前的尚酝局建下的。 偏偏那智巧图的图样,甚是少见。 第105章 调酒 这点倒也说得过去,尚酝局,用酒工试酒图,再正常不过。 可是解开智巧图的法子,竟也同自己幼时一样…… 顾青很难不疑心,那就是阿爹所为。 偏偏密室里除了那几个博物架,一套桌椅,再无旁物,也没有线索。 本想着试完贡酒后,在密室里好好搜寻一番。可惜方胜卑鄙,乱局突现。 霎时间,顾青心中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彼时景湛并未试酒,他一直蹲在书桌后头,难道他是发现了什么,过于惊骇,才至晕眩?顾青腾地坐起身,微眯双眸,若真如此…… 不,若景湛发现什么,定会立马找机会同自己商议。 顾青瞪着素色床幔,浑身卸了劲,当年旧案不差这一日两日,便让景湛歇歇,自己也得专心酿酒。 翌日,顾青起了个大早,一头钻进曲房。 探事司那头,闻荣带着人,彻查花席和方胜背后,究竟是何人,又意欲何为。 转眼,明日便是宫宴。 夜色已黑,除了值守之人,旁的酒工酒人都已下工,不是去吃饭,便是回居所歇着。 唯独顾青,他仍在酿酒坊的一间小屋。屋里烛火通明,他身前的木桌上摆满了勾调酒液所用的瓮罐,酒勺,小酒盏,火炉子,边上还有一小筐散发着繁杂气味的酒曲,青梅汁等各式酸甜汁液。 屋里酒香四溢,若是旁人贸然进屋,恐会欣喜不已,迷醉其间。 可顾青却是满面愁容。两日多来,他用了好些以前从未试过的法子。 他取了已制备多日的酒曲,这批酒曲制备的曲房更为温热,还加了平日制备酒曲断不会使用的豆子,香气与风味已初具酱香之味。 多次投料分开发酵需要好几月,眼下根本来不及。顾青索性取了碎曲渣,还寻了尚酝局新近酿好的一批清香黄酒。 起初,他将曲渣加入酒中,在炉子上将它们烧热,待酒液凉后,再滤出曲渣。 这种法子制出的酒液,香气上有些许像泸州贡酒,可细细品去,味道却是分层的,酒曲风味与酒液无法融合。 要么过去浓厚,要么过于清亮。 他琢磨了小半日,寻了尚酝局存了多年的清香老酒,希望以之调和。 可火候极难掌握,稍微多烧一会,酒液发苦。若是少烧一会,香味融合不到位。 顾青熬了两夜,好不容易试出了合适的火候。酒液温热时,几乎能还原泸州贡酒的口感,可酒液晾凉后,气味里的酱香比入口后的酱香淡了些,并不相宜。 顾青索性寻了果子,榨了鲜汁,想借青梅的酸味平衡些许浓厚之味,将酒液入口后的风味提亮些。 如此一来,便要在火候,碎曲渣,酒底,老酒,还有青梅汁间寻找最适宜的搭配,顾青只觉头大。 “顾青,你都两夜没回去歇着了,明日就是宫宴,依我看,你也尽力了。沈典御肯定不会责怪你。”就在顾青盯着桌上酒液时,毛文将屋门推了一道缝,手里拎着食盒,“我给你放门外啊,免得你又担心万一污了酒液。” 毛文放下食盒,见顾青无精打采,不免担心,他径直推开屋门,进屋拽着顾青的胳膊,往外拉去。 “毛文?”顾青抬眸不解。 “我得盯着你吃完再走。不然谁知道你记不记得起来。快,吃完再说。”毛文叹了口气,大咧咧坐在屋外石阶上,他打开食盒,一股鲜香钻了出来,“正好,今儿有你爱吃的糯米团子,我留了两个,还搞了几片羊肉,沈典御念大家伙辛劳,特意准备的。我跟你说,你没去真是亏大发了,这还是我好不容易抢的几片。” “快啊,你愣着干什么?”毛文见顾青不吱声,扯着脖子回头,瞪大了眼,“你是不是制酒制傻了?” 顾青吸了吸鼻子,肚子嘀咕了好几声,确实是饿了。他快步走到毛文身边,利索坐下,拿起筷子,飞快吃起来。 “我就说嘛,哪有人能不吃饭的。”毛文见他胃口不错,这才放心, 见顾青快要搁下碗筷,毛文回头打量了屋里几眼:“顾青,你要是遇着瓶颈,我也能帮你想想。虽说我这手艺远比不上你,但好歹也在尚酝局待了这么些日子了。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呢,我总比臭皮匠好些?” 顾青一时哭笑不得,他将碗筷碟子放回食盒,盖好食盒的木盖,利落起身:“那进来一道看看?” 毛文眉眼飞舞:“当真!” 不待毛文回过神,顾青已回到屋内,他给毛文细细说了一番,眨着眼好奇道:“如何?你可有法子?” 毛文瞪着桌上一大堆,酒香果香扑鼻而来,愣了神。 良久,他挠了挠头,似笑非笑:“那个……顾青,这我还真帮不了你,我最多只能想到加老酒那一步。你这也太,太麻烦了。不是我说,就算你一时半会调了出来,我估摸着不一定能放到明日上午。可你若天亮后再调一次,又不一定能成功。依我看,咱还是回去歇着吧。” 果然,顾青微叹了口气。毛文所言,他何尝不知。 选了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心里便有此准备。 顾青送毛文出屋,他犹疑几息,决定再试试。 毛文撇着嘴:“那你好歹合个眼,不能撑一整夜。” 顾青点头称是。送走毛文,他抬头看了眼月色,时辰还早,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他关好屋门,盯着桌上的青梅酸汁,继续琢磨起来。 没过多久,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他狐疑地看向门口。 …… 天刚擦亮,顾青端着漆盘,盘上有两壶酒,随尚酝局诸酒工一道,往此次宫宴的延和殿去。平日小宴,许会在延和殿偏厅。今日因有不少使臣齐聚,便于早朝后设宴于延和殿正殿。 尚酝局外的人看顾青,只道是尚酝局酒人,手中是尚酝局献酒。 可尚酝局里的酒工酒人,都甚是好奇。此番宫宴备酒,大伙都忙得不可开交,彼此也都互通有无,只有顾青一人埋头苦干,不知琢磨出了何酒。 第106章 端午宴 延和殿外,宫人一大早就洒扫得片尘不染,早朝一结束,常驻东京城的使臣往延和殿来。 顾青随尚酝局众人候在偏殿外,带来的各式酒液交归内侍。沈怀瑾站在尚酝局这列最前头,以备官家宣召。 时值端午,延和殿外隐蔽处烧过艾草,彩幔饰物比旁的宫宴要素雅些,细细看来,里头还缀了菖蒲,顾青等人候于殿外,隐约闻到菖蒲与艾草的清香之气,一时间心神定了不少。 御膳院的宫人也带着菜肴小点鱼贯而来。好些菜要趁着火候,便是延和殿有小厨房,温的次数多,时辰久,也会失了风味,是以他们的人来得略微晚些。 顾青吸了吸鼻子,除了平日常见的宫宴菜肴,还有一股粽香传来。 想来尚酝局特备了菖蒲酒,御膳院也特制了不少粽子。 这些节令之物,尤其是粽子,吃多了恐会脾胃失和,大家伙也吃不下多少,图个应景。 是以这几年,除了祭祀等有礼制规限之处,御膳院制的粽子都比往年的小些,好让大伙尝个鲜,也不浪费。 一时间世人纷纷称赞官家节俭。 顾青为了掩下心中不安,有一搭没一搭,胡思乱想起来。 前头传信,官家更完衣,正在往延和殿来的路上。使臣还有朝臣纷纷入内落座。 矮几上,已放好菖蒲酒,端午小点,小粽,酒盏。 半炷香后,官家入殿,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殿外官家看不见之处,亦跪倒一片。 “今日节序端阳,唤诸位来小酌一杯,不必拘礼。”官家入座主位后,他身前的羽扇缓缓撤去,官家摆了摆手,示意朝工使臣落座。 曹永禄站在官家身侧,模样十分恭谨。 倒酒,布菜,曹永禄极具眼力见,官家虽不曾特意言语,从他面上能看出,今儿宫宴,他满意得紧。 尤其是曹永禄先前献的酒,官家一高兴,赏给了在座诸臣。官家扬着下巴缓缓道:“曹卿特意从民间寻来的酒。诸位饮惯了尚酝局所酿,也尝个野趣。” 大臣们见怪不怪,都道是曹永禄惯用的手段,便是心里头再不屑,也不敢在如此场合明目张胆显露一二。 倒是这些外邦使臣,尝了个新鲜,纷纷夸赞起来。 官家听着,面色红润不少,曹永禄在一旁,亦是志得意满。 眼看该寒暄的都寒暄了,大家伙比刚开宴时都松快不少,官家也左一搭右一搭,同曹永禄还有边上几名内侍闲扯起来。 “大人,这是尚酝局新调的酒,还未量产,但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见官家兴致不错,一名内侍奉了一小壶酒来。 “既然还未量产,难道是让官家试酒?”曹永禄听见尚酝局三个字,气不打一处来,他面色如常,滴水不漏。 谁知官家并未恼怒,他摆了摆手:“罢了,沈怀瑾也是一片孝心。想必他为着贡酒之事,这些日子都睡不好吃不下。朕尝尝又何妨?” 曹永禄含胸弓腰:“陛下大度,是奴多言了。” 官家略微颔首,曹永禄端起酒壶,斟了一小杯,官家捏起小酒盏,轻嗅几息,缓缓点头:“闻着不错,先前倒是没怎么见过如此繁复的香气。尚酝局这是改路子了。” 言罢,官家抿了一小口,一股略带酱香和果香风味的酒液直冲咽喉,比先前的酒液多了些许霸道。 却是恰到好处,在快呛喉时,一股温润之意护住舌口。 官家细细品了几息,面色难以琢磨:“不见得比先前的酒好喝多少,却是别有风味,朕好似在何处试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曹永禄见官家如此,不敢多言,他瞪了那奉酒的内侍一眼,平日里不曾留意,倒是让人钻了空子。也罢,若沈怀瑾临时献酒,这小内侍也不敢欺君瞒下。 内侍低头垂眸,只当不曾见到。 都是官家跟前的,平日也不见曹永禄笼络自己,倒是人家沈典御一直勤勤恳恳,平日里待自己极好,便是得罪人,也就这么一遭。 豁出去了。若这酒得了官家喜爱,自己也能跟着长个脸,他料定曹永禄不敢动官家身边的。 几息后,官家挑眉,又让曹永禄接连倒了几盏。 “传沈怀瑾过来。”官家像是来了兴致,朝一旁吩咐道。 “臣沈怀瑾叩见陛下……”不待沈怀瑾行完礼,官家便让他起身。 “沈卿,这是你近来想的新法子?”官家微晃着头,跟着阶下的奏乐打着拍。 “回陛下,乃是尚酝局酒人,顾青试调的酒。”沈怀瑾垂眸恭谨道。 “顾青?朕还有些印象,是不是上回那个赢了酿酒大比的酒工?升酒人了,嗯,值当,值当啊。”官家闭眼晃头,良久,他缓缓开口,“沈卿,你觉不觉得,这酒的风味,同十几年前……” 此言一出,曹永禄和沈怀瑾都瞪大了眼,又不敢多问,只是候在一旁,装聋作哑。 “罢了。都是以前的事了。”官家见周遭几人闭了嘴,自知他们不敢多言,他睁开眼,面带笑意,“有什么好紧张的,朕在说酒。你们啊,一个个的,胆小如鼠,朕能吃了你们不成?” “陛下今儿想来兴致颇高,这新调的酒,能得陛下赏识,是臣等的福气。”沈怀瑾反应颇快,他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将此事揭了过去。 “你看看,你看看,多巧的一张嘴。”官家嘴上乐呵,手上指着沈怀瑾,看了曹永禄好几眼。 一时间,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臣工里头,东宫属臣见了这幕,有气没地撒。偏偏太子领了差事,赶不回来。若他亲眼见了曹永禄这副嘴脸,定会信他们所言。 在座之人,如此这般,各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好在今日宫宴没什么大的波澜,官家瞧着兴致甚高,赏了不少宫人,众人都舒了口气。 “今儿的曲,奏得不错。尚酝局那道调酒,甚好。”官家离了延和殿,还在琢磨。 “方才陛下并未赏他们。”曹永禄随侍身旁,试图揣摩一二。 第107章 赏赐 “你可知为何?”官家慢悠悠晃步在延和殿殿后的小花园,远处白墙,石榴花红,缀于其边,石子路边,木槿粉白浅紫,不似石榴那般惹眼,亦有一番风味。 曹永禄跟在官家身后,他默默揣测几息,心中暗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不如推波助澜,官家许还能多记几分自己的好。 “奴斗胆猜测,官家想单独赏他们。”曹永禄躬着腰,言语间甚是恭谨,还带了几分悦意。 “不愧是朕肚里的虫。”官家未曾回头,却听得出他言语也轻快了几分,“世人都道你一心争宠,可他们瞧不到半分你的大度。” “奴惶恐。便是再多讨好争宠,也是为着陛下欢心。陛下高兴了,奴才们才有脸面、才有福气。奴才断不敢逾矩行事。奴才们一处尽心服侍陛下,这才叫正经。”曹永禄心中暗笑一声,官家这是几分悦色,几分敲打,自己倒也不用一味推脱。 让官家瞧见,自己就是在争宠,争到他心窝里头去,比藏着掖着好太多。 果然,官家哈哈大笑,他转进前头的小亭,施施然坐下:“去宣尚酝局的顾青来。” 一旁随侍的小太监领命,快步前去,曹永禄瞧着小太监,双眸微眯,这顾青,属实有些本事。 前日,尚酝局的探子来报,他们没琢磨出什么有新意的酒。短短一两日,这顾青就琢磨出能让官家单独恩赏的调酒……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顾青随内侍快步而来。 “尚酝局酒人,叩见陛下。”顾青未曾说完,官家便示意他起身回话。 “今儿这酒,风味独特,同尚酝局先前的路子大相径庭,你是如何想到的?”官家端起石桌上的茶盏,小啜了一口,“无需拘谨,就当唠唠家常。” “回陛下,小的不敢欺瞒陛下。这风味,乃是模仿……”顾青顿了顿,贡酒之事兴许会惹得陛下不快,可曹贼在此,万一被扣上欺君的罪名,此关更加难过,“前些日子被毁的西南泸州贡酒。” 官家略微抬眸,睨了顾青一眼,顾青跪倒在地,曹永禄沉声呵斥道:“大胆!还敢提此事!官家未追究你们尚酝局,已是大度。” “无妨。让他说。”官家摆了摆手,饶有兴致看向顾青,“不过曹公公说得对,你不怕朕旧事重提?” “回陛下,小的自是畏惧。但小的更不敢欺瞒陛下,编些旁的由头糊弄过去。”顾青瞪着近在咫尺的青石板,索性闭眼,一股气说了出来,“再者,酿酒之人,偷了别人的方子冠上自己的名姓,更是大忌。是以小的不敢欺瞒。陛下,这酒不仅是习自泸州贡酒,此次贡使伍景辉大人亦指点了小的一二。” “你起来回话。”不知为何,官家不仅不恼,面上更添了几分悦色,他上下打量了顾青几眼,这眉眼,好似在何处见过,一时倒想不起来,“如此耿直之人,如今不多了。” “谢陛下。”顾青顾不得膝上酸痛,利索起身,恭谨立于官家跟前。 “是贡酒的贡使央你如此?”官家来了兴致。 “回陛下,是沈典御和小的,想着贡酒被毁,属实可惜。陛下先前也想尝尝,小的便斗胆,试着勾调出类似的风味。后来关键时刻拿不准,去请教了伍贡使。”顾青有些猜不透官家心中所想,万一有个闪失,恐将伍景辉牵连进来,故而含糊其辞,省去各种央求的曲折。 “朕知道了。”官家闭上眼,好几息后,他缓缓远望向墙边的石榴花,自顾自道,“西南贡酒,泸州贡酒……泸州……” 听见泸州二字,顾青心头一紧,难道官家想起了什么? “提起泸州,朕想起一位故人。还有些十几年来也不曾尝到的风味。今儿的酒,倒是有几分相似,也是巧了。”官家眸色迷离,小声嘀咕起来。 便是了!官家这是在说阿爹! 顾青斗胆偷瞟了几眼官家,他忆起往事时,面上并无憎恶,倒是有几分惋惜与怀念。 官家心中已经过了当年那槛? 一阵激越之情涌上心头,顾青双手强按住衣袍,手指关节发白,牙关紧咬,自己千万不要显露出来。 此刻还远不到翻案之时。天家威严莫测,便是他一时念及旧情,可没有铁证,贸然表露身份,让官家翻案,岂不是让他打自己的脸? 自己如今只是区区酒人,勉强被官家看见而已。 