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撩高岭之花alpha》 第1章 一次聚会,两轮落日。(1) 派对嘈杂的声浪撞在包间厚实墙壁上,又弹回来,裹挟着信息素、香水、酒精还有某种甜腻点心的味道,搅成一种令人微醺又隐隐窒息的空气。你缩在角落一张过分柔软的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边一粒微小的、闪亮的装饰珠。新买的裙子,标签还带着商场特有的冷气,此刻却感觉像一层不太合身的伪装。 S城。巨大的、旋转的、冰冷又滚烫的S城。离开家才三个星期,可那份被精心包裹在父母羽翼下二十年的“不谙世事”,在这里像块暴露在烈日下的冰,融化得悄无声息,只留下一点湿漉漉、黏糊糊的茫然。办公室格子间里那些公式化的微笑和意义不明的邮件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到轮廓,摸不到温度。下班回到租住的公寓,开门迎接你的只有玄关感应灯骤然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的光线,还有冰箱运转时那点单调的嗡鸣。 孤单?大概吧。但说出来未免太矫情,也太辜负了父母送你出门时,那混杂着担忧和骄傲的、反复叮嘱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眼神。你只是……有点找不到那个能毫无负担笑出声的开关了。 “嘿!”肩膀被轻轻一拍,你惊得差点弹起来。是莉莉,你在新公司唯一勉强算得上“认识”的人,一个活泼友善的beta女孩。她挤进你旁边的空位,带来一阵混合着果酒香气的风。“怎么躲这儿发霉呢?来来来,介绍你认识点新朋友!” 不由分说,你被她拽了起来。陌生的面孔在迷离变幻的霓虹灯光下晃动、旋转,名字和职业像流水一样滑过耳边,几乎留不下任何痕迹。你努力调动嘴角,让眼睛弯起一个最标准的、最“阳光”的弧度——这是你在家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的社交表情。莉莉在一旁替你补充:“我们部门新来的小可爱!人超好的!” “可爱”这个词像一片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无足轻重地飘走了。你维持着那个笑容,目光却像找不到落脚点的飞鸟,在喧嚣鼎沸的人群上空逡巡,掠过那些被众星捧月、气场强大的alpha,掠过那些精致漂亮、言笑晏晏的omega,掠过更多和你一样淹没在背景里的beta……直到它意外地撞进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那个角落的光线似乎刻意被调暗了些,像喧嚣舞台上一个被遗忘的侧幕。一张单人沙发,几乎融进阴影里。一个年轻男人独自坐在那儿。姿态并不紧绷,甚至有些松弛的倦怠,背脊却依旧挺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容侵犯的线条感。水晶吊灯旋转的光斑偶尔扫过他的侧脸,切割出清晰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薄而色泽偏淡的唇。灯光在他微垂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神,却更凸显出一种沉静的、近乎冷漠的俊秀。 他手里端着一杯酒,琥珀色的液体盛在剔透的玻璃杯里,几乎没怎么动过。周遭的热闹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或者,一个被迫参与却只想提前离场的局外人。 那一瞬间,你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不是惊艳——虽然他的确好看得过分——而是一种微妙的共鸣。那种格格不入,那种被汹涌人潮裹挟着却只想缩回自己壳里的感觉……太熟悉了。 心脏的某个角落,似乎因为这个意外的发现而松动了一点点。一种带着点好奇、又混杂着点同病相怜的勇气,像细小的藤蔓,悄悄探出了头。 莉莉正拉着你和某个嗓门洪亮的alpha聊着最近的球赛,那些陌生的球星名字和战术术语像天书一样砸过来。你维持着脸上那点礼貌的笑意,目光却忍不住再次飘向那个角落。他还是那样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指尖在杯壁上极其缓慢地、无意识地摩挲着。 一种奇妙的冲动攫住了你。也许是酒精让神经末梢变得比平时更敏感,也许是那个角落的安静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你疲惫的感官。你轻轻挣开莉莉的手,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我去那边拿杯喝的。” 没等莉莉反应,你已经像一尾灵活的小鱼,滑出了喧闹的核心圈。目标明确地走向吧台,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角落。你端了一杯颜色最温和的果味气泡水,指尖感受到玻璃杯壁沁人的凉意,然后脚步一转,没有半分犹豫地,径直走向那片被喧嚣遗忘的阴影。 你在他旁边的空位——一张同样是单人,但距离他更近些的矮脚软凳——上坐了下来。沙发的高度让你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这个角度,灯光终于吝啬地照亮了他垂下的眼睫,浓密得像一片扇形羽毛。 “嗨。”你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点刚离开喧闹环境的微哑,却异常清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寂静的水潭。 他显然没料到会有人靠近,尤其是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捏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终于抬起了眼睫。 那双眼睛……像是沉在深潭底下的墨色寒玉,温润又带着一种近乎凛冽的沉静。他看向你,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只有纯粹的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带着距离感的疑问。你甚至捕捉不到一丝惊讶,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平静反而让你心里那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笃定更强烈了。看吧,果然是被迫营业的小可怜!