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妻后,她成了清冷权臣的枕上娇》 第176章 示好 暮色渐沉,春耕园膳厅内灯火通明。 布菜的丫鬟端着精致的摆盘鱼贯而入,八仙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 老夫人端坐主位,裴肃慵懒地坐在其右侧,沉玉和宋宜宁两姐妹坐在左侧,而谭如双则坐在沉玉对面,恰好能瞧见裴肃的一举一动。 老夫人环视一圈,很是开心道:“今晚是私宴,没有外人,你们都别拘着,动筷吧。” 裴肃闻言,便漫不经心地夹了一筷子鲈鱼,眼帘都不抬一下。 沉玉也夹了鱼肉放进宋宜宁的碗中,还叮嘱她吃慢些,别被鱼骨卡着。 宋宜宁点头,眼见沉玉手中的筷子直接越过了那碟鲈鱼,转而夹起了一块牛肉,她便小声问,“二姐姐,你是不是不爱吃鱼?” 沉玉一愣,还没说话,却听老夫人笑着问道,“玉姐儿不吃鱼吗?” 宋宜宁没想到老夫人耳朵这么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沉玉赶紧接了话,“不是不爱,只是以前吃鱼的时候被鱼骨卡过,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取出来,后来就有些怕吃鱼了。” “那不如……我帮县主把鱼刺都先挑出来?”裴肃明知故问,一脸坏笑。 沉玉被鱼刺卡住的事儿他当然知道。 因为那次吃的那条花鲢是他亲手钓上来的,他哄着她吃,结果却弄巧成拙,害得她以后再也不敢碰鱼肉了。 “三叔在饭桌上也爱拿人寻开心?” 众目睽睽之下,沉玉也不示弱,笑着反唇相讥,更在大家看不见的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裴肃一脚。 老夫人也瞪了裴肃一眼,示意他收敛点,别吊儿郎当的没样子。 谭如双看着,便主动夹了一块蜜汁火腿放到沉玉碗里,柔声道:“这火腿甜而不腻,县主尝尝看?” 沉玉抬眸,很是讶异,不过她还是礼貌地点了头道谢。 “多谢谭小姐。” 老夫人见状,便笑眯眯地说道:“谭丫头有心了,你平日里都爱吃些什么呀?” 谭如双温婉一笑,“回老夫人,如双不挑食的,但也偏爱些下饭的时令小菜。” “这倒和我的口味相似了。”老夫人点点头,又看向裴肃,“给谭小姐布个菜。” 裴肃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随手夹了一块泡椒鸡肉,放至谭如双面前的小碟中。 “谭小姐尝尝,老太太爱吃这一口,所以这算是府上厨子的拿手小菜。” 谭如双脸色微变,可当着老夫人的面,她只得强笑着道谢,“多谢三爷。” 沉玉自然看出了裴肃捉弄人的心思,便是抬起腿又踹了裴肃一脚。 但这一次裴肃反应也快,竟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 沉玉吓了一跳,慌忙要抽回,却被他借着桌布遮掩,轻轻地拍了一下小腿,以示警告。 “咳咳!”沉玉直接被口水呛到,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玉姐儿怎么了?”老夫人闻声看了过来。 “没、没事。”沉玉连忙摆手。 可就在这时,众人只听宋宜宁惊呼道,“谭姐姐,你的脸好红啊!” 大家齐齐望去,见谭如双已被那泡椒辣得眼眶泛红,额头也开始冒了汗。 老夫人连忙喊了丫鬟,“快,快些,给谭小姐盛一碗冰镇银耳来解辣!” 谭如双这才勉强咽下那口鸡肉,又强撑着笑道,“侯府厨子的厨艺果然了得,这鸡肉……很特别。” 老夫人看出端倪,一边责备地瞪了裴肃一眼,一边转头对谭如双和蔼地笑了笑。 “好孩子,不能吃辣就别勉强,我这个儿子长身不长心,就是爱胡闹,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谭如双忙不迭点头,沉玉也适时从丫鬟的手中接过冰镇银耳羹,递到了谭如双的面前。 谭如双笑着道谢,柔声道:“县主琴艺精湛,如双之前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县主不要责怪如双见识浅薄才好。” 她说完,小翠就赶紧递上了曲谱。 谭如双亦将曲谱递给沉玉,“县主若是不嫌弃,这是如双手抄的前朝曲谱,给县主解闷玩儿。” 沉玉微微蹙眉,有些不习惯谭如双忽然如此热络地奉承自己。 “多谢谭小姐,谭小姐过誉了,其实我也只有那一首曲子弹得顺手些,正所谓熟能生巧,不足为奇的。” 言辞间,也没说要收那本曲谱。 谭如双便不着痕迹地将谱曲往沉玉手边推了推,又殷勤道,“那不知如双以后可有机会和县主多多切磋琴技?” “自然。” 沉玉点头,想到自己之前同宋思远打听过谭家的事,宋思远对谭如双的兄长很是肯定,夸他为人清正刚直,不结营党,是新贵中的翘楚。 她便笑着向谭如双举了举手中的清茶,“家兄对谭大人也是多有赞誉,谭大人为官清正,是难得的栋梁之才。” 谭如双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立刻举杯回敬。 “县主过奖了,家兄也时有说起小宋大人的好。” 老夫人看着两人相聊甚欢,很是满意欣慰。 “你们年轻人能谈得来就好,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最是喜欢广交姐妹了。” 而裴肃却突然搁下筷子对老夫人说道,“儿子突然想起还有些庶务未处理完,先行告退了。” “这大晚上的……”老夫人皱眉,知道这肯定是裴肃找的说辞。 可裴肃却自顾自地起了身,拔腿就走。 但谭如双却对裴肃的离席置若罔闻,她似一心和沉玉深谈着。 “县主平日除了抚琴,可还有其他喜好?如双最近还得了几本珍本诗集,不知县主喜欢看诗集吗?” 沉玉笑着一一答了,心里却总觉得这谭如双里外是透着一股子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心思。 晚膳后,谭如双还坚持要送沉玉回屋。 月色下,她亲热地挽着沉玉的手臂,仿佛两人已经完全交心了那般。 “县主与三爷很熟吗?”谭如双问。 沉玉闻言轻轻摇头,回得滴水不漏。 “我是来伺候老夫人的,与三爷不熟,不过三爷性子桀骜,有时爱开些小玩笑,谭小姐习惯就好。” “原来如此。”谭如双佯装恍然大悟,“看来家兄的消息也并不十分灵通呢,是家兄告诉我,三爷与县主,私交甚密。” 沉玉的脚步突然顿住,月色下,她的眼眸清冷如霜。 “谭小姐。”她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旁人置疑的口气,“还请慎言!” 谭如双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 但沉玉不等她说话,就直接点明道,“三叔乃朝廷重臣,他的名声岂是你、我随口可非议的?私交甚密这种话,还请谭小姐日后莫要再提,免得坏了三爷的清誉!” 第177章 旁敲 沉玉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谭如双的面前。 她除了说话,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是谭如双却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沉玉扇了一记耳光。 但沉玉这话也并非对谭如双拿张作乔,而她之所以会出言维护裴肃,纯属本能。 该死的本能! 谭如双立刻强笑道,“县主误会了,如双只是……” “谭小姐。”沉玉一边气自己心软,一边打断了她的话。 “我虽不才,却也看得出你今日种种示好是为了什么,但我要提醒你,靖远侯府不是你能耍心机的地方。” 夜风拂过,吹动两人的裙摆。 “县主这话,如双听不明白。” 谭如双脸上的笑容因为沉玉的这句话彻底消失殆尽,随之浮上的是一丝阴鸷。 沉玉静静地看着她,心中已然明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又缓和了几分。 “谭小姐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但是我以为真心才能换来真心,谭小姐若是想嫁给三叔,还是得堂堂正正地来。” 月光下,谭如双的面容忽明忽暗,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但沉玉心中还惦记着别的事儿,只对她微微颔首道,“夜深了,谭小姐早些歇息吧。” 谭如双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沉玉离去的方向。 那种直接被人戳破心思的感觉如同火烧一般席卷着她的全身。 想她苦心经营的伪装,在看似温婉的宋沉玉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而更令谭如双恼火的是,她宋沉玉维护裴肃时那自然而然的态度,仿佛这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 多可笑,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小姐……”见沉玉走远,小翠才靠近,却被谭如双一个眼神吓得噤了声。 “回房!” 谭如双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转身时裙摆剧烈荡漾,划出凌厉的弧度。 她的眼中燃烧着不甘的怒火,却又不得不承认,今晚这一局,她输得彻底。 回廊转角,裴肃倚在柱子旁,将不远处的那一幕尽收眼底。 如水的月色倾泻而下,在他深刻的轮廓上铺了一层银辉,衬得他那深邃的双眸越发凌厉冷峻。 “亭松。”他随即低声唤道,“明日一早,送谭小姐出园。” 暗处,亭松应声而去,裴肃则掸了掸衣摆,径直朝着沉玉离去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和谭如双分开以后,沉玉直接来到了老夫人下榻的院子。 夜色沉沉,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曳,摆动的余光映得她姣好的面容明媚似画。 丫鬟进屋通报,老夫人看到人,立刻笑着冲她招了手。 “你这个孩子这么晚了还过来,可是有事?” 沉玉上前福了福身,然后乖巧地坐在了老夫人的身边。 “老夫人,沉玉有些事想请教您。” 老夫人见她神色认真,便挥手让伺候的两个丫鬟和梁妈妈都退下了。 沉玉见状方才缓缓开口道,“您和祖母以前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我就是想问问您,当年祖母还未过世时,宋府的中馈是她管着吗?” 老夫人愣了愣,借着桌上的灯烛细细打量了一下沉玉,笑着问,“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这一桩了?” 沉玉知道眼前这位的心思,比起寻常人是要细致很多的。 如果她想从老夫人这里追问到一些当年的事,那势必得诚心诚意毫无隐瞒的。 “原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被我遇到了一批宋府布庄的蜀锦在贱卖,我觉得此事蹊跷,就找了陶掌柜帮我暗中查一查,结果……” 沉玉开始解释,聚精会神的,根本没发现裴肃不知在何时已静悄悄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怀疑温氏做假账?”等沉玉说完话,裴肃便立刻接上。 沉玉吓得险些从椅子上弹坐起来,捂着胸口直喘气。 “三叔不知道非礼勿听吗?”她恼他,却又碍于老夫人的面不好发作。 老夫人显然也懒得搭理儿子,只拉过了沉玉的手问道,“这和你祖母有何关系?” “或许只是我多心了,但是我问过府里的薛姨娘,就是宁姐儿的生母,她是我母亲的贴身丫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她说……温家原是外省的商户,温太姨娘当年跟着温家人来京陵城做买卖,被祖父瞧上的。” 见老夫人听得若有所思,沉玉又道,“我明白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这事儿本也不该闹到您的面前,但眼下陶掌柜这账查出来,感觉就是和温家对上了。