顾青眸中多了几分坚毅,他不动声色轻吸了几口气,顺着官家的话接了几句:“回陛下,伍贡使有言,泸州的山溪泉水,别有滋味。还有那处的溶洞,用来藏酒,另有风味。他回去之后,定会更加精进酿艺,盼以后还有福气,能送贡酒进宫。” “都是有孝心的。”官家略微晃头,好似神游太虚,将将回过神来,他敷衍几句,面露疲色,“行了,念你耿直,手艺也不错,还陪朕聊了这么会,该赏。” 官家顿了顿:“朕上回赏了白银?” 一旁内侍恭谨上前:“回陛下,正是。” 官家瞧着石桌上的茶具,心念微动:“银钱嘛,便让内侍省给你涨涨俸禄。朕前些日子见着内侍省送了几套酒具来,里头有一对刻银酒觞,赏你了。” 顾青赶忙跪地谢恩,曹永禄微眯双眸,忙活一阵,倒让这小子讨了好。 偏偏崔景湛那头还没有消息,那个暴毙的内侍背后是何人,眼下毫无动静。为免引火上身,曹永禄只得咽下这口气,不敢再提尚酝局贡酒保管不当之责。 “行了,朕今儿也乏了。永禄啊,陪朕回宫歇会,再给朕按按腿,你最近学的这手功夫,不错!”官家摆了摆手,曹永禄赶紧上前,扶官家起身。 官家未曾多看跪倒在地的顾青,同曹永禄有一句没一句,一行人渐渐走远。 不知过了多久,顾青缓缓抬头,如今便是有了些许起色,同曹贼比起来,仍不及他分毫。 不过自己有的是耐心。顾青的眸色,从未如此刻般坚毅。 第108章 内幕 约摸一个时辰后,尚酝局里,内侍省送赏的人将将离开。 毛文几人围着顾青,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桌上那对刻银酒觞,一个个的恨不得口水直流。 “顾酒人,你可以啊!”毛文勾着顾青肩背,“快瞧,那上头还有折枝纹路,多精细的手活。” “你可别碰坏了,御赐的,得贡着。”一名酒工小声道。 “你还叫酒人?没听见上头说吗,估摸不久就要升奉御了。”另一名酒工挤不到前头,另寻了个话头,巴结起毛文来。 毛文一个激灵,若顾青真升了奉御,那可就正儿八经是吏员了,估摸着怎么都不会再住在酒工居所,更别提同自己一间房。 他手上加了把劲:“顾奉御,到时可不能忘了兄弟我。我要是去你屋里耍,可不能赶我走啊!” 大家伙一齐起哄,一时间,酒工居所里甚是热闹。 顾青素来喜静,如今这局面,他面上笑得拘谨,有些手足无措。但他也不想毁了大家伙的兴致,他们都是好心。为备宫宴,大家紧绷了好些时日,如今难得有喜事,闹腾闹腾,也无妨。 如此,顾青耐着性子,同大家插科打诨,天色擦黑,尚酝局要开饭,大家伙才零散离去。 “走啊,去吃饭。今儿官家没提贡酒之事,你还得了赏,膳房的厨夫肯定做了不少好吃的。”毛文见顾青将御赐之物收好,却是坐在床榻边,没有挪步的打算。 “你先去吧。我再候会。”顾青低声道。 “我给你带些吃的回来。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挤来屋里了。”毛文多看了顾青几眼,了然于心,大咧咧往屋外走去。 顾青瞧着毛文的背影,面露感激之色。换作旁人,屋里有人如此折腾了半响,估计早就不耐烦。 毛文不仅没有,还真心实意替自己考虑。 改日得请他吃个酒才是。 酒工居所的院子里亦安静不少,顾青掩好门,缓步走到廊前阶下,倚着廊柱,虚望远处,琢磨起昨夜之事来。 彼时毛文离去不久,自己心中有些急躁,对着一堆器具用料,他简直快看出重影,口齿间尝味也不太利索。他连漱了好几次口,双手开始微微发抖。 “酿酒最忌心浮气躁。”屋外传来动静,有人轻敲屋门。 这声音,不像是尚酝局之人……来人刻意压低嗓门,听着有些耳熟,一时却猜不出。 顾青起身,将屋门让出一道缝,屋外竟是伍景辉。 “伍……”顾青瞪大了眼,手扶在门上,一时滞住,“您怎么还在?一会宫门该下钥了。小的送您出宫?” “就看你有没有胆量,收留本官一晚了。”伍景辉略微侧目,打量了屋中几眼,面上装出几分不悦,“怎么,你不打算让本官进屋?” 顾青缓过神,飞快让开屋门,请伍景辉进屋。 难道他同意帮衬一二? 白天确实有所耳闻,伍景辉来尚酝局观摩,只是大家伙都甚忙,没人能详细给他讲讲。 中午毛文来送饭时,还低声诋毁了几句,说他没眼力见,偏偏挑今日来。 原是担心自己调不出酒? 顾青眸中露出几许感激之色,正要请伍景辉坐于桌前,帮他好好看看,可伍景辉丝毫没有要上前的意思,他进屋打量完桌上之物,搬了木凳,往墙边靠去。 “伍大人,您这是?”顾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狐疑地看了两眼伍景辉。 “时辰还早,你不是打算熬一整夜吗。你自己先试试。”伍景辉扬着下巴,一脸期待。 “伍贡使说笑了。要试的话,小的早就试出来了。”顾青不禁苦笑几声,感情是来监工的。 “旁的不多说,你细细回想,一味想复刻贡酒。这处,是不是落了下乘。”伍景辉深看顾青几眼,伸出右手,在自己心窝处轻轻戳了几下。 顾青闻声,看向伍景辉。见他戳心窝,顾青迟疑几息,他低头垂眸,心窝?落了下乘? 不,他指的是发心。 霎时间,好似被天雷击中,顾青浑身颤栗,他明明立于原地,没有动弹,心里头却有什么被抽离,竟有日行万里神游太虚之感。几息后,又似元神归位,他一个激灵,明白过来。 以前酿酒,除了最开始当学徒时,学些最简单的酒方;还有刚入尚酝局时,背下宫中几个老酒方。每回酿新酒,他都是本着要酿出好酒的纯粹心思,心里除了酒本身,再无旁骛。 可眼下,他心中杂念太多,就好比酒液中酱香味多了些许,他想的不单单是如何平衡风味,而是会不会被人发觉,这是参照贡酒的风味?若是被怪罪,又该如何? 看似差不多,可发心大相径庭。 酿酒虽有酒方,可要酿新酒,更上一层楼,关键时刻些微区别,都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见顾青眸色聚于一处,一副凝神静气的样,伍景辉嘴角露笑,安稳地靠在墙边,打起盹来。 顾青见他如此,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待顾青开口,伍景辉闭目轻言:“瞧你桌上之物,路子是对的,没走偏,放心。” 此言一出,屋里头简直凭空多出一根定海神针,顾青缓缓颔首,复坐于桌边,全神贯注勾调起来。 如此,直到寅时末,顾青终于调出两壶酒,风味差不多,但他用了不同的法子和配比。 一壶现下尝着刚好,但他琢磨若到了宫宴之时,兴许风味会略微丧失。 还有一壶,现下酱香有些过,但放到宫宴时,兴许刚刚好。他打算赌一把。 还好他赌对了。 内侍省东署偏厅,曹永禄依旧倚在他那斜榻上,崔景湛立于一旁,不敢吱声。 “你不是说,顾青愿意为本公所用?可他桩桩件件,明明都在帮尚酝局,还有沈怀瑾那个冥顽不灵假清高之人!”曹永禄睨着崔景湛,眸光狠厉,“贡酒被毁,尚酝局不光未被牵连,这个区区酒人,还得官家亲召,言语间已有器重之意。” “曹公,兴许顾青出于无奈,毕竟得先保全自身,才能为您效力。”崔景湛嘴角干枯,嗓音沙哑。 第109章 剪枝 “你,将那盆茶花,搬过来。”曹永禄深看了崔景湛几眼,话头突变,眸色探向对面高几。 崔景湛循迹望去,是一盆开得甚好的红山茶。已是端午节气,花瓣重叠竟热烈如火。 同旁的盆景不一般,盆里的这株开了两朵花,一朵长得甚高。 单独瞧它,开得热烈,隐约现着锦缎般的光泽。 可整盆瞧来,它似乎有些不够听话。 崔景湛心中隐隐不安,他小心搬起这盆山茶花,放于曹永禄身前矮几上。 曹永禄伸出左手手指,轻轻捏起那朵横生出盆外甚远的山茶花,左右端详,眸色里满是欣赏与惋惜:“看看,开得多好,多惹人喜欢。” 下一息,他拿起矮几上的铜剪,咔嚓一声,那重叠似火的热烈光泽坠于矮几上,还有几瓣花瓣跌落于一旁。 崔景湛心头一凛,曹永禄面露笑意:“它开得再好,不听话,本公要他做甚?” “曹公的意思是?”崔景湛揣着明白装糊涂。 “罢了,好歹是你寻的人,本公知你一片孝心,心里过意不去。本公便给你几分薄面,这顾青若不再碍事,就由他去。可他要是再敢碍着本公……”一片寒意在曹永禄眸中划过。 “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直接除了就是。”曹永禄笑得瘆人,“景湛,你不会为了一个区区的酒人,忤逆本公吧?” “景湛自是不敢!是景湛一时失态,请曹公放心,不仅旁人,景湛也会时刻敲打自己,必不让曹公操心。”崔景湛跪倒在地,强压住心头的愤懑与恶心,话语坚定。 “行了,区区酒人,莫让他坏了你我主仆情份,赶紧起来。”曹永禄言语间带了几分悦色,他打量着崔景湛腰间的禁军佩刀,缓缓开口,“那花席,查到背后之人了?” 见曹永禄没再计较顾青之事,也未让自己立马除了顾青,崔景湛心头松了口气,他敛下心神,利索起身,立在曹永禄身侧,垂眸恭谨道:“回曹公,属下查到了。花席确实同您手下的内侍联络过,不过内侍未曾搭理此人。属下顺藤摸瓜,他其实是东宫属臣安插之人。” 东宫二字一出,曹永禄眉头微蹙:“那小儿果然坐不住了。他人不在京城,还念着本公这点事。” “曹公,属下以为,其中还有蹊跷。”崔景湛缓缓道。 曹永禄睨了他一眼:“有何蹊跷?” “如曹公所言,这些日子,东宫那位都不在京城,属下发现,那位同京城往来的信报,都是明面上的。” 此言一出,曹永禄好似看傻子般看着崔景湛,他打量崔景湛好几眼,嗤笑出声:“本公若不是甚为了解你,只会以为,什么时候养了如此蠢笨如猪的手下。” 崔景湛顿了顿,面不改色:“属下也是多般确认,那位似乎不屑私下传信,说是……” “但说无妨。”曹永禄捏起矮几上的山茶花瓣,在手头不断摩挲。 “说是不想像朝中污糟般,用些阴诡的手段。”崔景湛说着说着,心里倒是觉着,那位同兄长有些像。 一时间,曹永禄手中的山茶花瓣被蹂躏得丝毫看不出原样。良久,他缓缓吐出一个“喔”字。 “可他不还是,掺和了进来?” “曹公,这便是属下所言,蹊跷之事。目前看来,花席试图栽赃曹公之事,是东宫属臣私下出的主意。” 见曹永禄并未言语,只是盯着矮几上那几瓣山茶,崔景湛小声问道:“曹公,您看……属下是否要……” 曹永禄摆了摆手,面上竟露出几分祥和笑意,他嗤笑了好几声:“你就随便给花席编个憎恶本公的由头,将此事断在他这儿。东宫那头,莫将他们扯进来。” “曹公?”崔景湛有些不解。 “那黄口小儿,若真如你所言,不想暗地里使手段,倒有几分储君风范。本公又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奸恶之人,何必同他们撕破脸。倒不如卖个好。” 曹景湛略微抬眸,老狐狸,分明是如此小事,远不能撼动东宫之地位。 “属下遵命。曹公宽宏大量,希望那位的手下,能领情,不要再执迷不悟。”马屁还是要拍,崔景湛熟练地忍下心中恶心,语带恭敬。 “行了,这几日你也忙坏了。花席之事,就如此。不过那方胜,你可觉得有什么蹊跷?景湛啊,莫要怪本公,他是本公派去探事司的不假,本意是关键时刻能助你一二。”曹永禄扬了扬下巴,指向一旁小陶炉上的茶壶。 崔景湛会意,斟了杯热茶水,端给曹永禄。 谁知曹永禄却不接过,只是打量着崔景湛。 崔景湛手指已烫得通红,他面不改色,极为恭谨道:“属下自是知晓曹公一片苦心,是派人暗中助属下,可惜了这位弟兄,他许是看属下没有由头毁贡酒,一时自作主张,想借他人之手,没想到沈怀瑾畏惧过甚,一刀将他结果。” “曹公,是属下看护不力。”崔景湛端着茶盏,跪倒在地,茶水丝毫未洒。 见崔景湛态度如此之好,曹永禄面上舒缓了些,他示意崔景湛将茶水放在矮几上,叹了口气:“不怪你,都是他太心急了,本公不曾让他杀人,更不曾让他毁酒啊。如今他扔下一堆烂摊子,还要你来收拾。” 崔景湛心中冷哼一声,面上柔和些许:“曹公言重了,本是属下分内之事。此事简单,花席并不是方胜毒杀,花席原就有羊癫疯之症,当日快到旧酿酒坊,他担心找不出密室要被问责,加之那日日头甚毒,他才发病。方胜身上发现的小药瓶,是他托人寻的上好金创药。至于密室之事……” 崔景湛略微抬眸,见曹永禄对花席之死并无异议,顿了顿:“贡酒之事,是方胜为防起火,一时情急,引起误会。那沈怀瑾也是为了救人,一场无妄之灾罢了。” “倒是便宜了沈怀瑾。”良久,曹永禄咬牙切齿。 崔景湛眉头蹙起,沈怀瑾和曹永禄究竟有何瓜葛,能一直让曹永禄如此憎恶。 第110章 送别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曹永禄摆了摆手,让崔景湛回去歇着。 缓步离开东署偏厅,崔景湛不禁琢磨起来。方才看曹永禄的言行和反应,这方胜应该确实只是他安插在探事司的人手,贡酒被毁,不是曹永禄的意思。 难道真是方胜为了立功,私自行动? 可沈怀瑾的反应也太大了些。 可惜当时自己沉迷于那块布头,不曾见着他们几人的身形举止。 话说回来,因着担心失火杀人…… 崔景湛多瞧了几眼路边的木槿花,若没有实证,兄长定不会相信沈怀瑾有问题。 若是自己错怪了……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崔景湛双眸眯起,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兄长。 回了肃正堂,崔景湛唤了闻荣,派几个得力的,盯紧沈怀瑾。 好在此举不算违背曹永禄的意思,便是被探事司的探子察觉,暗中告知曹永禄亦无妨。 两日后,伍景辉准备离京回泸州。顾青得了消息,特意告假,打算出城相送。 顾青不欲隐瞒,端午宫宴那日清晨,他便告知了沈怀瑾,伍景辉暗中帮衬之事。是以告假十分顺利。 “顾青啊,替本官谢谢伍贡使,尚酝局事务繁杂,本官就不亲去相送了。”沈怀瑾拍着顾青的肩膀,语重心长。 顾青领了命,紧赶慢赶,出了朱雀门,一路沿着汴河往西南去,终于在水路与陆路分叉的渡口追上了伍景辉。 古渡槐树下,伍景辉负手而立,似是在等人。 “伍贡使!”顾青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气喘吁吁,“还好小的赶上了。” “不曾想,本官进京送趟贡酒,这酒毁了,还能有人相送。”伍景辉闻言转身,笑意盈盈。 咱们是同乡,说不好,你同我阿爹还是旧识,就算不为这些,你帮了我,我也得来送送你。顾青欲言又止,这些心思到了嘴边,又活生生憋了回去。 一时间,他竟不知说些什么。当夜暗中相助,不好拿于台面之上。 还是伍景辉打破了沉默,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眸色映着光彩:“你可知,本官有位故友。便是当日在尚酝局提过的。他十七年前暴毙身亡,甚是突然……他应留有一独子。若他的独子还活着,该有顾酒人这般大了。” 顾青瞪大了眼,十七年前。难道这位伍景辉,当真是阿爹提过的旧友? 他这是认出了自己? “想来他也继承了他阿爹的一手好酿艺。本官不曾见过他,但人嘛,总是往好处想。说不定他也如顾酒人这般,聪慧,坚毅。”伍景辉并未正眼看向顾青,只是遥望水面,似在讲些同他二人不相关之事。 顾青心下有了计较,伍景辉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宫中无人敢提起阿爹名姓,伍景辉也从未直接提过阿爹,想必他也有了些许猜测。 