你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加深了,不是那种练习过的社交弧度,而是从眼底一点点漾开的、真实的暖意。那双被朋友评价为“唯一亮色”的眼睛,此刻像盛满了揉碎的星光,弯成了两弯新月。 “你也觉得这里挺吵、挺没意思的吧?”你歪了歪头,语气是熟稔的、分享秘密般的轻快,仿佛你们早已是共谋,“空气里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在一起,头都晕了。”你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做了个夸张的、被熏到的表情,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娇憨。 他的目光落在你脸上,确切地说,是落在你那双盛满了笑意、亮得惊人的眼睛上。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像投入了一颗更小的石子,涟漪细微得几乎看不见。他依旧沉默着,捏着酒杯的手指却无意识地再次收紧,指腹下的玻璃杯壁几乎要被他的体温焐热。你坐得近,似乎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有刹那的凝滞,一种无形的张力悄然绷紧,像拉满的弓弦。可这感觉稍纵即逝,快得让你以为是错觉。 “我刚才在那边,”你自顾自地抬手指了指莉莉的方向,丝毫没被他的沉默打击到,“被拉着认识人,名字一个都没记住,光听他们讲什么‘越位’、‘弧线球’了……”你撇撇嘴,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完全听不懂,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大人茶话会的小学生。”说完,自己先咯咯地低笑起来,肩膀轻轻耸动,像被风吹拂的羽毛。 笑声清脆,带着点不自知的娇憨,在你们这个小小的、安静的角落气泡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看着你,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被微风拂过留下的短暂褶皱。薄唇似乎抿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就在你以为这沉默会永远持续下去,准备识趣地起身离开时,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质地却意外地干净沉稳,像质地温润的玉石轻轻相叩,穿透背景的嘈杂,清晰地递到你耳边。 “《星环》锦标赛,”他的视线掠过喧闹的人群,落回你脸上,那目光沉静而专注,“他们聊的,是上周刚结束的《星环》决赛。” 第2章 一次聚会,两轮落日(2) 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睛瞬间又亮了几分,带着点恍然大悟的惊喜:“啊!原来是那个全息机甲联赛!怪不得……我就说听着耳熟!”你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动作带着点娇憨的笨拙,“我弟在家看的时候吼得屋顶都快掀了!不过我自己是半点门道都看不懂啦,就觉得那些机甲飞来飞去挺热闹。”你吐了吐舌尖,笑容里多了点不好意思的坦诚。 他看着你生动鲜活的反应,那双沉静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专注得近乎审视。他的姿态依旧带着一种天生的、不易察觉的疏离感,像一座被薄雾笼罩的山峰,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冷硬感,在你叽叽喳喳、毫无心机的“噪音”里,似乎被奇异地软化了一点。 “入门规则并不复杂。”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初始的冷硬,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他微微侧过身,向你这边倾斜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这个姿态调整带着一种自然的、居高临下的引导感,仿佛在给一个懵懂的学生讲解基础课题。“核心在于能量核心的战术性过载时机,以及……”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逻辑清晰,将复杂的星际机甲战术拆解得条理分明。你听得半懂不懂,注意力却完全被吸引了——不是因为他讲的内容,而是他讲话时那种独特的、沉稳又笃定的气场。他微微蹙着眉思考措辞的样子,低垂着眼睫在杯沿上寻找某个参照点的样子,甚至是他身上那件看似简单、剪裁却极为考究的深灰色衬衫……都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近乎老派的可靠感,混杂着一种奇异的、属于年轻人的清冽干净。 一种……少年感的爹系气质?你脑子里突然冒出莉莉下午闲聊时提过的奇怪网络用语,忍不住又偷偷弯了弯嘴角。这词儿用在他身上,好像……有那么点贴切? 就在你被他低沉的讲解声牵引着,思绪在“能量核心”和“少年感爹系”之间来回跳跃时,一道带着明显戏谑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我说怎么半天找不着人,原来我们陈大少躲这儿开小灶呢?”一个穿着亮片夹克、头发抓得很有型的年轻alpha端着酒杯晃了过来,手臂大大咧咧地搭上沉默男人的肩膀。他身后还跟着两三个人,有alpha也有beta,目光都带着促狭的笑意,齐刷刷地聚焦在你身上。 那目光像探照的灯一样明晃晃的射过来,让你瞬间有些不自在。你下意识地往软凳里缩了缩,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带上一点礼貌的疏离。 亮片夹克alpha根本没在意你的反应,他笑嘻嘻地凑近沉默的男人,眼神在你和他之间来回扫视,声音故意扬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行啊陈聿!不声不响的,口味变了?这位可爱的beta小姐是……?”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等着答案,也等着看热闹。 搭在陈聿肩上的手似乎让他极其不悦。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肩膀的肌肉线条瞬间绷紧,带着一种凛然的抗拒。他抬手,动作干脆利落地拂开了那只亮片夹克的手臂,力道不大,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决断感。