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隐秘》 第1章 第 1 章 “啪。” 鸡蛋翻了个面,露出完美的金色纹路。 鹿鹭关掉电源,取了片烤好的吐司放入盘中,又拿了一盒牛奶。 转过身,一道高挑的影子悄悄映在半掩的玻璃门上。 她扬起唇,故意弄出些响动,之后如往常般走向餐桌,果不其然看到正掩嘴打哈欠的女人。 那双浅琥珀色瞳孔充斥着淡淡雾气,一看就是还未睡醒。 “趁热吃。” 她轻轻将盘子放下,顺手去拽搭在椅背的外套。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住她。 “明天……你是不是休息?” 陆南洵垂下眼帘,注意到捏住的洁白手腕压出一道浅浅的红痕,慌忙松开一些。 不料,鹿鹭停下动作,顺势向她的方向走了一步,“嗯,新品上市有一段时间,研发部的事不算多,应该能正常轮休。” 顿了顿,她目光流转,尾音微微上挑,“我们很久没有约会了,南洵。” 近乎直白的暗示丢在明面上。 话音刚落,女人的眼神有一瞬飘忽。就在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时,鹿鹭忽然弯下腰,唇瓣不轻不重地蹭过她的下颚: “糖呢,嗯?” “唔,在这。” 陆南洵连忙将糖纸剥开,正欲放到手心,冷不防听到一声咳嗽。她看似平静的面容出现一丝龟裂,露出几分隐藏其中的柔和。 “张嘴。” 她将糖块含在口中,缓缓靠向那双形状优美的唇。碰到的一刹那,甜味几乎溢到心里去。 鹿鹭一日三餐都在公司吃。加上她有轻微的低血糖,因而陆南洵往往会用塞或喂的方式“强迫”她补充点糖分再出门,以免通勤时头晕。 “我出发啦。” 鹿鹭披上外套,漂亮的桃花眼弯成月牙,如同一只尝到甜头而心满意足的小猫。她像是忘记刚刚说到一半的约会话题,卡着点匆匆离开。 随着房门关闭,室内再度恢复寂静。 陆南洵摸了摸尚存温热的唇瓣,低下头,不紧不慢地品尝早餐。她的样子,仿佛在吃一道米其林餐厅的招牌菜品。 嗡——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陆南洵视若无睹。 一分钟后,一条短信悄无声息地浮现: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七年前那天,你也在现场。如果你不想东窗事发,72小时内准备200万现金,旧钞不连号。等进一步指示。】 指尖毫不犹豫地按下“删除”,陆南洵将最后一口煎蛋咽下,起身到厨房洗盘子。 她的神情很平淡,与平常没有任何差别,冷静得仿佛一个机器人。 * “鹿老师,您主导研发的柠檬白巧口味西点在消费者中大受欢迎,销量创下新高。老板看到数据特别高兴,要亲自从总公司飞来视察。” “哎呀,顶头上司这么重视,升职加薪肯定跑不了了。” 才踏入办公室,鹿鹭身边围了好几个同事,各色恭维接踵而来。 “我加入公司的时间不长,奖金还有盼头,其它的八字没一撇呢。”她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抛出一个新话题,“听说老板的女儿也要来?” “对,女承母业,还是国外知名大学的博士,妥妥的白富美,今后多半是要进入董事会……” “好像已经进来了吧,早上有个公告写着人员调动来着。” 激烈的讨论声直到经理过来才消失。 鹿鹭上午的事情不多。上交一份报告后,她点开公司主页,翻看起推送的咨询。 突然,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陆南汐,战略投资部项目经理。” 鹿鹭并未念出声,鼠标平稳地下滑,仿佛压根没注意到那张和陆南洵三分相像的面孔。 这条资讯她放在最后几个才点开。扫了两眼,干脆地按下叉,左右和八卦的同事讲的大差不差。 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似感应到她的心思般,手机悄悄震了一下,是陆南洵发来的消息。 鹿鹭仍然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没有第一时间点开。长长的睫毛轻颤,眸底光彩晦暗不明。 她眼前,依稀浮现出数年前的一个雨夜,一个颇为特殊的夜晚。 面容尚存青涩的年轻女人跪在她面前,脸色苍白如纸。 “鹭鹭,我不出国了,可不可以不分手?” 雨点噼里啪啦落在窗外,像一首刺耳的交响乐,搅得室内一团乱麻。 鹿鹭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对陆南汐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攥着睡袍一角,思绪并未在眼前可怜兮兮的人影停留,而是飘飘悠悠飞到一墙之隔的卧室。 陆南洵就在里面。说不定正扒着门听这边的动静。 她几乎能想到对方咬着牙、强压火气,却不得不鬼鬼祟祟的模样。像藏在阴影里的狼崽子,只会一个劲地磨牙。 眼中的漫不经心化作愉悦,她扭过头,重新看向名义上的女友。 毫无疑问,陆南汐是个正儿八经的富家小姐,气质无可挑剔。哪怕此刻卑微地跪地求她,仪态中仍不见落魄。 