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相遇》 第1章 第 1 章 空气不再是空气,而是裹着硫磺、焦糊和若有似无血腥味的浓稠泥浆。每一次喘息都刮擦着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像把滚烫的沙砾灌进肺里。尚京舟——证件上印着“战地记者”,此刻更像一块嵌在断壁残垣里的泥塑——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根,指关节因过度用力攥着相机而发白 喀布尔,或者说是它曾经是喀布尔的那一部分,如今只剩下这幅被反复撕裂、焚烧、蹂躏后的骨架。阳光艰难地穿透低垂的硝烟,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投下病态的昏黄光柱,照亮飞舞的尘埃和散落其间的、令人心悸的碎片:一只烧焦的童鞋,半张被泥污浸透的相片,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 尚京舟的镜头小心地扫过这片死寂。她捕捉着细节:一扇摇摇欲坠、布满弹孔的木门上,还残留着廉价蓝色油漆的痕迹;一堵倒塌的墙壁后面,露出半张被熏黑的弹簧床垫,上面堆着瓦砾;一只瘦骨嶙峋、明显被爆炸声震聋的野猫,正茫然地在一堆碎玻璃和不知名的粉末(可能是糖,也可能是墙灰)旁踉跄行走。这些无声的控诉,远比震耳欲聋的炮火更令人窒息。 突然,一阵尖锐得能撕裂耳膜的破空声由远及近! “炮击!”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她侧后方不远处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瞬间刺穿了死寂。 尚京舟的心脏骤然停跳,身体的本能比思维更快——她猛地缩回相机,整个人死死压向地面,蜷缩进墙根最深的阴影里。几乎就在同时,剧烈的爆炸声在不远处炸响! 轰——!!! 大地痛苦地痉挛、拱起。冲击波像一堵无形的巨墙狠狠撞来,裹挟着碎石、泥土和灼热的空气碎片。尚京舟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耳朵里只剩下尖锐到令人崩溃的嗡鸣。尘土、碎屑和呛人的硝烟劈头盖脸地砸下,瞬间将她覆盖。 世界在剧烈的震颤和轰鸣中模糊、扭曲。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当那令人作呕的震荡终于稍稍平息,尚京舟剧烈地呛咳着,挣扎着想从泥尘中抬起头,眼睛被迷得生疼。就在这时,一只沾满泥土、戴着露指战术手套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她的左臂! 力量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尚京舟惊呼一声,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拽离了原地,向后拖去! “别动!” 那个嘶哑、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近在咫尺,带着硝烟和钢铁的气息。 尚京舟被拖进一个相对更深、更坚固的混凝土掩体凹陷处。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眼睛里。 那不是普通的眼睛。它们藏在布满黑绿油彩、尘土和汗渍的脸上,像两块深不见底的寒冰,又像两块经过千锤百炼、磨去所有光泽的黑色燧石。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极致的、非人的专注和警惕,如同瞄准镜锁定目标时的十字线。瞳孔深处,映着燃烧的废墟和尚京舟自己狼狈不堪的脸。 他穿着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城市迷彩作战服,装备精良而低调,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识。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将她与外面致命的开阔地完全隔开。他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她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生疼,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握着一把造型冷峻的突击步枪,枪口微微下垂,但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每一个毛孔都在感知着外界的危险。 “记者?” 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砂纸摩擦,视线锐利地扫过她胸前挂着的相机,眼神里没有丝毫欢迎,只有评估风险和累赘的冰冷审视。他的目光在她沾满泥灰的脸和凌乱的头发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警惕地扫视着掩体外的动静。 尚京舟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痛,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艰难地点点头,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只发出一个嘶哑的气音。 “想活着发稿,” 男人松开她的手臂,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丢掉一件无用的物品。他侧身紧贴掩体边缘,枪口极其专业地指向刚才炮弹袭来的大致方向,头也没回地抛下一句,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就别让快门声害死你。” 一阵寒风卷着硝烟和焦糊味,吹起地上灰白色的尘埃,也吹动了尚京舟额前被汗水黏住的碎发。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相机,冰冷的金属机身紧贴着她的肋骨,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她看着他岩石般冷硬的侧脸轮廓,那紧绷的下颌线和毫无表情的嘴唇,仿佛一尊在战火中淬炼出来的杀戮雕像。 在这片被神遗弃的焦土之上,在死亡刚刚擦肩而过的瞬间,尚京舟,记录真相的笔,遇见了陌生、只为任务而活的刀锋。一切才刚刚开始,空气中弥漫的,除了硝烟,还有无声碰撞的火星。 第2章 第 2 章 尚京舟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残留着男人铁钳般手指的印记。那句冰冷的警告——“别让快门声害死你”——像冰锥一样扎进她的耳膜,比刚才的爆炸更让她心悸。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翻腾的恐惧,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黏在那个陌生的男人身上。 他像一块嵌入废墟的磐石,纹丝不动。露指手套包裹的手指在突击步枪的护木上轻轻摩挲,仿佛在感受武器的呼吸。那双燧石般的眼睛透过掩体的缝隙,锐利地扫视着硝烟弥漫的街道废墟,每一次移动都精准而高效,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他的呼吸异常平稳,胸膛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与伊芙琳自己狂乱的心跳形成刺耳的对比。 死寂再次笼罩。只有风声卷着灰烬和碎纸片,在断壁残垣间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尚京舟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太阳穴里奔流的轰鸣。 “Clear… for now.” 男人终于低语,声音依旧沙哑紧绷,像绷紧的弓弦。他没有回头,身体保持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姿态。“目标建筑东南角,两点钟方向,距离一百五十米。看到那个只剩半截的水塔了吗?” 尚京舟顺着他目光的指引望去。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中,一个被炸得只剩混凝土基座和扭曲钢筋骨架的残骸矗立着,像一座怪诞的墓碑。那就是他说的“水塔”。 “我们得移动过去。” 他继续道,语气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那是下一个临时观察点。跟紧我,保持低姿,绝对安静。我停下你就停下,我趴下你就趴下,动作要快,别犹豫。明白?” 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解释或安抚,只有冰冷的指令。尚京舟用力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不是士兵,但作为战地记者,基本的战场生存法则早已刻入骨髓——服从能带你活下去的人,哪怕他像一块冰冷的钢铁。 “走!” 他低喝一声,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弹簧,猛地从掩体后蹿出,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他没有走开阔的街道中央,而是紧贴着残存的墙壁、翻倒的车辆残骸、甚至是大块的混凝土碎块,利用一切可能的遮蔽物,身形低矮迅捷,如同在阴影中潜行的幽灵。 尚京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惧,紧紧跟上。她强迫自己模仿他的动作:压低重心,几乎是在爬行,每一步都踏在碎石瓦砾上,发出细微但在此刻显得无比刺耳的声响。她的相机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晃动都让她心惊肉跳,生怕那轻微的机械声成为死神的召唤。 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绕过一堆烧焦的家具残骸时,一只被炸断的、穿着军靴的腿赫然映入眼帘,断面焦黑,暴露在空气中。尚京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紧紧盯着前方那个不断移动、给她带来一丝渺茫生机的迷彩背影。 突然,前方的身影猛地停住,瞬间伏低,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 尚京舟心脏骤停,几乎是同步地扑倒在地,脸颊重重蹭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碎石硌得生疼。她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绷紧到了极限。 “嗒…嗒嗒嗒……” 一串短促而清脆的枪声从右前方某处断墙后响起!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擦着头顶飞过,打在身后的混凝土上,溅起一串火星和石屑!紧接着是更多的枪声,夹杂着听不懂的嘶吼和愤怒的咆哮,显然不止一方在交火! “该死!撞上巡逻队交火了!” 男人低咒一声,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他猛地侧身翻滚,躲到一辆被掀翻、烧得只剩骨架的汽车残骸后面,同时迅速向伊芙琳打了一个手势——一个极其明确、不容置疑的“趴下别动”的手势! 尚京舟死死地把自己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恨不得钻进泥土里。