他抬眼看向那个alpha朋友,眼神表面沉静如水,深处却像结了冰。 “林锐,”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喧哗,带着一种习惯了的久居上位的威严,“别乱说话。” 被叫做林锐的alpha夸张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脸上却还是那副看好戏的笑容:“好好好,不说不说!陈少脸皮薄。”他转向你,笑容变得热络起来,带着明显的撮合意图,“小姐姐别介意哈!我们阿聿就是面冷,人其实特靠谱!认识一下呗?加个星环ID?或者别的联系方式也成!以后一起出来玩啊,他这人闷葫芦,没朋友带着能在家发霉!” 他身后的朋友也跟着起哄,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就是就是!加一个嘛!”“陈聿可是稀有保护动物级别的优质股!”“过了这村没这店啦小姐姐!” 那些带着明显意图的目光和话语像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你们刚才短暂建立的、安静的“同病相怜”的小气泡。你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个巨大的错误。眼前这个沉默俊秀、让你觉得同病相怜的男人,根本不是融不进圈子的边缘人物。他是中心,是被簇拥的焦点,是这些看起来就非富即贵的年轻人口中带着敬畏和调侃称呼的“陈少”。 一种巨大的尴尬和荒谬感猛地攫住了你的心。你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刚才那些自然的笑容和话语此刻回想起来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甚至……可笑。你就像一个误入高级宴会的灰姑娘,还傻乎乎地以为旁边的王子也是蹭饭的。Beta迟钝的信息素感知让你完全无法捕捉到陈聿身上可能存在的、属于顶级alpha的压迫气场,也让你对他所处的阶层和地位浑然不觉。你天真地以为那沉默是窘迫,却不知那只是身处云端者俯视喧嚣时的倦怠。 强烈的边界感瞬间竖起。你讨厌这种被当成猎物一样围观和起哄的感觉,更讨厌自己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小丑。 你猛地站起身,动作有点急,裙摆带倒了矮几上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气泡水。冰凉的液体泼洒出来,溅湿了你的手背和一小片裙角。你顾不上擦,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目光焦点。 “抱歉!”你的声音有些急促,脸上努力维持着最后的礼貌性微笑,但那笑容已经僵硬得如同面具,眼底的光亮也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仓促和疏离。“我朋友还在等我。”你胡乱地指了一个方向,目光快速扫过陈聿——他依旧坐在那里,背脊挺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沉静的眼眸正看着你,深不见底,像一口望不到底的古井。 那目光让你心尖莫名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感蔓延全身,涌入大脑。你几乎是脱口而出,用最客套也最疏远的话堵死了所有可能:“萍水相逢,就不必留联系方式了。各位玩得开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你清晰地看到陈聿捏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近乎透明的青白色。杯中的酒液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而微微震颤。他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像拉紧的弓弦。然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当你下意识地想再确认时,他已经垂下了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外泄,只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你没敢再看,也顾不上林锐他们脸上错愕又带着点看好戏的表情,像只受惊的兔子,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穿过人群,重新汇入那令人安心的嘈杂背景音里,你才感觉能稍微喘口气。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脸颊的热度还未完全褪去。 找到莉莉时,她正和一个omega聊得火热。你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自己有点累了想先走。莉莉有些惊讶,但看你脸色确实不太好,也就没多问,叮嘱你路上小心。 走出那扇厚重的、隔绝了喧嚣的隔音门,外面清冷的夜风猛地灌入肺腑。悬浮车流在脚下无声穿梭,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将变幻的光影投在高耸入云的摩天楼玻璃幕墙上,冰冷而虚幻。你站在路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混合着金属和废气味道的空气涌入胸腔,竟觉得无比舒畅。 刚才那场短暂的、荒谬的相遇,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荡开了几圈涟漪,又迅速沉入水底。萍水相逢。你咀嚼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贴切。一个意外闯入你视野的、过分好看的男人,一次基于误会的、不合时宜的搭讪,一场让你尴尬收场的起哄……仅此而已。 作为beta,你对信息素毫无感知。你自然闻不到,当你转身离开时,身后那片阴影里,失控逸散的顶级雪松信息素是如何带着前所未有的凛冽与灼热,霸道地席卷了那个角落,让林锐他们瞬间噤声变色。你也看不到,在你身影消失在门口后,陈聿是如何缓缓抬起眼,目光穿透迷离的光影和晃动的人影,精准地锁定你离去的方向。那眼神深不见底,翻涌着一种沉沉的、极具侵略性的暗流,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他沉默地注视着那扇门,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一段距离,计算着某种精确的轨迹。 