报仇之事危险重重,何必将他牵扯进来。 “原是如此。伍大人不必担忧。那个孩子若还在世,想的必定也是继承衣钵,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酿出他阿爹当年不曾酿出的酒。”顾青不欲骗人,捡了一半心头所想,劝慰伍景辉一二。 “当真?”伍景辉闻言,侧目看向顾青,许是日头过于刺眼,盯着水面看久了,伍景辉眼角一阵酸涩,微润发红,不待顾青多言,他自顾自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伍大人只管放心。您那位友人,在天之灵,知道您还惦记着他,定是甚感欣慰。”顾青略微仰头,鼻头也是一阵发酸。 “罢了,好端端的,不说这些。”伍景辉见顾青也要忍不住,转了话头,他看了顾青几眼,“你在尚酝局制的那些酒曲,是想尝试有酱香风味的酒液吧。” 此言一出,顾青身形微滞:“大人,小的没有制错?” 伍景辉缓缓点头:“路子是对的。只是东京城同泸州的气候差别甚大,各种火候,还是要你自己把握。” 见顾青听得极为认真,伍景辉心头一个激灵:“你是如何琢磨出要如此制曲的?沈典御教的还是?” 顾青摇了摇头,阿爹留下的歌谣在心中闪过,他看向伍景辉,会不会他知道些当年酒方的线索? “乃是小的看了尚酝局的旧档,里头记载,十几年前,阴差阳错,他们在酒曲里加了豆子。”顾青顿了顿,“小的还想着,可以一曲一投,一曲二投,那能不能一曲多投?可若要一曲多投,酒曲的制备之法必须改改,现有的酒曲支撑不住。” 顾青深吸了口气,还是没讲歌谣之事和盘托出。 “后生可畏啊。”伍景辉大笑起来,良久,他伸手揽过顾青的肩膀,“你可知你轻飘飘几句话,本官琢磨了好些年啊。老了!” “泸州贡酒,便是一曲三投。本官想着,要投更多次,想必这酱香风味,会更加浓郁。只是酒曲制备,要求更高,本官也在摸索啊。”伍景辉眸色复杂,“顾青,他日若有了进展,定要来信告知本官。本官若有了新法子,也会同你切磋一二。” “小的求之不得!”顾青见伍景辉将自己心中所想道出,面露感激之色。 想来阿爹当年的法子,同他二人当下所言,也是极为接近。 “来,还有些许工夫,本官再同你讲讲,前些日子琢磨出的几处关键……”伍景辉眯眸远眺,见渡口船只未到,索性拉着顾青,细细讲起来。 恍惚间,顾青眼角更润。若阿爹还在,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如此,每日同他探讨。他或许会夸自己,又或许会因着自己搞砸,大声骂自己几句。 见顾青如此认真,周身隐约透出股执拗之气,伍景辉亦不住在心头暗叹,若旧友活到今日,是不是还是会同幼时一般,同自己争执不休。 日头筛过他二人头顶的槐树枝叶,依稀洒落他二人肩头。微风拂过,顾青伸手拂去落叶,日子许久不曾如此平静怡人过了。 他未瞧见,不远处林子里头,一抹人影闪过。 第111章 跟踪 那人影伏在一株粗壮的树干后,探着头鬼鬼祟祟,一直远远打量顾青同伍景辉,并未上前。 人影后不远处,还有二人。这二人斜倚于树上的粗干,晃着腿。 “你说那人站那么远,能听见前头几人说话吗?”一人小声道。 “肯定听不到。咱们离他如此近,都不担心他发现咱们。”另一人嘴里叼着不知何处采来的草根,“还好有发现,不然跟着这等不会功夫的普通人,都不知道该如何交差。” “你可别托大。” …… 顾青同伍景辉二人絮絮叨叨,好似眨眼的工夫,船家靠岸了。 “好了,回吧。早些回去,免得干不完活,抢不到好菜好饭。”伍景辉鼻头发酸,不住往回赶顾青,“往后说不定还能见上。你若得空,可以来泸州看看。” “小的早就听闻,泸州多溶洞,古蔺县山间的溶洞最是出名。小的定会去亲眼见见。”顾青强压下不舍心绪,面带笑意,眸中满是憧憬,“到时候伍大人别舍不得好酒。” “一言为定!本官必定拿溶洞里藏好的酒招待顾酒人!”一时间,离愁别绪一扫而光,倒是多了几许豪壮洒脱之意。 伍景辉挥着手,示意随从往船上搬行李,顾青立于岸边,目送他们一行。 直到眼前只剩悠悠水波,碧空如洗。 顾青仰头,打量了眼天色,如今有了当初酒方的苗头,是时候加紧试酿当年阿爹试过的酒液了。 见顾青上马,林子里掩着那人,亦快步往一旁路边跑去,好待顾青路过,再远远跟上。 “还跟吗?”最后头树干上一人问道。 “当然继续跟。再等会。” 天色擦黑后,尚酝局值房。 一名酒工寻了沈怀瑾,低声絮叨了几句。 “你是说,他们二人,在渡口边聊了不止一炷香?”沈怀瑾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正是。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那酒工小声揣测道,“您让小的去跟着顾酒人,是不是他……” “你想多了。他去送伍贡使,本官是知道的。只是近来局势不稳,好些人对咱们尚酝局虎视眈眈,本官担心他路上出什么事,如今安然归来,甚好。”沈怀瑾双手背于身后,“此事你也无需同他提起。” “大人暗中如此关怀小的们,是小的们的福分。”那酒工恍然大悟,满面崇敬,眉毛微挑,面上攀上几许被当做自己人的兴奋。 “行了,你也回去歇着。明儿学艺时,本官多指点指点你。”沈怀瑾眸色柔和,多看了这酒工几眼,新进尚酝局,果然更好拿捏。 待酒工离去,值房只剩沈怀瑾一人,他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水,右手朝杯盏伸去。他未将杯盏拿起,只是用食指抵在杯盏上沿,缓缓绕将起来。杯中热气腾起,手上洇了不少水汽,他不觉烫,心绪沉入酒方之事,不能自拔。 原以为顾青这小子,会感激自己救了他们几人。谁知他转头就去送伍景辉。 本也该送送,若按顾青所言,伍景辉虽未直接传授勾调之法,好歹拉了顾青一把。 只是他有些不信,顾青琢磨了好几日,没有头绪,伍景辉激励几句,就想通了? 他冷笑几声,双眸眯起,他二人何时这般密切,深夜指点也就罢了,渡口相送,聊什么聊那么久…… 伍景辉打泸州来,叶弘文也是泸州人士,难道伍景辉认识叶弘文,认出了顾青? 沈怀瑾心头一颤,就算当真如此,也无妨,伍景辉并未揭露此事,想来是站在顾青这边的。 伍景辉摸到了酱香酒的门道,难道…… 顾不得手边有热茶,沈怀瑾腾地起身,双手撑于桌上,险些打翻那杯茶水。 难道他二人聊那么久,是在探讨当年酒方一事? 沈怀瑾不自觉望向值房窗外,顾青回来有些时辰了,不曾来寻自己。 他想瞒着?沈怀瑾眸色深幽,轻哼了声,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 此时此刻,肃正堂内。 “大人,属下按您的吩咐,盯牢了沈怀瑾。这几日他的行踪没什么蹊跷,不过属下发现,他暗中派人盯着顾青顾酒人。”一名禁军单膝跪地,干脆利落,朝乌木长桌后的崔景湛低声回禀。 “他派的人,盯着顾酒人去了何处?”崔景湛眉头一紧,这老狐狸,果然露了马脚。 这禁军遂将渡口边上之事一一道来。 “本使心中有数了。你们继续盯着,一定要盯牢了。”崔景湛一时琢磨不透,摆了摆手,让这禁军退下。 一时间,肃正堂内静得只剩烛台里火星子的动静。崔景湛虚望向厅堂门外,沈怀瑾派人盯着顾青,如今伍景辉同兄长在渡口边上聊了如此之久,沈怀瑾会作何感想? 他为何派人盯着? 崔景湛眉头微挑,想必是为了酒方一事。伍景湛同顾青阿爹是同乡。 崔景湛心里头凉意升起,如此一来,沈怀瑾想必更加忌惮兄长。 兄长如今是怀璧其罪。无论他有没有悟到酒方,都有些骑虎难下。 思前想后,崔景湛想了法子,唤了顾青私下见面。 尚酝局不远处的僻静园子里。 “你是说,沈典御派人暗中跟着我?”顾青瞪大眼,他压住嗓音,额头上皱起几条纹路,“他为何如此……” “我也不知。兄长,我怀疑沈怀瑾很久了。”崔景湛面色凝重,仔细瞧着顾青,“还有方胜一事。” 崔景湛索性将先前曹永禄所言全盘托出:“依我对他的了解,如此小事,他懒得搭理,若真是他派人所为,也懒得遮掩。那方胜为何突然出手,值得深思。” 顾青闻言,心下发沉。花席暴毙,沈典御指责是方胜所为,方胜企图纵火,沈典御向来儒雅,连重罚尚酝局众人都舍不得,竟径直夺刀杀了他…… 确实蹊跷。 夜风拂过,沙沙作响,一旁枝叶斜映于道边白墙,瞧不真切。 顾青凝神深思,难道沈典御知道些什么? “倒有几分像是借刀杀人,再杀人灭口。”崔景湛冷冷道。 第112章 疑心 “我还是觉着,沈典御就算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也不至如此恶劣。会不会他真的见着方胜害了花席,心中着实畏惧。当时之景象,若沈典御不想法子夺下方胜手中的火把,你,我,还有旁人,都会有危险。”顾青思索道。 见崔景湛抿唇不语,眸中似有委屈不悦之色,顾青顿了顿:“我心知你是担忧我的安危,你放心,我有分寸。我会护好自己。酒方之事,也不会轻易让他知晓。” 顾青环顾四周一二,伸出左手,拍着崔景湛的肩膀,眼中满是劝慰之色。 崔景湛强忍住后退半步躲开的念头。他心中的幼童倏然睁开眼,好似第一次见着刚出锅的香甜冰糖葫芦,明明摸不得,就是要伸手抓住,便是手上烫起泡,也舍不得松手。另一个声音在心中疯狂叫嚣,崔景湛,等你所谓的兄长发现你的秘密,发现你瞒着他……他断不会再想如今一般对你,还不如早些松手,离他远些,免得到头来遍体鳞伤。 “不……”崔景湛竟是小声呼号出声。 “景湛?”顾青腾地缩回手,他警惕地看了四周几眼,不明就里。 “兄长,咱们还是谨慎些。”崔景湛略微颔首,示意顾青无事。 顾青舒了口气,跟着点头:“是我一时忘形了,你说得对。”见崔景湛并未因自己维护沈典御而生气,顾青心里头慰藉了不少。 但也不能完全不防。 同崔景湛告别,顾青避开宫人,小心摸回尚酝局。 眼下天色全黑,大家伙估摸着都回了居所,他索性去了曲房,好清静些。 手上翻动着这批酒曲,顾青心不在焉,满心都是沈典御的奇怪举止。 他想强逼伍景辉帮衬,伍景辉拒绝,他似是心存不满。如今自己去送伍景辉,他虽准假,却暗中派人跟着自己。在密室里,还拔刀杀人…… 除了酒方,顾青想不出别的缘由。难道沈典御在意酒方至此,他先前所言,酒方没有自己的安危重要,都是假的? 酒方乃阿爹旧物…… 顾青心里头一个激灵,难道沈典御认为伍景辉是泸州人士,多少知晓些门路,才派人跟踪。 那如今,沈典御定以为自己知晓了酒方,或是琢磨出了些许门道。 本想明日去寻沈典御,将今日发现和盘托出,眼下顾青却是犹疑起来。 再往前想,尚酝局书库起火之事,除了曹贼,谁会在意旧档? 于当年之事有关的,明面上只剩沈典御。 顾青手上一抖,一筐酒曲掉了些许曲渣,顾青低头打量几眼,掉落的曲渣不算多,他没心思去拾掇。 假设是沈典御所为,他为何要引雷火烧书库。顾青闭上双目,细细回想,他记得那日沈典御还交代自己早些回居所,好生歇几日,不要再去书库。 若真是沈典御所为,他定不是为了害自己,可他为何要烧书库? 顾青心中杂念翻涌不止,可他好似捅了马蜂窝,这一个念头下去,便再止不住。 罢了,就算要被蛰得面目全非,也总比全然不知,放过更大的危机要好。 顾青放好手中酒曲,沉下心来,开始细细推敲。 若真是沈典御所为,他是为了毁书库的记载。可他甚至比自己更想寻到酒方,彼时他应该尚未发现端倪。 顾青更想不出焚毁书库的由头。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顾青心中。东厢房被烧,是为了毁去酒曲记载,销毁证据。 难道有什么事,比酒方更为重要,不能被人发现? 那几日,自己发了疯般翻阅过去旧档,且向沈典御表明,没有酒方线索。 对了!沈典御难道是为了销毁证据,不让自己发觉什么蹊跷? 可他舍不得酒方,故而先给自己几日的富余,看看能否发现酒方线索。既然没有发现,便可安心烧毁,以免自己继续看下去,发现旁的事。 念及于此,顾青险些站不住,他斜倚在墙上,不顾可能会蹭上些许陈旧酒曲渣滓,大口喘着气,口鼻间充斥着麦香豆香,还有股怪异的酸腐气息,直到快要喘不过气。 越来越多恐怖的念头从心底涌起,顾青发觉自己压根压不住。 当年阿爹出事,沈典御是阿爹最为得意的弟子,平日里走得极近,他为何能全身而退。 诚然,早些日子沈典御言语间似有悔意,当初他权势有限,未曾救下阿爹,后悔至今。 会不会不止这些? 不,就算他当初见死不救,也属人之常情,兴许是怕自己发现他当初不是无能为力,而是压根不曾出手,明哲保身,会怨恨于他,如此一来,自己就算有酒方的线索,也不想告知于他。 顾青深叹了口气,定是如此。 可就算如此,沈典御也太过分了些。为了一张酒方,疯狂至此,险些违背平日为人处世之道。 若是阿爹在世,知道自己曾经的爱徒如此,定要大失所望。 更别提那场大火险些让自己送命…… 不,不会的,顾青使劲摇头,这些都是自己的推测。沈典御断不会恶劣至此。当初自己从火场中被救出,沈典御来看自己,只有关切担忧之色,自己丝毫不曾看出他有任何愧疚之意。 他不信沈典御是如此绝情绝义之人。 想到此处,顾青苦笑几声,罢了,为今之计,想想法子从旁处去查旧档,看看有没有阿爹当年之事的线索。景湛说一直在查,该找个契机,好好问问。 至于沈典御和酒方……顾青抬眸,望着满屋的酒曲,良久,他缓缓皱起眉头,还是先不要告诉沈典御,今日究竟同伍贡使说了何事。等真的有了眉目,自己试酿成功,再透露一二。 正好再观望观望,沈典御意欲何为。 顾青微微叹了口气,他细细探看了曲房一番,见没有遗漏,才放心往居所去。 “你回了啊?”毛文大咧咧跨坐在床榻边,好奇地打量着顾青,他吸了吸鼻子,装出一股嫌弃样,“你是不是又去曲房了?沈典御方才在找你,没找着。” 第113章 试探 “沈典御可有留话?”顾青心不在焉,坐在茶桌边上,伸了几个懒腰,毛文嘀咕好几次,顾青下意识问道,心里隐约有逃避之意。 “那是自然。他派来的酒工说,你明儿看看得空了去值房寻他一趟。”毛文狐疑地打量着顾青,起身往茶桌前凑了凑,抓了把瓜子,往嘴里扔了几颗,“想来不是急事,你不用往心里去。一天到晚心事重重,眼下不挺好的吗。” “你说得有理。”顾青回过神来,兴许就是自己多想了,沈典御派人寻自己,实属常事。 “你小子,一人全吃了?”顾青故作轻松,不想让毛文看出蹊跷,他抬眸看了眼茶桌,上头只剩一摊瓜子壳,地上,自己脚边也有不少,他哭笑不得,“你自己收拾干净!别赖我头上!” “嘿嘿,这才对嘛。”毛文嘴上十分活泛,手上却丝毫不松手,又往嘴里扔了几颗,“我看你那个嘴唇干的呦,这玩意儿上火,就不给你留了。” 顾青瞪了毛文几眼,起身往屏风后走去,他浇了把凉水在脸上:“回头有人嘴里生疮,试不了酒,又要来求人。” 话音刚落,毛文面色凝滞,手里磕好的瓜子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几息后,屏风外传来拍手声:“咱啊还是多听顾酒人的话,说不吃,就不吃,哎!” 顾青轻笑几声,拿起帕子擦了脸,往床榻边坐去。 整夜思绪万千,顾青好不容易睡着,几乎整夜都困于梦魇。 天色擦亮,顾青睁开眼,头下木枕隐约发凉,床榻,里衣后背,湿透未干。 顾青叹了口气,轻手轻脚起来换衣服。他强忍住喷嚏,裹上外衣,出屋关好门,喷嚏也就憋没了。 