流弹在头顶和四周呼啸穿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嗖嗖”声,击打在废墟上发出沉闷或清脆的撞击声。每一次枪响都让她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她能看到前方不远处,那个男人像一头蛰伏的猎豹,紧贴着汽车残骸,仅用最小的幅度探头观察,手中的步枪稳稳地指向交火的方向。他在评估,在等待,在寻找突破或规避的缝隙。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右侧的破窗里探出半身,手中的AK步枪喷吐着火舌,目标似乎是更远处的一个火力点。但他暴露了! 几乎就在那人出现的瞬间,尚京舟前方的男人动了!快得不可思议!他闪电般地举枪、瞄准、击发!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砰!” 一声干脆利落的枪响,压过了混乱的战场噪音。 探出窗口的身影猛地一顿,手中的枪哑火了,整个人软软地向前栽倒,上半身挂在破碎的窗框上,不再动弹。 尚京舟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离得如此之近,近到仿佛能看清那人中弹瞬间身体的震颤,近到能感受到生命被瞬间剥夺的冰冷气息。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那是一个记者记录真相的本能,想要抬起相机。 “别动!”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男人猛地回头,那双冰冷的燧石眼死死盯在她身上,里面的寒光几乎要将她刺穿。“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尚京舟被他眼中**裸的杀意和愤怒惊得浑身冰凉,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目标建筑!现在!贴着左边墙根,用最快速度冲过去!别停!别回头!” 他厉声命令,同时迅速更换弹匣,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我掩护你!走!!!” 他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倒了尚京舟内心的挣扎和恐惧。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她不再犹豫,猛地从地上弹起,用尽全身力气,像离弦之箭般朝着那半截水塔基座的方向,沿着男人指示的左侧墙根,亡命狂奔! 碎石在脚下飞溅,硝烟呛入肺腑,死亡的尖啸声在身后追逐。她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枪声在身后再次响起,短促而精准,压制着可能威胁她的火力点。每一次枪响,都像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终于连滚带爬地扑进了水塔基座下方一个相对凹陷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剧烈地喘息,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几秒钟后,那个迷彩身影也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带进一股浓烈的硝烟和汗味。他迅速检查了一下入口,确认安全后,才猛地靠在另一侧的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油彩和尘土,从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 短暂的喘息。尚京舟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他摘下头盔,抹了一把脸,露出被油彩覆盖却依旧棱角分明的侧脸。他侧耳倾听着外面的交火声,眉头紧锁。 “暂时安全了,” 他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沙哑,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外面。“听着,记者,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也没兴趣知道。你可以叫我‘狼獾’。我们在这里等一分钟。一分钟后,无论外面停没停火,我们都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向预定集结点移动。明白?”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伊芙琳紧抱在怀中的相机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还有,”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寒意,“把你的存储卡给我。现在。” 尚京舟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把相机抱得更紧,想保护自己的生命。“什么?不行!这是我的工作!这是我的…” “你的工作?” 狼獾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你的工作差点让你变成一具尸体,还差点连累我暴露!刚才你拍到了什么?嗯?那个被你快门声吸引过来的蠢货?还是我开枪的画面?这些影像流出去,会暴露我们的位置,行动细节,甚至我的脸!这会害死还在执行任务的队友!也会让你成为下一个被精确清除的目标!”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这不是在纽约拍时装秀!这是战场!真相?在这里,真相就是活下来!把卡给我,或者我帮你‘处理’掉它。选!” 他伸出手,那只戴着战术手套、沾满泥土和不知名污渍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悬在尚京舟面前。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硝烟,还有一触即发的对抗。尚京舟看着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睛,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记录真相的信念与冷酷现实的生存法则,在这片废墟之上,第一次发生了剧烈的、无可调和的碰撞。 她抱着相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 第3章 第 3 章 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似乎被一种更冰冷的物质取代了——那是“狼獾”眼中毫不掩饰的威胁和他悬在半空、不容拒绝的手。尚京舟一名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怀里的相机,仿佛那冰冷的金属是唯一能保护她的盾牌。记录真相是她的信仰,是她深入这片地狱的唯一理由。可那双燧石般的眼睛告诉她,在这里,信仰的代价可能是生命——她和更多人的生命。 他的理由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她职业信念的软肋。暴露位置、行动细节、他的脸…这些影像确实可能成为致命的导火索。她紧咬牙关,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和尘土的味道。几秒钟的对峙,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外面的交火声似乎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潜在连带伤亡的恐惧压倒了职业的固执。她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硫磺和血腥的空气灼烧着她的肺。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僵硬颤抖,她几乎是带着一种悲愤的决绝,打开了相机后盖,取 出了那张小小的、滚烫的存储卡。她没有递过去,只是松开了手指。 存储卡无声地掉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狼獾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处理掉一个废弃弹壳。他迅速俯身捡起,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了大腿侧袋一个密封的拉链口袋里。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情绪。 “明智的选择。”他冷冰冰地抛下一句,随即再次侧耳倾听,“枪声弱了。准备移动。跟紧,一步都不许落下。” 接下来的路程,尚京舟一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只是机械地跟随着前方那个高效而冷酷的身影。他选择的路线更加诡秘,利用爆炸形成的弹坑、地下室的豁口、甚至是一条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残段。每一次停顿、每一次隐蔽都精准无比,仿佛他脑中有一张活的地图。尚京舟强迫自己集中全部精神,模仿他的动作,压抑着内心的翻腾和手臂上被碎石划破的刺痛。存储卡被夺走的屈辱感和对那个被他击毙身影的视觉残留交织在一起,让她胃部持续痉挛。 不知过了多久,当夕阳的余晖艰难穿透厚重的硝烟,将废墟染上一层病态的橘红色时,前方的景象终于发生了变化。高耸的、带有倒刺的铁丝网出现在视野中,其后是沙袋垒砌的工事,上面架着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警惕地指向外面。沙袋墙后,隐约可见迷彩帐篷和涂着伪装色的军用车辆轮廓。一面蓝色的联合国旗帜和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弥漫的硝烟中并肩飘扬,虽然有些破损,却像两座灯塔,昭示着秩序和安全的存在。 这里是中国维和部队营区的外围警戒线。 狼獾没有直接走向大门,而是带着尚京舟一绕到侧面一个相对隐蔽的入口。这里显然经过特殊布置,伪装网层层叠叠,入口处设置了简易但坚固的拒马和沙袋掩体。两名身着星空迷彩、臂章上绣着五星红旗和“UN”字样的中国士兵如同雕塑般持枪警戒,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看到狼獾的身影,其中一名士兵眼神微动,似乎认出了他,但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迅速检查了一下他出示的一个特殊电子标识牌。士兵的目光随即落在狼狈不堪、浑身尘土和汗渍的尚京舟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疑惑。 “身份?”士兵用标准的中文问道,声音沉稳。 尚京舟愣住了。纯正、熟悉的普通话!在这个充斥着听不懂的嘶吼、爆炸和异国语言的炼狱里,这声音如同天籁,瞬间击穿了她在高度紧张和恐惧中筑起的心理防线。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 “战地记者,尚京舟,”狼獾用同样纯正的中文快速回答,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在目标区域遭遇炮击和交火,被卷入。需要安全庇护和身份核实。” 他侧身,示意尚京舟上前。 