此刻的你,只是裹紧了单薄的外套,踏上了回那个空荡荡小公寓的路。心里那点因为误会而产生的尴尬和羞赧,像夜风一样,吹一吹,也就散了。你甚至有些自嘲地想,下次聚会,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莉莉身边当背景板比较好。那个叫陈聿的男人……唔,确实很好看,气质也特别。 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像城市天际线上一颗遥远的、耀眼的星,看一眼便足够,何必奢望靠近? 回到那个只有感应灯迎接你的小公寓。玄关的光亮起又熄灭,你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没有开大灯。窗外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墙壁上切割出几道冰冷而流动的光带。空气里有灰尘和孤独的味道。 你径直走进小小的浴室,打开热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很快充满空间,蒸腾起白色的雾气,模糊了镜子里那张略显疲惫的、平凡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在氤氲的水汽里,依旧显得过分清亮。你褪下那件新买的、沾了点酒渍的裙子,随手扔进角落的脏衣篓。一枚小小的、向日葵形状的亮黄色胸针从裙子上掉落,滚落在深色的地砖上,发出细微的轻响。那是出门前妈妈特意别上去的,说“向日葵多阳光啊”。 你看着那枚小小的、不再闪亮的向日葵,动作顿了一下。弯腰捡起它,指尖拂过冰凉的花瓣。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空茫感,像浴室里弥漫的雾气一样,无声无息地包裹上来。很轻,却带着重量。 浴缸里的水快满了。你踏进去,让温热的水流包裹住有些发冷的身体,缓缓沉下去。水波温柔地托着你,水面上漂浮的浴盐散发着廉价的薰衣草香精的味道。你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白天的喧嚣、办公室的麻木、聚会的嘈杂、那个角落的沉默和最后令人窘迫的起哄……都在这片温热的水域里慢慢下沉,沉淀。 而窗外,S城永不熄灭的霓虹依旧在闪烁,变幻着冰冷而遥远的光谱。 第3章 光怪陆离的世界 你的手指悬在光洁如镜的通讯器屏幕上,莉莉发来的那条消息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带着难以言喻的引力。 【莉莉:宝!今晚老地方!有超酷的新玩意儿!来不来?保证不让你再当壁花小姐!(*≧ω≦)】 老地方。三个字像一把钥匙,轻易就让你回忆起喧嚣的人声、迷幻的光影、令人窒息的信息素混杂气息……还有那个角落,那片被喧嚣遗忘的阴影,那个沉默俊秀、最后让你落荒而逃的男人——陈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一种混合着尴尬、好奇和某种连自己都分辨不清的隐秘预感悄然滋生。 你的指尖在接触到屏幕按键时停了几秒,几乎要落下拒绝的回复。公寓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你,窗外是S城永不落幕的、由无数悬浮车灯和霓虹广告交织而成的光的河流,无声流淌。孤单感在此刻变得格外具象,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脚踝。鬼使神差地,你的指尖挪开,敲下了一个字。 【你:好。】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一种微妙的、类似踏入未知领域的兴奋和忐忑交织着在你心中升腾起来。真的……还能再见到他吗?那个念头像只不安分的小鸟,在你的心房里扑棱着翅膀。 再次踏入“极光象限”那扇厚重的、能隔绝一切外部噪音的金属门时,你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喧躁的声音浪潮混合着一种奇异的、难以形容的冰冷能量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你吞没。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你瞬间忘了呼吸,忘了寻找莉莉,甚至忘了那个关于角落的预感。 穹顶不再是单调的合金结构。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缓缓旋转的星海。巨大的螺旋星云在头顶流淌,散发着瑰丽的紫红光芒,无数细碎的星子如同钻石粉末,在其中闪烁、明灭。一颗拖着长长冰晶彗尾的彗星,正无声无息地从你头顶极高处掠过,其逼真的细节让你甚至能想象出它散发出的宇宙深寒。这不是投影,更像是……空间本身被置换了一角。 “震撼吧?”莉莉的声音穿透梦幻的星海,带着一种得意的笑意,她不知何时挤到你身边,塞给你一杯东西,“最新一代‘视界穹顶’,神经直连的沉浸式体验!后台链接着深空探测器的实时数据流!我们正坐在猎户座悬臂的边缘喝酒呢!” 你低头看手里的杯子。杯中的液体并非静止,而是像拥有生命般,在缓缓旋转、流淌。杯壁本身是透明的,却内嵌着无数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微型发光粒子。随着你手腕的轻轻转动,杯中的液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瞬间折射、分裂、重组,在你眼前幻化出无数个微小却清晰无比的立体影像:一座喷发的火山、一片摇曳的深海珊瑚礁、一只振翅欲飞的翠鸟……每一个都只有指甲盖大小,却纤毫毕现,如同被冻结在液体琥珀中的微型世界。光影流转间,你甚至闻到了火山硫磺的微呛、海水的咸腥、森林的清新……感官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打开了。 “这是……?”你喃喃地问,眼睛完全无法从那不断变幻的液体魔法中移开。 “‘万象杯’!全感官拟态分子调酒!”莉莉大声解释,背景是震耳欲聋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低频音浪,用词像是在打广告,“每一口味道、触感甚至幻象都不同!尝尝!” 你小心翼翼地啜饮了一小口。冰凉滑腻的液体滑过舌尖,瞬间爆开清冽的、带着奇异矿石气息的甘甜,同时,眼前一个微小影像猛地放大——你仿佛置身于一片无垠的、覆盖着晶莹霜花的苔原,冷冽纯净的空气涌入鼻腔,脚下传来细微的冰晶碎裂声。你惊得差点把杯子扔掉。 就在这感官被彻底颠覆的眩晕时刻,你的目光,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磁力牵引,不受控制地、穿过那些悬浮在空中的、随着音乐节奏变幻色彩和形态的几何光块,穿过热烈舞动的人群剪影,精准地落向了那个熟悉的位置。 