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被巧取豪夺后,丢下崽跑了》 第130章 你不怕受牵连吗? 宋潇斐看她急得额头上汗都出来了,连忙安慰道:“此事蹊跷,你听我说。” “圣上崇尚道教,天启举国皆知,平日里圣上都在玄清塔忙着修炼,每半个月才会召见一次群臣,圣上对国事尚且都不大关心,等闲之事就更入不了他的眼了。” “你觉得他会愿意花那个闲工夫去评定一件婚服的好坏吗?” 看着宋潇斐凛然的神色,乔蓝衣心中一惊,许多她之前不曾在意的细节此刻都一一显现了出来。 对啊,圣上作为公主的父亲,他再疼爱女儿,无非也就是在给女儿挑选夫婿的问题上、和陪嫁的问题上多操些心。 至于其他的那些琐事,例如评定婚服之类的,他作为一国之君,还是一个崇尚修道的一国之君,哪有那个闲工夫一一去管? 宋潇斐知道乔蓝衣聪慧,他继续点拨:“公主婚服有问题,但锦衣卫去金陵抓你们的时候,说的却是冒犯了圣上。” 这句话宛如醍醐灌顶一般点醒了乔蓝衣,公主婚服有问题,那冒犯的应该是公主,为什么锦衣卫要说冒犯圣上呢? “你的意思是……” 乔蓝衣的心中已经有答案快要呼之欲出了,她殷切地望向宋潇斐。 宋潇斐在她的热烈目光中,给予肯定的点头。 他顿了顿,抬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缓缓道:“圣上崇尚道教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必定是那婚服上绣了什么不利于道教的东西,才会被人举报到圣上跟前。” “圣上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这几年越发老态,越是如此,他越追求修道,渴望长生。” “凡是与圣上修道长生有碍的人或事,圣上的态度向来都是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 这几句话的话外音乔蓝衣都听出来了,就是因为圣上的态度摆在这,所以裴显才敢审都没审,就先用刑。 毕竟就算最后闹出了人命,圣上也不会在意的。 短短几句话说得乔蓝衣后背发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权力越大,欲望便越难填满,而站在权力顶峰、坐享一切的帝王怎么可能甘心像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呢? 昔日秦始皇派徐福东渡求仙,汉武帝晚年宠信方士炼丹,这些活生生的例子无一不是对长生不老的痴迷。 可最后又怎么样呢? 还不是落得个劳民伤财、国力衰微的下场,受苦的总是他们这样的无辜百姓。 “我要去看一眼婚服。” 她必须要去看一眼那婚服上到底绣了什么不利于道教的东西,必须知道被判刑的原因,才能找到解救的办法。 宋潇斐毫不意外她会这么说,他道:“好。” 他一秒都没犹豫地就许诺了乔蓝衣一个好字,乔蓝衣一顿,将原本准备的一大段说辞都咽回了肚子里。 “你不怕受牵连吗?”这一刻,乔蓝衣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无事……咳咳咳……”宋潇斐的声音有些低,伴随着压抑的咳嗽,便显得更沉闷了。 他看着乔蓝衣困惑的目光,笑道:“此事重大,我能保得了你一条命,却保不了织造局所有人的命,若是不查清楚的话,其他人都要死,以你的性子,你是绝对不会眼看着其他人死在你面前的。” “你从前便是这样,一看见别人受苦,你就受不了,有一年冬天,我府里差点因为你而断了粮……” 宋潇斐说的是永济三十六年的春天,那时候乔蓝衣刚被他从药谷里抓回来,整个人郁郁了一阵子,但也消停了一阵子。 那一年的春天格外冷,倒春寒一日比一日严重。 她在府中听下人们说城西饿死了人,下大雨都非要跑过去看,结果脚刚到城西,眼泪也就跟着立马掉下来了。 然后她就命下人将府里所有的粮食都搬了过来,要赈济灾民,是一滴不剩的那种全搬光,后来晚上府里没米下锅,宋潇斐只好黑着脸带她去了酒楼用膳。 吃饭的时候,她还在抽抽搭搭地不消停,说一想到城西的贫民窟里百姓没有米下锅,她心里就堵得慌,一口饭也咽不下去。 宋潇斐为了哄她吃饭,只好又黑着脸,高价买光了一条街的粮食铺子,让她明天接着去赈济灾民。 那段时间,大概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最平和的一段时间了,在那之前他们之间永远是剑拔弩张地争吵和逃跑,而在那之后,便是怀孕生子带来的更加可怖的一段岁月。 所以,就更显得那段时间的难得可贵了。 在宋潇斐思念乔蓝衣的日日夜夜里,在那之前的事他不愿想,在那之后的事他不敢想,他像个懦夫一样只敢想想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来宽慰自己。 宋潇斐在和乔蓝衣相处这件事情上实在是没有天赋,若是他不提起从前的事,乔蓝衣对他早上的出手相救和这之后的冒险相陪,虽然她嘴上一句没说,但心里是有一点点触动的。 可他偏偏嘴贱要提起从前的事,他也不想想他和乔蓝衣的从前,又有哪一件事是能够拿出来怀念的? 毕竟他带给乔蓝衣的从前,永远都充满了争吵、强制、暴力和血腥。 这句话简直是就在往乔蓝衣的肺管子上戳,乔蓝衣当即红了眼。 第131章 他们都是那段记忆的囚徒 “够了!” 乔蓝衣打断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扯得颈间绷带一阵发紧也浑然不觉。 “从前?”她眼眶通红,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也配提从前?我们之间最没的提的就是从前!” 她想起小黑屋里那些绝望的哭喊,想起怀孕时期失去自我的每一分每一秒,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 宋潇斐身形一震,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我……我不提了,你别生气。” 乔蓝衣的眼神中满是疲惫:“宋阁老,你这次愿意帮忙,我们织造局上下都很感激你,今后若有差遣,织造局听凭吩咐。” “但这并不代表你我之间从前的事就能一笔勾销了,从前那些事我没本事追究你,可你若还有一丝人性的话,待此间事了,请你永远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宋潇斐嶙峋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待此间事了,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但愿宋阁老言出必行。”乔蓝衣冷声道。 “你就相信我这一次吧。”宋潇斐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苦笑,“我在金陵那会儿,可曾打扰过你一次?你安心过日子,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当初在金陵重遇宋潇斐的时候,乔蓝衣感觉天都要塌了,以为她马上就要被抓回去重新过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了。 她就像一只快要被送往屠宰场的猪,每日都在战战兢兢地等待着。 生活越平静,她越觉得平静水面下暗藏的风浪越汹涌。 谁知等到最后,等到人都走了,她想象之中的那场巨大风暴都一直没来。 但谁又能知道这场巨大风暴到底是一时不来,还是一世不来? “话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在后面等着我?”她还是不信宋潇斐,要知道男人的誓言和狗叫没什么两样。 宋潇斐张了张嘴,半晌才垂下头轻声说:“这些年来,我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是你自戕那夜躺在血泊里的样子……” “别说了!”怀孕的那段时间是乔蓝衣此生最最不想提起的日子,只要稍微想一想,她就会恐惧得发疯。 她捂着两只耳朵,大枷留下的淤青在腕间狰狞如蛇。 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别再说了!” 看着她悲怆到扭曲的面容,宋潇斐眼中痛苦翻涌,他单薄的脊背佝偻成了一张枯败的弓。 屋内死寂如坟,唯有两道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那段乔蓝衣最最恐惧害怕的过去,如同一把无形的枷锁,困住的从来都不是她一人, 他们都是那段记忆的囚徒,在这痛苦的牢笼中,找不到出路。 翌日,辰时二刻,皇宫。 