倒是她……着实太仓促了些。 十分钟前,她还在和陆南洵在落地窗前翻云覆雨,大胆的尝试新姿势。以至于二十几个电话没接,差一点就要被捉奸在床。 可惜,差一点。 “你走吧。”她理了理睡袍,确认狰狞的吻痕被遮得严严实实,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贯温和得体的笑,“去国外是伯母对你的安排,解除和我的关系也是,你不用觉得有什么。” “以后,说不定还有再见面的机会,我们好聚好散。” 她伸出手,想拉对方起来。掌心热热的,残留着女友妹妹亲吻过的温度。 * 谁曾想,这个机会跨度整整五年,终有实现的一天。 嗡嗡。 手机又是一震,鹿鹭如梦初醒般将其划开,熟悉的置顶出现醒目的小红点。 南洵:[图片][图片]感谢老婆投喂 南洵:狗狗撒花.JPG 前一张二十分钟前发的,盘子里满满当当,后一张则干干净净。 鹿鹭忍不住弯起唇角,将桌上的柠檬白巧曲奇捏起一块,拍照发送。 “晚上留点肚子,给我庆功。” 同性可婚背景,全文无男配出现(有炮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深夜。 “唔……好、好吃么……” 鹿鹭被女人锢在怀里,身子发颤,口中问句难以连成片。 床头灯忽明忽暗,像是夜空中黯淡的星子,仅能映出两人交缠的影子。 “好吃。”陆南洵再度低头吻上柔软的红唇,舌尖熟练的长驱直入,直到身下之人轻微挣扎,才依依不舍地结束这个缠绵的吻。 “我是在认真问你。” 鹿鹭扫了眼床头空空的饼干盒,随即手就被某人紧紧扣住,连指缝也不放过。 “特别好吃,老婆负责研发的当然让人吃了还想吃。” 听着她郑重其事的腔调,鹿鹭“扑哧”笑出声,顺势往女人怀里缩了缩,以绝对依赖的姿势。冷不防,她抛出一个问题: “那么,你姐会喜欢吗?” 女人的视线骤然变得晦暗。 * 一小时后。 鹿鹭仍然被陆南洵抱在怀里。与之前不同,她眼眶通红,整个人似乎刚从水里捞出来,趴在罪魁祸首肩头柔柔喘息。 “别生气嘛,南洵。”她扬起脸,讨好地亲了亲女人同样泛红的脸颊,嗓音又软又甜,“我心里只装得下你。” “我不是单纯的吃醋。”陆南洵加重了语气,目光略微晃了一晃,似是这句话她自己也不信,“鹭鹭,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早年那件事让我母亲对你有偏见,我担心会影响你现在的工作。” 说话时,鹿鹭揪着她的脸,在最后一个字落下时重重捏了一下。力气不小,惹得女人闷哼一声。 “与看着你日益消沉相比,冒点风险又如何?” “南洵,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放弃这么多年的谋划。” 她轻轻揉着女人脸上的红印,沾着水意的眸光明亮又专注,“在我眼中,你比陆南汐优秀千倍万倍。若非你母亲太看重出身,坐上如今接班人位置的,只会是你。”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语气有点哽咽。 女人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不太会哄人,只会笨拙的重复“别哭”和“没事”。 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鹿鹭索性多在对方怀中赖了一会。女人的呼吸打在耳边,平稳得仿佛回归海洋的潮汐,让她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平静。 “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南洵。” 她抬起头,桃花眼勾人夺魄,一如往昔。 陆南洵受到蛊惑般俯身,细致地吻去她眼角泪水,“好。” 她的语调很轻。 * 待鹿鹭疲倦地睡去,陆南洵悄悄将人搂入怀中,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 她从来没有消沉,一点也没有。 倒是今天枕边人的反应,让她想起记忆中几乎被埋葬的一件事。 五年前,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混沌夜晚。 鹿鹭一通电话,让她半夜从城西跑到城东,在酒店房间门口大喘气。 “有什么不能在电话里……” 最后一个“说”字没来得及念出口,温热的唇瓣急切地贴上她的唇,随之而来的还有馥郁的香水味。对方吻得很急,仿佛在借机宣泄着什么。 “要我,南洵。” 黑暗中,女人纤细柔软的身体紧紧缠住了她,如同发现猎物的蛇。 刹那间,理智支离破碎。 陆南洵一时间竟然忘记质问对方怎么一整天不接电话,又是为什么非要和她在这里见面。鼻尖充斥着好闻的甜香,掌心之下的细腻触感令她情不自禁地流连。 喉咙被轻轻咬了一下,紧接着,湿热的舌尖缓慢滑过。 她顿觉脑中紧绷的弦断的彻底。 激烈的情/事只持续了半个小时,就被突然亮起的灯光打断。 鹿鹭松开按住开关的手,推开尚且压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慢悠悠向一侧的沙发走去。 