他去曲房看了眼,又去膳房拿了几个馒头,就着凉水囫囵吃下,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沈典御快上值,脚步凝重,往值房挪去。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今儿天色如此,走到半路,他打了几个冷颤,只得加快步子。 小道旁的木槿花开得更盛,若是平日,他许会驻足看上几眼,尤其是忙活一整日后,松松肩背,再去膳房吃饭。可今日,他通通视而不见。 便是遇见他的酒工,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略微点头,换作平时,可能还会寒暄一二。 如此遇见好几名酒工,他心里乱糟糟的,方才过去的是谁,心里头没有半分印象。 “你说顾酒人那是怎的了,好像丢了魂?” “什么丢了魂,依我看,倒是有些目中无人。” “这话可不能乱说。” “难道不是吗。他最近又没什么活计,天天守着曲房捣鼓,倒是咱们,才算是忙得丢了魂。我看他就是得了御赐之物,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这名酒工眼神飘忽,一面四处打量,一面小声道。 他身侧这酒工胆小,恨不得立马捂住他的嘴:“你别说了。哪有你这么议论酒人的。他平日里虽然同咱们不算亲近,但人也还不错啊。” “你说到点上了。你看看沈典御,于奉御,还有旁的几位酒人,哪个不是同咱们熟稔得很。唯独他,最多碰上了寒暄几句,平日里都是独来独往。”这酒工越说越气,索性倒竹筒般,毫不掩饰。 “算了,算了,咱们换个话头。” …… 尚酝局值房内,沈怀瑾早早就来候着。 外头杂役洒扫时,他唤人在屋内小茶炉里放了上好的银丝炭,从屋角避阴干燥处的木匣里翻出平日不怎么喝的御赐龙凤茶,他揭开茶饼外头包裹的纸,在手里掂量掂量,深吸了几口,好是好,可总有些不对劲。几息后,他将茶饼严实包好,放了回去。 他眯起双眸,略微思索片刻,还是回了卧房,摸了半天,寻出来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筒,里头还剩点将将能盖住筒底的茗柯碎银。 这是种来自西南边地的小茶,先前宫中偶会用作贡茶调味。 旁人倒是不怎么单独拿来喝。可先前那位典御大人,他的恩师,最爱这口家乡味,喜欢得紧。 他将鼻子凑到竹筒边,这茶放了十几年,保管得当,虽未霉变,但香气似乎不如当年,估摸着口味也远不如当年。 他冷笑一声,口味和香气,通通不打紧。 便是认识短短数日的伍景辉,顾青这小子都要特意告假相送,两人聊上半响。 沈怀瑾不信,拿出如此怀旧之物,不能拉拢顾青? 念及于此,沈怀瑾封好竹筒,他在卧房里打量几眼,特意挑了一套同样压箱底已久的定窑白瓷。这套杯子也是当年叶弘文送给他的,杯身上已被茶水晕了一层旧墨般的细痕。 他收好这两样,小心往值房去。 他放好茶具,回卧房的工夫,炉子里的炭已烧热,他在炉子上放了茶壶,开始烹热水。 倒是巧,茶壶盖子刚被细密水泡顶起,发出呜咽声响,顾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吧。”沈怀瑾热络道,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顾青无需多礼,坐在茶桌对面便是。 顾青仍旧微弓着腰,行了一礼,才拉开木凳,轻轻坐下。 “咱们有些时日没有好好聊聊了,你瞧瞧,都拘谨了。”沈怀瑾见顾青如此,不禁打趣几句。 不知为何,沈典御面上仍是极为亲切,顾青却觉坐立不安。 “小的不是拘谨,如今局势虽平缓,保不齐还有眼线……那人……兴许还觊觎尚酝局,小的还是谨慎些好。”顾青忍着心中不悦,身子微微前倾,好让沈典御相信自己所言。 “好孩子。”沈怀瑾抿嘴点头,心里划过一丝得意,终归还是尚酝局的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来,尝尝,这味道是否熟悉?”沈怀瑾手上动作没停,他用木制小茶勺,轻轻拨出些竹筒里的茗柯碎银,这小茶经不得久泡,沸水将将拂过,便可将茶叶滤出,取其香而涩之风味。 “这是?”顾青鼻头抽动,这气味却似在何处闻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第114章 裂痕 好些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 观这茶色,倒看不出什么蹊跷。顾青擅酒艺,于茶只是粗通些许,且平日他们酿酒试酒,舌头尝味不能杂了,大多饮的都是味道极淡的茶水。 沈怀瑾看了顾青几眼,将斟了茶水的定窑白瓷往他身前推了推:“试试。” 顾青颔首,一手端盏,一手托在杯底,生怕碎了。 他小啜一口,一股香意在唇齿间散开,入喉后有些微涩味,再去细品,茶味已散。 好生熟悉。倒像是幼时阿爹极爱饮的家乡小茶。 只是今日这茶尝起来,不如幼时饮到的香意浓烈。 顾青探寻地看了沈典御几眼:“这难道是?” “正是。只是放了十多年,便是本官再用心保存,风味还是不及当年。本官也是偶有感怀,拿出来饮个意头。”沈怀瑾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顾青果然念旧。 听了这番话,顾青心念微动,沈典御竟一直藏着当年的旧茶。 这些碎银不似茶饼好保存,本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倒是难为他费心放了这么多年。 “还有这套白瓷,亦是当年……恩师赠予本官之物。彼时闲暇,咱们经常一道饮上几杯,茶色不深,但这么些年,杯身上还是洇了印子。”言语间,沈怀瑾眼尾微润,语气柔软了许多。 “大人为何今日突然将这些拿出来?”顾青静下心神,低声问道,“可是当年之事有了线索?” “本官不是说过,莫要再查当年之事?”沈怀瑾言语一沉,面色难看了些许,瞬息间,他面色如常,“也不怪你,总是心里一道坎。本官是感念你昨儿去送伍贡使,他要归乡,本官一时念起恩师罢了。” 顾青微微点头,茶水不那般烫嘴,他多饮了几小口,方才激起的心念,松了些许,还是自己想太多了,兴许沈典御唤自己来,真就是叙叙旧。 “顾青啊,你同伍贡使打交道这几日,可有发现什么酿酒的新门道?本官想着,他既是泸州人,估摸着酿酒的路子,同恩师会有些相像。搞不好会助你悟出酒方?”沈怀瑾见顾青肩背不再紧绷,迫不及待,不想再绕圈子。 “大人,除了那日宫宴调酒,他指点了一二勾调的门路,再没旁的了。许是心有灵犀,他确实试酿酱香风味的酒多年,可惜也不得窍门。此番贡酒便是他们当前尽了全力所酿。”顾青心中一惊,果然,还是想问酒方。 若是从前,顾青必定全盘托出,同沈典御好好商议琢磨一番。 甚至不用沈典御发问,还要特意派人来寻顾青。顾青从渡口回来,便会迫不及待寻沈典御,一五一十说道一番。 可方才,他明明想逼自己如从前一般信任沈典御,到了嘴边的话,被活生生拽回了肚里。 “当真如此?”沈怀瑾微微眯起双眸,眼露精光,打量起顾青来。 “伍贡使瞧着,不像在骗人。若他们能酿出更好的酒,怎会不送入宫来?”顾青眨了眨眼,假装不知是在问自己。 他心头一紧,沈典御不在意还好,他若介意此事,估摸着是回不到酿酒大比那时了。 倒也无碍,少了些许助力,也免得将来将沈典御扯入旧案,多一个人涉险。 顾青直视沈怀瑾,心中不免酸涩,他隐约能理解沈典御想得到酒方之迫切,可若真的做下诸多错事…… 还好眼下没有铁证,都是自己同景湛的猜测。不然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典御。 若是错怪了沈典御,又该如何? 顾青摇了摇头,便是错怪,也比涉险好,要查出当年真相,得先保全自己。便是有些时候瞧着再耿直,顾青也只能撒一回谎。 “你在想何事?”见顾青面色凝重,还隐约在摇头,沈怀瑾看在眼里,心里冷哼了好几声,“顾青,本官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似乎,不如先前那般信任本官了。本官便将话挑明,你莫要受了他人挑唆,怀疑本官。” 不知为何,顾青心里头更是慌乱。沈怀瑾这番话,自己听了理应心虚,可现下只有难受与被威压之感。 “大人言重了!小的并未被人挑唆,也没有不信任大人。将来酒方有了头绪,小的定会如实相告。现下还是会多试试酒曲。只要酒曲制好了,想必新酒也就快了。”顾青顿了顿,盯着桌上散了风味的茗柯碎银,终是没有说出一曲多投之法。 今日桩桩件件,隐隐都在印证他同景湛所想。沈典御究竟做了什么,尚不可知,可他刻意拉拢自己,今日还搬出这些旧物,自己稍不顺他心意,他就露出威逼之势…… 好似他再也却装不下去,快要露出真面目。 便是阿爹当年的爱徒,自己也不能轻易相信了。 “顾青,你可想好了。”沈怀瑾见状,从嘴边挤出几个字。他眼露寒意,望向桌上茶水,顾青那杯已快见底。 “小的不明白,大人何出此言?”顾青心中乱成一团,他属实不想再同沈典御纠缠。 若继续下去,他不知会看到沈典御何等面貌。 “罢了,你且去吧。就如你所说,好生准备酒曲制备。”沈怀瑾伸向茶壶的手微滞,终是没有再替顾青斟上一杯茶水。 听了这话,顾青如释重负,立马起身告退。 眼见顾青的背影,消失在值房窗外,沈怀瑾不再掩饰眸中寒光,他将自己杯中与杯口齐平的茶水浇入炉中,里头隐约透出灰白色,闪着火星子的银丝炭发出滋滋声响。 几息后,几道青烟冒出,渐渐消弭不见。 果然是上好的银丝炭,便是泼了水,丝毫没有呛人之味。 最上头那截炭,安静如初,好似从未生过火。 小炉边,沈怀瑾放下茶杯,最爱与恩师一道饮茶之人,这散了风味的旧茶,方才却是一口未尝。 “白眼狼崽子,同他爹一般,死心眼,从未拿本官当过自己人。”沈怀瑾睨了眼竹筒里剩的碎末子,冷哼几声,将它们一齐倒入炭炉。 第115章 疏远 沈怀瑾拂去手上沾的茶叶碎末,正要起身,于奉御快步从屋外走来。 他喜气洋洋,直奔沈怀瑾身侧,顾不得行礼:“大人,太好了!内侍省下令了,即日起,升任顾青为奉御,这可是大喜事啊!” 他本以为,沈怀瑾素来器重顾青,加之顾青又是旧人之子,沈怀瑾听了这消息,定会喜形于色。 不料沈怀瑾并未露出他想象中的笑容,反是皱起眉头,瞪了于奉御一眼:“咋咋唬唬,一点定力都没有。” 于奉御身形一滞,后退半步,略微侧目打量了窗外一眼,没有旁人啊。 以防万一,于奉御恭敬行礼,压低了声音:“还是大人谨慎。不得不防,不得不防!” “甚好。前些日子新进了几名酒工,谁知有没有那人派来的细作。”沈怀瑾见于奉御还是同先前一般好拿捏,面上松缓了些,他故作亲切,伸手轻揽于奉御肩背,“方才本官也是一时情急,你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于奉御一脸惶恐,自己这上官今儿不知为何,比平日还要亲切。 只是不仅未觉得松快,心里反而霎时紧绷,生怕下一瞬他要说些什么骇人之言。 好在沈怀瑾缓缓松开于奉御,坐回茶桌后头。 于奉御扫了一眼,两个茶杯都空了,想必方才是相谈甚欢。 许是察觉到于奉御的视线,沈怀瑾嘴角翘起:“方才正好唤顾青前来,嘱托他专心制备新酒曲。只是这任命一下,他也是清净不了了。你看看,可以分些差事给他。” 于奉御恍然大悟,想来沈怀瑾早就探听到口风了。他在宫里头的人脉,比自己想得还多。 “太好了,大人啊,属下最近是忙得脚下生风,屁股刚挨着凳子又得起。”于奉御眼珠子转了几圈,“大人,如此可好?试酿新酒,还有教导酒工之事,就交给顾青,属下还是看着其他酒务还有日常往来。若有大宴,再行分配。” “甚好。有你二人为左膀右臂,本官也就放心了。” 打发走于奉御,沈怀瑾眸中闪过几分恨意,如此白眼狼,竟是连升了两级,入宫一年多,便仅仅曲居于自己之下…… 若是让他抢先酿出当年之酒,难道还想骑到自己头上去?还是得牢牢盯紧。 沈怀瑾伸手捏住白瓷茶盏,手上使了暗劲。他若会武,这白瓷怕是会顷刻间化为齑粉。 顾青升任奉御的消息,比酒香飘得还快,不到半日,整个尚酝局上下,便已知晓此事。 一时间,同他素来交情不错的,诸如毛文,恨不得上房揭瓦。同他不熟,甚至有些嫉妒他,平日里又不曾显露出来的,眼下是颇为不屑,私下里恨得牙痒痒。 正值午膳时分,顾青前脚迈入膳房,后脚就被围住。 “顾奉御!小的见过顾奉御!”毛文眼尖,他冲将上前,“大人,消息来得急,膳房还不来不及特制吃食,不过今儿中午的菜色也不错。我还见着有些酸萝卜,甚是下饭,想来对你的口味。” “毛文……”顾青有些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嘴,无奈毛文这股情意,直窜到心底,他嘴角勾起,缓步上前。 他收到消息不久,还未回房换上奉御的绿色官袍,于奉御寻他简略说了几句,约他明日再细聊。眼下他还有些不习惯。 “无需如此客套。”顾青谢过大家伙,端了饭食,拉着毛文往墙边坐去。 “顾青,我还能这么叫你吗?”毛文不解,小声打趣道。 “私下那是自然。”顾青低声道,“还是不要太声张。我入尚酝局不到两年,运气好,升到奉御,不一定所有人心里都好受。” 他就瞥见好几个,几个老资历的酒人,打自己进门后,脸色就没好过。 他倒是无所谓会不会有人嫉妒自己,都是靠的自己本事。 只是若没什么事由,还是不要起纷争的好。 况且,那几人心中不悦,实属正常。 毛文顺着他不经意的视线看了几眼,不屑地回过头来:“你别往心里去。都是各凭本事。” “行,先吃饭,下午活多着。”顾青心知毛文向着自己,不用多言。 见顾青快放下碗筷,毛文支支吾吾,不似平日开朗。 “有话直说。”顾青佯装怒意,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也学会这一套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必须得搬走了。”毛文面带失落,嘴里嘀咕起来。 顾青恍然大悟,按规矩确实如此。 他深看了毛文几眼:“估摸明日后日吧,今日太忙了。你放心,这一年多你帮了我不少,咱们私下还同从前一般。你也不必拘谨。话说……” “话说什么?”见顾青如此保证,毛文心里松了口气,笑意重现面上。 “我还想好好谢谢你。后日,后日咱们应该都休沐,我请你出宫去吃酒,如何?”顾青爽朗道。 “当真?”还好毛文捂住了嘴,不然整个膳房都能听见。他四处打量几眼,见只有几人本来就在打量他二人,舒了口气,“顾青,我跟你说,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得让他们服气。等他们都听话了,咱再耀武扬威不迟。” “你还想作甚?”顾青心知毛文嘴贫,轻笑了几声,“那这么说定了。” 忙活了一下午,顾青恨不得立马找个由头去探事司寻崔景湛。 只是如毛文所言,如今他更得谨言慎行,莫让眼热之人抓住把柄。 他用先前崔景湛教的法子给探事司送了信,想寻个方便的日子,请崔景湛去他宫外住处吃顿便饭,庆祝一番。 候了约莫一个时辰,顾青等来回信。 