乔蓝衣坐在马车里,攥着衣袖的手心都出了汗,目光不自觉地扫向端坐在车厢对面的另一人。 潜入尚衣局偷看公主婚服这种事,她原先以为是要趁着夜半无人之时偷偷去干,谁知宋潇斐竟然在大早上,大摇大摆地就带着她去了。 她不了解这个朝代的权势架构,她心想,也许阁老这个等级的高官,就是可以想什么时候去尚衣局就什么去吧。 青缎马车缓缓碾过汉白玉阶前的蟠龙浮雕,车帘被微风掀起的瞬间,金顶红墙如巨兽般扑面而来,琉璃瓦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比她记忆中的故宫更显威严百倍。 穿越前,她也曾站在紫禁城斑驳的宫墙下,隔着栏杆抚摸过褪色的朱漆,惊叹于古代匠人的鬼斧神工。 那时的故宫是沉默的史书,是能被镜头记录的风景,而此刻脚下的土地,每一级台阶都铺着权谋,每一道飞檐都悬着生死。 当皇权从文字中走出来,化作眼前巍峨的宫阙时,带来的不是震撼,而是令人窒息的恐惧。 宋潇斐见她脸色煞白,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化作了一句轻柔地怜惜:“有我在,没事的。” 乔蓝衣没有回应他的安慰,只是沉默地抿紧了唇。 马车在午门前停下,宋潇斐率先下车,乔蓝衣紧随其后。 宫门处甲胄森严的侍卫列成两排,她下意识地望向他们腰间闪烁着烈烈寒光的长刀,双腿开始不受控地发软,绣鞋在青砖上打滑。 宋潇斐不动声色地扶了她一把,待她站稳了,他很快便将右手撤下去了。 他走在前面,左手微微向后虚挡,这是一个随时准备要护住身后人的姿势。 心跳在胸腔里急速跳动,一路上,乔蓝衣都小心翼翼地跟在宋潇斐身后,目光飘落在他单薄却依旧坚挺的脊背上。 命运的齿轮总是充满了意外,曾经宋潇斐的背影对她而言,是恐惧和愤懑的象征。 而如今,他高大挺拔的脊背,在阳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却是她莫大的安全感来源。 她不禁心想,这世上的事也真的太可笑了。 人怎么可以矛盾成这个样子? 曾经的恶意伤害是真,她差点就疯了死了,可现在的好心帮忙也是真,若没有宋潇斐肯掺和进来,织造局上下几十条人命都活不成。 乔蓝衣是一个最怕在感情方面有纠葛的人,她搞不清这里面孰轻孰重,于是她只能使用最简单的一刀切的方法。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算了,你帮了我这一次,我承你的情,我不再恨你了,以后就让我们俩当个普普通通的路人好了。 第132章 与你无关 沿途的宫女太监们,见到宋潇斐皆纷纷垂首行礼,神色恭敬至极。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尚衣局。 两扇朱红色宫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丝帛晾晒的清新混着染料的草木香便迎面扑了过来。 乔蓝衣踮起脚尖,深深地嗅了两口这熟悉的味道,紧绷了一上午的脊背也下意识地稍稍松下了一些。 宋潇斐脚步不停,继续大步流星地向着尚衣局里的冗长宫道前进。 视线的尽头,在一道半掩的朱漆角门里,转出了一抹茜色身影。 秦媛媛一头乌黑长发利落地拢在官帽里,鹅蛋脸上敷着薄粉,一身青绿色的宫装随着行礼的动作轻颤,嗔道:“宋阁老大驾光临,可让奴婢好等。” 宋潇斐视若无睹地掠过了她这些娇羞的小动作,淡淡地说了一句:“带路吧。” 秦媛媛撇撇嘴,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一想到这人好不容易有事求自己一次,也许这辈子就这一次,她心里再大的不高兴也就转头撂下了。 “跟奴婢来吧,柔嘉公主的婚服就收在凤翟阁。” 秦媛媛转身向前,水葱似的指尖在宋潇斐的绯色官袍上,悄然留下一道暗香。 她侧身于宋潇斐半步在前面走,一双含情目时不时地就转了过来,黏在宋潇斐的身上不挪地,纤细腰肢在青绿色的宫装下拧出一抹柔媚的弧度。 乔蓝衣微微抬头,视线在面色平静的宋潇斐和眉目含情的秦媛媛面上各扫了一眼,很快便将脑袋垂了下来。 一行三人各有心事,长长的回廊上响起三道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就在大家正要沿着回廊的阶梯向下行的时候,倏然间,一只浑身乌黑的小猫从对面房梁阴影处猛地蹿过来。 小猫蹄子落地的时候还带落了几块黄色的琉璃瓦,瓦片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哗啦”巨响。 乔蓝衣下意识惊呼,还未反应过来,宋潇斐已长臂一揽,将她整个人护在怀中。 “啊!”秦媛媛惧怕的尖叫声霎那间穿透了回廊,又被她很快一把捂住,只余下一段急促的尾音压在指缝间,化成了一段含糊不清的声调。 她精致的鹅蛋脸上掉落两滴冷汗,显然吓得不轻。 本来这突然蹿出来的小猫就够让她闹心了,却不及她视线一转,含情目里下一个画面更闹心。 “宋阁老……”秦媛媛的娇呼戛然而止。 她这才注意到,宋潇斐身后那个裹着侍卫服、被他牢牢护在怀里的人,露出的一截手腕纤细白皙,耳后还沾着几缕青丝——她分明是个女子! 在一瞬间的惊吓之后,乔蓝衣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她抿了抿唇,赶忙挣开了宋潇斐的怀抱。 却在抬头的下一刻,正对上了秦媛媛意味不明的目光。 然后在这后面的一路上,那双含情目便再也没离开过她的身上了。 自午门前下了马车开始算起,乔蓝衣都已经一步不停地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她在心中无数次感慨,皇宫真的太大太大了! 又过小半盏茶的时间,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凤翟阁。 一座重檐庑殿顶的建筑赫然立于眼前,‘凤翟阁’三个大字笔力遒劲,气势威严,凑近一看,那招牌竟是用整块赤金镶嵌而成,边缘环绕着浮雕的螭龙纹。 乔蓝衣一面跟着往里进,一面忍不住暗暗赞叹,不愧是收放公主婚房的地方,真气派! 雕花檀木门缓缓开启,一股混合着龙脑香与陈年樟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八盏鎏金宫灯悬于梁间,将整个凤翟阁内部映得恍若笼罩在琥珀色的光晕里。 一路走进去,数十个朱漆樟木箱错落有致沿着墙角依次排开。 箱面皆用鎏金篆书写着“吉服”“袆衣”“鞠衣”等字样,箱扣处还挂着刻有龙凤纹的鎏金锁。 乔蓝衣很快地掠过了这些不相干的箱子,径直向屋子中间走去。 在屋子最中央的地方,有一架约莫一人高的檀木架稳稳立于地面,木架上方悬挂了一件流光溢彩的华贵嫁衣,木架底部嵌着金丝楠木的抽屉,抽屉缝隙间隐约可见防潮的艾草与驱虫的雄黄粉。 再次见到这件她精心制作了两个月时间的婚服,乔蓝衣的心情是复杂的。 当初她为了报答柔嘉公主的救命大恩,在众人都不肯揽这个烫手山芋的时候,只有她一人积极主动地接了下来。 两个月时间的呕心沥血、绞尽脑汁,等最后婚服完工的时候,她人都瘦了一大圈。 这些她都不怕,报恩本来就是要诚心又用心的,只是她没想到她苦心挥洒的汗水,到最后竟成了幕后之人刺向织造局的利刃。 一想到这,她就愧疚得不得了。 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亏欠别人,一丝一毫都会让她良心不安。 可这次不仅连累了大家跟着她吃苦受罪,竟还要连累大家跟着她一起送命,这比杀她一千次还要让她难受。 所以自从上了囚车开始,她就一直在心里后悔,要是她当初不逞强接这个活就好了。 要是当初她不请三天假休息,每天都守在婚服跟前,直到亲眼看着它出织造局就好了。 哪怕她知道自己是被陷害的,这件事根本跟她就没关系,但她还是止不住地就是愧疚,就是痛苦。 宋潇斐见乔蓝衣一言不发地站在婚服前很久,他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猛然扣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坚定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那些人处心积虑要害你们,不是这次动手,也是下次,既然这样,还不如他们早动手早好,你们趁早将这些人揪出来,以后也好过安生日子。” 受害者真的很容易就会掉到受害者有罪论的陷阱里面。 因为当人们遭遇不幸事件时,心理上会产生强烈的后悔和恐惧。 受害者会下意识地认为,如果自己当初做了不同的选择或行为,就可以避免这场灾难,从而将责任归咎于自己,一直在心里谴责自己。 而这个时候,真的很需要一个人能坚定地站出来和受害者说,你没错! 这短短的没错三字,重若千斤,它能帮受害者缓解自我怀疑,重建自尊自信。 