借着这个空挡,陆南洵适应了刺眼的亮光,惊诧地发现屋内还有一个人。 在看清昏倒在沙发上的女人面孔时,这份惊讶化作熊熊怒火,“这是怎么回事?!” 那张脸,她一辈子都不会忘——是她的姐姐,陆南汐。 鹿鹭视若无睹地走近,伸手探了探其鼻息,确认人仍然昏睡后,将其推到一边,自己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 “我们长话短说。” 她不顾自己现在不着寸缕,将粘在肩头的长发拨开,通红的吻痕如印章般密密麻麻占满雪白肌肤,无端生出数分暧昧。 “明天一早,我会装作和你姐一夜情,借机拉近和她的关系。也许一周后,我会成为她的新女友。” “交往过程不会很长,短则三月,长则五月,以我见到你母亲、去你家为句点。” 鹿鹭勾起唇角,明媚的桃花眼在灯光下泛着水汽,朦胧且惑人。哪怕圣人见了,都要为之恍惚出神。 “不、不行,我不同意。”陆南洵咬住舌尖,全身血液聚集到头顶,无边的愤怒夹杂着可能会失去的恐惧,闪电般蹿过身体,令她不觉攥紧拳头,额角青筋毕露。 忽然,一只温软的手牵起她,轻轻勾了勾。 “我说过,我会帮你的,南洵。” 鹿鹭环住女人的脖颈,眉眼间绽开浅浅的、温柔的笑意。 “你明明已经表现得尽可能低调,继父还在设局让你染上毒/瘾,想彻底毁了你。如果不是发现得及时,你现在大学都没法继续读。” 她用指节轻触女人棱角分明的面庞,语调轻柔得近乎呢喃,“我不能眼睁睁地看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将你毁了。” “可是——” 陆南洵张了张嘴,又被见缝插针地亲了一下。 “局做的太干净,也太险恶,一点把柄都捉不到。比起被动接招,我更习惯于主动出击,让这些人也尝尝麻烦缠身的滋味。” 室内不知何时陷入沉寂,只剩两人交缠的呼吸。 良久,鹿鹭听到一个沙哑晦涩的声音: “你曾说过,我们是一类人。现在,这句话还做数吗?” 女人面上不再有任何表情,冰冷得可怕。但是这副模样,却让她心头的巨石化作无形,神色也变得轻快。 “当然了,南洵。” 见她点头,陆南洵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幽深的双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望向她: “我姐现在不是单身。明早八点,我会想办法让她的现任女友来捉奸——应该很快就会变成前女友。届时,我相信你的发挥。” 第3章 第 3 章 咖啡厅,包间。 鹿鹭用指尖轻点窗台绿植,目光不动声色地自雾蒙蒙的天空划过。听到走廊上鞋跟“哒哒”的响声,她转过身,回到位置上坐好。 “吱嘎——” 门被推开的刹那,她驾轻就熟地扬起唇,向来人问好,“陆总,好久不见。” 女人身着昂贵的西装,利落的短发贴在耳边。她淡淡从鼻腔中“嗯”一声,在对面落座。 “您今天约我在这见面,是谈工作吗?还是……叙旧呢?”鹿鹭用勺子搅着咖啡表面的奶泡,尾音稍稍拖长,夹杂一丝慵懒。 昨夜被陆南洵折腾得有些过,以至于她的嗓音略有沙哑。在此情此景下,如同一枚涂着蜜糖的钩子,令女人冷漠的面容产生龟裂。 “你研发出的新口味很不错,董事长很满意,想亲自见见你。” 陆南汐抱着双臂,看着对面之人的反应。然而,她注定要失望了。 鹿鹭唇边笑容又扩大几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眸光流转,竟令璀璨的灯光黯然失色,“能得到董事长的赏识,是我的荣幸。” “啧,现在怎么不亲热的喊伯母?” 听出其话语中明晃晃的讥讽,鹿鹭低下头,认真的思考片刻。忽然,她凑近刺猬一般的女人,柔软的指腹轻轻捏住其无名指,上滑在戒指处略作停顿。 “陆总,您已经结婚了。我再喊伯母,不合适。” 她的语调轻飘飘的,落在陆南汐耳中,像是展翅即飞的鹭鸟,只能看到一抹模糊的倩影,以及水潭中慢慢晕开的波纹。 她重重咬了下牙尖,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能失态。 鹿鹭坐回位置,小口抿着微凉的咖啡。她仿佛没看到面前女人沉得出水的面色,按下呼叫铃,让侍者加了一个柠檬挞。 “比起酸酸甜甜的口感,我更喜欢先甜后酸。不过根据市场调查报告,前者更受欢迎。” 她将切好的小块摆到女人面前,“陆总,您请。” 陆南汐猛然抬头,眼神锐利地盯着她。鹿鹭的面容看不出一丝一毫时间流逝的痕迹,一如往昔,甚至更加明艳动人。 “五年前,我们真的有过一夜情吗?”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鹿鹭放下叉子,拿纸巾沾了沾唇角。听到对方重复一遍,她恍然点头: “陆总想让我帮您回忆吗?也对,那次并不怎么愉快。” “我的意思是——” “经过那个糟糕的夜晚,我差点要变直了呢。”鹿鹭轻笑着打断她,揶揄地眨了眨眼睛,“不管怎样,都过去了。如果陆总觉得看到我心里堵得慌,可以把我调走,我接受公司的一切安排。”