趁毛文没回屋,顾青小心打开小木筒,眼角含笑,取出里头的一小卷信纸,飞快展开。 景湛拒绝了此事。 却不是担心被人盯上,只说最近疲累,以后再寻机会。 言语间似乎也看不出兴奋之意。 顾青读了三遍,确实没有看错。他双手撑着信纸,微滞于身前,叹了口气,将信纸伸进烛火,细细烧了。 第116章 高兴 景湛向来藏不住话,兴许他最近还没缓过劲来。顾青抿嘴,劝慰了自己几句,当初可是景湛嚷嚷着他二人都要想法子往上爬。 只是…… 顾青盯着那一小张信纸烧出的灰烬,有些愣神。上回去送食盒,景湛亦说疲累。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不想将自己牵扯进去? 若探事司司使出事,估摸着用不了一个时辰,整个宫城都会传遍。顾青盯着烛火,晃了晃头,切莫自乱阵脚,回头寻个贡酒被毁案复核的由头,去探事司看看。 肃正堂内,崔景湛仍旧一人倚在主位里头,周遭的烛台全部点燃,厅堂内灯火通明,倒比白日亮堂不少。 探事司上下的禁军,卒子,杂役早已习惯,这位司使大人最是称职,便是没什么紧急案子,不至深夜,不肯回卧房歇息。 “你说,咱们司使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听闻他在东京城连宅子都未置办一处,休沐时多半也待在探事司。”探事司的值房里头,只有两名相熟的禁军,一人小声嘀咕起来。 “你不要命了,敢背后说嘴司使大人。”另一人胆小些,不住往门外望去。 “怕什么,又听不见。” “照你这么说,是有些奇怪。我傍晚远远见着他,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同平日差不多。可方才巡夜路过,不知为何,我总觉着他有些落寞。” 落寞二字一出,二人浑身发颤。 “你闭嘴吧。还说我胆大。你居然敢说司使大人落寞!那是在想案子!” 若不是外头巡夜的来来回回,崔景湛恨不得抱住双膝,将整个人都缩回椅中。可他也不想回卧房歇息,一个人在房里,总担心烛火陡熄,他竟有些惧意。为免他人起疑,也不能点一屋子的火光。 他宁愿一人如此缩在偌大的肃正堂,夜再深,周遭也是亮亮堂堂的。 念及此处,他面上浮起几分苦笑,当真连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 畏惧站在日头下,又不愿心中的稚童一直被关在黑漆漆的小屋中。 不敢面对兄长的关切,又害怕兄长离开自己。 上午传来兄长升为奉御的信报,他恨不得拔腿冲去尚酝局,站在兄长跟前,当面道贺,他二人终有一日,会查清当年真相。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恐惧。前几日,他好不容易打定主意,集中精力彻查当年之事,免得一直如此活在惧意之中。 偏偏这几日曹贼催得紧,让他赶紧找到弓彬,暗中将黑市的线再建起来。 那弓彬滑不溜秋,硬是难以觅得踪影。 彻查之事不能假手于他人,一拖再拖,自己整日心神不宁,不被下头的瞧出蹊跷,已是不易。 罢了,想必兄长眼下忙着尚酝局之事,没有精力深想。 崔景湛深吸了口气,若兄长下次来看自己,不能再躲。 他抬眸看了眼边上的漏壶,时辰还早,再熬熬。 此刻的承文库值房,丁晚梨同另一名女史,裹着素色织罗披风,半倚在榻上扯着哈欠。 “好久不曾值夜,没想到是同你搭班。咱们要不聊聊天,能提神。”那名女史好奇地打量着丁晚梨,试探道。 承文库都道丁晚梨脾性有些古怪,不好打交道。可她今日第一回同丁晚梨搭伙,觉得也没那般夸张。 丁晚梨备了好些小玩意,取暖,提神,填饱肚子,甚是用心。她也不趁机讨好旁人,只是放在那,淡淡抬眸示意。 自己想同她聊聊,略微靠近些,也不见她反感。 只是不像旁的年轻女子热络,许是性子沉稳些,哪里古怪了。 这女史瞎琢磨时,丁晚梨抬眸看了她几眼:“若能聊上几句,也好。若聊不来,不必勉强。” “我就说嘛,哪里有人天生古怪的。”女史一时兴奋,说漏了嘴。她不自觉捂住嘴,眨眼看向丁晚梨,“你别忘心里去。我不是故意……” “无妨。你也算爽直。”丁晚梨今儿兴致不错。下午听外头的议论,说是尚酝局有了新奉御,姓顾。 彼时她瞧了眼日头,未到盛夏,心里却暖意融融。 这等好兴致,此刻还未消散。想到那个平日木讷,一提起酿酒就神采奕奕之人,丁晚梨嘴角不禁微微挑起。 转眼便是两日后,趁着休沐,毛文帮顾青搬了住处,从酒工的居所小院,搬到了值房附近给吏员准备的卧房。 “你小子运气是真好,沈典御和于奉御在隔壁小院,你这边就你一人,倒是清净。”毛文打量了几眼,顾青搬来这处小院,本有四间厢房,一间是先前丁毅丁奉御常住,他出事后,大家伙嫌晦气,一直没人再住。剩下几间,也可供酒人居住,只是酒人大多如顾青般,觉着酒工居所自在。 于是这处小院空了月余,一直无人。 安顿好后,顾青抬眼望天:“咱们现在出宫,还能赶上午饭,不耽误下午歇息。” “行,你请客,听你的。”毛文拂了拂手,双眼冒光,“赶紧赶紧,你小子,要请我去哪家正店?” 竟是如烟娘子的醉春楼。 不知为何,出宫后,顾青鬼使神差,带着毛文径直往醉春楼来。 楼外的门引极有眼力见,见着顾青,立马遣人去楼里交代一声。便是不曾订座,门引还是将他二人往二楼的雅间引。 “这位小兄弟,雅间恐怕……”毛文拽住小二,让他稍等片刻。 站在雅间门外,毛文瞪大了眼,他转头小声朝顾青道:“我知道你厚道,也用这样,你的那点赏钱,攒着娶媳妇啊。咱们坐楼下,一样吃酒。” “无妨。雅间清净。”顾青不是大手大脚之人,可门引将他二人往楼上引,他也不曾迟疑。他站在栏边朝楼下扬起下巴:“外面人太多。这回听我的。” “二位,里头请!”小二见他二人商量好,面上没有丝毫瞧不起,仍旧赔着笑引路。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靠窗的酒桌上,上了四道菜,两壶好酒,两套精致碗碟酒具。 第117章 小憩 盯着酒桌上的几道菜,卤酱拼盘,酱椒炒肚丝,清炖鸡块,凉拌腌菜,毛文胃口大开。 “顾青,你真够意思。”毛文舔着嘴唇,拿起酒壶闻了闻,“不错啊,在外头的正店里,果酒能有这成色!” “尝尝看,适不适口。”顾青面带笑意,毛文在尚酝局多是跟着酿黄酒,甚少碰果酒,好不容易出来吃酒,他特意点了两壶清爽酸甜的果酒,这个天气,尝着也解渴。 “你选的,肯定没错!”毛文给顾青斟了一杯,再给自己满上,“来,今儿也算是沾了顾奉御的喜气,赶明儿啊,我也得些封赏,出宫了自己开家酒楼!” 顾青端起酒杯,略微不解:“我记得刚入宫那会,你嚷嚷着要当奉御,怎么现在想出宫了?” “那是当初不懂事。”毛文放下酒杯,撇着嘴,夹了一大筷子腌菜,一口下肚,眼睛都眯了起来,他晃着头,含糊其辞,“在宫里伺候,时刻提溜着脑袋。你看你,虽说一路高升,可险些连命都丢了。我可不想以后也这样。” 顾青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他眸中闪过些许迟疑之色,毛文干的差事,倒不像他这般危险。不过就算无需去殿前,说不好哪一日也跟着遭殃,毛文所虑,实属常见。 “好,那就预祝毛掌柜,不,毛东家,早日在东京城开店!有自己的酒楼!”顾青斟了两杯酒,索性起身,“今儿不说那些凶险之事,咱们吃喝尽兴!” “来!”毛文见顾青终于放开,兴致高了不少,他一手拍在桌上,顺势起身,一手接过杯子,“你小子,就是太好心了。你记不记得,刚入宫那会,我手脚慢,你老替我留饭。” “当然记得,膳房的厨夫见我老这般,还以为我是扯谎,好带些饭食回去吃。”顾青身子前仰,“有一回他还跟了来!” …… 一来二去,从入宫到现在,不少高兴事,糗事,二人忆了个遍,饶是酒量不错,饮得还是果酒,二人竟有些上头,眉眼发红。 “你以后得小心些,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好。”酒足饭饱,二人靠在茶桌边,毛文打着嗝,小声嘀咕。 “他们又没害我,我何必看谁都苦大仇深?”顾青瞪了毛文一眼,佯怒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别哪天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毛文露出古怪笑意,随即趴在桌上,发出呼呼鼾声。 “真差劲,一人一壶果酒,你就醉了。”顾青多看了他几眼,见是真睡着了,有些哭笑不得。 转念一想,毛文面上如此疲惫,想来平日在尚酝局是真累坏了,也该好好歇歇。 顾青唤来小二,借了张薄毯,搭在毛文身上,见他睡得舒爽,面上露出笑意。 顾青端着茶盏,轻声缓步移到窗边。外面日头正毒,屋里倒是不热。午后小风吹进屋中,更是神清气爽。伴着残留的清甜酒韵,加之手头的茶香,顾青索性闭上双目,浑身舒展开来。 不知有多久,不曾如此松快过了。 御花园里头,官家半倚于亭中榻上,亦在打盹。 “陛下,这是微臣新酿的酒,风味同宫里惯饮的酒有些不同,陛下可以尝尝。”朱漆亭柱上,缀着素色纱幔。隔着眼前的影影绰绰,外头石阶上有人求见。 官家半睁着眼,觉得有些闷热,他略微抬手,边上打扇的宫女手上加了些许暗劲,靠近亭柱边的侍女见状,将纱幔帘子轻轻挂于铜钩上,霎时间,夹着花香与酒香的微风拂过,清爽不少,官家舒了口气。 他眯着眼看了阶上那人几眼,面露笑意:“叶卿,今儿怎么亲自来送酒?” “这酒还在试酿,微臣怕手底下的说不清。”阶上那人低头垂眸,甚是恭谨。 “过来,朕尝尝。你酿的酒,朕最放心。”官家坐直了些,一旁的内侍见状,利索地给官家穿上鞋袜,又退去一旁。 “微臣遵命。”端酒之人步子沉稳,上前两步,将朱漆木盘轻放于官家跟前的石桌上,他斟了一小杯,从容地递给官家:“陛下,请。” “这风味,朕倒是第一次见。”官家迫不及待,一口下肚,面上却是微滞,好几息后,他迟疑道,“风味多样,但没有过于浓烈。主要是这香味不一般……好似有股酱香,丰富得紧啊!” 不待献酒之人开口,官家自顾自闭上眼:“后味嘛,也算丰富,倒是朕词穷了。叶卿,此酒可有名字?” “回陛下,还未起名,微臣也是阴差阳错,试了出来,想着不一般。”献酒之人缓缓道。 “有点意思。若尚酝局得了空,可以接着试酿,好久没有如此新鲜的口感了。”官家看着,甚是满意,“来人,赐座,朕要同叶卿好好喝上一杯。” “微臣惶恐。”献酒之人推辞一番,施施然落座。 官家索性唤内侍传了两道下酒菜来,一时间,君臣尽欢。 …… “叶卿,你怎么不说话了?”不知过了多久,官家嘴中一直在小声嘀咕,可无人接话。 “陛下?”内侍急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官家腾地睁开眼,身边哪有什么叶卿,亦没有酒菜,午后微风拂过,淡淡花香,却不似方才怡人。 “扶朕起来。”官家倚着内侍,缓缓坐起身来,他迟疑打量周遭好几眼。 竟然是梦。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梦见当年故人。 官家接过内侍递来的明黄罗帕,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空望远方,神情有些恍惚。 当年若没有那件荒唐事,想来那人如今还能侍奉于身侧。 什么西南贡酒,万万轮不到他们进宫博赏。 官家轻抿嘴唇,好似在细品梦中酒液余甘。 可惜啊,那人直到被赐死,也没能酿出来那酒。如今也喝不到了,念及此处,官家眸色游离,心绪纷乱。 好几息后,他想起前几日,那个尚酝局的什么顾酒人,倒是有些意思。短短几日,勾调出的酒液,颇有几分当年余韵。 第118章 旧梦 “陛下,起风了,可要回宫歇着”官家身边的大太监见官家额头仍有些许汗珠,眼下日头虽盛,小风拂着,难免受凉,不禁小声问道。 “那便多搬几扇屏风来,再烹些热茶。”官家佯怒道,“这也要朕一一言明” “奴才该死,看来陛下今儿兴致不错,待会可要传些茶点”内侍心里松了口气,就怕官家不说话,近来官 “傅镜淸,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盛宴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一下子甩在傅镜淸的办公桌上。 第二天晚上,郝凤在“金城御膳房”宴请大卫视广告部和专题部的几位朋友吃饭。在酒席间,聊着聊着,郝凤不知不觉,或者是有意无意地扯到“新闻日报”吴望的身上。 但他没有走下台阶,这里面虽然每时每刻都压迫着神魂,可这样的特殊地方,却对神魂很有好处,能起到淬炼的作用,从而使神魂更加坚固。 “真的吗他要见我”猴子摸着后脑勺,一脸茫然,忍不住看向师父消失的方向。 “可是,悦铖学长是对你好,对我们可不好呀。”秦昭雪还是害怕。 “妈妈累了,雪儿乖,你告诉叔叔有没有发现有人来帐篷。”等所有人都离开,去广场外集合,陆辰抱起雪儿问道。 “今天愚人节吗你在开玩笑和我们”叶欣说着请陈峰入进了客厅。 郝红想,他们之所以能走到现在成为爱人,是两人之间不存在虚伪和谎言。 她一直视他如亲人,他受辱比她自己受辱还要难过,他苦尽甘来一冲飞天,她比任何人都激动骄傲。 “林天!今日便是你们的灭门之日!”吴华带着一众人直接冲进林家。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主要目的还是达到了,之后要是有啥事自己站出来就好了。 陆琳琅瞪她一眼,青红连忙乖乖到她身边去,能跟着陆琳琅一起进宫参加宫宴,这件事她可以吹一辈子了。 “呵呵,斯坦教官真会说话,时间不早了,教官早些回去休息,我就不送了!”梅洛终于笑了笑,毕竟漂亮话谁都爱听。 就这这心也太大了,被黑也当做一种推广,欧阳明成有些不解。 “你真的没事吗”龙弋承突然有些后悔叫她来了,没想到她比专业演员还拼。 皇上刚刚册封的皇贵妃出现,就连丁香也得立刻转身行礼,陆琳琅扶着一旁的假山站起身来,苏琉璃和许清月也从旁边赶了过来,看到繁花她们两人也不得不行礼问安。 “金属”上面的零件活动,突然“金属”尖刺碎蛇尾的鳞片,插入肉体。 陆琳琅看了看手里的钱袋,决定还是算了,二十就二十吧,等她回去再说。 程洛萱迄今为止才明白昔日里那些朝她投来的目光,如今换了位置,才明白他身边那个位置,多么耀眼。 所以再询问了梁山有同学在华海大学任职后,杨伟马上把目标盯到了隔壁城市的——华海。 她刚刚光顾着看地面了,脑袋里乱糟糟的想着事情,自然对于餐厅里面的景象,还没有细看,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清楚。 “原来如此。”周王笑着点头。他此时算是彻底放心了,开封不会有危险了,王府自然也就安全了。只要流贼不再来,那他就能继续做他的太平王爷了。一年半的时间,被三次攻打,他是有些受不了了。 第119章 圣意 曹永禄眼毒,沈怀瑾虽跪倒在地,他迟疑几息,被曹永禄看在眼里。 曹永禄心中冷哼几声,此事若是官家亲点,以后还有什么由头阻止你们试酿此酒。