此时此刻,宋潇斐语调坚定的“与你无关”四个字,就像一束刺破乌云的强光,瞬间照亮乔蓝衣连日来混沌的意识。 她怔怔望着宋潇斐眼底跳动的火焰,有一瞬间的愣住,那些盘旋多日的自我怀疑和愧疚,就在这道坚定的目光中一点点地消散。 所以她没有推开宋潇斐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 第133章 勘破玄机 乔蓝衣屏息揭开红绸,那件耗费她数月心血的婚服终于展露全貌。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套嫁衣看。 长达两米的大红色锦缎霞帔上,用孔雀羽线与金丝绣满了纹样。 正中的鸾凤凤首高昂,尾羽如火焰般舒展,四周则是一幅“百鸟朝凤”图,数百只形态各异的鸟儿围绕着中央的凤凰,或展翅欲飞,或低头敛羽,皆栩栩如生,尊贵无比。 顶级云锦制作的大衫上,金线织就的四合云纹在阳光下流转出璀璨光晕,仿佛将漫天云霞都裁进了衣衫。 乔蓝衣一一看过去,皆无丝毫异常。 直至她看到了大衫袖口处绣的纹样,浑身陡然一僵。 按祖宗规制来说,公主婚服等这一类的吉服,大衫袖口处应当要绣缠枝莲纹。 但莲花乃佛教圣物,而当今圣上崇尚道教,圣上早在十年前就下了圣旨,宫中吉服一律不准绣莲纹,要用道教符箓中特有的云篆纹样代替。 乔蓝衣想不通,她们在制作公主婚服的时候,明明一针一线绣下去的是云篆纹样,为何此刻却变成了盘金绣绣着缠枝莲纹? 直至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为何接手过公主婚服的府衙那么多,锦衣卫却直奔织造局而来。 因为这盘金绣要用到的通经断纬工艺,只有织造局的花机上才能制作出来。 这幕后之人果真是用尽了心机。 宋潇斐注意到乔蓝衣的异常,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色愈发阴沉。 “今日是十六,圣上会在一个半时辰之后,在玄清塔召见臣子,处理政务。” 宋潇斐的言下之意就是一个半时辰之后,即是织造局一行人定下生死的时候。 乔蓝衣抿了抿唇,视线始终落在大衫袖口处的缠枝莲纹上:“一个半时辰,够了!” 话音落下,宋潇斐立刻帮她将檀木架上的婚服取下,平铺在地上,并转身喝道:“秦尚宫。” 秦媛媛见他的目光终于舍得看自己一眼了,不开心地撇了撇嘴。 虽然内心早已醋翻天了,但行动上却丝毫没有耽误,她一路直奔墙角而去,将最边上的一个箱子搬了过来,在乔蓝衣身边打开:“喏,都在这了。” 乔蓝衣低头一看,箱子里一应针剪、各色丝线、金银线俱全,心里愣神了一秒。 短暂的愣神之后,她很快便沉下心来,全身心投入到缠枝莲纹的改造工作中。 在穿针引线的时候,她的手指都还在微微发抖,可当针尖触到布料的那一刻,却奇迹般地稳如磐石。 秦媛媛虽说如今已贵为这尚衣局的尚宫大人,但她也是从底层的织娘一步步凭本事爬上来的,能在这偌大的皇宫脱颖而出,她的绣艺亦不用多说。 短短一个半时辰要拆去两只大衫袖口处的莲花纹,换上云篆纹,还要做工精美,毫无破绽,她自认为这整个皇宫,除了她无人能做到。 她本来还抱着几分取笑的心思,觉得此女必定不成事,到时候宋潇斐一定还要调过头来请她帮忙。 可当她看见乔蓝衣伏在婚服上飞针走线,动作快得惊人,针尖在盘金绣的缠枝莲纹上游走,时而挑开几根原线,时而补入新线。 手腕翻转似流云,针尖起落间,那原本泛着金光的莲花纹样开始微妙地变化。 她的情绪也同样开始微妙地变化。 她没想到乔蓝衣口中的“够了”二字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真的有这个实力。 俗话说,英雄最惜英雄。 秦媛媛一向自傲她这身技艺,谁人要想在她的面前秀针线,她都是拿鼻孔看人的,但若是面对技艺远在她之上的人,她也是真心钦佩的。 秦媛媛的目光就在这段精湛的技艺中变得越来越明亮。 一个半时辰一晃而过,乔蓝衣放下绣针的时候,手腕、肩膀僵硬到了极点,稍动一下,就咔咔作响。 秦媛媛见状,立刻冲上去替她捏肩捶背,活动手腕。 乔蓝衣不好意思地笑笑:“多谢。” “不用谢。”秦媛媛的一双含情目眨成了星星眼,闪闪发光地望着乔蓝衣,“你刚刚用的绣法就是织造局赫赫有名的双面绣吧?” 为了这好不容易改造成功的云篆纹不再遭到破坏,还为了再掩盖一些针脚问题,乔蓝衣当时略一思忖,便果断选用了双面绣工艺。 这样,若是幕后之后再想动手脚,他除了扯坏两只袖子,其他的什么也干不成了。 “是的。”乔蓝衣微微点头。 “啊啊啊!早就听说织造局有双面绣,可用同一根线在正反两面交替穿针,绣出两幅截然不同的图案来,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秦媛媛捧着一只正面是云篆纹,反面是如意纹的大衫袖子赞叹不已。 一个半时辰前还略有敌意的一个人,此刻却化身成了一只小迷妹,对着乔蓝衣咔咔一顿猛夸,夸得乔蓝衣都不好意思了,面色越来越红。 “你要是想学的话,以后有机会我可以教你。”乔蓝衣听出她的意思了,温声允诺道。 “想学想学,我想学。”秦媛媛连声应下,“真是太感谢你了。” “举手之劳,不用谢。” 乔蓝衣笑着摇头,视线在宽敞的凤翟阁内转了一圈,没看见那人,微微蹙了眉头。 “宋阁老去玄清塔了,他走之前交代过我,让我等你弄完婚服之后,送你去大理寺天牢,说待会圣上肯定要召见你们。” “好。” 时间不早了,乔蓝衣不敢耽搁,和秦媛媛二人一同将婚服小心地摆放回檀木架上,将红绸复原。 临走之前,她又看了婚服一眼:“这婚服……” 虽说她已经用双面绣将两只袖子牢牢锁住了,幕后之人除了扯坏袖子,其他的事是什么也干不了了。 但若是幕后之人看见袖子动不了,又将坏主意打到其它部位怎么办? 秦媛媛看出了她的担忧,赶忙牵上她的手,边走边说:“你放心吧,出事之后宋阁老就派人守着凤翟阁了,现在那些人就算是插了翅膀也飞不进来了,快走吧……” 第134章 觐见圣上 在宋潇斐的事先安排和秦媛媛的一路护送下,乔蓝衣很快便来到了大理寺天牢。 她急匆匆地换好囚衣,扒在两根铁柱上,赶忙将凤翟阁里发生的事一一向大家说清楚了。 待她说完之后,众人神色各异。 “公主婚服自灵溪制作完成后,就一直收在织造局的珍宝阁里,且不说珍宝阁日夜都有人把守,就说它那把精钢锁,一般人也打不开啊。” 贺云将眉心拧成了个川字,手指敲在铁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错。” 晏书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乔蓝衣微微侧目看过去,他瘫坐在囚室的角落里,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珍宝阁需要两把钥匙同时插进去才能打开,一把是一直由我保管的织造钥匙,李久来了之后,便一同交给他了。” “另一把一直在灵溪身上揣着,在灵溪告假那段时间,我交给了淮壬保管。” 晏书澜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他看向韩淮壬囚室的方向,问,“淮壬,你那把钥匙在那几天,有没有离身过?” “我一直带在身上,没离过身啊……”韩淮壬声音一顿,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灵溪告假的第二天晚上,他曾被李久邀去绮梦阁快活了一夜。 那一夜他玩疯了,身上脱得溜光,第二天早上起床找衣裳穿的时候,他还在纳闷昨晚那么疯狂,怎么衣裳叠得倒还挺整齐的? 他还以为是那几个妓子有眼力见,帮他把衣裳叠好了。 现在想来,当时一宿仙的药性那么猛烈,大家都那么疯狂,谁还会有闲心帮他叠衣裳啊,那衣裳分明是被有心之人拿走了,送回来的时候顺手叠的。 韩淮壬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众人跟他都是老熟人,一看他这样,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韩淮壬,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交代!”贺云厉声道。 韩淮壬扑通一声就朝着晏书澜的方向跪下了,连连磕头,砰砰砰的,几下下去,脑门上就见了血珠子。 他悲怆道:“督公,我有罪,我有罪啊,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大家了……” 晏书澜微弱的呼吸在霎那间急促了几分:“还不快说!” 韩淮壬跪在地上,将那天晚上怎么碰到的李久,再怎么一起去的绮梦阁,连哭带嚎地说了出来。 他每说一个字,众人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等他全部说完,贺云简直要气晕过去了:“韩淮壬啊韩淮壬,你你你……” 晏书澜没说话,而是急促地咳了起来,声音里带着病态的沙哑,他边咳嗽边责怪自己。 “这一切是我的错,要是我当初听了灵溪的话,在李久当这个织造局监工的这段时间,收回韩淮壬的副使职位,让韩淮壬去当一个库子,就不会有今天大家的灭顶之灾了,都是我的错……” 韩淮壬听着他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声,心里更愧疚更后悔了。 “督公,你别这样说,这都是我的错,你们跟大理寺说,跟锦衣卫说,总之你们把事情都推在我身上,我老韩一个人受着,不能连累你们啊……” 乔蓝衣没有理会韩淮壬这些废话,而是抻长了脖子,努力向晏书澜的方向看去。 晏书澜咳得太厉害了,让她有些担心。 她刚想开口问一下晏书澜的情况,圣上的圣旨就到了,圣旨上说传召晏书澜和乔蓝衣去玄清塔觐见。 随后便有几个衙差开了乔蓝衣和晏书澜囚室的囚门,将他们俩押了出来。 牢房里天色暗,乔蓝衣看不清晏书澜的脸色,等一出大理寺的时候,她才看见晏书澜的脸色竟然这么差,惨白惨白的,连眉毛上都像是结了一层冰霜。 她记得宋潇斐此前说过,他已经给大理寺卿打过招呼了,在正式审问前,绝不会有人再对晏书澜等人动私刑。 既然晏书澜没有挨打的话,那就应该是牢房太阴冷,他受凉了。 乔蓝衣刚想关心他一句怎么样了,话才出口一个字,就被领头的衙差恶狠狠地打断了,那衙差吊着一双倒三角眼,恶声恶气地警告他们别说话。 就这样,晏书澜和乔蓝衣二人一路无话地被押进了皇宫,押进了玄清塔。 殿内鎏金蟠龙柱拔地而起,直抵穹顶,三十六盏八角宫灯高悬梁间,烛火摇曳,却依旧无法驱散殿内阴冷的气势。 “跪下!”有侍卫推搡着他们二人跪下。 乔蓝衣膝盖一弯,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胸腔里的心跳快得仿佛要冲破皮肉。 “你们犯了事,本该交由大理寺审问,但宋阁老说织造局一向老实勤勉,今年同西洋的二十万匹丝绸生意更是做得漂亮,让朕给你们一个机会,亲自审问你们。” “宋阁老说得有理,朕便让人将你们带来了,有什么话你们就说吧。” 有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不怒自威,仿佛从天际滚过的闷雷。 乔蓝衣下意识地将腰弯得更低了,随后有一道虚弱的声音在她的左边响起。 “罪臣见过圣上,启禀圣上,自从织造局接到制作公主婚服的命令,织造局上下无一不用心勤勉,日夜赶工,仰赖圣上托福,臣等终于赶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婚服,交过应天府衙门递送进京。” “六日前,周千户突然带着锦衣卫来了织造局,说臣等制作的婚服有问题,冒犯了圣上。” “圣上,臣等冤枉啊,公主婚服一针一线皆按尚衣局要求所制,不敢冒犯圣上啊。” 晏书澜暗哑的嗓音里夹杂着好几声闷咳,等他说完,殿内便陷入了无边的沉寂当中。 “夏思礼,当初是你说织造局竟敢在柔嘉的婚服上动手脚,公然挑衅朕,这怎么一回事,你也说几句吧。” 那道威严的声音复又响起,紧接着,响起的是一把像生锈的锯子的嗓音:“是,圣上。” 夏思礼掀开衣摆跪下:“启禀圣上,尚衣局收到公主婚服以后,按照惯例进行查验,查着查着,却发现婚服上本该绣道教云篆纹的地方,绣的竟然佛教的莲花纹。” 第135章 御前对峙上 “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圣上十年前就下过圣旨,宫中诸般吉服之上,凡需绣莲花纹样之处,皆一概易为云篆纹样,不得有误。” “织造局罔顾圣旨,公然与圣上对着干,实为大不敬,老奴一收到消息,片刻不敢耽搁,火速呈报圣上,还望圣上明察。” 夏思礼的尖细的嗓音中带着被岁月侵蚀的沧桑,在这金碧辉煌却暗流涌动的宫殿中,更添几分诡异与算计。 “圣上,冤枉啊。”晏书澜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织造局从未绣过莲花纹样,公主婚服上一直绣的都是云篆纹样啊。” “大胆!圣上面前,还敢狡辩!”夏思礼厉声朝着晏书澜发难,“尚衣局上上下下十几双眼睛都看见了,还能有假?” “冤枉啊!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晏书澜悲怆道,“圣上,此等必死之事,织造局上下就算长满了脑袋,也不敢在公主婚服上动手脚啊,难道我们都不想活了吗?” “圣上,夏公公一口咬定公主婚服上所绣的乃是莲花纹样,而非云篆纹样,罪臣斗胆,还请圣上将公主婚服请上来一看,让罪臣就算是死也能做个明白鬼,请圣上开恩。” 晏书澜哭喊声悲愤激昂,如同重锤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众人心上,让听者无不为之动容。 乔蓝衣跪在地上,眼中闪烁着敬佩的光芒,她心下暗叹,晏书澜不愧是从小在皇宫里混大的,果然有两把刷子。 晏书澜的请求合情合理,武宗帝没理由拒绝,当即宣尚衣局负责人蓝尚衣??觐见。 就在乔蓝衣以为马上就要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时候,蓝恬的出现却陡然打破了她所有的希望。 蓝恬跪在地上,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启禀圣上,公主婚服,丢了。” “什么?”武宗帝大怒,猛地将御案上的茶盏摔在地上,瓷片飞溅,热茶泼在金砖上腾起白雾。 殿内所有人齐刷刷跪下,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一群废物!连一件衣裳都看不住,朕要你们何用!” 武宗帝暴怒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每个字都像千斤重的铜鼎,将乔蓝衣所有的希望一寸寸碾碎。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困惑和惧怕。 她记得一个时辰前,秦尚宫才说过宋潇斐已经派人守着凤翟阁了,说公主婚服绝对不会再出问题了。 怎么才过去短短的一个时辰,公主婚服就不见了? 公主婚服不见了,那织造局该怎么办?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乔蓝衣跪在地上,目光不受控地一寸寸地在殿内梭巡。 她先转头看向了左边,看到了和她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满脸惨白的晏书澜,晏书澜前面是一个身穿青色宫装的女官。 那女官跪在地上,面上也露出了很害怕的表情,但她的脖颈却是昂着的,给人一种只是表面害怕,内心并不害怕的感觉。 再转过头向前看,她看到前方金砖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那是武宗帝的御座。 圣上威严太重,她的目光不敢有丝毫停留,只停顿了一瞬便很快转走。 她继续向右看,看到了一个身穿内侍服饰,五六十岁的老太监,那人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令人感到后背发凉。 她的目光没停,一路再看过去,最后撞进御阶下一双深邃的眼瞳里去。 那人跪在地上,肩头高高凸起,仿佛两片嶙峋的孤山,宽大的绯色官袍套在身上空荡荡的,显出几分萧索感。 他的身影单薄却并不脆弱,他脊背绷得很直,下颌线锋利,反而还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他在与她对视的刹那,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也许她不该和他有这样的默契,但她就是在霎那间便读懂了他的意思,她无助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新的支撑,一丝莫名的安全感轻轻地环绕在了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身形,重新将脑袋垂了下去。 夏思礼志得意满地看了一眼宋潇斐,这其中的挑衅意味不言而喻,然而宋潇斐还是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并未对他的挑衅有什么波动。 圣上龙颜大怒,无人再敢出声,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当中。 龙涎香的气息浓得让人眩晕,乔蓝衣不得不暗自咬紧舌尖,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许久之后,夏思礼先发制人,冷笑着向晏书澜问罪道:“晏书澜,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偷走公主婚服。” 