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南汐挪开眼,喉咙微动,半天只舒出一口气,“我不会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上。” 她又一次妥协了。 就像五年前,她冒着忤逆母亲的风险,将对方私自带到老宅中一样。 * 中午,艳阳高照。 鹿鹭踩着涣散的树影,步伐轻快地向单元楼走去。 即将踏入楼栋时,面前冷不防出现一道黑影。她一时不察,结结实实地和对方撞了个满怀。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边,她想也不想,揽住女人的脖子,踮起脚尖将身体亲密地贴入其怀中,“要抱。” 陆南洵无奈地摇摇头,好脾气地将她抱起,进入家门也没放下来。 “现在吃饭吗?还是等会。” “等会吧。”鹿鹭选择拉着陆南洵一同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她空出一只手,在包里翻了翻,拿出一支录音笔,“喏,不算收获的收获。” “我姐比起五年前多少有些长进吧,不会那么轻易让你套出话。” 陆南洵接过,正准备将其放到一边,脸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 “本来也没打算套话。”鹿鹭趁机又在她的下颚留下一抹嫣红唇印,眸底泛出愉色,仿佛一只尝到甜头的小猫,“我是怕某人醋缸子翻了。” “……” 陆南洵垂下眼,倏尔按住她不安分乱动的手,将人圈在怀中。她俯下身,毫不客气地从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吻到鲜艳的唇瓣。呼吸交缠间,她近乎贪婪地掠夺一切。 “早就翻了。” 咬牙切齿地说完,她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鹿鹭将领口扣子解开,奶油白的锁骨明晃晃印着昨晚欢好的痕迹,仿佛白雪皑皑中的数点红梅。 她像是没注意到女人眸底翻涌的强烈情感,主动跨坐到其腿上,暧昧地含住其微红的耳尖,“下周我也可以穿高领,南洵。” * 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鹿鹭盯着被扫到桌角的录音笔发呆,厨房里传来簌簌水声,是陆南洵在洗碗。 她说不上自己心头的烦闷从何而来。许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却被空降的“旧识”叫去咖啡厅洽谈公事,其话语里隐藏的放不下令这场乏善可陈的交谈更添阴霾。 那个时候,她好想陆南洵陪着她。 真的好想。 哪怕昨晚她故意惹怒对方,最后自食其果累到腿都抬不起来,欲/望的沟壑看似被填满,心里仍像空了一块。不断聚集的黑暗如同膨胀的乌云,令她莫名焦躁不安。 这种隐隐失控的感觉,她很多年未曾体会。自从背井离乡,与陆南洵来到这个城市过她理想中神仙眷侣的生活,她们已然单方面的和过去一刀两断。 现在的她,本能地不希望平静的生活再生波澜。但和陆南汐有预谋的接触,是她提前打过预防针、信誓旦旦提出来的。 正如她所说,她期待看到爱人重新振作起来,不论以何种手段。 思绪纷飞间,忽然,腰间多出一双手,将她揽入炙热的怀抱。 “回床上睡会?晚上我们再出门约会?” 热气蹭的耳朵发痒,她放松地倚在女人怀中,并未回答,固执地将话题拉回之前,“南洵,我不希望让你认为,我有事瞒着你。” “我知道。”女人轻柔地亲了亲她的眉心,嗓音低沉,“我也一样,老婆。” 鹿鹭嗔她一眼,朱唇微启,正要说点什么,茶几上的手机屏幕悄悄由暗转明。这个小插曲,丝毫没有引起她们的注意,直到机身又震了两下。 是陆南洵的手机。 她正要移开目光,一行小字骤然浮现: 【你应该不想你做过的事被鹿鹭知道吧?识相点,二百万,一分不少。】 第4章 第 4 章 “二百万?” “鹭鹭,事情是这样——” 鹿鹭扭过头,盯着女人浅琥珀色的瞳孔,仿佛没看到其欲言又止般,语气是超乎寻常的冷静,“这个数字,怎么泄露出去的?” * 陆南洵是私生女。 但是,相比较人们听到“私生女”的下意识反应,她的身世要曲折离奇得多,也狗血得多。 陆母把持着当地有名的龙头企业,在其眼光独到的运作下,家族地位堪称鼎盛。但凡和之沾边的亲戚,无不鸡犬升天,分得一杯羹。 与她强悍的商业才能相称的是,她对于家庭有着比封建集权更严重的掌控欲。 陆南洵并非她亲生,而是她的第二任丈夫外遇留下的孩子。 陆母本人的感情经历颇为丰富,给了名分的丈夫有三位。第一任是联姻关系,在她发迹后,对方旧病发作,不治身亡;第二任和她育有陆南汐,但在带回来私生女后,理所应当的,婚姻破裂;目前的第三任,比她年轻三十岁,用来装点门面。 因而拥有她血脉的孩子,自始至终都只有陆南汐一人。 所以,只要不是陆南汐做出杀人放火一事,陆母不可能将其视作弃子,转而扶持一个背叛者带回来的私生女。 ——这几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 陆南洵十八岁生日那天,鹿鹭和她约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见面。 