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靠跨时空代购救侯府满门》 96 昏灯残影搂她入怀 帐中昏灯如豆,江霁好像睡了。 南枝绕过屏风看了一眼,又悄悄退了回来。 她将包袱摊在四方矮脚桌上,烧饼用油纸一块一块包好,包子放进圆肚漆盒里。 还有一盒装着蜜饯桃脯的小捧盒。 心里盘算着……还要带上些什么呢? 常备的退烧药、消炎药、纱布碘伏、止痛药。 还有藻豆、油膏、青盐、牙粉、刮须小折刀等等处理个人卫生的物件。 她想了想,又叠了两套换洗衣物,塞了十几片暖宝宝。 直到包袱沉甸甸的快要装不下,南枝这才作罢。 出门嘛,有条件的话,还是要多备一些才能放心。 南枝归整的十分满足。 简单梳洗一下后,吹了昏灯,抹黑爬上床。 她和江霁是拜过堂、递过婚书的正经夫妻,如今又是流放路,没人会矫情给她准备两张睡榻的。 这一路行来,她几乎都与江霁同榻睡觉,都习惯了。 好在彼此睡相都规矩,沾枕即着,尤其是江霁,一早醒来被角都未曾挪动过分毫。 就像晚上死了一般。 心里这样形容江霁,她嘴角揣着一抹歉笑,直到身后传来一记低声: “我走了,你偷着乐?” 南枝下意识抓紧被子:“你,你没睡着啊?” “刚醒。” 江霁也侧身,目色沉沉凝向她略有单薄的后背。 南枝哦了一声:“那是我吵醒你的?抱歉了,快睡吧。” “好。” 江霁其实一直没睡着。 刚才隔着一道低矮屏风,看着南枝为自己忙碌打点行装的模样。 堆得像山一样高的漆盒捧盒。 叠的四方整齐的锦白里衣。 他想起父亲早年出征,母亲也是这样亲手为他料理行装。 再三嘱咐,约定归期,在桃树下埋下一坛祝捷酒,待三军凯旋。 方才帐外风雪肆虐,帐中暖意横生。 豆大的灯光晃在屏风纱上,映出她轻旋生动的身影。 灯光将她影子拉长…… 那亭亭身姿仿佛夜色中的一抹清泉,那样生机勃勃,又充满诱惑。 江霁的心如古井重波,一次又一次为她荡起涟漪。 他一遍遍回味着。 现在的南枝肩线柔和,更添几分女子特有的柔美和曼妙。 江霁心头微颤,直勾勾望着,眸中墨色浓郁翻滚。 他一直等待着。 直到听见均匀的鼻息声,他才敢伸出手,缓缓将人轻揽入怀。 * 南枝这一觉睡得不咋地。 一脚醒来浑身骨头疼,腰窝子好像最酸,好像被什么人打了一拳? 江霁已经起了。 今日他的被角倒是乱七八糟的…… 南枝从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吃饱睡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个屌。 行了。 今日份的自我激励已完成。 南枝麻溜穿衣洗脸,准备重新踏上流放之路。 红菱向牧民弄来三辆坐人的马车,一辆拉货的棚车。 风干的肉囤了大半车,还有羊奶、牛奶,天气寒冷不怕坏。 南枝和牧民还有张小五告别。 “小五,你等着周公子,我先走了。” 她在子空间已给周鹤筹留信,让他护送少帮主回马帮之后,立刻赶来奇林山。 把皮货生意弄些眉目出来。 张小五双手抱拳:“姑娘一路平安!” 南枝笑笑:“你我有缘再见了,保重。” 慕白懒懒的声音从边上飘来:“丫头,你不送送我,总也送送你的俊俏相公吧?” 南枝看过去。 慕白牵着他的小毛炉走到队伍跟前。 江霁怀里抱着一大坨包袱,才压到毛驴背身,它就昂昂叫。 慕白心疼的摸了摸毛驴脑袋:“乖,我想着把家业传给她,以后你也是她的,忍着点吧——” 昂昂昂。 驴子叫得更凶了。 南枝对上江霁一双沉静的眸子,一时语塞,不知如何道别。 保重两字太生疏,可若要再亲近些,她不知分寸在哪里。 边上一堆人看着,她莫名有些脸红。 江霁一瘸一拐向她走来,脱下自己身上氅衣,披在她身上。 轻抬她下巴,却无半点目光对视,更谈不上不舍旎旖。 他?只是认真仔细的替她系好衣带子。 “外头风雪大,你回马车坐,不要送了。” 南枝拢着氅子。 江霁索性扶着她上车,最后交代一句:“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外祖母和母亲。” 南枝点了点头。 江霁转身,去和梁氏和姜老太辞别。 南枝的目光一直追着他。 一切合乎常理,她心里却泛起一股不一样的滋味。 江霁这就跟着慕白离开,没有多给南枝留下什么别的话。 好像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好像是拒人千里的淡淡疏离…… 直到小毛炉驮着他行出五丈之外,江霁才迟迟回头一眼。 眉目清冷如雪,姿容皎皎月华,雾霭散去只剩一双温柔眷恋的眼。 他未曾想过南枝依然看着他。 目光交织后,他甚至有一瞬愕然交错。 直到南枝向他扬起一抹璀然笑意,他方舒缓眉宇,扬起浅笑。 没藏住的眷恋深情,和茫茫雪花一起留在了北山牧场…… * 南枝上了马车,看见坐垫边还有一个黄色包袱。 云遮说:“这是神医留给你的,说是……好歹学个骗人的架子,别连门都进不去,最后让人打出来。” 南枝不明所以。 等打开包袱一看,她险些昏过去。 医书啊? 还全是慕白自己的手抄注释本。 医书上压着一张小纸条:“你要存了卖书的心,我就彻底卸了你俊俏郎君的腿!” 南枝冷不丁一颤,有种心事被偷窥的错觉。 神医注释版教科书,这卖出去不得赚疯了? 算了算了,人家手里捏着人质,她也只好老实一点了。 至少书是好东西,学一些也无妨。 从北山牧场往凉州走,还要走个两三天,反正都是坐马车,闲着无事就读书吧。 流放路行至如今,南枝凭自己的努力,已经完全改变了侯府众人的待遇。 外祖母长辈女眷们坐一辆马车,孩子们跟着李蓉、许晚橘坐一辆。 男人们骑马。 就连卫小宁也跟着沾光,走不动时,可以和儿子一起蹭拉货的篷车。 南枝拉着云遮、珍珠几个姑娘单坐一辆。 她的马车里垫着厚褥子,还有羊皮毯子,车帘子挡着风雪。 人靠在引枕上,手里捧着汤婆子,加上暖宝宝随手就贴,简直不要太舒服。 这已经不是流放了,俨然是侯府夫人出游的待遇。 外头衙差和护卫全是自己人,加上还有马帮的人远远随行护送。 安全问题也不需要担心。 这三日,南枝反正就是吃饭、睡觉、看书。 得闲了去子空间里转悠一圈,看看周鹤筹和大姑姐手里生意的进度。 泰长命和甄家姐妹的合同流程下来了。 以后一切按照订单来交货,她可以躺着赚钱了。 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马上就到凉州城了。 孙文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少夫人,前头就是凉州城,咱要去过文书,肯定是绕不过去的。” 南枝也没想避开,她去城里还有事情要办,还有一个仇人妹妹要收拾。 体会到孙文为难之意,南枝主动道: “我明白,喊大家下车,你把枷锁和脚链取来吧。” “诶,多谢少夫人啦!” …… 离开温暖舒服的马车,脱去厚实的棉衣,南枝冷得直发颤。 枷锁和脚链重新上身,一队人被锁在了一起。 大家尽量低着头,保持低调。 谁家流放各个脸色红润,发丝齐整,孩子吃得肚皮圆滚,婴儿又白又胖的? 犯人按规矩留在城门口,孙文去递交文书。 这时,一辆豪华夺目的马车从城中缓缓而来,奢靡用度堪比京城贵族。 大家习以为常,纷纷给马车让路。 马车在南枝面前停下。 “姐姐到了,我是特意来接你。” 南娇娇笑着挑起马车帘子。 97 演技再好也好破防 南枝知道她一定会来,已有准备。 多年不见,南娇娇出落的很水灵,明眸皓齿,肤白细腻。 她穿着一领鹅黄锦缎女袄,元宝领高竖着,衬着脖子洁白纤细。 下身一条绿绸裙,少女黄绿青葱,娇韵可人。 很明显,南娇娇来时仔细装扮过自己。 南娇娇主动捧住南枝的手: “姐姐一路辛苦了,我听说你们九死一生,遇上了很多危险呢。” “还行,有惊无险,隔壁的死光了,自家人有些吓着了。” “……” 南娇娇嘴角一抽,用笑忍了下来。 “姐姐你还是这么勇敢,换做是我,早就吓死了,哪里有命走到凉州?” 手握得更紧些。 “好了,千磨万险,终于走到凉州了,我如今是女商户,在城中小有产业,官府肯卖我面子。我一定好好安排姐姐,让大家好好休息,过几日再上路。” 手心黏滑的凉意,似有毒蛇滑过。 南枝挣出来,不忘在自己囚衣上擦了擦。 “不必了,我们是人犯,得守规矩,住宿问题我们自己解决。” 南娇娇看向队伍后的几两马车,菱唇抿着笑: “呀,险些忘了,姐姐在檀州遇见贵人,又在西州得了大姑姐的嫁妆,如今是有些底气在身上的,怕是不需要小妹照拂了——我真是为你高兴!” 南枝一阵恶寒。 她其实很佩服南娇娇。 这几句明明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可她就有本事说的真挚活泼。 一双水灵眼睛透着光亮,不仔细探究其中深寒,真当她是个贴心的姊妹呢。 不过。 南娇娇话有转折,一脸苦恼无奈。 “姐姐有所不知,凉州不比其它府城,山高皇帝远,有自己的规矩。城中衣食住行都由商会统管。 姐姐这一行身份特殊,如果没有会长点头,就算给足了银子,也没有客栈会收留你们,没有茶水铺子敢招待你们的。” 孙文刚好办事回来,听见这一通屁话,直接怼了回去: “那我们住在城外,吃自己的干粮,扎自己的营帐。” 他斜眼看向南娇娇,轻啐了一口:“装得什么玩意,还亲姐妹呢。” 南娇娇脸色微变,继续装纯。 “衙差大哥,我不懂,你为何要这么说?” 孙文:“姑娘,我也不懂,你为何要这么装?” 难得护南枝一次,孙文干脆直接扯破脸皮。 “穿得人模人样的,说的没一句人话……我押送的犯人多了,真姐妹重聚一起,抱头哭都来不及,哪有你这些屁话! 你看着心疼她没处住,话里话外不是显摆自己能么,攀的上凉州商会么? 干嘛,等着你姐姐跪下来求你啊? 什么狗屁玩意!” 孙文字字粗俗,还裹着唾沫星子往南娇娇脸上啐。 南娇娇再好的演技,这会儿也要破防了。 她深吸一口,从袖笼拿出一张五十两银票,算是出手很阔绰了。 “衙差大哥,你一定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我……” 说着说着她一副委屈落泪的样子。 孙文接过银票,压根就不屑打开,对着南娇娇的脸一阵乱糊。 “别哭了,哥给你擦擦脸。” 南娇娇惊叫一声后退,脸色乍青乍白。 她看向南枝,那目光里好像在说:你究竟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 南枝耸肩摊手,略带抱歉道: “真是对不住,我给的比较多罢了。” 南娇娇看向流放队众人。 “你们真要住在城外?夜里流水成冰,就算有帐篷,也会冻死人的!” 流放队无一人鸟她。 南娇娇一跺脚:“好好,你们自讨苦吃,算是枉费心意了。” 她眼泪说来就来,哭得梨花带雨,鼻头微红。 小时候就这样,只要她一哭,南枝的苦日子就来了。 轻则不许吃饭,重则挨打,拇指粗的藤条直往后背抽,皮肉烂了还得干活。 南枝脸色变得越发沉了。 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南娇娇惊慌挣扎:“不要,不要打我,不要欺负我……姐姐,我知道你从小不喜欢我,爹娘已经偏爱你了,你就这么容不下我么?” 颠倒黑白,她是张口就来啊。 南枝用力将人往回拖—— 南娇娇小小力气的挣扎,好像要坐实南枝欺负她。 “我娘是继母,为了讨好你,她一直不敢对我好,好吃的好玩的怕你多心,总是你先挑拣再给我。可你还总跟爹爹告状,害得娘亲被责骂刁难。十年前,本该是我救了侯爷,你抢了功劳嫁给侯府我不怪你…… 甚至你流放时,我也不曾有半点幸灾乐祸,我和娘为你哭干了眼泪。 我想着你到凉州,我一定好好照顾你,毕竟我们是亲姐妹呀!” 南枝听得要吐了。 要不是想趁此机会摸干净她身上的东西,自己压根不想碰她! 总算把人拽到马车边。 丫环小桃心惊肉跳,被南枝一瞪,连扶南娇娇上车的胆量都没有。 南枝仔细看向这个妹妹。 如今凑得近了,能看到她脸上脂粉被泪水冲的差不多了。 打趣道: “妹妹哭花了脸,脂红淡了,我帮你补一补。” 说完,扬手就是一巴掌,将她扇回马车里。 一记抬手如风,南枝另有动作。 她把小小窃听器粘在了南娇娇的豪华马车里。 …… 南娇娇坐在马车里哭,眼泪水都快淹出来了。 丫环小桃压低了声:“小姐,这怎么跟咱们想的不一样呀?不是说大小姐就是个蠢物,最是好骗了么?” “人都是会变的。兴许这一路生死磋磨,她性子有些变了。没那么好对付了。” “真是的。要不是小姐要稳着样子给江家人看,就凭她这个粗鄙贱妇,敢这样打小姐,早让暗卫一刀将她结果了!” “她身边亦有夜诏卫,不要打草惊蛇。” “可是小姐,闹了这么一出,小侯爷躺在马车里,愣是连面都没露一下……咱们不是白挨耳光了?”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南娇娇轻叱了一声,随后再度断断续续哭了起来。 无妨,来日方长,她准备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现在。 江霁若是现在就注意到她,便不是她重生几辈子也搞不定的男人了。 “今日八姨娘就要是难产,药王谷的人还未到,我们再等等。” 主仆两的对话,被窃听器清晰无比传入南枝耳中。 南枝嘁了一声。 怪不得打扮成这样,原来是冲着江霁来的。 不过,江霁喜欢这种打扮么? 南枝好像从未探究过江霁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有时心里隐约觉得,他少年时去定军上历练,去西州送嫁,性情之外也是渴慕自由江湖之人。 可惜双腿残疾被困在侯府,金尊玉贵,盛名加身,这才变得沉郁寡淡。 是该有个明媚女子来配他的。 可明媚二字,绝不仅仅只是一身衣裳,一张娇俏容貌。 反正南娇娇这种货色,她连装都装不像。 不过南枝还是不理解…… 一个双腿有疾的流放犯,南娇娇到底图江霁什么? 南枝下意识想起这货是重生的。 难不成,江霁会有东山再起之日? 98 我要等她跪着来求 江霁如果要东山再起,非造反不可。 他和朝廷水火不容,皇帝不会承认自己冤枉了广陵候府,他也不会低头当狗,认下父兄没干过的通敌大罪。 但南枝无法想象江霁如今有什么造反的资本…… 而且,南娇娇哪来的大脸盘子,觉得江霁会停妻另娶,跟她酱酱酿酿好在一起? 凭啥? 南枝心里腾起一股莫名怒火。 觊觎姐夫,真当她死了? 孙文示意流放队原地扎营。 南枝却道:“我妹妹还没走,这是等我们认错哄她,她好再给我们一个进城的机会。” 孙文张了张嘴,下意识看向南枝。 “那,我们要进城么?” “进。” 为什么不进? 凉州夜里是真的冷,已经连冻三日了,虽有炭炉子取暖,但孩子还是受不了。 就这样凑合在城外雪地里,外祖母身子骨也受不住。 今晚必须进城,找一家舒服的客栈好好休息。 南枝眯了眯眼,脸上有从容淡定之色。 “先等一等,一会儿凉州商会的会长,会亲自来迎我们进去的。” 等了小半个时辰。 南枝被寒风吹得手指僵硬,孙文看不下去了,还是决定先把帐篷支起来。 老人和孩子先躲进去,珍珠点起炭火炉子,给大家煮姜汤驱寒气。 “南小姐!南小姐!” 城门里跑来一个府丁,上气不接下气,对着马车道: “八姨娘难产啦,稳婆和大夫都束手无策,胎位怎么都扭不过来,只有剖腹取子一条路,可这事儿只有药王谷能干呀!” 南娇娇故作不懂。 “会长年过半百没有儿子,是该把孩子剖出来。” 府丁好不容易喘匀气,继续道: “可不是那种剖腹,剖了还得缝回去,还得要母子平安!八姨娘是人家西域大宛王的送的,老爷宝贝的不得了,绝对舍不得活剖了她的。 老爷还指望打通西域商路,怎敢得罪人家?” 府丁也不弯弯绕绕了,给南娇娇跪下磕头: “会长听说姑娘手里还有一枚生死令,只要姑娘开口,老爷无有不从!” 南娇娇挑开帘子。 想在江霁面前好好展示一下自己招揽人脉的势力。 “也是赶上了,我先前头疼脑热的,便用生死令去药王谷请了神医过来。既然会长开口了,我便将机会让给他就是了。 至于报酬,一切等母子平安了再说。” 给了人情,又给自己留了谈判的后路。 有了商会支持,等于拿下西凉两州的钱势支持,江霁必定会心动。 府丁大喜,给她疯狂磕头。 “不知神医到何处了?会长本来还让小的快马去接的。” “算算日子,马上就到了。” “好好,我这就去回禀老爷。” …… 会长魏长松急匆匆赶来城门口。 神医来了,他一定要亲自来请的。 魏长风身后乌泱泱跟着一堆人,提着炉子、木炭,烧水的铜壶,还提着一盒盒漆红食盒。 城门口搭起小棚,全是为神医准备的。 雪开始越下越大,城门口一下子满地积白。 魏长松心急如焚,完全闲不下来,拿手一指:“快,把雪扫了,不要让神医湿了鞋袜。” 回头又道: “簇新的鞋袜备了么?暖手炉还热着么?可还有什么缺的?” “会长放心,一定怠慢不了神医。” “那就好,那就好。” 魏长松对南娇娇态度更和缓,为自己之前的偏见道歉。 “这次多谢姑娘割爱,你放心好了,商会十二席给你留下了,女子便女子,我说了算。只要母子平安,我便让你入商会! 从此后年年与商会分红,只要是商会里的人脉,你皆可取用!” “如此,多谢会长了!” 南娇娇心满意足一笑。 只是,眼瞅着天色渐晚,雪势不停,药王谷的人怎么还没影? 莫要出什么差错。 别看魏长松现在客客气气的,他翻脸起来快的很。 半百无子,他极为看重这一胎,断不能出半点差错。 心里正忐忑呢。 流放队帐篷里跑出一个女娃娃,手里攥着一块银子。 南娇娇冷眼哂笑。 到底还是受不住了,派一个小孩子过来示好? 呵,这半块银子能买的了什么。 南娇娇想好了。 今日,定要南枝跪在雪地里求自己,她再装作大度演上一场无辜委屈。 这事才能翻篇,才能准许她们入城躲避风雪。 晏姑啪叽摔了个马趴,忍着哭腔站起来。 银块滚到魏长松的脚边—— 南娇娇也挑开帘子看出来,待认清楚这银块,她瞳孔紧锁,流露出一丝不解和诧异。 生死令?! 她几乎和魏长松一起认出来。 