尚京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哽咽,从满是泥污的防弹背心内袋里掏出自己的记者证和护照,递了过去。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士兵接过证件,仔细翻看。当看到护照上清晰的国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字样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随即是了然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同胞的关切。他抬头,再次看向尚京舟,这次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带着询问:“中国人?” “是!我是!” 尚京舟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激动和沙哑。简单的两个字,在此刻却重若千钧。她看着士兵臂章上那熟悉的五星红旗,一种劫后余生、终于回到“自己人”中间的复杂情绪汹涌而至,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整理一下凌乱不堪的头发,指尖触到脸上的尘土和干涸的血迹,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有多么狼狈不堪。 士兵点点头,将证件递还给狼獾,然后对着肩头的通话器低声报告了几句。很快,侧门被从里面打开。 “进去吧,注意脚下。先去医疗帐篷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到指挥部登记核实。”士兵对尚京舟说道,语气温和了些。 尚京舟感激地点点头,脚步有些虚浮地跟着狼獾走进了营区大门。 营区内部并非想象中的宁静港湾。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和机油味,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和士兵训练的口令声。但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秩序感:帐篷排列整齐,车辆停放有序,士兵们行色匆匆却步伐坚定,脸上虽然带着疲惫,眼神却透着坚毅和警惕。那些熟悉的迷彩样式,那些臂章上的五星红旗,那些偶尔飘入耳中的、带着各地口音的中文对话……这一切都像温暖的潮水,一点点冲刷着尚京舟身上沾染的死亡阴冷。 她忍不住偷偷看向走在前面的狼獾。他的步伐依旧稳定快速,背脊挺直,像一根永不弯曲的标枪。回到“家”的营区,他似乎也没有丝毫放松,依旧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目光扫过营区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危险无处不在。他沉默地带着她穿过帐篷区,走向医疗帐篷的方向。 到了医疗帐篷门口,他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脸上的油彩和尘土混合,显得有些狰狞,但那双眼睛,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似乎少了一丝战场上的极致冰冷,多了一点属于人类的疲惫,然而审视的意味丝毫未减。 “尚京舟,”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低沉,用的是中文,没有任何口音,“记者证上的名字。你是中国人,这很好,至少省去了很多麻烦。”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她,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但记住,安全是相对的。忘掉你在外面看到的一切,尤其是关于我、我的行动、以及任何涉及军事细节的内容。你的相机,”他瞥了一眼她依旧下意识抱在怀里的相机,“里面最好什么都没有。就算有,回国之前,也别想着发出去。维和任务,敏感区域,你明白后果。”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铁律,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至于我,”他最后说道,语气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漠然,“完成任务后就会离开。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也不需要再见到我。把今天当成一场噩梦,忘掉,然后做好你‘安全’的报道。” 他刻意加重了“安全”两个字,带着明显的讽刺。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营地深处一个戒备明显更加森严的指挥区域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迷彩帐篷和伪装网交织的阴影里。留下尚京舟独自站在医疗帐篷门口,怀里抱着冰冷的相机,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而心中翻腾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存储卡被夺的憋闷、同胞身份带来的冲击,以及对那个代号“狼獾”的特种兵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恐惧、愤怒、一丝被救的感激,还有强烈的好奇。噩梦?她看着营地里飘扬的五星红旗,感受着脚下坚实的土地。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而那个冰冷如刀锋的男人,显然是她噩梦中最危险也最神秘的核心。她低头看着相机,存储卡仓空空如也,但有些画面,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无法删除。 不远处,一个挂着“指挥中心”牌子的帐篷门口,一名佩戴中校军衔的军官似乎刚结束通话,目光扫过这边,在尚京舟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狼獾消失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对着旁边的副官低声说了句什么,副官点点头,快步朝尚京舟走来。 第4章 第 4 章 医疗帐篷的白色帆布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尚京舟坐在简易病床边,军医正用镊子夹着酒精棉清理她手臂上的伤口。酒精接触皮肤的刺痛感让她下意识缩了一下,但比起战场上那些呼啸而过的子弹,这点疼痛几乎微不足道。 "伤口不深,但要注意感染。"军医的声音温和而专业,"这片区域的细菌滋生速度是正常环境的三倍。" 尚京舟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帐篷外。透过半开的门帘,她能看到远处指挥中心灯火通明,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匆匆进出。其中就有刚才那个中校,他的肩章在灯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好了。"军医剪断绷带,"接下来您需要去登记处办理——" 帐篷门帘突然被掀开。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军官走了进来,领章显示他是一名上尉。"尚京舟女士?"他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北方口音,"我是政治处干事陈默。需要核实您的身份信息,并做简单笔录。" 尚京舟注意到他手中拿着一个文件夹,里面夹着她的护照和记者证复印件。陈默的眼睛很亮,但笑容里藏着某种职业性的审视。 "当然。"她站起身,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那身沾满泥土和血迹的防弹衣。这让她在整洁的军营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走向一间用集装箱改造的办公室。路上,尚京舟注意到营地虽然井然有序,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感。士兵们三三两两经过,交谈声压得很低,偶尔有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您和''狼獾''是怎么遇到的?"陈默突然开口,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天气。 尚京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相机带。"在废墟区。炮击发生时,他...救了我。"她谨慎地选择着词汇,脑海中闪过那双冰冷如燧石的眼睛。 陈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推开办公室的门。"请坐。要喝茶吗?我们刚收到一批新到的龙井。" 茶水在杯中打着旋,热气氤氲。陈默翻开文件夹,开始例行公事般的询问。但伊芙琳敏锐地察觉到,每过几个常规问题,就会穿插一个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关键询问——关于她看到的交火细节,关于"狼獾"的行动方式,甚至关于那个被他击毙的武装分子。 "您知道吗,"陈默突然话锋一转,"''狼獾''是特种作战旅最优秀的狙击手之一。他这次执行的是绝密任务。"他轻轻放下钢笔,"所以您能理解,为什么您拍摄的内容需要被严格管控。" 尚京舟的茶杯停在半空。她突然明白了这场"询问"的真正目的——他们不只是在核实她的身份,更是在评估她可能带来的风险。 "我只想报道真相。"她放下茶杯,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陈默的笑容淡了几分。"有时候,真相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他合上文件夹,"您会在这里暂住三天,等下一批轮换人员回国。您的设备需要接受安全检查,这是规定。" 当尚京舟走出办公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营地亮起了应急灯,在沙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没有了硝烟味,取而代之的是柴油发电机运转的金属气息。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夜巡,他们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高大。尚京舟突然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狼獾"走在队伍最前方,没有戴头盔,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转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尚京舟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他眼中的锋芒似乎收敛了一些,但那种与生俱来的危险气息依然如影随形。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转回头,带领队伍消失在营地深处的黑暗中。 "尚记者?"一个女兵站在不远处,"我带您去休息区。您的临时宿舍已经准备好了。" 女兵名叫林小雨,是通讯连的士官。去宿舍的路上,她好奇地打量着伊芙琳的相机。"