所以我想知道,宋府的账,温太姨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染指的。” 老夫人本就是认识陶禧的,所以沉玉也没摘了陶禧这条线,但沉玉又不想给陶禧惹什么麻烦,所以也是点到为止。 “我本来还是想让陶掌柜帮着查,可一旦对上官家,她只怕也是鞭长莫及的。” “这些年宋府……不是你母亲当家吗?”听闻沉玉说的这些,老夫人亦非常震惊。 阮氏是宋濂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嫡妻,主持中馈,乃天经地义啊。 沉玉却摇头道,“娘手里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账,但若不是我让陶掌柜去查,其实明面上谁也看不出端倪。” “铺子的那些营生,都在你二叔手里呢吧?”裴肃忽然横插了一句。 沉玉顺势看去,只见裴肃单手支着下颌,宽大的袖口滑落半截,修长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红木椅靠。 明明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偏他那双深眸里却凝着锐利的光,像是伺机而动的兽,等着给人致命一击。 老夫人瞥了他一眼,忍不住轻哼,“坐没坐相。” 裴肃唇角微扬,非但没收敛,反倒更往椅背里靠了靠,语气散漫道,“娘教训的是。” 可那姿态,分明是半点没当回事。 老夫人当真是懒得看他,便转头对沉玉说道,“你祖母和我义结金兰时,正是闺中最要好的时候。后来她嫁入裴家,夫妻和睦,直到……温氏出现。你祖父心里喜欢,硬是纳了温氏做妾,你祖母性子刚烈,虽未明着反对,但心里终究是伤了的。” 这段往事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和寻常高门大户里那些妻妾相隔一样,有人欢喜,有人愁。 更甚至,沉玉觉得如今的阮氏,其实就是在步当年祖母的后尘。 只是这些夫妻之道,都和宋府的生意没太大关系。 第178章 挑明 “那祖母是……怎么死的?”但沉玉对当年的事了解得不多,所以便想着问仔细些。 老夫人闻言直叹气,而回忆起往事,她眼里流露出更多的还是唏嘘悲怀。 “温氏入府后,仗着宠爱没少兴风作浪,你祖母是真正宽厚无争的性子,所有的苦和怨,她只会往自己的肚子里咽。再加上那会儿我才刚嫁进侯府没多久,府里大事小事我分身乏术,和你祖母走动就少了。等我知道她生病时已经来不及了,大夫说是积郁成疾,而且你那会儿也一直没找回来,你娘怨了你祖母,她就更内疚了,没熬过两年,人就去了。” 说完这些,老夫人又想到沉玉最开始的疑惑,却也是摇头道,“至于你们沈府的中馈你祖母到底管没管过,我还真不知道。” 见沉玉点头不语,老夫人又出言提醒。 “但温氏此人颇有心机,你虽是让陶掌柜出面帮忙,但若是查得深了,她肯定会有所察觉的,所以你务必要谨慎。” 沉玉点头道,“我明白,多谢您关心。” “或许……你要不要求求我?” 眼见屋子里的两个女人完全把自己晾在了一边,裴肃终于按捺不住清了清嗓子。 可裴肃这话,沉玉却不敢接。 老夫人则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儿子一眼,笑道,“你去查?你想以什么身份查人家府里的账啊?” 沉玉闻言便清楚了老夫人的态度,连忙也站起身拒绝。 “三叔别开我的玩笑,我今日本也不是来求老夫人相助的,只是……我与祖母从未谋过面,但祖母始终都记挂着我的下落,每每想到这些,我心中一直都有遗憾。” 她说着又看向老夫人,如实道,“不瞒您说,府里的事我原本是不想管的,但是……我舍不得看到娘受委屈,不想有些人往她的身上泼脏水。娘亲可能不是一个好主母,但这些年若是府中并没有将实权交给她,又怎可反过来指责她的失职?” 提到阮氏,沉玉总是五味杂陈的。 一方面,她气宋濂宠妾灭妻无视阮氏,可另一方面,她又气阮氏无欲无求不思大权。 但是她会动了查账的念头,不过是阴错阳差。 因为宋府的事于沉玉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那些账本、那些实权到底在谁的手上她也毫不在乎。 她只是想要护住阮氏的安稳,不想让阮氏因为她这个女儿而背负了宋濂和宋伯闻的谩骂而已。 沉玉说着不由红了眼,“我生命中有两个娘,养母我没能护着,那生母……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护住的。” 老夫人见沉玉眼眶湿润,心中怜惜,连忙拉着她的手温声相劝。 “好孩子,你这份孝心,你祖母在天之灵定会欣慰的,此事我记在心上了,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沉玉便摇着头笑了笑,福身道,“多谢老夫人关怀,沉玉今日失态了。” 她说着,又抬眸看了一眼窗外渐深的夜色道,“时候不早了,沉玉告退,不打扰老夫人休息了。” 老夫人点头,“去吧,让丫鬟给你掌灯,夜里风凉,小心着些。” 等沉玉的身影完全地消失在门扉后,老夫人脸上的慈爱便渐渐褪去,转而看向了仍坐在原处的裴肃,目光复杂又深沉。 裴肃亦察觉到了老夫人的审视,冲她笑道,“我方才已经吩咐亭松,明日一早送谭家小姐回府,这相看的事,您就别再操心了。” “不喜欢?”老夫人问。 裴肃眸光微冷,摇头道,“心性浮躁,难容于人,又处处争强好胜,这般品性,如何担得起正妻之责?即便是有她兄长替她撑腰长脸,怕是也无济于事。” “这话听着耳熟。”老夫人抚了抚坐皱的衣摆,似闲话家常道,“我记得当初让你去和贞姐儿相看的时候,你拒绝人的理由也是这几句说辞。” “是吗?”裴肃明知故问,“我都不记得了,母亲记性可真好。” “呵,怎么,当初那么不喜贞姐儿,但现在同样一张脸,你又是亲近又是帮衬,手还想伸进宋府去。”老夫人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严肃,“你对玉姐儿,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吗?” 裴肃神色不变,但人却坐了坐正,“您这是多虑了,我能有什么别的心思啊。” 可老夫人自然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他。 “宴山,我虽老了,眼睛却不瞎,你平日里对谁都是冷心冷面的,偏偏对沉玉的事格外上心。” 老太太下意识正襟危坐,“她明着还要喊你一声三叔,你们隔着辈分……” “她只喊这么一声,难道就真和我沾亲带故了?”裴肃撩起眼皮看了过去,懒洋洋的声音里却透着一丝不悦。 “若按您这个理儿算,我裴肃的小辈怕是能从侯府排到城门口去了,那怎么偏就她宋沉玉的事,值得您这般上心?” 听裴肃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夫人也没法再装聋作哑了。 “你真、真对……”可老太太不明白,满脑子犯糊涂,“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她……这孩子怎么就入了你的眼?” “娘,您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看着老夫人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裴肃也有些乐了。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她做小辈我自然是喜欢,但做你媳妇绝对不行!” 老夫人眼下根本瞧不得儿子这般云淡风轻的,气得当即抄起手边的茶盏扔了过去。 “哐当”一声裂响,引来了站在外面的梁妈妈。 梁妈妈急匆匆跑进屋,低头就看见满地的碎瓷片。 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裴肃却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哎哟,这是怎么了?” 梁妈妈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老夫人失手打碎了茶盏,便笑着上前想收拾,结果却被老夫人一把推开了。 “你听听,你去听听,他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见裴肃抿着嘴不说话,老夫人气得手都在发抖,“我是盼着你成亲,但玉姐儿不行!” “为何?”裴肃挑了挑眉,直接点破,“因为她嫁过人?” 梁妈妈这才听出了端倪,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惊肉跳地去扶老夫人。 可裴肃却缓缓站起身,叹了口气道,“娘,若您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喜她做你三媳妇,那倒是大可不必了。” 老夫人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裴肃便耸了耸肩道,“因为岁岁她……一直都是我的人,从头到尾,没变过!” 第179章 夜谈 屋子里静悄悄的,偶有一两声烛芯爆开的“噼啪”声响起,短暂而急促。 梁妈妈只见母子俩面面相觑,脸色瞧着都不太自然。 “老夫人……” 梁妈妈等了一会儿,刚想上前去劝,却被老夫人抬手阻止了。 “岁岁是……玉姐儿?”老夫人压下了心中重重不满,耐着性子问。 裴肃闻言,平静点头。 “娘,此事说来话长,但眼下您心绪不宁,儿子也不便细说。只一点,我今日会把这些告诉你,和岁岁无关。我与她自京城重逢以来,她从未动过攀附裴家的念头。她是成过亲,但人,却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人。” 裴肃说完便恭敬作揖,而后转身退下,只留了老夫人呆立在罗汉榻边,抚着手腕上的佛珠串出了神。 梁妈妈连忙上前扶着她坐下,轻声宽慰。 “您别急,三爷这性子起来以后,说的话都未必作数,您且看着,方才那些话,指不定是他厌烦了这一次次的相看,胡诌了来搪塞您的。” 老夫人看了梁妈妈一眼,沉了半晌才笑道,“你觉得像吗?” 梁妈妈语塞,忽然就涨红了脸。 老夫人这才长叹一口气,拨着珠串晃着身子道,“他那性子,冲着我来也是我活该,都说慈母多败儿,从小到大,便是我惯着他的……” “哎老祖宗诶,您可别这么说。”梁妈妈听这话就知道老夫人这回是真伤心了,赶紧又开口劝着。 但老夫人却摇了摇头,“那你说,他什么时候替个女子这样说过话?” 梁妈妈一愣,仔细回想起来,三爷成年以后对女子向来疏离有礼,确实从未见他为哪个姑娘这般据理力争过,除了沈家那位。 但那位早就香消玉殒了,如今再拿出来,死人对着活人,也没什么可比的。 梁妈妈不由踌躇了,想劝的话已经挂在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突然,老夫人也缓缓停下了手中拨弄佛珠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之色。 “你还记不记得,宴山外放回来那会儿性子躁得很,隔三岔五的就有人往府里递余县的消息。” 梁妈妈偏头想了想,皱着眉道,“好像是有这个事儿,老奴记得那时候您还喊了同喜来问过话,同喜说只知道三爷在找人。” 老夫人指尖微微发抖,捏着的佛珠发出了细碎的碰撞声。 “去查!”她随即开口吩咐,声音又冷又沉,像是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暗流涌动。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梁妈妈心头一凛,连忙垂首应下。 “务必查清楚,老三和她是在哪里认识的,认识多久了,这些年都做了什么?还有,玉姐儿和上一个丈夫又是怎么认识的,那人当初为何要休妻!” 梁妈妈不敢多言,只低声道,“您放心,老奴明白的。” 老夫人盯着案几上跳动的烛火,任由火光映满眼底的寒意,半晌才又缓缓开口。 “若她真是个安分的孩子,那此事我便可睁一眼闭一眼,但倘若……” 梁妈妈赶紧转身倒了茶,递上杯盏岔开了老太太的凝思。 “您先喝口茶定定神,别想太多。”梁妈妈宽慰道,“咱们三爷也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若玉姐儿真存了什么旁的心思,三爷怕是第一个就容不下她,哪儿还能这样一直念念不忘啊?” 