这东西已经送到药王谷了,怎么在流放队一个小娃娃身上? 晏姑掸了掸身上的雪,对着魏长松奶声奶气的开口: “我婶婶本来不进城了,但慕伯伯给了她这个,要她进城去救一人。你们一直等着,是在等我婶婶么?” “慕伯伯,可是神医慕白?”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他有一匹小毛驴,总是昂昂叫。” 魏长松:“是他是他,可神医为什么不亲自前来,你婶婶又是何人?” “他的徒弟呀!不过我婶婶还没同意就是了。” 南娇娇一把揪住她: “小东西尽撒谎,她哪里会什么医术?” 晏姑没哭,瞪了回去: “我婶婶很厉害,我二叔的腿也是她治的,已经会走两步了!” 雪止公子会走路了? 魏长松诧异不已。 他一把夺过晏姑,小心放在地上:“神医的眼光绝对没错,快叫你婶婶进城,与我一道回府去。时间不等人……两条人命呀!” 晏姑:“哼,你们不让我们进城,婶婶说,人要有骨气。” “这,这如何使得?” “我不知道!反正是她不让我们进去的。” 晏姑小手一指,险些戳到南娇娇鼻子上去。 魏长松:“南小姐,亲姐妹好商量,救人要紧啊。” 南娇娇冷笑:“会长若是信她,那便自己去请,与我何干?” 反正打死她也不相信,大字不识几个的南枝会医术,还成了神医慕白的徒弟? 真是好笑。 她这个姐姐确实聪明,但这一世重生为了提防她,从小就不给她读书的机会。 小时候困她在山里砍柴,在猪圈喂猪,怕她厨艺好将来做生意,连灶房都不让她进。 这一辈子她就是个粗鄙的废人,绝不可能有如此境遇! 魏长松见南娇娇这么不配合,一个眼神示意,长随已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南娇娇杏眸圆睁。 “会、会长?” 魏长松阴沉下脸:“你们两姐妹的恩怨,别拿我儿子陪葬!” 99 腹剖七层 魏长风身为两州商会会长,岂是心慈手软之人。 谁对他有用,他就笑脸迎人,可谁若挡了道、碍了事,杀人又算得了什么? 南娇娇被逼着一步步走到南枝帐篷外。 “看、看在老夫人面子上,魏会长您——” 魏长风才不吃这一套。 南娇娇过去那些讨好后宅的手段,他只当不知道。 世人只当他是孝子,攀上老夫人就能拿捏他,可在真正的利益面前,全是笑话。 “跪下!” 刀锋逼近,南娇娇膝盖打颤,噗通一声跪在雪水里。 湿袜罗裙立刻就湿了,刺骨寒意从关节处透入,冷得她直打寒颤。 “姐姐,会长请你入城。”南娇娇不情不愿的。 南枝听见了,但没打算鸟她。 她正在空间里准备一会要用的全部东西。 主刀剖腹的一定是机器人,她只负责打麻药,剪脐带,缝合最后一层伤口。 空间里的一张猪皮已被她缝的满是补丁,好在勉强能看了。 几本剖腹产护理的书这几日快被她翻烂了。 还有一本是慕白给《女科证治》关于一些产后血晕,血崩的紧急状况,她也都事先做好了准备。 人命关天,她既然决定干,那就一定要干好。 满满当当一包袱东西。 收拾好了,她才空间出来,等着南娇娇一点点碾碎自己的骄傲。 这才哪到哪儿? 继续。 帐篷帘子?时不时被风吹起。 魏长松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人家神医徒弟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出一口恶气了。 南娇娇不肯,那帮她出气之人只能是自己。 魏长松一脚将南娇娇踹倒,揪起她头发,将她脑袋按到雪地里。 “要磕头,这才是赔罪的礼数!” 南娇娇挣扎骂道: “魏长松,你疯了?你莫要忘了我哥在京做官,他可是郑太师的女婿!还有我爹,我娘——” “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郑太师本人来了,到了凉州,吃喝用度也得看我脸色! 黄毛丫头,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 凭一些小聪明挣到些钱,就可以把眼珠子顶在头上? 你当我不知道,这块生死令还是人马帮不要的,你两头示好,算盘打得真不小。” 娇容少女被无情碾在雪水里,披头散发,狼狈至极。 这一次,南娇娇是的哭了。 南娇娇完全不顾江霁对她的第一印象,像泼妇一样谩骂着。 “南枝,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南枝心里记挂着难产的妇人,不再与南娇娇纠缠。 提着包袱迎着风雪出来,她对着魏长风颔首: “烦请会长引路。” * 魏家不愧是商会之首,五进半的青砖黛瓦大宅第,比侯府世家更气派。 凉州山高皇帝远,魏家财力通天,在京城也有极深的人脉。 马帮人多,魏家钱多,生意上也多有错落,两家一直相安无事,各自撑起西凉两州半边天。 要不是这一次妾室难产的突然,凭魏家的势力,怎么可能需要去问一个商户女讨生死令? 南枝紧跟着引路之人。 入前院过垂花门,换了婆子引路,请她入内院。 正室夫人钱氏住在正苑,东西厢房挤满了姨娘。 八姨娘最受宠爱,又身怀有孕,魏长风怕后宅妇人阴损手段害了孩子,就把她挪到后院一栋雕花小轩楼里住。 一砖一瓦,假山湖石,仿得全是江南园林,在凉州这样的地界,更是价抵千金。 小轩楼外站了一堆人。 稳婆忙得昏头转向,各个神色仓惶,手足无措。 见老爷请了神医回来,眼底多了期冀。 老夫人握着魏长松的手不放,激动道:“我老魏家只这么根独苗,万万不可有失呀!你那些生意,不做就不做吧。再漂亮的女人,哪有孩子要紧?” 几个姨娘早就嫉恨八房的恩宠,巴不得她去死。 生了孩子老爷高兴,她们也跟着有赏银,只要这女人死了就行。 魏长松安慰老夫人。 “母亲,这种杀人取子的事情儿子干不出来。况且,她是大宛王送来的女人,要是传回去,儿子这几年试图打通西域商路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说来说去,还是生意,滚开!”老太太拂袖:“你且记着,谁保下我的大孙子,谁就是我魏家恩人。那个番婆子,爱死不死!” 魏长松不愿再讲。 他对南枝抱拳道:“还请神医高徒费心!” 众人听她的身份,纷纷打眼来看。 老夫人气得要揍儿子。 “一个囚犯,你让她来救我大孙子,你是不是昏头啦!” “哎呀,母亲,你不要再拦着了!”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她上去。” 老夫人连看都不肯看南枝一眼,见她年纪轻轻,又是朝廷钦犯。 就算神医高徒的身份是真,那也是很不靠谱的。 小轩楼上惨叫连连,生产的妇人声音嘶哑。再拖延下去,就算是剖宫产,也难救她们母子。 可南枝明白,越着急上赶子,人家越不会相信她。 她气定神闲的找地方坐下,甚至还自来熟,问丫鬟婆子讨水喝。 “你个犯人,怕不是被我家老夫人戳穿,不急着接生,就想赖着蹭吃蹭喝?” “反正一尸两命,魏家也要摆席面,算是我提前吃了行不行?” “你,你敢诅咒我家?” 三姨娘穿金戴银的,双手叉腰很不服气。 “我是来救人的,本来这事药王谷就担风险,如此甚好,我连门都没进,自然不算辱没药王谷的名声。”南枝施施然。 凄厉一声惨叫。? 婢女哭着跑出门,从栏杆处伸头出来: “老爷,老夫人,不行了!肚子里的孩子不动了!” 老夫人吓得晕过去了。 魏家正室夫人钱氏问道:“你要是治不好怎么办?” “治不好就治不好,能怎么办?” “你——” “老爷,姨娘也不行了!” 魏长风一把推开碍事的女人,怒道:“谁再拦着,全赶出府去!” 他一路护着南枝噔噔上了二楼。 南枝把所有人都“请”了出去,只留两个丫鬟在外间听候差遣。 高高的屏风遮挡着内室,她如何动作,丫鬟们也只能看个影子。 产妇已无力生产。 南枝掏出机器人为她检查各方面数据,准备手术。 她一边给她喂营养液,一边腰部穿刺为她麻醉。 “你叫什么名字。”她尽可能说话,保住产妇的意识。 “绮……罗。” “这名字真好听。” “你是大宛人?” “是……” 大宛国盛产良马,是汗血宝马的故乡,那里也盛产苜蓿,当战马饲料最能壮马。 人人都盯着大宛的马,只有南枝惦记一口吃的。 “你们那边的葡萄是不是很甜?” 绮罗不由笑了起来,唇色苍白,依旧美得惊心。 “甜……酿酒……更好。” 南枝跟着笑了:“那你活下去,请我喝葡萄酒。” “好、好……” 空气中熏着药,虽比不得无菌环境,但已经是做到能力范围的最好。 南枝腹剖七层,终于看到孩子了。 绮罗红着眼眶。 怎么没哭声? 为什么神医不说话? “姑娘,我的孩子,孩子还活着……活着么……” 100 又做预知梦了 南枝不说话是在感叹这孩子真大。 刀口就开这么点?,大脑门险些卡着出不来。 小子这么壮,难怪生不下来,还让母亲吃足了苦头。 她笑笑道:“活着呢,这小孩欠打,打一下就哭了。” 脐带断,胎盘落,孩子哇啦哇啦开始啼哭。 绮罗跟着一起眼泪扑簌簌的落。 机器人开始给绮罗处理恶露血水。 南枝顺手掂了掂孩子:“这起码得八斤胖小子。” 外间的丫鬟兴奋不已,一个守着,一个冲出去报喜。 楼下欣喜欢笑声一片。 老夫人头好像也不昏了。 她连声说着要阖府大赏,要花银子办洗三、满月,百日,要把亲朋好友全请来凉州城吃喜酒! 大家沉浸弄璋之喜,根本没人问过产妇是否还活着。 仿佛她这条命一点也不值得关心,死了便死了。 绮罗眼泪滑下脸庞。 南枝怕她伤心太过,引得产后崩血,忙道:“魏老爷记得你,若不是他,你恐怕等不到我来。” “他是为了生意……”绮罗心里明白的很。 “那你更要振作了,无人爱你,你便爱自己……生死难关你都熬过来,还有什么可难为你的? 愿意的,你母凭子贵,又有绝色姿容,方寸之间谁能斗得过你? 不愿困在内宅,那就抛夫弃子,自己去外面闯荡。哪怕只是贩卖葡萄呢,你也能养活自己呀。” 南枝的话让绮罗很惊讶,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在家时,她是主人送给客人的礼物。 到了这里,她只是摆着好看的花瓶。怀上孩子了,她是生孩子的一具血肉。 没人看见她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 悬泪未决,她下意识握住南枝的手:“谢谢你,救了我……” 不单单是性命,更是未来的人生。 …… 最外一层是南枝亲手缝的,不算好看,但已经是她发挥最好的一次了。 用收腹带紧紧绑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绮罗静静的看向她:“姑娘,为何我一点也不疼,我是要死了么?” “你已经活过来了,不会再死了,现在是不疼,一会儿可要疼死了你。” 南枝问她可有信得过的丫鬟。 绮罗指了指一直守在外间的双髻丫头:“她唤小蒲。” “真信得过?” 绮罗点了点头:“别人都讨赏去了,她还守着我……” 南枝点头:“一场生死总能看清很多人,这丫头跟着你,以后定然也有福气。” 绕着屏风出,小蒲还焦心等待着,衣角都快让她扯烂了。 南枝招手示意她来,示范给她看。 “一日要这样按三次肚子,把血水按出来,明白?” 南枝提醒:“很痛,但你不可手下留情,否则是害了她。” 小蒲扑闪着大眼睛,对南枝的话奉若圣旨。 “第一天不进水米,听到她放屁了,才可以用一些米汤哦。” 房门被人用力推开,另一个丫头咋咋呼呼问道: “老太太问,开奶了么,头奶一定要让小公子喝上!” 小蒲上去按了按绮罗柔软的胸,小声:“还没有呢。” 她央求着看向南枝:“神医姑娘,可有办法助我家夫人开奶?” 南枝本来是有的,现在没有了。 不仅没有,她还拿出一粒回奶药,轻轻放进绮罗手里。 “吃下它,你便不会下奶了,月子里恢复的更快一些,你自己选。” 绮罗心中已有打算,果断服下回奶药。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后半生,她要为自己活一次。 孩子根本不缺乳母,逼她开奶不过是为了头一遭的初乳,她不想如老夫人的意 。 再次变成一件器物,喂孩子的器物。 南枝见她如此果断,心中也是有些叹服的。 “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写下几副方子,让小蒲拿去抓药,然后嘱咐了一声:“煎药回来就倒了吧,免得我好不容易救活,转头又被人害死了。” 南枝真正要给绮罗涂抹的药膏、补气血的、消炎的药片,她都另外交代好了。 离开房间,门关的严实。 南枝一下楼,就被当成仙女下凡,所有人都眉开眼笑的围了上来。 老夫人激动的直哭。 “老身有眼无珠,让神医高徒受委屈了,老身给你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南枝:“您唤我南枝就好,我还没同意拜师呢” 众人有一瞬的安静。 三姨娘扭着柳腰迎上来: “那是那是,剖腹取子竟能母子平安,我连一声惨叫声都未曾听见!如此医术,还要拜师做甚么?” 一叠银票塞过来,三姨娘讨好笑着: “我小产过一胎,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姑娘替我看看吧!” 八房生了大胖小子,地位一飞冲天,其它几房眼红的不行。 南枝收下银票,附耳上去胡扯几句,全是信口胡说的偏方。 “帮我也看看!” “还有我,还有我……” 南枝随手给出去几个方子,竟换回一千两银票来。 魏家……不愧是西凉首富。 轮到老夫人了,南枝吓了一跳: “我就算是天仙下凡,也不能助您老蚌生珠了。” 老夫人嘴角猛抽,差点又要昏过去。 她有些心悸之症,其实就是吃太好,年纪大心血管堵住了。 南枝随意开了一张药方。 她的毛病要根治,光靠吃点中药很难了。 魏长风抱着儿子,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今日少夫人辛苦了,我这就请人腾出凉州城最好的客栈,供夫人一家落脚。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老刘!” 他把管家唤了过来,任凭南枝差遣。 正要离开,南枝想起一个人,便回头看向魏长风:“魏会长,我那个妹妹……” “少夫人放心,魏某心里有数。” 老夫人听见了。 满脸写着不高兴。 “儿啊,你们谈的可是娇娇?她对我奉着十足的孝心,你不能亏待她,我答应过她,让她入商会的。” 魏长风直截了当的戳穿南娇娇。 “母亲,我不妨直说,这生死令是人马帮不要的。这事传出去,我魏家已脸上无光。再让我对南娇娇殷勤报恩,这不是继续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老夫人很少被顶撞,气得心脏不舒服。 钱氏扶着她坐下,一边帮着顺气,一边请人拿着南枝刚开的方子去抓药。 南枝正准备告辞。 突然,耳中内嵌式耳机里传来南娇娇和小桃对话的声音。 “小姐,咱们去城郊暖室搬白菊干什么?” “早些整备花圈,明日去魏府给老夫人吊唁。” “小姐,您又做预知梦了?老夫人要死了?” “一直捏权不肯放,早该死了!小桃,晚上你去魏府给干娘送信,这么好的机会,赖在那位神医高徒头上。” “是,小姐!” 南枝抬头,看向那一位对老夫人体贴伺候,端茶送水的贤良夫人钱氏。 嘴角冷笑勾起。 这是贴脸开大,对着她的耳朵密谋要害她? 行,让你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101 缺个暖床的人 不得不说,当凉州商会恩人的感觉真就挺好的。 最好的客栈,最贴心的服务,最丰盛的酒席。 外头天寒地冻,大雪飘飘,屋里地龙暖烘,暖软如春。 魏家甚至还派了自家婢女过来侍奉,让江家众人感觉梦回侯府。 吃饱喝足之后,南枝请酒楼小厨房另做了几道精致可口的小菜。 不要重口味,最好是能直接体现食材本身的,原汁原味最好。 她要拿去给蒋怀风。 对于他这种太子爷来说,什么科技口味吃不到,缺的就是新鲜食材本身的滋味。 回去空间。 南枝把食盒给蒋怀风寄了过去。 等待反应,倒数五秒。 五四三二一。 叮。 南枝没有等来蒋怀风的消息,但数字账户上多了十万块钱。 奇怪,最近他是怎么了? 【南枝:蒋总,菜还可口么?】 【蒋怀风:我是人工智能小吱,蒋先生正在闭关学习,您有事可以留言,小吱替您转达。】 【南枝:没事,多谢。】 南枝心中腹诽:闭关……学习? 听说他义务教育都没学完,一把年纪还要闭关学习,挺神奇的。 蒋怀风这里没戏,南枝找了另一家专门卖葡萄酒的代购。 不是用新鲜葡萄酿的,是勾兑的酒浆,味道有些勉强。 蒋怀风地方有真正的葡萄酒,她如今弄不到,只能先弄一瓶科技酒过度一下。 至于葡萄酒有什么用,明日就知道了。 南枝还去了一趟子空间。 周鹤筹这些日子奔波辛苦,虽知道他身上有钱,她还是留下食篮子。 里头装着凉州几道特色菜。 大姑姐那边,南枝留下一只小捧盒,里面装满了各色糖条果脯。 给两个孩子吃。 一大家子热闹过了,各自回屋睡觉。 这一次客栈房间足够,不用三五个挤在一处休息。 南枝甚至一人分到一间天字套房。 推开窗,月色朦胧,雪色广袤无垠,难得有这般宁静的夜晚。 她回头看向那张铺的柔软齐整的床铺。 莫名的……她总感觉被褥不够厚实,为什么看起来感觉冷冰冰的? 少一个暖床的人。 这念头一出,她自己都觉得惊异。 连忙反手掩上窗,喃喃一句: “这天真冷……” * 翌日晨起,魏府的马车早早等在客栈外。 南枝披着雪白薄绒氅,氅上绣着一簇翠竹,衣襟上围着一圈柔软的狐狸毛,穿着簇新的一双毛窝。 整个人裹着严严实实,手里还揣着手炉。 要不是脱下氅衣里头是囚衣,别人只当她是贵府夫人,谁还能想到她是个流放犯? 葡萄酒和书信已经给红菱了,她会安排好的。 交代完事情,南枝钻进马车,厚帘子落下,直奔魏府而去。 车轮子辘辘而行,南枝在车厢里眯眼小憩,养精蓄锐。 今天还有一整天的大戏要唱呢。 小轩楼。 