您拍了很多照片吗?"她压低声音,"我听说您是从东区撤出来的?那里昨天发生了激烈交火..." 尚京舟警觉起来。陈默的警告言犹在耳。"只是一些废墟的镜头。"她含糊地回答。 宿舍是一间改造过的集装箱,简单但整洁。 林小雨帮她拿来干净的作训服和洗漱用品。"浴室在走廊尽头,热水只供应到21点。"她犹豫了一下,突然压低声音,"那个...救您的人,是''狼獾''吧?" 尚京舟正在整理背包的手顿住了。 "全旅都知道他。"林小雨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去年在非洲营救行动中创下了1800米狙杀记录。不过..."她的声音更低了,"听说他从不和任务无关的人说话。您是第一个他亲自带回营地的人。" 尚京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信息。她想起那个男人冰冷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命令,很难将这与"特殊对待"联系起来。 浴室的水流冲刷着身上的尘土和血迹。尚京舟闭上眼睛,热水带来的舒适感让她紧绷多时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但当她擦干身体,发现镜子中的自己眼睛下方已经有了明显的青黑色——这是长期高度紧张和缺乏睡眠的痕迹。 回到宿舍,她发现床上多了一个牛皮纸信封。打开后,她倒吸一口冷气——里面是她的存储卡,旁边还附着一张字条:「已删除敏感内容。其余随你。——L」 尚京舟的手指微微发抖。她急忙将存储卡插入笔记本电脑。果然,大部分照片还在,但所有可能暴露军事行动细节的内容——包括那个被击毙的武装分子和"狼獾"持枪的画面——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纯粹的战场废墟和难民镜头。 她盯着那张简短的便条,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像它的主人一样不容置疑。这是某种妥协吗?还是说,他其实比她想象的更...有人情味? 窗外,营地广播突然响起:"所有单位注意,红色警戒区域报告有异常活动,加强巡逻..." 尚京舟走到窗前。远处的探照灯划破夜空,在黑暗中勾勒出铁丝网的轮廓。安全区,她突然意识到,只是相对而言。危险从未真正远离,就像那个代号"狼獾"的男人眼中永远存在的警惕一样 第5章 第 5 章 尚京舟在黎明前醒来,集装箱宿舍的铁皮在晨露中发出细微的收缩声。她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锈迹,那些铁锈的纹路在朦胧中逐渐显形——像一张残缺的军事地图,或是被炮火撕裂的天空。 存储卡就放在枕边,金属外壳反射着从窗帘缝隙透入的微光。那个代号"狼獾"的男人留下的字条压在下面,纸面粗糙" 她忽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一本军事理论著作中的句子:"战争是铁与血的辩证法,而士兵则是其中被抹去主语的谓语。"此刻躺在维和营地简陋的床铺上,尚京舟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意味——那个救她又威胁她的男人,本质上也是一枚被装进枪膛的子弹,飞行轨迹早已被预设。 窗外传来晨练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像一台精密仪器运转时的机械节拍。尚京舟起身拉开窗帘,晨雾中的营地如同浸泡在显影液中的相纸,轮廓正逐渐清晰。远处的训练场上,几个黑影正在进行格斗训练,其中有个特别迅捷的身影,每一次出拳都带着某种近乎艺术的残忍精确。 "陆沉舟。"她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昨夜林小雨临走时偷偷告诉她的三个音节,此刻在舌尖上重若千钧。一个本该属于诗人的名字,却镶嵌在那个如战争机器般精准的躯体里。 洗漱时,尚京舟发现镜中的自己眼睛下方沉淀着两片青黑,像未愈合的淤伤。水流冲过脖颈,带走了最后一丝战场的尘土,却冲不淡视网膜上那些顽固的影像:苍白的断肢、焦黑的玩具熊、子弹穿过人体时扬起的血雾...这些画面如同曝光过度的底片,在意识的暗房里不断显影。 她换上借来的作训服,橄榄绿的布料散发着淡淡的樟脑味,尺码明显大了一号,袖口垂下来盖住了半个手背。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偷穿父亲警服的样子——同样的不合身,同样的肃穆气息。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小雨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尚记者!指挥部紧急通知,请您立即过去。" 晨雾还未散尽,营地中央的指挥帐篷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尚京舟跟着林小雨穿过层层警戒,注意到今天岗哨的数量比昨天多了一倍,每个人脸上都绷着某种隐秘的紧张。 帐篷里,昨天那位中校正在电子地图前与几名军官低声交谈。看到尚京舟进来,他快步走来,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疲惫:"尚记者,情况特殊。两小时前巡逻队在缓冲区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一个密封袋,里面是一本烧焦的笔记本残页。尚京舟的呼吸骤然收紧——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远东军火走私网络调查笔记》的片段,上面还有她亲手标注的符号系统。 "这...这不可能。"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的笔记本应该留在喀布尔的酒店保险箱里。" 中校的眼神变得锐利:"您认识一个叫马西莫·科斯塔的意大利记者吗?" 记忆的闪电劈开迷雾。马西莫,那个总爱喝双份浓缩咖啡的米兰人,三个月前在土耳其边境失踪。他们曾共享过一些线人的联系方式... "他死了。"中校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昨晚在交火区发现的尸体,胃里藏着微型胶卷。"他指向桌上另一份文件,"解码后发现与您之前报道的军火案有关联。" 尚京舟感到一阵眩晕。帐篷里的氧气似乎被突然抽空,那些文件上的字母开始扭曲爬行。她扶住桌沿,指甲陷入合成材料的纹理中。这时,帐篷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裹挟着铁锈味的气流卷入。 "报告!东侧哨所发现可疑人员活动痕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入口。逆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走来,作战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尚京舟不用看清脸就知道是谁——那种特殊的压迫感像低频声波般先于视觉抵达。 "确认是''灰狼''的人。"陆沉舟的声音比昨夜更加沙哑,似乎整夜未眠。他径直走到中校面前,递过一个沾着泥土的弹壳,"7.62×54mmR,和科斯塔体内的子弹同批次。" 直到这时,他才似乎注意到尚京舟的存在。那双眼睛扫过她身上过大的作训服,在领口松垮处停留了半秒,然后迅速移开。但就是这短暂的一瞥,让尚京舟感到皮肤上掠过一阵细微的战栗,如同子弹擦过空气时的灼热尾迹。 中校重重叹了口气:"尚记者,看来您无意中踩到了某个国际军火集团的尾巴。"他示意参谋展开地图,"''灰狼''是当地最危险的雇佣兵组织,专门为地下军火商提供''清洁服务''。" 地图上红线圈出的区域像一块溃烂的伤口。尚京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笔记本会出现在这里——有人故意布局,要把她引到杀戮区。 "我们需要您的协助。"中校的声音突然切入思绪,"您对这条走私链的了解比我们都多。" 帐篷里安静得能听见电子设备运转的嗡鸣。尚京舟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压在自己身上,其中最沉重的那道来自右侧——陆沉舟正用他特有的方式"注视"着她,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种狙击手特有的、近乎实质化的注意力。 "我能先看看马西莫的..."她的声音哽住了。 中校点头示意,一名军官递过平板电脑。照片上的马西莫躺在停尸台上,胸口有个完美的圆形弹孔,周围皮肤呈现出奇特的青紫色。尚京舟的胃部一阵绞痛——那是她熟悉的"冰锥"弹头造成的伤口,一种专为无声杀戮设计的特种弹药。 "弹道分析显示,"陆沉舟突然开口,"开枪距离不超过200米。"他指向照片上死者太阳穴处的细微灼痕,"职业杀手喜欢近距离确认战果。"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但尚京舟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扣动虚拟的扳机。这个细微的动作突然让她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同样精通这种死亡技艺,只是他的杀戮被赋予了不同的名义。 "我们会安排您尽快回国。"中校的话将她拉回现实,"但在那之前..." "我配合。"尚京舟听见自己说。声音比她想象的更坚定。她抬头直视陆沉舟的眼睛,"但我有个条件——我要知道是谁杀了马西莫。" 帐篷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咳嗽。中校皱眉看向陆沉舟,后者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嘴角的线条似乎绷得更紧了。 "这不是交易,尚记者。"中校语气转硬。 "这就是交易。"尚京舟拿起那页烧焦的笔记,"他们不惜杀人也要得到的情报,现在就在我脑子里。"她指向太阳穴,模仿陆沉舟先前的动作,"要么带我一起查,要么我现在就申请采访前线指挥官。" 空气凝固了。尚京舟能感觉到陆沉舟的目光像激光测距仪般扫描着她的面部,评估着这个突然强硬起来的战地记者到底有几分认真。某种无声的博弈在两人之间展开,像两把出鞘的军刀在黑暗中试探彼此的锋芒。 最终,是中校的通讯器打破了僵局。他听完汇报后脸色骤变:"确认了!''灰狼''的主力正在向旧电厂集结!" 陆沉舟立刻转向电子地图,手指在屏幕上划出几条路线:"A组走排水管道,B组控制制高点,需要有人从正面..."他突然停下,转头看向尚京舟,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您认识这个符号吗?" 他指向照片边缘一个模糊的标记——三个交错的三角形,像是某种简化版的狼头。 尚京舟的血液瞬间结冰。她当然认识。两年前在顿巴斯,那个差点要了她命的狙击手头盔上就有这个标志。当时子弹擦过她的摄像机,击穿了身后助手的胸膛。 "''灰狼''的标记。"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但照片上这个是倒置的...在他们的暗号里代表''清除见证人''。" 陆沉舟和中校交换了一个眼神。某种无声的信息在他们之间传递,最终凝结成一个决定。 "准备装甲车。"陆沉舟突然命令道,同时抓起桌上的战术平板塞给尚京舟,"路上告诉我您知道的一切关于这个标记的情报。"他顿了顿,声音罕见地出现一丝波动,"包括两年前在顿巴斯发生了什么。" 尚京舟震惊地抬头,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但陆沉舟已经转身走向装备架,背影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城墙。在晨光中,她突然注意到他后颈处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一条白色的蜈蚣蜿蜒钻进衣领——那是近距离□□伤留下的痕迹,一个属于"人"而非"战争机器"的印记。 