难道风头都让你们尚酝局占了 “陛下,那酱香风味,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西南贡酒琢磨多年,便是正式酿制,如今虽得其形,然其味终未超过宫中所藏御酿。奴才斗胆以 秦凯一番抱怨,引发一屋子单身汉的严重共鸣。大家纷纷开始讲述起自己被迫相亲的种种离奇遭遇,各种往事不堪回首。 火红色的植物晃动了一下,一道红光从它本体中心冲天而起,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密布在山谷内的植物中突然分开了一条路,地上的植物各自向两旁散开,从幽香绮罗仙品这边,这条路一直延伸到那火红色植物的位置。 夜天再次回到总统套房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身心疲惫的云心妍已经睡下,夜天照例去了酒店天台,一如既往地修炼内家绝学,呼吸吐纳,从来不曾有一日荒废。 爆炸的焰火中,怪兽终于感受到了痛楚,但是也只是痛一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作用了。 没有必要去描述真实,一是根本做不到,二是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如果我要前进,那么斩杀虚假就好了。如果我不要前进,那么就是努力挣钱或者旅行之类的。不管是从生活还是从斩杀的角度来看,描述真实根本没有必要。 更让秦宇害怕的是,尼玛的,人面蛇身和长的很像麒麟的妖王匍匐着向前,伸出舌头,舔了舔秦宇的鞋子。 听到神云天狂妄的话,紫灭生气的鼻子都歪了,对精神力有好处的丹药和药材本来就很少,可以让他看上眼的都是些天灵地宝,现在让他一下子拿出二十个,这不是要他老命吗 关键点在于,自己并没有将一切认为是画面元素的呈现,如果仅仅对待斩杀如此,这只是角色想要逃避。没法斩杀,没问题,这只是画面元素的呈现,于是就不再斩杀。 望着萧江沅离去的背影,李林甫忽觉有些不对劲,一时好奇便多看了一会儿。等他想起李隆基还在身前,惊吓的同时回过神来,便发现李隆基已经盯着自己很久了。 这部作品很精彩,基调虽然是黑暗与悲剧的,不过秦汉却并不需要改动什么东西。如果画成漫画,那也是在青年漫画领域相当出色的作品。 大约过了一会儿,男子缓慢的睁开了双眼,雨水滴落在眼里,男子想抬手去擦,可是任凭自己怎样努力,都无法提起自己的手。 晚上的加练之后,周游也就顺理成章地睡在宿舍,毕竟这个时候的幼犬室已经关门了。 “对,你看。”红锦点点头,随即就拿出毒典,然后翻到了最后一页,就像是日记一般,清楚的记载了一些事情。 “我再打几个电话吧。我当了那么多年的音响监督,还是积累了一些关系的。但愿那些人没有把我忘掉。”鹤岗阳一说道。 毕竟是具有纪念意义的大结局发售,而且又恰逢电视剧即将开播,所以这个签名会的规模也比较大,而且还请来了电视剧的两位演员出席——饰演矢方英太的松坂桃李,以及饰演西崎麻美的津崎爱佳子。 雷辰心中暗喜,身形连连闪动,脚下踏着玄妙的步法,紧随其上,体内的灵气朝着右掌疯狂涌去。 第120章 谣言 “你们听说了吗,沈典御对顾奉御也太好了。” “何事?” “还是那酱香风味的酒。沈典御让顾奉御撒开手了干,不必有后顾之忧!” “那也是顾奉御本事好。” “我看也就是运气好。都是奉御了,还天天泡在曲房里,不知道倒腾些啥。” 诸如此般,顾青亦听了不少。 每每闻言,顾青只是一笑而过,并不往心里去。 这日,他从曲房出来。他先前制了好几批酒曲,火候各有不同,也是运道好,如今这几批酒曲已制了一月多,不仅都未坏掉,品相气味越来越好,想来勾调之时,可以诸多尝试。 许是曲房待久了,顾青好几身衣服都浸上了股酸香味,有时从加了豆子的那间曲房出来,还有股酱味。他抬手闻了闻,饶是早就习惯,还是赶紧将手拿开,鼻子猛戳一阵才缓过来。他苦笑几声,还好如今自己一人独住,换作从前,毛文估计会直接将自己几身衣物扔出去。 顾青抬头瞧了眼天色,膳房该开饭了。 “你们瞧,他又在倒腾那些酒曲,一身味道。都制了几十天,什么酒曲能制几十天,该不会早就死了,他瞒着大家伙?”几名酒工结伴打顾青身侧路过,行礼问好后,小声议论起来。 “死倒是没死,不然沈典御会发现不了?只是这路子当真奇怪。酒曲制这般久,闻着香味是独特,可上回那勾调的酒,据说尝起来也就一般。咱们又不是制香的。”另一名酒工嘀咕道,“不知道废这番功夫,到底有没有用。” “你们说,他当真能琢磨出风味截然不同的新酒?” “说不好,人家可是赢了酿酒大比,你我有什么好说的。” “那也不一定。酿酒大比那是清香黄酒,咱们入宫都学了,他就是比咱们几个认真些勤勉些,火候更到位。要是制新酒,不一定。”一名酒工瞥了几眼顾青的背影,颇是不忿,“别到时候交不出酒,害了大家伙。” “你少说几句积点德吧!” …… 膳房里,毛文抱着碗,见顾青进屋,赶紧将他拉到一边。 “就是再着急,你得等我先填饱肚子。”顾青甚是疲累,他随意打了些饭食,同毛文在边上坐下。 “你听见他们怎么说你没?要我说,真替你不值,他们懂个屁。”毛文气不过,扒拉几口饭菜,筷子插在碗边,恨不得指着一旁几人鼻子骂。 “你不嫌晦气?”顾青扬起下巴,指了指毛文的筷子,“这要是搁小时候,怎么都得被爹娘骂上一顿。” “没他们晦气。”毛文抓起筷子,朝后仰着。 顾青见他如此,索性好生问了一番,如今尚酝局上下都是如何看他的。 毛文来了兴致,恨不得唾沫横飞。 顾青细细听来,无非说是他托大,沈典御让他一人总领此事,是抬举他,他倒好,当真一人把着此事,不让旁人掺和。 眼看是越来越托大,丝毫不如先前谦逊。 还有好些人不顾大局,等着看顾青闹笑话。 见顾青仍旧不管不顾,只盯着碗里的饭菜,毛文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压低声音:“你当真不在意?” “我听着自是不舒服。可再在意,也不能调出酱香酒来。端午宫宴那壶,远不及官家心中所想。”顾青微瞪着眼,“你说我哪有心思想旁的。” 顾青说得在理,毛文没辙,瞥了边上几人几眼,渐生疑窦:“顾青,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何出此问?”顾青略微抬眸。 毛文撇着嘴:“你捣鼓酒曲又不是一日两日,端午宫宴那会,你就一人制酒曲,调酒,同现下也没什么分别,那会也有人议论,最多好奇酒曲制法。有的人虽然嘴碎,但不至于这样。” 顾青缓缓点头:“所以?” “我总觉着,是有人刻意散播谣言。”毛文眼珠子直转,“要不要我帮你盯着点?” 顾青看了毛文几眼,不忍拂他的心思,他思索几息,小声道:“不用刻意打听,若来来去去就是这几句,也无妨。若有什么旁的,帮我留意点。” “好嘞!”见顾青同意,毛文来了精神,三口下肚,面前的碗见了底。 肚子填饱,见顾青也肯听自己的,毛文打量顾青身上几眼,开始闲扯:“顾奉御,还没见你穿过官袍,怎么藏着掖着,不让咱们看看?” “我天天都在干活,那身着实不方便,自是穿着这身工服更便宜。”顾青似是想起什么,他捋下袖口,故意伸到毛文鼻前,“你闻闻,若是官袍全沾了这味道,哪日官家召见……” 毛文嫌弃地瞧了顾青几眼,身子后仰,双手捂着口鼻,眉头拧成一团:“你熏你自己就成,别祸害我!还好你搬走了!当初我还舍不得,现在是谢天谢地!” 霎时间,二人周遭的气氛松快不少,好似回到入宫不久时,心中纯粹,未来极有奔头。 同毛文闲聊几句,顾青回了卧房。他虽不在意那些谣言,可若真如毛文所言,暗中有人布局,不得不防。 只是一时半会,顾青属实想不通,造谣中伤自己,不痛不痒,有何用?自己也威胁不到旁人。 难道是曹永禄在布什么大局?顾青只觉头痛欲裂,自己区区奉御,先前也不曾碍着他献酒,记恨上自己了? 可曹永禄若想除掉自己,哪里需要如此迂回之路数。 顾青摇了摇头,换了衣服,摸出些先前丁晚梨赠予他的香饼燃上,心绪终于平复些许。 曹府后院香樟树下,曹永禄双手负于身后,一旁的侍女侍从都被遣了出去。 “属下拜见曹公。”一中年精瘦男子,着一身干练短打黑衣,单腿跪地,朝曹永禄恭谨问安。 “江福杰,本公好些日子没唤你来了。替本公查一个人。”曹永禄言语冰冷,眸光甚凛,“尚酝局的,去年开春进宫,唤作顾青,如今是奉御。切记,不可让旁人知晓,尤其是……本公手下的崔景湛。” 第121章 话外之意 “属下遵命。”江福杰思索几息,“曹公,此人可是有什么殊异之处,区区奉御,劳曹公记挂在心。” “本公再提点你几句。”曹永禄并未直言,“查,他同尚酝局上一任典御,叶弘文,是否有什么牵连。” 江福杰闻言,亦是神色陡变:“曹公放心,属下定守口如瓶,将此人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曹永禄摆了摆手,几息后,江福杰跃身而起,曹永禄身后空空荡荡。 不知是起了夜风,还是江福杰身手利落,惊了香樟枝叶和隐于其间的鸟雀,一时间,鸟雀鸣啼更盛,几片叶子,飘飘晃晃,落在曹永禄肩上。 他不屑地匿了眼,冷哼几声,懒得伸手去拂,施施然往屋内走去。 尚酝局值房内,沈怀瑾烹了热茶,手边是上个月的酒务册子,他一手端着茶盏,热茶雾气氤氲,册子上的字些许模糊,看不真切,他索性放下茶盏,待其凉些。 “小的求见沈典御。”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求见。 沈怀瑾侧耳听了几息,心下有数,眉眼舒展了些:“进来吧。” “小的见过沈典御。”来人一身酒工服制,正是当日跟着顾青去渡口,那新入宫的酒工。 “纪勇来了啊,吃过饭了?”沈怀瑾放下书册,抬头看向这酒工,眼神甚是关切,言辞柔和,便似家中长辈关照后辈起居日常,“起来回话就是,无需拘礼。” “谢谢沈典御。小的方才去膳房吃过饭了。趁这会大家伙还在膳房,得空来给大人请安。小的瞧过了,没人留意,大人放心。”纪勇起身,上前两步,站在沈怀瑾身前的书桌边上,一脸受宠若惊。 “挺机灵的,本官喜欢。”沈怀瑾缓缓点头,“这几日如何?” “大人,小的按大人教的说了,变着方的夸顾奉御本事大,运气好,以免有人不服他。可不知怎的,大家伙非但不买账,这风头越来越怪。”纪勇用余光瞥了几眼沈怀瑾,心里隐隐起疑。 “喔?风头如何?”沈怀瑾似是早就料到,嘴上虽发问,面色倒如常。 “大家伙现在都有些厌恶顾奉御,说他托大,目中无人……”纪勇见沈怀瑾面色无异,终于敢笃定,这才是沈怀瑾的真实意图。难怪前几日沈怀瑾唤自己来,让自己暗中夸夸顾奉御,但是教自己的词都极其别扭。 原是捧杀。 如此更好,若沈怀瑾没有心腹,自己有奔头了。 “那你如何看?”沈怀瑾低头啜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小的愚钝。只是大家伙若都这么认为,那定是顾奉御不知好歹,有负大人期望。”纪勇眼珠子转了转,话头一转,“大人放心,小的定不会同顾奉御一般,稍有起色就忘了本。无论何时,小的唯大人马首是瞻!” “兴许是大家伙误会顾奉御了,他素来勤勉,本官倒是好心办坏事了。只是这些捕风捉影之事,若本官开口禁了,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倒不好。好在顾奉御向来一心酿酒,无心他物,定不会往心里去。你今儿在膳房,可看到顾奉御?他可有留意此事?”沈怀瑾夸张地叹了口气,面上露了些许难堪。 “大人英明!小的见着顾奉御了,他看起来确实不在意此事。不过有个酒工,同他走得挺近,二人聊了好一会。”纪勇机灵道。 “可是毛文?” “正是!”纪勇瞪大了眼,“什么都逃不过沈典御的眼。” “这有什么的,他二人先前在酒工居所同住了一年多,熟稔些,再正常不过。尚酝局上下,本官都当是自己的后辈,平日就算走动不多,你们磕了碰了,本官心里都记挂着。”沈怀瑾放下茶盏,眸色柔和,“行了,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平日里若有人再暗中诟病顾奉御,你大可帮着挽回几句。只是莫让人瞧出你是刻意的。” “小的领命。小的谢大人关怀!”纪勇心中暗叹了一声,这顾奉御,究竟何处得罪了沈典御…… 打发走纪勇,沈怀瑾望着值房门口,冷笑几声。 每年总有这么些新来的酒工,自以为有些小心思,一心旁门左道往上爬。 指望他们酿酒,自是不行。可是做些脏活,倒极为合适。 给些小恩小惠,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为己所用。 沈怀瑾饮完这杯茶水,来了精神,草草看完酒务册子,没什么差错,索性将册子收好。他双手负于背后,踱步到值房院中,抬眼看了眼月色,如今还不算太晚。 他叫住外头路过的杂役,去寻顾青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顾青快步来了值房。 “大人可有什么急事?”顾青行完礼,开门见山,不卑不亢。 “顾青,本官是听下面的酒工来报,说尚酝局如今有些风言风语。”沈怀瑾只当什么都未曾发生,待顾青仍同先前一般。 “下官谢大人关怀。下官确实有所耳闻,不过下官以为,无需往心里去。”顾青一时琢磨不透,索性照直了讲。 “甚好,甚好。本官还担心扰你心智。”沈怀瑾缓缓颔首,甚是满意,“只是本官也没什么好法子,若下令严禁,倒显得刻意。你放心,本官会派人暗中盯着,这些碎嘴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有劳大人费心了。”顾青欲言又止,可沈典御话已至此,自己总不能拒绝。 多一个人盯着,总归好些。 顾青念及于此,心头微动,好似从前的沈典御,又回来了。他晃了晃头,既然分辨不清,索性莫要多想,安心酿酒便是。 “听闻你近来还是一直泡在曲房。若有缺损,或是需要协助,尽管直说。不必自己扛着。”沈怀瑾继续关切道。 顾青点头,思索几分,小声道:“倒真有些缺损,只是下官也拿不准,正好同典御大人商讨一二。” “喔?”沈怀瑾见他如此,来了兴致。 “大人可曾听说过伏藏豆?”顾青小心翼翼道。 第122章 做戏 “伏藏豆?”沈怀瑾一字一顿道,他仔细打量顾青几眼,眼珠子转了转,“你是说用来调香的伏藏豆?” “正是。”顾青缓缓点头,“大人容下官慢慢道来。” 这也是顾青这一两日翻了不少书册,细细琢磨出来的。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拿豆子来制曲,定有缘由。 官家想尝的酒,当初阿爹偶然制出的酒,还有此次西南贡酒,没有名字,因闻着不似现有黄酒清香,最大的差别就是有股复杂醇厚的酱香气味。至于入口后的口感,这些酱香风味的酒,如今还赶不上已有之酒。 可新鲜玩意总是让人挂怀,也值得一试。 究竟该如何酿制?顾青绞尽脑汁回想,阿爹这头的线索,除了歌谣模糊不清的几句唱词,就是阿爹提过“风曲酒法”四字和酱香韵味,可究竟是何意,他仍不知。 而酱,最易让人联想到制酱所用的豆子。 顾青起初以为,是有人误打误撞,酒曲里掺了豆子,遂用了豆子来试。 可先前以豆入曲,香味极易偏颇,勾调出的酒液,入口风味又没有加成。