一上楼就听见小蒲和人争执声。 乳母正和小蒲争一碗鲫鱼汤。 南枝推门进去,乳母收敛了一些,倒是小蒲红着眼圈,十分委屈。 “这明明煮给姨娘吃的,你个老货凭什么要去?” 乳母挺起胸脯子,趾高气昂:“凭啥,你说凭啥嘛——八姨娘下不来奶,给她吃也是浪费,我这两只装着小少爷的口粮,可金贵着,不给我吃给谁吃?” 凉州北地,又逢大雪天,能弄到几尾鲫鱼炖汤实在难得。 乳母见南枝没说话,越发放肆起来。 她用力推开外屋窗子,嫌恶道:“一屋子血水味,还不开窗通风。” 小蒲气得几乎落泪。 “姨娘坐着月子,你这是要她命!” “这话好笑,八姨娘是剖腹取子,福大命大,这样阎王爷都不收她,还会怕吹风?” 南枝帮着小蒲一起关窗,淡扫了乳母一眼。 “阎王爷不收她,那总要换一个人收,乳母还是积点口德,小心被收。” 她现在看明白了:人家不仅仅是贪吃,身后还奉着命呢。 乌龟串王八,一条枝上的烂货,死了也不无辜。 乳母讪然:“您可别吓唬我。” 南枝懒得理她。 转头看向小蒲:“我昨天开下的方子,你抓药了么?” “抓了,煎下了,就在小厨房。” “你去端来给姨娘喝,一帖就见效,还滋养气血,是我药王谷的秘方。” “是。” 乳母连声道:“我去端我去端,小蒲,你伺候姨娘要紧。” 说完,她抢着出门——抢着出门去投胎。 果不其然。 没多久,小厨房就d传来下的人惊呼声:“不好了,死人了,这药吃死人了,快来人呀!” 很快,魏长风、老夫人、夫人,还有几房姨娘都来了。 小公子饿得哇哇直哭,老夫人心疼的不行。 “别家乳母呢,再去找啊,别饿着我大孙子。” 魏长风生气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厨房负责煎药的仆妇跪着回话。 “从抓药到煎药,奴婢没让别人碰过,不是奴婢干的,奴婢万万不敢啊。” 南枝嗅了嗅药碗,笃定道: “下了十足量的砒霜。” 她对老夫人言明利害关系。 单论绮罗的命,老夫人才不会难受,要往她大孙子身上引。 “幸好那人出手恶毒,下了致死量,乳母当场暴毙。如果是慢性毒,渗在乳汁里,那小公子可就倒霉了。” 老夫人一听果然脸色煞白,双手发颤。 “谁,谁人如此恶毒,要害我的大孙子。” 仆妇磕头道:“奴婢守着药罐子,只有……只有……三姨娘来过小厨房!” 三姨娘一听就炸毛了。 “什么狗屎也敢往我头上丢,谁,谁指使你这么说的?” 魏长风质问她:“你好端端的,去小厨房干什么?” “我……”三姨娘委屈:“我也想喝鲫鱼汤嘛。” “胡闹!” 南枝已经给足‘那位’反应时间了。 她向魏长风进言道:“还是搜一搜吧,也好还三姨娘清白。若真是她干的,会长也该安抚八姨娘。毕竟她以后如履薄冰,能护着她的人只有魏会长您。” 魏长风眉心一紧,大手一挥: “来人,去三姨娘屋子。” 三姨娘气鼓鼓道:“刘总管,让你的人手脚干净一些,一会儿我屋里要是少了什么值钱东西,你得照价两倍赔我。” 刘总管是个聪明人。 他讪笑着开口:“三姨娘,不怕少只怕多呀。” 三姨娘是个木头美人,还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呢。 一盏茶时间过去。 刘总管匆匆来报,呈上一包砒霜粉末。 魏长风丢在三姨娘脸上:“贱妇,你还有什么话说?” 三姨娘惊异不安,摇着头:“这不是我的东西,有人诬陷我!” 魏长风何尝不知道三姨娘是冤枉的。 小厨房没人进去,仆妇下手太明显,只能从药罐下手。 府中这么多药罐全在库房收着,没有主母对牌,谁也不好拿。 这些日子老夫人身体欠安,对牌都在夫人钱氏手里,她平日里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可女人哪有不争的? 魏长风明白,但却要装糊涂。 他这样的大家族,正室夫人可不能摊上人命官司。 那就……只好牺牲三姨娘了! “先关起来,等等再去报官!”魏长风冷声。 三姨娘哭昏当场。 这时,绮罗在床上虚弱的向魏长风伸出手。 魏长风心疼不已,关切道:“让你受惊了,我让刘总管亲自煎药。老刘,去买个新的药罐来,你全程自己盯着。” 钱氏听见这话,身子冷不丁一颤。 南枝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故意后知后觉扬声: “呀,会不会是药罐里涂了毒?刘管家,快把药罐拿来我看看。” 102 哭灵哭错了人 南枝如此一问,钱氏都快站不住了。 刘总管:“物件都拿去官府报备了,少夫人要?我这就去拿回来了。” 南枝:“有劳你了。” 刘总管转身出去。 钱氏变得越发忐忑,看向南枝的目光中暗藏杀意。 南枝就是要逼她出手。 天寒地冻,积雪难行,刘总管去衙门总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回来。 按照南娇娇所言,老夫人心绞暴毙,就在这一个时辰之内。 钱氏除了杀人灭口,没有其它路可走。 否则一旦药罐取回,她的罪行就无可遁形。 果然。 钱氏小声叮嘱:“刘管家,大雪封路,马车容易陷在雪里,还是走路去。多穿鞋衣服,慢点走,小心路滑。” “多谢夫人关心。” 刘管家提着下摆,转身离开小轩楼。 绮罗好似还有话说。 “老爷,我实在害怕,梦里好多人要害我,害我的孩子,她们一个个都盼着我死,盼着孩子死……” 老夫人:“胡言乱语,不要瞎说。” 南枝:“母子连心,当娘的心神不安,孩子也太平不了。” 哇啦哇啦,小公子哭得更加伤心了。 老夫人心疼孙子,便道:“那你想如何安心?” 绮罗:“既然搜了一家,那就别厚此薄彼了。” 南枝比老夫人还震惊。 这个眼尾冷厉的番国女子,还是之前那个毫无自我的观赏花瓶? 魏长风同意了,正好整饬一番内宅,让几房以后安分一些。 嬷嬷、婆子,仆妇十几个把后宅都搜了一遍。 除了老夫人和钱氏房里,几个姨娘无一幸免。 二姨娘久而失宠,从房中搜出不同材质的床笫玩物。 魏长风脸上无光,狠狠扇了她一耳光,把她送去寺庙敲木鱼。 四姨娘自己做了布娃娃,谁受宠就扎谁,骂八房的恶毒诅咒更是写满一本书册子。 五姨娘房里藏着金银首饰,大多是从八房哄骗来的。 魏长风气得胸膛上下起伏,声音因为上火而沙哑。 “卖了卖了,把她俩都卖了!” 六七姨娘还年轻,一个和人暗通款曲,一个和人私相授受。 情书和手绢板上钉钉。 魏长风跌坐太师椅,指着俩人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更是气得头晕眼花,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老夫人,老夫人!” 丫环们慌乱地扶着老夫人到罗汉床上躺下。 “快拿汤药来,昨日神医刚开的新方子,煎煮好了没有?”钱氏急匆匆问道。 “来了来了。” 婆子端来药碗,钱氏搅动着汤匙就要给老夫人喂进去。 南枝:“等等——这还冒热气,不嫌烫啊。” 她端过来吹了吹,再吹了吹。 老夫人喘不上来气,捧着心口一直囔着疼,好疼。 钱氏急得直跺脚:“来不及了,再不喂下去,她就死了!” 死了还怎么嫁祸啊。 南枝放下药碗:“喝这个药怎么来得及,得吃我们药王谷的秘药!” 掏出救心丸,黑豆大小几粒喂进老夫人嘴里,温水送服,不断抚着她的心口。 钱氏见老夫人吃了药,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 更好了。 药王谷的秘药,这下把人治死,看你怎么说! 老夫人身子软了,紧闭着眼睛。 钱氏扑上去就哭:“母亲,母亲……” 钱氏哭,一屋子奴才也跟着哭,魏长风噗通跪下,双目赤红。 “娘!” 钱氏回头抓住南枝的袖子,哭着诘问:“庸医,你的药治死了老夫人,你,你随我一同去见官!” 南枝甩开她的手。 钱氏肃容正色,一改之前娴静模样:“你休养逃脱。” 说完,扬手要给南枝一耳光。 啪。 钱氏的巴掌没甩出去,自己脸上生生挨了一掌。 老夫人如诈尸一般坐起:“能不能盼我一点好?连鼻息都未探,你就领头第一个哭,你这贱妇是何居心?” 钱氏不敢置信。 “您,您没死?这怎么会……” 娇娇的预知梦一直很准,怎么会没死成? 南枝笑盈盈替老夫人答了:“阎王爷是打算收了,可我药王谷没同意,他老人家自然也不好说什么,灰溜溜回去了。” 老夫人觉得舒服多了。 抓着南枝的手不肯放:“姑娘待我家大恩,大恩啊。” 南枝:“您不急着言谢,还有一事要做。” 老夫人:“何事,你尽管说。” 南枝意味深长地看向钱氏,拖长了音道: “药王谷助您闯过这一次的生死大关,可小鬼是要和阎王殿交账的,按照咱药王谷惯例,您需在府中挂上白灯笼,打上灵幡,不必设灵堂,打发小鬼就是。” 老夫人一想也觉得是。 生怕阎王后悔,再派黑白无常把她的魂勾走。 “来人,快去照办!” 钱氏欲言又止,心道:完了—— …… 没多久,下人过来禀报。 “老夫人,南家小姐过来了,拉了一车花圈进门就问灵堂何处……说,说要为您吊唁治丧。” “什么?” 老夫人噌得一下站起,感觉受到重创。 南枝玩味笑道:“真是有意思,就算府中挂了灵幡,那第一反应也是昨日剖腹取子的八姨娘没挺过去,怎么问到老夫人头上了? 就好像……早知道老夫人今日要死一般。” 钱氏嘴角抽搐,尽可能挽回:“这丫头或许有些神通在,她也是一片孝心。” 南枝:“我不信这神通,只怕是预谋。” 老夫人被提醒了,怒道: “把她给我带过来!” …… 南娇娇一进魏府就觉得不对。 府中人并无任何伤心之色,按部就班,一切如常。 引她入后院的嬷嬷姓李,是老夫人身边一直伺候着的。 “李嬷嬷,老夫人灵堂在何处。” 李嬷嬷敛了敛眉,并未作答,只是反问南娇娇: “南姑娘有心了,送来的菊花全是老夫人最喜欢的玉露夫人,这种天气,要寻这样的白菊姑娘费了不少心思吧? 我记得,姑娘去岁就在郊外建了一处暖室菊园,专门为老夫人培育菊花。” 南娇娇掏出手绢擦拭眼泪。 “是,老夫人待我好,可惜……她老人家没办法延年益寿,竟这样早早去了。” 李嬷嬷哟了一声。 “南姑娘莫要伤心了,这里还不到你该伤心的地方。” 南娇娇以为李嬷嬷指的是灵堂,便哽咽应下: “是。” 甫一进院,院子里一堆人,各个表情纷呈,十分古怪。 她看见南枝好端端的站在,没有被锁拿起来,脸上也没有半点失意。 心里咯噔一声。 一定是钱氏没能耐把屎盆子扣在南枝头上,错失如此机会。 南娇娇心中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 老夫人既死,钱氏理所当然掌权,小少爷归嫡母抚养。 钱氏凡事都听自己的,等魏长风一死,整个凉州商会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南娇娇心中算盘打得极好。 一切顺理成章,便从老夫人暴毙这日开始。 正要酝酿感情好好哭上一哭,谁料哀思过重,竟听见老夫人的声音了? “娇娇,难为你的孝心,这就赶来为我哭灵呀?” 老夫人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众人纷纷让开—— 南娇娇这才看见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的老夫人。 一双冷霜寒眸正紧迫盯着她。 南娇娇吓得扑通跪下。 这下是真的要哭了。 103 卖姨娘休正妻 风雪不止,铅云压城。 今日魏府注定有一场大戏要唱,有人要铲去遮掩污泥的雪,剖出后宅的肮脏真相。 几个姨娘处置好了,还剩夫人钱氏。 魏长风和老夫人端坐主位,堂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南枝重新为老夫人诊脉。 然后把速效救心丸,还有其它一些疏通心血管的药装在小瓷瓶里一起给她。 老夫人捡回一条命,如今更加惜命了。 南枝在客位落座。 除了她之外,其它人都只有站着的份。 当然,南娇娇是跪着的,被家奴用木棒压着,强逼着下跪。 南枝迎上她怨毒的目光: “南枝,你算计我!” 南枝端起丫鬟奉上的茶水,轻叩茶盖中,吹了吹浮沫:“是不是算计,你我心知肚明。无非是自作聪明太过,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放下茶碗。 “你本性如此,重来几次都不会有好结果。” 南娇娇瞬间呆住,瞳孔里只剩下深深的震惊。 她……她竟然知道? 咬了咬牙。 “那又如何?我究竟犯了什么罪,你们有什么资格不过官府,私自审讯?我又不是魏家的奴才……快快放了我,否则我父兄定叫魏家好看!” 南枝戏谑轻笑。 “你的父兄将来一定自身难保,否则你何必从小筹谋,如此辛苦?” 父兄靠得住,重不重生都能躺平。 既然重生,肯定想要改变过去的遗憾,去获得更高的权力和钱财。 南娇娇想施恩马帮,渗透魏家,无非是想拿下西凉两州的话语权。 她的目标是江霁,大概想用西凉势力做嫁衣,换取留在江霁身边的机会罢了。 南娇娇被南枝戳穿后,脸上变化精彩,唇语呢喃: “你不可能知道……难道?不,你不是……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两姐妹一番对话,魏家人听得一头雾水。 魏长风如坐针毡,他见刘管家快回来了,实在坐不住了。 他站起来对老夫人沉声道:“娘,儿子不能休妻。” 钱氏有这一句话兜底,她僵硬的身子骨一软,瘫坐在地。 老夫人还不明所以呢,直到刘管家领着衙门的人匆匆而来。 衙役开门见山: “老夫人容禀,给八房煎药的药罐盖中藏有砒霜,药汁一旦漫上就会沾毒。” 老夫人震惊看向钱氏和魏长风。 “我早就把对牌和库房钥匙都交给她了……儿……你也早知道了?” 衙役:“我怕这药罐不止一个,家中还有么?” 老夫人沉下脸:“去把刚才给我煎药的罐子拿来!” 丫鬟很快把东西拿来。 衙差掀开盖子,拿小刀子一戳,这个盖子也是中空的。 但里面放的不是砒霜,而是川芎、红花、人参、附子几味药方里不曾开过的药材。 南枝记得这几味药材的药效。 “它们都有活血化瘀,活血行气之效,会加重老夫人的病情。” 老夫人上去狠狠抽了钱氏一耳光。 “贱妇,果然是你干的,你、你狼心狗肺,谋害婆母,毫无人性!” 衙差看了一眼魏长风,斟酌开口: “这案子查下去不难,药房进出皆有单据,府中婢子抓去衙门一审也有口供。但要不要查下去……还请老夫人和魏老爷定夺吧。” 魏长风深深叹了一口气。 南娇娇忍不住骂钱氏: “你为何这般沉不住气,我早告诉你她会死,会死,你为什么还要自己动手!” 钱氏捂着脸一味的哭。 “她早些日子心痛不假,可八房生下孩子之后,她如沐春风,哪有半天要死的样子?我信不过你……所以才……” 钱氏不打自招,衙差只等魏长风开口。 老夫人铁了心要钱氏付出代价,可魏长风不点头,衙差就不敢动。 堂里落针可闻。 南枝低敛着眉眼,气定神闲,看上去一点不急。 她在等一个人来。 直到门房踩着庭院积雪,咯吱咯吱跑来,她才长眉轻舒。 心道:来了,不早不晚,来得刚刚好。 门房站在廊下,兴奋道:“老爷,大宛国来人了!说是来探望八姨娘,还给老爷带来了西域葡萄酒!” 魏长风微微一愣。 什、什么? 绮罗不过是一个舞姬,大宛王送人的礼物,居然还有人来探望她? 门房喜上眉梢: “姨娘大喜,老爷大喜,姨娘亲弟弟立下战功,被封为百战将军!他派使者带着葡萄酒先来报喜,另有上百匹大宛良马和黄金当做礼物,已经在路上了!” 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魏长风搓着手,心里将绮罗当做神女一般。 老夫人也对绮罗改观:“她可真是家中福星呀,给咱老魏家留了种,身份还这般高贵……儿啊,人家弟弟是将军了,你怎么能委屈她再当一个小小妾室?” 魏长风皱眉不言。 南枝先送上恭喜,再遗憾道: “家中已有主母,至多抬她为平妻,不知这样算不算委屈?” 老夫人指向钱氏: “什么平妻,我就要绮罗一个儿媳妇,把这个贱妇休了,不拉她去官府坐牢,算是我为大孙子积福报。” 钱氏哭求:“夫君,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侍奉婆母,好好照顾孩子!” 男人不会轻易休妻,除非有了更好的选择。 魏长风一脚踹开钱氏,冷声道: “母亲说的对,我这就写下休书,今日就叫她下堂离去!” “夫君!” 钱氏哭得几乎昏厥,被下人架了出去。 现在轮到南娇娇了。 按照律法,魏家确实奈何不了她。 但在凉州,魏家才是王法,要怎么处置魏家说了算。 老夫人看向南枝:“丫头,你想如何处置她?” “先将她关起来,我留她一命,有用。” 南娇娇哂然一笑: “南枝,你不敢杀我,对不对?你怕爹爹再也不喜欢你,怕大哥报复你们江家…… 所以,还是我赢了,你这个没人爱的可怜虫!” 南枝反手就是一耳光,清脆无比。 南娇娇嘴角渗血,越发笑得恶毒。 “你打吧,有种你就打死我,否则来日落在我手里,我定要百倍千倍向你讨回来!” 南枝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这一世你就别想了,如果还有下一世,学着聪明一点?” 她往后退了一步。 家仆一棍子将南娇娇打昏,将她拖进了小黑屋。 老夫人交代下去: “去南府说一声,就说我病了,南小姐留下小住为我侍疾,让府中人不必担心。” “是!” 大戏落幕,南枝还要去小轩楼探望一下绮罗。 经过庭院时,更好和乔装后的红菱碰上,活脱脱一个西域美人。 她本就骨相英气,稍微打扮一下就行。 马帮一直远走西域,向大宛国买良种战马,她自然会一些大宛语,再加上货真价实的葡萄酒和书信,没人会怀疑她的身份。 红菱和南枝对上视线之后,她笑着颔首。 南枝亦眉目弯弯。 辛苦了。 104 宅斗只是起点 南枝绕过积雪的庭院,花园枯枝落下,池塘浮冰,见着就觉得冷。 反之,小轩楼内暖意浓浓,仿若初春。 等南枝到的时候,小蒲刚给绮罗按完肚子。 恢复的不错,恶露已经不多了。 