一盆冰冷的脏水泼下来,晏书澜浑身一震。 他向着圣上宝座的方向连连磕头:“圣上,冤枉啊,罪臣自从进了京,就一直被收押在大理寺天牢里,大理寺上下皆可为罪臣证明,罪臣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去偷婚服啊。” 夏思礼表情阴郁,脸上硕大的酒槽鼻红得发亮:“晏书澜,你乃罪臣晏名道之子。” “永济十六年,晏名道因涉嫌离阳赈灾贪污案被处死,当年你年仅四岁就被送进宫净了身,这些年来你一直为你父亲的死、和你自身的遭遇,对圣上怀恨于心。” “柔嘉公主乃是圣上唯一的女儿,你明知在公主的婚服上动手脚就是死路一条,但你还是一意孤行,因为你就是要挑衅圣上,莲花纹专克道教,你就是想让圣上苦修多年的道行功亏一篑。” “眼见事情败露,你竟然还敢偷走婚服,妄想毁灭罪证,你该当何罪!” 夏思礼铿锵有力的一段话听在乔蓝衣耳朵里真是太扯了,一个修道之人看见别人穿了一件佛教的衣裳,他的道便修不成了吗? 如果要这样说,那和尚岂不都是道士的天敌了? 虽然她觉得荒诞,但历史上帝王干的荒诞的事多了去了,要不然哪来那么多文字狱和冤假错案。 最高明的杀招不是在于行凶者的计划有那么多的天衣无缝,而是在于他把握住了人心。 夏思礼之所以敢这样胡乱瞎编,就是拿准了圣上在修道之事上,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态度。 圣上不允许自己的长生之道出现一丝一毫的失误。 武宗帝听罢,果然面色骤沉,一方砚台擦着晏书澜的额角飞过,砸在金砖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放肆!”武宗帝怒道,“尔等真是胆大包天,全部给朕拖下去处死!” 第136章 御前对峙下 御阶之上的声音宛如一记巨石砸下,乔蓝衣瞬间耳鸣目眩,眼前一片空白。 直到两名侍卫铁钳般的大手扣住她的肩膀,剧痛才让她回过神来。 “圣上,罪臣冤枉啊。”晏书澜溃败求饶,“公主婚服真不是罪臣偷的!求圣上明鉴——” “冤枉……冤枉啊……” 乔蓝衣也喊出了被押进皇宫后的第一句话,她和晏书澜一同对着御阶上的人拼命磕头求饶,祈求一线生机。 她刚喊出声,就被侍卫一个狠拽拖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金砖上,剧痛让她不受控地惨叫出声。 左右两边的侍卫分别按着她的两个肩膀,一路拎着向外拖。 乔蓝衣眼前发黑,她在眩晕中本能地仰起头颅,将视线投向大殿右侧——宋潇斐站在那里。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宋潇斐的瞳孔剧烈收缩,他背靠着蟠龙柱,指节捏得发白,但他终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宋潇斐的冷漠,彻底碾碎了乔蓝衣的希望。 殿门越来越近,阳光从雕花门棂间漏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就在她的囚衣即将被拖过那道生死线的刹那,一道清脆如银铃的声音突然响起。 “好热闹啊,这是在干什么?” 侍卫们拖拽的动作一顿,乔蓝衣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缀满珍珠的绣鞋,再往上是绛紫色的裙摆,那裙摆宽大而拖地,行走时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参见柔嘉公主!”侍卫们松开钳制,跪地行礼。 赵诗莹倚在雕花门边,正歪着头一眼不错地盯着乔蓝衣看,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她身后站着一名侍女,手中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盖着明黄色绸布。 “柔嘉,你来做什么?“武宗帝的声音从殿内传来,怒气未消。 赵诗莹向她别有深意地眨眨眼,随后莲步轻移,跨过门槛:“儿臣参见父皇。” 她拎着裙摆,一路小跑上前,至武宗帝跟前时停下,柔柔地行了个礼。 宝贝女儿没几个月就要出嫁了,武宗帝就是再气她不懂规矩也气不了多长时间,没一会儿就消气了。 “现在不是你玩的时候,父皇有正事要办,你且先下去。”武宗帝看着眼前的绛紫色倩影,无奈道。 “我不,父皇你一个月才出关两天,这两天里你要忙的事又有一大堆,儿臣都好久没看见你了。”赵诗莹撒娇道,“儿臣想念父皇了,儿臣就在这,哪也不去。” 赵诗莹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中宫嫡出的公主。 武宗帝看着她,就好像看见了逝去的发妻,向来不忍心苛责她:“那好吧,你给朕好好待着,别捣乱。” 赵诗莹俏皮地点点头,她三两步走到宋潇斐跟前,俯下身看他,唇边露出一抹畅快的笑意,意思是你也有今天! 宋潇斐同她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赵诗莹几不可察地点头回应。 夏思礼唯恐夜长梦多,刚想给侍卫一个手势,让侍卫快点将人拖下去行刑,就被赵诗莹突然晃悠到他跟前的身影给挡住了。 “算啦,既然父皇有事要忙的话,儿臣就不打扰了,免得被人说儿臣不懂规矩。”赵诗莹在夏思礼跟前直晃悠。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觉悟了?”武宗帝一脸欣慰道,“到底是要出嫁了,懂规矩了,也好,那你就先下去吧,晚点朕再召你。” “儿臣告退。”赵诗莹微微伏了伏身,绣鞋刚踏出去一步,又被她转了个弯收了回来。 她噘着嘴,状似无意道,“儿臣这次前来,就是想让父皇看一下儿臣的嫁衣美不美,谁知道父皇这么忙,连看一眼儿臣嫁衣的时间都没有。” 夏思礼心中一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宋潇斐立刻接话道:“嫁衣在公主手上?” “对啊。”赵诗莹点头,她朝侍女招招手,“喏,这不就在这嘛。“ 侍女揭开绸布——孔雀羽线与金丝绣制的鸾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是那件不翼而飞的嫁衣。 殿内一片哗然。 蓝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件嫁衣明明……明明已经…… “这……“夏思礼脸色大变,“公主从何处寻得嫁衣?“ “真是好笑,当然是在尚衣局拿的啦。” 赵诗莹几步走至蓝恬跟前,气愤地说,“你们尚衣局是怎么办事的,嫁衣都送来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让本公主试穿,要是耽搁了本公主的婚事,你们承担得起吗?” 蓝恬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一直昂着的脖颈终于深深地垂了下去。 “父皇,你看看儿臣的嫁衣美不美。” 赵诗莹嫣然一笑,纤纤玉指轻抚嫁衣上的鸾凤,随后一展双臂,利落地将托盘上的嫁衣披上了身,速度快到夏思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红色的裙摆在金砖上飞扬,却一个字都来不及说。 赵诗莹在殿中央轻盈转了一圈,嫁衣如水般流动,没有一丝不合身的地方。 在璀璨灯火的照耀下,嫁衣上的每一寸光华都纤毫毕现,从大红色锦缎霞帔再到云锦大衫,每一处都是按照祖宗的规制来的,每一处都挑不出错来。 “父皇,你看,这袖口处的云篆纹样果真精妙,竟然还是双面绣呢。” 赵诗莹笑意柔柔地举着袖子给武宗帝看,武宗帝的目光在嫁衣和夏思礼之间来回扫视,脸色阴晴不定。 突然,他大步走向跪在地上的夏思礼,一脚踹在他肩上:“狗奴才!敢戏弄朕!” “皇上饶命!”夏思礼哭嚎着被侍卫拖走,“老奴冤枉啊!” 蓝恬面如死灰,被侍卫拖走的时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流泪。 同样泪流不止的还有乔蓝衣,生死关头走一遭,这其中的绝望和挣扎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万一。 她跪在门槛处,双手死死攥着衣角。 多日来的委屈化作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敢抬手去擦,只能任凭泪珠一颗颗砸在金砖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视线被泪水模糊成一片朦胧,殿内灯火、人影、梁柱都融化成斑斓的色块,就在这片朦胧中,一道单薄的绯色身影却格外清晰。 