反而为了平衡豆子带来的口感,拘束颇多。 但短短月余,不能完全证明以豆入曲不可行。 细细想来,有好几种可能。 一是加了豆子,不管再如何,也只会止步于西南贡酒当前的火候,闻着香,入口平平。 二是加了豆子能成,但需好几载,现下等不起。先前顾青加了豆子的酒曲还在,仍可继续试制,但不敢赌,所以想多寻些路子。 三来不加豆子,若时日充足,用旁的法子,诸如控制火候,来激发酒曲的酱香味,兴许能成。可眼下只有一月…… 除此外,一曲多投更是虚无缥缈,先将酒曲制出来,才是正事。顾青思索再三,没有提起此事,只讲了对豆子的几种猜测。 “所以你想试试,用特殊处理过的伏藏豆。”沈怀瑾渐渐琢磨出味来。 普通豆子入曲,极易有腥味。那伏藏豆,据说是产自西南边地山中的赤小豆,多番火焙后所得,宫中用来制香,或是制药。其香味殊异,但口感极为平和,约近于无。名字虽有豆,却也算不得豆子了。若真如顾青所言,只想取其香味,不希望其影响成酒的口感,说不定真可一试。 “这些日子,你没少下功夫啊。”沈怀瑾不由叹气道。 “只是据本官所知,这些年,宫中的伏藏豆用得也少了。现下就算有,估摸着也不多。本官可以去寻些来,你可得省着点用。”沈怀瑾沉吟几息,应下了。 “下官谢过大人!”顾青心下松了口气,想来沈典御虽痴心酒方,有些不择手段,但还没忘了正事。 “都是尚酝局的差事,什么谢不谢。只是……”沈怀瑾瞳仁微缩,眼下顾青肯同自己将这般多,是不是酒方有进展了。 “大人还有何事吩咐?”顾青迟疑道。 “当年的酒方,你当真……”沈怀瑾双眸微眯,“没有旁的想同本官说?” 顾青心下一沉,方才复归些许的信任荡然无存,果然,沈典御还是一直惦记此事。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铁证,可顾青此刻心里头极为不适。 “大人,下官确实没有酒方的下落。若有进展,也会如今日一般,同大人探讨一二。”顾青暗叹了口气。 “罢了,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沈怀瑾缓缓点头,示意顾青无需多礼。 眼看顾青快步离去,好似不想同自己在一屋之内多待哪怕一刻,沈怀瑾缓缓捏住手边的茶杯,却是纹丝不动。 “白眼狼,油盐不进,本官已是如此低声下气。”沈怀瑾目露凶光。 伏藏豆,好端端的,顾青怎么会想到伏藏豆如此偏门的法子,定是酒方有所载! 沈怀瑾深吸了口气,自己断不能坐以待毙。 他倚入椅中,明面上此事已交予顾青,自己只能暗中试着勾调,尽早找到诀窍。 届时,顾青若是失败,自己再来兜底,假装在宫中试了几次便成功。 顾青若是调出来了……找个由头,暗中毁了便是。 细细思索几息,沈怀瑾不禁深呼了口气,还好官家言明,可以勾调,自己无非是盗些酒曲出去,寻个僻静的私酿坊。无需窖藏,无需长年累月之积累,倒是方便。 做戏需得全套。 沈怀瑾踱步至值房院外,唤了巡守的杂役:“上个月的酒务繁杂,本官估摸着,得彻夜批阅。你们见着烛光,不必特意进屋探看。” “小的们遵命。” 见杂役们眼中隐隐露出钦佩目光,沈怀瑾嘴角微勾,快步回了值房。他特意推开靠近书桌那侧的几扇木窗,片刻后,夜风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趁四下无人,他回了隔壁卧房,打墙角木柜的木匣中,翻出一个白瓷瓶,里头是些治风寒的小药丸,他吞下一粒,用茶水服下,余下的踹进袖中。 如此,他坐回值房,有一搭,没一搭,那本酒务册子看了好几遍,终于熬到了天亮。 一大早,于奉御有事来寻沈怀瑾,一进屋就瞧见沈怀瑾单肘支着头,打着哈欠,面上有些苍白。 沈怀瑾听见动静,不住咳嗽。 “大人?”于奉御多看了几眼沈怀瑾,眸中布满血丝,加之书桌上摊开的书册,纸墨,不禁咂舌,“大人,您是,彻夜未归?” “小点声。”沈怀瑾闻声,多看了于奉御几眼,“没什么大事,酒务繁杂,不如此,怎能忙得完。” “大人这是不信下官了,若有急事,您唤下官来。”于奉御小声嘀咕起来。 “行了,你今儿来,是来同本官抬杠的?”沈怀瑾脸憋得通红,双手撑在桌边,还是很咳了几声。 “大人,下官派人去请医工。”于奉御不敢多言,生怕沈怀瑾再咳一嗓子,直接咳出血来。 一个时辰后,医工替沈怀瑾看诊完,面色凝重:“不是什么重疾,许是近来操劳,忧思过重,加之夜里受了风寒。大人,您得好好养一阵。若这么拖下去,以后可就说不好了。” 第123章 告假 沈怀瑾一听要休息,连连摆手,还是于奉御劝住了他:“大人,尚酝局来来回回就是这些差事,怎么就忧思过重了?也是,今年开年后,祸事一桩接一桩,您整日挂心尚酝局上下……下官不该多嘴,只是,不如趁着最近没什么大宴,您回家歇几日。尚酝局的事,交给下官和顾青就是。若有拿不准的,咱们定去寻您。” 沈怀瑾还欲推脱,于奉御索性唤来顾青和几位酒人,大家齐齐劝了半炷香,沈怀瑾终于应下。 众人离去前,沈怀瑾唤住顾青:“你且放心,本官已派人去内侍省传话。伏藏豆还有些许库存,他们清了出来,就会送过来。” “多谢大人。大人也得保重自己的身子。”顾青眸色微动,面上隐约有动容之色,“勾调之事,您尽管放心。” 沈怀瑾摆了摆手:“你办事,本官向来放心。” 趁着未到晌午,日头不毒,于奉御唤了尚酝局的马车,交代杂役,好生将沈典御送回沈宅。 沈怀瑾在尚酝局多年,典御一职的俸禄不算高,但这些年得的赏赐颇丰,十来年前,沈怀瑾便在南熏门附近的红莲坊外巷置了处小宅。 沈宅虽远离内城,地处小巷深处,不嘈杂,但离繁华之处不远;出了巷子,附近酒坊,粮铺,香料行一应俱全,还有运河支渠,加之沈怀瑾便是休沐,偶也宿在尚酝局,是以这么些年,每每有人提及,为何不搬得离宫城近些,沈怀瑾总是一笑应之。 “大人,到了,您脚下慢些。”尚酝局的马车停在沈宅门外的大杏树下,车夫朝车内恭谨道。 听见门外动静,屋内上了年纪的管家让了道门缝,探头观望,见是沈怀瑾,面上添了几分惊异,他推开宅门,快步上前:“老爷,今儿怎的回来了?” “本官身子抱恙,告假回来歇一阵子。不必扶本官,免得过了病气给你。”沈怀瑾摆了摆手,缓步走上石阶,从袖内摸出张方子递过去,“给本官备点热粥,适口的酱菜便是。再派人去抓五副药回来。” 沈宅门外不远处,一个挑着蜜饯贩卖的货郎见状,将担子放在隐蔽处歇脚,草帽下,眼珠子却是盯着沈宅,目不转睛。 肃正堂内,一名普通百姓打扮的禁军立于乌木长桌前,低头向崔景湛回禀。 “司使大人,弟兄们已暗中探过沈宅,宅子不大,一共两进,瞧着没什么蹊跷。照您吩咐,宅子前后都有咱们的人日夜盯着,定不会有所遗漏。” 崔景湛摆了摆手:“如此甚好。不可掉以轻心,每日来报。” “属下领命。” 沈宅正厅内,沈怀瑾靠在圈椅内,手中端着一碗白粥,小口吃着。 管家沈辉一身素色长袍,立在一旁,见沈怀瑾如此守礼之人,今儿都不在桌前用饭,想必是木凳上坐得累,撑不住。念及于此,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显出几许担忧:“老爷,当真不用再请大夫?” “难道外头的大夫还能比过宫里的医工?”沈怀瑾吹着勺子里的白粥,并未抬头。 “老爷,您可千万保重身子,不然您阿爹阿娘在天之灵,定要责怪老奴了。”沈辉眼皮子浅,几句话一出,开始抹眼角。 “本官说过多少回了,你是打小就跟着我爹的老人了,不必如此。”这几句话来来回回,沈怀瑾听了半辈子,耳朵早就起茧。 见沈辉如此,沈怀瑾装作不经意问起:“方才回来时,本官瞧见巷子里有卖蜜饯的货郎?先前倒未见过。” “老爷好眼力,老奴瞧着,像是今日路过。老爷可是想吃蜜饯了?这当头,青梅蜜饯,紫苏梅都正好,尤其这紫苏梅,疏风散寒,老奴这就去买些来!”沈辉见状,拔腿就要往外去。 “不用了。这酱菜不错,可以多买些。再去巷口的丁记汤铺定上五日的热水,本官这几日得多发汗,早晚都想泡泡澡,就不劳烦下头几个小的烧水了。对了,必得去丁记汤铺,本官同他们掌柜的相熟,不管再忙,他也能先送咱们宅子,免得误了事。”沈怀瑾碗里的粥见了底,“再盛一碗。” “好嘞,老爷放心,伺候完老爷用饭,老奴就去定热水。”沈辉见沈怀瑾胃口还算不错,面容终于舒展些许,他接过碗,吩咐门外的小厮赶紧去厨房。 用过午膳,沈怀瑾让沈辉吩咐下去,他要回房歇息,没什么要事,不要打扰。 沈怀瑾早年丧妻后未再娶,一门心思都在尚酝局。宅里下人也不多,管家沈灰,小厮杂役,厨夫,两个年轻仆妇,统共六人,都是跟了沈怀瑾多年的,他常年不在家中,宅里活少,驭下又亲切,是以下人们都还算服管听话。 这番沈怀瑾突然回家养病,下人们还有些惊慌,见沈怀瑾吩咐不要打扰,一个个乐得清净。 半日过去,天色擦黑,外头小厮来报,丁记汤铺的小厮头戴斗笠,推着送水的木板车,来送热水。 半柱香的工夫后,丁记汤铺的小厮压低帽檐,推着车,极为恭谨,离开了沈宅,径直往丁记汤铺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丁记汤铺后院小门,一头戴兜帽的素袍男子推门,快步离开。 这男子五步并三步,往不远处的运河支渠行去,一方小石阶下,停着一艘小篷舟,舟上有弯竹棚顶遮风挡雨,掩藏身形亦为合适。 那男子拾阶跳上小舟,撑着杆,顺流而下,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岸边传来复杂的浓郁香味,是一处香铺兼制香坊。 男子停舟靠岸,摸到制香坊后门,在门上极富节奏地敲击了十来下。几息后,院里传来动静:“来了。” 门外男子左右打量,似是生怕有人发现他。他不耐烦地候在门外,压低了嗓音:“快些。” 有些掉漆的旧木门咯吱响了几下,从里头往外被推开,门外男子看清来人,略掀开兜帽,门内高瘦的身影打量他几眼,语气带了几分惊愕与探究:“你怎么来了。” 第124章 忐忑 门外之人并未答话,他闪身入内,院里的高瘦男子探头四顾,见外头无人跟随,轻声关上木门。“怎么,你不盼着我来?哪次露面,不是给你带来泼天的富贵。”门外男子取下兜帽,竟是沈怀瑾。高手男子撇着嘴,面上隐约有惧意,嘴里小声嗫嚅道:“你怎么不说,都是刀口下讨来的钱?”“陆晓飞,那可怪不得乌斌一直和尤巫并肩而行,看见朱纤纤居然跟过来了,居然还和尤巫搭话,脸色十分不好看。尽管这个结果让设也马不是最满意,但是这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他打算在战场上给予宋人决定性的一击,他要向自己的叔叔完颜宗弼证明,他错了,宋人真的是不堪一击的。“放心吧,她对你印象挺好的,没说什么。”沈秀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然想要谋杀主公。”秦命脸色一沉对着其余两位鬼将喝道。这时再半路截杀贾琏,明眼人第一反应,都会怀疑贾政和王夫人。说罢,还瞪了沈秀一眼,并用审视的眼神,观察着沈秀听到这句话后的面部变化,企图寻找蛛丝马迹。所以顾梦知和沈言肆这一次踏入金矿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他们两个也是早早避开了另一伙人直奔东边的那个角落。“我听说那个皇帝竟然发了十万大军亲自出马来征讨我们,他的殿前司肯定会随同他一起出征,关铃号称他麾下的头号猛将,自然也会出马。”颜姓将领说道。两人之前都在燕京,隔三差五都能见面,现在分开太久没见面,好不容易约好过年见面,哪知道对方因为工作原因没法回来过年了,又见不到了,难怪丫头这么难受。“怎么了,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电话那头的刘天仙,此时的语气却有些生硬。“也许最后累了,自己孤独的找个地方藏起了吧?”大长老悠悠说道。“好吧,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真的要冒险吗?一旦那老家伙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死的会是我们!”罗刹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战火四起,战场节节败退,我们又该从何入手,如何有效的撤退呢!”松井石原看着地图,声音低沉苦涩的说道。雷欣瑶说着一脚就朝着林宇踢来,林宇微微侧身,躲过雷欣瑶的这一脚,他看得出来,这雷欣瑶练过一点外门功夫,应该就是那什么跆拳道吧。再看看自己,虽然地心淬体液的洗髓伐筋没能让我的等级提高,但是身体里的杂质都被清除了。总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对原宿的感知力提高了不少,总之一切都是好的。林君也觉得十分古怪,那人眉眼间能看出一些与林楠相似的痕迹,但无论气势还是长相,都相差太多了。有时候候六拿着牛粪,就告诉姚军这个能吃,姚军就大口大口地吃。哪怕四百年在山洞度过,但那剩下的一百年,用来察言观色也绰绰有余。而在发现我之后,这些人全都看了过来,紧接着,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全都朝着我冲了过来。得到了陈炜同意,何有求对于原本属于自己的房子,竟是丝毫不留恋,直接带着六月又回到了大秦世界。除此之外,兽族的肉也非常美味,据说能够滋阴补阳,七国的富豪和贵族由其喜爱这种食物。 第125章 敲打 两日后傍晚,肃正堂内,崔景湛在外忙活一整日,刚回来坐下。他灌了一整壶冷水,胡乱抹了把面上的汗珠,这才舒服些。 最后一杯茶下肚,他重重砸了茶杯到桌上,眸色锐利,带着些许暴躁。 这弓彬当真难缠,前几日手下来报,说在城东一带发现了弓彬的踪迹,只是弓彬身手好,每每逃脱。 今儿一早,探事司得 瘟疫过后,林昆之善举获百姓赞誉,知府林瑾大人亲登门表彰,经交谈,方知与林昆同宗,皆源自河南申州,论辈分,乃远房堂兄弟也。林瑾为官清正,克己奉公,一清官也。林昆敬其廉,与其交往甚密,成知己挚友也。 当然了,我还不一定会死呢。我只是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所以提前把这些愿望写下来。如果我能幸运地活下来,那我会把这一页撕掉,不让别人看到。 到了晚间,左营的疤瘌脸过来了,雷鸣觉得眼熟,想起来他是自己来到沙子营第一天,那个满脸伤疤手持骨刃蹂身扑入黑虎腹下,杀死蛮兽的汉子。 当初,她躲过了被惑神的毒折磨致死;如今,却逃不掉在断魂手里法力尽失。想来,这一劫,是她在劫难逃。 捕头拔刀,飞身跃起,欲断偷粮贼去路,埋伏于周边众衙差齐上前,点亮火把,拉开围捕大网。捕头施展轻功,追上偷粮贼,飞起一脚,向领头贼人猛踹。孰料居然踹空,贼人弃粮包逃之,其余盗粮贼见状,纷纷弃粮包逃之。 只见台上,原本处于守势的青年突然强攻,一枪震飞了面前之人,他手中长枪不停,朵朵青花绽放,又有三人被震下了台。 四十分钟之后,白色suv终于驶入了s市工程大学的校门。此时天色已黑,华灯也已辉煌了不短的时间,校门外农贸市场旁的沿街的餐馆都已宾客满座,热闹非凡了。 