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危情》 第九章 出拳无力 顾南乔拧着手提包正要踏进小区时,瞥见巷口闪过黑夹克衣角。 她知道,又要搬家了。 三天前法院一审开庭的被告建材商,此刻正用鞋尖碾着烟头往墙根蹭。 黑衣、黑裤、黑鞋还有墨镜,显得阴翳而凶狠。 律师不只是听上去那么风光,在法庭之外遇到的骚扰不见得比受害人少。 这属于‘职业病’,大抵像理发师因为常年勾着腰引发脊椎病一样。 “喂,亲爱的,我马上就到了。”她用甜美的嗓音对电话那头说,转身走进全家便利店。 只有顾南乔知道,都是权宜之计,电话那头根本不存在‘亲爱’之人。 透过冷藏柜玻璃数着倒影——那个男人在报刊架前佯装翻杂志,隔着玻璃门,在自动取款机前反复插拔银行卡的那个人也很可疑。 便利店内会不会也有他们的同伙? 她不知道,但‘草木皆兵’此刻深有体会。 最坏的结果大不了被人恐吓几句...... 拜托,这可是国内啊! 这个年代应该不会有比这更过分的事了吧? 转了几圈,打开手机录音后抓过货架最贵的红酒的走到前台结账——她没有证据证明对方尾随,亦没有耐心和对方耗下去。 长在富裕家庭,她还没如此憋屈过! 还有,希望关键时刻,这酒瓶的质量配得上价格! 工装靴踏碎了便利店门铃。 “顾律师生活这么有腔调?”陆砚肩头沾着老洋房的彩绘金粉,手里拎了两盒卤味凉菜。 这一刻,她仿佛找到了依靠,就像队长突然宣布作战取消、新兵顾南乔深深卸了口气。 尽管他们只见过一面。 “亲爱的,就这么迫不及待请我吃大餐嘛?”她娇滴滴拢过来,伸手挽住陆砚,递了一个隐晦的眼色: “去哪?我跟你走。” ...... “前面修地铁,我们绕个路。”陆砚转动方向盘,后视镜里那辆灰色大众果然也跟着‘顺路’。 顾南乔手里拿着《房屋租赁合同》倒是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只是自己都不知道,指甲已在‘提前解约’条款划出褶皱。 唉—— 那么阳光开朗的一小姑娘也不容易,怎么大伙都过得不开心? “瞧好了,今天咱做一回好人。” 顾南乔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车子已经稳当停在路边。 粉色路虎别停他们的瞬间,陆砚猛地摇下车窗:“建材城王老板是吧?上个月你们往砂浆掺海沙被住建局通报,还有空当街溜子?“ 自然是顾南乔告诉的来龙去脉。 副驾男人刚要掏烟,陆砚突然下车拍响车门:“我的十来个兄弟在旁边喝酒,要不要过去聊聊古建防火规范?” 做生意的,没几个经得住消防检察。 更没几个经得起三天两头被人检举消防问题。 当然,此刻最重要的不是说了什么,而是你的态度反映了什么。 淡定口吻表明正面冲突的勇气,结合陆砚高大结实的身材,得了势的顾南乔一下子就燃了起来,恨不得撸起袖子上去战斗。 对面两人,王老板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没说话,另一个戴墨镜看不清脸。 优势在我——顾南乔。 王老板和副驾上那人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不上不下的样子此刻结合一身黑的打扮,竟显得滑稽。 陆砚也算看出来了,对面是想吓唬吓唬这姑娘。 不然呢,你以为这是哪?大人,上海的时代变了! “轰——” 目送大众车尾灯渐渐消失在行车道,顾南乔拉住陆砚的胳膊,慢慢地、眼角笑出泪花:“陆师傅谈话技巧比《刑法》第293条管用。” 说着,脑袋渐渐偏到另一边,即使猛男落泪也要保持‘我要当你的入党推荐人’那般豪爽,陆砚懂的。 他更想吐槽的是...... 原来顾南乔也是个爱背书的女人。 难怪两人能做好朋友。 “穿鞋的都怕光脚的,一物降一物呗。”他说。 “陆师傅现在是准备去找十来个兄弟喝酒吗?” 陆砚指向车上塑料袋,乐道:“您看看,这么两盒够十来个人吃吗?” ...... 晚上七点不算迟,在上海,吃八点钟还没吃晚饭的人一抓一大把。 阿乐今天不在店里。 张野踩着箱喝青岛啤酒:“兄弟们!敬甲方祖宗十八代!”泡沫洒在老周难得一穿的罗蒙西裤上,引得老头举着鸡翅追打。 顾南乔套到话以后硬要跟过来,说是要给‘哥几个加个菜’。 ......不知道这律师怎么当的,说话引人遐想难道也是严谨的体现? 反正凑巧,今天本来就是跟哥几个聚一聚,顺便告诉他们老洋房不会拖太久的消息、稳定军心。 简单介绍之后,哥几个也就没见外了。 “卧槽陆哥你挖文保局墙角?”张野故意提高嗓门,“杨督察知道要贴封条的!” “知道、不知道不都已经贴了吗,现在拐回来一个人算赚的。”小李喝了口酒,煞是羡慕道。 彩灯扫过顾南乔的职业套装,她举杯,落落而大方:“首先纠正一下,我不是文保局的。然后有没有人要咨询个法律问题——比如被迫加班怎么索赔?” 众人捧场一齐大笑,彻底放开。 所以说男人聚会要带漂亮女人呢,气氛催化剂嘛! “顾律师来摇骰子!”小赵推来冒着冷气的扎啤杯,“真心话大冒险,输的揭甲方老底!” 都是出了名的‘爱美之人’,眼下谁第一个跳出来大伙丝毫不意外。 顾南乔解开西装扣,没在半点怕的,“我可知道住建局招标内幕,赢了你可要开到大奖了!” 还内幕......赢了你不吃上官司就谢天谢地了,陆砚无声吐槽。 骰盅摇晃声里,她连续三次猜中小赵的骰数,逼得小伙自曝偷用3d打印斗拱的黑历史。 您别不当回事,在咱们这行可是不亚于‘四川人吃鸳鸯锅’级别的黑历史! 一时间顾南乔杀出了‘顾大将军’的气势,立马横刀,等闲三五人竟无从近身。 “陆师傅?”她眉毛一挑,娇喝道。 玻璃杯橙黄液体卟啉卟啉的在杯身晃荡。 陆砚自是不无不可。 她强任她强,我包归然不动。 要知道,有两种人玩酒桌游戏是最无解的: 一个是技术好,一个是酒量好。 今天定要让她知道什么是大力出奇迹! ...... 华灯初上,陆砚又清了一轮酒。 喝到微醺就要适可而止了,今天毕竟有女同志在场,面子无所谓,里子不能坏。 真心话! “下面有请陆哥!”张野抢过驻场台上的话筒,“当年他为了给某人写歌,差点丢了建筑局的业务!” 酒过三巡陆砚也不含糊,踢开脚边空酒瓶当仁不让上台,木吉他响起时酒馆突然安静。 他改过的《南方姑娘》混着酒意:“你住着的雕花窗棂啊/藏着七十二道月光......” 此刻没有老洋房上面糟心的事,只有一份纯洁的、被遗落在旧时光里的情怀,随着温柔的嗓音缓缓流淌。 他唱着民谣,一如她那样温柔,连带着思念的心也变得寂静。 顾南乔用吸管在杯沿刻波浪纹,橄榄核随节拍沉浮,她很喜欢男人的模样.....还有干净的声音。 当陆砚唱到‘梧桐叶覆盖的弄堂’,她食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壳边缘,基本清醒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是喝了不少酒的旁人无从得知的秘密。 “噢,南方姑娘/我们都在忍受着漫长/南方姑娘/是不是高楼遮住了你的希望......” 是不是高楼遮住了我们的希望? 可惜台下还是大老粗居多,一首歌没听完小李就跑出去吐了。 ...... 22:49,后巷垃圾桶旁。 “张总,空心砌法必须保留通风层......”陆砚倚着湿漉漉的砖墙,“对,用碳纤维布加固不影响外观......” 此刻酒意浓,不过接到前甲方的友好反馈是开心的事。 于是在细节上又叮嘱了几句,直到挂断电话才意识到忘记催他们打尾款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 门口,顾南乔的高跟鞋淌过一块积水,踩碎霓虹倒影:“没想到古建修复师会写歌。” 隔着玻璃看他比划施工手势,酒馆灯光给他镀上蓝紫轮廓。 老周年纪大,务实的他更专注清盘行动,凑过来递烤串顺便说道:“小陆修静安别墅那会儿,天天蹲窗台下听雨声,说民国工匠在木头里藏了风声密码。” 这无疑是种艺术上的修饰,那阵子陆砚是真喜欢那个窗台,‘恨不得把它搬回家’那种喜欢。 等结了这个项目......再结几个项目,就把自家窗台也改造一下! 走出来看到站在巷门口已经穿好外套的顾南乔,知道对方大概还有些感激的话没说出口。 他无所谓,心里更在意的是明天老洋房检测的事。 “今晚多谢。”顾南乔晃着车钥匙,“以后我租到长宁路了,下午那些......” 手机铃声割裂夜色,是陈禹打来的,“这几天电话打得勤啊...啊?噢...过几天肯定有空出来。” “...” 雨丝掠过愚园路的法国梧桐,顾南乔望着后视镜里倒退的霓虹招牌,还有离开之前锤在陆砚胸口的一拳。 她没有用力。 因为听说,打在人身上却不疼的话,会有青春的感觉。 第十章 不期待的理解 第二天。 陆砚的皮卡车碾过满地梧桐絮,在铸铁大门前甩出半道漂移痕。 当然,漂移痕存在于幻想。 一楼门前脚手架上的防尘网连褶皱都与三天前别无二致,文保局的封条在穿堂风里懒洋洋地晃,好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 “说好的危房检测呢?还什么劳什子激光测绘呢?”他踹了脚廊柱。 又是晴天,青砖灰墙,飞檐白瓦,戗脊上的嘲风石像瞪着来到这的每一个人。 他原估摸着第二天文保局的设备也该进场了,于是在2点左右驱车赶到老洋房现场。 意外的,看起来严谨、靠谱的杨灵办起事这么容易掉链子! 香樟树荫下小坐二十分钟,陆砚拨通了电话。 “稀奇啊陆师傅,您这手机居然能打通?”顾南乔的声音混着打印机嗡鸣,“昨晚想给你发古建讲座邀请函,回复我的可是中国移动。” 昨晚?没印象啊。 “年纪大了睡得早,小姑娘莫怪,”陆砚打量着树影长度,“你们律师楼缺不缺门神?我这有上好的桃木雕花板。” “留着镇你的老洋房吧,快说,什么事。” “杨灵手机号是多少?我找她有事。” 机器按键突然停滞,“灵灵在文保局走廊跑了五趟设备科,这会儿估计正抱着《仪器调度手册》啃呢。” ...... “您拨打的用户正在参加重要会议......” 机械女声与蝉鸣交替共振,吵得陆砚的矿泉水瓶在草地上砸出个月牙坑。 一直打不通,他甚至有怀疑是顾南乔的恶作剧。 怎么见面那么多次就没要个电话呢?他又不是看见美女就害羞的人! 大热天的,走也走不掉,现在就只能干等不成? “嗡——” 保时捷碾过叶片,这个时节的落叶还不算枯燥,于是只有含蓄的引擎声浪作为登场特效。 杨灵推门下车,白衬衫束进灰色西裤,袖口别着枚银质数据u盘。 您可算舍得来了! 随后她拎出个行李箱大小的金属箱,滚轮在青石板上走得磕磕绊绊,画风迥变。 “杨博士的监测设备是工作人员骑共享单车运过来的?”陆砚用手指敲着门框,“这房子可等不起您搞学术调研。” “遇到了一点事情。” “那边的事情我不知道,但这边的事情你就带这么点家伙事是肯定解决不了的。” “便携式应力仪,检测基础数据足够了,肯定比不上某人用糯米胶当发蜡多功能。” 好嘛,句句有回应,跑了五趟设备科还这么精神! 等她把箱子拖到一楼前厅,后面无事的陆砚蹲在一旁又成了喽罗。 蝉鸣突然被热浪压成断续的嗡鸣。 “刚才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没接......这房子每停工一天,菜市场卖糯米的阿婆就少三个主顾。”他一副为生民立命舍我其谁的浮夸口吻,“巷口修鞋匠等着接我们团队的劳保鞋单子,连居委会都在问老洋房的事情。” 此处就两人,不聊天多无聊啊。 “但仪器调度需要遵守《文物保护设备管理条例》。” 杨灵的激光探头在梁架间织出蛛网,头也没转直接怼回去。 又来了,出口成章啊你。 陆砚本想着先要个联系方式的,但现在决定先让她意识到古建和商业项目的区别。 “知道为什么工匠要在柱础下埋酒坛吗?” 没等对方回应,他蹲下身抚过砖缝:“民国二十三年...左右,大旱,老师傅们用黄酒调糯米灰浆,既保湿度又防蚁蛀。”轻叩两下青砖,“去年我按古法重调比例,隔壁阿婆说闻着像她出嫁时的合卺酒。” 陆砚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抱怨了。 难怪总有人愿意指桑骂槐,这感觉真爽。 不知道杨灵听没听懂,白衬衫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回复逻辑严丝合缝:“科学检测不需要民间传闻佐证。” “上周台风天抢修屋脊,我在夹层里找到这个......喂,你看一眼咯。” 陆砚从工具包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饼干盒,掀开盖子是半罐彩色玻璃珠。 “七八十年代的小孩拿它当弹珠玩,现在的人想找都找不回来。” 激光笔的红点忽然在墙上打颤。 杨灵摘下防蓝光眼镜:“所以你意图用情怀替代结构计算?” 这人真是冷漠啊。 “不仅仅是情怀,就比如说竹钉。刚入这行的时候,暴雨冲垮了皖南运竹料的卡车。 三十根毛竹泡在泥水里三天三夜,是学校的老师傅带着我们一根根擦净晾干——”他指着的竹节纹路,“他说山里的暴雨打在竹节上,吸进去的是水汽,长出来的才是这些活着的斑纹。” “但比不上现代材料的耐候性。” 又是一语中的。 她说的理论上没错,但—— “它会呼吸!”陆砚像是预判到猎物狡猾的猎人,灼热的阳光打在他脸颊,“钢钉只会生锈溃烂,但竹钉会和木头一起伸展、收缩,裂缝里能长出新的年轮!” “杨博士,这笔账你怎么算?” 杨灵的平板自动锁屏,黑屏映出两人交叠的倒影。 “所以你把自己的事业当成会呼吸的竹钉?” 她听懂了。 她也迟早会听懂的,因为这是后续方案冲突上不可避免的主旋律之争。 虽然李主任说‘传统工艺结合智能监测,既保安全又留文脉’,可他真的很需要对方理解: 老建筑,不需要那么多智能设备修饰。 时代发展很快,对老匠人的信心也不应完全摒弃! “杨灵女士,我该用怎样的语言向你表述我的惶恐? 你想想,这房子装着三代人的柴米油盐,晨昏线扫过门廊的轨迹...... 或许恰与三十年前的女主人晾晒蓝印花布的弧度重合...... 窗棂投下的菱形光斑,到现在还依旧保持着学童时代作业本上的角度。” 陆砚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热看着她,“老洋房不仅仅是一个项目,文艺一点说,对在意的人而言它就是抵抗时间暴政的诺亚方舟,载着人类存在的连续性与厚......算了,你根本感受不到有人会多喜爱这栋房子。” 他有些烦躁,主要是烦喋喋不休的自己。 还‘文艺一点说’,自己什么时候染上文艺风格的? 都这个年纪了,为什么还要和小孩子一样试图让立场不同的对方理解自己呢? 这种对他人的期待感在成人世界是不必要的! “你很喜欢这栋房子?” 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喜欢,真的,我觉得我和它有冥冥中的感应。” “你早餐吃的粢饭团?”杨灵凑近戳了戳他的手肘,“袖口还沾着糯米粒。” 穿堂风卷着梧桐絮扑进来,里面夹杂的阳光因子清扫掉阴霾。 阳光突然温柔,宛如捣碎的鸡蛋,洒满整个庭院。 陆砚僵着脊背,听她难得放轻的声音:“我不是不关心,可他们做事真的很迂腐......我保证设备明早到场。” 世界慢慢缩小,眼前低头就能触碰的人儿和清晨海滩上的沙砾一样耀眼。 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真的。 人和人相互理解的感觉就像救赎的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 “但传统灰浆的固化时间确实太长,需要重新考虑。” “...” ...... 16:55,光线斜过杨灵的发梢,给她工作的背影打上了暗部,有蓝调的意思。 可能又是那阵穿堂风,忽然卷起报告纸,赠它一场值得回味终生的大逃亡。 闲人陆砚在后面一路追,直到飞扬的纸张撞上后院葡萄架。 熟透的果实砸在他肩头,紫红汁液在监测图上晕开个爱心。 嗯,他不是个多讲究的人,反正也不是他的监测图—— 这痕迹还怪好看的嘞! 跟着下来的杨灵随即捡起沾满果浆的纸页:“看来连葡萄都认可传统工艺。” “所以您这位数据狂魔也信这些浪漫鬼话?”他意外笑着问。 忽然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刚才杨灵可能是想表达对传统工艺施工方案的认可,结果—— 嘴瓢了! “呵...呵...城隍庙的蟹粉小笼包你吃过吗?安全又卫生。我一会让他们把食品检测报告也递过来一份,今天你有口福了。” 没错,就是那家虽然一次没点过、但确实在某团上排名第一的蟹粉小笼包。 杨灵没搭理他,拾起东西准备打道回府:“设备明早八点到场。” “顺便提醒,你也要把工具带全。” “昂......啊?” 夕阳穿过葡萄架,给老洋房的裂纹镀上金边,藤蔓也悄然在墙根织出新的裂缝图谱。 第十一章 又泼她身上了 梧桐叶打着旋儿落进皮卡车斗,陆砚把麻绳绕成圈往门钉上挂。 引擎声击碎寂静的清晨,是那辆樱花粉的保时捷taycan。 不是吧? 今天正式监测他想过会有群糙汉子,扛一麻袋工具浩浩荡荡走过来,连一系列社交辞令都酝酿好了,结果...... 和昨天一样,就来了一个,还是个在读书的小姑娘? 不得不说这科技进步了就是省人力。 没一会,台阶前出现相对昨天更加踉跄的浅蓝色身影——杨灵抱着个半人高的工具箱,像只扛着冰箱的企鹅,每走两步就得腾出手扶快滑到肘弯的帆布包带子。 陆砚赶紧迎上去。 “谢谢。” “你们领导真舍得让高材生当苦力?” 重返洋房门口,陆砚用鞋尖推了下台阶边缘的三脚架。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杨灵的时候,她旁边站着一个瘦高的同事,叫什么来着?这么大好的机会不过来献殷勤? 晨风掀起杨灵错位的衣领,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文化衫,普通的施工作业服穿着意外合身。 “其他组员在文旅局核对预算......”她腾出手扶眼镜,小仪器箱‘咣当’砸在青砖地上。 话语未落,帆布包里滚出缠成乱麻的数据线,一股脑撒在陆砚刚清理出的雕花地砖上。 完全就是新兵蛋子头一回进现场嘛! 实在不能把这书卷气的姑娘与脏乱的施工地关联起来。 杨灵慌张捡东西的姿势与那天会议强势的形象......也太割裂了! 那天酷酷的你、已经因为搬东西的劳累下线了吗? “你们招人都不考动手能力的吗?” 对她肯定没怨气,但还是习惯性调侃。 “陆师傅你也别闲着,这次文保局要求双人交叉验证数据。”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早说!” 等等,昨天她最后好像是提了一嘴要带工具的事。 “不用紧张,等我测完就来帮你。”她说。 意料之中的‘傲气’。 小小新人,安敢大放厥词?这是对老手艺人骑脸嘲讽啊! 但是工作来了肯定要重视,陆砚当即脑子里过了一遍流程。 两人经过一系列商量后,约定互不干涉,各自测量、最后比对。 ...... 二楼西墙的裂缝像道陈年刀疤,彩玻璃滤进的阳光给霉斑镀了层金。 陆砚从工具箱抽出墨线盒,松烟墨的苦香漫过尘味,而杨灵则蹲在墙角组装激光仪,运动鞋带像两绺海草杂乱交错。 “看好了——” 陆砚拇指抵住墨线一弹,棉线‘唰’地绷直贴上墙面。 杨灵扶眼镜凑近半寸,只见墨线触到墙体的瞬间,原本笔直的棉线突然蛇行般扭出毛边。 “灰浆含水超三成就会这样。”他指尖抚过凸起的线痕,墙粉簌簌落在她鞋面,“比你们那个……”瞟了眼嗡嗡作响的激光仪,“会发红光的大玩具实在。” 杨灵自然不服气,按下启动键,荧蓝光束蛛网般覆上墙面:“至少它不会给墙面染色,这里不需要‘斑马’。” 这说话的习惯,带点翻译腔啊。 然后,也不知具体工作原理,墙体内部构造就跑进她的平板里。 当屏幕跳出立体模型的瞬间,她突然‘咦’了声——裂缝深处藏着根完好的楠木暗梁,这正是陆砚在方案中着重布置的一堵墙。 要知道,这是肉眼不能直接观测的...... 两人目光在光斑与墨痕间相撞: 很明显,旧手艺并非是过时的手艺。 陆砚含而不露,心里像饿了三天的人突然吃到免费卤煮般畅快。 对方吃惊的模样让他收获愉悦,神清气爽。 别过头拧开保温杯提前喝起庆功酒,喉结滚动时瞥见她鞋带终于是散了。 