林小雨匆匆跑来帮她穿戴防弹衣时,尚京舟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更复杂的、如同显影液般在胸腔里扩散的情绪。透过敞开的帐篷门,她看到陆沉舟正在检查弹匣,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既真实又虚幻,像一尊正在苏醒的战争雕塑。 装甲车引擎轰鸣着启动,柴油燃烧的气味混合着晨雾的潮湿。尚京舟抱着战术平板钻进车厢,发现陆沉舟已经坐在里面,全副武装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车门关上的瞬间,她忽然想起大学时翻译过的一句诗: "我们终将在子弹飞行的终点相遇,不是作为标靶与射手,而是两枚同样疲惫的弹头,在硝烟散尽处 第6章 第 6 章 装甲车在颠簸的土路上咆哮前行,沉重的车身像一头负伤的巨兽,每一次撞击坑洼都让尚京舟的牙齿咯咯作响,脊椎承受着沉闷的锤击。柴油燃烧的气味浓烈到近乎粘稠,混合着金属、汗液和枪油的气息,在密闭的车舱里发酵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鸡尾酒。光线透过狭小的防弹车窗,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在陆沉舟毫无表情的脸上流动,使他看起来像一尊正在风化、又随时准备活过来的古代兵俑。 他坐在尚京舟对面,身体随着车辆的晃动微微起伏,但他却稳如磐石。双手正快速而无声地检查着一支造型异常精悍的突击步枪,金属部件在昏暗中反射着冷光。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专注,每一次拉动枪栓,每一次按压弹匣卡榫,都发出短促、清脆的机械声响,成为车内唯一有秩序的节拍,对抗着外界的混乱轰鸣。 尚京舟紧抱着冰冷的战术平板,屏幕上是旧电厂的卫星图,那些扭曲的管道、坍塌的厂房轮廓,在她眼中逐渐幻化成巨兽的骨骼。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在引擎的嘶吼中显得微弱:“倒三角标记…‘灰狼’的清除令。顿巴斯那次…子弹不是冲我来的。” 她吞咽了一下,喉间干涩,“目标是瓦列里,我的摄像师。他拍到了不该拍的东西——一批标有北约序列号的‘遗失’反坦克导弹。” 陆沉舟检查武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在听一段无关紧要的背景音。但他的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蝴蝶翅膀掠过冰面。 "开枪距离?” 他问,声音低沉,直接切入核心。 “很远…超远距离。子弹先击穿了他的摄像机,然后…” 尚京舟闭上眼,那瞬间碎裂的光学玻璃和喷溅的温热液体仿佛再次糊在脸上,“枪声…几乎没有枪声。像…像一根冰锥刺破空气。” 陆沉舟终于抬起了头。在装甲车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不再是纯粹的燧石,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深处却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暗流。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腿侧的快拔枪套里抽出一把配枪,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那是一把哑光黑色的手枪,线条冷峻,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他卸下弹匣,将一颗黄澄澄的子弹推出来,放在布满划痕的金属座椅上。 那颗子弹很特别。弹头细长尖锐,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蓝色涂层,在昏暗光线下几乎吸收所有光线,像一小块凝固的夜空。 “‘冰锥’。” 陆沉舟的声音毫无波澜,手指轻轻点在那颗致命的金属造物上,“特种亚音速弹,有效射程内弹道近乎平直,穿甲后碎裂杀伤。发射时噪音低于90分贝,百米外难以察觉。” 他抬起眼,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尚京舟的回忆,“你听到的不是子弹破空,是摄像机外壳碎裂的声音。” 真相像一记重拳砸在尚京舟的胃部。她一直以为是运气,是死神擦肩而过时的疏忽。原来,死亡从一开始就精确地选择了它的舞伴。瓦列里代替她,成为了那个必须被抹去的“错误”。 “能使用这种弹药的枪,不多。” 陆沉舟收起那颗子弹,动作重新变得冷硬,“‘灰狼’的首席狙击手,‘幽灵’。他喜欢在目标最接近真相时扣动扳机,享受那种…掌控感。” 装甲车猛地刹停,巨大的惯性让尚京舟向前栽去。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闪电般伸出,铁钳般扣住了她的肩膀,稳住了她的身形。那力量极大,隔着作训服也能感受到指骨的硬度。没有言语,只有一瞬间冰冷的接触,随即松开。 “到了。” 陆沉舟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战场状态,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抓起头盔戴上,面罩拉下,只露出一双重新淬炼成冰冷燧石的眼睛。“待在车里。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不要出来。不要看。不要听。”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车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的白昼光线和一股混杂着铁锈、臭氧和某种**甜腥的气味汹涌灌入。陆沉舟像一道融入光线的影子,瞬间消失在门外。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指令和士兵快速移动的脚步声。 尚京舟被留在突然的寂静和刺鼻的气味里。装甲车的引擎还在低吼,但世界仿佛被抽离了。她蜷缩在冰冷的座椅上,手指紧紧抠着战术平板的边缘,指节发白。陆沉舟最后那几句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幽灵”…掌控感…最接近真相时…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她的脊背:马西莫的死,她的笔记本被故意放置在交火区…这一切,是否也是“幽灵”的剧本?一场精心编排的死亡戏剧,而她和陆沉舟,是否正一步步踏入预设的舞台中心? 她无法抑制地,将脸贴近防弹玻璃上狭小的观察缝。 外面是旧电厂庞大的废墟。巨大的冷却塔像被巨斧劈开,露出锈蚀的钢筋骨架,扭曲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断裂的输送带如同巨蟒的残骸,蜿蜒在破碎的水泥地上。空气中漂浮着灰色的尘埃,在稀疏的光柱下缓缓舞动,如同无数细小的灰烬之魂。死寂笼罩着这片钢铁墓场,只有风声在空旷的管道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陆沉舟带领的小队已经分散成几个模糊的迷彩点,紧贴着巨大的设备残骸和倒塌的墙壁,以教科书般的战术队形向主厂房渗透。他们的动作迅捷、无声,如同在凝固的时间琥珀里移动的昆虫。 突然! “砰!” 一声清脆、短促的枪响撕裂了死寂!声音的来源飘忽不定,在巨大的空间里反复折射、回荡,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尚京舟的心脏骤然缩紧!她看到远处一个正在移动的士兵身体猛地一震,踉跄着扑倒在一堆锈蚀的管道后面。 不是陆沉舟!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通讯频道里瞬间爆发出压抑而急促的呼叫:“B3中弹!左肩穿透!狙击手!重复,狙击手!方位不明!” 时间仿佛被拉长、粘稠。废墟的阴影里,死亡的威胁如同实质的浓雾弥漫开来。尚京舟的视线疯狂地扫视着那些高耸的冷却塔、破碎的控制室窗户、巨大的涡轮机残骸…每一个阴影,每一处制高点,都可能是死神藏匿的巢穴。 “砰!” 又是一枪!这次打在陆沉舟刚刚经过位置旁边的一根钢柱上,火花四溅!子弹撞击金属的尖啸声令人头皮发麻。陆沉舟的身影在枪响的同时已经扑入一个更深的掩体,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类的反应极限。 他在诱敌!尚京舟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个念头。用自己作为诱饵,逼迫对方暴露位置! 短暂的死寂。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废墟里只有伤者压抑的呻吟和风声的呜咽。 就在这时,尚京舟的余光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反光!在高高的、一个半坍塌的冷却塔顶部,一处被扭曲钢板遮蔽的阴影缝隙里!那反光稍纵即逝,如同毒蛇吐信的瞬间!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理智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她不能喊!任何声音都可能暴露陆沉舟,也可能引来致命的子弹! 陆沉舟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他没有再移 动,整个人仿佛融入了掩体的阴影,只有手中的步枪枪口,极其缓慢、极其细微地向上调整着角度。那是一种超越视觉的感知,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对死亡气息的绝对直觉。 尚京舟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炸开。她死死盯着那个冷却塔顶端的阴影缝隙,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穿。汗水沿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战术平板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滴答流逝。废墟像一个巨大的舞台,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死亡对峙。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光影的迷宫中反复颠倒。 突然,陆沉舟动了!不是闪避,而是极其突兀地从掩体后猛地半跪起身!整个上半身瞬间暴露在空旷地带! 他在干什么?!尚京舟的血液几乎凝固! 就在这电光火石、千钧一发的瞬间! “砰——!!!” 一声远比之前更沉闷、更巨大的枪响如同惊雷炸开!声音的来源清晰无比——正是那个冷却塔顶端的阴影! 几乎就在枪响的同时,陆沉舟手中的枪□□发出短暂而炽烈的火光!他没有瞄准冷却塔顶,而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射向冷却塔中部一根悬垂的、锈蚀的巨大管道!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巨响! 那颗射向陆沉舟的子弹擦着他的头盔边缘呼啸而过,带起一道灼热的气流!而陆沉舟射出的子弹,精准地命中了那根摇摇欲坠的管道连接处! 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响起!