角落。那片阴影依旧存在,像星海穹顶下唯一未被点亮的暗礁。 他果然在。 陈聿依旧坐在那张单人沙发里,姿态甚至比上次更松弛一些,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深色的衬衫解开了最上面一颗纽扣,露出一点冷白的锁骨线条。穹顶变幻的星云光芒流泻下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将他挺拔的鼻梁、紧抿的薄唇、线条冷硬的下颌勾勒得更加深邃。他微微垂着眼睫,似乎正看着自己手中那杯普通的、没有任何幻象的纯净水,与周围光怪陆离的一切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构成了一种沉静的核心。 你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那个鬼使神差的预感,果真应验了。 “喂!回神啦!”莉莉用力撞了下你的肩膀,把你从那个角落的凝视中惊醒,没等你来记得掩饰,就听到她说,“带你认识几个超有意思的家伙!” 莉莉不由分说地把你拖向吧台附近一个稍显安静的卡座。这里坐着三四个年轻人,正是上次跟在林锐身后起哄的那几位。看到莉莉和你,其中一个穿着印有复杂电路图T恤、头发染成银灰色的beta男孩立刻热情地招手:“莉莉!这边!哟,小可爱也来啦!上次跑得可真快!” 你脸上有点发热,尴尬地笑了笑。上次的窘迫记忆犹新。 “别理他,阿哲就爱贫。”另一个气质温和、戴着一副智能光感眼镜的omega女孩笑着打圆场,她指了指银发男孩,“阿哲,量子物理在读博士,兼职黑客,满脑子都是弦理论和防火墙漏洞。”又指向旁边一个身材高大健硕、气场沉稳的alpha,“这位是秦朗,星环舰队的预备役驾驶员,开过真正的近地轨道巡逻艇。”最后是一个穿着考究、笑容精明的beta,“方明,搞风险投资的,俗称‘人形点钞机’。” “哇哦……”你忍不住小声惊叹。这些头衔和身份,对你这个在写字楼里日复一日处理着枯燥数据、最大梦想是周末能睡到自然醒的普通beta小职员来说,遥远得像另一个维度的小说人物。你像个闯入巨人国的小人,小心翼翼地坐下,带着十足的好奇和一点点的敬畏。 话题很快在他们之间展开,如同启动了一艘高速的星际飞船。 阿哲正兴奋地比划着:“……所以理论上,只要能量场足够稳定,信息态跃迁完全可以实现!想想看,从S城到新火星殖民地,瞬间抵达!什么曲率引擎、虫洞旅行都弱爆了!难点在于意识流的无损编码和那个该死的普朗克尺度下的量子退相干……”他语速飞快,唾沫横飞,智能眼镜的镜片上飞快滚动着你看不懂的公式和模型。 秦朗则沉稳地接过话茬,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跃迁?听起来很美。但在近地轨道,最实用的还是‘灵蛇’机动。上次模拟对抗,我的‘夜枭’就是靠着连续三次‘灵蛇’变轨,硬生生甩掉了三架追尾的‘鬣狗’,那过载……”他微微眯起眼,似乎在回味那种极限的压迫感,“差点把胃从嗓子眼挤出来。”他端起一杯泛着幽蓝色冷光的饮料喝了一口。 “得了吧,你那点津贴够修几次模拟舱?”方明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笑容精明,“说到这个,我最近在跟一个项目,‘神经编织’技术民用化,直接绕过运动神经损伤,让瘫痪者通过思维操控外骨骼。市场估值前景……啧,你们想象不到。”他的手指在面前的空气虚拟屏上快速滑动,调出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图表和数字流。 你完全插不上话,只能睁大眼睛听着,像个第一次参观宇宙博物馆的孩子。那些词汇——“信息态跃迁”、“灵蛇机动”、“神经编织”——像一颗颗闪耀的星辰,在你贫瘠的认知宇宙里炸开,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你看着阿哲唾沫横飞时镜片上流淌的数据瀑布,看着秦朗讲述时手臂下意识做出的操控动作,看着方明指尖划过的虚拟财富蓝图……这一切都真实得令人晕眩。你不再是那个困在格子间里的渺小存在,你正触摸着这个时代最锐利、最前沿的脉搏。 全息投影在卡座中央无声地绽放,变幻着形态。一会儿是阿哲正在讲解的宇宙弦模型,一会儿是秦朗描述的“夜枭”机甲轮廓,一会儿又变成方明展示的神经信号传导路径。你听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伸向卡座中央变幻不定的光影,那里正模拟出一朵缓缓旋转、花瓣由流动数据构成的蓝色玫瑰。你的指尖轻轻触碰了其中一片虚拟的花瓣。 “啵”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 那朵瑰丽的数据玫瑰,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碎裂成无数细小的、闪着微光的粒子,簌簌落下,又在半空中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你愣住了,指尖僵在半空。 “哈!”阿哲第一个笑出声,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意味,“全息场域干涉!小可爱,你的生物电波动有点强啊!” 秦朗也难得地弯了下嘴角,方明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你瞬间脸颊发烫,赶紧收回手,窘迫地低下头:“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没事!”莉莉搂住你的肩膀,笑嘻嘻地说,“这玩意儿就是给人玩的!碎了一朵,再开十朵!”她话音刚落,卡座中央的光影一阵扭曲,瞬间又绽开一大片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数据花朵,开得更加绚烂夺目。 第4章 光怪陆离的世界2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你借着莉莉的掩护,悄悄抬起眼,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角落。 陈聿依旧坐在那里,姿势几乎没有变化。他似乎并没有关注你们这边的热闹,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杯中平静的水面。穹顶的星云光芒流转,偶尔照亮他轮廓清晰的侧脸,那沉静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然而,就在你目光即将收回的瞬间,他仿佛有所感应,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目光抬起,隔着晃动的人影和迷离的光线,不偏不倚地望了过来。 