突然想到村上春树——林晚声逼他看的: 如果我们彼此心意相通,你头发乱了的时候我会笑笑地替你拨一拨,然后手还留恋地在你发上多呆几秒。但是如果我们彼此情义不平等,你头发乱了,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 你头发乱了噢。 “你鞋带散了噢。” 杨灵小声谢谢,背过身蹲下给鞋带进行加固作业。 ...... 正午阳光把彩玻璃投影泼成满地琉璃。 早知道文保局就来一个人,自己高低要把张野拉上帮忙。 陆砚独自在一楼哼哧辗转,反观二楼基本没有动静。 前期要调试的工具不少,杨灵踮脚调试窗边的倾角传感器,蓝色工作服系挂腰间,衬衫后背洇出汗渍。 态度上,陆师傅非常认可对方。 且不论专业水平,人家娇贵的身份却不拿半点姿态,这点足以让人另眼相待。 眼看到了午饭时间,陆砚从工具包摸出袋压缩饼干扔过去:“你们搞监测都不吃饭?” 听说国外没那么重视午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撕包装袋的手顿了顿,“理论上,进食会干扰设备恒温......不过饼干没问题。”饼干碎渣正好落在键盘缝里。 “...” 就您这不拘小节的手脚,不吃饭是对的! 高情商男人选择岁月静好,两人就着各自保温杯的凉茶啃完半袋饼干,杨灵突然指着雕花门框: “这种干裂纹,你们用鱼鳔胶还是糯米灰浆?” “看年份。民国以前的用桐油石灰,建国后的...”他忽然噤声——她的嘴角沾着饼干屑,睫毛在光斑里扑闪如蝶翼。 “...用鱼鳔胶。” 突然萌动的暖流流淌全身,吓得他一激灵,忙开口道: “别的另说,工作上不要怕麻烦,我们要知无不言多沟通!” 她点点头,安静咀嚼,下颌流畅的曲线表明,或许被咬一口也不会疼。 对方吃东西的时候呈现一种已读但不想回的既视感。 索性两人对付一餐又开始工作。 几个小时的时间对于繁杂的测量指标来说不算什么。 可能都觉得专业上‘输了’是件不光彩的事情,整个下午也没闲聊。 这是战争——尽管两者不属于对立关系——传统手艺和现代科技的战争! 埋头做事,为了交叉验证用十二分力是彼此之间的默契。 ...... 暮色漫过彩玻璃最后一扇蓝窗时,杨灵的手机传来提示音。 顾南乔的语音外放炸开:“古建狂人,约个饭呗!” 杨灵回了一声‘好’,摘下平面镜,揉捏微酸的脖子看向陆砚。 玻璃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陆砚拎起空饼干袋:“你请?” 这里用到的技巧是: 首先将语境带入‘两人要在一起吃饭’的前提中,达成‘不管是不是她请客,至少会一起吃饭’的结果。 “仪器借调费超支了。”杨灵摸出皱巴巴的零钱夹,“aa。” 一眼假,现在谁有现金啊! 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交锋不失为一种乐趣。 “上个项目的工钱还没结。”他晃了晃手机,“要不石头剪子布?” 是玩笑话。 陆砚很乐意请她吃饭。 有多乐意呢?如果手里有一百块,他能毫不犹豫的给她花二十! “陆......” “你左脸有一抹灰。” 陆砚从口袋递出纸巾,用莫大的毅力忍住了这个撩拨女人的冲动。 ...... 便利店的暖黄灯光裹住三人,顾南乔托起关东煮摆拍,香奈尔的小马甲,五官精致,举止大方。 对比之下,两个穿工装的倒显是一伙。 “百年危房爱情故事——”她把镜头怼到杨灵面前,“女主角嘴边有饼干屑哦。” 杨灵手一顿,海带结掉进辣汤溅起油星。 ——自然是骗她的。 这姑娘,唉! “你俩这工作餐也太寒酸了。”顾南乔戳着杨灵帆布包里的压缩饼干包装,“我们律所实习生都比这吃得好。” 工作餐简陋确实该喷,问题是没有工作餐啊! 所以这波不能喷。 “事先声明,这两顿都是我自掏腰包请的,得算人情。” 陆砚看向杨灵,对方也正看向他,视线一触即过,显然这是默契的体现。 可惜喝酒不合适,不然还有机会拜个把子。 这时陈禹的语音通话打了过来。 “哥们儿,想我了?” “陆砚!下周一晚声的巡演收官场在小酒馆,给你留了前排座!”颜朵的声音从陈禹的电话传来。 陆砚咬着的竹轮卷‘咔’地断裂,油星四射。 杨灵低头擦拭溅上辣油的监测笔记,顾南乔的镜头定格在二人各异的侧脸——陆砚盯着窗外飘摇的梧桐树,杨灵的纸巾擦出更大的污渍。 ...... 月光爬上老洋房剥落的墙皮,陆砚拧亮应急灯继续测东墙数据。 没办法,说是五天左右提交,那便只有五天时间,说是五天时间,难不成还真卡在最后一分钟送过去? 尽早完事是最好的。 犯难就难在她也是一个人,连新兵蛋子都那么自立,陆砚更不好意思去喊别人帮忙。 杨灵回去前把陆砚临时住的一楼偏房也顺带测一遍,想必进度上是不赶的,行军床上的被褥还卷着白天她坐过的褶皱。 他摸到工具包里的螺丝钉,顺手钉紧了松动的窗框。 “嗒巴、嗒巴......” 现在不热也不冷,洗个冷水澡应该没问题吧? 彩玻璃漏下的月光在地砖上游移,像谁遗落的墨线。 第十二章 误差0.49% 周四,据说打工人从这天开始直到周末晚上戾气都在减弱。 另一边,老洋房比昨天更忙、话更少,这就是临近deadline的力量。 陆砚万年不变,以深蓝色偏黑、分布多个口袋的工装服示人。 他把同一款衣服买了三套用以换洗。 杨灵扎马尾,换了身浅绿工作服,袖口挽起一截,姿势和昨天如出一辙。 阳光下得到舒展的中发发尾带着些许棕黄,给人一种染过的感觉,但随着她和光线的角度交错,又会发现只是明亮的墨色。 他想不透,怎么有人不仅可以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还可以融合瓷实与娇嫩于一体。 光恰好穿透耳后淡青的血管,在墙上映出蝴蝶状的阴影。 她忽然偏头,一幅民国画有了涟漪,“陆师傅?” “我去买水,不用谢。” ...... 所谓危房检查其实看到房屋基本状况良好的情况下,关键步骤大致就只剩结构损伤、材料性能、结构变形三个方面的检测。 不是偷懒,用专业术语讲,这叫经由‘现场初步勘测’排除房屋外观和结构无明显损伤。 做这些活陆砚有经验,一次老旧砖混住宅检测中,他发现二层纵墙存在多条45°斜裂缝,宽度0.5~1.2mm,延伸至窗洞口边缘。 通过进一步测量该墙段对应的基础沉降差达15mm(规范限值5mm),结合砌体抗压强度检测值,综合判定裂缝由地基不均匀沉降与墙体承载力不足共同引起。 于是那次他果断的开展保守型修缮,结果甲方一听要多出钱自然不肯...... 那就算了呗。 ...... 直到最后一缕夕照漫过老洋房,杨灵手里的激光测距仪‘嘀’地熄了屏。 陆砚蹲在墙角数麻丝,后颈沾着片木屑,工装衫袖口让桐油染出片琥珀色云纹。 “危房警报解除。” 杨灵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明明视力没问题却天生适合戴眼镜,防辐射平光镜想必就是为了补足了这个缺憾而诞生的? 监测报告上的小数点被暮色镀成金粒,“按《古建保护条例》第四章第七条……” “打住,这里不是学校,没人让你背书。” 陆砚扯开缠在木楔子上的墨线,松烟墨在宣纸洇出个歪扭的圆,亦是副轻松的神色。 “你都不问问我这边,就擅自解除危房警报了?” 归功于昨晚偷偷加班三小时,他先于杨灵二十分钟测完所有数据。 不管对方有没有察觉,反正他内心里,是暗爽的。 “陆师傅,”杨灵平静的递来视线,“你不累的话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 反正陆砚就是能从她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混和着挑衅的自信。 呵。 正好老师傅也不是个容易自卑的人,于是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噢?比对以前要不要赌点什么?” 昨天杨灵指着裂缝深度数据表示怀疑时,就起了好胜心。 至于这些设备的精准度...... 他知道大概率会输,但还是想试试。 杨灵自是不无不可,捧着平板电脑,荧蓝光束扫过陆砚用朱砂标记的裂缝宽度。 核对开始—— 她领头,从一楼东墙逐项核对前厅各个柱体、楼地面与楼板,老式木梯吱呀作响,途中帆布鞋带勾住凸起的榫头,顿时整个人晃了晃。 后头的陆砚见状,心态悄然发生了转变: 就这?我能输给她?! “小姐,当心台阶。” 说着,虚扶的手停在她腰后三寸,松烟墨的苦香混着她发间幽香,好似雪松精油和牛奶。 檐角铜铃叮咚,惊落梁上积尘扑簌簌落在她肩头。 杨灵翻看陆砚的报告,“这里差0.3厘米。” 指尖点向横梁某处,激光数据跳动着逼近红线。 “嗯?”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上一秒还在替人担心,下一秒那人就把刀子捅进你心窝。 cos东郭先生的癖好还是不要吧! 所谓老手艺人自然要嘴硬,摸出祖传的铜制卡尺:“不要只看数据,你那个会喘气的铁盒子,没算老木头热胀冷缩。” 他说着怪话,卡尺卡槽夹着的木屑簌簌飘落,在夕照里织成金纱。 拔刀吧。 可惜。 对方认定的事情根本不想争辩,陆砚继续跟着往前走,心里悄悄记下刚才的数值。 一层逛完去二层,老洋房面积不小,走走停停,两份数据结果意外的吻合。 真正决胜负的是西墙暗柱,也就是测绘开始时陆砚炫技的地方。 杨灵的三维建模显示倾斜度0.8°,陆砚的鱼线吊锤法测出1.2°。 两人挤在窄窗边复核时,陆砚占着个头大,挤开杨灵又测了一遍。 定睛一瞧,嘿嘿,1.2°! 而且两者都在安全范围内,不论谁对谁错项目都算保住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稳稳的幸福呢? 她突然把头凑过来,连马尾辫梢扫过他喉结也不曾有反应: “你没考虑地磁偏角。” “...” 什么偏角?什么地角? 这才什么量级的测量,不是可以忽略吗? 再说了,你考虑了就包赢吗? 如果陆砚是张野的话,还真可能自我欺骗完成精神胜利,但—— 0.5%的误差率红线像道天堑。 随即陆砚换下不锈钢锤,用铅锤又试一遍。 三秒、五秒,稳定。 ......以后再用不锈钢锤的时候定要先走一遍去磁流程! 哎呀,一不小心输了呢。 “看起来是有点偏,这墙的裂缝太暗了...哈哈。” “真正危险的裂缝往往在肉眼不可见处,比如某些人假装不在意前女友巡演时的微表情管理失控。” 这次彻底笑不出来了。 太狠了,哪有往人七寸死劲了掐的! “就像后花园的水池,”她故意跑到陆砚眼前,“看似无序,其实是地下水位波动的可视化呈现。” 对,您杨博士多博学啊,从数据结果引申生活就算了,还点我软肋算怎么个事? “不管你怎么说,在这放荡形骸的年代,我就爱当一个深情的人。” 脑子里一个白裙女人抱着吉他,这次她似乎在笑。 “看来陆师傅的怀旧和固执都是有迹可循的。” 打嘴仗一点都不好玩,陆砚只想转移话题。 正当他的嘴被事实强硬抽打而不知所言的时候,她扬起头,灿烂一笑。 “嗯——,我会小心台阶的,陆先生。” “...” 刚才怕她跌倒的担心,原来被误会成讽刺了。 她只是轻轻扬起嘴角,那笑容便如温柔的春风拂过人心,仿佛置身一片花海,感受到无尽的美好与惬意。 所以看在她那么开心的份上,怎么样都好。 “......你们高科技算不到老木头的倔劲。” 老师傅偏过头看房梁,心情意外不差。 要是一开始没有那桶从天而降的糯米胶,是不是两人早该这般融洽了? 不知道,至少现在还不错。 “噔、噔!” 这几天她出现得比较勤快了。 顾南乔踩着落日余晖闯进来,高跟鞋尖踢开掉落的铜丝:“百年危房爱情故事大结局?输家要表演胸口碎大石?” 连暮色都往她身后退了半步——这个女人的明媚,天生就该站在光里。 小姐妹之间八卦还挺快。 “顾小姐往这儿一站,”陆砚指指天,“气象台都得把暴雨预警改成晴转彩虹。” 娱乐精神嘛,咱也不能差,何况说人家又不是开不起玩笑的。 就在陆砚冲‘乐子人’眉飞色舞的时候,清冷声音打破‘老友相见’的融洽气氛。 “陆先生准备什么时候表演?”她说。 陆砚和顾南乔均是一愣。 不是你来真的? “比起碎大石,质检员大人您难道不更应该解释‘危房爱情故事’吗?” 形式不利我的时候就要转移试听和讨好式微笑... 不过...看表情,这小妞明显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 “大人,您的鞋带松了,要不小的这就给您系一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 蝴蝶结自然是没系上的。 最后表演环节是顾南乔拱的火。 陆砚清唱谭咏麟《一生中最爱》,手指在橡木桌沿敲出熟悉的节奏。 “如果痴痴的/等某日终于可等到/一生中/最爱/谁介意你我这段情/每每碰上了意外不清楚/未来/何曾/愿意/我心中所爱/每天/要孤单看海...” 某个高音突然劈了叉—— 曾有人在录音棚教他换气的画面闪过脑海。 直到这首被重复几百遍的歌被唱失误,才意识到原来她的离开,已是那么久远的事实。 ...... 法餐厅的水晶吊灯应该为菜品提供了不少溢价空间。 盯着菜单上的‘安格斯西冷’,陆砚刀尖无意识地在餐巾划拉。 倒不是紧张或者吃不起,从唱完那首歌之后,他整个人就陷入‘缅怀’的氛围中。 当时怎么没有带她来过这里? 如今来了,对面却又是何人? 正对面,杨灵切牛排的手势像预设程序一样半点不多余,银叉与瓷盘碰撞出理性与优雅的脆响—— 比拿关东煮的时候要稳上不少。 “感谢杨小姐大发善心,这顿抵我小半月生活费。”陆砚晃着红酒杯,深绿的蔬菜汁在杯壁挂出等高线般的纹路。 唯一不满的就是这杯由她强烈推荐的饮品。 一时竟分不清,惩罚究竟是才艺表演还是喝下这杯液体。 杨灵叉着的芦笋顿在半空:“要aa吗?” 这是什么昨天的call bcak? “免了。”他扯松领口,对于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贫富差距义不容辞,“下次再请你吃关东煮。” “哎,我的好姑娘诶!”顾南乔则是举手机拍下这一幕:“文保局新课题——《论工科女的情商盆地》。” 陆砚投下赞赏的目光,那你肯定是情商的高原。 “顾......” 称赞的话还没说出口。 “扫这个。” 杨灵递过印着二维码的屏幕,最新款苹果手机的冷光打在陆砚脸上。 -杨灵「@adeline」:朋友圈仅三天可见,最新动态是张模糊的彩玻璃光斑,配文‘误差率0.49%’。 -陆砚「墨斗君」:朋友圈空白,背景图是剥落的雕花窗棂。 -顾南乔「我系统呢」:十分钟前更新九宫格,中间是陆、杨碰杯的虚焦照,配文‘见证人类早期驯服ai实录’。 彼此交换微信后,陆砚反手就给两人送上自己的友好点赞。 这个世界很魔幻,高智商如杨灵,不会系鞋带;热闹如顾南乔,居然是个律师。 没错!居然是个律师!上次还以为是某个律所打杂小卡拉米呢! 那么母猪到底能不能上树呢?这是个问题。 回程时陆砚的皮卡车里塞满仪器箱,系安全带的间隙,他瞥见后视镜里的杨灵——她和顾南乔一人一辆车迅速汇入车流。 于是他也拿出手机,对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拍了一张,久违的发了条朋友圈,配文‘我们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皮卡慢悠悠开回小区,一条微信消息正好送达。 我系统呢:陆师傅这是感怀青春还是触景生情呐(小狗.jpg) 墨斗君:这俩不是大差不大吗,就没有其他选项了?(暗中观察.jpg) 我系统呢:对啊,没了。 第十三章 重生之我在沪上修危房 三阶丹药,药力庞大,结丹期修士吃了都能断肢重续,别说区区几个先天不到的普通人了。 柳听蝉的神识一直在盯着山门处的所有动静,在陈鹤动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 反正只要不跟白宇和杨玲打正面,凭借着超级兵与普通兵之间的经验与金钱差距,便总是有机会将劣势搬回来的。 卓景宁知道了真相,却是没办法。为今之计,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然后安然的活到剧本结束。 半步王者,是一种修为也是一种战力,只因妄海境和涅槃境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虽然牯没有直接说出,巨鼋部落不再举办交易会的原因,但林洛在听到这话后便立刻明白了。 因为紫竹灵曾说过,狰部落的所在地距离竹山很远,就算是以紫霄的速度,起码也要二十多天的时间才能到达。 不过新娘子已经怀孕了,展家的人不同意也得同意了,这才有了今天的婚礼。 不过他们并没有表现出来内心的疑惑,而是个个看着袁方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柳听蝉说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就看出来,柳听蝉的丹道水平,有可能比他们还要高,和柳听蝉没有仇怨的,自然不愿意阻拦这么一个丹道天才的崛起。 大蛇王左腿一挑把自己化成人形后还遗留在外的尾巴甩到了背后,朝着姬家老祖走了过去。 此时,两人各有各的疑虑,穿梭过了拱桥后,没费多少功夫就到了清风楼楼底。 谁都没有想到申公豹会爆出这样的一个大料,不少人都恨不得自己没有耳朵,这样的密辛根本不是应该听得。 弗雷率先消除了气泡,然后脚一蹬来到了差不多的高度,往前游去。艾伦和瑞尔见状也赶紧跟上。 元尘虽然厉害,即便到了通天境也能胜过比他高出一些修为的武者,可毕竟是通天境巅峰与初期之间的差距,元尘就算再强也不是这些修炼了数万年老怪物的对手。 空羽此时也是再度的举起了自己的手,然后眼瞅着就要往星羽的脸上扇过去,可是这一次空羽的手刚刚抬到了半空中,就停下了动作了。 刀疤翘如此一说,在场之人莫不愕然,哈的一声,秋福老两口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听着老腰从地面上蹦起来。 哇靠,没有想到我被公安干警抓去这些天,家里竟然如此悲伤难过,我这要是不出现,家里可就坍塌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冯程程猛地睁大了眼睛,上官婉儿也皱着眉头爬到了霍子吟身边,但是却看到了霍子吟的满眼兴奋,忘记了时间。 白棠听他酸溜溜的语气,好气又好笑,什么时候了,还吃那等过时的飞醋!心中止不住的阵阵锐痛。他不怕死,却愧对徐三。死之前,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呢? 脱离原本轨道的这些事情似乎是往着圆满的方向发展,但是唯一不圆满的就是杨过依旧喜欢上了自己的师父。 白棠验过纸质与墨迹,心中已经有了底。再看向印间边的落款:永乐十年冬。 真是大难不死呀!气儿还没喘匀,就听“咣当”一声,回头看去,一个黑影窜出窗外,正是鬼面道,也不知他到底想干啥。 林霜脱下大衣,搭在胳膊上。里面是一件肉粉色的大v字领羊绒衫,下身是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落在肩膀上。林霜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烈的青春气息,美轮美奂,完美无缺。 杨千骏一时无言以对,暗恨:陛下怎么偏偏纵容他祸害练白棠呢? “反正,我是清白的,我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杨洛装出一副无辜而痛苦的样子。 别看现代的营销策划一出出的古怪新奇,古人动起脑子来,绝不比现代人差。至少徐裘安的思路活跃得就令白棠啧啧称奇。 “死吧!”蛇精的一双三角眼中充斥着浓重的杀气,眼神死死的望着韩名,嘴中发出一声怒吼,两只手臂化成的毒蛇,此时也目露寒光,锁定了韩名,露出了毒牙,径直朝着韩名撕咬而去。 她回头一瞧,泪眼朦胧中见到白棠俊美的容颜与颀长的身段,不禁怔了怔:怎么成了亲,白棠还作男人打扮? 雷云霆看着鄢子月现在的样子,难受极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责怪自己没能保护好她,让她受委屈了。 “离夏前辈!长生药还我,我可以给你留条生路!”向天意念一动,镇天剑的剑气便迅速凝成,便悬于身前。 保护着松岛菜菜子和苍井天翔的水阵壁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被火焰灼烧了一半。 当然,大家都碍于凌墨寒那可怕强悍的气场,没敢把这种闲话说出来,但心底差不多都是这种想法。 影子一定是想自杀,而现在正是杀死他的最佳时机。如果伤口愈合了,恐怕就不容易杀死他了。只要阴影杀死他,恐怕它就永远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好机会。 “凤仪公主,这软丝甲宝贝着呢,一件已是十分难得。殿下将它送给公主你,可见对你疼爱有加,寄以厚望”。 陈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内心顿时变得火热起来,被人全力给攻击到和承受一半的攻击,这个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有时都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了。 当面对林恩很是不解,还带有些误解的疑问时。这位李大人停了手中杯,抬眼淡淡看着这尊贵的陛下犹未脱险,众人慌乱哭号的场景。略微侧过身,正襟危坐地看着林恩。淡淡开口。 墨诗涵一瞬间就被一股幸福包围着,她脸蛋红红的认主了仙甲,然后仙甲自动护体。 “不够,才不过是三彩之色而已。至少五彩,才可以初步实施那个计划。七彩,才有一半以上的把握。九彩,才可以百分百成功。既然如此,就让他们,拼杀的更乱一些吧。”张凡暗自想到。 除此之外,他还懂得使用各种法术,包括道术、阴阳术、神术甚至西洋魔法,集众家之长,自成一派。凭借强大的实力与渊博的知识,无论是在战斗中,还是在生活与工作中,都可说是无往不利。 第十四章 晚上的女人 暖黄灯光从竹编灯罩漏下来,在杨灵身上织出半透明的纱。 什么招募工匠、劳务外包等后续项目组织事件先通通抛在脑后: 她穿的月白色短袖,袖口松松挽到肘弯,露出小臂如羊脂玉般的肌理;高腰牛仔短裤,裤腿恰好停在膝盖上方三指,露出的小腿线条流畅如勾弦,脚踝骨精致得像古瓷瓶的收口。 眉峰挑成漂亮的弧线,眼尾因生气微微上翘,粉唇比春日胭脂稍淡,说话时一抿一抿,像朵沾着露水的野蔷薇在夜风中轻颤。 他知道,对方此刻大抵是在说话的,可眼睛占据多数精力时,其他感官便自动关闭了。 想找机会画幅肖像画送给她。 虽然太久不画人像,多年从业经历已让陆砚的洞察和手绘能力有充分信心接下这个心血来潮。 杨小姐的耐看程度快赶上带私家花园独栋户型的洋房结构图了。 盯着她鼻尖沁出的细汗,看它们在挺直的鼻梁泛起好看的水泽,忽然很想伸手替她擦掉——这个念头惊得他指节捏紧瓷碗,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火锅翻涌的响动。 屋外野草疯长,远洋山呼海啸,他愿溺死在这一时刻。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好听,声音好听。 看来在网上丢的场子她决定此刻找回来。 这种大晚上被女人现下开盒的感觉......还不赖! “我在听,愿意听。”男人目不转睛。 害羞?不存在的。 “你——,再乱说话就拉黑你。”她突然语塞,平静的脸上诞生一丝窘迫。 陆砚则为之愉悦,就像平湖起涟漪,你知道她是为你而波动。 但‘理性’警觉着,他们之间远没到可以开暧昧玩笑的距离,得意忘形肯定会被拉黑的! 不该继续失态了。 “杨灵同志你要体谅我,像我这种经常和老古董打交道的老同志太久没接触互联网,使用起来难免失了分寸。” “下午不是用得挺好的嘛,要是糯米胶凝固跟你发消息一样快后面我倒是可以考虑你的方案。” 他深知,眼前这个女人不仅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亦是用对方法以后最好哄的那一款。 “美丽的女士,小的这不是第一时间过来给你请罪了么。”陆砚起身赶紧用公筷给她夹菜,脸上努力为她展开花朵。 下一秒,对方没拒绝献殷勤,这无疑是最大的鼓励。 与第一次因为糯米胶‘误伤’到她那会儿不同,这次是发自内心想对她笑。 说起糯米胶,还欠她一次干洗呢! “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那回,”陆砚顺利将蘑菇片投喂进她碗里,并从中找到了乐趣,继续夹菜。 “陆师傅,希望你的工作作风不会和你讲话一样。” 这是催他一口气说完。 高智商的杨小姐从来不有话不直说。 “你没印象了吗,我弄脏了你的一套衣服,还差点误伤到你。”再次投喂+1,他放下筷子郑重看向她,“当时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诸位,并非啰嗦和讨好。 当完全长在审美上的女人大晚上一身清凉打扮和你单独吃火锅时,你也会这样...... 情难自禁! “......这算道歉吗?” “道歉是补偿的开始,这算道歉的后续。” 杨灵轻轻把筷子置于筷托,头发用木簪别在脑后,碎发垂在天鹅般的脖颈两侧。 目光清亮,偏生带着股认真到可爱的书卷气,仿佛不是在吃火锅,而是在研读一本泛黄的古籍。 陆砚在等她开口。 “这顿火锅不能抵两次账。” 两人沉默看着彼此,渐渐眼睛亮晶晶的,还是憋不住笑了。 “噗——哈哈!” 他为对方的幽默感到意外,所以笑了。 杨小姐则是因为对方笑所以她也笑了,这波明显杨太守境界更高。 陆砚随后表示这都不是事,明天项目尾款就到账了,接下来半个月关东煮管够。 窗外的月亮斜斜切进玻璃窗,在她短裤下的小腿上镀了层银边。 那截裸露的肌肤没有半点凌厉的棱角,从膝盖到脚踝像被春风揉软的宣纸。 ...... “叮!” 她拿起手机查看消息,对着火锅拍了一张。 “喂,是不是拍到我了。” 陆砚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人的消息让她特意开了提示音,但又不方便问。 杨灵目光一瞥,小嘴又开始叭叭,“根据《民法典》规定的合理使用情形......” “停,停!”陆砚赶紧拦住她。 这搞得多生分啊! 所以若要从上帝给她私人开设的、拥有不胜枚举藏品的藏馆中硬是评一位二等奖的话,他会痛心五分钟后毅然决然选择‘低情商’这一珍宝出列。 “你想拍就拍嘛,我就问问。” 非要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现在懂了吧? “噢。” “...” 直到今天陆砚也仍未知道那天杨灵的‘噢’究竟领会到了哪一层。 或许人间最大的温柔就是‘你不说,我就不追问’。 陆砚自诩对待杨女士是个温柔的人,不过还没到‘世间最温柔’的境地。 “‘噢’就没了?你总得让我知道你为什么拍我吧。” “在群里,自己看。” 对方头也没抬继续拨弄手机,像兔子警官在堆砌的案牍里找历届卷宗一样认真、专注。 群里,还是陆砚和她都能看到的群,自然就是那个群了—— (重生之我在沪上修危房工作群) 我系统呢:好饿,刚下班,灵灵你吃了吗?@@adeline @adeline:(图片)。 我系统呢:!?明明都在一个群里,明明只有三个人,都还是免不了私下营私结党吗! 我系统呢:为什么!为什么私会还要拍照片告诉我,就让我不知情地孤独下去不好吗! @adeline:(熊猫头举白旗投降.jpg) 我系统呢:@墨斗先生出来,说话! 好家伙,低头一通操作,合着人家打五十个字您就回一表情包啊! 陆砚抬头看她,正好视线相撞。 “你回。” “好。” 果断顺从。 笑话。 高情商男士今晚上桌就被‘真实’了一顿,遇事要吸取教训,现在本尊在场哪还敢拿对方网上的事调侃? 墨斗先生:我以为她会喊你@我系统呢,真的(悔恨的泪水流了一地.jpg)。 ——于是反手就把自己摘出去了。 我系统呢:更扎心了,老铁(哭泣.jpg)。 “不是让你这么回!” 杨灵肉眼可见的红了,眉眼三分嗔、三分急,还有一层薄薄的愠怒和羞赧,构成十分好看的模样。 谁要说她不善言辞那肯定是‘主客观分离’的,这姑娘去当律师都绰绰有余了。 但通过神奇的互联网,就是看见了‘不善言辞’的杨灵。 所以互联网真能见世面。 “别生气,我开玩笑的。”陆砚讪讪一笑,示意请长官再次给个机会。 墨斗先生:她也以为我会喊你。 墨斗先生:于是我们两个人点了三人份的菜,在等你。 @adeline:(柴犬捧奶茶献殷勤.gif)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对方,一脸‘快夸我’的恳切。 但对方拒绝眼神交流,并喝了一口果汁。 我系统呢:哥哥不会觉得人家是个喜欢上赶着往旁边凑的女人吧(小兔子落泪.jpg) 墨斗先生:在下一片赤诚。 我系统呢:那你不发定位? ...所以大晚上单独和女性见面非常影响心神。 陆砚今天比较呆,都是那个嘴唇正泛起‘刚好可以放下一片花瓣’弧度的女人害的。 ...... “总觉得你今天很奇怪。” 有腔调的人不会为了蹭一顿火锅深夜跑出来,就像陆砚请杨灵出来也不会简单吃完东西就闪人一样。 这种完成任务以后便着急走人的打法,其纯洁程度可能不亚于初哥。 “怎么了?” “有点...过于热情?” 广场上意外的暗沉,眼前的人融于夜色,化作羊脂白,与月光辉映。 陆砚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然多少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有没有可能是你的心态原因,再说了,我要不热情哪能要到你微信啊。” “你没有找我要,是我自己给的。”杨灵说。 不是,这很重要吗? 他无心争辩,虽然和她打嘴仗也比较有意思,但...... “同志,你是不是胜负心很强。” “没有啊,只是没怎么输过。” 得,陆砚突然想起一个段子,于是他说给杨灵听: 当大爷被问道,喝酒有没有瘾的时候,大爷说没瘾。 记者:三四天不喝你难受不? 大爷:不难受。 记者:有三四天不喝的时候吗? 大爷:没有。 所以这不就是胜负欲很重吗! “所以陆师傅,你这是测绘数据输了不服气吗?” 这次不需要看清表情都知道对方在笑! 贴脸开大你能忍? 陆砚的脑子从当天的环境、湿度和事前准备转到风水、相性以及天时地利人和,兜了一圈决定这样回: “没有啊,只要杨小姐喜爱,陆某情愿甘拜下风。” “...” 水柔,以克刚。 突如其来的‘顺从’才是最强力的输出! 隐秘月光下,要是杨灵能看清陆砚的表情,一定会发现些蛛丝马迹。 第十五章 自由和爱情 一个人的夜是寂寞孤单的,这几年陆砚早已习惯。 偏偏这时,距离‘寂寞孤单’的始作俑者回归又近了几天,潜伏在伤口的‘寂寞虫子’便往肉里钻,他无措、厌烦、闲下来就发慌。 于是便知道,他需要一个女人,来消解化不开的夜。 “‘有点过于热情’吗?男人的话你可千万别当真啊,杨小姐。” ...... “砚哥你是不知道,这哪里是一般的请客吃饭啊?风格主题,珠宝首饰就算了,婚前美容、准备应急物品这些咱听都没听过......” 和旁听张野、小区老刘不一样,这幸福的吐槽陆砚必须回击! “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实在不行就当积累经验了。” 陆砚一口咬破生煎皮,倒醋,细嗦汤汁。 “呸呸呸,乍一听还以为是乐观主义的发言呢,你这币真黑,不是好人。” “好人?有好报算好人的话,那我确实失格了。” 本以为昨晚有杨小姐作陪会睡得好点,结果还是失眠了。 然后这鸟人一大清早就殴打他家铁门不说,现在还倒婚姻的苦水......搞得陆砚人有点遭不住。 你跟没进去围城的人说这,凡尔赛? “行,一会选场地的时候你可要好好发扬坏人风格,把价格打下有返现!”陈禹不挑食,好人坏人照样用。 “不是好人就是坏人?小同志你这么天真小心以后颜朵每月只给你五百块零花钱噢。” 笑了,一个人拥有高尚的同时不影响他卑劣,而这往往是生活的常态。 不论接受与否! “较真不仅没意思,还是一个人开始衰老的前兆,do you understand?” 陆砚不忿,谁说较真没意思? 明明杨灵很吃这一套,你不懂欣赏罢了! 吃完早餐上了陈禹的车,上午准备先跑两家酒店,看看他们的场地和给的具体方案。 酒店是熟人推荐的。 “哥们,婚前有没有感想?” 陆砚想起了老刘,那个路灯下给女儿修书包的父亲,被老婆警告‘再做这行就离婚’的男人。 “卧槽,合着刚才我跟你说的一大堆都不算感想啊?” 陈禹开车不放歌,大嗓门震得脑瓜子嗡嗡的。 “别炸呼,我是怕你婚前恐惧之类的,很多男人看起来大无畏,实则一到婚前想逃跑的大有人在,到时候丢人的就不是你一个人了。” “你这......这是正儿八经?感觉像在内涵我啊。” 有些人就是爱用惯性思维看人,以至于难得挤出的真心话喂了狗。 罢了,不如趁现在睡会。 道路飞驰退后,车窗外光影交错。 车内沉默了一会,陈禹开口说:“婚姻和恋爱还是有点不同的。两人离得近了,毛孔用再多化妆品也遮不住,所以要多包容晓得吧?” 陈禹侧头看去,不管陆砚睡不睡地戳向他,硬要他听听这精辟发言。 这段你且学着,不够哥们回去再悟! “等着,一会就跟颜朵报告,你说她毛孔大。” “...” 他当然知道陈禹是什么意思,而且这番话大概率适用于多数人,包括他自己。 爱情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美丽,就像蝴蝶的翅膀,触摸即会掉色。 所以,自己念念不忘的或许是那段时光、那时的自己,而不是......林晚声! 婚姻啊,对没盼头的人来说真操蛋,有盼头的人也难办,倒是除开当事人以外都爱往里凑一凑、期望期望—— 比如说他的父母! 前几天这不又催了吗,把那个劳什子上海小学老师快吹上天了。 他觉得,未来已经有人织了张网在等着他往里跳。 身后又有无数压力推着往前走。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以后心情好了,就跳下去给他们助助兴? “别楞了,陆大爷,下车了您嘞!” “...你觉得‘自由的爱’这个主题怎么样?” ...... “‘自由的爱’?在这方面的策划我们保准是一流的。” 婚宴经理胸脯拍得震天响,一看就不是搞设计出生,倒有种江湖草莽的奔放。 陆砚看向陈禹——你确定是熟人推荐的? “陈先生你看,以‘爱情如蝴蝶,越紧握越褪色’为哲学原点,提炼‘自由共生、温柔守望’的情感内核。 将蝴蝶的轻盈姿态、蜕变过程与爱情的成长轨迹相呼应,通过空间设计、流程仪式、细节符号的层层递进...... 演绎‘以信任代替束缚,以包容成就永恒’的婚姻哲学!” 不愧是熟人推荐,逻辑和构思上面没毛病! “这个...” “陈先生你放心,”经理又是对着自己胸脯一巴掌,打得肥肉一颤,“小陆,你过来给陈介绍一下我们的视觉体系。” 陈禹一乐,好好好,我倒要看看‘小陆’是不是个可用之材。 随后就是边走边看系列,从迎宾区到仪式区,讲完空间叙事设计讲舞台设计,各种平淡的事物以‘爱情’名义被包装成高大上的东西后兜售出去——这就是跟完全场的陆砚之高见。 这布局,哪有老洋房半点考究? 话说老洋房他可就不半点困了,手上这栋百年古建算是他入行以来见过最有匠心的建筑,其功能与美学的交响、自然与人文的设计、中西合壁的艺术表达...... 它有爱美之人无法抗拒的该死魅力。 “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很好。”陆砚只想逃避。 “走,下一家。” “?” ...... 手机震醒休眠的屏幕,顾南乔的嗓音混着键盘敲击声:“哥哥大抵是厌弃我了,偏我还不知趣,一个劲凑上来。” “说白话。” “你这人真是喜新厌旧呐,才加上好友没两天,就不回消息了?昨晚不是答应请我吃火锅的吗!” 顾小姐是个典型的优秀上海女人,连性格也完美平衡了活泼和娇嗔的优劣,纵是责怪也让人生不出半点不悦。 “那边是什么声音,怎么像是在打游戏。” “做猜测的时候能不能结合人物人设进行合理推断,人家是律师啦!”那边键盘声停了,显得人声更加清脆。 “好好好,律师就不能与民同乐是吧。” “不跟你绕弯子了,周一小酒馆,灵灵说要研究声波对古建的共振损伤——” “是声学环境评估。”杨灵的声音从背景飘来,“《文物保护技术手册》第四章有明确规...” “你们真爱凑热闹,声学环境评估是吧?信不信我当场哭出来给你听。” 之前颜朵跟他说林晚声周一要回小酒馆演出必然是被俩人听到了。 ......陆砚决定拿到尾款就换个通话加密的手机! “总之周一小酒馆,陆师傅负责给两位女士做好接待工作。”顾南乔的笑声搅动夜色,“顺便鉴定下你前女友有没有在歌词里骂你。” 通话挂断了好一会,陆砚的拇指仍在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壳。 小酒馆,那是他们以前的叫法,陆砚现在都记得小酒馆地址:长乐路204号,正是林晚声第一次驻唱的那间破地下室。 时过境迁,现在他们去的是‘破吉他’,那间属于他们的小酒馆就那样被摆到记忆角落里生了灰。 第十六章 上海女人那些事 “陆哥,他那边的意思是,还要一个星期?” “他住在那没跑路的话,尾款就是一个星期。” “陆哥,咱们不是在住建局拿的项目吗?他人还能跑了不成?” 要是问题和张野喝啤酒一样水到渠成就好了。 淡水路,烤串店,俩人就着酒浇灭忧愁。 那个张老板食言了,电话打不通陆砚今天亲自去他家蹲守,临了只拿了‘一个星期’这样的承诺。 可信吗?不可信。 本来是可信的。 要是杨灵在场一定会跟张野普及知识,‘并非所有的历史建筑的产权人都归国家所有,根据《华国文物保护法》的相关规定,私人房屋一旦被定为文物,其所有者或使用者即成为该文物的保护责任单位或个人。’ 用陆砚的话来说就是,‘有上面监督的私房’。 你给自己家装修、修缮,还能让国家都给你掏了? “那老小子说是资金周转,看着住别墅谁知道负债多少个,真申请破产我们也没办法。” “玛德,这有钱人看着大方,真处起来钱是真难挣!”他一口清空了杯中酒,又用扎啤杯续上满满一杯。 有时候做事情不是看对方有多高的见解,而是在于对方对你有多大的信任。 “像他们那伙人出来混就靠一身信誉,不管你的ppt做得多好、项目多赚,总要资方信得过你这个人。” 所以结合眼下的情况,怕是坏大过好了。 “那咱们就只能坐着喝闷酒了呗。” 张野曾说过一句话让陆砚印象很深: 你们唠嗑我不懂,你若要喝我不怂。 “我们用手艺换钱,一颗颗子都是实打实的;他们用那些虚头八脑的换钱,要不然人家有钱呢。” “有钱的没一个好东西!我真是槽乐铊玛拉嗰彼勒!改天活不下去了就去他家门口撒尿.....” 陆砚连忙碰杯,再说下去还了得? 难怪说单身男性不能扎堆喝酒呢! 这才俩人,要是一群张野坐小酒馆喝上几口,然后台上冒出来个陈禹......可不得被抓起来吗。 “新闻看了吗,十天后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气温骤降下冰雹都有可能。”陆砚把刚端上的羊肉串往张野盘子里送,说:“要备点厚衣服,好久没去你那边看看了,屋里也不晓得什么情况。” 既是转移话题,也是真的关心。 张野十六岁从云南大山走出来,极少谈家里的事,不觉间陆砚在相处中多了份照顾。 “我的哥诶,天冷出不了事,没钱才是大问题。” 他说,现在的一切问题都是物质造成的,要是搞不到钱他的人生也就那样了。 他还说,一直以来都活在生活的压迫下,未来有机会也想试试做有钱人的滋味。 无疑,他是偏激的。 但最后他把单抢了,176元,没要小票。 ‘不让我结就是没拿我张野当兄弟’。 他说他没醉,就是极度渴望一个平等又平凡的世界。 ...... 如果一顿吃顾南乔一两千块,犹豫一秒都不是他,那位律政佳人绝对是大户人家。 如果一顿吃杨灵两三千块,好像已经吃过了,陆砚则会高兴他们关系又近了一步。 若无相欠怎会相见? 懂得感恩的人不愿欠人情债,除非打算长期相处。 张野这顿176元,在陆砚心里不亚于天地白茫茫一片、大雪压枝头的时候,有熟人突然在背后拍你肩膀。 什么话都没说,你知道,他在。 