南枝喂她吃药,声音平缓,内容跌宕,将方才堂中发生的事情完整说给她听。 小蒲听得大快人心。 “太好了,活该!谁让她们这么坏,见姨娘老实想尽办法折辱我们。” 绮罗嘴角挂着笑,脸上还是风轻云淡的。 南枝眉梢轻佻: “小蒲,你家主子不是老实,而是心灰意懒,不屑与她们计较……如果较真了,只一次出手就一网打尽,杀的片甲不留。” 小蒲还是一脸懵。 南枝敲了敲她的脑门。 “傻瓜,你主子早就知道那些姨娘背地里干的好事。” 绮罗声音温吞: “我是番人,她们辱骂我,我只笑笑不说话,她们以为我听不懂她们说的话。时日久了,我就知道很多事情了。” “行了,以后魏家后宅就是你的天下了。”南枝放下空药碗。 老夫人这一次不死,其实也活不了多久,等她一死,后宅主母就是绮罗。 相夫教子,就算还有别的女人进门,身份也越不过她去。 南枝以为魏家主母是绮罗的归宿,不曾想绮罗冷着声开口: “不是全部,还有一个人……” 她眼神变得坚定:“魏长松。” 南枝一愣,随即眸光亮起:“姐妹,原来宅斗胜利不是终点,而是你的起点啊。” 绮罗将自己的打算说给南枝听。 魏长风古板封建,不会允许她插手生意,但她身份特殊,要打通西域商路,魏长风就绕不开她。 她要借这次机会,一点点渗透商会,笼络自己的人脉。 一旦商路打通,她会想办法让魏长风“病”在家中,无力主事。 狐假虎威,她可以借势铲除异己,渐渐把整个商会握在手里。 南枝闻言对她满是敬佩之心,十分感动。 “绮罗,太好了,我真是没白白救你,这才是你对我最好的报答!” 绮罗笑容舒展。 “是,我不敢辜负你给我的第二人生。” 俩人相视一笑,笑如春风化雪,令这一室生机盎然。 * 魏府今日一场乱。 卖妾休妻,迎接贵客,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哭声、叫骂声、歌舞宴饮声交织在一块,有人笑自然有人哭。 老夫人怕自己心悸再犯病,一定要留南枝在身边。 她命刘管家收拾出一间干净厢房给她住。 南枝婉拒了,只道:“我给一床被褥就好,我和妹妹谈心去。” 吃饱喝足后,南枝推开小黑屋的门。 南娇娇眯眼看清来人,她噌得一下站起,双手欲掐南枝脖子,目露凶狠向她冲去。 “你还敢来,我掐死你!” 南枝早有准备,抬起就是一脚! 啊—— 南娇娇被一脚踹回椅子,冲劲太大,她整个人往后仰摔。 咚得一声,她后脑着地,摔得七荤八素。 半天起不来。 “南枝,你绝没有好下场!” “是么,上一辈子的事么?” “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你全部死在我手里,这一辈子也会同样如此!” 南枝眉心一皱。 她弯腰将人揪起,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 “我让小厨房备了夜宵,今夜我们姐妹……好好叙叙旧!” …… 南娇娇重生了四次,这一次已是第五世了。 最初一世,南家一辈子都是农户,王氏死后继母进门,父亲生怕亏待了南枝,一直委屈继母和南娇娇。 两姐妹出嫁那一年,陇西王起兵,全家死于烽火兵灾。 第二世,南娇娇重生出嫁那一年,她想尽办法终于攀到一门京城子弟的婚事。 她想着陇西王一定会被官军镇压,只要嫁到京城就能保命。 谁想父亲偏心,逼她把这一门亲事让给南枝。 南娇娇一气之下毁了南枝清白不够,还将她乱刀砍死。 但结局出乎她的意料,陇西王攻入京城,几乎屠城,于是南娇娇又死了。 第三世,南娇娇重生六岁那年。 她挑拨父亲和南枝的关系,把南枝当粗使婢使,让她烧火做饭。 她成功抢了南枝的机缘,替她进山救下广陵侯,自己嫁给二公子江霁。 看着南枝练就一手厨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她眼红妒忌,就利用侯府权势逼着她嫁给一个太监,最后南枝被老太监折磨一夜而死。 没得意几天,成婚之日阖府被流放。 流放路上,她被衙差侮辱,最后被山中刁民丢进锅里煮着吃了。 第四世,她重生三岁那年,花了十几年时间准备谋划。 她把南枝卖给侯府为婢,一起流放,遇上吃人的刁民时,她让南枝替她去死。 终于熬过流放路,江霁最后也起兵了。 可她和江霁一直都是名分上的夫妻,他从未看过她一眼,更别提圆房。 攻入皇城那一日,南娇娇也被江霁一刀砍死。 她永远忘不了他冷漠嫌恶的眼神。 那时她便想,江霁这个人无情无心,待人没有真情。 如果她有钱有实力,有资格站在他身边,是不是就能改变死局了? 第六世,她重生出生之日,她想这大概是最后一世了。 这一次她不再抢南枝的机缘,让她嫁给江霁,为南家谋取好处。 让大哥做官,让父亲经商赚钱,她负责各处人脉,拉拢凉州各方势力。 想着等江霁流放到凉州时,再成为他的妻子。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南枝居然命这么硬,跟着江霁一起到了凉州。 本想借魏府之手除掉她,可自己却栽在她手里。 最后一世,最后一次改命的机会,这叫南娇娇如何不恨! …… 南枝听了这么多,心突突的跳。 感觉自己在南娇娇的叙述中真切死了一遍又一遍。 乱刀砍死,太监折磨,人肉火锅…… 真是好惨。 她只记得这一世,原来小时候吃的种种苦,全是南娇娇精心喂给她的屎! 南枝声音如吞铁片,气得喉咙发腥。 “所以,你受过冷落之苦,重生之后就挑拨爹来虐待我?” “你怕我烧一手好菜,开酒楼赚钱,就不让我进厨房,只逼我砍菜挑水,差点掉河里淹死?” “明明是你自己要嫁江霁,却让我当棋子,吸干侯府每一滴血来浇灌你自己?” “侯府、大哥、爹、你母亲……马帮,商会,我们全是你的棋子?” 在南枝声声诘问中,南娇娇声嘶力竭的叫道: “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我每一世都死得这么惨,我想要活怎么了?!” “你自找的!” 南枝吼了回去。 人想活着没错,可踩着别人尸骨去活,那也太卑鄙无耻了! 况且,活着只是借口,想利用重生获得的信息差登上权力巅峰才是真正目的。 人心贪婪而已。 南枝深吸一口气。 她按捺住想要立刻掐死南娇娇的怒火,冷声质问: “告诉我,江霁为什么起兵谋反,他凭的什么?” 105 你是替我重生的 南娇娇冷笑一声。 “这是我最后的保命符,你觉得我可能告诉你么?” 南枝笑笑,并不生气。 “行,我也不指望你真能告诉我,就算说了,也未必是真相。” 南娇娇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你已经知道江霁一定会起兵,你占着那个位置,等待你的结局和我有什么区别?还不是入了皇城后被他一刀砍死? 不如你我联手,我们两个一起活下去,可好?” 南枝向她一步步走近,蹲下身,与她平视,眼底没有半分温度。 “南娇娇,你可知自己为何重生?” “……”南娇娇不言。 南枝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将她这张自私到极点的脸撇到一边。 “记着,你是替我重生的,这四世偷来的记忆,你要一分不剩的还给我。” “做梦!” 南娇娇叫了起来:“我不会再告诉你了!” 最关键的信息她刚才都没有说。 只要咬牙守住这些秘密,她就有谈判的筹码,就能翻盘活下去! 南枝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 “它们,全是我的。” 当时她可以窥探萧云的记忆,再来一次,照样可以得到南娇娇的记忆。 南娇娇喜欢拿别人当垫脚石? 那就尝尝自己五世辛苦,转头只为别人做嫁衣的滋味吧! 南娇娇一万个不信。 “你就装吧,贱人,今日落在你手里,是我大意了。 用力打落南枝的手,她笑得张扬: “别忘了,你现在拿我没辙……否则,你老早杀我了。” 南枝撇了撇嘴:“好生气,被你说中了,我现在真的还要留你一命。” 南娇娇眉梢一挑,得意飘然而起。 不过。 南枝话锋一转,语调忽变,漫不经心转为凌厉。 “人活着,不就一口气的事么,除此之外……你什么也留不住。” 南枝敲了敲身后的门板:“刘管家。” 刘管家闻声,从庭院一路小跑站到门后听候差遣。 “老爷吩咐过,您尽管放开手,不管什么事都有魏家担着。” 南枝掰着手指一世一世数着。 “乱刀砍死,一锅煮了,被太监折磨而死……刘叔,凉州可有太监?” 刘总管:“没有太监也无妨,京城那些老太监的手段,我清楚的很。” 南娇娇惊恐摇头。 “南枝,你不得好死……你这个贱人……贱人!” 南枝推门离开,交代了一句。 “给我留口气就行。” “是,姑娘放心。” …… 南枝一回厢房,迫不及待闭眼入空间。 【南枝:叔儿,那个记忆眼镜……您还能弄的来么?】 【郝大厨:小南儿,你想要我的命就直说,上一次差点被打成猪头,这一次还敢偷啊?不行不行,弄不到了。】 【南枝:叔,我真的很需要,要什么食材您开口,我想办法给您弄去!】 【郝大厨:不是叔不肯帮你,这东西本就是他吃饭的家伙。他在外头名声赫赫,大部分全靠这件宝贝。经过上次的事情,他现在另上了三道密码锁,我弄到也打不开呀。】 南枝失望的捧着手机。 五分钟,郝大厨那里又发来一段语音。 “他叫包梁,是碳基集团大小姐的准上门女婿,也就是蒋怀风以后的姐夫。 但蒋家看不上他,这一碗软饭他不一定吃的上。 过两日是蒋大小姐亡母的忌日,蒋家要大办,听说包梁在头疼送什么礼物,你看看有没有商量的机会?” 南枝心里重燃希望。 【南枝:好,我去找蒋怀风。】 说曹操曹操到。 蒋太子的视频弹窗跳了出来。 南枝秒接。 甜甜一声笑:“蒋总,您学成归来了?” 视频中的蒋怀风一脸倦怠,眼下淤青,下巴上全是胡茬,憔悴的要命。 他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头盔,插满了电线,闪烁着冰冷的科技流光。 “你主动找我,怕不是碰上生死大事了?” 蒋怀风凑近屏幕,眯了眯眼,肩颈陡然一松,气定神闲的靠回沙发。 “没缺胳膊少腿呀,这一次又要问我借什么?” 嘶。 头盔好像电了他一下,蒋怀风冷不丁一颤,怒着声对边上吼。 “我说了我学不进去,就不能提前把这玩意拆了?” 仆人唯唯诺诺:“大小姐说了,就算三少爷您是木鱼脑袋,也要学满三天。” “靠!” 他生气,一脚蹬了茶几。 南枝对头盔挺好奇的:“您学习,靠它?” 蒋怀风来劲了,抓着南枝好一顿吐槽。 这玩意叫被动学习机。 通过不断刺激大脑神经元链接,达到被动学习的效果。一本书一本书往里面塞,就看谁的接受能力强,脑容量大。 南枝赞叹:“怪不得,蒋总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呀,不像我,脑子空空啥文化没有。” 蒋怀风:“得了吧,这玩意可折磨人了,我最多学一小时,多了脑子疼。” 一听南枝脑子空空,蒋怀风笑得鬼祟。 “我姐说学满三天,可没说必须要本人学满吧?” 南枝就这样得到了碳基生物的高级货。 开始学习后,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身体中呈现。 她恍若置身一片海域,平静宁和,耳边充斥着海风海浪的声音。 蒋怀风盯着手中控制面板,吃惊笑道: “可以啊,十分钟吃下五本书,你这脑子也太空了!” 他扫了一眼面板:“给你上点难度。” 五分钟之后,南枝又全消化光了。 蒋怀风张了张嘴,不甘心咬牙。 手指翻飞——医学全套入门纲要,农学牧业深入研究、八大菜系总谱、顶级葡萄酒品鉴全册。 半个小时后,蒋怀风已经手心冒汗了。 他小心问了问南枝的感觉:“你,头疼么?” 南枝深吸一口气,还觉得自己在海上飘着呢,眼神透着对知识的渴望。 蒋怀风破防了。 半晌之后,他弱弱开口:“你……有男朋友么?定过亲事的那种。” 南枝这下清醒了。 “啊?” 蒋怀风再接再厉: “咱们签契约吧,给我当两年女朋友,除了我的命,你要啥我都给你!” 南枝现在晕乎了。 等等,她一开始找蒋怀风,为了什么事来着? 106 舞到太子爷心上 啥意思啊? 蒋家太子爷还缺女朋友? “缺你这样黑洞一般能装的脑子!行了,月姨忌日,我爸地方我有礼物送了。” “月姨?不是你妈?” 蒋怀风解释了一番。 他是堂族过继来的儿子,上面一个姐姐,一个哥哥,是父亲原配妻子生的。 他管她叫月姨。 月姨病逝,二哥多年前因为集团一个秘密计划消失至今。 他这个太子爷只是暂代,一旦二哥回来,他肯定要让位的。 “我二哥是百年一见的天才,学习机三天就可以灌下上千本书,堪称集团骄傲。” 凑近发烫的屏幕: “不过现在好了,我找到另外一个天才了,领你去见我爸,他一定开心。” 南枝想起郝大厨的消息,她转了转眼珠: “你准姐夫也要去?他的礼物准备好了么?” 蒋怀风:“你说包梁那个软饭男啊?” 哂笑一声:“月姨当年是舞蹈家,拿奖到手软,唯一遗憾是西域舞中一支苏幕遮传世资料所剩无几,她难以还原。包梁一直在想办法,我看够呛。” 南枝轻声念着: “西域……绮罗?” 有点不好意思,一舞苏幕遮,依旧在她射程范围之内。 蒋怀风见南枝露出狡黠笑意,跟着搓手兴奋道: “怎么说,这你也能代购?” “能,原汁原味,如假包换,壁画都没我跳的真。” “你想要什么?” “包梁的记忆眼镜,学习机。” “哟,你胃口不小。” “比起你赢得父亲欢心,从姐姐地方分来一些权力,我要的不多。” 蒋怀风打了个响指: “成交——那假扮女友的事?” “我人没办法到场,其余蒋总看着办,只要东西到位,别说女友,当您妈妈也可以。” “呸。” 蒋怀风按掉了视频。 南枝把学习机还了回去,设定的时间到了,她留着也没用。 拍了拍脑子,里面感觉多了许多奇怪又陌生的知识。 纸上得来终觉浅,要想真的让这些知识变成自己的,她还需要实践相结合。 用上了才是自己的。 离开空间,天已近三更。 南枝吹灯休息,门外的雪还在纷纷扬扬下个不停。 南娇娇尖利的哭声时不时的传来。 南枝枕着她的痛苦,心安理得的睡着了。 * 翌日晨起,南枝直奔小轩楼。 绮罗今日好多了,已经通气进食,扶着也可下床走两步了。 南枝给她检查伤口,重新缠上绑腹带:“让小蒲搀着多走两步,我知道你没什么胃口,但为了自己的身子,多吃一些,明白么?” 小蒲:“姨娘一直只吃那么点,说习惯了。” 绮罗敛了敛眉眼:“我曾是贵族王室养的舞姬,为了身段,吃东西是为了活着,吃饱是我的大罪。” 南枝掐了掐自己的腰: “那我这样的能跳舞么?” 绮罗:“你想跳舞?” “恩,苏幕遮,绮罗……你愿意教我么?” “当然,我可现在没办法演示给你看。”绮罗扶着桌子坐下。 小蒲睁着葡萄一样圆溜溜的眼睛。 “我可以,我会。” 绮罗和南枝纷纷诧异地问道:“你会?” 小蒲:“我娘是乐籍从良,从小我耳濡目染,她也教我舞乐。后来姨娘来了小轩楼,思念家乡时总会在月下起舞,我陪着看了几次,便学会了。” “那太好了,小蒲,你来手把手教我,我是笨学生,你可得教仔细了。” 南枝开始扭腰转胯。 她想过了,只学几个动作,有惊鸿翩然一眼万年的三分感觉就行。 绮罗温柔笑意: “小蒲,将我的琵琶取来。” “是。” …… 南枝在小轩楼学了一日,连绮罗也对她的天赋惊叹不已。 小蒲更是惊喜连连:“少夫人,你这么转圈儿头不晕么?” 一般新手学舞平衡力欠缺,稍微两圈就会踉跄摔倒。 可南枝身段柔美,又美又稳,是天赋极好的苗子。 南枝跳出一身汗,饮茶坐下: “无妨,我读书都不晕,何况这个。” 绮罗站起身,拉开衣柜,捧出一身极为精美飘逸的舞裙。 “这个送给你。” 她有些留恋的拂过衣裙上的敦煌风金线刺绣:“南枝,你跳的极好,极美。” 南枝袖子里藏着录音笔: “等我穿上舞衣,可否再为我伴奏一曲?” 绮罗捧起琵琶,指尖翻飞,将过往的一切诉诸一曲苏幕遮。 …… 空间里做好一切准备。 四面巨大水墨动态画屏搭建舞台。 蒋怀风斥巨资请来视频后期处理团队,录音笔里的琵琶曲交给百万音效师,后期加入箜篌、羯鼓、银铃声。 他懒散靠坐在沙发里,指骨敲了敲桌子: “开始吧。” 桌角摆着一只鎏金博山炉。 当沉香屑化作一缕青烟时,琵琶弦迸出第一个清音。 披帛舒卷如烟,组建点滴,缀满银铃的裙裾旋开千层浪。 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月光锦、绯色衣、九尺长的披帛霎时扬成一道流霞——隔着屏幕,足以拂下蒋怀风的杯中酒。 一曲毕,南枝香汗淋漓,目光再三询问: “怎么样,还要再来一遍么?” 蒋怀风擦了擦裤子上的红酒渍,眼神躲闪着: “行了行了,调音师加班工资挺贵的。” 南枝也觉得差不多就行,至少动作标准。 “也不用全部都给,挑最好的几秒剪辑下来,足够交差了。” 到时候编一个借口女朋友有事不能亲自当场,但准备了礼物缅月夫人。 南枝都替蒋怀风打算好了,于是她讨好一笑: “蒋总,那我的报酬,那副记忆眼镜……” “好说,我这就去把软饭男绑过来。” “不是……他设了三道密码啊。” “这种舔狗,密码除了大姐的生日,三围,纪念日,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 半个小时后,包裹如约抵达南枝的空间。 拆开一看,新鲜刚从包梁脸上摘下来的记忆眼镜,上面还沾了血。 早知道蒋怀风可以暴力解决,那还跳什么舞? 南枝有点后悔。 总觉得自己给多了。 离开空间,南枝拿上记忆眼镜直奔南娇娇所在的小黑屋。 这一次,她也要尝尝重生的滋味。 107 反杀是不可能的 刘总管一直守着暗房,身边甚至还跟着大夫。 见南枝来了,他恭敬回话:“一直好好招待着南小姐,留着一口气,等少夫人过来最后发落。” 大夫一直低着头,看起来胆子挺小。 “已、已经包扎过了,人昏着,我下过几针,人醒不过来。” “不用她醒,只要活着就行。” 大夫几番抬眼,又匆匆低下,神色紧张。 刘总管打他出去:“口风严一些,否则,你家有满门之祸。” “是,是!” 