那目光平静无波,深得像宇宙本身。没有探究,没有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距离感的“看见”。仿佛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转瞬即逝的一眼。 在你心跳还没来得及加速之前,他已经垂下眼帘,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自己手中的水杯。那短暂的视线交汇,快得像幻觉,更像一种无声的宣告——他记得上次的“萍水相逢”,也恪守着你划下的界限。疏离,冷淡,像隔着一整个浩瀚的星域。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弥漫开来。是松了口气,还是……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你分辨不清。只是觉得,他坐在那片阴影里的样子,像一座孤悬于星海边缘的灯塔,沉默地亮着,却只为特定坐标的航船指引方向。而你,显然不在那个坐标名单上。 夜在光怪陆离的迷幻中滑向更深处。 你被莉莉和阿哲他们带着,体验了更多让你瞠目结舌的“新玩意儿”。在“神经共振舞池”里,你的意识被接入一个共享的虚拟空间,身体随着脑波产生共鸣而自发舞动,动作笨拙却有种奇妙的释放感;你尝了分子料理台实时打印出的“记忆冰淇淋”,第一口是外婆家雨后泥土的芬芳,第二口却变成了童年摔碎牛奶瓶的惊慌失措,味蕾连着记忆神经,体验新奇又诡异;你甚至试着戴了一下秦朗带来的、连接着星环机甲模拟器的简易神经头盔,瞬间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宇宙战场视野和巨大的轰鸣声淹没,吓得立刻摘了下来,惹得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 时间在感官的极致体验中失去了刻度。你笑着,惊叹着,笨拙地尝试着,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个属于未来的、光怪陆离的夜晚所给予的一切新奇与震撼。那些办公室里的枯燥、公寓里的冷清、初来S星球的迷茫,似乎都被这强烈的感官洪流暂时冲散了。你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亢奋的“大开眼界”之中。 只是,偶尔在喧闹的间隙,在那些全息光影明灭的刹那,你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穿过人群的缝隙,瞥向那个固定的角落。陈聿的身影始终在那里,像一块嵌入背景的沉默的剪影。他几乎没怎么动过,只偶尔和林锐低声交谈一两句,更多的时候是独自坐着,那份沉静的气场与周围爆炸般的狂欢形成奇异的对比。你们之间,再无任何形式的交流。视线偶尔的碰撞,也迅速错开,如同两条短暂相交又飞速远离的星轨。 他完美地诠释了“萍水相逢”的定义。 当巨大的穹顶星海模拟出第一缕黯淡的、带着灰蓝色的微光时,你知道,天快亮了。狂欢的浪潮开始退却,疲惫感如同涨潮般涌了上来,冲刷着亢奋的神经。莉莉早已靠在方明肩膀上昏昏欲睡,阿哲还在和秦朗争论着什么跃迁参数,声音也低了下去。 你站起身,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是熬夜和感官过载的后遗症。双腿也有些发软。 “要走了?”方明注意到你的动作,抬起头,光感眼镜后的眼神带着通宵后的疲惫。 “嗯,”你点点头,声音有点哑,“明天……哦不,今天还要上班。”你扯出一个困倦的笑容。 “路上小心。”秦朗言简意赅。 你轻轻拍了拍熟睡的莉莉,又对她旁边的方明示意了一下,然后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穿过渐渐稀疏的人群,走向出口。 厚重的隔音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外面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种将亮未亮的、清冽的灰蓝色。高耸入云的摩天楼群在稀薄的晨雾中显露出冷硬的轮廓,悬浮车流稀疏了许多,像拖着光尾的萤火虫。空气冰凉而洁净,带着城市苏醒前特有的、混合着露水和金属的气息,瞬间冲散了鼻腔里残留的酒吧那混杂着信息素、酒精与能量场的浊气。 你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部一阵清醒的微痛。走下连接着酒吧入口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磁悬浮台阶时,你的脚下微微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下。 就在你以为要狼狈地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时,一股无形而柔和的力量瞬间托住了你。脚下的磁浮台阶表面泛起一层极其细微的、水波般的能量涟漪,温柔地稳住了你的身形。 你惊魂未定地站稳,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酒吧那扇巨大的、流淌着暗色金属光泽的门,正无声地在你身后缓缓合拢。在它彻底关闭前的最后一道缝隙里,一个身影恰好从门内的光影中步出。 陈聿。 他独自一人,身上那件深灰色衬衫在拂晓的微光下显得异常冷肃。他停在台阶顶端,离你有五六级台阶的距离,身形挺拔,像一株沉默的雪松。他似乎只是出来透口气,目光投向远方灰蓝色的天际线,并没有看你。 然而,就在你站稳身体,犹豫着是否该道谢(尽管那似乎是台阶的智能系统)或者干脆装作无事发生继续离开时,他有了动作。 他迈开脚步,一级一级,从容不迫地走下磁浮台阶。脚步很轻,落在自动调节阻尼的台阶上几乎无声。他并没有靠近你,而是保持着那个不远不近、大约两三米的距离,也向着路边走去。方向与你一致。 你的心猛地一跳。是巧合?还是…… 你加快了一点脚步,走向路边准备呼叫无人悬浮出租。他也走到了路边,在你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看通讯器,也没有叫车,只是站在那里,侧对着你,目光依旧落在远处鳞次栉比的楼宇间,似乎在欣赏这城市苏醒前的静谧。晨风拂起他额前几缕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沉静的眉眼。 一辆流线型的银灰色悬浮出租车无声地滑到你面前,车门向上轻盈开启。 你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去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再次瞥向他。 