整根数吨重的锈蚀管道如同被斩断的巨蟒头颅,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冷却塔顶端那个狙击点轰然砸落! “轰隆隆——!!!” 巨大的撞击声、金属扭曲的悲鸣声、碎石崩塌的哗啦声混杂在一起,地动山摇!冷却塔顶部瞬间被烟尘和碎片吞没! 陆沉舟在开完枪的瞬间已经重新缩回掩体。整个过程快如鬼魅,仿佛刚才那个暴露在枪口下的身影只是幻觉。 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惊心动魄的交锋震撼。 尚京舟瘫软在座椅上,浑身被冷汗浸透,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麻木。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视网膜上残留的、那惊险到极致的一刻——陆沉舟在死神镰刀下跳舞的身影,和他射出那决定性一枪时,眼中燃烧的、近乎非人的绝对冷静与疯狂计算的火焰。 烟尘缓缓沉降。冷却塔顶端的狙击点被彻底摧毁,只剩下一片狼藉的钢铁残骸。 陆沉舟从掩体后站起身,头盔上多了一道清晰的擦痕。他对着通讯器,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狙击点清除。B组,搜索残骸。A组,跟我进主厂房。目标‘幽灵’…可能还活着。”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只有通讯器能捕捉,却像冰锥刺入尚京舟的耳膜,“或者,他根本没在那里。” 尚京舟猛地抬头,看向陆沉舟。他正迈步走向主厂房那如同巨兽之口般幽深的入口,身影在弥漫的烟尘中若隐若现。他没有回头,但尚京舟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似乎穿透了装甲车的铁壁,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句“可能还活着” 或者 “根本没在那里”,像一句不祥的谶语。这场旧电厂的阴影剧场,幕布才刚刚拉开一角。而“幽灵”的踪迹,如同他射出的子弹,依旧隐匿在未知的硝烟之中。尚京舟忽然明白,陆沉舟带她来,从来不是为了保护。她本身,就是这场死亡棋局中,一颗被刻意摆放的诱饵。 第7章 第 7 章 那辆装甲车如同一只凶猛的巨兽,毫不留情地冲破电厂入口处的障碍物,然后以一种粗暴的方式直接碾压过去。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和金属撞击声,它最终停在了主厂房那幽深的阴影之中。 随着引擎的突然熄火,原本喧嚣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人感到有些不适应,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在这片寂静中,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便是那些受伤者们压抑的喘息声。他们的呼吸声显得如此沉重和艰难,似乎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而在更远的地方,水滴不停地敲打在锈迹斑斑的铁件上,发出一种单调而又持续不断的声响,就像是死亡的倒计时一般,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机油味,这两种味道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味。 这股血腥的味道就像是一层粘稠的膜,紧紧地糊在人们的口鼻上,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陆沉舟第一个下车,动作迅速无声。他没有去看被战友简单包扎的伤员,目光鹰隼般扫视着巨大的、如同钢铁巨兽腹腔的主厂房内部。坍塌的机器、缠绕的管道、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构成无数致命的阴影和完美的伏击点。 “B组警戒入口,C组控制两侧通道。”他的指令简洁冰冷,通过通讯器传递,“A组跟我进去。目标区域:中央控制室。保持最高警戒,‘幽灵’可能还在里面。” 尚京舟解开安全带,刚想下车,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猛地按在车门框上,挡住了她的去路。陆沉舟没有回头,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待在车里,锁门。这是最后一遍警告。” “他认得我!”尚京舟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尖锐,压过通讯器里细微的电流杂音,“‘幽灵’!他认得我的脸!在顿巴斯,他放过了我!为什么?我可能是线索!你需要的线索!” 陆沉舟终于侧过头。面罩下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颗浸在冰水里的黑色石子,毫无波澜地审视着她。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评估,仿佛在衡量一件工具的风险与价值。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跟在我身后五米。一步不许靠近。看到任何异常,立刻卧倒,不准出声。”他最终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出,“你的命,自己负责。” 这不是许可,更像是一种对潜在牺牲品的冷漠宣告。尚京舟心一横,抓起战术平板,紧跟着他跳下车,双脚踩在冰冷粘腻的地面上。陆沉舟没再阻拦,只是将突击步枪抵在肩窝,枪口以极小的幅度稳定地扫视着前方,率先踏入那片深不见底的阴影迷宫。 厂房内部比外面更暗,破碎的高窗透进的光线被灰尘切割成浑浊的光柱。脚步声在空旷中发出轻微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气味,混杂着某种…化学品的甜腻余味。尚京舟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指死死抠着平板冰冷的边缘,努力分辨着平板地图上闪烁的定位点和眼前错综复杂的现实路径。 A组的士兵分散在陆沉舟和尚京舟周围,枪口指向各个可能的威胁方向。战术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短暂地刺破黑暗,照亮飞舞的尘埃和锈迹斑斑的钢铁,旋即又移开,留下更深的未知。 他们沉默地推进,绕过巨大的涡轮机残骸,穿过布满蛛网般管道的狭窄通道。压抑的死寂被无限放大,连呼吸声都显得刺耳。陆沉舟突然停下,举起握拳的手。所有人瞬间凝固,枪口指向他目光锁定的方向——前方通道拐角,地面上似乎散落着一些东西。 陆沉舟做了几个快速的手势。两名士兵如同离弦之箭,交叉掩护着突入拐角。手电光柱集中照射过去。 不是陷阱。 是尸体。三具穿着杂乱武装的雇佣兵尸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倒在通道中央,周围散落着打空的弹壳。致命伤都在头部或胸口,干净利落。血已经变成了深褐色,黏在地面上。 陆沉舟蹲下身,检查伤口,手指在弹孔边缘按了按。“不是‘冰锥’。近距离手枪射击。”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有人比他们先到一步,而且手法极其专业。 “清理过了。”一名士兵低声报告,指着地上被刻意抹去痕迹的拖拽纹路,“装备都被带走,没留下有价值的东西。” 尚京舟胃里一阵翻滚,强忍着不适凑近平板地图。“控制室…就在前面那个楼梯上去,二层平台。”她指着屏幕上一个闪烁的红点。 陆沉舟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通往二层的钢铁楼梯,锈迹斑斑的梯级在昏暗光线下如同通往地狱的阶梯。“A1、A2,先上,控制平台入口。其他人,掩护。” 士兵们无声地执行命令。沉重的军靴踩在锈蚀的钢梯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尚京舟跟着陆沉舟踏上楼梯,每一步都感觉心跳在耳边擂鼓。 二楼平台相对开阔,控制室的厚重铁门虚掩着,门轴发出轻微的呻吟。A1士兵靠在门侧,猛地将门完全推开! 里面一片狼藉。控制台被砸得稀烂,屏幕碎裂,线路如同被扯断的肠子般裸露出来。文件散落一地,被踩踏得污秽不堪。空气中除了铁锈和机油,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烧焦的电路板气味。 没有尸体,也没有活人。 陆沉舟率先踏入,枪口快速扫过每一个角落。尚京舟跟在他身后,目光急切地搜寻着任何可能指向“幽灵”或马西莫之死的线索。 “这里!”一名士兵在墙角发现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箱,被砸开了锁。里面空空如也。 尚京舟的心沉了下去。又是晚了一步?线索被彻底抹除?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被控制台下方一堆破碎的塑料和电路板碎片吸引。在那堆垃圾边缘,一个被踩扁、沾满油污的银色U盘外壳露了出来。她几乎是扑过去,顾不上肮脏,一把将它捡起。外壳碎裂,但里面的芯片似乎完好无损! “陆沉舟!U盘!”她激动地低喊,举起那个小小的芯片。 陆沉舟迅速转身,几步跨到她面前,伸手就要去拿。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楼下厂房深处猛然炸开!不是枪声,是爆炸!巨大的冲击波让整个平台都在剧烈摇晃!灰尘和碎屑如同暴雨般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通讯频道瞬间被惊恐的呼喊和混乱的指令淹没! “陷阱!!” “C组遇袭!重复!C组遇袭!” “有埋伏!!” “火力压制!压制!” 爆炸的余音还在嗡嗡作响,密集的枪声如同爆豆般从四面八方响起!子弹撞击钢铁的声音、跳弹的尖啸、士兵的怒吼和受伤的惨嚎瞬间撕裂了短暂的寂静! 陆沉舟反应快得惊人。在爆炸巨响的瞬间,他已经一把将尚京舟按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死死压在布满灰尘和碎屑的地面上!几颗子弹呼啸着从他们头顶掠过,打在控制台残骸上,溅起一串火星! “待在角落!别动!”陆沉舟在她耳边低吼,声音被爆炸和枪声震得模糊不清。他猛地翻身而起,手中的突击步枪已经喷吐出火舌,精准的点射朝着楼下某个火力点倾泻而去! 尚京舟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巨大的声浪和震动让她头晕目眩。她透过弥漫的烟尘和飞舞的碎片,看到陆沉舟如同战神般在枪林弹雨中移动、射击、指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激烈的交火持续着。楼下的战友在奋力抵抗,但对方的火力异常凶猛,而且显然占据了有利地形。A组被压制在平台上,险象环生。 突然,陆沉舟的通讯器里传来中校焦急的声音,断断续续:“沉舟…营地…营地遇袭!灰狼…主力…声东击西…目标是…是指挥中心数据库!重复…目标是指挥中心!” 陆沉舟的动作瞬间僵住了一瞬!他那张被硝烟熏染、永远冷静如冰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暴怒和冰冷的杀意!他猛地回头,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燧石眼睛,如同淬毒的刀锋,狠狠钉在了尚京舟脸上! “是你?”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狱,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你和‘幽灵’唱的双簧?用U盘引开我,好让他们端掉老窝?!” 尚京舟被他眼中的杀意和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惊得浑身血液都凉了!