日暮里,走在没有那么繁华的街上,穿插在没有那么拥挤的人群,感受还未燃起的街灯。 有件事压在胸口,刚才一直没说。 明天她回来了。 或许只是为了陈禹和颜朵的婚礼,或者是正好经过,她将带着她的新生活回到这座城市。 就在明天。 随着时间推移陆砚感到越来越煎熬,三年后再次相见,对彼此无疑是一场鞭笞和拷问。 也或许她不会在意这种拷问,但他真的在乎! 马上就可以看见一个更好的她,带着更好的生活答案在阳光盛大的日子里出现,娇艳、幸福。 而这,与他无关。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想象着/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 陆砚猛然抬头,白裙子女人轻拂琴弦,身前琴盒贴着收款码。 嗓音低沉而温和,恰在勾动愁绪的调上。 他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个晚上,一个更美丽、更年轻、同样抱着吉他唱歌的女人,时光之河化为白色连衣裙上的披帛定格了那一刻。 她给暗下去的岁月涂了一抹口红,亦在多年之前明亮他的夜空。 是想偷走的海底月,是曾经,是望不到的心上人。 “拿着你/给你照片/熟悉的那一条街/只是没了/你的画面/我们回不到那天。” 陆砚怔怔站在原地,温和嗓音隔开街头喧嚣,被这首歌击中的人自发地掏出手机扫码。 “我多么想和你见——” 下一刻,一个音唱劈了,她在笑...... 嘴角勾起的弧度藏着刺眼的嘲弄! ...... 老小区秋千架吱呀作响,微微暗淡的光线下,穿蓬蓬裙的小女孩垫脚够树枝。 “叔叔帮帮我!”她举着纸风车,辫梢蝴蝶结悬而未落。 稚气的声音一下子让他觉得治愈了不少。 好嘛,叔叔就喜欢活泼大方的孩子,桀桀桀。 陆砚托起她时,串一起的钥匙扣哗啦着地。 等她落地,小小的影子缩了一截,在地上团成团。 “这是积木吗?” 女孩指着榫卯挂饰,十分自觉拿在手里,大眼睛盯着看,专注极了。 “这是古代魔方,一个亲亲我就可以表演把它复原噢!” 她毫不犹豫地吧唧亲在他脸颊,薄荷糖气息混着童真扑面而来。 陆砚心情大好,抻开膀子准备再赠送个故事。 “子鱼,回家咯。” 小女孩被突然出现的母亲抱走,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就像攒了一星期零花钱却得知自己买的点卡是盗版,当即‘哇’的一声大哭。 小朋友,叔叔不是骗人的啊喂! 黑白条纹的衣裙宽大而臃肿地套在身上,脚上是一双曾经是白色如今已经有点灰暗的跑鞋,那是一个衣着质朴看起来有些严肃的女人。 无疑,她更是位关心自己孩子的母亲,所以对自己这位可疑的怪蜀黍采取了疏离手段,可以理解。 陆砚朝自家那栋楼走去,手机传来震动。 (重生之我在沪上修危房) 我系统呢:(图片)姐姐明天穿这身登场,是不是觉得很有面子!@墨斗先生 画面里,顾南乔穿着一条包臀式的酒红色洋裙,腿部叉口处的白皮肤亮得晃眼。 透过镜面反射,可以窥见其背后有个成规模的衣帽间。 墨斗先生:你是不是对明天有什么误解,地下小酒馆而已撑不起那么大场面。 墨斗先生:顺带一提,衣服不错。(呲牙.jpg) @adeline:(小兔子点赞.jpg) 我系统呢: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这就是我的人生态度! 我系统呢:(小黄鸭戴墨镜.jpg) 墨斗先生:难怪被告方要线下尾随你,原来一切都是态度惹的祸。 我系统呢:......家人们,虾头男真可怕。 墨斗先生:所以还得听我一句劝,明天穿正常点。 顾南乔大概是懒得打字了,以下是语音转文字内容: 我系统呢:我刚才说的就是你!小姑娘发好自拍么,总归要帮伊赞三记以上伐,侬晓得伐!(女孩子发完自拍一定要夸三句以上,你晓不晓得) 墨斗先生:上海女人里向就侬事体顶多,个么侬要好好叫学学人家杨灵喏!(上海女人就你事最多,这点你要看向人家杨灵啦。) 我系统呢:(锤爆虾头男.gif)×3 我系统呢:(锤爆虾头男.gif)×5 后面内容就不做展示了,清一色都是那个女人的图。 但是陆砚没有丝毫悔改之意,只觉得我辈读书人就当为抨击时下‘不良风气’而发声。 “嗡,嗡——” 来电显示‘杨灵’,两个字吓这位读书人一跳。 思忖着今晚也没得罪她,于是接通电话。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杨小姐你也睡不着啊~” “我刚问乔乔被尾随的事,她不肯跟我说。” 嘶—— 似乎卷入了两头不讨好的境地了... 主要是,当事人不跟你说,我就能跟你说了?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杨灵若是硬要问,还真有点顶不住压力。 “这个,这个...你也知道,她是个律师,我随便泄露个人隐私...不好吧。” “噢。” 语气正常,陆砚心下一定,松了口气。 杨灵还真不是个爱闹小脾气的上海女人,这点顾南乔确实得好好学学—— 你在你闺蜜面前嘴硬还得哥们给你善后,做事全然没我‘北京爷们’地道... 嗯?电话还没挂。 “还有事吗?要是非要我讲个睡前故事也不是不可以。” “噢。” “...” 不对劲,有点不对劲。 问:这个‘噢’究竟有几层意思。 答:第一层是对睡前故事有兴趣;第二层是表示无感,可是无感为什么又不挂电话呢?也许从这点可以延伸出她的其他目的。 “你想听什么故事?”陆砚还是觉得直接问本人比较好。 “那你讲讲乔乔被人尾随然后你恰巧撞见的故事。” “...” 呵,上海女人...... 第十七章 何时打扮 古建修复施工本质是‘带着镣铐跳舞’——在文物保护法规框架下,平衡技术传承与现代管理。 为此,它需要遵循‘最小干预’、‘材料可逆’和‘风貌延续’三个顾名思义的原则,同时它们也是陆砚入行就牢记的金科玉律以及反对杨灵‘现代化’布局的底层武器。 真当这是赛博时代呢?那些个呼吸灯一闪一闪就可以取代夜明珠了? 没道理嘛不是。 可惜当初领导的指示是‘传统工艺结合智能监测,既保安全又留文脉’...... 当然,关于方案细节上的讨论是以后的事情,这个项目的周期远比想象的要长。 陆砚刚从住建局跑一个需三方签字确认的墙体内部加固结构,仅这份简单的批复通常情况下又是七到十二天。 所谓流程合规化,责任清晰化,让每一步有审批留痕特别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此基础上,有些特殊要求亦是非达成不可: 团队中传统工匠占比有规定,例如木作班组中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证书者不少于 30%;或者古建筑工程专业承包资质、类似项目经验;项目经理需具备文物保护工程施工管理经验等等。 等这些‘门槛’被一一踏过以后,才堪堪出新手村。 不说每日填写《施工日志》,记录天气、工序进展、材料用量和突发情况。 仅仅是繁琐的关键节点(如大木架落架、彩画起甲修复)拍摄 4k视频存档,重要构件取样检测报告归入工程档案就够这些动手能力强的男人们喝一壶...... 所以那么大的项目,不能全靠这点人手做吧? 第三方委托机构、施工团队、建材商、垃圾处理等等,均需严丝合缝对接上才算及格。 此刻,他在要在这个下午去旧料市场找老金聊聊,顺带定一批和老洋房同年代、同工艺的民国青砖。 然后晚上赴约小酒馆! ...... 胡桃木衣柜门里是一个被严谨规划过的正装世界: 左侧一排裁剪精良的崭新女式西装套装,套装下面悬挂一排商务连衣裙,职业而端庄;右侧是分类整齐的衬衫和上衣,下面是各种款式的半身裙和西装裤,端庄不失活泼。 杨灵头一次意识衣服不够的问题。 还是顾南乔昨天群内的自拍给了她提醒——不知不觉她们似乎承担着‘不要被陆砚前女友比下去,以此替这位朋友撑住面子’的使命。 嗯,这是顾大律师跟她私下提出的倡议,杨灵顿了顿,没有拒绝。 ‘应该不难吧?’ 她当时是这样想的。 直到赴约下午、开始挑衣服的时候才意识到,她没有非正式服装。 依照昨天晚上顾南乔跟她说搭配方针: 要让人觉得你不太重视,却又不得不感叹细节处的华美、华美处的品味。 伫立良久,女人轻咬嘴唇,给‘乔乔’打去电话。 没人接。 随便穿也没事吧......反正有乔乔在。 ...... “哟,这不陆总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青瓦覆顶,门脸微泛苔痕,门框磨出包浆,旧料市场的青砖店铺颇有岁月沉淀的韵味。 靠墙处立着玻璃展柜,内置款识的珍稀砖品。 “老金,我们之间不兴阴阳怪气这套哈。” 陆砚刚走进来就被这摸不着头脑的话挤兑得够呛。 老金是什么人? 跟杨老头一个资历的! “噢,认错了,把你当陈禹那狼崽子了。” 老金抬头,隔着眼镜装样子看过来,眉毛上挑,眼睛瞪大。 陈禹的第一桶金是做仿古瓷砖。 老金就是他的‘古’,那小子则是在这基础上出的‘仿’,也就是他所谓的‘新’。 无疑,两者扎根的客户群体有交集,而且很有可能是同一批! 陈禹实习的时候跟着老金混,但不是每对师徒都能从始而终...... 因此这复杂的人际网络又哪里可以一刀切割? 几年下来陆砚也习惯了:“您这话说的,前几天陈禹不是还孝敬您来了嘛!” 说起陈禹这小子,精得很,不问也知道他隔三岔五会找个由头过来,给老金提点东西,美其名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哎,搞不懂他们的恩怨纠葛。 “嗬哟,他能安什么好心。”老金偏过头看报,“你呢?今天安的什么心?” “订一批b级料青砖,荒料块度要求过两天报过来,今天先过来问问您这边有没有货。” “我说喊你陆总没喊错,啥个要求报价侪呒没(参数单都没有?),就想做生意啊?侬搭陈禹是一路货呀。” 没曾想亲自跑过来问也要被人说摆姿态。 老金拉着嗓子说怪话陆砚是半点脾气都不敢有,连忙手脚比划解释着。 倒不是真‘忙’,心里门清老人要的只是‘解释的态度’,老一辈都这样。 其实若耐得下心,不论是跟老金,还是家里亲戚朋友也好,又有什么好争的、好吵的呢? 无非是一个姿态高低问题,就怕人倔脾气。 陆砚向来尊老爱幼,这种事上从不犯倔,是以老金每次在材料收费上又会特别讲‘感情’。 “老金,走咧。” “去去去!” 老头子倒是挺倔。 时间5:32分,今晚小酒馆约在八点半左右,时间还够悠闲吃个晚饭。 陆砚想到了杨灵和顾南乔,于是拨通电话。 “干嘛呢?你和顾律师吃了吗?” 杨灵正坐在电脑前整理材料,被电话里一问才想起快到饭点。 “在看湿度传感器和结构监测器的合理安装线路。” “......所以,你们吃了吗?” 陆砚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讨论她的‘智能监测系统’,因为他压根没同意这套方案,两人很可能就‘要不要采纳这套系统’而产生争执。 诚然,他或者她并不惧怕冲突——早先接触下来已经冲突不下三次了——但现在并不是非讨论不可的时候。 “我没有,乔乔她......好像在忙。” “嗯——” “嗯?” “我在想你会用什么理由拒绝我的吃饭邀请。” “那你想到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没有,不用!”陆砚轻笑,仿佛回到两人一起吃火锅的夜晚,按响车门,“趁顾大律师不在,你给位置,我请客。” “可是我并不知道各种卖关东煮的便利店诶。”对方那边也在笑。 “说得我在关东煮那里办卡了一样,保险起见还是多问一嘴,杨博士是替我省钱还是在讽刺人啊?” “嗯,选让你觉得开心的答案吧。” “这样就不会吃关东煮了是吧!” “对啊~” ...... 陆砚乐意请杨灵吃饭,有多乐意呢? 如果手里有一百块,他能毫不犹豫给她花四十。 至于剩下的六十—— 借着暮色,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他忽然想去理个发,然后顺便叫理发师帮他把眉毛修一下。 帅上加帅最好! 第十八章 见林晚声 长乐路204号,霓虹灯管在潮湿墙面上抽搐,杨灵用纸巾垫在小酒馆的折叠椅上。 相较于‘破吉他’的暖色调,这里的装饰更加迎合处于叛逆期的年轻人些。 倒不是说这里更潮流,个性这东西众人都有追求的欲望,只是处在不同阶段、体现个性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张扬的配饰以求强烈视觉冲击当然有个性,他们仿佛有用不完的意气来声张‘我要不一样’这件事。 可随着一次次的体悟,躁动的心渐渐沉下来变得内敛而质朴,这份洗去铅华的平静意味着‘我本就不同’。 两者并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年龄或大或小,本就是同一个人呀。 陆砚抬手又看了一眼时间,20:15,“顾大小姐怎么比你架子还大,说的时候最积极,结果现在微信不回电话不接。” 昨天颜朵打来电话说已经和林晚声碰面,现在他们应该也快到了吧? “这是你在十分钟内第五次看手机,而且我不认为你是在关心乔乔。”她的坐姿很好,好到与小酒馆格格不入。 杨灵总能通过观察一针见血分析出真相,这份洞察入微让陆砚此时有些烦躁。 你可知道,对着刷花呗买奢侈品的学生党而言,遮羞布是万万不能揭的。 同样,这份焦虑他不想暴露人前,偏偏旁边的小姑娘压根没听过网络大师的情商课。 “那她无故放我鸽子这事总是真的吧,说几句还不行吗。” 有气无力把话接过去,心里却不停涌现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不是怀念,不是怨怼,大抵有愧疚,以及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时隔三年再重逢,午夜梦回,对方是想起过那些岁月? 小酒馆环境太吵。 潮湿的沉默暗自滋生。 它不亚于梅雨天室内晾晒的短袖,到底干了还是没干?面对时会迟疑和拧巴。 陆砚不是对杨灵有意见。 杨灵在心中自然是极好的,而且今天显然特地打扮过。 简约白色衬衫将领口微微敞开,处在锁骨将出未出的地步增添丝丝性感,袖口微微卷起,搭配黑色直筒半身裙,让这个地方多了份小资情调。 暗沉小酒馆内明晃晃坐在自己身边,带来极大的心理安慰。 “去外面吧,如果她手机没电还找不到地方,站门口等是最好的办法。”她说。 小事上陆砚听之任之。 不管前面是火坑还是悬崖,如今没有多余心思去想是‘跳还是不跳’。 这个点街上不算热闹,路灯灯光打在地下室门口,陆砚靠着门框四处张望。 唉,昨天还叫嚣红色包臀裙来撑场子的说...... 时间有情也无情,人若是想来,自然会准时出现,若不想来,你怎么都联系不上。 顾南乔,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林晚声呢? “给你的。” 杨灵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两瓶牛奶回来,将其中的一瓶递给陆砚。 这是杨灵第一次给他买水,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我这年纪又不长个了,喝牛奶干嘛。” “牛奶中的蛋白质可以在胃黏膜表面形成一层保护膜,减少酒精对胃黏膜的损伤,进而减轻恶心、呕吐等醉酒症状。” “...” 陆砚准备接过牛奶的动作一僵,随即反应过来其中暗含的意味。 你知道的,撕了遮羞布人就会恼、就会羞,恼羞就会成怒。 可对方是杨灵。 他不想跟她生气。 压住窜上来的无名火,用一贯的语调打趣:“觉得我今天会把自己灌醉?你也太小瞧我了女士。” “我是不想你太难受影响后面的工作。” 淡漠的表情与美貌如往常在夜色绽放。 总是理性、总是从容,仿佛他者的山崩海啸之于杨灵,不过是凉风拂面的程度罢了。 可是你又知道什么?我高学历、大智近妖的朋友,世间有很多事是人根本无法控制的啊! 那颗奇怪的心必须真诚,总能无视耳熟能详的借口和大道理,它很自私、它有自己的感想,该悲憷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悲憷。 我能怎么办? “杨博士知不知道在中国,男人多少岁成年?” 语气有点冲。 还是...没控制住。 杨灵也果断,收回牛奶转身就走,没一点犹豫。 陆砚傻了。 只是‘有点冲’的程度啊!其实还能憋回去的! 痴痴看向行将远走的背影,一如当年拖着行李箱汇入人群的她。 胸口闷着口气,没来由地难受...... 就像心如死灰的人、脑袋突然被人一把按下水面,心慌是本能。 就像第一次差点将糯米胶砸到她,就像第一次被她用厌恶眼神盯着手中香烟一样,只要看见她不开心,就会心慌。 是自己的错! 追上去! “喂!”终于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向那瓶印有‘光明优倍’的鲜牛奶,“不是给我的吗,你好意思又拿回去啊。” 两只手捧着一只手。 不要走。 “给你,”松开手中瓶身,像甩走麻烦一样抽出手,“现在可以让我走了?” “不行!”陆砚又拉住她的衣袖,“不是要做什么声学评估吗,还没开始呢。” 其实是想说‘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能不能别生气’。 “噔!” 车灯突然将两人周围照得很亮。 一辆奔驰mpv缓缓在小酒馆正门口停下。 他有预感,林晚声就在这辆车里,随即放开手。 “砚哥,在这干嘛呢!” 车窗降下来,陈禹探出一颗好奇脑袋。 “这不是怕你们找不到位置吗,专门在门口恭候大驾光临呢。”对陈禹嬉笑道,余光看见杨灵上了那辆taycan。 还是走了。 算了,大不了之后再跟她道个歉好了。 车门被陈禹拉开,他从车上下来然后伸手搀扶后面的颜朵。 都要结婚了还这么讲排头。 陆砚和她点头致意,两人相视一笑,颜朵眼里蒙着道不明的意味。 然后,下来的是一个初秋季节留中长发穿铆钉皮夹克的男人,他和陈禹一样在车门口侧身伸手,动作比陈禹更标准、更风度。 “那小子叫武恺,是个富二代,这些年一直跟在林晚声身边。”陈禹走到陆砚旁边点了根烟。 “跟我说干嘛,都是过去式了。”然后道,“话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一周后吧,正好她回来也可以陪陪颜朵。” “我是伴郎吗?” “包的,你跑不掉。” 下一刻,修长白净的手搭在武恺手上,一只简约的浅色高跟鞋便稳稳踩在地上。 陆砚盯着两人紧紧相握的姿势,心尖一颤。 林晚声一袭无袖蕾丝连衣裙,裙身布满精致的花纹,呈现出细腻的镂空质感,裸露的肩膀以及纤细的腰肢,自带万种不言而喻的风情。 双眼明亮有神,眼型圆润,此刻笑眼弯弯,尽显温柔灵动。 陆砚捏紧牛奶,想走,像杨灵那样一言不发、果断离去。 “陆砚,你还是老样子。” 裙摆微动,林晚声如一阵风吹过他的梦,眼前不过三步距离的人是如此真实而不可及。 “你倒是变化很大,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以前的林晚声,自带邻家少女的亲切感,笑起来时脸颊微微饱满,仿佛能漾开星辰。 所以她能把书呆子似的陆砚带进情感的世界,两人曾在那里奉献了彼此最真挚的爱情! “刚才是你女朋友?她怎么走了。” “...” 微风吹不动黑夜,黑夜笼罩心跳,本该张开的嘴选择了沉默。 “哎呀,一会晚声演出结束再聊吧,先说好,今儿晚一个都跑不掉。” 陈禹勾着颜朵的肩膀,cue起今晚流程。 “是啊,这位兄弟,等我们晚声巡演完了再一块坐着聊嘛。” 武恺搭腔,为时隔三年再相见的俩人拉上‘终止对话’横幅。 有时候就是这样: 你以为会侃侃而谈的自己不过存于想象,而剧中人,在想象里邂逅爱情。 “嗯,你们先进去吧。” 声音有点干,街上喧嚣,应该听不出来。 “晚上喝酒记得把你女朋友喊来,”她顿了下,将吹乱的发丝束在耳后,“大家都是朋友,对吧?” “对。” 女孩儿白嫩的肩渐渐被吞没在小酒馆的地下室通道,淡去的背影和对她的思念此消彼长。 陆砚心底生出股渴望冲破一切桎梏的勇气和激情,这份情感,六年前在时间长河的上游亲手种下,带着它一路颠沛、历经重重险阻,如今这颗真心在岁月打磨下愈发晶莹剔透。 