彼时是七月份,高考结束不久,酷暑的闷热蔓延至城市各个角落,延绵不绝的高温令人心浮气躁。 鹿鹭咬着吸管,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戳戳点点。 刚毕业,班级群里炸开了锅,聊天吹水什么都有,更有甚者开始畅谈数年之后的同学聚会。 她垂下眼,对不断刷新的消息视若无睹。 店内冷气开得很足。许是因为学校放假,一下午都没什么人。鹿鹭坐在角落,时不时盯着窗外发呆。 陆南洵已经迟到整整三个小时。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 精心挑选的白裙子被她捏出不起眼的褶皱,仿佛少女难以说出口的心思。她盯着逐渐降至20的手机电量,起身刷了个充电宝。 * 晚上九点。 “啪!” 门被大力推开,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环视一圈后,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 “鹭鹭,对不起……” 陆南洵耷拉着脑袋,素日来冷硬的眉眼显出颓色。她不敢看近在咫尺的少女,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下,口中一个劲地喃喃,“是我不好,我的手机被母亲没收了,还有钱。我、我从A区跑过来的,我——” “等一下。” 鹿鹭抿着唇,精致的小脸看不出太多表情。她越过对方,走向点单处。 两分钟后,她将一杯蜂蜜柚子茶放到垂头丧气的少女面前,“坐下说。” 迎着陆南洵直勾勾的注视,她偏过头,白皙的面颊浮现出一丝薄红,“我还没消气呢,南洵。” 话虽如此,落入陆南洵耳中,比加了糖的蜂蜜水还甜。她终于有力气组织语言,解释失约的缘由: “今天是我母亲第一次让我踏入老宅。” 她吸了一口饮料,掺着热意的液体在喉咙翻涌,却抵不过血液里凝成冰的寒流,“上午,她派了保镖在门口堵我。在车上时,我本来想给你发消息,但手机又被收了。” “我不知道她突然要找我是什么事,这些年,我从来没见过她,除了在电视上。我过去后,在门口站了一个小时,等她和我姐在餐厅吃完饭才有空见我。” “大概又等了半小时,我被带进书房。她丢给我一张卡,让我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她眼前,更不要自讨没趣地上门纠缠……” 许是想到母亲嫌恶的眼神,陆南洵肩膀微微发抖,本就充血的眼睛更是通红。忽然,她攥紧的拳头被牵起,鹿鹭坐在她旁边,耐心地将她陷进肉里的指尖一根根掰开。 “还没吃午饭吗?我们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陆南洵怔怔望着她,半晌,用力点头。 * 她们正好赶在奶茶店打烊时离开。 路边的烧烤摊仍然红火,鹿鹭按照陆南洵的喜好点完单,扭头就看到后者孤零零缩在角落,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大狗。 她心头一软,反应过来前已走到其身边。还未开口,就被捉住手腕。陆南洵牵她很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鹭鹭,我真的不是故意失约。” “我从书房出来后,继父说姐姐有话对我说,让佣人把我带到另一个房间。之后,我等了好久,一个人影都没见到,门还被从外面反锁,怎么喊都没人来。” “我试了很多方法,最终用凳子腿砸碎窗户,跳到外面的草坪上才得以离开。进入老宅之前需要搜身,我身上除了一张不知道密码的卡,什么都没有。跑出别墅区时,天已经黑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等我,可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亲口向你解释……”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被周围的嘈杂声音淹没。 正巧这时,烤串上来了。 陆南洵并未在意咕咕叫的肚子,而是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看向眉目明丽的少女,悄悄将其在心里一遍遍描摹。 身心的疲惫似乎可以因对方的一个笑容烟消云散。哪怕被名义上的家人恶意磋磨,她仍然满心牵挂着今天的约定。 原本,她是打算趁着生日向鹿鹭告白。 可现在,她满脑子只想着怎么让对方消气。 “对了,这张卡。”她突然记起什么,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张薄薄的卡片,生怕拒绝般将其塞给眉心微蹙的少女,“明天我拿身份证去银行挂失一下,应该就可以用了。” 她压低声音,温热的呼吸擦过少女耳畔,令其泛起点点红晕,“如果我母亲不是在拿我开玩笑,里面有二百万,权当是我和她们家一刀两断的费用。” 说起“被抛弃”的事实,陆南洵格外轻描淡写,好像这样的结局她已然司空见惯。 “那你岂不是没地方住了?”