“不!不是我!”她失声尖叫,声音在枪炮声中显得如此微弱,“我根本不知道!这U盘…” “闭嘴!”陆沉舟厉声打断她,眼神里的怀疑和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紧握的U盘芯片,看都没看,直接塞进战术背心的夹层。“A组!不计代价!撕开突破口!回援营地!快!” 他不再看尚京舟一眼,如同出闸的猛虎,带着狂暴的气势冲向下方的战团。密集的弹雨仿佛为他让路。尚京舟被孤零零地留在平台上,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厮杀声,脑子里却一片冰冷空白。 陆沉舟最后那个眼神,那句“是你?”,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她成了他眼中最可疑的背叛者。 第8章 第 8 章 好的,我们紧接爆炸后的混乱与指控,将故事推向更深的漩涡: --- **第八章:信任的灰烬** 陆沉舟眼中那淬毒的怀疑,像一颗子弹击穿了尚京舟最后的屏障。她僵在原地,耳朵里充斥着他离去的怒吼、楼下愈发激烈的厮杀声,以及自己心脏疯狂擂动胸腔的轰鸣。“是你?”两个字,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理智。 他不是在询问,是在宣判。在那一瞬间,她在他构建的、以任务为绝对准则的世界里,已经被打上了“叛徒”的标签。U盘?诱饵?她低头看着空空如也、还残留着油污的手指,胃里翻江倒海。那枚小小的芯片,究竟是希望的火种,还是“幽灵”精心埋下的、点燃陆沉舟猜忌的□□? 楼下的战斗声浪陡然拔高,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和短暂的惨叫,随即是陆沉舟狂暴如雷霆的指令:“缺口开了!A组!冲出去!B组断后!伤员带走!快!” 脚步声、金属碰撞声、引擎粗暴的启动声混杂在一起,迅速远离主厂房。 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重新淹没了这片钢铁废墟。只剩下尚京舟粗重的喘息,和远处水滴敲打金属的、令人心悸的单调声响。她被遗弃了。在陆沉舟为了回援营地而撕开的血路尽头,她成了那个被判定为“问题核心”而必须暂时舍弃的累赘,或者说——危险源。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但比恐惧更尖锐的,是冰冷的愤怒和被冤枉的屈辱。她猛地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动作因为愤怒而带着一丝颤抖。环顾这个一片狼藉的控制室,线索被抹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那个被砸开的空箱子,像是在无声地嘲笑她的徒劳。 “幽灵”…她咀嚼着这个名字,恨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骨髓。这一切都是他的棋局!从马西莫的死,到笔记本的出现,再到这个该死的U盘陷阱!他用一条条人命做棋子,用陆沉舟的职责和疑心做武器,精准地切割着她与唯一能保护她的力量之间的联系! 她不能坐以待毙。陆沉舟冲回了营地,但营地的遇袭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目标是指挥中心数据库…里面有什么?与她调查的军火案有关的加密文件?还是…陆沉舟他们这次绝密任务的真正目标? 尚京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高压下飞速运转。她重新捡起战术平板,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发亮。地图上,代表装甲车和陆沉舟小队的光点正高速移动,朝着维和营地的方向疾驰。她调出营地的结构图,指挥中心被重点标注。如果“灰狼”的目标真是那里,那么…他们需要时间突破防御,也需要时间破解或物理获取数据。 时间…也许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开始在控制室的废墟中快速翻找。没有文件,没有电脑残骸,她只找到半截烧焦的电路板,几根被扯断的数据线。绝望感刚想蔓延,她的指尖在控制台底座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触到了一个冰凉、坚硬、小小的东西。 一个微型SD卡!藏得如此之深,几乎不可能被暴力搜索发现! 心脏狂跳起来。尚京舟小心翼翼地将它抠出,只有指甲盖大小,沾满了灰尘和油污。她迅速将卡插入平板自带的读卡槽。屏幕闪烁了几下,弹出一个加密提示框,要求输入密码。同时,一个隐藏文件夹的名称一闪而过,在加密提示覆盖前被她捕捉到几个残缺的字符:“…Delivery…Phoenix…” “凤凰”?“交付”?这代表什么?尚京舟眉头紧锁。直觉告诉她,这可能是“幽灵”都未能找到或抹除的关键!密码…密码会是什么?她尝试了马西莫名字的缩写、日期、甚至“灰狼”的倒三角标记变形,全部错误。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平板显示陆沉舟的车队已经接近营地外围。营地那边…没有新的爆炸声传来?通讯频道里也异常安静,只有沙沙的电流声。这安静,反而比枪声更令人不安。 突然,平板震动了一下!一个陌生的加密信息窗口强行弹出,没有任何来源标识,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 「钥匙在猎物的眼睛里。顿巴斯,瓦列里的最后影像。」 尚京舟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冷却!寒意从脊椎一路窜到头皮!对方不仅知道她在这里,知道她拿到了卡,甚至知道瓦列里!知道顿巴斯!这精准到恐怖的掌控感…只有“幽灵”! 瓦列里的最后影像…她颤抖着手指,在平板里疯狂翻找。她有一个备份!一个加密的私人云端!在顿巴斯事件后,她将所有现场影像,包括瓦列里摄像机最后记录下的、那瞬间碎裂的画面,都封存了,从未示人! 她快速连接上微弱的卫星信号(感谢军用平板的强悍功能),输入复杂的密钥,终于调出了那段尘封的、沾满血色的影像文件。画面剧烈晃动,是瓦列里中弹倒下时摄像机脱手的视角。天旋地转,破碎的天空,燃烧的废墟…然后画面猛地一顿,在摄像机即将彻底黑屏前,镜头似乎巧合地对准了远处一栋半塌的钟楼顶端!一个极其模糊的、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轮廓,只占据了画面不到百分之一的一个小点!镜头自动聚焦的瞬间,捕捉到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不是瞄准镜,更像是…那个人影头盔侧面,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眼睛般的圆形装置! 尚京舟将画面放到最大,锐化处理。那个“眼睛”装置上,似乎刻着一个…展翅的凤凰徽记!极其微小,但轮廓清晰! “凤凰”…“Delivery Phoenix”… 交付凤凰! 她猛地看向加密提示框!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她颤抖着手指,在密码框里输入了瓦列里名字的俄语拼写(Valery)和“凤凰”的英文(Phoenix)首字母组合,中间加上顿巴斯事件的日期:V0214P 屏幕闪烁了一下,绿色的进度条瞬间填满! 加密解除! 文件夹打开。里面没有冗长的文件,只有一份极其简洁的清单和一个坐标。清单上列着几行看似普通的货物代码和运输船名,但尚京舟一眼就认出了其中几个——这些代码在军火黑市里,代表的是最新型的单兵防空导弹和智能地雷!而运输船“海鸥号”,正是她追踪了数月、怀疑用于走私的船只之一! 坐标指向的地点…尚京舟迅速在地图上定位——是距离维和营地不到五十公里的一处废弃海港!一个绝佳的、远离战区视线的秘密转运点! “幽灵”的真正目标,从来就不是营地的数据库!数据库可能只是个幌子,或者只是他计划中的一小部分!他利用这场袭击,将陆沉舟和营地的主要防卫力量死死钉在原地,调虎离山!他真正要“交付”的,是这批足以改变局部战场格局的致命军火!就在此刻!就在那个废弃海港! 尚京舟瞬间明白了“幽灵”留下这条信息的目的——不是帮她,是利用她!利用她作为记者追查真相的执念,利用她对瓦列里之死的愧疚,让她成为传递这个坐标的“信使”!而他,笃定她会将这个信息传递给唯一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人——陆沉舟! 她成了“幽灵”计划中,最讽刺、也最不可或缺的一环! 尚京舟抓起平板,冲出控制室,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冲出主厂房。装甲车早已不见踪影,只有爆炸留下的焦痕和几滩深褐色的血迹证明着刚才的惨烈。她对着空旷的废墟嘶喊,声音被死寂吞噬。通讯频道里依旧只有沙沙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知道了“幽灵”的计划,知道了交易的坐标,却无法传递出去!陆沉舟在哪里?营地情况如何?他还会相信她吗?他会不会认为这条信息又是另一个陷阱? 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试图用平板的军用频道联系营地指挥中心。呼叫如同石沉大海。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通讯器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接着,一个她熟悉得刻骨、此刻却冰冷得毫无温度的声音切了进来: “尚京舟。报你的位置。”是陆沉舟。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营地那边…似乎没有预想中的激烈交火声?尚京舟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我在电厂…陆沉舟,听着!营地遇袭是假的!‘灰狼’的目标不是数据库!是军火交易!在废弃的‘海燕’旧港!坐标是…”她语速飞快,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关键信息,生怕通讯下一秒就中断,“清单代码是…船是‘海鸥号’!他们现在就在那里!‘幽灵’在利用我传信给你!这是个局,但你必须要…” 通讯那头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舔舐着耳膜。 然后,陆沉舟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营地指挥中心完好无损。数据库未被侵入。没有‘灰狼’主力,只有几个制造混乱的炮灰,已经清理了。” 他顿了顿,那停顿的空白里,仿佛有冰冷的杀意在凝结。 而你,尚京舟,在我离开后,单独留在电厂,‘恰好’又发现了一个指向军火交易的‘关键’坐标?” 通讯戛然而止。只剩下忙音。 冰冷的忙音如同丧钟,敲打在尚京舟的耳膜上。她握着平板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关节泛着青白。 信任被陆沉舟最后那冰冷彻骨的反问,彻底吹散,再无复燃的可能。在“幽灵”精心编织的罗网里,她成了最完美的、百口莫辩的猎物。而真正的毒蛇,正潜伏在暗处,欣赏着这由猜忌与愤怒。废弃海港的坐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掌心——去,是自投罗网;不去,则坐视一场足以造成无数伤亡的军火交易完成。她孤立无援,背负着叛徒的嫌疑,却握着唯一能阻止灾难的钥匙。 第9章 第 9 章 通讯器里冰冷的忙音,像最后一铲土,埋葬了尚京舟心中残存的、对陆沉舟会信任她的最后一丝妄想。废弃的旧电厂死寂无声,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脏撞击肋骨的回响。陆沉舟最后那句反诘——“而你,尚京舟,在我离开后,单独留在电厂,‘恰好’又发现了一个指向军火交易的‘关键’坐标?”