老夫人闻言便直摇头,“我还是闹不明白啊,老三和玉姐儿……” 想着想着,老夫人却突然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梁妈妈看得一头雾水,疑惑道,“您笑什么?” 老夫人冷哼道,“我笑也真是难为他们了,不仅认识,还郎情妾意的,偏生在我面前还要装陌生人。老三啊老三,我以前真不知道,他还有这般做戏的天分,是我这个当娘的小瞧了他!” 梁妈妈闻言也愣住了,一时不知该不该夸老太太豁达通透了。 不过梁妈妈更在意的却是另外一桩,眼见老夫人抬了手,准备进屋就寝,梁妈妈赶紧扶上。 一边走,她便忍不住问,“老奴还是不太懂,三爷有了心上人,您这是喜欢呢,还是……” 谁知老夫人却睨了她一眼道,“你少来套我的话,我警告你,那两个孩子的事儿,你给我仔细查,我高不高兴有什么用?假如老三那个倔脾气真要闹起来,抹黑的可是侯府的颜面!” “诶,您放心!”梁妈妈连连应下,却丝毫没有被老夫人凌厉的气势给吓着,反而还继续说道,“但我瞧着三爷的眼光是真好,难怪之前您挑了这么多个姑娘,三爷都不满意呢。” 老夫人气得伸了手就往梁妈妈的胳膊上招呼。 “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什么他眼光好,那之前我不是还让他去和贞姐儿相看了嘛,同一张脸,他是瞎了没看上?” 梁妈妈嘴角的笑意更大了,“那老奴也是更喜欢玉姐儿的性子,落落大方,柔韧清朗,自有一番风骨。” “呵,你夸,你使劲夸。”四下无人,老夫人和梁妈妈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合着你们都想在老三跟前做好人,就我一个唱黑脸是吧。” “瞧您这话说的……” 老夫人和梁妈妈话音渐渐轻了下去,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斜长,映在玄砖地上摇曳着,最终随着内室珠帘的轻响,一同隐入了屋子深处。 翌日清晨,沉玉带着宋宜宁梳洗了一番以后,就去给老夫人请安。 行至垂花门下,她忽然看见亭松正领着谭如双往园外去去。 两人步履匆忙,像是要去办什么事儿。 沉玉驻足蹙眉,以为自己这是记错了去膳厅的路。 恰逢一小丫鬟端着铜盆经过,她便轻声唤住了人问,“膳厅是往哪边走?” 见小丫鬟仔细地指着自己身后的路,沉玉更好奇了,“那亭松带着谭家小姐是要去哪里?” “回小姐,亭松是送谭小姐出园回府的。” 沉玉一愣,再抬眼时,远处的青石小径上已空无一人,唯余几片竹叶打着旋儿,落在了方才谭如双站过的地方。 第180章 烫口 沉玉知道裴肃肯定是不满意谭如双的,但是她没想到,这人竟一大清早就把谭如双给送出了府。 连一旁的宋宜宁都很是不解,拽了拽沉玉的衣袖小声问,“谭家姐姐是有急事吗,这么早,她早膳用了没有呀?” 沉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她的小脑门道,“别乱琢磨,一会儿见了老夫人,若是她不提,咱们就别多问。” 宋宜宁赶紧闭上嘴,点了头后跟着沉玉就往前走去。 刚迈进膳厅门槛,沉玉就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抬眼望去,不承想对上的却是老夫人那双被风霜浸染了的双眸。 那目光,少了些往日的慈爱温和,却多了一点恍然的审视,像极了在端详一幅似曾相识的画,有些深意。 沉玉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衫。 藕荷色的衫子素净妥帖,裙裾上连一丝褶皱也无,连袖口的暗纹都熨帖得恰到好处。 确认了自己并无失仪之处后,沉玉才稍稍定了心神,拉着宋宜宁一起给老夫人问安行礼。 然而不等她直起腰身,就听老夫人突然开口道,“玉姐儿,来,坐我边上。” 沉玉点头,顺着梁妈妈的指引落了座,等着丫鬟们摆具布菜。 然后,她就见老夫人将一碟晶莹剔透的虾饺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来,你尝尝这个,南方的点心,虾仁是今儿早上现剥的。” 沉玉执筷的手微微一顿,狐疑地看了老夫人一眼,很快又不着痕迹地笑道,“您也吃。” 老夫人点点头,又仔细地看了看沉玉的脸颊道,“万幸,是没留下什么疤,否则可真是麻烦。” 沉玉想着早上出门的时候,自己其实还犹豫着要再摸点药膏糊弄几日的,便赶紧应道,“让您担心了,但真是没什么大碍。” 一旁的梁妈妈见状,则清了清嗓子问宋宜宁,“宁姐儿爱吃什么,我给你盛。” 宋宜宁很是受宠若惊,连忙小声说,“我、我不挑食,我什么都吃。” 老夫人见状“哈哈”一笑,转头对沉玉道,“这孩子心善乖巧,就是胆子太小了,得练,你这个当姐姐的要多带她出来走动走动。” “您说得是。” 不知为何,听闻老夫人把话题转到了宋宜宁的身上后,沉玉暗自松了一口气。 谁知就在这时,老夫人忽然看着她碗碟中的虾饺问,“这个不合胃口吗?” 沉玉摇头,连忙夹起了饺子就往嘴里送,结果咬开以后一口爆汁,烫了她个措手不及。 但她不敢有半点声张,只强忍着嚼了嚼咽下,然后冲老夫人甜甜笑道,“好吃的,是南方那边的做法。” 话音刚落,忽然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裴肃一身靛蓝锦袍踏入厅内,带进一缕清冽的沉水香。 只见他的目光在沉玉身侧的座位上一扫,然后大跨步走了过来,掀袍落座。 沉玉顿时如坐针毡,低着头,想去瞪他,却又根本不敢看他。 一旁的小丫鬟已经将碗碟筷摆在了裴肃的手边,裴肃二话不说夹起了一个虾饺就往嘴里送。 结果咬了一口他就皱了眉,挑剔地说了一声“烫”。 老夫人看他现在这一副连遮都懒得遮一下的样子就来气,瞪了一眼道,“刚出锅的东西,当然烫了,不烫怎么熟!” 裴肃闻言撇了撇嘴,刚想再吃一口三鲜面,忽听老夫人又吩咐道,“等一会儿你大嫂他们就要来了,珒哥儿和珩哥儿不是要骑马吗?你记得提前帮他们把马给挑好了,找两匹温顺一点的,难得出来放松两天,都是高兴的事儿,别最后闹得不愉快。” “娘,您这话说的,还没开始玩儿呢,怎么就扫起了兴来?有我在,能出什么岔子?” 裴肃应得轻松,算是揽下了这一桩。 老夫人刚放了心想点头,忽见裴肃单手托腮转过了脸,盯着一旁正在那儿专心致志喝着小米粥的沉玉道,“下午想不想去骑马,我帮你也挑一匹?” 沉玉刚把一勺粥送进嘴里,闻言直接呛了起来,一张脸咳得通红,眼角都渗出了泪花。 膳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格外诡异。 沉玉有点不敢抬头,只感觉有好几道目光全落在她的身上,她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二姐姐,你会骑马呀!”在场的人里,只有小小的宋宜宁完全在状况外,闻言便惊呼,“你好厉害啊!” 沉玉简直哭笑不得,又趁着宋宜宁说话的时候擦了擦嘴,然后问她,“你吃完了没有?吃完了的话我带你去湖边采莲子啊。” 宋宜宁一听要去采莲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忙放下筷子点头道,“吃完了,吃完了!” 沉玉如获大赦,起了身向老夫人福了一礼。 “老夫人,那我带宁姐儿去莲池那边走走,您和三叔聊着。” 老夫人眯着眼看了看裴肃,然后才慢悠悠地对沉玉说道,“去吧,让丫鬟跟着,别晒着摔着了。” 沉玉笑着应下,牵着宋宜宁的手,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膳厅,直到转过回廊,她才捂着胸口长长地舒一口气…… 这个裴肃,简直要死! 而膳厅里,老夫人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藕圆。 小半颗圆子下肚以后,老太太才搁下筷子冷笑道,“怎么,昨儿和我敞开了聊,今天索性连装都不装了?” “您不是派人去查了吗?”裴肃闻言也搁了筷,抿着嘴道,“就是我自认屁股擦得很干净,您要不还是直接问我吧,您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混账!” 老夫人怒目圆瞪地看着他,气又气不过,骂又骂不起来,最后只能烦躁地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赶紧给我滚,别在我眼前晃悠!” 裴肃见状连连起身,不过离席前他却忽然认真地对老夫人说道,“娘,没人的时候我逗逗她也就罢了,回头人多的时候您可悠着点,她脸皮薄得很,您别把人给我吓跑了。” 老夫人仿佛见了鬼一般看着裴肃,实在想不到这般维护的话,有朝一日竟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老夫人不由转身看了看站在那儿忍着笑意的梁妈妈,然后指着裴肃又骂了一句。 “还是你这个臭小子先悠着点吧,我看玉姐儿最怕的就是你,她盯你的眼神,真是恨不得要把你千刀万剐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第181章 女眷 话说这天一大早,通往春耕园的路上就驶来了几辆朱轮华毂的马车。 车帘随风而动,隐约透出了车内女眷们的低语声。 靖远侯府世子夫人姜辜岚正倚着软垫闭目养神,忽听二小姐裴月珠轻轻地“咦”了一声。 姜辜岚缓缓睁开眼,问裴月珠怎么了? 裴月珠便指了指车帘外道,“嫂嫂你快看,那不是谭家的马车吗,怎么往反方向去了?” 本低头看着话本的三姑娘裴承欢闻言,立刻凑了过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很是灵动。 “还真是,那车帘上绣着‘谭’字呢,但不对啊,老祖宗今晚有宴请,谭家人怎么反倒走了?” 姜辜岚示意两个姑娘把车帘放下,唇角微抿,没有接话。 裴月珠立刻轻摇着团扇,嗤笑道,“还能为什么?三叔不中意呗。我早说了,谭家那位小姐虽出身不错,但那处处争强的性子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肯定入不了三叔的眼!” “不对,兴许谭家人只是出去办事,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裴承欢却摇了摇头,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而且祖母可中意谭家姐姐了,前几日不是还夸她才情满溢来着?” 听到这里,姜辜岚终于开口,语气温和却意味深长。 “婚姻大事,终究是要看三叔自己的意思,老祖宗就算再中意,只要三叔不点头,也都是枉然。” 裴月珠却有些不以为然,只压低声音道,“依我看啊,三叔肯定还是忘不了沈家姐姐呢!” 裴承欢闻言立刻来了精神,拉着裴月珠的衣袖央求道,“好姐姐,你快给我仔细说说,沈家姐姐和三叔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承欢其实只比裴月珠小了一岁。 但她是庶出,又有个管教极为严格的姨娘,所以平日里并不能像裴月珠那样随心所欲的进出主屋,自然就少听到了很多墙角。 结果裴月珠还未来得及说话,姜辜岚却已经轻咳了一声,瞥了眼车外随行的婆子丫鬟,示意两个小姑娘慎言。 裴承欢只能吐了吐舌头低下了头,乖乖地继续看起了手里的话本。 不多会儿,马车骤然一顿,车内几人只听外头小厮禀道,“少夫人,二位小姐,春耕园到了。” 三人便各自整理着衣襟鱼贯而出。 下车后,姜辜岚打眼就看到了站在一群仆役前头的管事妈妈。 她立刻笑着迎了上去,而后小声问,“方才来的路上看到了一辆谭府的马车,是谭家小姐的?” 管事妈妈无声点头,露出了与姜辜岚心照不宣的眼神。 裴月珠见状,便拉过裴承欢幽幽地叹了句,“这位谭家姐姐,怕是早膳都没吃上,就被三叔送了回去呢。” 正说着,后面又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车帘一掀,先跳下来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是靖远侯府的四少爷裴延琤。 只见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糖,一站定就嚷嚷道,“嫂嫂,嫂嫂,我今日也想骑大马!” 跟在后面的二夫人苏氏见状连连喊来了丫鬟。 “快,快把琤哥儿扶稳,别让他摔了!” 她话音刚落,就有丫鬟和婆子跑上了前。 