那双深邃的瞳孔里,此刻翻涌着太多情绪,心疼、怜惜、歉疚……像是一池春水被风吹皱,再也藏不住深处的波澜。 第137章 你就是为她受了一百鞭刑 至此,公主婚服事件水落石出,剩下的一些收尾事务将由大理寺继续跟进。 殿内一干人等均退了下去,武宗帝独独留下了乔蓝衣和宋潇斐二人。 空旷的大殿里,呼吸声变得格外清晰。 乔蓝衣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心中惴惴,她不懂事情都弄清楚了,连晏书澜都可以退下了,为何她还会被圣上再留下来问话? 这一瞬间她的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最严重的一个便是圣上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知道她是个女的,竟敢假扮太监潜入织造局,她死定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震得全身发麻,乔蓝衣匍匐在地,额头几乎要贴到冰冷的金砖上,冷汗从后背涌上额头,再滴到冰冷的地面上,凝出一片深色。 “抬起头来!” 御阶上有一道威严的声音砸下来,乔蓝衣浑身一震,霎那间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滞了。 “朕让你抬头!” 御阶上的声音骤然拔高,震得满室烛火剧烈闪烁。 宋潇斐笔直地站在龙案下首,视线不自觉地追着地上那抹颤抖的身影移动。 武宗帝略带恐吓的话音砸下来,宋潇斐皱眉,他动了动嘴,想要开口,却被对方横过来的一记冰冷眼神制止。 那眼神里裹挟着警告与杀意,让他滚动的喉结硬生生停了下来。 殿内静得可怕,威压如实质般压得人喘不过气,乔蓝衣强迫自己一寸寸抬起脖颈,每一寸抬头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当她颤抖着将头颅完全仰起的时候,终于看清了圣上的面容。 明黄龙椅之上,是一副冷峻消瘦的轮廓,还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而那人身上穿的并非是龙袍,而是一袭深蓝色道袍,衣料上用银丝绣着八卦图与云雷纹,宽大的广袖垂落在龙案两侧。 乔蓝衣注意到武宗帝脖颈上凸出了一大片深紫色的血管,蛛网般从脖颈往下蔓延,最后被收进了道袍的领口里。 这应该是常年吃丹药的后遗症,乔蓝衣也不清楚这算铅中毒还是水银中毒。 这症状都这么明显了,若是再继续吃丹药下去,别说长生了,能不能活过这两年都算个问题。 而在她偷偷打量武宗帝的同时,武宗帝的目光则是像炼丹炉里的火,一寸寸更猛烈地灼烧过她的眉眼、身姿,似乎是想在她身上看出点什么。 在这道灼热目光的审视下,乔蓝衣只能将脊背绷得更紧,强自镇定。 突然,龙椅上的人嗤笑了一声,吓得乔蓝衣瞳孔骤缩,但等她回过神来之后,她总觉得那道嗤笑声似乎不是给自己的。 “你的手艺不错,为朕做件道袍吧。”武宗帝抬手拍了拍龙案,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原来是这样,原来只是想让她做一件道袍,乔蓝衣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微臣定当尽力。” 她在心里庆幸小命又保住了,视线下意识地看向龙案下首的那道绯色身影,正撞见那人如释重负的眼神和陡然一松的脊背。 他也在害怕吗?她控制不住地暗想。 乔蓝衣退出殿门的瞬间,厚重的朱漆大门轰然闭合,将最后一丝脚步声也隔绝在外。 殿内烛火明明暗暗,将武宗帝和宋潇斐的身影投在深黄的地面上,显得冰冷而扭曲。 “你就是为她受了一百鞭刑,为了她,你连龙涎续命丸都敢盗用,你真当朕不敢杀你?” 武宗帝从御案上的丹盒中拈起一颗猩红药丸吞下,喉结滚动时脖颈血管狰狞暴起。 他看着宋潇斐消瘦的身影,嗤笑道,“太后都找上朕了,你还为她动了裴显,为了个低贱的女子,你连身份、性命统统都不要了,真是可笑。” 宋潇斐猛然抬眼,后背上那一百道惨烈的鞭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目光如炬,直直地与武宗帝对视:“她是我的人,你不许动她!” “孩子都生了,她还是不肯跟你,这算什么你的人?”武宗帝望着这双与他相似的眼眸冷笑。 “我们之间的事,无须圣上插手,微臣告退。”宋潇斐俯身行礼,转身欲走。 武宗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啪”地一声拍案而起,行至宋潇斐跟前拦住了他,冷笑道:“你是朕的臣子,也是朕的儿子,君臣、父子,咱们爷俩通通占了个遍,你说朕能不能管?” “微臣乃是刑部尚书宋伯邑的儿子,至于其他人,微臣没有乱认老子的癖好,还请圣上见谅。” 宋潇斐的声音冷得像冰,温度低到让满室的烛火都暗下去几分。 殿内陷入死寂,武宗帝面色骤白,脖颈上深紫色的血管暴起:“你是朕生的,你敢不认朕!” “那微臣倒要问问圣上,微臣是圣上和何人所生?”宋潇斐向前一步,紧逼到武宗帝身前,咬着牙字字从牙缝中溢出。 “你……”武宗帝被逼得踉跄后退,两双相似的眼睛泛着一样的猩红。 丹药的致幻作用开始发作,恍惚间,他的眼中似乎浮现起一年轻女子挣扎和悲伤的面貌——那是被位高权重之人强暴后的绝望! “是报应吧。”武宗帝眼角的皱纹似沟壑般流淌开来,三分扭曲,七分苍凉。 “报应让朕的儿子们夭折殆尽,唯一一个活着的儿子也不认朕,大好的江山要拱手让人,这都是报应。” 武宗帝登录在册的三个儿子全部在幼年时期夭折,而现任东宫的太子则是从宗亲里过继过来的。 没有哪个帝王甘心将万里江山拱手他人,在宋潇斐屡次拒绝他认祖归宗的恳求后,他追求长生的意愿便达到了顶峰。 武宗帝嘶哑得不成人声的话音响彻在耳边,宋潇斐不由得想起了他前几年对乔蓝衣做过的事。 一样的肮脏,一样的不堪…… 他忽然低笑出声,声音低沉而冰冷:“确实是报应,我的骨子里流淌着你肮脏的血液,我痛恨你,却在冥冥之中做下了和你一样的事,活该我这辈子都得不到她……” 第138章 公主想要什么样的衣裳? 乔蓝衣再次站在午门外,仰头望着夕阳下的宫墙。 那琉璃瓦反射着血一般的光泽,每一片都像猛兽张开的巨口,在暮色中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扑下来噬人。 深秋的寒风掠过城墙,卷着枯叶扑在她身上,她竟然不觉得冷,也许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权势逼人更让人觉得寒冷的了。 短短六天时间,她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许多事经历过了,心境就会大不相同。 从前她以为她和宋潇斐这样的高官纠缠过,她在织造局讨生活,她一直都游走在权势当中,她以为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以为自己有抵御风险的能力。 现在想来,她真的太可笑了。 她之所以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那是因为还没有碰到一个真正决心要对付她的人。 在强权面前,她那些小聪明算得了什么,她这样的人渺小如蝼蚁,随时会被碾作齑粉。 夏思礼仗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身份,略动一动手脚,织造局从上到下就要万劫不复了。 如果不是有宋潇斐站出来帮他们,他们甚至连一个对簿公堂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打死在大理寺天牢里。 何其可悲! 暮色渐浓,宫墙的影子越拉越长,将乔蓝衣彻底笼罩。 这影子便如同她心中的阴影一般,让她对这个时代越来越惧怕。 晏书澜压抑的咳嗽声急促而沉闷,他一连咳了好多声,才勉强能开口说几句话。 他自责道:“灵溪,这次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咳咳,夏思礼真正想对付的人是我,他嫌弃我不听话,进贡的财宝少。” “他眼瞅着织造局同西洋的生意越做越大,觉得织造局今后的油水越来越多,他想换一个人来做织造局织造的位置,好捞取更多的好处,所以才设计了这次的阴谋,你们都是被我拖下水的。” “你确实有责任。”沉闷的咳嗽声将乔蓝衣游离在外的思绪拉了回来,回想一下这次的婚服事件,有些话她必须要说。 “但你的责任不是你不听夏思礼的话或者进贡少什么的,你最大的责任是拎不清。” “你身为织造局的老大,不能识人善用,任由韩淮壬这样鲁莽无能的人站在重要的岗位上,这–>> 第139章 他们父女俩却只认准一个乔蓝衣 永济四十二年的初夏在一场连绵的蝉鸣声中悄然冒了头。 