鹿鹭微微一怔,并未在意二百万的数额,眸光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丝担忧。得到肯定回答后,她想也不想地提议,“或者,你先来我家?” “好啊。” 陆南洵瞥见她脸颊愈发明显的红晕,没忍住,又偷偷瞟了一眼,嘴角小幅度翘起。 下一秒,她被鹿鹭塞来的烤串堵住了嘴。 第5章 第 5 章 “这个数字,只有可能是从我家里泄露出去的。” 陆南洵顿了顿,目光微闪,“但大概率是诈骗。最近不是总收到反诈宣传,说什么网络诈骗猖獗。” “也对,”鹿鹭看她默不作声地将消息删除,睫毛微颤,倏尔用指尖戳了一下女人紧绷的嘴角,故作凶狠道,“料你也不敢有事瞒着我。” “……我哪敢啊,老婆。” 陆南洵一怔,随后捉住她纤细的指尖,像揪住小猫伸出的爪子般,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待会去哪,想好了吗?” * 夏季暑热,晚风也带来火烤般的潮闷。 鹿鹭穿了身素雅的裙子,走动间,雪纺裙摆如飞舞的蝴蝶绽开。她匆忙套上的罗马式凉鞋带子于脚背交叉出优雅的纹路,沾了水珠的小腿在斜阳辉映下白的发光。 “小心点,别离水面太近。” 陆南洵笔直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目光掺杂着隐秘的温和,在几步之遥的倩影长久停留。 “没关系,反正有你呢。”鹿鹭嘴上应着,手中一点不慢地按下快门,灰色水鸟展翅高飞的瞬间被完整记录下来。 收起手机,她哒哒向女人跑去,大半个身体都倚在其身上,“不想走了,我们到前面歇歇。” 整天坐办公室,她没走两步就喊累。 陆南洵当然没有异议。 不多时,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晕穿插在斑驳树影中,显出些许朦胧。 晚上在河堤边散步的情侣不少,大多推婴儿车,或牵着遛狗绳。鹿鹭的思绪有些发散,眸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人无名指或新或旧的婚戒上。 戒指…… 她极为小心地活动了下手腕,却被一直关注她的女人察觉,“鹭鹭?” “我有点渴。”鹿鹭慌忙收回目光,掩饰性地轻咳一声。 “稍等我一会。” 趁着陆南洵去自助售货机买水时,鹿鹭低下头,盯着脚边的影子发呆。 她悄悄伸开手,下意识地抚摸无名指,一下比一下用力,直到捏出一圈红痕。 暂时先不结婚——这是由她提出来的。陆南洵虽然当时有话想说,最后还是尊重了她的意见。 相爱七年,她们早已亲密无间,并不需要一纸婚约来证明什么。可近两年来,鹿鹭每逢参加婚礼时,总会在双方交换戒指的环节略略失神。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清楚自己偶尔的患得患失从何而来,明明眼下生活是她梦寐以求,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维护的存在。 她理应感到心满意足。 “嘀嘀!” 轻微的短信提示音将她从恍然中拽回。 不是她的手机,声音来自于三十米开外、正准备付款的陆南洵。 女人的背影有微妙的停滞,随后,她转过身,神色如常地向她走来,“正好,机器里还剩最后一瓶。” 鹿鹭伸出手,并未第一时间去接那瓶拧开盖的水。陆南洵会意的弯下腰,被她搂住脖颈,和她交换了一个分外绵软的吻。 “抱我,南洵。” 不知足地被女人圈入怀中,鹿鹭仰起泛着水光的唇,明媚的桃花眼微光点点,潋滟且勾人。 “回家再……”陆南洵喉头一动,仓促间挪开目光。下一秒,悦耳的笑声响起。 “只是亲一下,你想到哪去啦。” 鹿鹭眉眼弯弯,仿佛一只偷腥的猫,坏心眼的又在她紧绷的嘴角亲了亲,“谁让你这两天变着花样折腾我,腰都快散架了。” 看似告状,明晃晃勾起的尾音更像是在撒娇。见女人心虚地耷拉着脑袋,她话锋一转: “如果实在忍不住,待会在车里也行。” “这可是你说的。”陆南洵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眸底被点燃的火已被温暖的潮汐覆盖。 “哼,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鹿鹭拿起那瓶被忽视得彻底的水,随意喝下一口,瓶身微斜,点点水渍浸湿领口。不久前留下的鲜红吻痕还未褪去,随水汽在粉白的肌肤表面晕开一层晶莹。 她听到陆南洵原本平稳的呼吸乱了方寸,攥着她腰肢的指尖骤然收紧。 “轻一点,你弄疼我了。”鹿鹭附在女人耳边半真半假地抱怨,身体犹如柔软无骨的蛇,诚实地和对方贴在一起。 在陆南洵看不见的死角,她眸光流转,视线滑落至其不断亮起又熄灭的手机屏幕。 这一回,她看清了上面一闪而过的小字。 * 地下车库。 鹿鹭趴在后排稍显坚硬的真皮座椅上,栗色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遮不住肩胛骨处占有欲极强的新鲜吻痕。 “怎么不继续?”她直起腰,扭头去看女人混沌与清明交织的瞳孔。她对陆南洵再熟悉不过,这副模样,明显是心事重重,而且烦心的事情多半和她有关。 