他无比渴望将它赠予此生的最爱。 然而一瞬间,这份晶莹剔透却反射冷光,那个中长发、穿铆钉皮夹克的男人在车门前紧紧握着林晚声的手,顺带一把捏碎了那个平行世界。 或许在无数个如今天一样的夜,他们仍这般紧紧牵手,往一处走;他看见了她的忧愁,她给予她的笑容...... 还不明白吗? 陈禹说了,他是个富二代,一直在晚声身边! 有他在,过去那种沉闷不得志的日子便再与她无缘了...... 她配得上更好的生活! 所以林晚声问起杨灵的时候,唯有沉默以对。 当然知道会被误会!就是不想解释! 这样会显得没她以后自己也过得很好。 只有灰蒙蒙夜色知道,那颗自尊心从知道林晚声要回来,情况每况愈下。 终于,此刻,到了破碎边缘! 或是下车时候那双默契紧握的手,或是她看着对方眉眼弯弯地笑,这一切、连同旧日美好,统统被徒手揉捏成血淋淋的渣子,这个攥紧的过程骨头磨得吱吱作响、让他血肉模糊! 真相在眼前出现了,才放弃逞强。 有些人,她的爱在心里埋藏了、抹平了、几年了,仍有余威! 一直没有忘记,一直不能释怀。 第十九章 杨灵救场 陆砚攥着手机蹲在小酒馆后巷垃圾桶旁,路过的流浪狗在他身边凑了凑,一人一狗很搭配。 电话拨到第三遍,杨灵的声音终于混着商场音乐传来:“陆师傅,我在试衣服。” “刚才怎么招呼没打就走了,大家好歹也是朋友干嘛这么绝情。” “噢,那现在就算打过招呼了吧。”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善茬,一些骗小朋友的手段压根不起作用! “杨博士!算我求你——”他踢飞脚边的易拉罐,“顾南乔放鸽子,林晚声的演出马上开始,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去......” “你吼我的时候挺有气势。”她的语气像在念检测报告,“现在知道急了?” “我什么时候吼你了?” “...” 电话被挂断。 就是刚才情绪最差的时候也没有吼过她呀......顶多算反问吧? 自从他们关系缓和以后,吼她,压根不可能存在的! 男人来回踱步。 等等!难不成是贴封条那天??? 陆砚第五次拨通杨灵电话:“姑奶奶,我错了行不行?那天不该冲你嚷嚷......” “我刚才手机静音了,”她的声音混着衣料簌簌声,“有件深灰色西装适合你,要看看吗?” “我穿工装挺好!”又补了一句,“要不我现在来找你?” “恒隆广场二楼,女装c区香奈儿专柜。”她挂断前补了句,“记得带杯三分糖果茶。” 陆砚连忙起身在手机上搜索附近奶茶店,生怕那位喜欢玩‘消失’的文保局大人突然被一个电话给叫走了。 ...... 拎着奶茶冲到专柜时,店门口居然拉了条红色的警戒线。 所以他第一反应是走错了地方,不过下一秒隔着玻璃看见在店内的杨灵。 好家伙,什么店居然这么开门做生意。 绕过红线往里走,销售小跑着又拿来一件雾蓝色长裙,经过陆砚旁还递上一个礼貌微笑,氛围营造很是周到。 不管对方是不是奔着业绩,情绪付出都是实打实的。 那就帮帮她吧——额,也是帮自己。 “美丽的杨小姐,虽然这件蓝色裙子即使放在最华丽的灯光下也不能比拟您万分之一的美好,”他跟在导购身后小跑过来,人未出、声先至,“但我不得不说,能侍候您身边是这条裙子最高价值的体现。” 杨灵抬眼看他,似笑非笑:“清朝以后就没了奴才,敢问阁下是哪冒出来的?” 没生气就好,陆砚压力松了些,其实他最怕的是杨灵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尽管目前还没出现,但就是怕。 “您的吩咐,使命必达。” 说罢双手奉上依旧温热的奶茶,姿态诚恳,宛如上个世纪30年代刚刚留洋回国的绅士。 “行吧,”她接过对方无条件投降协议书,表示自己是个大度的女人,“之前的事就不计较了,你走吧。” “额......” “你不是专门过来道歉的?” “是来道歉的。” 当然不是啊! ......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裤袋震动,陈禹发来视频: 林晚声正在调音,武恺弯腰替她调整话筒支架。 “祖宗,您试完这件能走了吗?”瞄向商场电子屏,林晚声的演出倒计时像把悬在头顶的刀,“就当帮我个忙,假装半小时女朋友......” “急什么?”杨灵慢悠悠系着珍珠扣,“陆师傅难道不知道?审批流程可比试衣服复杂。” 这又是在翻自己之前抱怨她‘设备进场慢’的旧账? 真的无语了,你记仇你早说啊! 你早说了,我就不说这么多啦! “杨小姐,八点半开场......” 杨灵掀起试衣帘,珍珠纽扣在锁骨下泛着冷光:“陆先生,求人要有诚意。”她突然将奶茶吸管戳到他眼前,“椰果少加了五颗。” “我这就去买!”陆砚转身要跑,却被她喊住。 “晚了。”抿了口奶茶,对着女销售说:“换那件卡其色风衣试试。” 帘子‘唰’地拉紧,遮住她唇角狡黠的弧度。 谁想得到,这是对一周前陆砚吼她‘数据能当饭吃吗’的温柔报复。 店内就一个顾客,两个穿高更鞋的销售围在那边试衣间,此外只有空灵舒缓的音乐在这片空间流淌。 与之并行的还有一个人的耐心! 他要在这里澄清一件事,杨灵,那个女人,绝对不是书呆子! 被她拿捏住,真心不好受! “姐姐,你就别玩我了,今天真的很急。” 如果顾南乔在的话,可以名正言顺让她救场,毕竟上次帮忙给她解了围的。 如果他家底厚实的话,可以大手一挥把杨灵刚才试过的衣服通通包下,直接把她拽到小酒馆去。 可是这些‘如果’都只存在于另一个时空,于是又老实坐下了。 世界在悄悄的发生。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在一次次催促声中,其实更多包含的是‘逃避’和说不清的情绪。 但旁观的杨灵清楚。 只是‘安慰’方式比较生硬,以至于对方完全没有觉察。 陆砚在门外时不时会喊‘杨灵’、‘杨小姐’、‘杨博士、’‘姑奶奶’,然后翻来覆去把相同的话转述一遍给她听。 多数时候她只是回应一声‘嗯’,表示在听,但这就足够了。 动物大多有领地意识,有时候,只要呆在一个人身边,身上就会沾染对方的气味,仿佛得到了庇护。 舒缓的乐符变换好几次,更衣室才又被拉开。 扫码枪的红光在十二件吊牌上跳跃,杨灵慢条斯理刷着卡:“现在赶去还能听终场安可。” “真得谢谢您还给我留了一首歌的时间。”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女人是不会因为他的服软而动摇的,那干嘛还捧着她。 就算两人是朋友也...... “不用谢,我突然想起地下车库要绕三层楼。”她将购物袋甩进他怀里,“应该赶不上了。” ...... 带着杨灵回到小酒馆时间走到22:25,地下演出并非演唱会,一个半小时时间足够林晚声将原创唱完。 还是低沉的灯光,或许气压也低。 靠近吧台的一张大桌子上,陈禹远远看见走向这边的陆砚,脸上写着幸灾乐祸。 不怨陈禹,他自己也觉得这事做得不地道。 再怎么说也是老朋友回来第一场演出,人还专门给你留了前排座。 结果呢? 若是提前说好有事来不了倒也应付得过去,现在是已经到场后、俩人先见着面了,还专门放了鸽子! 性质一下就坏了! 上学的时候老师不是说了吗? 做人三要素是什么?态度、态度、孩他娘的是态度! 乐队几位陆续从后台撤下器械,林晚声倚靠台前,棉麻裙摆扫过调音线,武恺蹲着整理效果器。 她转头看见喘着粗气的陆砚时,笑得像只神秘的猫: “带家属来听歌还迟到?” “刚才...” 林晚声替身旁的武恺拂去肩头灰尘:“刚才那段和弦改得很棒。” 发言被掐断的陆砚一时楞在原地看着两人,眼前画面恍如过去,他和林晚声。 这一刻,事实与曾经的回忆交叠、碰撞,然后记忆碎了一地,现实终究不可战胜。 还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是自作多情。 温柔而细腻的触感,突然一只手蛇一般缠上他:“他说你今晚状态很好。” 那人指尖在他肘窝警告性地一掐,似是在说‘不准在她面前丢人’,“即使我们不在现场也知道是精彩的演出。”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后台。 杨灵和林晚声第一次面对面相见,前者束腰蓝裙犹如舞会里出走的主角,淡淡的书卷气衬得小脸愈发端庄;后者一身白色连衣裙,天真烂漫的底色显露无疑。 林晚声那双纯情的眼睛眯成月牙,微微点头,示意先去喝酒。 同时,杨灵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向外走去。 霓虹灯管在橡木酒桶上投下迷幻的紫红色光晕,驻唱台残留的吉他余音混着冰块碰撞声在空气里浮沉。 小酒馆几张桌子上满了人,他们一路过来还有两桌人向林晚声抬杯示意,场子已然活络。 精酿吧台前,她的指尖叩了叩陆砚面前的空杯:“迟到罚三杯,规矩。”裙摆扫过高脚凳,带起一阵柑橘香水味的漩涡。 陆砚自是认罚。 他本以为是啤酒......可林晚声大概真生气了。 喉结随着吞咽滚动,第二杯威士忌下肚。 “你女朋友的呢?”她的碎钻耳钉晃过杨灵沉静的侧脸。 杨灵本来就是过来救场的,怎么能让她喝呢? “我帮她喝。” “帮忙喝的话就是六杯了,陆师傅。” 陆师傅...... 此前从没有喊过这个称呼,这是第一次,被她玩笑似的提起,口吻一如初见杨灵那会冷淡。 武恺推过盘子,递上柠檬片:“杨小姐不喝酒吗?” “酒精会影响判断力。”杨灵用吸管戳着柠檬片,“不过有些人就爱逞强。” “...” 我的杨姑娘诶,如果现在都不逞强那还是个男人吗! 端起第三杯的时候,武恺又对他喊话:“哥们,别急着喝呀,这酒后劲大。” “你这是瞧不起谁呢,这点酒算什么呀,”女人一个眼神,男人就蔫巴了,“是吧,陆师傅?” 这声‘陆师傅’彻底界清了他们之间的过往。 林晚声就是这个世界给他的难题,解不开就是解不开。 那就喝吧!至少这酒,能解今夜的忧。 威士忌加冰兑饮料的话,一杯实际也就五分之一不到的原酒,而且兑了之后酒好下喉,喝起来甚是豪迈。 六杯喝完,又要了四桶精酿让老板送到陈禹坐的小桌子上,无缝衔接开启下一轮。 是的,小酒馆已经换了老板,所以对方送的果盘林晚声没要。 见几位终于舍得过来,陈禹也是用婚戒在桌上敲出脆响: “嘛呀,一拨人分两个地方喝起来了。” 对此陆砚扯扯嘴角,心里暗骂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夫已然巅峰造极,必是故意的! 身旁的颜朵则一脸好奇,趴在林晚声肩头打听情报。 众人依次落座,林晚声、武恺坐一块,正对面是陆砚和杨灵,侧边是陈禹、颜朵分两边坐。 “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杨灵。” “欢迎欢迎。” “砚哥和嫂子怎么看对眼的?” 刚讲完颜朵就一把掐住他的大腿。 说话没过脑子的陈禹也是不好意思的罚了一口酒。 “老洋房检测时认识的。”陆砚扯松领口透气,“她拿着激光笔怼我施工方案那架势,让人印象深刻。” 原来那件情不知不觉已经小半个月了,他还记得弄脏过她一套衣服,上次吃火锅的时候说好请她吃饭偿还。 “是他抱着骨胶杵住建局会议室。”杨灵将柠檬片推进自己的饮料杯,“非说传统工艺的湿度曲线像心电图。” 她抬眼看向众人,“活人总比数据有趣,不是吗?” 吊扇搅动的气流掀起林晚声鬓角的碎发,指甲上的珠光在杯沿刮出细痕。 沉吟片刻说道:“杨小姐确实会是他一见钟情的类型。” 嚯! 陈禹、颜朵一秒变成猹,吃瓜模样尽显。 前女友认证,准是真的! “过奖。”杨灵姿态大方,面带揶揄之色看向陆砚,“毕竟能把误差率骂成抒情诗的人不多。” 误差自然是指老洋房监测互相比对那会的误差,抒情诗则是说二人之间的缘分。 杨小姐这会综合素质高的出奇,嗯......很长面子。 忽略打探的目光,专心做几个深呼吸,以此提高心率加强代谢功能,以免一会现场直播! 林晚声喝了口酒,“听说杨小姐在文保局高就?上个月我们刚拆了栋民国戏楼拍mv。” 时间能改变很多事物,没经历过的人却总是不信。 记忆里的她,热烈且自由,文艺、浪漫......说话从不夹枪带棒。 那个邻家小妹妹终于还是成长为成熟女性了。 杨灵没着急接话,只是抽走陆砚手中的精酿啤酒,换上柠檬水。 “根据2018版《文物保护法》,爆破拆除需提前爆破前需要转移建筑构件,比如雕花门环或者旧牌匾。当然,如果前主人遗漏的是一般物件,爆破倒是没什么问题。” 场上几人和又陆续坐上座的、林晚声乐队的那些个均是一愣,这么严肃是闹哪出? 唯有陆砚心照不宣看着她——这就是我那逻辑严密的杨小姐! 杨灵意外读懂了空气,又说:“这位是?” “武恺。”林晚声拽过那个当任乐队贝斯手的男人,“我的新编曲兼私人厨师。” 她会说话的眼睛正好看向陆砚,眼神仿佛在说‘玩音乐的就是比修文物的懂浪漫’。 这一刻,陆砚知道杨灵的推测完全正确,今晚他绝对会醉一场。 权当告慰过往。 ...... 昏沉的灯光下,众人坐在位置上摇摇晃晃,偶尔还会瞬移。 酒劲开始上来了,格外汹涌。 没想到武恺那小子居然是第一个倒的,气量差得不像话,根本不像‘玩音乐’的。 直到林晚声扶他上车离开,陆砚才跑到厕所倾吐。 后面记忆就有点迷迷糊糊了。 ...... 房卡第三次脱手时,杨灵决定将他的胳膊架在肩上,像背负大山一样缓慢前行。 “今天谢、了。”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谢我让你错过终场?”她甩开手,接着把他往房间里送,“把你送到我就先走了,牛奶记得喝。” 月光漏进窗帘缝隙,杨灵站在玄关擦拭溅到袖口的酒渍。 房间的全身镜映出两团歪斜的影子:一个在呕吐袋里找尊严,另一个用工装外套折出临时枕头。 后面就真的断片了。 第二十章 一只纸鹤 晨光透过酒店纱帘,陆砚做了个梦,梦里一个白裙子女人坐在老洋房台阶上弹吉他,暖风轻抚发梢,只一眼他就生起无限爱慕。 “叮!叮叮——” 手机闹铃在十点十分响起。 咦?不该是八点十分的闹钟吗? 宿醉的钝痛在太阳穴跳动,昨日记忆被粗暴塞进大脑,一阵从头苦到胃的难受。 他翻身摸到床头柜的牛奶盒。 ‘解酒,空腹喝’ 杨灵的声音自然而然出现脑海,心头暂暖。 昨夜架着他踉跄进房的画面里,她连扶人时都不忘用手垫住他后脑,严谨得近乎笨拙。 笨拙中还透露一丝......温柔。 偏偏是理性又清冷的人散发出的温柔,这称得上女人最有杀伤的魅力! 陆砚仰头灌下牛奶,甜腻的奶香冲淡喉间苦涩。 有些事和人刻意不去想的话,真的会好很多。 嗯? 陆砚笑了笑。 垃圾桶怎么会有一只千纸鹤...... 看起来笨笨的、丑丑的,想来不如它主人一根头发丝好看。 退房之前洗了个澡,用酒店的香薰薰过衣服后,查看未读消息: 陈禹:真羡慕你,一觉可以睡到中午,而我却要被老婆叫起来选婚纱。 后槽牙紧了紧,忽视! 往下,果然看到顾南乔的消息。 我系统呢:昨晚临时接了个经济纠纷案,委托人情绪崩溃,陪他熬到天亮。抱歉放你鸽子啦~(小猫哭泣.jpg) 呵,从现在开始你欠我一只鸽子! 陆砚没有生气,像是某种预感,他盯着末尾的波浪号出神。 顾南乔向来爱用感叹号,连句号都嫌冷硬,此刻的‘啦’字像被雨淋湿的蝴蝶翅膀,颤巍巍透着疲惫。 想到那只快乐小狗,当即拨通电话,听筒里传来沙沙的翻纸声。 “陆师傅良心发现要请我吃午餐?”她嗓音哑得厉害,却仍强打精神调侃。 “哪有人上赶着让别人请吃饭的,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就当他为朋友两肋插刀吧,正好自己现在也惆怅。 同病相怜有没有? “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想出门。” 那我来你家?下面给你吃? 当然,这种轻浮的话鉴于对方律师身份,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 “你这个人不要变心太快噢我跟你说,”他抓起外套往外走,记得上次她被尾随的地方就离静安别墅很近,“四十分钟后‘静安别墅区’门口见,这总行了吧。” 这句口吻真漂亮,像某位油腻霸总发言。 诶? 挂断电话才反应过来,还真是‘上赶着请人家吃午饭’。 ...... 梧桐絮如雪纷扬,顾南乔踩着细高跟踏入别墅区,陆砚正蹲在青砖墙根拨弄一丛野薄荷。 工装裤膝盖沾着酒渍,后颈晒斑在阳光下微微泛红,像块未被时光打磨的老木雕。 “听说这是你修的?”她指尖抚过窗棂上的牡丹纹。 “怎么不问我‘这是你家?’,万一我是隐藏的大款呢。” 顾南乔撇撇嘴,听不清在嘟囔什么。 陆砚做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求甚解,于是接着说: “当年业主非要换断桥铝,我雕了这扇窗架在弄堂口,”他掸去指尖草屑,“那天露水凝在花瓣上,硬是把那群老古董看哭了。” 有种吹牛叫人一听就是假话,偏偏这样毫不遮掩的方式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下次我家需要修的时候就找你。” “不是吧,原来您才是隐藏的大款?可得先说好,扇窗年纪没你两个大的,不接。” 她轻轻笑着,像个淑女。 鞋跟碾一片落叶,叶子质量出奇的好。 于是跟它较着劲一边说:“你蹲在这里,倒像这窗户——明明要碎了,非装得这么好。” 它叫窗棂! 嗯?这就有点攻击性了呀。 咱顾姐是怎么了,今天嘴里吃了炮仗似的,声音沙哑还伤人。 装不在乎的怕不是你自己吧! “顾姐雅兴,今天不提笔写几句风流话,都对不住这燃烧的文青之魂。” 她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连阳光都偏爱她——七分洒在娇嫩的脸庞,两分镀亮香奈儿耳钉,剩下一缕钻进酒窝酿成蜂蜜。 原是这样的。 “本小姐现在确实特感性,这种为数不多的时候被你看见,你真是赚大发了。” “赚多少?能提现吗?” 陆砚看着对方挑了挑眉,两人相视一笑。 她长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大热天踩高跟出门,身材自然没得说。 若是非要用两个字来形容她的外表,‘尤物’恰好不过了。 若是非要用三个字来形容她在陆砚心中的位置,嗯,还得是‘好兄弟’。 “你呢,听说你昨天喝到断片,怕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好兄弟的关心往往朴实无华。 他侧头看墙上苔藓,昨天确实喝多了,也确实借着酒精看清了自己的心。 现在胸腔里跳动的,是颗多愁善感的女人心。 几乎一闭眼,梦中穿白裙子坐在老洋房台阶上弹吉他的女人就在脑海闪过。 画面春风和煦,怎叫人不忧郁? 陆砚毫不避讳抓拽过兄弟的手,按在墙缝:“摸摸看。” 青苔湿润的触感从掌心蔓延,砖缝间渗出若有似无的凉意。 “民国的工匠砌墙会掺糯米浆,”他声音低得像自语,“所以哪怕裂了,掰开还是粘连的。” 老师傅发什么癫疯? 她忽然明白对方在说林晚声,顿时娇嗔道: “好嘛,拷我手还敢想别个女人,侬怕勿是忒欺侮人了伐?(摸我的手还敢想着其他女人?)” “大人冤枉,我真没有摸啊。” 都哥们,我能做这猥琐之事? “摸没摸我们让法官来评判,我的职责就是见你去见法官!”顾南乔忙把陆砚的手臂抓紧,生怕他跑路了。 笑话......如果一定要见法官的话,在这之前他肯定不会只摸个手啊! 陆砚眼里闪过危险的光,兄弟,你好香...... 下一刻起身就逃。 ‘原告’自然不放手。 不过顾南乔抓着他却并不像押送犯人那样控制对方行动,反倒陆砚在路上左扭右扭,她则像根附着在岸边的海草一样跟着扭动。 这一刻,算不算物理意义上的同频共振? 突然他想学着电影里来段华尔兹——昂,大概就是这个舞种—— 于是一次晃荡中,拉着顾南乔做了个来回转体。 第一次很轻,怕把她弄疼了;第二次的时候双方有了默契,便加大幅度,肆意动起来。 至于‘见法官’那茬,就让它见鬼去吧! 玩闹一阵,待顾南乔平复呼吸: “其实晒晒太阳挺好的,要不是你的电话,我现在都还在家发霉呢。” 卡姿兰大眼睛滴溜溜的闪烁,嗯,光彩照人的顾南乔回来了。 “话到这份上了,那午餐我是非请你不可的!” 他会心一笑。 俩人迈开腿走在南京西路,一如电影中的俊男靓女走过美好岁月。 