但裴延琤却窜得更快,眨眼的工夫小家伙就已经窜到了姜辜岚的面前,一把拽住了她的裙摆。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姜辜岚的贴身丫鬟琉璃见状,连连把裴延琤给抱开,却还是没能拦住他把满手的芝麻糖糊在姜辜岚的裙摆上。 眼见自己闯了祸,裴延琤也愣住了,站在姜辜岚的面前支支吾吾红了脸。 可姜辜岚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骑马这事嫂嫂说了可不算,琤哥儿得去问三叔,三叔点头了,你才能跟着哥哥们去。” 裴延琤本来脸是红的,可一听姜氏这话,小家伙的脸瞬间就变白了。 “三……三叔啊……”裴延琤扭扭捏捏地退回到二夫人苏氏的身边,泄了气道,“那还是……算了吧。” 就在裴延琤垂头丧气时,远处又驶来一辆青帷马车。 车还未停稳,众人就听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二哥你输了!说好的到了春耕园前这段路,谁先看到园子里的望月亭谁就赢!” 车帘一掀,率先跳下来一个俊逸朗朗的少年。 他穿着一袭绛紫色骑马装,腰间挂着个鎏金香囊,人一动,香囊便叮当作响,尽是风流。 这就是靖远侯府的三少爷裴延珒。 跟在裴延珒后面下车的少年则穿着一袭靛蓝长衫,如兰枝玉树般风姿绰约。 只见他无奈摇头,温和笑道,“你这是耍赖,方才分明是你掀了车帘偷看的。” 这位,正是二少爷裴延珩。 裴延珒闻言,便大笑着揽住了哥哥的肩,豪爽道,“二哥你读书多,应该知道兵不厌诈的道理!” 裴延珒说着转了头,瞧见众人后他便立刻松开了手,兄弟随即规规矩矩地向苏氏和姜辜岚作揖行礼。 姜辜岚颔首,向众人道,“人都到齐了吧,我们进园了。” 众人笑着点头,三三两两地开始往园子里走。 就在这时,园内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笑声,几道身影随着日光晃入了众人的视线。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五月池风送香,阳光透过柳枝,在二人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二姐姐你快看!”宋宜宁手上抓着一大把莲蓬,还兴奋地指着池边说道,“那朵并蒂莲开得真好!” 小姑娘粉色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远远看去像只翩翩飞舞的蝴蝶。 沉玉浅笑着俯身替她整理鬓角散落的碎发,藕荷色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咱们还是快些回屋,我还得帮梁妈妈去看看那福字糕做得如何,可别耽误了……” 沉玉正说着,一抬头,迎面却对上了园门口众人的目光。 她脚步猛地一顿,话音戛然而止。 早上出膳厅的时候她还特意问了梁妈妈,侯府的女眷们什么时候会入园,梁妈妈说怎么着也要过了晌午。 谁承想这一大家子人竟这么早就来了。 沉玉于是立刻将宋宜宁往身边带了带,笑着寒暄。 “早听闻侯府女眷们今日要来园子里避暑,是我与舍妹贪玩,唐突了。” 第182章 情窦 宋宜宁虽小,但是真机灵。 她深知如今沉玉身份不同寻常家的小姐,便抢先一步上了前,大大方方地对着一众人福身行礼。 “宜宁给各位长辈请安。” 沉玉也顺势微微屈膝行了虚礼,无奈双方皆眼生不熟,寒暄的场面一度很是尴尬。 姜辜岚心里还直犯嘀咕,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姑娘,这般不懂礼数。 既知道了她们是靖远侯府的人,见了面自己却不先行礼,只让妹妹上来含糊应付。 万幸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梁妈妈的声音。 “哎哟哎呦,太太小姐,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啊,那日不是说好了,要晌午才到吗?” 闻讯赶来的梁妈妈跑得气喘吁吁,目光在沉玉和侯府女眷之间打了个转,顿时了然。 她于是赶紧侧了身笑着引荐,“世子夫人,二太太,这位是明懿县主,老夫人常挂在嘴边的玉姐儿。县主,这是咱们侯府的世子夫人姜氏,二太太苏氏,还有几位小姐、少爷们。” 沉玉这才又行了礼,嘴角微扬道,“早闻侯府女眷们风仪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来也是巧的,沉玉出入靖远侯府的次数虽也不少,但却从未遇到过府里的这些女眷们。 主要也是因为她每回来都是直入老夫人的松雪堂,而老夫人素来喜静,平日里只要她不开口,便鲜少有小辈会贸然前往的。 若是细算起来,可能还是裴肃这个三爷去得最勤些。 姜辜岚闻言,眼底方才闪过一丝恍然,连忙上前行礼,“原来是明懿县主,失礼了。” 她说着,还悄悄地打量了一下沉玉,只觉她眉若春山含黛,眸如秋水含情,当真是丽色倾城,明艳不俗的。 梁妈妈见双方算是已经打了照面,赶紧又打圆场道,“主子们不如先移步前厅吧,这日头渐晒,可是恼人,厨房一早就备下了冰镇酸梅汤,老奴立刻吩咐丫鬟们送过去。” 沉玉趁势拉着宋宜宁退到了一旁,把路留给了为首的姜辜岚。 一行人又继续往里走,但还是有几道探究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沉玉身上。 沉玉察觉到了,只能硬着头皮对身后的青蘅吩咐说,“一会儿回屋了你就去厨房帮着看看那些福字糕,人多,我就不方便再多走动了。” 青蘅连连应下,却也有些犯难,“只是那豆沙馅料奴婢怕没有小姐做得好。” 沉玉做小点心也有一手,尤其她自己爱吃甜物,早些年在秋月斋打杂的时候,她是有专门跟着厨娘学过的。 沉玉想了想道,“无妨,园子里的大厨房在最北边,独一间的,若是豆沙馅儿你们都调不好,我再过去,这福字糕要晚上才上桌,肯定来得及。” 沉玉说着下意识转头看了看,不料却对上了一双目光炙热的乌眸,如同盛夏正午的阳光,热烈澎湃,透着旁人一眼就能看懂的倾慕之色。 沉玉吓得心都漏跳了一拍,连忙拉着宋宜宁想趁着旁人不备,抄小路先走一步。 那道深凝的目光来自裴延珒。 少年站在人群中,一袭绛紫骑装衬得他意气风发。 见沉玉看过来,他非但不躲,反而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 “县主调馅儿做的福字糕,一定很好吃。”突然,裴延珒竟大跨步地向沉玉走来,腰间鎏金香囊叮当作响,“晚上在下可要一尝口福了!” 沉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得后退了一大步,片刻后才稳住思绪。 “裴少爷谬赞了,沉玉厨艺粗糙,只能在厨房里帮着打个下手。” 谁知裴延珒却没有接沉玉的话,反倒自顾自地报起了家门。 “在下裴延珒,家中行三,今年十七。” 沉玉被裴延珒肆意的热情逗笑了,抿了嘴道,“原来是三少爷。” 裴延珒颔首,继续目光灼灼地望着沉玉道,“以前可有人夸县主好看的?” 沉玉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去看裴延珒,只觉这位三少爷当真是有点他三叔的那股子风流劲儿,倜傥洒脱到令人咋舌。 她头一回被个少年郎闹到词穷,最后还是宋宜宁张开手拦住了裴延珒,仰着头抢白道,“有很多人夸我二姐姐好看的!” “他们都很有眼光。”裴延珒低头看了一眼宋宜宁,咧嘴笑道,“和我一样。” 沉玉简直哭笑不得,只得微微侧身,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掩饰面上的尴尬之色。 日光透过廊檐的空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却是更衬得她肌肤如玉,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番动人风情。 这一眼,直把裴延珒看呆了。 可就在他想上前一步继续和沉玉套近乎的时,眼尖的姜辜岚已经在不远处唤了裴延珒一声。 “珒哥儿,别没大没小地缠着县主说话。” “我没有!”裴延珒扭头就喊,“我和县主在商量一会儿给老祖宗做福字糕的事儿呢。” 沉玉苦笑在了心里,赶紧不着痕迹地冲着一旁的青蘅使眼色。 青蘅显然也吓到了,从未见过哪家少爷竟是这般“放浪”做派。 她赶紧从沉玉手中拉过了宋宜宁,又冲着一旁的小丫鬟说道,“快去,把梁妈妈喊来!” “三弟!”可是不等小丫鬟反应,二少爷裴延珩已经得了姜辜岚的口令冲了过来。 只见他一把拽住了裴延珒的衣领,板着脸道,“嫂嫂喊你呢,让你别玩儿的得意忘形了。” 裴延珒被扯得踉跄了两步,却仍不死心地冲着沉玉大喊。 “县主,晚宴后园子里要放烟花,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啊!” 沉玉还未来得及回应,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 众人循声看去,裴肃不知何时已立在了回廊之下,一袭墨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宛如谪仙下凡。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踱步上前,目光在裴延珒的脸上停留片刻,忽而唇角一勾,意味深长地笑道,“珒哥儿倒是会献殷勤啊。” 裴三爷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却让裴延珒瞬间蔫了气势。 只见方才还洒脱不羁的三少爷现在只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乖乖地喊了一声“三叔”。 裴肃先是看了抿着嘴的裴延珩一眼,然后又抬手替裴延珒整了整歪斜的衣领,皮笑肉不笑道,“精力这么旺盛,那下午骑马以前先把《礼记·曲礼》抄上三遍吧。” 裴延珒一听愣住了,刚想反驳,却见裴肃转了身对沉玉说道,“小侄顽劣,还请县主见谅。” 第183章 人缘 沉玉眼看着裴肃这般“公事公办”的模样,立刻垂眸福身,开口迎合着。 “三叔言重了,三少爷烂漫热情,是沉玉无趣了些。” 察觉到裴肃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沉玉连忙又说道,“我带着宁姐儿出来已经有些时候了,她方才就喊了渴,我……” “县主请便。”裴肃本来就是替她解围的,闻言便抬了抬手,示意沉玉自便。 沉玉如获大赦,连连告退。 转身时,她余光瞥见裴肃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分明在说:跑得倒是挺快的! 不远处,姜辜岚见廊下几人站着始终不动,也匆匆地走了过来。 裴延珒看到了她,如同看到了救星。 姜辜岚瞪了他一眼,却见少年脸上已经没了方才和沉玉寒暄搭讪时的肆意飞扬,这会儿就如同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了。 但是对着裴肃,三少爷却不敢来横的,只敢偷偷地瞄。 偏裴肃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看着比生气更可怕,裴延珒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 “三叔……”但他总还想着要挣扎一下,便小声道,“我……没有对县主不敬,我只是……县主生得好看,我只是……夸夸她。” 裴肃正隔着人和姜辜岚颔首示意,闻言便敛眸看了过来,不高不低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看来罚抄三遍还不够。” 裴延珒一愣,顿时哑口无言。 裴肃罚他们小辈最是讲究“文火慢炖”,若这会儿再和他讨价还价,那三遍肯定就要变成五遍、十遍了。 而一旁的裴延珩也站得规规矩矩的,生怕裴肃这把无名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因为他知道,三叔虽然平日看着随和散漫、不拘一格的,可一旦他沉了脸,连父亲和二叔都要让他三分。 姜辜岚见状,赶紧上前替裴延珒打圆场。 “你怎么回事,出府的时候你是怎么和公爹还有你大哥保证的,说绝不闹事,乖乖听话?怎么才进园子没多久,就惹了你三叔不高兴?” 