空间狭小,两人的呼吸几乎缠绕在一起,平添数分暧昧。 “……我觉得用湿巾擦手不干净。”仅仅与她对视一刹,陆南洵狼狈的挪开眼,低声解释,“要不,还是回家?” 可就在上个月,她们才往后备箱里添了两盒指套。 鹿鹭咬着唇,燥热的身体渐渐冷却。她没有戳破对方临时走神的蹩脚借口,相反,她整理好压出褶皱的裙子,把露出的大片春光遮蔽之余,轻轻勾住女人散发热气的手指。 “对了,再过两天是我母亲的祭日,理应由我回村里上坟。正好我这个月还有几天假能休,索性一并休完。” 轻声细语地说着,她在陆南洵眸底看到一抹惊诧与茫然交融的复杂。似是没想到她会将话题跳转到这里,又许是因她主动提出去Z市而被戳中心思。 鹿鹭故作平静,不动声色地将饵抛出,“七年了,我们回Z市一趟?” “……” 女人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是想说“好”,还是询问她原因。 “就当我心血来潮,顺路回去看两眼。”鹿鹭扑进她怀里,拖长语调,“陪我去嘛,南洵。” “嗯。” 没两秒,女人率先败下阵来,原本紧绷的神情略有松动。和她预料的一样,对于她主动递出的台阶,对方一定会接下。 鹿鹭见好就收,乖乖坐在陆南洵身侧,姣好的眉眼如画,看不出太多情绪。 她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游刃有余。 不久前公园长椅上,两人相拥时的惊鸿一瞥,她看到爱人手机上的最新一条消息:【24时,Z市。】 那么一瞬间,她的思绪由这两个词向外发散很远。 ——为什么是Z市? 这个地方,对她和陆南洵而言,都不算太好的回忆。 她只是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好奇:若要旧事重提,会从哪件事先开始? 第6章 第 6 章 “怎么突然请假了?” “感谢总监关心,家中有些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新品的后续事项已委托小赵跟进,其它事情我返岗后会第一时间将进度补齐。” 轻轻按下发送,鹿鹭没有理会聊天框的“正在输入中”,转头看向窗外。景物后退的速度很快,渐渐的,漆黑的隧道将色彩全然吞没。 陆南汐其实很好打发,不用她花什么心思就像闻到味的猎物,主动往陷阱里钻。 可惜,这个人于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她收起手机,拽了一下身侧女人。陆南洵会意,将正襟危坐的姿势转为向她一侧倾斜,鹿鹭自然毫不客气地靠上其肩膀。 高铁还要行驶两个半小时才到Z市,她要闭目养神一会,好为接下来做足准备。 * 鹿鹭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 说普通也不尽然,可能还有一点点狗血。 母亲家中是拆迁户,吃穿不愁,在城中有三套房子。而父亲正是看中这点,在其涉世未深时,用花言巧语骗其偷户口本与之结婚。 本以为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谁曾想,外公一眼看穿其龌龊心思,劝又劝不动女儿,气的扬言和这两口子断绝关系。 母亲倒是性子倔,二话不说,什么都没拿就离开家,满怀憧憬地和丈夫到郊区开始新生活。 不料,鹿鹭出生的半年后,父亲糟糕的习性暴露无遗。 家中明明经济拮据,却染上酗酒的坏毛病。鹿鹭还不会说话时,耳朵里就被迫灌满了恶言恶语。 父亲不止一次埋怨母亲帮不上忙,还拖累他,话里话外都是找家中要钱。母亲拒绝,他就自己打电话到亲家,张嘴即是破口大骂。 鹿鹭四岁时,听说外公被气出心肌梗塞,抢救无效。 外婆那边,彻底对这个恋爱脑的女儿失望,单方面将之拉黑。 鹿鹭本以为这就是她和外婆外公为数不多的交集。不料,在她六岁那年,她被盛怒之下的父亲拖去医院进行亲子鉴定。 与双亲较为普通的长相不同,她像是落入鸡窝的凤凰,眉眼精致,唇红齿白,尚未长开的五官已足够吸睛。 理所应当的,她被质疑血脉。 医院里,鹿鹭坦然地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好奇地看生物学父亲无能狂怒的模样。没有子宫,他必须借助医学手段才能确定这是自己的孩子。 结果毫无悬念。 与父亲冷着脸抽身离开不同,母亲将检测报告小心收好,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喃喃,“你跟你外婆长得很像。” “外婆?” 鹿鹭重复着这个词,见母亲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她识趣地闭上嘴。 * 她第一次见到外婆,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母亲自/杀的原因可能是长久以来的心灰意冷,又或是孤注一掷将未来押注于不靠谱男人身上的自食苦果……原因有很多,鹿鹭并不知道是哪一个,又或是每个都有。 她绷着小脸,心中并没有太多哀伤的情绪,只有“以后该怎么办”的切实担忧。 失去了母亲微薄的薪水,这个残破的家庭可谓岌岌可危。 