他依旧站在那里,姿势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在你坐进车内,车门即将合拢的刹那,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转了过来。那双沉静如玉石的眼眸,隔着渐渐合拢的车门缝隙,平静地望向你。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距离感的注视,如同确认一个既定程序的执行完毕。 车门彻底关闭,隔绝了你的视线。悬浮车平稳地启动、抬升,汇入稀疏的空中车流。 你靠在冰凉的人造皮革座椅上,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车窗外,巨大的城市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钢铁巨人,在晨光中逐渐显露出全部轮廓。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越来越亮的天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刚才那短暂的交错,那不远不近的距离,那最后平静的一瞥……像一组被精密计算过的代码,清晰地传递着某种信息。一种无声的守护?一种被拒绝后依旧恪守的责任?还是一种……你无法理解的、属于alpha的固执? 作为beta,你感知不到信息素的涌动,也读不懂那些复杂的、属于高等阶层的潜规则。你只知道,那个沉默的、如同灯塔般的男人,在你离开他视线的最后一程,用最疏离的方式,履行了某种你无法命名、却隐约能感受到的“义务”。 悬浮车无声地掠过钢铁森林。你闭上眼,昨夜光怪陆离的科技奇观和那个角落沉默的剪影在脑海中交织、碰撞,最终都化为了车窗玻璃上,那个映照出的、有些迷茫又无比疲惫的倒影。 第5章 恶魔觉醒1 你在S星球的日子,像一杯搁久了的水。凉,没味儿,灌下去只觉得胃里沉甸甸的。 刚来那会儿,还算新鲜。摩天楼高得脖子都仰酸,悬浮车嗖嗖地从头顶过,晚上那霓虹亮得,能把半边天都染成紫的、蓝的、红的,混乱的美着,让人心生对自由的向往。爸妈总在视频那头追问:“好不好?习惯不?吃得惯吗?”每当这时,也许是骄傲,也许是防御心理,你只能强行掩盖住心里的不耐和不快,对着屏幕笑,眼睛弯成月牙,声音脆生生:“好着呢!公司楼下那家合成肉丸子汤,可鲜了!”等到父母无话可说,便挂了电话,这时屋里就剩下冰箱嗡嗡的响,还有窗外那永远不歇的城市底噪,呜呜的,像谁在远处一直哭,让人越发心烦意乱。 其实对你来说,真没什么不好的。格子间窗明几净,活儿也不重,就是对着光屏敲敲打打,把一堆数据挪到另一堆数据里。同事不算坏,见面都点头笑,可那笑就跟便利店自动门似的,人一过就收起来。等下了班,回到这租来的小盒子,四面墙白得晃眼,让人无端觉得空荡荡的。想找点声儿,你便会开投影屏,里面的人演得热热闹闹,哭啊笑啊,可那热闹是他们的,隔着层玻璃,透不过来,反倒让你心生羡慕。有时候看着看着,屏幕里的人嘴在动,声音却逐渐飘远了,你的脑子里就开始空落落的,像信号不好的老电视,滋啦滋啦一片雪花。 爸妈寄来的包裹堆在墙角。家乡晒的果干,妈织的厚袜子,爸塞的一罐子腌菜。你拆开,闻了闻,那股熟悉的味道冲进鼻子,心里头猛地一抽,又酸又胀,赶紧盖上。不能想。一想,那点强撑着的劲儿就漏了。袜子很软和,可脚趾头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腌菜盖子拧得死紧,像把什么也死死封住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淌过去,没声没息的。早上被闹钟硬生生拽醒,闭着眼摸去洗漱,凉水拍到脸上才激灵一下。挤上罐头似的通勤舱,周围全是陌生的后脑勺,空气里混着各种信息素残留、人造香氛和一点点隔夜宿醉的酸味儿。到了公司,对着光屏,手指头在虚拟键盘上跳舞,脑子里却像塞满了湿棉花,又沉又闷。那些跳动的数字、闪烁的曲线,它们认得你,你不认得它们。午休时候,你端着公司配发的营养膏,找个靠窗的角落,看着楼下蚂蚁似的人流和穿梭的车灯。再感受到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晒进来,暖烘烘地落在手背上,似乎应该有所安慰。可你心里头那块地方,像是晒不到太阳的背阴地,始终是凉的。 下了班,最怕回那个“家”。开门,只有玄关的感应灯“啪”一下亮起,又在你换鞋的几秒后,“啪”一下熄灭。黑暗一下子扑过来,把人吞掉。有时候就站在那黑暗里,好一会儿,你才会摸索着去开大灯。灯光一亮就变得刺眼,屋子里混乱,没有收拾让人看着心慌。偶尔会对着镜子刷牙,刷着刷着,你的动作就停了。镜子里的人,眼睛有点木,嘴角往下耷拉着,看着……有点陌生。你试着扯开嘴角,想笑一个,镜子里的脸也跟着动,可那笑意没到眼睛里,干巴巴的,像贴上去的假花,别扭得很。你赶紧低头漱口,用哗啦啦的水声盖过那点莫名的恐慌。 也不是没朋友。莉莉挺好,像颗活力四射的小太阳。可小太阳有她自己的轨道。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是挺乐的,她咋咋呼呼,带你见识那些光怪陆离的未来玩意儿。可散了场,回到一个人的时候,那种热闹劲儿就像退潮一样哗啦啦全没了,剩下一片更空旷、更寂静的沙滩。你心里头那个洞,非但没填上,反而被刚才的喧嚣衬得更深更大了。像刚看完一场绚烂的烟花,夜空重归黑暗时,那种加倍的空茫。 你隐隐约约知道,这不对劲儿。不是累,不是想家,是更深的东西。像身体里有个地方,悄无声息地坏掉了,开始一点一点的漏气。自己明知道却没有办法的溺水感让你呼吸不过来。有时候你坐在通勤舱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钢铁森林,一种巨大的、没来由的恐慌会猛地攥住心脏,让你喘不上气,手心瞬间全是冷汗。好像下一秒就要被这冰冷的城市怪兽吞掉,连骨头渣都不剩。又或者深夜里突然惊醒,你的心脏在黑暗里咚咚咚擂鼓,跳得又重又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时发现四周一片无声的死寂,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无边无际的黑暗压下来,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闷得发疼。你蜷缩起来,抱紧自己,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手臂的皮肤里,留下几道浅浅的白印子。直到那阵心悸慢慢平复,才发现冷汗把睡衣后背都洇湿了,黏腻冰冷地贴着皮肤。 白天呢?白天的你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笑,说话,处理工作,一切都按部就班,表面光滑得像打过蜡。