她说着又迎上了裴肃透着寒意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道,“三叔别动怒,一会儿他还要去给老祖宗请安呢,多少给留点面子。” 姜辜岚说着,又狠狠地给裴延珒使了眼色。 裴延珒见状,只能缩着脖子撇着嘴道,“三叔,我错了……” “哪儿错了?” 裴肃不紧不慢地问,但想到方才这臭小子对着沉玉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不该……不该冒犯县主……”裴延珒偷瞄着裴肃的脸色,越说声越小。 “都这么大了,遇着人和事还总由着自己性子来,我看你就是被惯的。” 裴肃骂归骂,但口气总算是稍微缓和了些。 “行了行了,快走吧,再聊下去,梁妈妈就要过来了。” 姜辜岚闻言,立刻眼疾手快地将兄弟俩拉离了裴肃,重新走回了人群中。 小小的风波随之散去,可姜辜岚却一步三回头,看着裴肃转了身,往回廊深处走去…… 话说沉玉带着宋宜宁是先走了一步。 可走着走着沉玉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拉住青蘅吩咐道,“你快回去看看,三爷是不是对着人无端发火了。” 青蘅点点头,刚要转身,沉玉又拉着她叮嘱道,“一定小心点,别被三爷发现了。” 沉玉回到屋子以后,一直心神不定的,好在过了没多久,她就看到青蘅匆匆赶了回来。 “如何?”见青蘅跑得气喘吁吁,沉玉连连递上了凉茶。 青蘅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方才拍着胸口道,“三爷瞧着是没发火,但奴婢躲在假山后头,看见三少爷被训得脸色发白,眉眼全都垮了。” 沉玉不由叹了口气,对青蘅说了声“辛苦了”,便打发她退了下去。 说实话,自从裴肃把谭如双送走以后,沉玉总觉得他就变得怪怪的,更甚者,连老夫人看她的眼神,沉玉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拿捏不准是不是裴肃在老夫人面前说了什么,但她却觉得自己眼下好像不太适合在这春耕园逗留太久了。 可是她已经答应了老夫人会在园子里多住几日,又带了宋宜宁来见世面,如果现在突然提出要离开,好像更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沉玉犯了难,挨着门框站在那儿就发起了呆。 站着站着,她便觉得今儿这日头当真是晒,热得她看东西都恍了影儿,见什么都像是裴肃。 “在这儿望穿秋水呢?” 忽然,裴肃的声音就这样从头顶灌了下来,似一泓凉水,冷得沉玉直打颤。 “你……你怎么来了?” 园子里刚来了一大拨人,裴肃不说要一一招呼,那总也该避一下嫌吧,怎么还有闲工夫跑来她的屋子串门? 可裴肃只看小女人脸颊通红,不知是晒的还是羞的,他心里那股子别扭劲儿就又上来了。 “延珒那张嘴,你若是当真可就没意思了,有句话你听过没,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裴肃冷言冷语道,“巧了不是,延珒属狗。” 沉玉其实根本就不想搭理他,正提着裙摆准备转身进屋,忽听他这般没头没脑地废话了一通,不禁好奇地问道,“三叔在侯府的人缘如何?” 裴肃笑了,“怎么,怕我在府里难以服众?” 可沉玉却摇了头,假装一本正经道,“我只是好奇,到底是该说三少爷上梁不正下梁歪呢,还是说三叔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裴肃挑眉,这才听出了沉玉话里的讽刺,抬手捏住了她的脸颊道,“这般伶牙俐齿,到底是跟谁学的?” 沉玉后退半步躲了躲,背脊抵上了门框。 但她亦不甘示弱,仰起头反唇相讥,“三叔这般轻佻之举,与方才的三少爷又有何异?” 眼前的裴肃不退反进,欺下了身似还想来捏她。 沉玉便用力地拍掉了他的手,眯着眼说道,“不对,你比三少爷还要坏,起码三少爷说喜欢,却是坦坦荡荡的呢!” 见裴肃一愣,沉玉赶紧趁机从他臂弯下钻出,转身关门的时候,她还不忘补了一句。 “我不觉得三少爷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呢,他可是当面夸我好看的!” 看着“砰”一声紧闭上了的房门,裴肃气笑了。 “良心啊,真是让狗给叼去了……” 第184章 惦记 宋宜宁在莲池边玩了大半个时辰,回屋以后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沉玉因为心里惦记着福字糕的事儿,便吩咐青蘅先去厨房看看,自己只靠着贵妃榻打了个墩儿。 不一会儿,青蘅回来,说糕没问题,但她觉得馅儿不太好。 “真是太甜了。”青蘅摇头道,“豆沙磨得也不够细腻,我搅了搅,很多豆壳都没有挑出来。” 沉玉想了想,速速换了身衣裳就去了大厨房。 因为侯府的贵人们提前入了园,大厨房这会儿忙得鸡飞狗跳。 沉玉进去的时候,抬头就瞧见一只花尾大公鸡正扑腾着翅膀朝自己飞来,后面跟着个手举菜刀的小丫鬟,一脸义愤填膺的。 “你别跑……诶……诶!” 小丫鬟一门心思在追鸡,愣是没看到拐进来的沉玉。 好在沉玉躲得快,小丫鬟也扑了个空,两人有惊无险地错开了,才没闯出什么祸来。 “哎哟老天爷,你……你……县主您没事儿吧!” 打理厨房的腾大娘循着叫唤声跑了过来,吓得直了眼,麻利地夺过了小丫鬟手中的刀就开始数落。 “让你杀鸡,不是让你砍人,你……你去去去,去那儿给我洗菜去!” 小丫鬟也吓红了眼,哭哭啼啼道,“我、我不会杀鸡啊。” “赶紧去洗菜!” 腾大娘扶着额冲小丫鬟喊了一句,然后扯着笑脸把沉玉迎进了厨房。 厨房里热气蒸腾的,几个灶台同时烧着火,蒸笼里冒出了阵阵白雾。 两个粗使丫鬟正手忙脚乱地往灶膛里添柴,却又被烟熏得直咳嗽。 “县主您小心脚下。”腾大娘一边引路,一边踢开了不知从哪里滚过来的大萝卜,干笑道,“你瞧这些个没眼力见的,东西乱放……” 角落里,三个小厮正围着个大木盆杀鱼,鱼尾拍打着水花,溅得他们满身都是。 “让一让,快让一让!”忽然,一个胖胖的厨娘端着刚和好的面盆挤了过来,边走边嘟囔,“这面再不发就晚了!” 沉玉侧身让路,又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动响。 她和腾大娘一起看去,原来是个小丫鬟打翻了淘米的盆,白花花的米粒撒了一地。 “哎哟要死啊!”腾大娘气得直跺脚,“这可是上好的珍珠米啊!” “您别急。”沉玉赶紧温声劝道,“我瞧着这厨房是有些乱,不如咱们先把要用的食材理一理?” 腾大娘如见救星一般看着沉玉,一边重重点头一边叹了口大气。 “真是让您看笑话了,但……哎,但原本梁妈妈吩咐的,今日摆宴,厨房只要准备晚膳就好了,所以昨儿一早我就已经把要用的食材都盘算妥当了,结果谁知道……” 余下的话腾大娘没有说完,但沉玉却明白她的意思。 结果侯府的贵人们提前来得这么早,厨房这里突然就要多准备一顿午膳了。 虽说食材什么都是现成的,但高门大户用膳讲究,光是配菜就要准备十几样,临时加餐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腾大娘说着,又愁眉苦脸地搓了搓手。 “而且您有所不知,老夫人最不喜重复的菜式,若是午膳烧了红烧肉,晚膳就绝不能再见一样的荤腥,可这临时要准备起来……真是愁死老奴了!” 沉玉闻言,环顾四周,看着灶台上已经备好的面粉和案板上新鲜的肉馅,忽然眼前一亮。 “不如午膳来包饺子如何?” “饺子?”腾大娘一愣,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太简陋了些?” “怎么会简陋呢?”沉玉笑着解释,“饺子馅儿可以多变啊,三鲜的、玉瓜的、芹菜的,每种少包些,既新鲜又不会重样,面皮就现擀,老夫人最爱吃筋道的面食。” 她边说边挽起袖子,走到水槽前洗净了双手。 “况且这会儿厨房人手不足,包饺子最是省事,大家分工协作,半个时辰就能上桌。剩下的时间可以继续准备晚膳,毕竟晚膳的菜式才是重头戏,好东西都得留到那时候。” 腾大娘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县主说得是!饺子汤汤水水的,既不会影响晚膳的胃口,又能顶饱。” 她于是一拍大腿,立刻转身指挥了起来。 “张家嫂子你赶紧和面,小刘子你来剁馅,小桃,快,把那些芹菜赶紧洗出来!” 厨房里顿时有了主心骨,众人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沉玉也没闲着,干脆亲自示范起了如何调馅。 “肉馅要顺着一个方向用力地搅,这样才有嚼劲,玉瓜要先拌油,免得出水烂糊了不新鲜……” 腾大娘在一旁看得连连点头,“县主真是行家,手法比我们这些老厨子还讲究。” 沉玉抿嘴一笑,俏皮回道,“妈妈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会吃,又不敢总麻烦别人,这才硬着头皮和厨娘们学的。” 她说着话,手上动作也不停,很快就调出了一盆鲜香扑鼻的馅料。 “县主这馅儿调得真香!”一旁擀皮子的小丫鬟探过了身,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沉玉于是把馅料挪到了小丫鬟的面前,又转头问腾大娘,“大娘,那些豆沙呢?” 搅肉馅她只是顺道,豆沙馅儿才是她来厨房的目的。 “在、在,都在蒸笼里呢!” 腾大娘说着,便引了沉玉往另外一个灶台走去…… 这边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那边老夫人屋里众人正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丫鬟们奉上新沏的碧螺春,茶香氤氲间,裴延珒忽然从绣墩上直起了身子。 “老祖宗。”少年郎眼睛亮晶晶的,“孙儿方才见着那位明懿县主了,生得跟画上仙女似的!” 屋里顿时一静。 紧接着裴月珠就“噗嗤”笑出了声,“三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见着姑娘就躲,今日倒主动提起了县主来。” 老夫人拨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坐在角落的裴肃,而后才笑着应了话。 “珒哥儿眼光倒好,玉姐儿确实是个好的,不仅模样周正,性子也沉稳。” 裴延珒得了鼓励,便越发来劲了。 “那县主可曾许了人家没有?孙儿瞧着……” “三弟别胡闹!”姜辜岚吓了一跳,赶紧阻止道,“哪有当着长辈面问这个的?” “这有什么?”裴延珒嬉皮笑脸地凑到老夫人跟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孙儿就是觉得县主这样的好姑娘,若是能……” “能什么?”一直没有吭声的裴肃突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让裴延珒后颈一凉。 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仍不死心,清了清嗓子对裴肃说道,“若……若是能把县主娶回府,岂不是美事一桩?” 第185章 饺子 二太太苏氏眼见屋子里的气氛不太对,连忙打起了圆场。 “哎哟,珒哥儿这孩子,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她说着,还冲裴延珒招了招手,“早上我们出来的时候,你娘还拉着我和你大嫂的手直吩咐,说旁的人不用在意,只管看好一个珒哥儿,果然,知子莫若母呢。” 苏氏一提到靖远侯夫人云锦秋,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 “哎,她这两日身子如何了?”老夫人问。 苏氏忙回说,“这不前两日大夫刚给换了药吗,我瞧着气色是好一些了。” 老夫人缓缓摇头,眼底的愁色又浓了点。 “原本我来园子这里,就是想带着她一块儿来养养身子的,可她说什么也不肯来,非说这病气过人,怕扰了我的兴致,其实哪里过人啊,都是她自己多心了。” 屋内的欢声笑语顿时沉寂下来。 裴月珠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老夫人的手。 “祖母您别担心,母亲最是孝顺,这次她不过来,定是怕您见了她的病容,会心里难受。” 裴延珒这会儿也收了嬉笑神色,认真说道,“母亲昨晚还叮嘱孙儿,说定要替她多给祖母您磕几个头。” 