——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穿了她所有的辩解。 她被完美地钉在了叛徒的十字架上。在“幽灵”精心设计的剧本里,她扮演了最称职也最可悲的角色:一个被利用、被嫁祸、被孤立的信使。废弃海港的坐标在她脑中灼烧——去,是自投罗网,坐实“叛徒”身份,甚至可能被“幽灵”灭口或成为引诱陆沉舟踏入更大陷阱的诱饵;不去,则坐视那批足以武装一个连队的致命军火流入黑市,引发更多像顿巴斯、像马西莫那样的惨剧,而她,将背负着无法洗刷的嫌疑和见死不救的枷锁。 愤怒,冰冷而尖锐的愤怒,如同地壳下奔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恐惧和绝望的堤坝。凭什么?凭什么“幽灵”可以如此肆意地玩弄生命,操控人心?凭什么她要成为他棋盘上任人摆布的卒子?凭什么陆沉舟可以仅凭冰冷的逻辑就给她判下死刑? “不。” 这个字,不是从她喉咙里发出,而是从她灵魂深处迸裂出来,带着滚烫的血气和决绝的意志。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被引领的战地记者。在信任的灰烬里,在“幽灵”的嘲弄中,在陆沉舟冰冷的怀疑下,一种更原始、更坚韧的东西在她体内苏醒——她要破局!不是作为谁的棋子,而是作为执棋者,哪怕手中只有一枚残卒!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决断而带着一股狠劲。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控制室,最终锁定在控制台下方一根被炸断、露出锋利断口的钢管上。她走过去,用力将它掰了下来,沉重的金属触感冰冷而实在。没有枪,这就是她的武器。 战术平板还在手中。她迅速操作,将那份破解的军火清单和“海燕港”的坐标,连同微型SD卡里“Delivery Phoenix”文件夹的原始加密数据包(这是关键证据),打包成一个加密文件。她没有发给陆沉舟——他不会再信她。她也没有发给营地——那里现在对她而言,可能比“灰狼”更危险。她将文件设置成定发送,收件人是她在国际调查记者联盟(ICIJ)的一位绝对可靠、且身处安全第三国的编辑搭档——艾米莉亚·罗斯。发送时间设定在……两小时后。如果两小时内她没有发出解除指令,文件自动发出。这将是她最后的“证词”。 做完这一切,她将平板塞进贴身的战术背心夹层,紧贴着那颗因愤怒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然后,她抓起那根沉重的钢管,大步走出控制室,走下楼梯,踏入主厂房那片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的巨大阴影里。 她没有走向电厂出口。陆沉舟和A组离开时撕开的通道或许还残留着危险。她记得平板地图上标注的一条备用路径——一条沿着巨大蒸汽管道铺设的、狭窄的维修通道,据说能通往电厂外围靠近公路的一片废弃工人宿舍区。那里,或许能找到交通工具,或者…其他机会。 通道低矮、黑暗,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某种啮齿动物的骚臭。尚京舟弓着腰,紧握着钢管,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金属网格上,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惊的声响。她的感官绷紧到极限,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幽灵”的眼睛在窥视。没有退路,只有向前。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线。通道尽头被一块锈蚀的铁板虚掩着。尚京舟屏住呼吸,用钢管小心翼翼地撬开一道缝隙。 外面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给废弃的工人宿舍区镀上了一层凄凉的橘红。几排低矮破败的砖房,窗户大多碎裂,像空洞的眼窝。杂草丛生,一辆锈得只剩骨架的卡车瘫在空地中央。寂静笼罩着这里,比电厂更甚。 就在她准备钻出去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尚京舟立刻缩回阴影,透过缝隙紧张地观察。 一辆沾满泥污、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丰田皮卡,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驶入这片废弃区域,停在距离她藏身处不到五十米的一栋相对完好的砖房前。车上跳下两个穿着平民服装但动作干练的男人,警惕地扫视四周后,迅速打开皮卡的后斗帆布。 帆布掀开的瞬间,尚京舟的瞳孔骤然收缩!后斗里不是杂物,而是几个墨绿色的、印着模糊工业标志的金属箱!其中一个箱子盖没盖严,露出了里面用防震泡沫包裹的、闪烁着金属幽光的圆柱体——单兵防空导弹的发射筒! “灰狼”!他们真的在这里交接! 心脏狂跳起来。交易似乎刚开始。皮卡上只有两个人,砖房里应该还有接应的人。数量不多,但这只是冰山一角?还是说这只是先头部队? 她必须靠近!必须确认更多!必须找到能证明“幽灵”存在的证据!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视着周围可以利用的地形——那辆废弃卡车骨架?还是从杂草丛中匍匐过去? 就在她准备冒险行动时,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毫无征兆地、轻轻地抵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尚京舟全身的血液!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金属枪口传来的、死亡特有的冰凉触感!时间仿佛凝固了,通道里只剩下她骤然停止的呼吸声和身后那无声无息、如同鬼魅般的压迫感。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某种奇异韵律、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后响起,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尚记者,好奇心不止会害死猫。” 是“幽灵”!他竟然在这里!在维修通道里等着她!他早就预料到她会走这条路?还是他一直如影随形? 尚京舟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握紧钢管的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恐惧如同巨浪般拍打着她,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的愤怒和屈辱。 “东西…东西在港口…”她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伪装出的颤抖,“陆沉舟…他马上就会带人过去…” “幽灵”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近乎愉悦的低笑。 “哦?你是说…那个正忙着在营地外围追捕我那几个可怜诱饵的陆少校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他确实很优秀,像一头被激怒的狼。可惜…方向错了。” 枪口轻轻点了点她的后脑,“而你,我亲爱的信使,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得足够‘完美’。现在,该谢幕了。”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液体,顺着枪口蔓延开来。尚京舟知道,下一秒,扳机就会扣动!她没有时间思考! 求生的本能和那股不屈的怒火在瞬间炸开!她没有选择向前扑倒(那只会让子弹更快地贯穿头颅),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体猛地向后狠狠撞去!同时,握紧钢管的右手,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朝着自己身后、枪口下方大概腰部的位置,用尽全力反手捅去! “噗!” 沉闷的撞击声和利器刺入□□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呃!”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 尚京舟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肩膀剧痛,但后脑的枪口压力消失了!她甚至感觉到钢管似乎刺中了什么!她不敢回头,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不顾一切地朝着通道出口的光亮处连滚带爬地扑去! “砰!” 枪声在她身后炸响!子弹几乎是擦着她的头皮飞过,打在通道的金属壁上,发出刺耳的尖啸和跳弹的火星! 尚京舟连滚带爬地冲出通道口,摔在冰冷的泥地上!她甚至来不及看身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朝着最近的、那辆废弃卡车的骨架亡命狂奔!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死亡的尖啸在身后追逐!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子弹打在周围的砖墙和地面上,溅起碎石和泥土! 尚京舟一个飞扑,狼狈地翻滚到废弃卡车的巨大轮胎后面,蜷缩起身体,剧烈地喘息。心脏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摸向后腰,钢管已经不见了,刚才那反手一击后脱手了。但她的指尖,却触到了一片粘稠、温热的液体! 不是她的血! 她低头,看到自己右侧腰部的战术背心上,赫然沾染着一片深红的、新鲜的血迹!那是刚才反手用钢管刺中“幽灵”时,溅上的血! 她刺伤了他! 这个认知让她在极度的恐惧中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和疯狂的念头——她拿到了“幽灵”的血!这是最直接的生物证据!只要能活着带出去! 废弃卡车外传来缓慢而稳定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鼓点,在黄昏的寂静中敲响。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和…奇异的好奇,再次响起: “漂亮的挣扎,尚记者。比我想象的…更有趣。看来,这场谢幕演出,需要一点即兴发挥。” 脚步声越来越近。尚京舟背靠着冰冷锈蚀的轮胎,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只有染血的战术背心和平板里那份定时发送的文件。她看着不远处皮卡边那两个被枪声惊动、正拔枪警惕看过来的“灰狼”成员。 真正的绝境,此刻才降临。但她眼中燃烧的,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被逼入绝境后、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凶狠。她染血的指尖,死死按住了平板侧面的一个按键——那是紧急求救信号的触发装置,一旦按下,会强行尝试连接营地所有开放通讯频道,并发送她的实时坐标,同时会触发她预设的、发给艾米莉亚的定时文件提前发送! 代价是彻底暴露,引来更多未知的危险。但,这是她手中唯一的、能搅乱“幽灵”棋局的炸弹。 脚步声停在了卡车另一侧。阴影笼罩下来。 尚京舟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