可只有自己知道,里头早就锈蚀了,齿轮咬合得艰涩,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嘎吱嘎吱的摩擦声。情绪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喜怒哀乐都模模糊糊,传不到心里。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好吃的塞进嘴里也尝不出香,好看的风景落在眼里也激不起波澜。有时候坐在工位上,盯着光屏上跳动的光标,时间好像凝滞了,又好像飞快地溜走。脑子里的念头像失控的弹幕,乱七八糟地飞窜,又或者干脆一片空白。下了班,坐在沙发上,你能对着对面白墙发好久的呆,脑子里像塞满了乱麻,又像被彻底清空,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这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睡再多觉也补不回来。你知道自己在耗,像一盏快熬干的灯油,灯芯噼啪作响,光越来越暗,却停不下来。 这种空洞的焦虑和内耗感,像一层无形的、湿冷的膜,把你和外面的世界隔开了。你看着别人鲜活地活着,为升职加薪激动,为约会雀跃,为琐事烦恼……那些鲜活的色彩和温度,都成了隔岸的风景,看得见,摸不着。你像个游魂,漂浮在自己生活的边缘。努力去模仿他们的喜怒哀乐,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然后,就在这样一个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傍晚,当你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回到公寓,感应灯亮起又熄灭,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时。看着你的窗户外面,S城的霓虹准时亮起,变幻着冰冷而虚假的热闹光晕,把天花板映照成流动的、没有温度的色块。 你的脑子开始浑浑噩噩,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白天的数据、主管模糊的指令、通勤舱里令人窒息的拥挤……碎片一样旋转。然后,毫无征兆地,一个画面无比清晰地撞了进来—— 是那个角落。酒吧迷离灯光下,那片被喧嚣遗忘的阴影。他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像一株沉默的雪松。灯光偶尔扫过他俊秀得近乎冷漠的侧脸,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那双眼睛抬起来看你时,深得像望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能穿透喧嚣的力量。 陈聿。 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你死水般的心湖,“咚”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是那天清晨,磁浮台阶上。你踉跄了一下,身后的门便无声开启。他独自走出来,停在台阶顶端,晨光熹微中,显得他的身影挺拔而带着冷意。他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在你坐进悬浮车,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隔着那道越来越窄的缝隙,平静地望向你一眼。那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却像一块沉甸甸的、温润的玉石,有着奇异的重量感,压在了你记忆的某个点上。 这感觉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汹涌,你的心里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些自己都没察觉的压抑的情绪来。 胃里那块沉甸甸的、冰冷的石头,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烫了一下。你空洞的心房里,那个巨大的、漏着冷风的窟窿,似乎也因为这名字的出现而短暂地忘记了吞噬。一种强烈得近乎焦渴的冲动,毫无道理地侵袭了你。 想见他。 就现在。 这个念头清晰、灼热,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瞬间冲垮了你的所有浑噩和疲惫。不是因为上次聚会的尴尬,也不是因为莉莉他们口中那些炫目的身份和谈资。甚至说不清具体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你只是……只是想看到那个身影。那个在光怪陆离中岿然不动的沉静身影。那个在拂晓清冷晨光里,沉默履行着某种“义务”的身影。他身上似乎有种东西,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你濒临枯竭的感官。那种沉静,那种无声的、近乎本能的“存在感”,像一块巨大的、稳定的磐石。而你,感觉自己正像流沙一样,在空洞的焦虑和内耗中不断下陷,快要被彻底淹没。 你需要抓住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块冰冷的、沉默的石头。 公寓里静得可怕,只有你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咚咚咚,撞着肋骨。窗外的霓虹依旧在无声流淌,变幻着虚假的繁华。你猛地从沙发上坐直身体,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疼痛的鲜活感。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沙发粗糙的布料,指尖微微发颤。 去找他?去哪里找?莉莉?不……上次之后,再没联系。那个叫“极光象限”的酒吧?可今天不是周末…… 你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锅煮沸的粥。可那个念头却像生了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想见他。现在就要见到他。仿佛那是溺水之人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是这片令人窒息的空洞荒漠里,唯一能看到的、带着奇异吸引力的绿洲。哪怕那绿洲可能只是海市蜃楼,哪怕靠近它可能会被荆棘刺伤。那种纯粹的、被某种沉静力量吸引的渴望,还是压过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