老夫人拍了拍裴月珠的手,又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宽慰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然后她便转向了裴肃问道,“你上次不是说托人去南边寻些上好的灵芝回来给你大嫂做药引吗,可有消息了?” 裴肃点头,“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走的水路,但估摸着最快也要再过七、八日才能送到府上。不过佟寿仁说他的小徒弟在江南认识了一位名医,专治心疾,他已经让人去请了。” “太子妃有心了。”老夫人明白这其中的深意,欣慰地点了头,脸上神情方才稍稍和悦了一些。 老夫人这话一说,大家心里也都清楚了。 佟寿仁身为太医属的官,怎会无端地关心靖远侯夫人身子的好坏,这其中定是太子妃在一旁提点了。 就在这时,有小丫鬟轻轻叩响了门扉,恭敬禀道,“老祖宗,午膳已备好了,请主子们移步膳厅。” 众人于是说说笑笑地簇拥着老夫人来到膳厅。 一跨进门槛,大家就见偌大的八仙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饺子,边上还有七八个小碟,盛着各色蘸料,香气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见大家依次落了座,梁妈妈便笑着解释开了。 “今儿个厨房原是按着晚宴的章程备的料,但是县主见食材新鲜,便提议中午先包些饺子应景。” 梁妈妈一边说一边给老夫人夹饺子。 “您尝尝,这肉馅儿是县主亲自调的,三鲜馅儿用的是今早刚捞的河虾,玉瓜是园子里现摘的,都鲜嫩极了。” 三言两语间,梁妈妈已经不着痕迹地略过了厨房忙乱的实情,只将沉玉的巧思娓娓道出。 “县主还说,饺子形似元宝,正合了吉庆的意头,这翡翠皮儿的是掺了菠菜汁的面团,金丝边儿的是裹了蛋黄的,都是县主想的新鲜花样。” 老夫人闻言,夹起一个玲珑剔透的饺子咬了一口,由衷夸道,“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样的手艺?” 大家见老祖宗动了筷,也纷纷举筷开动,膳厅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这饺子皮薄馅大,真是鲜掉了眉毛呀!” “县主当真好手艺。” “菠菜汁和面倒是新鲜,吃着半点涩味没有,反倒添了清香。” …… 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忽然又皱着眉问梁妈妈,“玉姐儿人呢,还有宁丫头,怎不见她们来用膳?” 梁妈妈立刻回道,“县主还在厨房盯着福字糕呢,说是一定要把豆沙馅儿调得糯而不甜,再细腻些。” 坐在一旁的裴延珒听了,顿时有些食不知味。 但有了冒失的前车之鉴,这一次裴延珒却学乖了,即便他心里已经惦记上了沉玉,但面儿上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难为这孩子……”老夫人闻言便笑着摇了摇头,“但她未免太操心了些,这样的事,哪里需要她自己动手?” 然后她便吩咐梁妈妈,“去,先把她和宁姐儿带来用膳,就说是我说的,福字糕晚些再做也不迟。” “祖母,要不我去请了县主过来用膳吧。” 就在梁妈妈应了一声准备转身时,裴延珒突然站起了身,眼睛亮得出奇。 “我脚程快,而且已经吃饱了,正好跑一趟消食。” 可不等老夫人说话,裴肃却用指尖在桌沿轻轻一叩,面无表情道,“坐下,你下午还想不想去骑马了?” 裴延珒撇了嘴,又不敢当着面顶裴肃,只能小声嘀咕道,“我去厨房喊人,和骑马有什么关系嘛……” “还是让老奴去吧。”梁妈妈看着老夫人使的眼色,又笑道,“三少爷若是闲不住,不如帮老夫人去取坛桂花酿来?东西就埋在膳厅后面的那棵老桂树下。” 裴延珒一听,看了看不动声色的老夫人,立刻机灵地起身道,“祖母您等着,我立刻就去。” 眼见裴延珒一溜烟儿地就跑没了,一旁的裴月珠便忍不住直笑,“三哥这是急着想要讨好祖母呢!” 说着她又夹了个金丝饺子放到老夫人碗里,“您尝尝这个,里头还裹了蟹黄,真是鲜得很。” 膳厅里又恢复了方才的其乐融融。 不一会儿,裴肃却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对老夫人说道,“我先去马厩看看马,之前二嫂说琤哥儿也想骑马,我记得马厩里是有一匹还没长大的小马,性子倒是温顺的,但适不适合琤哥儿,我得看一看。” “三叔,我能骑马啦!” 嘴里刚塞了半只水饺的裴延琤闻言,“噌”一下站了起来,高兴得举着手道,“我,我吃饱了,我跟你去马厩看小马。” “坐下。”裴肃淡淡地看了裴延琤一眼,“急怎么?先把你碗里的东西吃完。” 老夫人看着裴肃那假装一本正经的模样就轻轻一笑。 “看马啊,那你是顺路去厨房的,既然这样,就不让梁妈妈跑了,省得折腾她那一把老胳膊老腿,怪辛苦的。” 第186章 骑马 此时此刻,大厨房里,沉玉正专心致志地筛着豆沙,宋宜宁则站在她身边有模有样地学着。 蒸笼里腾起的热气在厨房里氤氲成一片白雾,四周其实有些闷热,沉玉时不时地就会用袖子去擦一下额头渗出的细汗。 见宋宜宁在一旁看得认真,沉玉便问她,“宁姐儿热吗,若是觉得热,你就跟着青蘅先回去。” 宋宜宁连连摇头,“我不热。” 她说着又指了指那一大碗豆沙问道,“二姐姐,为什么你调的豆沙比那些厨娘做的都要细?” 沉玉于是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在细竹筛上轻轻画着圈。 “调馅儿不能着急,要这样转着筛,力道一定要掌握好,重了的话豆沙会涩,但轻了又筛不细。” 宋宜宁踮着脚尖照做,筛了一会儿又仰头问沉玉,“那为什么以前我吃的豆沙馅儿没有你调得这么香呢?” 沉玉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秘密在猪油里呢。” 她说着便揭开了一旁的那只青瓷小罐,“刚才我让腾大娘熬猪油的时候,加了橘皮和桂花,所以留下了桂花香。” 一旁正在腌制乳鸽的腾大娘闻言也凑了过来,笑呵呵道,“县主这独家秘方可是被我老婆子偷学了,以后我这手艺,就算是师承县主的了。” 裴肃踏进厨房的时候,就见小女人笑得正欢。 厨房里闹哄哄的,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沉玉素白的衫子上透出了汗水,隐约能看见里头藕荷色的胸抹。 只见她和人说笑着,又随手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腕间的银镯在氤氲的热气中闪着细碎的光。 裴肃眸色微暗,无声地走了过去。 “县主这调馅儿的手法,可以和御厨比一比了。” 低沉的嗓音惊得沉玉手一抖,筛网里的豆沙簌簌落下。 裴肃说话时,人已经站在了沉玉身后。 他那一袭锦袍被午间的日光镀了层金边,与这烟雾缭绕的厨房格格不入。 宋宜宁是有些怕裴肃的,见了他就往沉玉的身后躲。 裴肃低头看了小姑娘一眼,余光却落在了沉玉汗湿的鬓角边。 “娘让我来……”可是话到嘴边,裴肃却飞快地转了个弯,“……来看看你这里的福字糕准备得怎么样了。” 沉玉不疑有他,把手中的大碗递给裴肃看。 “再筛两遍就好了。” 她声音甜糯,像是混了猪油霜糖的豆沙馅儿,让人忍不住想蘸一点来尝尝。 “哎哟,三爷,您怎么来这儿了呀?” 一旁的腾大娘看见裴肃,心里直打鼓,满以为是那顿饺子出了什么问题。 她于是小心翼翼地赔着笑问,“可是午膳吃得不好?” 裴肃摇头,淡淡回道,“午膳很好,母亲也是赞不绝口的。” 腾大娘这才放下心来,又见裴肃盯着沉玉手中的豆沙,便识相地退到了一旁。 裴肃于是又问沉玉,“午膳怎么没带着妹妹和我们一块儿吃?” 沉玉不想说她没去膳厅,是为了和裴延珒避嫌,只能把借口推到了宋宜宁的头上。 “之前宁姐儿睡着了,我怕耽误了大家用膳,就没过去。” 宋宜宁躲在沉玉身后,闻言就涨红了脸,却又不敢站出来说个“不”字。 但裴肃又哪里看不出这其中的外外绕绕。 他顿时心情大好,却还忍不住嘴欠说了一句,“无妨,只要不是躲我就成。” 沉玉自然是瞪了他一眼,低头准备继续筛豆沙,却见面前的男人站定如松,丝毫没有要走的样子。 此刻的厨房,几个灶台全都烧着,蒸笼上面也都飘着热气,实在闷人。 沉玉只觉裴肃挡在面前碍事得很,那熟悉的沉水香混着豆沙的甜腻,更是让她耳尖不自觉地发着烫。 她便极不耐烦地问道,“三叔还有什么吩咐吗?” 裴肃看了看她故意板起的脸,忽然笑着歪了头,问一直躲在后面的宋宜宁,“小丫头想去骑马吗?” 宋宜宁一愣,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直盯着裴肃,仿佛活见了鬼。 可沉玉闻言倒是心思微微一动。 她敢肯定,宋宜宁长这么大,绝对没有骑过马。 而且很显然,宋府也不会特意让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去跟人学骑马。 但沉玉记得裴肃曾说过,大周朝自太祖马上得天下以来,皇室贵女皆以擅骑射为荣。 如今宫中的几位公主,每逢春蒐秋狝,必着戎装、佩雕弓,与皇子们一较高下…… 裴肃的一句话,搅乱了沉玉平静的思绪。 她不由转头看向了懵懵懂懂的宋宜宁,心生一计。 若是宁姐儿学会了骑马,那或许能改变她一生的命运! 因为大周律例明文规定,五品以上武官选媳,首重骑射功夫,即便将来结亲文臣之家,会骑射的姑娘也更容易被高门相中。 “去!”沉玉忽然掷地有声地应了裴肃道,“若是三叔方便的话,就带上宁姐儿。” 裴肃脸上笑意渐浓,挑了挑眉夸了沉玉一句,“县主聪慧。” 可宋宜宁却一头雾水,甚至隐隐地还生出了一些害怕。 “二……二姐姐……”小姑娘的话音听着都颤了,“我……我怕摔的!” 宋宜宁说着,还偷偷地去瞄裴肃,心中慌乱不已。 她不仅怕摔,更怕裴肃! 沉玉便蹲下身子安慰她道,“宁姐儿不怕,三叔骑术很是了得,有他做你师父,比什么人都厉害。” 裴肃乐了,“你倒是偷巧了,张口就喊师父,连拜师礼都省了?” 但话虽如此,偏他就是喜欢沉玉这股子精明劲儿,懂得审时度势,占尽天机。 沉玉没理他,反倒继续安抚着宋宜宁。 “而且三叔教骑马可有一手了,他会在你身上系个铃铛,那些马都是训练过的,很听指挥,铃响则马停,绝对不会摔着你的。” 沉玉说得言之凿凿,宋宜宁也听得认真。 可是等沉玉话音落下,小姑娘却好奇地问了一句,“二姐姐,你是不是也跟裴三叔学过骑马?” 沉玉一愣,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然后她就听裴肃闷声一笑。 “呵,申时初刻,你把小丫头送来马厩,记得,给她穿利索些,免得磕磕绊绊了反而不安全。” 他说罢便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微风,吹皱了沉玉的心湖,荡起涟漪点点…… 第187章 绣缘 耐心地筛完了豆沙,剩下的工序沉玉就交给了腾大娘,自己则带着宋宜宁先回了屋。 一路上,沉玉事无巨细地给小姑娘说起了学骑马的事儿。 宋宜宁听着听着,思绪也从最开始的担忧害怕,变成了后来的好奇向往。 回到屋里,沉玉更是亲自为宋宜宁梳了个利落的发髻,又从包裹里翻出了一套束腿装,在宋宜宁身上比画了起来。 “这次来原本没想着能骑马,这衣裳你先将就穿穿,等回去了,挑个时间我带你上街去定一套骑装。” 说话间,青蘅又捧来个小包袱,说道,“二小姐,这是同喜送来的,说三爷找了现成的护膝和手套,给六小姐用。” 沉玉顺势接过,打开包裹仔细地为宋宜宁穿戴妥当,又取来银梳,将小姑娘额前的碎发抿得一丝不苟,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记住,一会儿上了马,定要时时挺直腰杆。”沉玉说着还轻轻拍了拍宋宜宁的肩膀,“咱们宋家的女儿,就该有这样的气度。” 约定时间一到,沉玉就带着宋宜宁去了马厩。 马厩前的空地上很是热闹,除了三位少爷之外,姜辜岚和裴月珠也在场,两人都穿着明艳的骑装,飒爽英姿,不输男儿。 人群中,最先看到沉玉的就是裴延珒。 只见他立刻将手中缰绳甩给了小厮,大跨步地跑了上来,人还未站定,就先开了口。 “县主是改了主意也要来跑马吗?”裴延珒眼睛亮亮的,似夜空里璀璨的星子,耀眼极了。 “不是,我说了我不会骑马。”沉玉摇头,回避得干脆利落。 裴延珒明显有些失望,却不气馁道,“其实我可以教你,骑马很简单,我……” “三叔。” 眼见裴肃牵着一匹小马驹缓步而来,沉玉便适时喊了一嗓子。 裴延珒一愣,倒是没想到沉玉也喊裴肃“三叔”。 “你自己的马不要了吗?”裴肃上前,目光先落在了裴延珒的身上,“我看月珠是瞧上你挑的踏云了。” “裴月珠她怎么不讲武德!” 裴延珒一听就急了,迈开步子刚要走,却忽然又回头看着沉玉道,“回头我给县主带花儿回来!” 沉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裴延珒已经大喊着裴月珠的名字跑远了。 沉玉觉得很尴尬,又不想对着裴肃那张冷脸,只连连把宋宜宁交给他,转身就走。 可是走了两步,她又觉得不对,又转身叮嘱宋宜宁,“一定要听裴三叔的话,但也要胆子大些,别害怕。” 见宋宜宁紧绷着小脸点了点头,沉玉又硬着头皮看向裴肃道,“你……别老绷着脸,就好像人家欠了你银子一样。” 裴肃闻言挑眉,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县主这是在教我怎么带孩子?” 沉玉觉得和这人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便是干脆利落地转了身。 回到春耕园内,她直接就去了老夫人那里。 穿过几重月洞门,远远地,屋子里头就传出了老夫人与旁人谈笑的声音。 “县主来了。”守在门外的梁妈妈见着沉玉就迎了上来。 但沉玉却止了步子有些犹豫道,“屋里有客人,要不我晚些再来吧。” 可梁妈妈却拉住了她的手不肯放,“那哪儿成啊,老夫人都已经念叨您两回了。” 她说着又转身打起了帘子,带着沉玉就直接进了屋。 屋内,二太太苏氏正坐在老夫人的对面,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见沉玉进来,苏氏客气地与她点头寒暄,脸上笑意温和可亲。 老夫人招了手让沉玉坐到自己身边,然后指了指案桌上摊开的绫罗绸缎道,“有个活儿,想让你费点心。” “听您吩咐。”沉玉自然不敢怠慢。 “我们大姐儿的嫁妆里还差几方绣屏,想让你绣些新的花样子上去。”老夫人说道。 见沉玉眼露不解,苏氏赶紧开口,“大姐儿是我的闺女,刚和礼部张侍郎的嫡次子定了亲。” 沉玉这才了然点头,顺便接过了苏氏递过来的那本册子。 这是一本厚厚的嫁妆单子,上头密密麻麻列着百余项,从金玉首饰到田产地契,无一不精。 沉玉指尖随之在“百子千孙绣屏”那一列点了一下,然后笑着问苏氏,“不知大小姐的婚期定在何时啊?” “就在来年开春。”提到大女儿的婚事,苏氏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张家最是重礼数,听母亲说,县主曾学过江南的双面绣……” 沉玉谦虚道,“都是老夫人抬爱,其实没有那么好,不过若是二太太不嫌弃,我可以试试。” 她冲苏氏笑了笑,又对老夫人说道,“我第一次绣婚绣,怕做得不好,您看是不是找了陶老板一起商量才好?” 老夫人多少也知道她和陶禧之间有生意往来,便笑道,“她对这个买卖倒是门儿精的,把琐碎的事儿交给她也好,你自己只管专心绣就成。” 沉玉点点头,又细看了看桌上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忽然有了主意。 “不如就绣一幅‘莲生贵子’如何?莲同连,又出淤泥而不染,做婚绣是再合适不过了。” 苏氏喜得直点头,夸人的话也是张口就来。 “到底是县主有见识,我的大姐儿可不就是朵清水芙蓉嘛!” 沉玉抿了嘴笑,又听老夫人问她,“贞姐儿的好事也将近了,她可有让你张罗什么?我们大姐儿的婚期还远着,不着急在一时。” 沉玉当然不会说宋宜贞压根儿就瞧不上她绣的东西,只笑着体面道,“贞姐儿的嫁妆有母亲操持,我都插不上手呢!” 老夫人说,“那你娘手上这点事儿估计一时半刻还真停不下来,她是不是应该还顺带张罗着你的婚事啊?” 沉玉看了老夫人一眼,觉得她是话里有话。 但她还是迎着老夫人探究的目光,坦然道,“我没有嫁人的打算。” “啊?”苏氏闻言一愣,脑海中蓦地闪过了裴延珒那热切的眼神,便皱着眉问道,“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结果沉玉却对二太太从容一笑,大大方方道,“我已经嫁过一回人啦,断不想再往火坑里跳了呢!” 第188章 荒唐 “哐当”一声,二太太手中捧着的茶盏应声落地,摔得稀碎。 连老夫人都诧异地眯起了眼,直盯着沉玉,目光犀利,却意味深长。 但沉玉依然非常坦然地笑了笑,还伸手将垂落的碎发勾至耳后,又反问苏氏,“这事儿连陛下都知道的,我以为……大家都应该知道了?” 苏氏活了小半辈子,也是没见过这样坦荡的姑娘,当即张了嘴,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忽然老夫人轻轻笑一声,抬手示意丫鬟过来收拾碎瓷。 然后她对苏氏道,“你先回屋去歇一歇,等孩子们跑马回来了,少不得要你张罗一把,把册子留下我再看看。” 见苏氏点头起身行礼,老夫人又对沉玉道,“玉姐儿留下吧,陪我再说说话。” 待苏氏告退后,屋内只剩茶香袅袅。 老夫人拨着佛珠,看向沉玉的目光随之柔和了许多。 “昨儿聊,只顾着说你母亲和温氏的事了,我倒是忘了细问你,和陶老板是怎么做生意的?” 沉玉没想到老夫人会问起这个,便坐直了身回道,“具体的事宜陶老板还在准备,我们想的是用上等的云锦纱罗,制成十二幅四季华服,每件衣服都要缀双面暗纹,以示独特。” 她说着抿了一口热茶,“然后陶老板再精选出三十余名绣娘,我来教她们针法,开立“织云”和“裁月”两间铺子。织云专供王侯贵眷定制,裁月则售于各地豪商,每件绣品必绣翎尾印,专物专属,大家才会觉得物以稀为贵。” 谈到生意经,沉玉脸上顿时神采飞扬,人也更鲜活灵动了。 老夫人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又问,“这些精致的法子是谁想的?” 沉玉笑道,“是我和陶掌柜一起想的。” 老夫人看了看她,眼里又流露出了一点欢喜。 “你可就在我面前睁着眼说瞎话吧,就陶老板那点眼力见儿,别说什么翎尾印,就连那十二幅四季华服她都未必想得到。” 陶禧的金缕坊在京陵城里是有些年头了,再加上她这个当家的胆子大,敢揽活儿,所以京城里不少贵人都认识她。 可是这么多年了,她也只守住了店,没再扩大盘子。 究其原因,不过是陶禧这人太过随性,今日见着苏绣精致便要贩绸缎,明日听说蜀锦价高又改卖布匹,朝令夕改的,反倒没了特色。 沉玉闻言便抿嘴笑,但还是给陶掌柜扳回了一点颜面。 “可是陶掌柜会算账,人也热情实在,一起做生意,眼光是其次,最讲究的还是‘诚心’二字。比起那些个弯弯绕绕的,陶老板手上账目是清楚明白的,所以我出主意她来经营,也算是一拍即合了。” “做生意的这些门道,是谁教你的?”老夫人似漫不经心地问。 沉玉刚想说话,却又眨了眨眼喘了一口气,然后才道,“是以前认识的一位先生。” 老夫人也没探究,只又问道,“那做生意和成亲按说也不冲突,抛头露面的事儿有她陶禧呢,你嫁你的人啊,怎么就变成跳火坑了呢?” 沉玉垂眸浅笑,依然坦荡。 “您说笑了,像我这样的出身哪儿还有得挑呢?谁家娶个媳妇,不想着娶个黄花大闺女进门的?便是那些个豪绅财主讨小妾的,都还想要找清白的姑娘呢,我就别出去丢人现眼了。” “那……若是我家老三求娶呢?” 老夫人这话说得有些轻,轻到沉玉以为自己听岔了。 她脸上的笑容迅速凝结了,指尖更是无意识地攥紧了膝上的裙褶。 第189章 不敢 老夫人这一声冷笑,算是发了火。 沉玉拿捏不准老夫人真正的想法,依然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老夫人见沉玉跪伏在地,纤细的脊背绷得笔直,指尖却死死地掐在掌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平日里虽然吊儿郎当的,但他不是那种混账东西,既你跟了他,那他说什么都会把你带回京城的,你怎么说服他的?” 沉玉闻言抬起头,忍着鼻尖的酸楚小声说道,“三爷不知道,是……是我自己跑的。” 老夫人一愣,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 “你自己跑,怎么跑的?” “我……给三爷喝的酒里加了药,然后……我拿……我偷了他的腰牌和银子。” 老夫人睁大了眼,但她其实更想笑。 可是这会儿她却根本拉不下脸,只能假装清了清嗓子道,“你这娃儿,胆子倒是大。” 沉玉涨红了脸,不敢接话。 “那既然是跑了,还拿了银子,怎么突然又嫁了人?”老夫人边问,边重新拿起了佛珠绕在腕间。 沉玉咬了牙,把许禀承母子的事说给了老夫人听。 老夫人越听越惊讶,手中的佛珠都忘了捻动,半晌才舒出一口浊气。 “好一对许家母子,竟这般欺凌人!” 沉玉彼时对这家人已经无怨无恨了,只自觉惭愧道,“这事怪不得别人,是我自己当时心软了,总以为这世间是好人多、恶人少,谁知他这般处心积虑地娶了我,不过是把我当成他想豢养的雀鸟罢了。” “那你在我这儿遇到罗妈妈,算是第一次见着宋家人吗?”老夫人脸上的诧异还未褪去。 沉玉摇头,“之前在东禅寺还遇到过一次,但我也是事后才想起来的。” 老夫人沉默半晌,伸手拍了拍沉玉的肩示意她起来,“你自己说说,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直到现在,老夫人才恍然想起,以前每次沉玉来侯府,裴肃总会找各种借口在她跟前晃悠。 她那会儿还真以为是儿子开窍了,懂得心疼人了。 现在想来,不止她这个当娘的被算计了,怕是连太子和太子妃也一起被蒙在了鼓里。 这样一思忖,老夫人的脸色又不好看了。 沉玉不明所以,只以为老夫人是在恼自己骗了她这么久,便开口解释了起来。 “我同三爷一直都是不对付的,那时候他以为我是贪图富贵、爱慕虚荣,我只当他是想抓了我去报官。而且我也没料到后来会认祖归宗,更不知道沈家和您这儿,还有这些关联……” “不对付吗?”老夫人若有所思,看着沉玉缓缓摇头,“长这么大,我是没瞧见他对那个姑娘上了心的,唯独你这儿,天天打着我的名号,明着暗着关心,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不对?” 老夫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沉玉就算再傻也听得出来。 她看了老夫人半晌,方才垂眸道,“三爷当娶京中高门女子为妻,沉玉自认不配。” “哦,这么说你不喜欢老三。” 这会儿的老夫人已经恢复了以往的老神在在,重新拨弄起了手中的珠串,一颗一颗地捻,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第190章 喜好 裴肃骑着马,陪着宋宜宁走在最后面。 远远地,他就看到苏氏和姜辜岚一起把刚下马的裴延珒给带走了。 一直跟在裴肃身边的裴月珠瞧见了,不由好奇说道,“她们是不是给三哥出主意,教他怎么去讨县主开心啊?” 裴肃闻言看了裴月珠一眼,抿了嘴没说话。 但裴月珠却探着身子看向了裴肃身边的宋宜宁,笑着问,“宁姐儿,你二姐姐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呀?” 宋宜宁跟着裴肃学了一个多时辰的骑马,这会儿已经勉强能控制住马绳了。 但她胆子还是不够大,一个人骑马的时候身子端得笔直,聚精会神的。 所以裴月珠突然一喊她,小姑娘竟吓了一跳。 她人一紧张,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就抓了紧,小马驹感受到了牵引,立刻仰起头喊了一声。 这下宋宜宁更慌了,生怕马儿会不受控制地跑出去。 她立刻转头去看裴肃,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 裴肃见状,伸出手稳稳地牵住了宋宜宁的马缰,然后扭头瞪了裴月珠一眼。 裴月珠自知理亏地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宁姐儿,是我不好,不该突然喊你的。” 有了裴肃的帮衬,本隐隐蓄了力的小马驹很快就安分了下来。 感觉到安全以后,宋宜宁不禁拍着胸口小小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才对裴月珠甜甜一笑。 “是我的马骑得还不够好,姐姐你方才问我什么?” 因为实在太紧张,宋宜宁压根儿就没听清裴月珠的问题。 “我是问……” “你若是闲得慌,不如去前头看看裴延珒他们准备了什么幺蛾子?” 结果宋宜宁还没说话,裴肃却先冷不丁地飘过来一句。 但小辈里面,裴月珠的性子最大咧咧,胆子也最大,是最不怕裴肃的一个。 