大夫提着医箱就跑,庭院地滑,他还啪叽摔了个马趴。 刘总管摇了摇头:“这点场面就吓成这样。” 南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浑身溃烂流脓的病人也治过,一个南娇娇而已,至于慌成这样? 南枝心里多了些警惕。 她吩咐刘管家在外等着,不管里面发生什么,都不许进来。 “好的,少夫人。” 南枝开门进去,一屋子血腥气。 南娇娇被绑在椅子上,脸上,手上全是伤口。脸颊高肿,嘴角破裂,额头破了个血窟窿,已经用纱布绑扎过了。 她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歪头昏在圈椅上,头发散乱披着。 南枝袖子里藏着电击棒,缓步靠近南娇娇。 “妹妹,这一日一夜过得如何?” 南娇娇完全没有反应。 南枝故意放缓脚步,绕着她走,说一些难听的话刺激她。 “忘了告诉你,我这些日子跟人学厨艺,果然是有天赋的。 你抹杀了我好几辈子,这一辈子恐怕再难办到了。 等我调好料粉,再一刀刀将你的肉片下,你得好好尝尝自己的味道。” 南枝的话让南娇娇想起曾经变成一锅肉的可怖记忆。 她冷不丁浑身一颤。 南枝眼眸一沉。 果然是装的! 她手里拿着电击棒,遽步上前,一把揪起她头发,迫使她抬头。 “门口那个大夫是来救你的?” 南娇娇睁眼:“不,是来杀你的!” 挣开绑着活扣的绳子,藏在坐垫下的匕首闪过杀意寒芒,划破了南枝的衣裳。 南枝嘴角噙着冷笑,侧身避过。 南娇娇皱眉:“你早有准备?” 南枝按下电击棒的开关:“我从不小看任何一个人,更不会小看我自己。” 南娇娇见到电击棒就浑身发抖。 这一日一夜,她对这种大小形状的东西生理惧怕。 南枝撇了撇嘴:“看来你的记忆……我得挑着看了。” “别,别过来!”南娇娇尖声大叫。 南枝果然停下了脚步。 啪嗒。 电击棒摔在地上。 南枝感受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整个人昏天暗地,连电击棒都握不住! 南娇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明白这是天赐的好机会—— 于是,她双手握着匕首,猛地向南枝心口处捅去。 “去死吧你!” 南枝疼得两眼一阵阵发黑。 生死攸关,用力握住了南娇娇的手腕,架着匕首偏离方向。 噗呲。 匕首刺入她肩膀,避开了心脏。 什么……什么情况? 南枝确定这是共感痛,身体被撕裂感觉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厉害! 相比之下,匕首刺破血肉这点痛,就跟蚊子叮咬一样没感觉。 南枝咬牙死死坚持着: 江霁,你,你到底怎么了? 南娇娇也受伤严重,两个人没什么力气,但为了抢一把匕首都拼命了。 南枝被迫与她滚在一起。 滋。 匕首被拔出,血溅了俩人一脸。 南娇娇骑在南枝身上,单手握刀,笑得疯狂凶狠: “一定是老天爷在帮我,南枝,你机关算尽,妖法傍身,可到头来你还是胜不过我!我这就杀了你,一刀刀活剐了你!” “让我吃自己的肉?我先把你剁碎了!” 刀锋高高扬起。 对着痛苦难当,呼吸困难的南枝用力刺去。 反杀就是现在! * 药王谷,密境。 江霁伸手拉下了石闸,强行离开药石棺。 慕白在外头气得大叫:“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这么不能忍痛?还没结束呢。” 江霁摇了摇头。 “不行,太疼了。” 他可以忍受,但南枝不行,她一定会痛死的。 慕白无语。 “真是侯门公子哥,这么大个人,害怕疼呢。那你这腿治不治了?” “如果只有这种办法,我不治了。” 慕白更加无语了。 “我看你残得一点不无辜,要不是祖训,我才不想救你!” 江霁拧眉:“祖训?” 慕白自知说漏了嘴,他装作若无其事,甚至挑眉轻纵: “祖训有言,生死令既出,就不可辱没药王谷的名声,你不肯治,我还偏要把你治好了……快点躺回去!” 江霁没有动作。 慕白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有一种药,可以减缓你的痛苦,就像做一场梦,只是周庄梦蝶,梦醒之后,你会难辨真假,如真似幻困扰初心,你可还愿意?” “心向往之处即为真,多谢神医提醒,晚辈愿意一试。” 江霁眸色坚决。 慕白犹豫了一番,心道:也罢,听天由命吧。 江霁服下药,重新躺到石棺里。 石闸扣下,机拓声嘎拉拉响起,石头表面光影变化,泛着科技冷光。 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从他身体里一点点被剥离。 他好像置身那一场梦中,又仿佛高高在上,审视着别人的故事。 ‘名单,这一张名单,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忘。’ ‘我们会修改你的记忆,让你双腿有疾,你一定会找到药王谷,到时候就会找回真正的自己。’ ‘重启麒麟军,想办法夺回权力,让一切回归正轨,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金属音变得厚重,压得喘不过气。 最后耳边传来女子谆谆叮嘱:“雪止……弟弟……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救回妈妈。” 江霁噌得一下睁开双眼。 眉目间雾霭重聚不散,凝结成更深寒的霜冰。 …… 回到暗室。 南枝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生死一线。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终于消失了。 重聚心神,她咬牙一把握住刀锋,抵挡南娇娇必杀的一击! 南娇娇诧异抬眸,腹部传来滋滋滋的声音。 她浑身乱颤,身上像过电一样,剧痛过后抽不出一丝力气。 南枝一脚将她踹开,反手夺下匕首,踉跄着起身。 南娇娇躺在地上,张大嘴巴说不出一个字。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南枝身上淌着血水,仿佛从地狱爬上的修罗恶鬼,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 死亡逼近,一瞬而已。 啊—— 惨叫声透过门板传了出去。 南枝挑断了她的脚筋、手筋,用刚学进脑子里的人体脏器结构的医学知识,活学活用。转眼在她身上捅了十几个血窟窿。 不会致命,只会痛死。 等到最后一滴血流干,她才会死。 南娇娇痛昏过去。 南枝从空间拿出医药箱,先给自己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等止血了,她动作缓慢掏出记忆眼镜,开关轻启, 她探入南娇娇重生六次的记忆之中。 108 搜刮地库宝贝 详略得当,南枝只取自己用得上的记忆。 但走马观花,她还是看到了前五次自己在南娇娇手里惨死的样子。 被父母冷落,被扼杀天赋,被逼嫁给最卑劣的男人取乐。 南娇娇成为高高在上的天道,玩弄着别人本该优秀安宁的一生。 简直不可原谅! 南枝居高临下的看着南娇娇。 “我知道你听得见,也知道你不甘心,想着还有下一世重生,大不了从头再来。” 南枝眼尾锋芒毕露。 “虽然我觉得,你应该没有下一世了,如果真的有,你也不妨试试。下一世,我一定让你死得更加花样百出,南娇娇,我等你。” 蹲下身,南枝将匕首上的血在她身上擦拭干净。 明晃晃的刀尖挑出她悬在脖子上的一枚铜钥匙。 “你的记忆中有个地库,是你精心准备多年的嫁妆吧?” 南娇娇在地上抽搐,喉咙声音嘶哑,叫骂不出声。 “谢了。” 南枝轻轻道了一声谢。 那比刀子更锋利,狠狠折磨着南娇娇的心。 她睁大着眼睛最后撕声,不甘扬起了头颅,随后重重摔在血泊里。 …… 南枝用力推开房门,风雪猎猎吹起她的衣角。 刘总管双手奉上厚实的鹤氅: “哟,您千万别冻着了,里头腌臜事交给奴才去善后就是了。” 南枝裹紧自己。 “到底姐妹一场,我亲自送她回府。” “好,我让护卫跟着!” 南枝若有所思的眺望暗沉沉的天边,风雪不止,心凉如冰。 上一世的南娇娇也死在这样一个风雪天。 起义军攻破皇城那日,她死在江霁的刀下。 记忆中那双冰冷决然的眼睛,南枝觉得好陌生呀。 就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一样。 “走吧。” 南枝一脚踏入积雪的庭院,一步一个雪窝子。 无论江霁今后会走哪条路,她南枝永远要走自己的路。 * 南娇娇在凉州城的府邸,虽比不上魏府,但也十分气派。 南枝的马车才到门口,从院子里翻出三五个黑衣暗卫,冲着马车杀去。 嗖嗖嗖。 三个弩箭齐发,暗卫们喉咙中箭,连马车都没碰到一下,已横死雪中。 剩下的暗卫不敢再放肆。 刘管家驾着车: “你家主子已死,如果是为了银子,魏府出双倍,不要再负隅顽抗了!” 暗卫们看了一眼马车后跟着的棺材,面面相觑,纷纷丢下了兵器。 南枝入府之后。 庭院里跪着一地的婢女暗卫,典型的既要享受,又非常怕死。 “她的卧房在何处?”南枝明知故问 “您请跟我来。” 婢女低垂眉眼,恭敬着引她过去。 门吱呀开阖,小婢女直接给南枝跪下: “按官府规定,我们这些签了死契的下人,只有大小姐一人可以处置。她若不在了,要么交还给京中老爷夫人,要么随意打杀或者卖去红坊勾栏。” “你要我放了你?” “少夫人是小姐的亲长姐,又是魏会长面前的红人,自然可以救我们。” 婢女也不白让南枝帮忙:“我知道小姐的地库在哪里,我愿意引少夫人前去!” 南枝拿出那一枚小铜钥匙。 “好,你带路吧。” 地库机关藏在千工床的一处抽屉内侧。 钥匙插进去。 咔嗒,机关声响起。 床板缓缓打开,露出往下的石梯。 “小姐这些年一直往里运东西,应该已经攒了很多了。少夫人,需不需要叫一些下人过来帮你抬?” 南枝摇头。 “不过,我就去看一眼,这些都是娇娇的东西,就让它们长眠此处陪伴她吧。” 婢女有些遗憾,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南枝一早认出了她的声音。 她便是小桃,一直跟着南娇娇在马车里谋划怎么害人性命的贴身丫鬟。 南枝笑而不语,眼底划过一丝精明。 进入地库。 虽然有南娇娇的记忆,她还是被实实在在的财帛惊得杏眸圆睁。 金元宝两大箱子,一千两打底,银元宝五大箱,应该有三万两之多。 珠宝首饰一箱,丝娟布匹满满一架子,珊瑚翡翠青铜古剑,名家书画古董玉器,还有一整个药柜的名贵药材。 再往里走,是精良的精铁刀剑、头盔战甲。 行过之处,片甲不留。 南枝把东西全部搬进了空间。 行到尽头,她面前是一张堆满了心血桌案。 点起油灯一盏,自然而然坐到楠木圈椅之上。 左手边的抽屉里,放着这些年经营的人脉资源,来往信函手令。 右边的抽屉是分属各州府的大额粮单,如果尽数兑换,竟足够两万人支撑三个月之久。 怪不得刚才南娇娇要被气得吐血暴毙。 换成是她,囤了这么些年的心血一朝全归了仇人,那还不如多捅几刀来的舒服些。 桌上一张偌大的计划图,南娇娇还有几件事没有做完。 拿下凉州商会是一件,施恩马帮得到战马来源是第二件。 这第三件也是最关键的一件,杀江霁之妻,取而代之。 “这三件事,你永远办不到了。” 南枝折起图纸,凑近油灯,看着它被火苗一点点吞噬成灰。 咚的一声。 地库入口的门好像从外面被锁住了。 上面传来方才那婢女的声音: “少夫人,我既帮您进去,您也得靠我出来!不怕告诉您,若不是要奔一条活路,我们早就瓜分这里的金银财宝,远走高飞了! 您带着金子和卖身契出来,再让魏家给我们准备车马,从此天涯不相逢! 这里这么多金银,您一个人可别太贪心了。” 南枝明白了。 南娇娇这几日没回府,这贴身婢女一定发现了端倪,联合府中暗卫想要瓜分财宝自谋生路。只是碍着魏家势力,如果没有他们点头放行,恐怕连凉州城都逃不出去。 更别提城外还有凉州马帮的势力。 所以,挟持南枝是最好的办法。 南枝扬了扬声: “小桃,你若方才不关地库门,我会把卖身契交还给你。奉命行事,有些罪算不到你的身份。 但我还是错了。 你本性与南娇娇并无不同,或者早就跟她同化了,没救了。” 小桃声音闷闷的传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少逞口舌之快!再不按照我说的做,我这就放火熏死你!” “小桃,我都说了,我与你家小姐是至亲姐妹。” 南枝一边说一边往后走去。 她伸手按下机关,打开了小桃都不知道的逃命暗门。 绕过房间一圈回到内室,站到了小桃的身后。 南枝抱胸冷笑:“你看吧,地库还有一道暗门,非亲姐妹不知。” 小桃浑身一颤。 109 丰盛热闹过腊八 小桃悚然一惊,跌坐在地,像看妖怪一样看她。 “不可能,小姐恨极了你,巴不得杀了你,怎么会告诉你!” “想知道?自己下去问她吧。” 南枝拔出麻醉枪,给了十足的剂量,嗖得一发将她打昏在地。 随后一脚将人踹进地库,扭动机关,将她反锁在里头。 地库如今空空如也,连把自尽的刀都没剩下。 她就好好留在下面,等待生命走到尽头吧。 窗外有人影绰绰,似乎在窥探屋里的情况。 是和小桃勾结的几个暗卫? 紧接着闷哼声传来,他们纷纷倒下,刀柄砸落在地。 红菱恢复容貌,迈着大步走进屋,掸落一肩风雪。 “鬼鬼祟祟的,少夫人放心,都解决了。” 南枝正要找红菱呢。 她用匣子装了一盒金子,下头压着从魏家赚来的一千两银票。 “大宛使者的身份你还需要扮演一次,你拿这些钱,和魏长风谈酿酒的生意。” “少夫人是说葡萄酒?” “是。” 红菱耿直道:“西域美酒,价值不菲,可运输麻烦不说,口味要想酿的出色并不容易。而且只有少数达官显贵愿意尝试新鲜,大部分百姓还是习惯咱自己的酒。” “这个你不必担心,口味可以改良,至于销路嘛——” 南枝菱唇微掀:“自有它的去处。” 红菱拿着金子走了,南枝也要回客栈去了。 这一连出门好几日,她都快忘记自己流放犯的身份了。 再说,腊八快要到了。 江霁的归期。 * 南枝回到客栈,孙文热情的跟她打招呼。 “哎哟,神医高徒少夫人回来了?”他正和傅戎几个摇骰子呢。 客栈是整个包下的。 大堂空着,他们索性凑了两张八仙桌,一桌骰子赌钱,一桌掰手腕。 剩下几个轮不上号的捧着落花生瓜子,一边嗑一边踱步两头看。 悠闲的很。 犯人不像犯人,衙差不像衙差,实在绝了。 外头大雪不止,珍珠挑开厚帘子进来,双手捧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腊八粥。 “快腾个桌子出来!” 李星正和阿布掰手腕呢。 眼看着又要输,连忙撤力气,道:“珍珠姑娘,我来帮你,哇好香啊。” 阿布冷峻的脸上露出不屑之色,揉了揉肩膀。 “五两银子,欠我。” 李星啧了一声:“你个夜诏卫怎可如此贪财?朝中不发俸禄么?” “抄了你就有俸禄了。” 李星急眼了,撸起袖子就要上。 “来来,再来,刚才我让着你的。” 阿布转身:“懒得理你。” 腊八粥上锅,香气四溢,引得众人猛咽口水。 珍珠打落几只不安分的爪子,叉腰道:“得我家少夫人先尝。” 这话众人没有不同意的。 “应该的应该的,少夫人辛苦了。” “可不是么,要没有少夫人英明神武,医术超绝,剖腹取子,哪有我们这般好日子过?” “就是嘛,这大雪一下就是半月,积雪厚过小腿,睡城外不得冻死。” 彩虹屁一声比一声响。 南枝接过珍珠递来的腊八粥,细细一看,笑着道:“不得了,居然是细粥?” 珍珠:“可不是嘛,魏府送来的粥果,十全十美,自然要煮细的。” 腊八粥有粗细两分。 寻常人家一般都吃粗粥,豆枣相掺,米果同煮,出锅撒上青丝、红丝,放上红糖就是万事俱毕。 细粥更费时费钱,莲子芡实、江米大米,光粥米就有十多种,还不算栗子青梅、核桃这些粥果。 当初在京城,侯府是将门,一切从简,只有皇宫和王府才熬细粥。 南枝唤大家一起喝。 有她许可,粗人武夫一窝蜂围上来争抢,哄堂热闹。 云遮和许晚橘一人提着一锅从厨房出来。 南枝扬声唤楼上的孩子们:“喝腊八粥咯!” “来啦!” 孩子们早就饿了,争先恐后踩着楼梯下来。 “慢一点。” 大舅母搀着姜老太下来,南枝亲自打了两碗,一碗给外祖母,一碗给梁氏。 大舅母裴婉有些担忧,看向南枝小声道: “这传回京中,会不会又给你们安个僭越的罪名?” 南枝:“通敌叛国的罪名都按了,还怕一个僭越之罪? 山高皇帝远,咱离京城富庶之地那么远,一定要过比过去更好的日子,否则白耽误全家走这么远路。” 宋观澜:“比过去更好的日子?” 江映月塞了一碗腊八粥给他。 “难道不是么?一家人全须全尾走到凉州了,二哥还上药王谷治腿去了,如今,咱们更是连腊八细粥都喝上了,怎么不比过去好?” 梁氏脸上平和。 “远离波诡云谲的朝局,如今便是好的。” 换做刚离京那会儿,简直天都要塌了,发配苦寒不毛之地,生不如死。 现在心态改变。 不是流放,而是去奔更好、更自由自在的日子。 江家人有这样的底气,还是因为有南枝。 梁氏不止一次想过:江家一门三代忠君为国,不该落到如此悲惨境地。 可老天如果真的无情无眼,就不会派南枝前来拯救侯府满门了。 她已万般感激,不再怨天尤人。 “南枝说的对,我们一家人勤勉团结,一定能过上更舒心自由的日子。” 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腊八粥。 所有人心中暖意横生,对未来充满希冀,眼里全是奔头。 …… 到了饭口时分,厨房传来咚咚摔面粉团的声音。 有魏府送来的米面,许晚橘下手毫不吝啬,结结实实用细面粉擀出面团子。 爱吃饺子的吃饺子,爱吃面的也有腊八面吃。 卤子是早上就做好的,能用得上的食材全切丁下锅,寓意五谷丰登,吉祥如意。 许晚橘大显手艺,更是做了一桌好菜。 