说不准,她会像画报上写的那些命途坎坷的女孩子一样,被见钱眼开的父亲早早卖掉。 想到这,她不觉挤出几滴眼泪。 眼前一片朦胧之际,她隐约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似是探究。 葬礼结束后,她被一个和她长得八分相似的中年女人拦下。 “……外婆?” 鹿鹭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稚嫩的嗓音透着些许不确定。下一秒,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住女人的衣角,如同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你就是……妈妈经常说的外婆吗?” 她重复着,漂亮的桃花眼闪烁着几分刻意伪造出的天真。 * 因为长相,鹿鹭小时候没少被欺负。 最开始,她会跑去找母父哭诉,可每次都得到敷衍的“那是别人愿意跟你玩”这般回答。久而久之,她便不再说了。 一次,在被两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推下水时,她死死拽着他们的衣服,三个人共同跌进冰凉湍急的河水中。 鹿鹭不会游泳,但她并不害怕。 趁着岸上一片慌乱,她毫不客气地将两个吓得尖叫的男孩子按入水下,自己则踩着他们的脑袋往上爬,大声招手呼救。 获救后,她哭得梨花带雨,瑟瑟发抖,似乎还没从刚刚的场面回过神。 她被推下水是事实。 两个小男孩酷爱恶作剧和欺负别人也是事实。 自然而然的,所有人都相信了她编造好的说辞。 在溺水事件发生的第三天,两个惊魂未定的小孩被各自家长带着,登门道歉。自此,再也没人不长眼往她跟前凑,以玩闹的名义作弄她。 * 对付醉醺醺的父亲,鹿鹭用的是类似的办法。 自从在葬礼上要到外婆的手机号,她隔三岔五就要跑到公用电话亭,用攒下的零用钱拨出烂熟于心的号码。 ——她是一个刚失去母亲、脆弱、无助的小女孩,所做的一切仅仅出于至亲离世的本能依赖。 血浓于水,就算外婆和母亲之间有天大的仇,如今一方已然离世,逝者为大,不会将情绪一股脑的宣泄给下一代。 鹿鹭知道,她的优势是这张和外婆格外相似的脸。 当时的手机没有视频功能,她只好抽抽噎噎地说自己有多么想母亲,见到外婆时那一刹那的欣喜,以借机提出周末去城里。 然后在见面时,让对方瞥见自己长袖遮掩下被酒瓶划破的胳膊,还有青紫斑驳的伤痕。被追问缘由时,故意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一切都在她掌握中,循序渐进的发生着。 起初,鹿鹭并不确定外婆对自己的态度。可发现其仍然保留着家庭合影,对口中的女儿恨铁不成钢时,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属于她的绝好机会。 她可以很乖巧,就像外婆独居时养的那只布偶猫,好看,听话。 同时,她和猫又不一样,她会察言观色,会说对方爱听的童言童语,能够将外婆心中关于“女儿”那部分期待悉数填补。 她是有用的。 比一头撞到南墙的母亲有用多了。 * 三个月后,阴沉的雨夜。 趁着父亲再度酗酒,鹿鹭跌跌撞撞地从家里跑出来,报警,然后拨通外婆的号码。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冲刷掉的,还有酒瓶碎片。 她瑟缩着,如同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 “我哪打她了?嗯?这才算打!” 神志不清的父亲满口酒气,暴怒着和警察对抗,张嘴就是一串污言秽语。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的行为,和施暴者无异。 暴雨倾盆,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很多人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嫌恶,在看向鹿鹭时,化作怜悯。 “这小女孩很可怜的,前不久刚失去母亲,又摊上个这样的爸……” “唉,每天晚上摔东西的声音都特别响,噼里啪啦吵得人睡不着觉,真作孽哦。”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又被雨点打散。 鹿鹭由医护人员扶着坐上救护车,单薄的身体不住发抖。接过毯子时,她声音颤抖地道了声谢。 * 验伤报告,报警记录都很齐全。 出院时,鹿鹭并不意外看到外婆。父亲一穷二白,养活自己都困难,而前者在本地颇有资产,人脉颇丰。 监护权的变更比她想象中还要快上许多。 “外婆。” 她扬起一抹浅浅的笑,乖乖和目露怜悯之色的中年女人回家。 也是从那时起,谎言真正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无法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