所以裴肃的冷言冷语,对她而言还真没什么用。 她听了,不过是明目张胆地冲着自己的三叔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笑眯眯地对着宋宜宁。 “我是问,县主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呀?” 宋宜宁这一路也很喜欢裴月珠这个大姐姐。 她觉得裴月珠爽朗又爱笑,之前她见自己不敢握缰绳,还主动上来教,宋宜宁很感激,此刻便绞尽脑汁想了起来。 可是想了老半天,她也实在想不出二姐姐平日里到底喜欢什么。 支支吾吾间,宋宜宁不由红着脸道,“我二姐姐……她平日里好像最喜欢……银子。” 裴月珠闻言愣住了,而一旁的裴肃则悄无声息地勾着唇角微微一笑。 “银……银子啊?”裴月珠皱着眉,干干一笑,只能硬着头皮附和道,“那县主的爱好……真的很特别啊。” 第191章 榴花 五月底的春耕园,榴花似火,栀子飘香。 暮色时分,园中已挂起了数十盏素纱灯笼,映着新绿的枝叶,将整个园子笼在了一片淡雅似雾的清辉之下。 丫鬟们端着食盘穿梭在膳厅中,裙裾带起的微风里,隐约能嗅到荷塘飘来的淡淡清香。 小辈中,姜辜岚是最先到的。 她本想着先过来看看梁妈妈这儿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可才刚踏进廊下,她就听到厅里传出了年轻女子的话音声。 “凉菜得一荤一素间隔着摆,左右不能太宽松,怕是不好夹菜了……” 姜辜岚好奇地上前,一抬眼便看到了和梁妈妈并肩而站的沉玉。 “世子夫人。”沉玉也看到了她,立刻笑着迎了上来,“你来得正好,老夫人在里屋和二太太说话,你要过去坐坐吗?” 姜辜岚压下心底的错愕,温柔笑道,“让长辈们聊,我是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她说着便把手中捧着的青瓷荷叶盘递给了一旁的小丫鬟,又吩咐道,“莲蓬是现摘的,一会儿端上桌之前先清洗一下。” 小丫鬟应声退下,姜辜岚这才又看向了沉玉。 “县主辛苦了,按说你入园来陪老祖宗,是贵客,侯府可没有让贵客出力张罗晚膳的道理。” 一旁的梁妈妈闻言,脸色微僵。 但不等梁妈妈解释一句,沉玉就先笑着和姜辜岚说道,“世子夫人说得有理,是沉玉僭越了。” 话正说着,门外忽然又出现了一抹颀长的身影。 淡淡的沉水香随风沁入人的鼻息间,引着沉玉抬头去看。 裴肃不知何时已立在廊下,身上那一袭靛青色家常直裰,衬得他肩宽腰窄,很是有型。 “三叔来得正好。”姜辜岚见了他便笑道,“我正说县主太操心了,哪儿有让客人操持宴席的道理?” 裴肃正把玩着一柄乌木折扇,只见那扇骨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弧度,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不算操心。”他缓缓开口,目光落在沉玉精致的脸上,面色无波道,“县主既住在园子里陪老太太,便就是自家人。” 沉玉闻言,忍着没去看姜辜岚脸上的表情,只向她颔首福了一身,然后退到了窗边。 裴肃也没再看沉玉一眼,只对姜辜岚说道,“正中那个垫子一会儿是要摆汤盅吗,今晚厨房做的是白玉蹄花汤,老太太爱喝的,把垫子往左再挪半寸吧。” 姜辜岚点头,立刻喊了丫鬟过来调整席面。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又传来了裴月珠的声音,大咧咧的,唯恐旁人不知。 方才那小小的暗波,就这样消失在了大家的一言一语中。 梁妈妈看在眼里,无奈地叹了一大口气。 其实姜辜岚这般强势,是在情理之中的。 想她自嫁入侯府以来,便一直跟随靖远侯夫人操持府中大小宴席,早已将这份差事视为己任。 但偏偏今日这场纳凉宴,老夫人吩咐了沉玉来打理,却不曾有人提前知会姜辜岚一声。 第192章 烟火 午膳时的那顿酒,沉玉没喝着。 到了晚上,她手边的酒杯自然是被满上了。 酒过三巡,大家都吃得很高兴,最后被丫鬟端上来的那道点心,就是沉玉忙活了大半天的福字蒸糕。 雪白的糕体蓬松绵软,上面用蜜渍桂花拼出的“福”字金灿灿的,隐约能看到内馅的豆沙红。 糕身周围还点缀着几颗晶莹剔透的大樱桃,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来,大家都来尝尝,这糕里头的红豆馅儿是玉姐儿亲自调的。” 这次招呼大家动筷的,是老夫人。 沉玉方才被裴月珠闹着连灌了几杯酒,此刻双颊已染上淡淡的红晕。 一听老夫人这话,她连忙摆了手,又觉得坐着不妥,进而撑着桌沿站起了身。 “不过……不过就是些粗浅手艺……给大家尝个……” 可不等她把话说完,晕乎的感觉瞬间袭来,身子就跟着微微晃了晃,腕间的银镯磕在瓷盘上,发出“叮”一声脆响。 裴肃的视线立刻扫了过来。 烛光下,沉玉眼波流转,素日里总是抿得紧紧的红唇此刻竟微微上扬着,露出难得一见的娇态。 “嗯,这个豆沙馅儿确实不错。” 和沉玉隔着半张桌子的苏氏先咬了一口糕,惊喜道,“甜而不腻,细如绵沙,像是宫里的手艺。” “二太太过奖了。”沉玉笑得眉眼弯弯,端起手边的酒杯又要敬酒。 但是酒杯举到一半,却被一柄乌木折扇轻轻压了下来。 沉玉眯了眼,又偏头看了过去,一缕青丝顺势垂落在颈侧,衬得她白皙的肌肤越发凝如霜雪。 就在这时,梁妈妈忽然笑着进来说道,“各位主子,前面的烟火已经准备好了。” “耶,好耶,放烟火了,放烟火!” 裴延琤最是兴奋,闻言便手舞足蹈地冲了出去,一旁的苏氏想拦都没拦住,直接扑了个空。 “快,火光危险,快拦住四少爷!”苏氏说着连连起身也跟了出去。 然后裴月珠也坐不住了,一手抓了两块福字糕,一手牵过宋宜宁的手,嚷嚷道,“走、走宁姐儿,快,看烟花得站在最前面才好!” 一旁的裴承欢见状也坐不住了,催促起了慢条斯理还在吃糕的裴延珩。 “二哥你快些,哎呀别吃了,再不去满天星就要被二姐姐给放完了。” 裴承欢说罢,拽着裴延珩就往外走,情急之下,她还不小心踢到了裴延珒的椅子。 “三哥,走啊,放烟火去啊。”眼见呆坐在椅子上的裴延珒,裴承欢直接推了他一下,“你愣着做什么呀?” 裴延珒猛地回了神,却飞快地夹起一块福字糕塞进了嘴里,含糊道,“你、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偷偷去看对面的沉玉。 酒意微醺的她正被丫鬟搀扶着起身,纤细的身影在烛光中摇晃,宛如风中的绿柳,似随时都会软倒。 第193章 醉酒 露台外传来“砰”一声巨响。 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绚丽绽放,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四下的昏暗,开心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裴月珠最是性急,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抢着点燃了一支“满天星”。 霎时间,金灿灿的火花喷涌而出,站在她身边的宋宜宁吓得捂着耳朵连连往青蘅身后躲,却又忍不住去看那闪耀在夜空中的璀璨光痕…… “三哥,快快,我们也来放!” 兴奋的裴承欢不甘落后,猛地将烟火棒塞进了裴延珒的手中,又催促着裴延珩赶紧点火。 裴延珩只笑她,“你真是人来疯,仔细烫着手!” 这其中,最兴奋的非裴延琤莫属。 只见他穿着杏黄色小褂在空地上跑来跑去,嚷嚷着非要自己点一支“地老鼠”。 那烟火在地上打着疯转儿,吓得几个小丫鬟惊叫着躲开。 苏氏看得心惊肉跳,忙唤了嬷嬷将他拉住,却见小家伙已经躲到了老夫人的身后,探出个脑袋冲自己直做鬼脸。 老夫人笑呵呵地摸了摸裴延琤的圆脑袋,看了看四周以后便转头问梁妈妈,“玉姐儿呢?” 梁妈妈笑说,“县主不胜酒力,叫丫鬟扶去二楼露台先歇下了,晚点我让人再送碗醒酒汤上去,说不定回头您打叶子牌的时候,她还能再来凑个热闹。” 老夫人点了头又问,“那老三呢?” 梁妈妈直摇头,“三爷您还不知道啊,最不耐和这些小辈们一起疯玩了,这会儿不知道窝在哪里打盹儿呢。” 可是没人知道,在梁妈妈嘴里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这两个人,此刻竟然都在二楼的露台上。 夜空中亮起光影无数,微凉的冷风吹得沉玉逐渐清醒。 火光炸开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欢笑声正一点一点地拉扯着她的思绪。 唇边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混杂着令人悸动的情愫,让她的心跳得飞快。 她不由怔了怔,眼中水光潋滟。 “裴肃……” 看清了眼前人,混沌的记忆便开始一点点抽丝剥茧般地清楚了起来。 沉玉涨红了脸,撑着手想脱离裴肃的掌控,却发现男人温热的掌心正贴在她的腰上,越来越用力…… 裴肃禁锢着怀中的人,又微微俯身,鼻尖几乎贴上她的,低沉的嗓音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现在知道躲了?方才不是很大胆,捧着我的脸就……” 话没说完,他的嘴就被沉玉伸手捂住了。 “你烦死了!” 她仗着醉酒,也是为所欲为的,只是再肆意挣扎,她也摆脱不了裴肃的掌心。 沉玉呼吸一窒,挫败感猛地袭来,顿时垂下了眼睫。 夜风拂过,将她散落的发丝吹到裴肃的衣襟上,纠缠不清。 第194章 良配 春耕园的欢闹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渐渐散去。 临近丑时,原本清朗的夜空突然被浓云吞噬,转眼间,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在芭蕉叶上。 这场夜雨断断续续下到天明,将连日积聚的暑气涤荡一空。 若是换作以前,这雨肯定会扰了沉玉的清梦。 但这一次她却宿醉深睡,彻夜无梦,只觉浑身被熟悉的沉水香裹着,安心无比。 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沉玉便吃到了苦头。 头疼欲裂,四肢无力,连眼睑都是青红青红的,看着就糟糕。 青蘅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心疼道,“您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嘛,怎么能那么喝呢?” 沉玉自知理亏,想了想却还是不甘道,“我的酒量……” 结果一开口,声音全哑,吓得她连最后半句辩解也不敢再说了。 青蘅更是无奈到直瞪她,一边用帕子擦她的手,一边又忍不住念叨。 “您就消停下吧,我一会儿马上给您去冲一杯凉茶润……哎呀……”忽然,青蘅惊呼一声道,“小姐,你这儿怎么青了一圈?” 沉玉低头一看,右手手腕上果然有一圈掐痕,青紫青紫的,很是吓人。 昨晚露台上的荒唐瞬间涌入她的脑海中。 宿醉的缠绵,翻涌的欲色,裴肃不依不饶,拽着她的手死活不松,非要一贯到底…… “昨、昨夜醉酒时……不小心撞的。”沉玉只能慌乱地扯下衣袖遮掩,结结巴巴地岔开了话题,“宁姐儿呢,怎么一大早也不见她?” 青蘅很是担忧地看了一眼她的手腕,回道,“六小姐用了早膳就被裴家小姐喊出去玩儿了,这会儿应该在荷塘那边。” “又去荷塘了?”沉玉清了清嗓子道,“我也去瞧瞧。” 当沉玉收拾妥当逛去荷塘的时候,老远就听见了众人的欢笑声。 她不禁加快了步子,却忘记了被雨水浸透的青石板路很是滑脚。 就在沉玉打了个趔趄险些站不稳的时候,有一只大手从旁稳稳地扶了她一把。 “小心!” 清朗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一点点克制。 沉玉转身看去,竟是裴延珒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过来。 四目相接,裴延珒眼神闪躲,飞快地收回了手。 但他微凉的指尖却不经意地擦过了沉玉的衣袖,然后,少年的耳根就悄悄地红了。 “多谢三少爷。” 沉玉倒是大方一笑,低头看见裴延珒另外一只手上拎着一大篮子刚摘下来的新鲜莲蓬。 莲蓬连茎带花,朵朵都沾着晨露,青翠欲滴,绿中带粉,很是可人。 沉玉思绪微转,想了想道,“三少爷可以送我一个莲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