一道炭薪焖出来的炉鸡更是她家不传的秘法,肉质鲜嫩,全靠火焰微弱似炭的粗柴头焖上一整日。 炉鸡一拧就脱骨,特别软烂,特香极了。 “来,把炉子搬出来一起烤肉串,烤饼吃。” 北山牧场一起捎来的牛羊肉串成串,撒上炒盐和茴香架在炉子上。 还有沾了油水的贴在炉壁上的饼。 男人们喝酒吃菜,孩子们玩心重,喜欢围着烤炉吃串啃饼。 客栈里像除夕一般热闹喧阗,充满了笑声。 “饺子呢?” 酒足饭饱,还差一道饺子吃。 大家都抬头等着呢。 珍珠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再等等……” “等什么?难不成还有客要来呀?”孙文喝得满脸赤红,摸着脑门有些懵。 傅戎拐了他一记手肘。 孙文看向目光一直盯着大门口的南枝,猛地一拍脑瓜子。 “哎哟,忘了,小侯爷还没回来呢!” 梁氏一样在等他,席上没吃几筷子,心里记挂着江霁。 “雪夜难行,或许耽搁了。” 都这么晚了,江霁应该赶不及今日到凉州了。 南枝自从得到南娇娇记忆之中,心中难免生出一些疏远之意。 本就是云遮雾绕的人,现在……更叫她看不清楚了。 她回过头不再盯着客栈紧闭的大门。 “珍珠,不等了,下饺子吧。” 珍珠敛了敛眉眼:“好。” 她扭身落下厨房帘子,沸水咕咚冒泡,哗得下了一箅饺子。 …… 笃笃笃。 敲门声在雪夜格外清晰。 南枝下意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江霁,回来了? 110 风雪夜归人 “我去开门。” 南枝起身走向大门。 梁氏抄起一边的鹤氅追去:“南枝,别吹夜风,小些着凉。” “好。” 南枝亟亟接过,披在自己身上。 她用力抬起门栓,客栈大门厚重,她一个人只推开一道门缝。 风雪一下子从门缝里吹进来,冻得她一哆嗦。 外头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见。 她提起脚边风灯,索性出门去迎。 雪霰子直往人脸上拍,又冷又疼的,她提着风灯绕了一大圈。 人呢? “怎么出来了?” 江霁站在廊下,长身玉立,玄色大氅的下摆扫过青石阶。 他正低头掸去肩头的积雪。 抬起头,风灯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衬得他清萧身形越发俊雅出尘,笔直双腿看不出半点轮椅碾过青砖的滞涩。 南枝还有点不习惯。 不是坐着、躺着的江霁,而是这样踱步自然,清贵如月朗照井般的他。 “你……”南枝的目光一直往他双腿上看。 江霁缓步走到她面前,弯腰低头,与她平视。 雪色落在眉间,成锋薄唇难得抿起一抹弧度,笑意落在眼底,温柔惹眼。 “好了。” 简单两个字,藏着他一腔最欢喜的心事。 离开药王谷,他冒着风雪一刻不停的赶路,只想快些见到她。 不负归期之约,也将心中最坦荡的欢欣与她分享。 南枝沉溺在他的温柔眼眸之中。 这样一双眼睛,这样一个人,后来怎会变得那样陌生冷酷? 就像一把断刃的剑,伤人伤己也要寒光毕露,凶狠薄情。 她虽不是南娇娇,可心中也没办法欺骗自己——那样的江霁是陌生的。 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如此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南枝心下惴惴。 她的不安落在江霁眼中,让他笑容散去。 “你……怎么了?” 南枝低敛眉眼,几乎是情不自禁上前一步,轻轻揽住了他的腰。 感受到他身子一僵,她并未继续收紧距离。 只是那样进退皆可的虚搂着,将额头抵在了他胸口处。 “回来就好,饺子在锅里。” “南枝——” 江霁喉结滑动,刚想将人揽进怀中,她已主动离开。 “进来吧,别让母亲久等了。” 南枝转过身,余光处瞥见墙角暗处靠着一样诡异的武器。 “这是什么,狼牙棒?” 江霁实在哭笑不得,将一整个糖葫芦立在她面前。 “可惜,天太冷,都冻成冰疙瘩了。” 南枝眼珠子大放光芒。 “冰糖葫芦!” 她这一嗓子,孩子们纷纷堵到了门后,拍着门道:“我们也要吃,我们也要吃!” 南枝皱了皱眉,有点想护食。 江霁挑了一支最大的给她。 “让货郎浇了两遍糖浆,包甜。” “谢谢~” 南枝欢喜接过,一口咬下去,冰爽脆硬,还又甜又酸,好吃极了。 她扛着糖葫芦进门,受到了孩子们热烈的拥戴。 江霁跟一起进门,一室暖意迎面而来,其中还有静待归人的饭菜香。 时辰刚刚好。 “饺子来咯,快快,寇小宝,拿蒜拿醋,灶台上那两叠。” “好嘞干娘!” 江映月:“二哥,你洗手了没!” 珍珠:“来了来了,烧好的水早就备下了,毛巾还热乎的,二爷给——” 宋观澜:“我今儿要喝酒,二哥,你这腿伤神医怎么说,能喝酒么?” 江霁摇头:“你们尽兴就好,我就不喝了。” 江映月瞪了宋观澜一眼:“你也不许贪杯。” 耳边充斥着家人的声音,江霁撩袍坐下,眼里像盛了一幕星辰。 …… 夜深了。 江霁打了一盆水,主要要求给梁氏洗脚。 南枝在一边坐着,和珍珠学怎么绣好看又繁复的花样。 水漫过梁氏的双足,这一路行来,原本养尊处优的贵人脚,如今老茧粗磨,和种地的老妪没什么分别。 江霁用干布细致的为她擦干,又为她穿好鞋袜。 过去这种事,哪里轮得到他这样的贵公子做。 但以后,父亲和兄长不在,照顾母亲变成他肩上的担子。 等去了陇州,他要学着和普通农家汉子一样,什么都肯做,什么都要会做。 至于脑海里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虽然只有一些片段,但他嗅到了危险。 所以,他将那些记忆碎片压在记忆深渊,不好奇,不窥探。 他不会被裹挟操控的,更不会冒着家人生死攸关的风险,轻举妄动。 流放一路,是南枝保护了江家满门。 现在他的腿治好了,该轮到他来保护妻子,守护家人了。 知子莫若母。 梁氏体会江霁的用心,亦明白他的意思。 “儿,娘早就说过,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娘都支持你。不用顾及我。” “重器在手,不为伐敌,只为威慑。比起世人对江家的看法,我更在乎你们的安危。” 梁氏欣慰点头。 她看向一边的南枝,浅笑道:“你们夫妻分别多日,该有些话要说,不必在我屋里侍奉了,俩人一起回去吧。” 南枝扬了扬绣花绷子。 “可是,我这里还未绣好呢。” 珍珠掩嘴轻笑:“呀,少夫人真是来找我学绣花的?” 南枝:“不然呢,我拿你耍着玩呀。” 梁氏无奈摇头,对江霁道: “有些事她比谁都聪明,有些事心未动自无法意会,你多多自勉吧。” 这话说得江霁也不好意思。 目光躲闪,飞快掠声:“我……知道了。” …… 最后梁氏忍不住要睡了,珍珠才成功把南枝赶出门。 南枝一个人住着上房,今日总算有人暖被窝了。 房门落栓,照着规矩,她要去窗边布置机关。 江霁轻言:“不必了,有我守着。” 南枝莞尔。 “不愧是治好腿疾的雪止公子,这就变成武林高手了。” 江霁一般不自谦。 “不是高手,只是没什么敌手。” 南枝一愣,笑得越发明媚。 虽然不知道江霁未来为什么会变,可至少现在,治好双腿的他不再卑怯沉默。 他眉眼雾气散去,只剩清润隽色。 111 共感开始变弱 江霁摊开掌心,大力佛珠静静躺在其上。 “这个,完璧归赵。” 他已有守护家人的底气,不再需要依赖它了。 南枝取回佛珠,往自己手腕上一套。 江霁攥住她的手,摇头:“你不可再戴。” 南枝笑笑:“放心,我就当个纪念,由你这样的高手保护,还有银钱开道,我应该是用不上它了。” 开个玩笑。 “总不会到了陇西,我还要靠它挖矿砍树吧?” “那也不用你来干。” 南枝眉梢一挑:“这话可是你说的。” 江霁眉目含笑:“自然,侯府公子也好,庄稼劳力也罢,只要是男人,就不该让妻子为生计奔波吃苦。” 南枝觉得屋子里炭盆烧得太旺了。 脸颊腾起一抹烫色。 目光避开,她小声嘀咕:“我养一家都绰绰有余,从未存过依赖你的心思。” 江霁笑意更深。 “你养我?那也行。” 南枝斜睨了他一眼:“少做梦了,等到了陇州,有你干活的时候。” 江霁给她添了一杯凉水,双手递上。 “夫人尽管吩咐。” 南枝埋头喝水,只恨这水不够凉,驱不散脸上的火热。 “我有名字……” 人前便罢了,私下里不许再喊夫人。 江霁薄唇微翘,眼里拢着柔色。 “好,南枝。” 低柔声音轻痒入心,比夫人二字更撩拨心弦。 南枝的心充盈软胀,连呼吸都慢了一拍。 她目光不自觉瞥向床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晚上,她肯定没办法跟江霁同床共枕了。 保持距离,充分必要。 江霁看着南枝抱着一床新被褥,视线躲闪着,声音干巴巴的。 “那个……你不在几日,我习惯一个人睡了。” 江霁沉默着没说话。 南枝飞快扫了他一眼,另外解释道: “之前条件艰苦,将就不了太多,如果有条件了,还是分开比较好。” 江霁还是没说话。 南枝心道:不会是生气了吧? 咳。 “那个……” 她话没说完,江霁接过被子就去了外间,把被褥铺在罗汉床上。 两进房间敞着,中间一道高大的山水屏风阻挡,映着隐约的身影。 南枝见他走得果断,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还真生气了啊? 江霁枕着手臂,侧身阖目,嘴角却抑制不住的扬起。 不怕她赶,就怕她压根没把他当男人。 …… 南枝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小声问道:“江霁,你睡着了么?” 江霁嗯了一声。 南枝从屏风后探头出去:“咱们再聊两句?” 江霁本就是和衣而眠。 他重新坐了起来,面色如常。 南枝搬来绣凳坐到榻边,主动询问他药王谷的情况。 她其实还是挺好奇的,好好一双腿,究竟是怎么被人忽悠瘸了? 江霁将医治的过程缓声道来。 南枝恍然,目色激动,一拍大腿道: “我说呢,生死关头我险些被南娇娇反杀了!还好你惦记着我是个怕疼的,主动暂停医治,给我几分喘息的机会。” 江霁眉目一沉,追问道: “什么生死关头?” 南枝挑拣一些说,省去了南娇娇重生记忆这部分。 “总之,你的不忍心救我一条命,但凡你对自己狠一点,我就一命呜呼了。” 江霁的眸色越发沉重,似蒙上一层雾,复杂光芒一瞬明灭。 南枝反过来安慰他。 “也不总是坏事,我不是靠它从雪窝里救过你的命么?” 轻拍了他一下。 南枝唇边噙着笑:“像你这样不知心疼自己的人,突然身上担着另一个人,行事进退不再只有你自己一人,而是我们。 你顾及我无辜,自然也多爱惜自己几分,这样才不算辜负活着的每一日。” 南枝正要收手,却被江霁牢牢攥在手中。 他直勾勾望着她,暗火烧灼。 “你觉得我顾及你,只是因为你是无辜的?” 他嗓音轻如烟尘,还是问得南枝心头一震。 南枝第一反应是想躲。 有些情愫才刚萌芽,她自己还没弄清楚了。 面对江霁的追问目光,她也只能先当缩头乌龟了。 “你抓疼我了。” 手腕下意识挣着—— 本以为要用一些力气,没想到江霁直接松开了手。 南枝重心往后退了一大步。 眼瞅着就要撞上角落里的炭火盆! “小心。” 江霁遽然起身,揽住南枝腰身,将她整个人扯了回来。 自己腿肚子撞翻了炭盆,火星四溅。 南枝惊得一身冷汗。 这绝对是烫着了,袍子都让火星燎出了几个焦黑口子。 “快坐下,我看看!” 南枝扶着江霁落下,小心卷起裤腿,检查他被烫伤的地方。 果不其然,小腿烫红一大片。 这得多疼啊。 江霁也担忧地看向南枝,下意识掏出止疼片,怕痛着南枝。 南枝飞快去了一趟空间,弄来一罐烫伤药膏,厚厚刮了一层往他腿上涂。 “本来一个人疼的,现在好了,买一送一,多划不来。” 江霁一直在观察南枝,眸色渐沉,嘴角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南枝手腕停下,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烫成这样,她只觉得小腿有些胀热,并没有火烧火燎的疼痛感。 惊讶地抬起头,四目相对。 她从江霁的眼神中一样读出了疑惑。 难道……? 江霁动作迅速,帮她再一次证明了。 只见他用内力握碎了杯子,掌心被瓷片划破,鲜血淋漓。 南枝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只有轻微痛觉,要是不特意关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是真的? 共感变弱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南枝颦眉一蹙,目光紧迫地看向江霁,诘问道: “你治腿的时候,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 江霁双眉低敛,眼波无恙。 但南枝还是精准捕捉到眼尾一抹冷寂光芒。 果然,他有事瞒着她。 南枝放下药膏,站在他身边低声: “这原本是你的事,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不该多问。 可你的腿一治好,共感就削弱了,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药王谷发生的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 “江霁,无论如何,这件事你不可以瞒着我。” 江霁缓缓抬头,碎发遮挡着幽眸,酝着一分陌生的寒意。 南枝心下一凛,不由后退一步。 又是这个眼神。 跟南娇娇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眼神。 112 陇州的奴城 江霁读懂了南枝脸上的畏色。 他眼睫一颤,强行将心中燥意压下,脑海中蹿起的记忆被击得溃散。 神智清明后,他扶住了南枝的手臂: “南枝……” 南枝挣着往后退。 江霁双手无力垂下,舌尖如坠薄冰,‘别怕’两个字说不出口。 叹了一声。 “你先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南枝将信将疑,保持距离坐下。 虽然是南娇娇的记忆,但那一刀迎面砍来的杀气,好像南枝也被杀了一遍。 她如今的身份,上一辈子是南娇娇的。 谁知道以后这一刀会不会真的落在她头上? …… 江霁声音徐缓又郑重,目光一寸不肯离开南枝。 “所以,我只当自己做了一场怪梦,不好奇也不探究,我只活当下。” 南枝一直处在震惊之中。 名单,麒麟军,夺权,救母? 莫非南娇娇记忆中那个杀伐冷血的江霁,是藏在他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 她眼珠子转动,从头到尾又仔细想了一遍,瞳孔一紧,发现其中关键。 “那你要是不服药呢,直接忍着疼进石棺,还会做梦么?” “我亦问过慕白,他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坦白相告。” “他肯定知道一些事情!” 南枝非常笃定。 慕白不仅了解南枝的来处,药王谷还有一种可以剥离灵魂的石棺。 江霁如果不是投胎的时候孟婆汤没喝干净,就是体内莫名多了另外一个人的记忆。 这一切发生的因由,或许只有慕白一个人才知道。 南枝:“你应该将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他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江霁苦笑一声。 “我既决定要当周庄,便不想追问那蝴蝶的来处。” 那些记忆碎片,诱惑着他去探究,像一头蛰伏多年的狰狞巨兽,妄想将他一口吞噬。 可江霁没有?,他的意志力一向坚决。 也正是以为如此,那些零散的记忆一直可以尘封识海,影响不了他。 不过。 既然这件事和共感有关,那就必须找慕白问个清楚了。 江霁:“我明日就返回药王谷。” 南枝摇头。 “我们还要去陇州,除夕之前赶不到,不仅衙差要受罚,犯人更要倒霉。雪大路难行,你来不及再回药王谷了。” 沉吟一会儿后,她打算辛苦周鹤筹帮自己跑一趟。 就说她同意给慕白当徒弟来了! 不过要正式拜师,他必须亲自来一趟陇州,才能喝上敬师茶。 现在想想。 慕白非要追着收徒,应该也与这件事有关系。 * 俩人几乎一夜无眠。 翌日天明,纷纷扬扬下了半个月的雪终于停了,凉州城银装素裹,云遮雾绕。 孙文在官府过了流转公文,等回江霁后,自然要重新出发。 南枝对魏家有恩,魏长风知恩图报,早早派刘管家拉着一车东西来客栈。 绮罗还在月子里,小蒲替她过来相送。 “动作快点,仔细搬上马车,还有你们,尽快把街上积雪清理掉。” 刘管家带来十几号人,忙忙碌碌,十分热闹。 孙文挠了挠头,实在不好意思道: “刘管家,咱……咱这叫人看见了,谁信是一群流放的犯人呐?” 刘管家清点着货单,笑着回道: “哈哈,有咱家老爷在,犯人的日子可比良民舒服多了。” 南枝披着厚氅衣出客栈。 刘管家哟了一声,笑脸迎上,指着一车车吃的用的问道: “少夫人你再看看,还缺什么,小的这就去办,千万别客气。” 南枝扫了一眼夸张的拉货板车。 五谷粮米压了两车,从北牧场带来的肉干还没吃完,现在又装了大半车。 油盐酱醋备得充足,冬衣棉被一车,炭火柴薪一车。 更甚至,锄头铲子镰刀这种铁器都拉了一车。 孙文苦恼道:“魏会长真客气,拿点银两不好么?方便携带,缺什么再去陇州置办就行了啊。” 刘管家哎声一叹。 “这位差爷是头一次去陇州押送人犯吧?” “可不是么,知道这一路千磨万险,打死我都不会来的。” “陇州是鲁土司的封地,不受朝廷官员辖管,虎踞一方,除了朝廷法规之外,还有自己的土规、土法。