梧桐自由、阳光明媚,大抵心里的裂痕也能在这段慢时光里得以修补。 只是太阳下,陆砚看不见的角落里,手机在坤包震动。 屏幕跳出‘灵灵’二字。 顾南乔瞥见陆砚仰头望天的侧脸,拇指悄然划向拒接键。 ...... 傍晚的复工通知来得猝不及防。 住建局红头文件拍在群聊,附带的修缮令联合监工名单上,‘杨灵’与‘陆砚’并排列在首行。 复工日期暂定在这周五! 张野在施工群刷屏表情包:“恭迎陆贵妃与杨太医回宫监工!” 陆砚盯着图中文件末尾的钢印,忽然想起那杯牛奶的甜味。 他点开杨灵对话框,敲下又删去,最终只发了张老洋房晨曦的照片。 三分钟后,对方回了一张监测仪参数截图。 “哈——” 对着屏幕笑出声。 时间真是伟大的魔术师,他现在已经可以get到对方的幽默了。 墨斗先生:“谢谢牛奶,期待合作。” 等了好一会,要不是上面标着‘正在输入’四个字他肯定就切走了。 @adeline:“永远不要去怀疑一个智者。” 仿佛看见向来淡然的杨灵化身q版模样,带着墨镜背对阳光双手叉腰,一副拽拽的样子。 不过还挺可爱的。 “噗!哈哈!” 陆砚发现她有时候很吃这套,只要你顺着她来,就特别好说话。 意料之外的好说话! 既然如此不如趁热打铁: 墨斗先生:前阵子的施工日志你看了吗?记得签字。 项目没被停下之前,承包方每天要事无巨细地在施工日志记录进程和当天状况以应对抽查。 现在‘现场专家评估’和‘过程监管’都是杨灵负责,所以阶段性签字肯定是找她。 对应的,杨灵这边监理日志也需要陆砚签署。 可以遇见的是,两人未来得像交换‘日记’的笔友一样密切往来。 想到此处,陆砚继续跟她分享日常。 墨斗先生:“今天中午去看望顾大律师了,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放我鸽子还让我请客!” 对方没有立马回消息,估计在忙。 陆砚也不催,准备出门一趟买点东西。 虽说只是共同监工,但项目时间可不是一天两天,这次修缮令一出,老洋房可以算半个家了。 这么一看,往大胆的方向构思,倒是会产生一种和对方同居的遐想。 嗯......每天早上九点到下午,危房通过,杨老头的意思好像是让我搬进去保护现场......这么说业主协议他不用操心...... 关于这类工期在3到6个月的长期系统性修缮工程,老洋房涉及结构加固、木作修复、风貌还原等复杂项目,需要24小时监测建筑状态,施工方入住现场较为常见。 毕竟很多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梅雨潮湿就有可能把木材和灰浆养护工作毁于一旦。 手机震动,是一条语音。 @adeline:“她那边确实遇到一些问题,昨天来了三辆混凝土车堵在律所门口。” 陆砚一惊,做律师的还能让人给欺负了?这么惨的吗? 墨斗先生:“你这么一说,她大中午喝威士忌我就能理解了,感情是压惊酒。(擦汗.jpg)” @adeline:“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明天上午来一趟老洋房。” 第二十一章 同居的可能 雾气渐散,老洋房的雕花铁门‘吱呀’晃响。 终于,我又回来了! 沉默寡言的朋友,你们还好吗? 在陆砚拎着两袋生煎跨进院门之前,杨灵已经到了,正踮脚擦拭西窗的彩玻璃。 她今日换了件浅灰针织衫,袖口卷到手肘,发丝被晨光镀成毛茸茸的金边,整个人像从老胶片里裁下的剪影。 明明前天才见过,但这股突如其来的怀念情绪是怎么回事? “杨博士亲自擦窗是不是屈才了一些,还以为您只会用激光扫灰尘呢。”仿佛整个人都幼稚了些,总是忍不住‘攻击’对方。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今天走的是人妻风?’,不过理性加持下这话哪里敢张口就来。 “现在流行不会说话可以闭嘴,陆师傅最好跟上潮流。” 她还是老样子,有朝气! “如果现在我只剩下最后一次发言,我会对那位女士说‘可以邀您共进早餐吗?’”晃了晃手中的塑料袋。 好心情是藏不住的,大早上看到生煎油渍在牛皮纸上晕出透明斑点,很有食欲。 于是特地给她也买了一份。 杨灵回头看向那个头上翘起一根呆毛而不自知、浑身冒傻气的男人,犹豫着。 还是走过来从包里拿出纸巾。 “看在你诚心诚意的份上我可以陪你吃一个。”用纸巾从里面夹走一个,眼神灵动亦端庄。 看看! 不需要那么技巧,只要肯用心,一个生煎都可以打出很好的效果! “我本以为学霸和其他女人不一样,难道你也会担心吃胖?” “陆先生怕是宿醉还没恢复,难道没有考虑到‘那位女士已经吃过早餐了’这种情况吗。” 陆砚却是盯着杨灵拿着生煎的手,指尖粉粉嫩嫩的,宛如三月盛开的桃花瓣。 比起张野工作之后灰扑扑的手,他在某些层面还是认可高科技仪器那套的。 每次看着她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的杏眼,总觉得里面透着未经雕琢的纯真,随即玩心大起: “一会要是吃不完,这东西就得喂垃圾桶了,要是被人有心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跟垃圾桶关系更亲呢。” 期待回复。 和好朋友分享一个笑话,内容是其次,快乐主要源于看对方的反应。 “某些人前天抱着垃圾桶喊‘晚声’的时候,也没嫌膈应。”她果断回击,“建议今后醉酒前,先把垃圾桶安置好。” 咳咳......险些被生煎呛住。 那晚他把垃圾桶错认成吉他,这事被陈禹当笑话第二天就说了。 但是喊‘晚声’肯定有人为加工的成分,万一是诈胡呢? 第二十二章 不讲人情 陆砚盯着老刘的号码,指尖在拨号键上悬了半晌。 “刘哥,我陆砚。”他让语调沾上三分市井气,“城隍庙那飞檐补得漂亮啊,我路过都看直眼了。” 天边暮色在楼道口打上一层淡薄的阴影。 “哈......我这都是糊口罢了......陆师傅有事?” 那边像是有点闹腾,陆砚谈话也不兴绕圈子:“刘哥我这有个活,待遇好得不得了,你看你有没有兴趣啊。” 别看他平时不修边幅的模样,其实在圈内绝对算正儿八经的‘名门正派’,师承杨启文在外人眼里那妥妥的宗门底蕴。 老刘呼吸滞了滞,却呈现出想吃但已经八分饱的遗憾口吻:“最近......家里事多。” “工期半年,材料局特供的防水灰浆。每天准点收工,误不了接孩子放学。” 知了嚣叫走残阳,无风的夜幕渐渐闷盖大地。 漫长沉默里,楼道感应灯忽明忽暗。 当陆砚以为要听到忙音时,老刘终于闷声道:“这事我拿不住主意。” 拿不住主意? 他的注释是,‘我想干但是条件上有困难’。 结合对老刘的了解,困难应该来自家里。 想到此处,陆砚又给欠他尾款的张老板打了个电话。 ...... 老刘搓着围裙迎下来,陆砚提着礼盒往上赶,楼梯口差点撞一块。 本来说在外面请老刘一家子吃顿饭以表诚意,但那边也是客气得不行,非要陆砚来家里吃。 总有一方要妥协的,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刘哥。” “陆师傅破费啦,”这个中年男人满是不好意思,挠挠头,“这事......我老婆那边不好说话,一会你多担待些。” “哪里话,合作嘛,没有必须要成的道理。” 小区虽老,却也不是老式步梯房。 好像自从小区改造以后全上海的老破小都改头换面了似的。 实际上在普通人眼里也就是外墙刷漆再装个电梯的‘浩大工程’。 中途沉默一小会,来到303门口,门马上被推开。 “爸爸!”扎辫子蓝裙小女孩从门缝探头,大眼睛提溜着,很是狡黠。 这不巧了嘛。 “哟~小朋友还记不记得叔叔啊!” 上次亲了自己一口、被她妈妈抱走的时候好像是叫‘子鱼’来着? 第二十三章 实习生们 冯小军通过学校内推找了一份文保局的实习,这叫他回寝室气焰十分嚣张。 当夜找好文案一连发了三条朋友圈狠狠炫了一波。 他的人设倒不是逼哥这类的,只是一来这是校方对他专业知识的认可,二来...... 此次实习项目联合住建局真枪实弹地参与进来,含金量和随便找个地方盖章的行伍自是不同! 高兴之余,提前做足了准备—— 古建修复工程是以保护和传承历史文化为核心目标,强调对古建筑原有风貌和历史信息的保护。设计理念是在不改变文物原状的前...... 今一早便融入雨中往老洋房赶。 “师傅,就在这附近停一下。” 网约车停在新华路华山路洋房建筑群前。 浠沥沥的天空下,远远望去这幢三层的砖木小楼像是被岁月腌渍过的古董匣子,巴洛克式拱券门洞上嵌着破碎的琉璃拼花。 大风斜过铸铁门栏,他忙把伞拧向风的来处,用精湛内力格挡下这铺天盖地的一口吐息。 慢慢走近,又看到停在院内的樱花粉保时捷Taycan,即使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也是那么亮眼。 乖乖,工薪族肯定买不起,难不成是房主的? 总之,带着憧憬的心踏上台阶,仿佛看见住建局和文保局的领导将来因为他的去留而大打出手。 门没关,敲三下,无人应。 收伞,隐约有人说话,冯小军抖落了伞上水珠才进门。 “西南角梁柱的糯米胶要换新配方。”清冷的声音从回廊传来,“按文保局标准,骨胶与石灰的比例得调到1:3.7。” 就好像被雨水闷住的早晨陡然跳出串音符,略带紧张的第一天突然生动起来,冯小军头回觉得声音竟如此有趣。 顺着那边看,一个古典而富有书卷气的女人,中发绸缎般铺开。 也是来实习的? “传了百年的方子,怎么到你这儿就成实验室试剂了。”另一边,工装男人嘴上抱怨,手却老实在本子上做笔记。 眉眼阳光而俊朗,身形高大健硕,一个十足的帅哥。 呸,肯定是渣男。 早知道是这个氛围的话,今天出门该做个发型的。 还有,到底是施工现场还是偶像片拍摄现场? 也罢,不管是哪种他也能完美进拍。 陆砚回头,看到一个微胖男孩正在走神。 三分憨厚,两分萎靡,这便是大学生吧。 “那个实习生叫冯小军,你去带他吧。” 陆砚看向杨灵,对方也不解释。 虽然惊叹于办事效率之快,不过连招呼都不上去打一个是不是也太冷漠了? 算了,聪明的男人要学会闭嘴。 于是他走到门前招呼冯小军先坐下,从头到尾把注意事项讲了一遍。 ...... 冯小军盯着雕花门框直咽口水:“妈呀,这花纹比教科书上细多了!” 虽然哥不讨厌你震惊的模样,不过你小子最好是装出来的! 不然...... “细活儿都在缝里。”陆砚摸出把小凿子,“就像你穿的鞋底,针脚密了才经穿。” 如果是正儿八经文物保护与修复专业出生,那么这些常识性的话题大可不用拧出来讨论。 可眼下特殊情况,要不拘一格用人才,所以土木专业的冯小军来补小李的位。 决不是应付了事,老洋房的瓦作问题其实不大乃至于陆砚自己就可以补齐,至于采购和后勤......如果有空的话更是不在话下。 此次带实习是为了团队长远打算。 “针脚太密肯定是假鞋。” “什么?” 假鞋是什么梗? “陆哥,门口那个也是来实习的?” “对,同济那边来的。” 陆砚看向那个女孩只觉得一阵恍惚。 是上海真的太小还是世界太巧? 苏棠,就是之前街头弹吉他唱歌的女人,没想到是个学生,还成了这的实习生。 还好杨灵在义务带她,不然自己还真忙不开。 “想必她非常热爱这行吧!” 志向相同加一分,我土木人的春天,来了! 冯小军盯着杨灵和那个叫苏棠的实习生,胖脸微颤且红润,像一个小说家想到精妙的故事而颅内高潮。 可惜冯小军不是作家,应该是处男。 无奈叹气,“一会中午我请客,吃饭的时候自己问问她呗。” “这个......这个陆师傅,他们那边在教什么呢我有点好奇。” 老实说,打从见到苏棠第一眼起冯小军就沦陷了,虽然上次沦陷是见到杨灵的时候......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陆师傅的心头好啊! 他冯小军名字好歹也带了军字,军子不夺人所爱! 于是俩人谈话间,默默向那边慢慢靠拢。 窗外沙沙雨声,屋内的声音也很轻。 杨灵从材料中途转到文保方向,确切来说是‘现代文物保护与修复’,传承的基础上融合现代科技、注重功能更新与活化利用。 “听起来与传统师傅他们手段不同但殊途同归?”苏棠说。 “嗯。” 实则不尽然,她也是在实施过程中发现,这也许会触动太多利益纠葛以至于被彻底打压。 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要做,必须。 苏棠的笔记本啪嗒落地,钢笔滚到杨灵脚边。 她俯身去捡时,发现杨灵正在施工图某处画了五个问号,红笔尖悬在‘西侧回廊加固方案’上方微微发颤。 “杨老师,这方案哪儿不对劲?” 杨灵把平板转过来,指尖点着图纸上一团乱麻似的线条:“西边回廊这个弯拐得蹊跷,不像以前的老传统。” “嘿,当年工匠偷懒了呗。”陆砚凑过去看,肩膀差点撞上她发梢,“就跟做饭似的,总有人爱少放盐。” 等等! 上次主持修缮的,是自己师父啊! 半合的窗户漏来一丝凉风。 陆砚一个激灵,手心出汗,“给我看看。” 杨灵将平板和图纸一并递过来,安静和陆砚并肩站着,整个老洋房只剩窗外‘哗哗’的雨声。 在冯小军的视野里,随性的陆砚一下就威严起来,身边充斥生人勿进的引力场迫使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直到此刻才有点行业大前辈的样子嘛...... 这也太凶了,我一个大男人都发怵。 陆砚在看图,杨灵不说话在看他,于是苏棠也没有说话,静静站在一旁。 冯小军落后陆砚三个身位,此刻既想凑过去跟他们一样肃穆,又顾忌在这么肃穆的氛围下乱走动太格格不入。 要不讲个笑话缓解氛围? 怎么办?在线等,急急急! “看不懂。” 空间凝结的冰瞬间破碎。 嘿嘿一笑陆砚把东西递回去。 杨灵没接。 然后意外的,两人眼对眼,僵住了。 那个轻松跟他唠嗑的陆师傅又回来了,嘿嘿,还顺带出了个洋相。 如果陆师傅是抽象派的话...... 那我冯小军再加一分! “陆师傅也是同济毕业的,不至于看不懂。” 什么?和苏棠是校友?! “害,太久没接触这些理论上的东西,我早忘得差不多了,”陆砚苍蝇搓手,有些不好意思,“今天带实习生,咱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角落里某张脸垮了下来,不过没人注意就是了。 报告,我自卑了,我想申请和苏棠一组,或者让杨老师带我! ...... 两个小时,匆匆把瓦作修复部分过了一遍,不知道冯小军记住了几分。 眼下临近正午,雨势转小。 “喂,乔乔。”杨灵接了个电话。 陆砚再一次往她那边看去,对方从刚才就没再搭过话,仿佛自己是空气。 这着实在冯小军那小子面前有点难堪。 他也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男人,一会杨灵陪自己喝个三五杯、再喊几声陆哥、自己就大度不跟她计较了吧! 下一刻,臆测对象挂断电话,踩着一款收束十分贴合脚踝线条的卡其色女靴,款款走来。 “乔乔说要吃静安别墅旁的蟹酿橙。” 好样的兄弟! 每次需要破冰的时候你都没让我失望。 “但店主说那道菜要提前解冻南宋菜谱才能上。”她说。 通俗来讲就是现在没货,对吧? 不管怎样,杨灵愿意开启话题他是一万个欢喜搭茬的,丢下手中笔纸便上前去。 “那咱们就去她律所对面新开的沪粤轩,你应该吃得惯叉烧酥的吧?” 上次在小酒馆,杨灵基本上没吃味道重的食物,再加上人也是上海姑娘应该跑不掉。 “陆师傅一向这么大方吗?” 实习生苏棠接上话,目光调侃,看向陆砚。 杨灵则有些诧异看着俩人。 也许,不,这就是在内涵那天街边上没给她投币嘛。 小师妹还是太年轻,不知道‘下次一定’的传统。 没有解释,他说:“你订座,我买单。” 杨灵点了点头,开始捣鼓手机。 另一边,苏棠却是感到无趣,瘪了瘪嘴。 “杨老师,我中午还得回学校一趟,午饭就不跟你们吃了。” 不待杨灵点头,一直愣神的冯小军一个激灵,也说道: “杨老师我也是,哈哈,内个我是学生会的......一般抽不开身。” “好。” 印象里,杨灵对外的姿态一直就那么平静。 不说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事,不表露多余的情绪,这就是她。 不对,是之前的她。 嗯......从什么时候开始,杨灵才承认他们是朋友的呢? “哦对了,还叫后厨备一份麦茶,她要是大中午又喝威士忌得暖一下胃。” 杨灵拨弄手机的动作依旧那么卡顿,微风捎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好’。 第二十四章 一顿午饭 “所以,现在就我们三个人吃了?” 桌上两道冷盘过半进入陆砚腹中,顾南乔才匆匆赶到。 光彩似朝阳般的人儿,还没坐下就先给自己倒了杯水。 “刚还说你贵人多忘事,结果您自个就把‘贵人’的形象破了。” 这时陆砚用手示意服务员上菜,余光瞥见她椅背上的香奈儿手包,心下咋舌。 自打认识以来没重样过,这都是第几个包了? “呼——,贵人也得喝水啊。” “顾律师今天这气喘的,像律所破产去应聘大堂经理。” “敢对贵人不敬,你小子前途堪忧。”顾南乔飞了个白眼。 然后陆砚就开始羡慕了。 “灵灵~” 她一把拢过身去搂杨灵的腰,两只手乍像白色小蛇蜿蜒缠绕,发出痴汉音:“天天跟土木男打交道真是辛苦你了,来让姐姐看看累着没。” “别.....你别过来。” 先呆住,像是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赧颜,着急按住顾南乔的咸猪手。 三分困惑,三分抗拒,九十四分害羞一同答复这出满分‘春色图’。 外人眼里高不可攀的女神在别人手里竟像玩物! 他瞬间病了,红眼病。 “咳咳,纠正一下,我是古建筑保护那一块地,跟土木......” “嘿嘿嘿嘿——” 好吧,为了不影响那边精彩的故事剧情陆砚决定最大限度降低存在感,为‘古建筑修复与保护工程’正名就放在下次吧。 “你越挣扎姐姐就越开心啊~” 面对0帧起手的邪恶闺蜜,没预设过此类情况的她显得被动,一会功夫就被顾南乔钻了空子。 她的手就像烫红的烙铁,所及之处杨灵均是身子一颤,尽力往后缩。 霎时,房间充斥千娇百媚的粉红泡泡,一朵娇艳的玫瑰在杨灵脸上乍然绽放。 “你......喂!” 第一次听到那个女人用如此丰富的情绪和超出正常对话时的音量肆意表现自己...... ‘砰砰,砰砰’ 血液冲上大脑,连带他也兴奋不已。 就是每天请这么一顿饭他也愿意啊! 南乔兄,我是那么恨你又爱你! “乔乔别闹了,我会生气的。” 防线没撑过三秒,杨灵一边按着对方的手,弱弱憋出看似亮底牌实则求饶的话。 原本和可爱无关的她此时非常可爱。 当时时间过去了0.01秒,陆砚脑海闪过为人妻的杨灵温柔倚靠身侧、细细替他整理衣领的画面。 宝藏啊。 “顾律师!需要我帮你按住她吗!” 对面两人同时瞪过来。 “哟,你小子知道我是律师你还敢提着这种要求?想帮我冲业绩?”对方眉头一挑,将枪口调转。 哥们,我是看你太累想帮你啊!你我之心日月可鉴,兄弟阋墙安敢再演! 杨灵倒是松了口气,悄悄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是一个怎样的眼神呢? 大约是,瞬间让心墙斑驳的爬山虎褪去,再由米开朗基罗亲手铺叠上艺术壁画般令感官焕然一新吧。 不好意思了顾兄弟,我有不得不背叛组织的理由。 “您好,现在可以上菜吗?” 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 包间内一个小圆桌,三人互成犄角正好均分这片空间。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杨灵‘破防的时候’脸皮薄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现在断然不能将往事重提。 想起那个感激的眼神,嘶,仿佛取得了重大信任、他的地位直线上升。 “先生,女士,这是我们的招牌菜,虾籽柚皮。” 服务员小姐姐双手端菜上桌,另一位则是替三人整理餐具和热水消毒。 “这是古法盐焗麒麟鱼和蟹粉脆皮婆参,它们现在温度正好,不用担心烫。还有一道汤请您稍等片刻,然后甜品会最后送上来。” 无厘头的玩闹不知所起,但应该就到此结束了。 压抑—— 压抑,是大笑过后的宿命。 直觉告诉他,突然的打闹必有猫腻,可有些话对方不说,你便不能问。 待服务员出去以后,陆砚轻松笑道:“要喝点什么?虽然大中午喝酒不是很好,但今天,某乐意奉陪。” 