一刻钟后,见他们都基本熟练掌握了行走的技巧之后,两名教练就将他们再次集中了起来。 叶潇看见食惧者离自己越来越远,倒也不着急,因为老金已经出手了。 落雪不置可否,转身,对上了梅御谨的一个回眸。那眸底的神色,似乎是只在他们三人之间传递的信号,只有他们三人能够明了。 “很好,这个时候本宫谁都不想见。”迎春闭上眼睛,脸上一片冷漠。 安州城最美的一方景色就是冬日里被冰雪覆盖的江滨,垂柳扬起的飞雪就像是漂浮的柳絮,夜晚十分,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也不知道是心焦还是后宫距离宫门太远,迎春感觉走了很久,但銮舆还未走出皇宫。 “七星变九星后,这剑法会有什么不同?这两颗隐星有什么作用?”武修阳问道。 陈家洛一脸不解,在他看来,这支西北平叛军,比之先前他所见过的清军要精锐太多太多,这也是他为何下令夜袭黄河大营的主要缘故,他根本就没想到过对方那么能打。 李不凡回头望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等自己的张三风,虽然越来阻力越大,张三风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身上一尘不染。 一瞬间,司徒杏儿和赵妍几乎同时向龙青飞奔过去,抱住了龙青的身体。 入太子府为嫔后荣华一生、惠及父母兄弟,简直就像是天生为元春安排的似的。 况且,他也知道老太太房中的那些奴婢最善于揣摩老太太的心思,很多时候她们的某些动作就代表了老太太的意向。两日后傍晚,肃正堂内,崔景湛在外忙活一整日,刚回来坐下。他灌了一整壶冷水,胡乱抹了把面上的汗珠,这才舒服些。 最后一杯茶下肚,他重重砸了茶杯到桌上,眸色锐利,带着些许暴躁。 这弓彬当真难缠,前几日手下来报,说在城东一带发现了弓彬的踪迹,只是弓彬身手好,每每逃脱。 今儿一早,探事司得 瘟疫过后,林昆之善举获百姓赞誉,知府林瑾大人亲登门表彰,经交谈,方知与林昆同宗,皆源自河南申州,论辈分,乃远房堂兄弟也。林瑾为官清正,克己奉公,一清官也。林昆敬其廉,与其交往甚密,成知己挚友也。 当然了,我还不一定会死呢。我只是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所以提前把这些愿望写下来。如果我能幸运地活下来,那我会把这一页撕掉,不让别人看到。 到了晚间,左营的疤瘌脸过来了,雷鸣觉得眼熟,想起来他是自己来到沙子营第一天,那个满脸伤疤手持骨刃蹂身扑入黑虎腹下,杀死蛮兽的汉子。 当初,她躲过了被惑神的毒折磨致死;如今,却逃不掉在断魂手里法力尽失。想来,这一劫,是她在劫难逃。 捕头拔刀,飞身跃起,欲断偷粮贼去路,埋伏于周边众衙差齐上前,点亮火把,拉开围捕大网。捕头施展轻功,追上偷粮贼,飞起一脚,向领头贼人猛踹。孰料居然踹空,贼人弃粮包逃之,其余盗粮贼见状,纷纷弃粮包逃之。 只见台上,原本处于守势的青年突然强攻,一枪震飞了面前之人,他手中长枪不停,朵朵青花绽放,又有三人被震下了台。 四十分钟之后,白色suv终于驶入了s市工程大学的校门。此时天色已黑,华灯也已辉煌了不短的时间,校门外农贸市场旁的沿街的餐馆都已宾客满座,热闹非凡了。 一刻钟后,见他们都基本熟练掌握了行走的技巧之后,两名教练就将他们再次集中了起来。 叶潇看见食惧者离自己越来越远,倒也不着急,因为老金已经出手了。 落雪不置可否,转身,对上了梅御谨的一个回眸。那眸底的神色,似乎是只在他们三人之间传递的信号,只有他们三人能够明了。 “很好,这个时候本宫谁都不想见。”迎春闭上眼睛,脸上一片冷漠。 安州城最美的一方景色就是冬日里被冰雪覆盖的江滨,垂柳扬起的飞雪就像是漂浮的柳絮,夜晚十分,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也不知道是心焦还是后宫距离宫门太远,迎春感觉走了很久,但銮舆还未走出皇宫。 “七星变九星后,这剑法会有什么不同?这两颗隐星有什么作用?”武修阳问道。 陈家洛一脸不解,在他看来,这支西北平叛军,比之先前他所见过的清军要精锐太多太多,这也是他为何下令夜袭黄河大营的主要缘故,他根本就没想到过对方那么能打。 李不凡回头望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等自己的张三风,虽然越来阻力越大,张三风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身上一尘不染。 一瞬间,司徒杏儿和赵妍几乎同时向龙青飞奔过去,抱住了龙青的身体。 入太子府为嫔后荣华一生、惠及父母兄弟,简直就像是天生为元春安排的似的。 况且,他也知道老太太房中的那些奴婢最善于揣摩老太太的心思,很多时候她们的某些动作就代表了老太太的意向。 第126章 调情 “曹公放心,属下会盯牢他。”崔景湛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曹永禄有言在先,顾青若再碍事,就得除掉。眼下倒还好,可一月之后,若顾青成功勾调出官家想要的酒,尚酝局连同沈怀瑾再得赏赐,就算没有明面上碍曹贼的事,想必曹贼也会眼红不已。曹贼甚至不会允许这酒被酿出来。为今之计,想个由头“不要动!”凌天拦住准备抓蛇的张鼎,然后闪电般抓住了竹叶青的七寸,同时封住了穴位,阻止毒素的蔓延。“嗞嗞……”忽然,我们的身后传来了急促的刹车声,转过头,便看见了摩托车上一身红衣的照井龙。“有什么不好的,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现在没有什么人再打我的主意了,那些皇子全都不折腾了,这不是挺好。”祁可雪不在意的笑着。还有踩水的修行和爬树类似,不过是转变成更柔软的水,如果无法有效维持查克拉,无论怎么样都会掉入水中,所以要更加的困难一点。“好,终于来了,命令露露看准时机对准那队兽人喷一次毒火,然后剩下的事交给我们。”杰拉大声命令着。刘穆之嘴中喃喃自语,他不是迂腐之人,不然历史上也做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听了卫朔一番言论,对他产生巨大震动。孙泽现在已经被何三抢回去了,不过见他的情况,这家伙绝对不是和外界的传闻的那样,还是有东西能够让他振奋起来的。他倒是没怀疑寇谦之所言,而是对其去海外蛮荒之地传播教义表示怀疑。而凌雨寒见了一阵无奈,可还是不时的看向莫言,心里奇怪他用的什么手段能把陶南吓成这模样。两人的拳头狠狠地击在了起来,黑‘色’的能量和绿‘色’的能量冲撞着,接着只听见“嘭”的一声响。那些虫族的尸体纷纷的向天空冲了去,化成了一股股的血舞。郑枫觉得不可能,尽管他能在三国叱咤风云,但身份仍然刘备的幕客,无官无职,人家才不鸟你。林晶宿舍的几个妹子跟着看了苏若彤参加的社团,一个个直吐舌头。果然,棋盘还摆在我记忆中的位置。但我仔细看了一下,心里就是一惊。要是陶艾民真的那么不开眼,把苏氏酒楼的菜复原一下,拿到外面盈利,陶羡觉得自己就真的没脸再见苏若彤了。赵元荣瞪着赵琰,赵琰撅嘴又反瞪回赵元荣,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反正上哨兵学院的时候,他的老师也在课堂上强调了,因为感官比一般人灵敏,很多时候,哨兵的直觉往往会成为他们最强大的武器之一。韩萧赶紧再三保证他下午绝不,肖少华确认了他的试室数据仪器没什么问题后,才递给他一张临时储物柜的密码条。韩萧接过纸条,千恩万谢地跑了。“彤彤,我最近在做一档跟美食相关的综艺节目,你要不要参加?顺便可以在京城好好玩玩。”陶羡喉头有些发干,不知道苏若彤会不会答应。“我们连续拿两次公会挑战第一,飞羽凉山的脸都被打肿了吧!”时光机器心情极好地说道。“是,主公,田丰告退!”田丰行礼后转身离去,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投资,你听得懂吗”得意的看了苏瑾一眼,江灵大步的朝着客厅走去,那副悠闲的好像在自己家里的样子看的苏瑾是一阵恼火。 第127章 伏藏豆 “妾身眼下倒是没什么所求,不过……若是大人寻到弓彬,暗线重建时……”如烟娘子倒了杯热茶水,递到崔景湛跟前,眼波流转,言语妩媚,“妾身也想私下分一杯羹。如此一来,妾身亦有把柄在大人手中,大人不必再忧心,妾身转身告密。” 崔景湛嘴角勾起:“偌大的醉春楼,还不够?” 如烟娘子轻笑一声:“谁会同 毕竟,对于以前的他来说,这些事情离他的世界也太远了一点,根本就不是他能够触碰的事情。 王雪整个光滑的脚就这样展现在众人面前,王雪整个脸都红了,想挣脱陈寒旭,但自己的脚被陈寒旭紧紧的握着,动也不能动。 见此,臧石精神大振,有阎罗加持的臧家,那就是无敌的存在,更何况,门一打开,那些被叶辰彻底破坏的尸人便恢复了。 “是是是。”此人磕头如捣蒜般,起身便带着众人向地下二层走去。 “别忘了你们第七部落输给我们第十一部落的那10%的资源。”穆义红大声说。 只是这星系上到处是闪电,而且满是黑色的巨嘴。此时当它流动的身体,朝着真神一口咬过来。 所以学生一旦毕业,进入社会这个大环境里,恋爱便比在校园里复杂很多,也困难很多。所以约会一旦要选在相对封闭的环境才好。 安宝贝一下车,就绕过车子,走到宁自寒这边,宁自寒立刻降下车窗。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是被野兽盯上一样,他猛的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一袭白裙,一双美丽的眸子正无比清冷的盯着自己。 衅蚡黄和壤驷赤是他们这一行人中的长者,他们代表吕荼行了问礼和纳彩,双方商定第三天婚宴。 看到两人日上三竿才出门,北冥雪伸手轻轻地碰了碰浮屠的胳膊,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 现在,只要有点实力的,有点能力的,哪个不知道妃色是不能招惹的? 他现在已经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玄学院上面,只要能够进入玄学院,在所有人眼中大吃一惊,他根本不在乎其他的东西。 “师兄:你怎么知道接应苗苗了?”缎苗苗很神秘地说,然后抬头望着一直以手臂将自己揽得紧紧地缎缎醇。他那花儿一般芳香的双眸、似乎流动着一座又一座无边无际的缠绕大海。 这样骄傲的男子,居然为她做出这样的事,让她幸福的找不到方向。 幽星夜本来只是试试看的,却没想到真的有了收获,还是大收获,若说这是百解楼最近刚好查到的线索,那幽星夜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我现在不是和你讨论这些的,我现在就是警告你一下,管好你的嘴,在左氏和妃色没有开口之前,不要随便胡说八道。”她经纪人也懒得和她说什么。 何况谁知道进去会不会下大雪,到那时候可真就是大雪封山了,没点吃的根本就不行。 在没有将所有人的关注点放在她身上之前,如果她将这是妃色的事说出来。 无鸣始终是八翼,虽然他被韶华轰裂了六片羽翼,身体更是支离破碎,但最后一刻,当韶华控制不住身形缓缓飘落时,无鸣总算脱困,再次冲上了天空,冲上了海面。 其实我也不是没想到,而是我的思维陷入到了周振坤设置的误区里。周振坤说用手打录入,我便用手打录入。我的想法比较简单直接,完全忘了可以用别的方式。“妾身眼下倒是没什么所求,不过……若是大人寻到弓彬,暗线重建时……”如烟娘子倒了杯热茶水,递到崔景湛跟前,眼波流转,言语妩媚,“妾身也想私下分一杯羹。如此一来,妾身亦有把柄在大人手中,大人不必再忧心,妾身转身告密。” 崔景湛嘴角勾起:“偌大的醉春楼,还不够?” 如烟娘子轻笑一声:“谁会同 毕竟,对于以前的他来说,这些事情离他的世界也太远了一点,根本就不是他能够触碰的事情。 王雪整个光滑的脚就这样展现在众人面前,王雪整个脸都红了,想挣脱陈寒旭,但自己的脚被陈寒旭紧紧的握着,动也不能动。 见此,臧石精神大振,有阎罗加持的臧家,那就是无敌的存在,更何况,门一打开,那些被叶辰彻底破坏的尸人便恢复了。 “是是是。”此人磕头如捣蒜般,起身便带着众人向地下二层走去。 “别忘了你们第七部落输给我们第十一部落的那10%的资源。”穆义红大声说。 只是这星系上到处是闪电,而且满是黑色的巨嘴。此时当它流动的身体,朝着真神一口咬过来。 所以学生一旦毕业,进入社会这个大环境里,恋爱便比在校园里复杂很多,也困难很多。所以约会一旦要选在相对封闭的环境才好。 安宝贝一下车,就绕过车子,走到宁自寒这边,宁自寒立刻降下车窗。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是被野兽盯上一样,他猛的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一袭白裙,一双美丽的眸子正无比清冷的盯着自己。 衅蚡黄和壤驷赤是他们这一行人中的长者,他们代表吕荼行了问礼和纳彩,双方商定第三天婚宴。 看到两人日上三竿才出门,北冥雪伸手轻轻地碰了碰浮屠的胳膊,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 现在,只要有点实力的,有点能力的,哪个不知道妃色是不能招惹的? 他现在已经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玄学院上面,只要能够进入玄学院,在所有人眼中大吃一惊,他根本不在乎其他的东西。 “师兄:你怎么知道接应苗苗了?”缎苗苗很神秘地说,然后抬头望着一直以手臂将自己揽得紧紧地缎缎醇。他那花儿一般芳香的双眸、似乎流动着一座又一座无边无际的缠绕大海。 这样骄傲的男子,居然为她做出这样的事,让她幸福的找不到方向。 幽星夜本来只是试试看的,却没想到真的有了收获,还是大收获,若说这是百解楼最近刚好查到的线索,那幽星夜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我现在不是和你讨论这些的,我现在就是警告你一下,管好你的嘴,在左氏和妃色没有开口之前,不要随便胡说八道。”她经纪人也懒得和她说什么。 何况谁知道进去会不会下大雪,到那时候可真就是大雪封山了,没点吃的根本就不行。 在没有将所有人的关注点放在她身上之前,如果她将这是妃色的事说出来。 无鸣始终是八翼,虽然他被韶华轰裂了六片羽翼,身体更是支离破碎,但最后一刻,当韶华控制不住身形缓缓飘落时,无鸣总算脱困,再次冲上了天空,冲上了海面。 其实我也不是没想到,而是我的思维陷入到了周振坤设置的误区里。周振坤说用手打录入,我便用手打录入。我的想法比较简单直接,完全忘了可以用别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