鲁土司每年进贡给朝廷战马、皮货、药材,朝廷则把流放犯人给他们当奴隶。 犯人一旦交接就会被送入奴城,去了奴城,身边只有吃喝用的才是王道,金子银子可是一点没用!” 南枝听说过奴城。 前朝时,鲁土司的祖先曾修筑过一道拒敌的城墙,防止西北蛮人入侵中原。 时经几百年,城墙以西绿洲越来越小,被大片沙漠吞噬。 北蛮人也远迁漠北,渐渐的,城墙不再具有拒敌之用。 等到这道城墙和大漠首尾相连,除了土司衙门重兵把守的城门外,再没有其它生路。 这里渐渐成为放逐犯人的奴城。 在奴城要想活下去,需要自己不断打猎、挖矿,或者找到药材,再拿去和土司衙门换粮食和工具。 简单来说,就是荒野求生。 土司衙门是掌握生死物资的上帝,奴城犯人为了苟活下去,只能没日没夜干苦力,挖资源换取食物,勉强混个温饱。 和末世一样毫无秩序可言。 南枝可不想去奴城。 南娇娇当然也一样,为此人家没少努力,跟土司夫人关系好着呢。 刘管家见自己说的太吓人,忙安抚道: “陇州有七八个城池,扼守通往西域的重要关碍,我家老爷为了生意,时常和鲁土司打交道,关系很要好。 他已经书信一封请土司多多关照,暂时不去奴城。等拖到皇后娘娘诞下太子,朝廷必定大赦天下,到时候就能名正言顺放了你们啦。” 小蒲怀里还抱着钱匣子,听刘管家这么一说,焦心道:“那这些银子都用不上了?” 南枝谢过绮罗的好意。 不仅没收银匣子,还另外送了一盒东西给她。 “这是我大姑姐铺子最时新的脂粉,送给八姨娘玩,若是用的喜欢,大可差人去西州问她要,管够。” 小蒲打开匣子——是八皮霜。 刘管家识货,惊道:“哎哟,这东西好用的很,花钱还买不到呢!” 真大方。 这好东西,说送就送啊? 113 一刀削了他脑袋 南枝很欣慰。 八皮霜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 毕竟有慕白亲身代言打广告,八皮霜要不火也难。 眼神闪过狡黠之色,她故作叹息。 “我大姑姐妇道人家,东西虽好,可不敢拿出来卖,只有亲近些的拿来送着做人情。只怕生意做大了叫人眼红,生出事端。” 刘管家是何等的人精。 一下子就听出了南枝的弦外之音。 “少夫人别发愁,这事包在我身上,有商会罩着,谁敢生事端?” “可是……商会不是有规定,不让外来女商户进么?南娇娇一直想进都进不了,她的铺子不也挺赚钱的么?” 刘管家当然为自家打算。 “这个好办,让八姨娘出面过一手,铺子便算在商会名下了,谁也不敢眼红欺负。” 要不是绮罗也是南枝的人,这生意就这样被魏家分去了一半。 南枝笑笑颔首:“那再好不过了,就是要辛苦八姨娘了。” 刘管家打心里看不起绮罗,觉得她是一个以色侍人的花瓶,哪会做生意。 南枝见东西装得差不多了。 “我们要出发了,替我谢过魏会长。” 刘管家: “少夫人保重,一路平安。” 南枝钻进马车里,浩浩荡荡的流放队伍出发了。 凉州城的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流放阵仗,纷纷挤过来看热闹。 夸张的货车一辆跟着一辆,犯人不用上枷锁脚链,还有马车坐。 朱雀堂的在最前头扫雪开道,李星护卫队押后看着粮米物资。 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 离开凉州城后,满目雪白蛮荒。 去陇州这一路,附近全是戈壁滩,不会再有村庄和城镇。 南枝卧在马车里补觉,养足精神之后前往空间。 南娇娇的记忆中,鲁土司脱欢一直很敬佩广陵侯,对江霁非常照顾。 上一世,朝廷大赦天下后,脱欢直接认他为义子,留他在军营领兵。 后来麒麟军就重建了,三年后朝局动荡,皇帝暴毙,幼子登基,郑太师勾结北蛮人妄图把持朝政。江霁以土司衙门的名义领兵,一路打回京师,清君侧,夺权柄。 再后来,南娇娇一刀被砍死,后面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了。 不过南枝至少可以肯定一点。 鲁土司欢脱欣赏江霁,只要一开始愿意低头为他谋事,江家就可以在陇州立足。 还有欢脱的发妻,金花夫人。 她私下里拿了南娇娇很多好处,俩人生意上捆绑极深。 南娇娇虽然死了,但利益是永恒的,南娇娇能给的,南枝可以给的更多。 如此一来,拿下金花夫人也不成问题。 南枝还在空间给未来老板、老板夫人挑选见面礼。 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唏律律的长嘶声。 她立刻闪身回去。 “都给小爷站住,拿钱卸货,饶你们一条狗命。” 南枝皱眉:这是遇上劫匪了? 冰天雪地,荒无人烟,哪来的劫匪,他们不回寨子过年么? 江霁要下车,被南枝一把按了回去。 “杀鸡焉用牛刀,坐好,我们以后要当回良民的,哪能遇上事就以为打打杀杀?看我以理服人。” 江霁眼皮一跳。 以理服人? 这一路流放,人都快被她杀光了。 劫匪有二三十个,手里拿着满是豁口的大砍刀,穿得单薄,浑身哆嗦。 为首之人是个小年轻。 他策马向前,扛着刀,对着南枝吹口哨。 “寨子正缺过年的粮食了,好大一头肥羊上门,怎么能不宰?” 南枝委婉提醒: “小兄弟,我们好像比你人多——这位是朱雀堂红堂主,那位是武艺高超的李护卫,真打起来,你们不是对手。” “很厉害么?我陆凡会怕你们?” 南枝眸色一亮:“你说,你叫什么?” 陆凡:“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凡,你陆爷爷!” 南枝心道:太好了,碰上关系户了。 陆凡是鲁土司的外室子,全靠南娇娇暗中接济才有钱建山寨。 金花夫人强势,哪怕嫡子死了,他这个外室子也没办法回归族谱,继承土司之位。 所以建立山寨收一帮小弟,过一过当大哥的瘾。 他半路抢劫商队,老爹脱欢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 南娇娇虽然和金花夫人关系好,但夫人无子,于是她做了两手准备。 毕竟孩子才是未来嘛。 大概南娇娇死后,年终奖没按时送到陆凡手中,他这才没办法出来打劫。 南枝回空间取信物,这个陆凡一见就能明白。 陆凡等得不耐烦,手中刀锋一指: “臭娘们,耳朵聋了,小爷叫你拿钱卸货,别给脸不要脸!” 南枝保持微笑。 伸手去掏怀中准备好的信物。 这一幕落在李星眼中,他非常生气! 身为护卫一直受南枝优待,没有真正为她出过什么力。 这一次,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骂,还要笑着掏银票给劫匪? 怒上心头。 锵的一声抽出腰刀,逆风一挥,直接把陆凡脑袋砍下来了。 血溅了南枝一脸。 她人也傻了。 请来的护卫太耿直,太尽忠,居然还能坏事? 陆凡无头尸体从马背上摔下,马儿惊得扬蹄就跑——剩下的劫匪本就不成气候。 他们当下跪了一地,磕头饶命。 南枝徒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努力挤出三分笑: “多、多谢李护卫。” 李星挺起胸膛,捶了捶自己,朗声: “小意思。” 剩下的劫匪都被捆在了树下。 李星:“这里还缺一根绳子。” 卫小宁很积极的送过来一根,等一起捆好了人,她还赖着不走,想在劫匪身上再顺一点值钱的东西走。 南枝:“三舅妈,劫匪你都敢劫,不如把山寨也留给你?” 卫小宁讪笑。 “我哪有这个本事。” 恋恋不舍,她把搜刮来的一袋碎银子又放了回去。 人全绑上了。 南枝眸色沉了几分,转头对李星道:“那再辛苦李护卫,把他们全杀光吧。” 这下换李星震惊了。 114 搜身必须脱光 李星不理解。 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这,这是为何?他们已经投降了。” 南枝心道:你杀人家鲁土司的私生儿子,不杀人灭口等着被报复? 心声如此,嘴上又是另外一句了。 “李护卫,被他们杀掉的无辜商队,有哪个不曾跪地求饶呢?” 李星明白了。 他眼神暗了暗,手中翻转刀柄,大步流星朝着那些劫匪走去。 …… 又走了几天,终于快到陇州了。 为了以防万一,南枝用老办法,把真粮食藏进空间,把砂石装米袋里。 值钱有用的工具也挪进空间,板车用油布遮盖着,掩人耳目。 日头快要落下,天边诡异泛红,是血色霞光。 流放队伍被城门守军拦下。 穿着盔甲的城门领立在高高的墙头,冷声问道: “什么人?” 孙文双手捧着朝廷公文:“奉旨押送流放犯人,还请大人放行。” “哦,是送奴队啊。” 城门领负责稽查出入,一般远远看一眼就明白,非要拦下来问。 南枝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难道……陆凡被杀的消息传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明明那些劫匪都被杀光了,不可能有活口。 南枝思绪被一声呵斥打断。 城门领下令道: “东西要仔细搜检,男人左边,女人右边,全部搜身才可以进城!” 他拿手指了指李星和红菱。 “除了犯人和官差,你们几个不许进城。” 红菱和李星本就只护送到陇州,没打算进城。 可如今一看城门领态度如此恶劣,俩人都不放心就这么走了。 城门领冷笑一声。 女墙上突然多了十来个弓箭手,弯弓搭箭瞄准城下马车。 敢反抗,立刻射成刺猬! 没办法,江家只能被迫行事。 货被直接拉走,马车不许入城,身上的氅衣也被迫脱掉。 孙文对南枝小声抱歉之后,替江家众人重新戴上枷锁和脚链。 男女分列两边,从城门东西进口一个一个进去搜身盘问。 验明正身之后才能入城。 女眷被赶到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门窗霎时紧闭,压迫感一下子来了。 孩子们被护在身后,南枝抬眼看向城门领。 “大人难道要亲自搜身?” 城门领端坐一把太师椅,咚的一声,把佩刀拍在茶几上。 “搜身?这么麻烦,你们自己脱。” 口吻轻浮,咬字加重。 “脱光,一件不剩。” 南枝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下了。 这事情不对劲。 姜老太以为城门领是为了钱,讨好笑着上前:“您戍守城门辛苦了,咱们一路流放来到陇州,身上的银子不多了,这些全给您,还请行个方便。” 城门领眼皮未抬,反手一个耳光把姜老太打翻在地。 “外祖母!” “母亲!” 大舅妈裴婉忙上去搀扶。 城门领抬起就是一脚,将她也踹飞出去。 裴婉后背撞在墙上,痛苦的捂着肚子蹲下,脸色惨白。 江映月按住了一直绑在手臂处的袖箭。 云遮珍珠纷纷背手在后,电击棒,防狼喷雾蓄势待发。 南枝对她们摇了摇头。 这里是陇州,他又是城门领,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手杀人。 她心思转得飞快。 这个城门领一脸凶光,可眼神里没有色心。 他逼女眷脱光衣服,无非是想要羞辱,逼着大家羞愤自尽。 犯人还没去土司衙门交办手续。 就算是自尽,他这个城门领也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会如此嚣张? 难道,陆凡之死真的传回来了? 南枝余光逡巡,盯住了站在最角落里一脸从容平静的三舅妈卫小宁。 见姜老太和裴婉挨打,她嘴角压不住上扬。 南枝眉头一蹙,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瞳孔紧缩,她倏得反应过来。 是了! 死人是没办法开口,可要有人在尸体上留下只言片语。 一样会传回陇州! 卫小宁那时根本不是为了顺银子,而是为了从传递信息。 南枝笃定:卫小宁和这个城门领勾结一处,早就认识了! “快脱!” 城门领用力一拍桌,寒声:“再磨叽,老子亲手帮你们脱!” 南枝不动声色走到卫小宁身边。 在耳边阴恻恻道:“三舅妈,我真是小看你了……” 卫小宁身子一僵。 “什么、什么?” 下一刻,一把匕首抵住了她的喉咙。 南枝逼着她走到众人之前。 果不其然,城门领脸色一变,噌得从座位上站起。 “放了她!” 卫小宁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被发现了,对着城门领唤道:“表哥,救我!” 哦,原来是娘家人。 还是关系匪浅的娘家人。 俩人这些年一直有书信来往,否则,卫小宁怎么知道陆凡是鲁土司的外室子? 南枝试探着道: “看来土司大人并不在城中吧?你得知陆凡被杀,急着要去金花夫人处领功,又怕我们这么多人戳穿你,所以想这种办法逼杀我们。 做人怎么能如此不要脸?” 城门领被戳穿,气急败坏: “你闭嘴!” 南枝将刀刃逼近卫小宁脖子:“放我们进城,否则,我一刀杀了她。” “你真以为凭她可以要挟我?” “你不受要挟?” “休想。” “那就只有杀了你了。” 南枝话音方落,门板被撞飞,守城士兵屁滚尿流进来。 “大人,隔壁男人里有、有高手!” 城门领:“一群孩子,一个书呆子,一个残废,哪来的高手?” 士卒震惊:“残废?谁说他是残废?” 咚! 城门领也被一脚踹到墙上。 他脸上挨了一阵无影神掌,牙齿都被打飞了。 满口是血的爬起来,盯着稳稳站着的江霁惊恐万分。 江霁掠身而至,用力扼住了他脖子,将他整个人按在墙上。 江霁看着清矍,城门领哪里想到他内力深厚,出手竟如此吓人! “你,你一个犯人,你敢杀我,你们全家都得死——!” 城门领阴鸷笑道。 他话音落,门外堵满了守城的官兵,对他抽出寒刀。 江霁余光一瞥,眉心愈发森寒。 杀城门领如捏死一只蚂蚁,可他不想家人受伤。 好不容易活着到陇州,实在不想第一天就得罪土司衙门。 城门领见江霁犹豫,笑得越发猖狂。 “他不敢杀你,我敢。” 一记娇柔女声从人后响起。 115 跟义子生孩子 围在门外的守城兵一个个全被制服,他们被按在地上,无法动弹。 南枝抬眼看去。 是金花夫人? 金花夫人生着一双狐狸眼,年过四十风韵犹存。 她发髻蓬松,不配钗环,裹着银狐皮大氅大步而来。 “魏会长的信我看了,南姑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关照你们。” 话音方落,一匹快马带着陆凡的人头回来了。 金花夫人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这是哪一路神仙干的?年底岁礼,这是送我心坎儿上去了~” 暗卫上前低语几声。 金花夫人:“多行不义必自毙,打劫不成反被杀,这是天收的。” 她转身意味深长地看向南枝: “行了,老天爷的这份情,我收下了。” 摆了摆手,示意把守城兵全拖下去杀了。 金花夫人:“在咱陇州,没人认皇帝~土司老爷才是天,魏会长亦是一路财神爷,他说照顾的人,天之下,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快脱了囚衣,随我一起到府中用膳,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啊—— 门外传来士兵被杀的惨叫声。 城门领这会知道怕了,拉着金花夫人的裙子哭求: “夫人,我知道错了,我表妹知道我是城门领,每日要巡视城外三十里。 她也知道陆凡的身份,就给我留消息……我,我就想抢这一份功领一些赏赐,是我鬼迷心窍,您饶了我这次吧!” 他喷出血沫子脏了金花夫人的裙子。 夫人嫌恶一眼,眼底起了杀心。 “是这个女人给你递的消息?”她扫了一眼卫小宁。 卫小宁膝下一软,跪倒在地。 金花夫人了然,笑得露骨暧昧。 “行吧,死之前成全你们这对野鸳鸯……这药可管用了,一粒可助兴,你吃上这满满一瓶嘛,死了也是快活的~” 金花夫人一向孟浪不羁,出门随身带着春药。 暗卫给城门领灌下满满一大瓶——这是要他耗竭而死! “放心,马上就见效,除了老爷之外,我还没见哪个男人能抗拒的了它。” 说完,她把南枝等人请了出去。 只留下卫小宁一人。 卫小宁扑过去抓南枝的衣服:“外甥女,你帮帮舅妈,你这么大面子……金花夫人一定会听你的。求求你,我不想死!” 南枝蹲下身,神色淡淡的。 “三舅妈,你不想死,是怕下去之后面对三舅舅?” “我……我不过与他书信往来,没有跟他私通,论迹不论心呀!” 好一个论迹不论心。 把精神出轨说的这般大义凌然,恬不知耻。 南枝放缓了声音: “那……江家呢,我呢?外祖母呢?我们被羞辱搜身时,三舅妈站在角落笑什么?” 卫小宁脸色一寸寸惨白。 南枝放下一把匕首。 “我不会救你,只是不喜欢你的死法,让你痛快一点,也算我这个外甥女的孝心。” “南枝——你这个小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身后的城门领已经发狂,他一把薅起卫小宁头发,把她往角落里拖。 “表妹……表妹哦……” 他已急不可耐,双目赤红,完全丧失理智。 房门被两个府兵守着。 除非变成尸体,这两个人谁也没办法活着出来。 “啊——南枝,你会遭报应的!” 江霁走近她身边,为她戴上兔毛护耳,阻挡那些诅咒和谩骂。 南枝勾唇一笑。 “没关系,我从不怕听这些。” 毕竟赢的人才有资格被骂,不是么? 南枝一步一步进了城门,将卫小宁的诅咒彻底抛在了身后。 * 土司府,后宅。 饭厅还在摆饭,江家众人被请至茶厅用茶。 孩子们被单独安排在厢房,由珍珠和府中婢女带着吃饭耍玩。 姜老太和裴婉在城门签房里受了伤,这会儿都在客房里躺着,府中还请了大夫。 茶厅人不多。 梁氏、李蓉、江霁、南枝,还有江映月夫妻。 金花夫人端坐虎皮高椅,穿着民族服饰,颈间沉甸甸压着一副巨大银项圈。 她的发髻却是汉人样式,点翠步摇,衔珠金簪,圆润耳垂上戴着珍珠耳铛。 南枝认出来了——是南娇娇银楼里的首饰。 金花夫人保养得宜,秋月正满,眉眼处妖娆蛊惑,风情万种。 