顺便感谢您出场就奉献了一出玫瑰色好剧。 “蔬菜汁就好。” “我跟灵灵一样。” 还好你们不是喝同一杯...... “好吧,谢谢嘴下留情,又给我省了一笔。” 叫门外的服务员加了饮品,陆砚准备聊聊顾南乔的事。 杨灵却是有话等着他,“你结款后比以前大方了。” “对啊,陆师傅,这就是传说中的MVP结算画面吗?” 闺蜜视线交错,唱和间的调笑之意有点韦小宝左拥右抱那味了,可惜现实中那是遥不可及的梦。 “哎别提了,上次是甲方的烟雾弹,但我请你们吃饭可是真心实意的昂。” 要是人人都像他对待这顿饭一样真诚,世界是不是就少了很多烦恼? 一想到每月雷打不动的房贷,就越发想把拖欠尾款的甲方拌到脆皮婆参里吃掉。 “那你不把钱留在正事上反而请我们在这吃饭呐,是有什么事吗?先说好,我们的交情律师费最多给你九八折不能再多了——” “废话,吃饭能有什么吃饭之外的目的啊,油腻了啊你。” 陆砚欲言又止,顾南乔哪知道,这事要的是效率而不是结果,请律师是拿不到结果后破罐子破摔的手段。 加之团队里一个两个危机意识重——陆砚打死不信他们没钱——等你发律师函走法律程序人家闺女研都考完了,兴许二战都可以报名了也说不准...... “下次吃饭可以随便一点。”杨灵说。 “是啊,手头要是富余的话尾款的事情就不用急了呀。” 两人突然展露‘贤妻属性’,虽说有一些指摘的意思,但内里的关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是女人智慧的体现,因为陆砚被温暖得想加菜了。 为了不让这顿饭难以下咽,他解释道: “都说了是MVP结算画面,你们猜猜,六个MVP一起结算时,这顿饭钱究竟顶不顶用。” “哇!” 顾南乔不负高情商之名,适时做出崇拜的姿态捧场,只是不那么真诚罢了。 “哥哥我能向你打听一下,这行赚得多么。” 多,做得好比一般人想象得要多。 但是这点‘多’对面前的二位来说又不多,甚至比起他们的阶层来说远不够看。 所以,陆砚还能说什么呢? “好好吃饭,赶紧的,一会都凉了。” 先前的冷盘他吃着还不错,所以对这家的招牌菜有信心。 据说那什么‘虾籽柚皮’是从失传古籍里复刻出来的,也不知几分真假。 如果为真,那自己好歹算大半个‘非遗传承人’,也算间接支持自己的文脉了。 “诶?” “不好意思!” 陆和杨筷子夹住了同一块参, “你吃吧。” “你吃吧。” 好样的,话也撞一块了。 多重巧合可以诱人发笑,亦可让人害羞。 “‘好好吃饭’是谁说的?你们俩这是让人好好吃饭的架势吗!” 偏偏顾南乔这时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嘴上不饶人,又在旁边拱火。 一时间杨灵面颊绯色上涌,又打破了平时那层淡漠的面纱。 竟是意外的纯情。 呸,是气血足。 “咳咳,”赶紧转移视听,“现在还有人跟踪吗?” 关于‘顾南乔线下被人尾随却没有告诉杨灵’这件事,上次在电话里被杨灵堵着一次。 好在他铁骨铮铮,当事人不肯透露的事,他亦然。 于是只得保证,‘一定会让顾南乔亲自跟她说清楚’,才勉强在电话那边过了关。 所以,上海女人啊...... “乔乔,他在问你。” “啊?有吗?哈哈——”顾南乔夹了一块虾籽,眼珠子提溜转动,“这么隐私的事,当着陆师傅的面说不好吧。” “...” 这么话说的,陆砚就不开心了,小人和女人一时不知道该给她戴哪顶帽子! “在场一个是你恩人,一个是你闺蜜,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正义凛然道,就像辛苦整个夏季的瓜农一定要在今天吃到自己种的瓜似的理所应当。 “那行啊,告诉我你的收入状况和欠款甲方是谁,咱谁也别藏着掖着!” 所谓好兄弟就是,自爆的时候也得带上一个对吧? 有那味了! “你看你,又急,吃菜吃菜!” “陆师傅,别急,快说快说。”杨灵往这边望,眼睛亮晶晶的。 ...... 午后,室内灯在雨幕里晕成色块,玻璃窗内投射两个倒影。 杨灵在用湿巾擦拭顾南乔溅到袖口的醋渍,动作轻柔得像在修复出土绢画。 陆砚则想到那晚酒店里,她是不是也曾这样温柔地帮他把牛奶放床头柜,然后还抽空叠了个纸鹤呢? 只是心事翻着翻着,晨间杨灵在施工图画的五个问号就蹦了出来,此刻正在他工具箱底层无声发酵。 第二十五章 按她的来吧 “陆哥你人在哪呢,老洋房没看见你啊。” “张哥,这不巧了吗,上午我也没在老洋房看见你呀。” 张野讪然,接着说:“内个,我们怎么来了个女实习生啊?” 害,是说在老洋房没见着他也不至于打个电话,原来另有话说。 只是,这燕国的地图也太短了吧? “只有一个女实习生吗?” “额......还一个小胖墩,不过是学土木的,和我们这行也不匹配啊。”电话那边压低了声音,“那哥们开口闭口就是学生会,听着太头疼了。” 陆砚对此表示凑合着用吧,好歹是杨灵招来的,即使人不行也要看主人的佛面啊。 眼瞅着凝重的乌云就要被自己拨开,张野那些些小确幸、小烦恼着实无法重视起来。 “就这么着吧,你先带带他们,我现在要去杨老头那边一趟。” “诶不是,我——” 挂断车载蓝牙,刚好在泰安路的老石库门边停下。 树梢缝隙投下细碎光点,在薄薄雨幕中一晃一晃。 这个季节喝点白茶是极好的,清热润肺、消炎解毒。 也不是说什么东西好就要一股脑买来去,拧着四十元一斤的黄酒和百元一两的茶叶是一个意思,依他们的关系早没那么多计较。 只是这次不一样,不买点好的带过去,他惶恐。 花了差不多一天的收入买下半斤茶叶,心思却半点不在茶叶上。 彼时有种初出新手村、立志斩杀天下贪官,结果一回头发现自家老子便是贪官头子一样的既视感。 西边回廊那个莫名的拐弯...... 就仿佛是屎上雕花似的乱收手工费啊!这样大的工程摊在文物建筑修复上,嘶—— ‘第一桶金的每个毛孔都是肮脏和血淋淋的’。 同时他想起‘重复施工、虚报工程’这俩在古建业内出现的高频词汇,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火。 与那些败类呆在一片池里浑身难受! 要不知道当年是杨启文主持修缮,且对杨启文保持绝对自信,那天早开口大骂了。 “师父!喂!” 陆砚提着茶叶步入老人家门前的天井,叫声响亮,举止却如大学初次拜访时拘谨。 他还记得,同样是初秋的午后,老人从学校老师成了领他入行的师父。 片刻,屋内响起拖鞋汲地的拖曳声,声音隔着门,闷闷的: “你小子怎么过来了。” 老人似乎刚从午睡中醒来,脸上皱纹无精打采地垂落,瞧得陆砚又是一阵戚戚然。 “天气热了来孝敬孝敬你。” 不等杨老头转身,陆砚一手搂着他的肩膀往里走,进去先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是五年的老白茶,一年茶、三年药,你看这茶色已......” “少废话,说事。” 终止了没营养的场面话,杨启文砸吧砸吧嘴,用干瘪的手摸出半包有些皱巴的中南海烟盒。 陆砚起身从窗台边拿打火机给老人点上,待他鼻腔清畅喷出两道烟后,才开口说: “内个......” 一开口,他感觉自己被张野那小子附体了,这副心虚的口吻真真不像个男人! “杨灵您知道吧,就是上次一起开会的那个,她对老洋房的基本布局有点意见。” “那就按她的意见来。” “就是西边的......啊?” “按她的意见来。” 如果这边知了多一点、叫声大一点,就能发现,尴尬,是沉默的底色。 就像青春期的少年躲在房间做老手艺突然被闯进门的父母逮到,不对,应该是父母躲在房间进行激烈博弈、突然被闯进门的青春期少年打断。 这一刻,谁更坦然谁便是施压者。 当年是怎么回事? 贪没贪? 为什么现在又要改? 一根罗马柱的报价是多少钱来着?挑檐和棚顶的木雕、砖雕和灰塑,栏杆、墙面...... 那可是一整条水磨石回廊啊! 传承五百年的工艺,保密二百年的配方,您突然拐个弯多修了一大段!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叙事,只是简单明了的告知。 看起来,这事情对老人来说甚至就像吃完饭出门散步一样小意。 却是座压在陆砚心里的大山。 “你得空了去搞个公司,名字在业内竖起来了就要提高效率......到这个年纪也可以多做些项目攒攒家底了,现在的年轻人还是要学会存点钱、存住钱。” “好,好。” 后面絮絮叨叨又说了些话,他没细听。 一会家常、一会是国外的杨嘉,又扯到他老伴天天抱怨学校食堂伙食但就是不肯回家吃饭。 陪着聊了大半个钟头才停下。 走的时候杨老头亲自把他送出门,临了郑重拍了拍: “纷纷诸事,只管去做。修这个房子,不要让老手艺埋没了,务必。” 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浑浊、依然透着股执拗的光。 这股日薄西山的悲凉,陆砚这辈子也忘不了。 他相信,杨启文一定有他的道理。 出了老石库门,没被阳光炙烤的地方挺阴凉的。 ...... “陆哥,是大后天开始动工是吧?我肯定来得及啊!” 电话里,搞彩绘保护的小赵胸脯拍得一个响亮,若不是身边有孩子的打闹声听起来就更靠谱了。 听说他最近是在教手绘是吧? “下午把老周和张野喊上,我们一块吃个饭。”陆砚说。 话刚说完,收到一条微信。 老陆:大后天抵沪,你妈非要我这时候给你把冬天的衣服捎过来,钥匙放门垫下面不用你接待。 这...... 老父亲的探望总是来得那么霸道和突然,根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通知般的口吻和杨启文如出一辙! 能说什么呢? 他要真的只是单纯来沪逛逛还真没什么,怕就怕他又把那‘老三问’也带过来了。 所谓老三问便是: 谈女朋友没?工作怎么样?结婚的事情提上日常了吗? 碰巧后天正式动工第一天,难道说,‘别来,我很忙?’ 这是什么爽文男主的画风,根本不可能好吧! 老爹老娘吵了大半辈子,难得因为自己的人生大事有了共同话题...... 让他们管管吧! “喂?喂?陆哥?” “额,你刚说什么?” “是尾款的事......” “应该就这几天了,你提前空出时间,老洋房最近一整段时间要忙的。” 挂断电话,陆砚开车回老洋房处,车没停稳就听见里面在乐呵。 “等哥承包外滩所有老洋房,就给小苏修个水晶鞋展馆!看见外面的雨没?老天都被我感动了。” “野哥你口水喷到雕花上了,难不成这是我们的防腐配方?” 进门就看见张野和冯小军脑袋凑堆,苏棠则抱着手看他们吹水,第一时间看见陆砚进门,嘴边勉强扯出个弧度权当尊师重道了。 不过他不在乎,笑得不如杨灵三分之一好看。 “哟,小军还是上心一些,都关注木料的防腐问题了。” 相处得不错嘛。 他有预感,冯小军这调性,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张野的徒弟了。 细想下来,张野也是野路子出生,对于怎么从土木拐到历史建筑修复应该有充分经验。 “陆师傅,杨老师怎么没来?” 苏棠一如杨灵拿着平板靠在墙边,眼带嗔怪说。 是说刚进门的时候态度不对劲呢。 闻言才恍然大悟,他有些不好解释。 第一天,上午带实习生的俩人不约而同在下午消失。 他这边还好,反正冯小军也不是很在意。 至于杨灵那边...... 人家是文保局的领导啊! 诚然,确实有个每日监理日志要找陆砚签署,但落到实际,她偶尔过来监工转上那么一圈就算尽职尽责了,哪能天天帮你带实习生呢! 话说人家博士还没毕业,应该有论文要写吧。 “她情况比较特殊,以后你跟我吧。” “啊?” “!?” 没有管那边吹水二人组,苏棠下午换了一身清雅的缎面米色衬衫和棕色修身正装裤,单手支着下巴作沉思状。 忽然轻笑,说:“可是你连杨老师的图都看不懂诶。” “...” 言下之意就是两人水平相差甚远、她觉得吃亏了? 陆砚感觉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偏偏情况不能跟她明说,一股郁结之气堵在胸口。 团队除了张野外都是‘持证上岗’的专业人士,搞彩绘的小赵搞起了手绘辅导,原先大、小李不走的话,大李来带她倒是合适...... 要是让老周这个活化石来带,两人还真不一定能处得好...... 罢了,万一他们是来混个履历的,教一些基础的东西张野应该能胜任。 “那就张野带你,冯小军跟我吧。” “哎哟?” “!?” 人生的阴晴就在一瞬间,若说冯小军在不得志的路上越走越远,张野明显就峰回路转了。 泪目—— 于是他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对这位亦师亦友的相父灌酒了。 “算了,我还是相信同校学长吧,但是先说好,如果杨老师有空的话务必让她指导我。” 苏棠促狭目光扫过,将场上三个男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忽然觉得,这位学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张野、冯小军,危! 第二十六章 雨夜老洋房 “这是张野,名义上的测绘,实际上哪里需要补哪里,综合能力非常强。”陆砚还是决定今天结束以前得正式把人介绍一遍,“这是冯小军,工程学院的应届生。” “噢。” 这时不似刚才吹水有精神,跟着张野似乎玷污纯洁的个人履历了,胖脸竟有三分幽怨之色。 另一边,张野不忿地拍冯小军肩膀,“小子,以后喊张师父,听见没!” 他已经暗下决心晚上在酒桌上给这小胖子瞧瞧,何为师道尊严。 虽说徒弟不是那个美女高才生,这反而让张野松了口气,也更自在了。 有时候人就这样,没机会的时候嘴上超勇的,一旦机会来了又哪哪都条件不成熟。 还好杨督察在,陆哥应该不会对自己师妹兼实习生下手,嘿嘿! “我叫陆砚,笔墨纸砚的那个砚,也是和住建局接头、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你的学长。” 他稍微感慨的说着,没想到这个时代居然还有高颜值985愣头青扎进古建行业来,原来他不是最后一茬啊。 “她叫苏棠,同济那边推来实习的,放心,只要你来了肯定会有实习证明。” “其他人呢?”苏棠问。 “项目后天正式动工,其他人陆续进场。” 老洋房的修缮要分不同阶段进行,就像家庭大扫除,如果先扫地、拖地而忘了擦天花板上的灰,这就把工作做多了。 更毋论老洋房这个庞然巨物,后续必然要找劳务团队帮着施工的。 所以按照流程,先把整体格局确定,再做陈旧设施修补和拆建,最后是改造和再设计。 现在陆砚和杨灵就是在第一步,以及后续的工艺、改造和设计上有分歧。 俗称哪哪都不对付。 不过那是去杨老头家之前的事。 杨灵嘛,其实人还不错的啦,工作也认真—— 今后,如果有可能的话,只要文保局还是杨灵出面......他不介意多商讨一下。 毕竟师父说的是‘按她的来吧’,那西侧回廊处置方案便按她的来,反正按别人的来是万万不妥的。 “叮!噔噔——” 大厅的老座钟适时响起,像下午最后堂课的下课铃一样,吹响了古建行业反内卷第一哨。 “陆哥,时候也差不多了,你看?” 张野掐着点下班让冯小军猛地抬起头,眼里有欣赏之色。 殊不知人这是留着时间给你‘课后辅导’呢! “走,吃饭去。” ...... 秋雨绵延到当晚仍未有止意,给大洋彼岸的导师发完邮件后,才摘下保护视力的防蓝光眼镜。 杨灵有很多习惯从孩童时期保留至今,比如看电脑要距离一臂远,坐姿要把背挺直,睡前先喝牛奶再刷牙...... 因为性格原因和国外成长环境,这些极少被知道。 或许人的内心就像这间位于中山南路的大平层,只要你有办法进来,它便一览无遗、向你敞开。 只是...... 顾南乔用一个个兔子表情包来回避问题的聊天记录赫然在目。 “啊——” 轻叹口气,隔着落地窗仿佛看见一个人站在阳台、飘摇冷风中裹紧身体、不到坚持不住偏要强撑着说‘不冷’的乔乔。 一如十岁刚到美国上学的杨灵。 还有,今天她挺委屈的。 为什么告诉陆砚却不和自己说呢? 明明我们关系才更好啊...... 还是头一回,她这么认真吃一个男人的醋。 还有陆砚,什么时候跟乔乔关系那么好了? 一个个问题从脑袋里接连蹦出来,最后都像断线风筝消失天边。 顾南乔对杨灵很重要,可是其他人不明白,包括顾南乔。 在她眼里,乔乔的事情比论文更难办、更亟待调查,但是难以找到切入点。 杨灵抱膝蜷在波丝手工地毯的褶皱里,第三次划亮手机,亦是今天第三次给顾南乔发消息。 有个声音告诉她,午间刻意扮作奇怪大姐姐的闺蜜,那时候是需要一个拥抱的。 她不知道答案,当年也没人给她答案。 只知道,要对在意之人坦率,要不遗余力对她好。 @Adeline:乔乔,我有点睡不着,可以来你家睡吗? ...... 和张野他们吃完饭后,陆砚一个人回到老洋房,这趟不来他心里不踏实。 今天之前谁能想得到,那么长一条西侧回廊啊,居然是‘凑数’工程! 这片回廊为什么而修造,这片土地又埋了哪些辛秘? 下出租车,淋着小雨三两下开了铁闸门,在打老洋房大门前意外发现屋内有灯。 一拳明黄灯光隔着雨幕和彩绘玻璃,恰似广告里,熟悉而亲切地等候。 理性思索下、结果很明显,门口站定大概半分钟后,摸出了手机。 “你好吗,杨小姐。” “晚上好,陆先生。” “你没有懂我的意思,我是在问,你还好吗?” 陆砚似乎能看到屋里的人用手扶了一下眼镜然后皱起好看的眉梢。 于是期待滋生了——杨灵会用怎样的声音来向他表示不满呢? 刚认识她那阵子还是总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万年冰山脸。 现在终于熟悉了些,肯定是要把之前错过的内容给补上啦! “......我没有很好。”她说。 夹着雨丝的夜风捎递来微凉的触感,如她的声音那样细腻,细腻中混着些微破碎感。 心,莫名揪了下。 并非男女之情,而是本能同情。 诸位想必见过两个月的小狗,刚能走路那会眼睛微微睁开、一阵风刮来身体连同身体上的绒毛都不禁颤抖—— 此刻的心疼便是这般情不自禁。 他吞咽了下,声音尽量缓和地说:“真是糟糕的一天呢,杨小姐。” “嗯。” “你现在在干嘛,冷不冷呀?” “...” “我想吃夜宵了,陪我吃一个呗。” “陆砚......你现在找我有事吗?” 熟悉的冰山回来了,杨督察,是你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呀......家人们!真是让人忧伤,才认识的朋友一回家就给你摆脸色,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我们男人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说到站起来,那就不得不细说我十七岁那年双手插兜站着上早读......” 他说,她听,这是两人第一次合作一场温馨的通话聊天。 夜幕被雨丝织成朦胧的纱,灯光隔着窗,抹开橘色的晕。 直到多年后的某个下午,陆砚独坐在老洋房台阶上弹吉他的时候,仍会深深怀念这通电话、这个夜晚。 “杨灵,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不介意我用简称,以后喊你亲爱的也没问题。” “我介意。” “好吧,那这件事以后再谈。现在当务之急是我很冷,需要你的帮助。” 初秋的雨夜,微微潮湿,不冷。 只是想见她的心热切,于是见不到的时候就感觉冷了。 “你怎么了?你撑得到我来找你吗?” 那边有笑意,反正是听不出担心,陆砚也跟着笑了起来。 “如果我撑得住,你愿意来找我吗?” 没错,这句就属于是故意挑拨了。 “嗯——,我可能会来,你能坚持吗?” 好,问题抛得好,你还拉扯上了。 起先...... 陆砚心情很好,起先他以为杨灵是那种高学历书呆子,尤其住建局会议上惊现愣头青发言的时候—— 然而这个误会现在彻底被瓦解。 人家哪是书呆子呢,明明和他对线得有来有回。 额,他现在姑且算个高手,以前只是让人觉得很呆。 他故意的! “你来与不来,我都坚持等你。”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不管这个时代节奏有多快,不论那些技巧多精湛,他强任他强,遗憾的不是我,下次梭哈我还敢! 何况对方是杨灵,一个陆砚认为没有坏心的女人。 “......位置发我吧。事先说好,我不会去你家里的。” “我亲爱的朋友,不要想太多,有时候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我普通的朋友,你真的很喜欢说无用的话。” 