乔蓝衣站在磨坊胡同的小院当中,抬眼向上看,院角里合抱粗的桑树在微风中舒展着油亮的巴掌大叶片,青绿的桑果一串串垂在枝桠间,有的顶端已泛起微红。 这是她来到金陵的第五年,也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的第八年。 她不再积极地寻找山头和黑旋风,也很少再想起那恍如隔世的现代生活,她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古人那样,每日克己复礼、循规蹈矩地生活。 她收敛起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和骄傲,只希望能在这个时代得一个善终。 如果命运注定要她沉寂在这里,她也只能尽她所能,在这片贫瘠的土壤上开出一朵向阳花。 &nbs–>> 第140章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没忘,没忘。”宋潇斐讪讪地笑,“你管教女儿的时候,我不能插嘴,我都记着呢。” 乔蓝衣白了他一眼,意思是算他识相。 他俩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久到朦胧的细雨都停了,宋灵悦和乔昭野还不见冒头。 乔蓝衣猜想肯定是宋灵悦害怕挨骂,不敢进来,要等到一碗冰酥酪全部吃完,毁尸灭迹之后才敢进来。 她的眉心拧了结,正准备出去抓人,隔壁院子里却忽然飞过来一个不明物体,“啪”的一声掉落在青石板上,紧接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便在空气当中弥漫开来。 仔细一看,青石板上赫然躺着个碎裂的臭鸡蛋,浑浊的蛋液正顺着砖缝蜿蜒,在日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了,乔蓝衣攥紧衣角–>> 第141章 老父亲看到这一幕,顿时心更梗了 小院里前脚送走了邋遢男,后脚宋灵悦和乔昭野就双双冒了头。 乔蓝衣站在廊檐下还在回味刚刚的笑话,眼角笑意还未散去,宋潇斐执了扫帚,又端了盆清水,一边干活一边时不时地抬头向上看,看她高兴,他便也高兴。 宋灵悦推开院门一看,爹爹和娘亲都在,这便是她最幸福的时候了。 她扑腾着两条小短腿,甜甜地唤了两声“爹爹”“娘亲”,随后便一溜烟地想要往乔蓝衣的怀里扎。 乔蓝衣有心要给她立规矩,便没让她扑进来,而是将她制止在一米之外,板着脸问她:“宋灵悦,学堂早就放学了,你们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有一种中式恐怖叫做当家长喊你的全名,宋灵悦当即眉心一跳,一抹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缓缓–>> 第142章 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什么 宋灵悦一看娘亲板着脸,爹爹也不帮自己说话,小哑巴更是全程沉默,她那两泡热泪到底还是掉了下来,挂在脸上,成了两道瀑布。 随后她抽抽搭搭的和宋潇斐一起,将桌子上掉落的白米饭全都捡起来吃掉了。 在乔蓝衣厉声问她,以后还敢不敢再浪不浪费粮食的时候,她虽然很伤心,但还是很识时务地点点头,大哭着说以后都不敢了。 最后碗里的米饭也不敢剩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一口一口地全吃光了。 小孩子要慢慢教,乔蓝衣也没想着一顿饭就能将宋灵悦教得面面俱到。 有些事还是要亲眼去看,亲身去体验,记忆才会深刻。 她打算等明日休沐的时候,亲自带宋灵悦去城西走一趟,让她亲眼看到外面的人民有多可怜,她才会长记性,才会知道粮食的可贵。 既然今晚宋灵悦已经认错了,也乖乖地把碗里面和桌子上掉的米饭都吃掉了,这就行了。 乔蓝衣看她哭得可怜,心里也有些触动,本想着等用完晚膳,就将她前几日求自己做的珍珠手链拿出来给她,让她开心开心,谁知道等用完了晚膳,还有一场更大的怒火在等着她。 用完晚膳,宋潇斐负责洗碗收拾桌子,乔蓝衣在厨房里炖批把膏。 等她炖好批把膏,拎着食盒走出来的时候,一看见宋灵悦,她腾地一下火就上来了。 院子里多了两个书案,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地趴在上面写功课。 一个抬头挺胸,笔耕不缀,另一个歪头斜眼,唉声叹气,一会挠挠这,一会挠挠那,笔尖都快戳歪了,愣是一个字没写出来。 乔蓝衣看了她一盏茶的时间,左边白纸都写完两三张了,右边倒好,给自己做了一套黑色的美甲。 乔蓝衣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猛劝自己,是亲生的,是亲生的,孩子还小,不要发火,有话好好说。 “念念,昭野哥哥的功课都快做完了,你为什么一个字没写?” “夫子说,这个功课太难了,女孩子不写没关系的。” 宋灵悦丝毫察觉不到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还在那一个劲地傻笑。 乔昭野握笔的手一顿,一滴浓稠的墨汁在狼毫笔笔尖坠落,在白纸上溅起一个小小的墨点。 乔蓝衣耐着性子问她:“念念,娘亲问你,每天给你们女孩子讲课的夫子和给昭野哥哥这样的男孩子讲课的夫子,是同一个人吗?” “是同一个人啊。”宋灵悦应道。 “那你每天和昭野哥哥是在同一间学堂里读书吗?” “是啊。”宋灵悦点头。 宋灵悦不懂娘亲为什么要这样问。 娘亲又不是没有接送她去过学堂,明明学堂里的事娘亲都很清楚啊。 宋灵悦和乔昭野现在就读的天麓书院是专门给小童开蒙的书院,地方不大,里面没几间屋子,夫子也就只有两个老头轮流教学。 由于里面读书的孩子普遍是八九岁以下的小童,所以也没有那么严谨的男女大防。 上课的时候,男孩子居左,女孩子居右,中间用一道帘子隔开。 “既然你和昭野哥哥每天坐在同一间学堂里面读书,教你们的夫子也是同一个人,每天学的知识也一样,那为什么昭野哥哥不觉得功课难,你却觉得功课难?” “我……”宋灵悦被问住了,她眨巴眨巴眼,小声说,“我没觉得功课难,是夫子说女孩子可以不用写的。” 第143章 也许他是真的喜欢她吧 宋灵悦上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现在整个人都像打了鸡血般亢奋。 以前没人教过她这些,她也很困惑为什么祖父祖母总是感叹她不是个男孩子?为什么大家都在同一个学堂念书,夫子要说女孩子可以不用学? 时间久了,她也就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女孩子不用学那么多。 但现在她最心爱的娘亲告诉她,女孩子和男孩子没什么不一样,女孩子一样可以学的很出彩。 这一刻对她的震撼是震耳欲聋的。 宋灵悦顽劣、骄纵,但骨子里也继承了她娘亲的倔强和不服输。 她当即端正态度,美甲也不做了,桌子也不抠了,小身板规规矩矩地在案几前坐好了,握着小号的狼毫笔,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等乔蓝衣搞定两个小家伙,拎着食盒出门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擦黑了。 胡同里的烛火有些暗,她走路的时候不得不睁大眼睛,仔细些走,以免踩到积水的洼地,踩湿了裙子。 身后一直有一个人在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乔蓝衣没回头,她径直往右拐,一直走到头,敲响了最里面那户人家的院门。 自从去年深秋,织造局一行人在大理寺天牢走了一遭,晏书澜就落下了一个咳嗽的毛病,这么久都没见好,天气稍微反复些,他就会咳得更厉害。 这两天入夏了,气温在陡然间拔高了十几度,晏书澜的咳嗽就更凶了。 乔蓝衣当时也很困惑,晏书澜在牢里面没挨打没受冻的,怎么一下子就病倒了。 不过后来和贺云聊了一会儿天,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晏书澜当日因公主婚服事件被收押在大理寺天牢的时候,夏思礼曾去探望过他。 晏书澜四岁净身入宫,九岁被夏思礼收入麾下,二十四岁出宫任金陵织造,被收押的时候三十岁,他在夏思礼跟前待了十五年,干爹两个字喊了二十一年。 像他这样最念旧情的人,在最脆弱的时候被最信任的人抛弃,这其中的打击对于他来说,堪比剥筋抽骨。 也难怪他一下子就倒下了。 他将雪松巷陌的大院子卖了——据说夏思礼就是打探到他在金陵购入了价格如此高昂的房产,却在缴岁贡的时候,没有缴满二十条船的年货,一气之下便决心将他纳为弃子。 