这就怼上了?已经不是你脆弱的时刻了?真心用完就抛了? “你不是说很冷吗,告诉我位置。” 隔着门已听到桌子上收拾东西的稀疏声音,立马准备出发的姿态倒是安慰了方才、自己差点被伤害的心。 “...” 陆砚没作声,依然是故意的。 因为觉得满载而归。 一如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苏轼去寻张怀民,相与步于中庭般诗意。 只有当对方想见你的时候,遇见才值得,不是吗? “笃笃笃!” 他敲响了门。 屋内安静了一会,再响起慢慢清晰、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你一直在外面吗?” “那是因为你在里面啊。” “还贫呢!” 姑娘,你的训斥像撒娇你知道吗...... 印象里,杨灵只有跟顾南乔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用这种语气。 “我亲爱的朋友,你真的还不开门吗?” “啪!” 穿米白色宽松衬衫的杨灵就这么水灵灵出现在门后、陆砚的视线中心。 袖口随意卷至肘部,衣摆一半掖进裤腰,象牙白高腰阔腿裤下晃荡着一双堪称艺术的腿。 “我突然不想开了。” “咳咳!” 这下丢脸丢大了,怎么就没管住眼睛呢! “下下次一定不这样了。” “陆师傅,意思就是下次还敢咯?” “嗯,作为下次的赔罪,今天请你吃关东煮。” 第二十七章 女孩子要矜持 “一到单独请我就小气了!” 杨灵脸颊气鼓鼓的,向来平静的眼睛流露嗔怪神色。 当然,这是一种审时度势下的进攻,俗称‘仗着朋友的宠爱而为所欲为’。 所以此后谁要是说这个女人不可爱,陆砚第一个不答应。 等等! 最好是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觉得杨灵不可爱才好,撑死白名单里再加个顾南乔。 “这个,这不是遇到黑心甲方了吗,囊中羞涩还望见谅。” “明明中午还请乔乔在‘沪粤轩’吃饭呢,结果到晚上就余额不足了呢。” 明明口气平淡的把话丢出来最有杀伤力,是谁说反问要有情绪的? 好比东大外交发言人,任你记者叽里呱啦上蹿下跳,我淡淡一句‘下一个问题’足以诛心。 对,就是这般理性且较真的思考,然后表面淡然甚至有点藐视的姿态...... 品味着她的眼神,陆砚汗流浃背了。 “那是雪中送炭给她压压惊,主要那里离她下班位置近!” “噢。” 噢?又是这招? 好吧,这招亦然奏效。 倒不是说杨灵是个爱耍小脾气的人,只是有人愿意配合你的时候,女生多少都会‘强势’一些。 陆砚几乎可以肯定: 即使跳过这茬不答,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在小本本上记他的不是,反而会因为今天的陪伴、感激他友情登场。 但这氛围都到这了,是有多不解风情才会选择不随对方的心意啊? “apple u,你要知道我们的友谊有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虽说这顿规格上略逊中午,但你想想,这样我才能经常请你吃饭呀!对是不对?” 杨灵世界第二好看的眼睛眨了眨,在判断陆砚说的是真是假,但心情转好这件事无疑是真的。 “难道你每次请,我都要答应吗?”为了防止陆砚误会,她小声说,“我又不是偏要吃你的饭。” 这题他熟,小朋友相互交换零食,他们只是单纯因为有零食吃而开心吗? 更多的,还是因为对方的举动代表着诚挚的心。 “明白了,以后不光请你吃饭,还请你喝奶茶、逛街,一块出去玩。”他打趣道。 “啊?” “给你买裙子帮忙拧包也不是不能考虑。” “不是的,我......” 房檐下,两人的影子显得不那么孤单,让天边半藏云后的月亮霎是羡慕,于是它弯出笑容。 关心则乱不无道理,饶是杨博士,此时亦有被短暂降智的迹象。 还有: 所谓成功的打趣,便是对方没有发现你在调侃她且迫不及待解释的时候,最有趣。 陆砚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映着星辰。 陆砚歪歪头,她也歪歪头,一缕不平静的发丝从耳边垂落。 “你故意逗我的是不是!” 她反应过来,还击一记轻飘飘的拍打。 这一刻,两人才真正有了‘朋友’的实感。 ...... 顾明远最爱的黄花梨棋桌倒扣茶几中央,旁边躺着瓶开封的艾雷岛威士忌,浑浊的酒液顺着罅隙滑落。 无声的沉默散落这片空间。 二楼书房门缝漏出昏黄灯光就和过去岁月一样陈旧,投在螺旋楼梯上的剪影,佝偻如风干的虾。 顾南乔今晚一直守在客厅,倘若那人不肯下来,她定要耗到底。 家丑不可外扬,尘埃尚未落定前更是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蹦,是以不论杨灵怎么靠近,她都静悄悄的。 只是半死不活的自尊心就要殆尽,眼眶红肿、微微发涩,别墅里的沉默已然将事情来龙去脉吞并下肚: 夜色,混淆了是非。 话说,真要一个人不声不响处理这事吗?自古以来多少哀怨故事都是从隐瞒开始的? 国外一同生活十来年,更是早把杨灵当作家人。 如果明天她将死去那么托付终身和身后事的人一定是自己这位可爱的妹妹,所以...... 跨过羞耻和放下一切心防的顾南乔指尖划过‘@Adeline’发来的满屏消息,这字里行间的情分坚定了诉说的决心。 拨通电话,指尖有点发冷。 “乔乔?” “灵灵,你现在在哪。” 她本想说‘我想你了’,只是现在是国内,移风易俗啦......情绪有待酝酿中。 “我在吃关东煮。” 隔着落地玻璃,杨灵回头看店内的陆砚,他正偷偷用‘木剑’处刑她碗里的白萝卜。 按他的说法就是‘小姐,你碗里的白萝卜在流泪噢’。 “和陆砚在一起。” 顾南乔呼吸一窒,这个情况有点超出她的腹稿。 即使他们深夜一起也没关系,只是陆砚的存在就犹如喉咙里一粒沙子,猛地放大、成了横梗在两人之间的河。 “你们前阵子不还在吵架吗,现在关系这么好啦?” 依照往常那样调侃这位可爱的姐妹,心想应该就是自己放鸽子那回,俩人冰释前嫌的吧? 她对自家闺蜜非常了解,深夜一男一女出去吃宵夜?就连十岁的杨灵都不会做出这种‘危险’举动。 这不是A上去了又是什么? “不是啦,就是今天正好遇见了......” 人在店外,杨灵也还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呢? “心虚!” 顾南乔十分笃定地撕开了对面那个女人的借口,又好气又是祝福,还有一点不为人知的羡慕。 “灵灵我跟你说,女孩子不能太主动的,特别是你比我晚回来一年不清楚,上海男孩子一个个精得都不像样子的.....” 越听越觉得面颊发烫,杨灵出言打断:“我不是,我没有,你别想太多了。” 真是偶遇啊,可乔乔不会信...... “噢?那你老实交代,你不是不爱吃关东煮的吗?怎么这半个月三番几次都看你在吃!” “找的这几家味道好。” 好! 好好好,死丫头还嘴硬,既然你倔强,那就别怪姐姐戳穿你的倔强啦! “我讲侬是勿见黄河勿落泪额,老早侬哪能讲额啦(起先你怎么说的)?讲要吃得健康点,垃圾食品勿好碰额,高油高盐个物事要戒脱。乃侬再搭吾讲一遍(来你再跟我说一遍),快点!” 顾律师的嘴背诵小作文也是一个绝,要是叫陆砚瞧见高低就会明白为什么杨灵爱背条款、找依据了—— 如今回旋镖打到杨灵自己身上,里面每个字、每个语气都是她当时说的,所以...... 几乎用撒娇的语气跟电话那边求饶,“乔乔,我没吃多少......” “杨博士,我看你跟陆砚呆一块也是脑子瓦特了,抓重点的能力越来越不行了......算了我也不说你了,多吃点赶快长成胖子,好提前适应产后身材!” “...” 沉默有时候可以表达很多意思,顾南乔在现场一定可以明白。 因为一个红着脸还不反驳的沉默能让问题清晰明了很多。 可惜不是视频通话,顾南乔顿了一下也怕把话说重了: “好了亲爱的,刚才我是开玩笑的,你快去吃吧......其实关东煮也不算垃圾食品,偶尔吃一吃也是健康的嘛,不要多想哈~” 插科打诨几句,顾南乔那边挂了电话。 杨灵则是在外面磨蹭了会才进来。 夜风随着推拉门响动也跟了上来。 “什么电话敢耽误杨小姐这么久时间?” 一直在便利店偷瞄,陆砚按住心种好奇,故作随意道。 从开始就十分在意了,这种情绪特别是当她脸颊微红着进来的时候达到顶峰。 虽说两人是当朋友处吧,可你家异性朋友这么香,还不能有点点占有欲啦? 谁说朋友就不能进一步发展啦? “哼,你也要查我岗是不是。” 杨小姐才受了一肚子气没处发,进来撞见罪魁祸首后也是支棱起来,“我跟你说关东煮汤底加了大量磷酸盐、山梨糖醇类添加剂,难怪你今晚都没吃什么,说,你是不是想害我。” 说话间,身体又紧挨在陆砚旁边坐下,杏眼无辜看向他,像故意出难题的老师在等最期待的学生答卷。 陆砚心道,今晚没吃什么是因为你陆哥才吃完一顿! 小娘子真是不识好人心! 他托住下巴,还是比较关心刚才是谁的电话能让杨小姐红着脸回来,电话里的关系决定了之后讲话的内容。 不然呢?要人家真有喜欢的人咱干嘛还上赶着去撩拨? 真当帅哥是大白菜呀? “哎呀你真是,总不能刚刚别的男人冲你查岗,你反手就把我夹火上烤吧?亏我还好心陪你吃夜宵,仅一个电话前后就判若两人,真是流水的朋友、铁打的男友——” “你别乱说,是乔乔打来的!” 这种不需要多少情商就能堪破的试探自然好懂,何况陆砚压根没打算藏。 但对方没有犹豫,赶快解释道。 只因为...... 如果将心比心的话,她也希望未来另一半不要在这种时候戏弄她、要第一时间解释清楚。 “噢~那就说得通了。” 嘿!是我的异性好兄弟那就放心了。 随即精神一振,陆砚把椅子拖近至彼此手贴着手的位置,要确真感受对方传来的热度才罢休。 “杨小姐你刚出校园不太了解,‘风骚律师’你看过不?做这一行的最擅长黑白颠倒、凭空诬陷,他们的话信一半最多了。” “乔乔不会骗我,你别在这挑拨离间!” 杨灵这次勇敢地、没有避开视线,甚至可以清晰感知到对方呼出的气息和身上缠绵的幽香。 细嗅能发觉女人香中混着一丝奶香,据说,他小时候也会有这种味道。 动作慢了下来,说话也慢了下来,每个间隔都可以插入一个音符,但两颗心之间是充盈的。 如果以她身上的味道制成一款香水的话,那么前调如骤雨初歇的竹林,幽冷清新; 中调缓缓绽放,细嗅有保加利亚玫瑰与白牡丹在氤氲水汽中舒展花瓣; 尾调如牛奶浸泡过的陈年檀木,沉稳而悠长,让陆砚内心获得宁静与温暖。 从睫毛微颤到唇瓣翕动,它们藏着少女的心事,而少女的心思是藏不住的。 月光般的灯下...... 你脸红了噢。 “但我会骗你,所以你猜猜,我要骗你什么?” 时间恢复正常流动,陆砚以强大的意志力守住心神。 君子动口不动手,大城市执法效率不是开玩笑的。 “我不猜,骗人是不对的。” 她轻轻挪过眼睛,两人的肩膀还是靠在一起,没有半分离开的迹象。 “杨小姐,如果哪天我说我不喜欢你,请你相信那肯定是谎言。” 第二十八章 笨蛋女人 对方的情绪从不是无主的云,而是被你掌心纹路牵引的纸鸢。 这一刻陆砚看到了这句话的具象: 她先是肩膀一颤,随后肉眼可见的速度,羞红从耳朵蔓延脸颊,胸膛急促吞吐着周边的空气,像一只脱水的鱼,剧烈而沉默。 她应该是喜欢我的,陆砚心想。 仅管学生时代被冠以象征不解风情的‘书呆子’称号的他,居然也有三言两语牵动对方心神的一天。 要么这个女人纯情得可怕,要么段位高得吓人,段位一般般高的他几乎可以all in——对方属于前者。 倘若判断失误,那也认了! 一个美好的女子是男子最好的补药,忘了是谁说的了,陆砚深感认同。 这个各方面都优秀到人心尖尖上的女人,或许真能治愈他的心,覆盖上段感情留下的疮痍和苦痛! “陆先生是在表白吗?” 她细弱的声音随风飘散,叫人不确定究竟说了没有。 是在表白吗?是。 是对方以为的那种表白吗? 陆砚觉得自己有点卑劣,方才他冲动上了头,只想着肮脏的挑逗,而非真心实意去表露。 ‘如果哪天我说我不喜欢你,请你相信那肯定是谎言’ 自己真的喜欢她吗?是觊觎她诱人的身体,还是几次接触下来对方所表现的品行? 她的过往、她的圈子、她的喜好、她的理想......都一概不知! 这个笨女人,刚才不是挺会拉扯吗? 平a你交什么大招啊! “当然是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爱的朋友了,虽然不至于每天说一句‘喜欢你’,不过这是第一次,让你知道我对你有多喜欢还是有必要的。” 在心底叹口气。 算完了。 话语再怎么暧昧也是间接否认了两者关系向情侣发展的意图。 他还做不到只有情欲占主导的前提下与这位无暇的女士交往。 煮熟的鸭子飞了吧? “噢。” 扭过来,她悄悄看了一眼,又忙把头转开,深夜的晚霞在脸上还不曾消退,温柔又小声地说: “那我是不是也要对你说‘喜欢’。” 这次轮到陆砚呼吸一窒。 心动,是一个人的锣鼓喧天。 玩脱了—— ...... 林晚声把耳麦从鬓角摘落,混响器炸开细微电流,像蚂蚁啃噬寂静的空气。 歌词她唱了好几遍,是酸的。 颜朵的婚礼主题定了,‘自由的爱’,据说取自陈禹的灵感。 爱如蝴蝶,越紧握越褪色;自由共生、温柔守望...... 这个立意她很喜欢,连带对婚姻的渴望此刻亦到达一个新高度。 这些年她迷茫过,挣脱过,然后被时光裹挟着走了一段、几乎实现了曾经的理想。 直到现在回头时,才发觉错过了多少。 再次回到上海,本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曾想事实竟如此爱捉弄,现在她又迷茫了...... ...... 从杨灵那辆樱花粉taycan下车后,陆砚叫住了她: “后天,”不对,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明天你有空吗?” “有......不是!我是说,”杨灵思衬了一瞬,说:“明天老洋房正式解封,我肯定有空。” “那要不要那天晚上来我家吃饭。” 顾南乔的话还历历在目,‘女孩子不能太主动’云云,杨灵看着陆砚一时有些呆呆的。 为了不必要的误会,他又说道:“上次你不是当过我一次女朋友嘛......这次还得请你帮忙。” “林晚声也要来?”回话很快。 “不,是我爸要来。” “...” 看着酷炫的尾灯渐渐隐于夜色,陆砚搞不清楚对方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决定待会洗完澡再问问她。 也不用担心太迟了会不会打扰对方、深夜给异性发消息会不会不好之类的问题了。 男人还是自信点,她就是喜欢我! 即使陆砚不打算仗着对方的喜欢为所欲为,但是发条消息总不至于引发反感吧? 杨灵......杨灵...... 这个被林晚声评价为‘是他会一见钟情的类型’的女人,其实晚上给她发消息,受影响最大的是自己才对! 天幕下不知遮盖了多少心事。 当陆砚边哼着歌边冲澡时,静安别墅区这边终于等来了一场严峻得不像父女的谈话。 “你老子活这把岁数了,还没见过这么正义的律师。”顾明远摘下老花镜慢条斯理的说,“你要大义灭亲啊,乔乔。” “我哪里知道那个搞建材的跟你有生意往来嘛,现在一审判决都要下来了,你要我当庭改口去做伪证我也办不到啊......” 顾南乔不复往日热情洋溢,用沙哑的音色讲,“那时候那个王总还喊人在小区门口蹲我,三四个人就那么杵在我后头,你怎么不说他们是你的生意伙伴!” 又想到前天堵在律所门口的三辆大卡车,本就发肿的眼眶又有酸涩的感觉。 这是本能的,一个女儿面对自己父亲、委屈时感到想哭。 “乔乔,都是误会,他们也不知道你是我女儿。总之过去的事情我们先不聊,过了这个关卡我保证帮你把该算的账算清。” 顾明远换了个坐姿,挺直腰背严肃道: “但是现在他们查清楚了。要是我的女儿把我的生意后方送进去,你爸的声誉怎么挽回?你又不是不知道传统行业在跳水,这么大的资金链运转,全靠我多年声誉担着在。” “那我怎么办,律师这行就不要声誉担着了?我读了那么多年书说不干就不干了?”顾南乔无不气愤地说。 都是靠信誉吃饭,我没犯错还倒要上赶着去承认啦? 对面男人叹气,忍着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你当你安稳成长的环境外边是谁在这个你认为恶心的世界为你担下风雨’。 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可以放下那些无聊的‘仁义道德’,在那天以前,局面坚决不能交由她主导。 虽自知愧对于她,但眼下境况之严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局崩塌! “乔乔!事分轻重缓急,我们的事业不是一个体量级的,难不成我还会害你、难不成我的以后不都是你的?” 此句无数家庭里流传的话终于还是在这栋空旷的别墅响起。 自顾明远带着小三、小四还有数不清的年轻女人回家之后,这一刻是她最伤心的时候。 是,你的事业重,我再怎么努力也和你不是一个量级的。 你只要说话稍微重一点,那时候我就惶恐得一星期睡不好觉,直到现在,跟你说话还是会忍不住落泪。 在你这里我永远是未满十八岁、被你死死拿住监护权的女孩,永远是可以事后再考虑的亲、生、女、儿! “既然我们不是一个体量的,那就不要互相干涉了。只要你的生意做得清清白白,自然可以万事不求人。” 说完,顾南乔无心再留,提包走人。 没有听到顾明远的挽留,就这样一个人,无边的夜色接纳了她。 ...... 墨斗先生:到家了吗?一个人回家要养成主动报备的习惯!(熊猫人窥视.jpg) @adeline:(小兔子收到.jpg) 陆砚没有选择群聊,毕竟顾南乔这时候说不准早就睡了。 何况,此时他们之间氛围拉满,还有私货要聊。 “喂?陆砚。” “杨小姐,是我。你睡下了吗?” “嗯。”杨灵翻身将一个半身长的鲨鱼娃娃抱在怀里,做完护理的脸上皮肤嫩得出水,“你睡下了吗?” 陆砚从‘确认对方喜欢自己’这件事之后,心跳就没有安分过。 额......或者说春心复萌。 尽管有小概率对方也和他一样,是突然‘暧昧上头’。 但不管了。 “我也睡下了,要听故事吗?” “陆先生,你还有别的女性朋友吗?” 你是只对我这样,还是对别的姑娘都这样? “有啊。” “...” “...” 静谧的空气在电话两端蔓延。 陆砚感受着跳跃的心,有意沉默! “是......乔乔吗?” 不连贯中透露着小心翼翼,就像蝴蝶轻轻落在花瓣上。 “是啊,目前异性朋友就你们俩了。” 他不准备提起颜朵和林晚声,在小事上不较真才能促成主旋律的和谐。 再说了,这个层级的问题,事后解释也很方便。 “那你为什么不给乔乔讲故事。”杨灵问。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傻: 1.因为我在给你打电话,所以要挑好听的说。 2.顾南乔今晚压根没在场,要说也没机会。 3.我给她讲故事你怎么会知道呢。 4.作为朋友你是不是问太多了。 5...... 当然,这类很傻的问题背后往往都是一颗刻意又笨拙的心。 还记得那个明明胆子很大,但在某些时刻突然变得胆小的女孩吗?两者是如此相似。 再者说,人家女孩子想听一些你哄她开心的话怎么了? 反正不要钱,说几斤好听的话让俩人都乐呵一下怎么了? 噢,你没耐心啊,那就是不爱了。 “因为她不是你啊。” 那边似乎有翻身的响动,陆砚赶紧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杨灵语速轻快,“唔......陆先生晚上睡觉喝牛奶吗?我知道有个牌子对睡眠非常好,明天给你带过来......” 他甚至可以想象上下嘴唇闭合的微妙弧度。 得。 还准备问她明天来不来,会不会给她添麻烦之类的,没曾想人家都进入下一个问题了。 不得不说,从坦率程度来看,确实不同于国内的风气。 他很喜欢。 “杨小姐,每天睡前都喝牛奶吗?” 说出这句话,是用一种很轻、很柔和的嗓音,要被张野听到了肯定会直呼恶心! “嗯,从小时候到现在每天都喝。” 她的声音也很温柔,像今晚的月亮。 “你小时候什么样子?有照片吗?” “我小时候......” 不知不觉话题就偏了,不过若是两人都乐在其中的话,那也不算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