这个他苦心积攒多年收入才买得起的大院子,原以为能帮他追求到他倾心了好几年的佳人,结果没想到佳人沦为泡影,却为他带来一场人生浩劫。 所以他一回金陵就将那处地段、风水、装饰无一不好的大院子卖了,也在磨坊胡同租了个小院子住。 乔蓝衣一路熟门熟路地进了小院,将批把膏拿给他,又同他闲聊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等她退出晏书澜的小院,站在门槛上的时候,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双意味不明的深邃眼瞳。 “你怎么还在这?”乔蓝衣皱眉,面色有些不好。 宋潇斐抿直唇角,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半晌才低声说:“你怎么进去这么久?” “关你什么事。”乔蓝衣白他一眼,绕过他,径直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宋潇斐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靴子都快贴上她的脚后跟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忽略身后的动静,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家。 等乔蓝衣站在自家小院门口的时候,她很不客气地看着面前的人说:“宋阁老,天色不早了,请回吧。” 宋潇斐没应声,趁她不注意,悄悄地将一只脚伸进了门槛里,挡住了乔蓝衣关院门的动作。 第144章 再遇山主姑娘 翌日,拂晓的天光刚泄出来,乔蓝衣便起了床。 她以为她起得已经够早的了,没想到雪舞早膳都做好了,乔昭野也已经洗漱完毕了,就连一向赖床的宋灵悦,今儿也在迷迷糊糊地给自己扎辫子了。 一溜烟看下来,没想到她竟然是最晚的一个。 乔蓝衣感到很惭愧。 雪舞端了四碗清粥出来,乔昭野第一个喝完了,宋灵悦半眯着眼睛喝了小半碗,然后便跟在乔昭野屁股后头,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学去了。 宋灵悦不爱喝清粥,往常乔蓝衣都会买牛乳回来给她喝,但最近家里的积蓄都被拿去城西赈济灾民了,家里没银子了,宋灵悦的牛乳自然也就供应不上了。 乔蓝衣非常自责,女儿正在长身体,她不应该因为过度地帮助别人,而忽略家里人的需求。 好在宋灵悦有时候也十分乖巧,比如今天早上,她看见桌子上没有牛乳,只有清粥,她也并没有不高兴或者是说什么,只是用力地咽下了半碗清粥,便出门了。 宋灵悦越懂事,乔蓝衣就越心疼。 钱钱钱,真是在什么时代过日子都不能没钱啊。 她前几天熬夜做的绣活还堆在床上,她准备待会就去将它们都卖了,换来的银子专门给两个小家伙买牛乳喝。 雪舞喝完粥后,便先去城西破庙了。 最近饿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应天府衙门终于坐不住了,今天会派人在城西施粥,雪舞先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乔蓝衣等卖了绣活之后,也会赶过去和她汇合。 最近织造局的活多,晚上散值也比较晚,她没时间做大件,只做了十几把精美的团扇,好在她手艺好,绣庄出的价也不低。 最后她出绣庄的时候,兜里多了四两六钱银子。 走在繁华熙攘的街道上,忽然后颈传来轻拍,惊得乔蓝衣险些踉跄摔出去。 转身时,一袭高挑素白的裙裾撞入眼帘,再向上看,是被面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面容。 “山主姑娘?”乔蓝衣脱口而出,惊讶道。 虽然看不见面容,但像山主姑娘这样特别高挑的姑娘比较少,况且此人还是头戴面纱,左手执笔,行为习惯和山主姑娘一模一样,所以乔蓝衣断定她就是山主姑娘。 “好久不见。”山主姑娘点头,潇洒写下四个大字。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何况此人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乔蓝衣简直乐到没边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的,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亮得比日光还要璀璨,山主姑娘执笔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不过有一说一,能再见到山主姑娘,乔蓝衣除了开心之外,还有一个大写的震惊。 她一直觉得山主姑娘之前那个长得过分的、像头套一样的面纱就已经够夸张了,但没想到这次她头上这个更夸张,一整个从头到脚都包住了,连眼睛上的两个洞都变小了,简直就像是一件包头连体罩衣。 这么热的天,穿这么夸张的衣服,山主姑娘真的不热吗? 不过这些都是别人的隐私,乔蓝衣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山主姑娘,你怎么下山了?还有,你怎么会在金陵?” “有些俗事要处理。” 乔蓝衣看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表示明白。 第145章 希望山主姑娘的心愿可以实现 静禅寺……怎么又是静禅寺? 昨天晚上才拒绝一个去静禅寺的,没想到今天上午又碰见一个,乔蓝衣感叹,这世界上的巧合还真多啊。 看来这静禅寺的祈福活动还真是颇负盛名,枉她在金陵也待了好几年了,对这场盛事竟然一无所知。 她其实是不大信祈福啊、求神啊等之类的烧香拜佛的活动,并且昨天晚上还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一个癞皮狗的邀约,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可是山主姑娘。 救命恩人相邀,又不是多为难的事,乔蓝衣没道理不答应。 静禅寺说是在金陵,其实已经快到江宁县了,好在她们两个人都会骑马,一路快马加鞭赶过去,倒也在巳时前入了寺。 乔蓝衣跟在山主姑娘身后,踏入寺门的那一刻,便被铺天盖地的香火气裹挟。 朱红的寺墙下,檀香混着梵音扑面而来,人潮如织,香客们来来往往,摩肩接踵,脸上都带着虔诚的神情。 两人随着人流拾级而上。 山主姑娘一直走在前面半步,侧身替乔蓝衣挡开拥挤的人流,素白的衣袍拂过她手背,带起一阵隐隐的檀香。 明明这整个寺庙到处都是这种烟火味,但不知为何,从山主姑娘身上吹过来的檀香竟莫名地让她心头一颤,这种感觉好熟悉,就好像她在曾经在哪里也闻过一样。 乔蓝衣望着山主姑娘高挑的背影,脑子里一时闷沉沉的,像是有许多东西在叫嚣着要往外冲,但不知为何,只冲了几个瞬间之后就又缩回去了。 她像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每次话到嘴边的时候,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大雄宝殿内,巨大的香炉中青烟袅袅,金碧辉煌的佛像高耸于殿前,慈悲垂目,俯视众生。 蒲团上已聚集了众多信众,他们手持香烛,口中念念有词,面容老幼不一,神色却都是一样的虔诚。 乔蓝衣本是不信神佛的,如若神佛有灵,那世间又怎还会有那么多的不平事。 可此刻站在静禅寺的佛像前,望着佛祖悲悯的眉眼,听着耳边如潮的诵经声,她心里不由得也生出几分肃穆。 环境果然很容易改变人的心境。 山主姑娘执起三炷香,在佛前郑重跪下。 香雾缭绕间,她素白的衣裙被镀上一层柔光,脖颈深深地折了下去,虔诚得近乎脆弱。 这一刻,乔蓝衣忍不住在心里猜测,她究竟在求什么? 须臾间,她倏然想起望云山上那力透纸背的一行大字——因为我也曾经伤害过一个人,字字泣血,笔笔落泪,写尽了落笔之人的哀伤。 山主姑娘究竟伤害的是谁? 她这一身奇怪的装束、和从不肯示于人前的面容,会与那人有关吗? 思绪如野草般在脑海里纷飞,乔蓝衣看着自己手中的香渐渐变短,火光明明灭灭,恍惚间竟觉得那跳跃的火苗好似是在暗示着什么。 可究竟是什么呢? 她想不出来。 檀香仍萦绕在衣袂间,乔蓝衣与山主姑娘缓步走出大雄宝殿。 转过朱漆回廊,并一道月洞门后,他们便来到了静禅寺最热闹的后山别院。 七八株参天古树拔地而起,枝干虬曲如龙,树冠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祈福红绸,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宛如一片流动的赤色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