梁氏与她寒暄客套,自然要问起土司老爷。 “老爷心想事成,年底终于得了一块生死令,跑去药王谷医治隐疾了。” 南枝眨巴眼睛:“第三块生死令?” 金花夫人:“所以说他运道好,这都快除夕了,怕是要在药王谷过年了。” 她抚过手腕上的宽口银镯。 “也好,若是神医也治不好他的不举,他就可以死心了。” 南枝正在喝茶,险些呛死。 这位夫人还真是口无遮拦,毫无顾忌。 金花夫人似乎很有倾诉欲:“你们难道不知道——?” 南枝:这……应该知道? 还是不知道为好吧? 金花夫人:“他十年前突然就这样了,我是给他生过儿子的,可惜命不长久,病死了。他让我守了十年活寡,又有什么脸扶外室子入族谱,继承家业?” 南枝反应过来。 这是在说陆凡之死呢。 不过是想要一些情感认同,给给给,给她就是了。 南枝噙着笑:“是是,夫人说的是,如今陆凡死了,夫人和土司大人都不必为难了,可喜可贺呀。” 金花夫人脸上有欣慰之色。 “若是真医不好,我与他便收个年轻义子,等我和义子的孩子出生,一家人血亲如水,同舟共济,守护陇州这片祖宗基业。” 南枝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她、她说了啥? 梁氏完全没办法和金花夫人一桌吃饭。 借口身体不舒服,请求告退,南枝一并站了起来:“母亲,我送你回去。” 金花夫人允准之后,南枝扶着梁氏往客院走去。 “母亲,您别介意。” 梁氏拍了拍南枝的手:“人在屋檐下的道理,母亲懂,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不是一路人。让江霁趁早打消在土司军营谋事的想法。 哪怕……哪怕我们一家去奴城!” 南枝心中一紧。 奴城,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116 测毒试纸和血浆 不到万不得已,奴城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不过,金花夫人确实有些夸张,身为土司夫人,伤风败俗,毫无得体之行。 那个鲁土司大概也不是什么明主。 江家一大家子靠这两口子照拂,怕不是给自己找祸事。 不过很奇怪。 土司脱欢和南娇娇记忆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南娇娇记忆中的脱欢是一个英明神武,知人善任的一方霸主呀。 不然光靠江霁,恐怕也没办法在这么短时间内打到皇都。 南枝心思沉沉。 她搀扶着梁氏从长廊穿过后院,花园的绿意开败,一庭白雪。 洒扫庭院的婢女们纷纷给南枝见礼。 其中一个裣衽为礼:“奴婢小红,伺候夫人、少夫人。” 南枝觉得她很面善,好像哪里见过。 突然,脑海里冒出一个人来。 “你,家中可有姊妹?” “有的,奴婢还有一个胞姐,名唤小桃,几年前夫人赏给一位经商姑娘了。” 这就是了! 南娇娇身边的小桃,居然是从金花夫人这里出去的? 南枝若有所思。 梁氏看向她,关切地问了一句:“怎么了南枝?” 南枝笑着摇头:“没事,可能是我认错人了,母亲好生休息吧,晚一些,我差遣小红给你送食盒房中用饭。” “无妨,你紧着自己的事。” 南枝习惯性给自己留后路。 她反手握住了梁氏的手:“孩子们都在厢房,全交给母亲看护了。” “你放心就是,我们有自保之力,凡事你紧着自己。” “好。” 南枝为梁氏掩好门。 眸色深沉如冬夜,带着料峭寒意。 …… 借口找茅厕,南枝成功把整个土司府的布局记在心里。 甚至,她还去金花夫人的库房转悠了一圈。 这个时代的锁,遇见末世的万能钥匙,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要不要搬空,全看她自我修养和良心。 不过碰上恶霸一方可能会算计自己的,她素质基本无了。 要不是小厮跟着紧,很快找过来了,南枝连库房的地砖都能撬走。 最后,她推开了后院的一处小门。 门后是一条深长的巷子,青石板上的雪被堆在一边,冰碴子有些滑脚。 身穿囚衣的犯人瑟瑟发抖坐在路边,脚链全锁在了一处。 土司衙门的书吏官正在核点名字。 他见南枝从后院出来,叱了一声:“哪来的冒失丫头?干嘛,想跟着一起去奴城?” 南枝飞快摇头,怯生生退了回去。 院门半掩,她隔着一道门缝看出去,巷子里约莫挤了百来号人。 应该都是这几个月从各地送来陇州流放的犯人。 奴城每三个月开一次城门,今夜这一批应该是年底送去奴城的那批。 南枝心下有数。 她刚才已将整个土司府走遍,手绘一幅简单的地图。 出口就是这一扇黑色小门。 匆匆将地图折好,她大步回去茶厅。 金花夫人还等着她呢:“梁夫人可好,要不要找大夫看一下?” 南枝谢过夫人好意。 “母亲说歇一歇就好,饭菜一会送去就是。” 小红捧着食盒过来,南枝掀开一看,温笑开口:“夫人照拂有心,是我母亲喜欢的口味。如此,有劳小红姑娘跑一趟了。” 盖上食盒一瞬间,土司府地图已在食盒之内。 小红告退,金花夫人先站起身。 “那行吧,我们先入席——来人,去取好酒来,我要陪客人一醉方休。” 婢女簇拥着金花夫人往饭厅而去。 南枝走在最后,闭上眼匆匆回了一趟空间。 【南枝:泰前辈,给我一盒测毒试纸,一袋血浆。】 【泰长命:丫头呀,钱是赚不完的,命比较重要啊,你这一天天过的都是啥日子呀?】 劝归劝,东西也是飞快送到。 【南枝:谢了!多少钱,合同余款里直接扣。】 手心攥着试纸盒,南枝心里有底多了。 一桌子山珍海味,鸡鸭鱼肉,全是非常实在的肉菜。 南枝在桌下踢了江霁和宋观澜一脚,偷偷给他俩塞了一张试剂纸。 俩人盯着金花夫人,只有她下过筷子的菜,南枝才肯吃上一口。 李蓉为了下奶本就忌口,油腥太大怕堵奶,一桌子菜没吃几口。 江映月如今以二嫂子马首是瞻,自然南枝吃什么,她跟着吃什么。 酒到了。 金花夫人:“这里没有外人,你们不必拘礼,自便就是。” 眸光落在南枝身上,她意味深长道:“我视娇娇为义女,她还说将来要嫁在陇州,侍奉我膝下。她突逢意外,我自然心痛万分!好在她还有一个姐姐,我也可稍作弥补。” 一杯酒敬过来,南枝只能硬着头皮举杯。 袖口轻掩,试剂呈现一道淡淡的紫色——颜色越淡,毒越偏门。 南枝眉心一蹙。 果然有毒! 她余光处瞥向江霁和宋观澜,俩人藏在掌心的试纸雪白一片。 好嘛,光要她一人的命。 南枝举杯仰头,闭上眼,把杯中毒酒泼进空间里。 一展空杯。 “果然是好酒。” 金花夫人见她一饮而尽,眉梢一挑春风得意,一副怜悯态度。 “喜欢喝,那多喝一些,今夜在我府上,醉了也无妨。” “承夫人盛情,不敢有拒。” 南枝一杯接着一杯,喝得金花夫人心花怒放。 “来来来,你们也喝,流放一路着实辛苦,今夜一定要尽兴。” 李蓉要喂奶,喝不了酒 江映月不胜酒力,浅酌一杯就放下了。 宋观澜硬着头皮喝,很快满脸通红,酒意上脸。 他胳膊支着身体,人一个劲往桌子底下钻,江映月故作生气道: “百无一用是书生!丢死人了。” 金花夫人眸光流转,笑着道: “我看他可爱的紧,二姑娘,快扶你夫君回房安置吧。” 江映月和李蓉一人一边,扶着走不动道的宋观澜离开饭厅。 南枝脸色沉下。 她得给家人争取逃跑时间,起码半个时辰。 目光和江霁对视,心意相通,配合默契。 南枝歪着头,装着三分醉意,再度向金花夫人举杯敬去。 连敬三杯,金花夫人都有些上头了。 “夫人,听说我妹妹在陇州也有银楼和脂粉铺?” 金花夫人淡扫了她一眼: “是呀,既然你来了,将来自然都交给你打理。” 她拊掌三下,婢女捧上一只漆红匣子。 “看,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金花夫人亲自拿着匣子踱步过来。 “这里头的房契、银票、还有货栈单子……呀!” 她已经醉了,步子摇曳,似乎被椅子腿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 117 库房被搬空 金花夫人往前扑,江霁正好在边上,下意识扶了她一把。 金花夫人站稳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笑着扶额: “哎哟,今日我是喝多了。” 把匣子给南枝,金花夫人重新落座。 “罢了,饮下杯中酒,今日便到这里吧。” 南枝和江霁纷纷饮下最后一杯。 “别呀夫人……不如再给我说一说陇州生意场上的规矩吧?” 金花夫人噗嗤一笑,懒得再演了。 三分醉意荡开一抹凌厉。 “怎么丫头,你还真打算在陇州立足谋生呀?一个罪籍贱人?” 南枝脸上笑容挂不住了。 “夫、夫人……您这是何意?” 金花夫人独自斟酒,漫不经心道:“不瞒你们,魏会长书信请托不假,可京中也有人向土司府打了招呼……江家想靠大赦天下脱离罪籍,那是痴人说梦!” 酒杯落在桌面,溅落一小半。 要想脱离罪籍,只能靠军功。 “江霁,你可愿当我的义子留在军中建功立业?” 土司盘踞陇陇州七成,守着通往西域的诸多要塞商道,更是替大燕国竖起对北边蛮人的第一道屏障。 土司的兵自己操练,兵饷也得自己发,当然军士调令也不受朝廷管辖。 金花夫人拿出一把匕首搁在桌上。 “杀了她,我保证你全家明年脱离罪籍,不必入奴城受苦。” 南枝冷笑:“江霁,你可想清楚了,当她的义子,白天军营卖命,晚上可还要在她榻上卖力的!” 金花夫人很欣赏南枝的直白,咯咯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有意思,我真舍不得杀你了。” “从我迈进陇州,你就没打算让我活!” “呀?你是怎么猜到的……我在签押房,可是帮着你惩处了一对害你的狗男女呀。” 南枝缓缓起身,直勾勾望进金花夫人的眼。 “因为,预知梦。” 金花夫人笑容一敛,眉目间的戾气更阴沉几分。 南枝轻笑一声。 “小桃是你的人,南娇娇的预知梦你一清二楚。这些年,她东奔西走建立人脉,西凉马帮,凉州商会,还把生意做到陇州城来。 她对你奉如义母,我想,她一定向您打听过如何脱离罪籍之事。 这些线索如果不明朗,南娇娇死于我手之后,你一定就能明白了。 她要的是我的位置,江霁的未来——是她下了所有赌注的预知梦。” 金花夫人还是不甘心。 “是因为小红?她和小桃有几分相像,你就凭这个?” “那时候是有些怀疑,但真正让我确定的,是夫人你对待江霁的态度。” 金花夫人笑了。 “丫头,你夫君打从进门开始,我连正眼都未曾看他。” 南枝凝向江霁的侧脸。 这种姿色,是个女人都会欣赏一下吧?绝不可能对他视而不见的。 越是反常就越有问题。 她哂然一笑:“夫人出门身上自备春药,夫君隐疾逢人就说,举止如此恣意孟浪,竟不敢正眼看我夫君?您心中无鬼……鬼都不信。” 金花夫人喟叹一声。 “难怪娇娇死于你手,她不可惜。” 算了算时间,金花夫人料想那杯毒酒快要起效了。 站起身,一步一步行至南枝面前,勾起轻浮冷笑: “扣着他的亲人,生下他的骨肉,他即便将来是一条飞天的龙——那也是缚着锁链,俯首听令的那条。 而御龙之人,只能是我,是我土司衙门。” 南枝见她毫无顾忌走来,心里明白:该轮到番茄味的血浆登场了。 躬身弯腰,吐出一口鲜红。 她诧异地抬头:“你……不可能,我明明用银针试过……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大家都没事……咳,咳!” 金花夫人见南枝毒发,脸上笑容玩味。 她拿起南枝喝过的酒盏。 “涂在杯口的小伎俩,只是那毒药难得,无色无味,银针难测……小丫头,你死得不冤枉。” 血浆管够,南枝又吐了一口。 江霁被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住。 没闻到血腥气,倒是有一股甜丝味,他有一瞬愣怔。 知道又要演戏了。 江霁拔出匕首,抵在金花夫人的脖子上。 金花夫人眯了眯眼,不慌不忙,甚至开始放肆贪婪的审视他的俊颜。 “未经人事,不晓风月的年轻丫头,死了有什么可惜的?姐姐能给你的,可太多了~” 她放下酒盏。 手指捏住匕首锋刃,一点点从脖子边挪开…… “弟弟,做事之前,可要三思呀。” 一家老小的性命可都在别人手攥着呢。 南枝一直在等梁氏那边的消息。 没听到她们逃走,她这场戏还得唱下去。 总算,她等到了。 府中奴才风一样的来禀报:“夫人不好了,后宅着火了!” 南枝心道:这不是她干的。 金花夫人依旧淡定,冷谑道: “守好几个客院,这必定是调虎离山之计。” “夫人,夫人,又出事了!” “又怎么了?” “住在客院里的犯人集体消失不见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们老的老小的小,如何逃出府门?一定还在府中,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 金花夫人没了要挟江霁的底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夫人,院后马场起火了!马尾巴上拴着挂鞭,畜生们全疯了!” “夫人,不好啦,府墙外满地都是诅咒朝廷的造反诗!” “夫人夫人,您养的一池子风水鱼全死了!” 南枝低着头,听着只言片语心里已然勾勒出画面。 飞火箭,姑爷的诗,拿来电鱼的电击棒。 接二连三的府丁冲进来禀告,一件比一件刺激。 “夫人,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这一次看来是真的很严重,府丁都吓得不会说话了。 “说,说!” “您的库房……您的库房被盗了,所有东西都被搬空了!” “什么?!” 金花夫人这下酒全醒了。 南枝心道:等了这么久,这件事总算是她干的了。 噗通。 江霁一出手,饭厅中的府丁各个昏厥倒地。 暗卫从窗外滚身而入,无一人在江霁手中过满三招,全部放倒。 金花夫人花容失色,后退一大步跌坐在她的虎皮椅上。 脖子上银项圈玎珰作响,像极了她的催命符。 南枝不演了。 揩去嘴角边的血浆,她从江霁手中接过匕首。 反过来,一步一步向金花夫人逼近。 118 眸中欲色浓郁欲滴 冷锋再一次抵住金花夫人的咽喉。 这一次她的反应……勉强合格了。 不自觉抬高下巴,狐狸眼一扫风情,求生惧死的念头令她身子发颤。 “一切好谈,一切好谈……” “夫人何必呢?一开始跟我好好谈生意,何以至此?”南枝撇了撇嘴。 “你,你明明喝了酒,为什么没中毒?” 金花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根本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南枝轻笑一声: “是你太蠢,自作聪明的蠢,南娇娇可梦未来,她这样的人都折在我手上……夫人你又哪来的自信? 是觉得年纪大一点,比南娇娇多吃几碗饭?” 金花夫人被羞辱的满面赤红。 “妖、妖女!” “请吧,金花夫人。” 南枝一抬匕首,逼着她离开饭厅,一步一步往府门外走去。 后面赶来的扈从和府丁见到金花夫人被挟持,只能面面相觑。 他们被迫放下手中兵器,给南枝和江霁腾出一条宽敞的路。 南枝一直挟持金花夫人走到土司府门外。 夜幕森寒,雪夜寂冷。 江霁已经拿出了‘云霄’,给南枝一个眼神示意。 南枝本着斩草要除根的信条,并不打算给金花夫人留活路。 “夫人,陆凡还在下面等你过年呢。” 南枝手腕一紧,将刀刃往金花夫人脖子上送! 金石碰击之音。 沉甸甸的银项圈救了金花夫人的命。 她捂着被划破口子的喉咙,怒道: “抓住他们!千刀万剐,我有千金重赏!” 江霁向对街的飞檐石瓦射出钢丝—— 他单手锢住南枝腰肢,跃身而起,俩人朝着夜幕深处飞去。 土司衙门涌出一堆人,像马蜂般向俩人追杀而去。 * 腊月雪夜,江霁轻功卓荦,加上有云霄助力,简直和会飞没有区别。 俩人凭一根细钢丝,在屋檐石缝间隐匿身形,终于摆脱马蜂一般的追兵。 俩人稳稳落地。 江霁审视雪地上的车辙印、脚印。 “他们应该往奴城去了。” “好,我们也跟上去。” 南枝眺目看去,高近百尺的城墙黑沉沉的矗立着,那里就是奴城了。 云霄重新锚定,力道牵引。 腰身重新被江霁揽住,她下意识往他怀中一靠,伸手攥住他衣领。 手掌里的温度透过腰封,灼热着皮肤。 南枝有些诧异看向江霁——受伤了? 怎么身上这么滚烫。 江霁避开她巡视而来的目光,只是压低声道: “抓紧了。” 滚烫的鼻息掠过她面颊。 声音低哑,仿佛极力按捺着什么。 南枝还来不及探究,人已重新跟着他旋身而起,朝奴城而去。 重新落地。 这一次不比刚才,江霁一个踉跄,几乎摔在地上。 他后脊着地,没让南枝沾到一滴雪水。 身后冰冷刺骨,身体里岩浆翻涌。 冰火相隔的感觉令他血脉喷张,喉咙忍不住溢出一声压抑。 南枝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 凑近一看,对上江霁暗火烧灼的幽眸。 不是吧? 南枝脑子浮现方才金花夫人被椅子腿绊倒,袖子扫过桌角的那一幕。 还有江霁最后饮下的那杯酒…… 靠,那个老淫婆手段这么下作? 远处,有趵趵脚步声传来:“我刚才看见一道黑影往土主庙方向去了!” 有人追过来了! 南枝没办法,咬牙将江霁扶起,踉踉跄跄冲进了土主庙。 土地塑像后,还有一处藏身之地。 她将江霁推进去,自己也跟着挤了进去,手里拿着电击棒,严阵以待。 “头,这里没有!” “去塑像后搜一搜。” “是!” 南枝下意识往后又挤了一半步。 双手紧握电击棒,紧张地吞咽口水。 她紧贴着江霁的胸膛,好像贴着火炉子,他的压抑无处可躲,她也是感受到的! 前有狼,后有虎,真是要了老命了。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南枝缓缓把电击档位开到最大。 来了! 南枝和他面对面撞见。 小伙子显然比南枝更紧张,他大声道:“头,后面没人!” 这下轮到南枝傻了。 小伙子比了一个“求求” 的手势,五官挤在一块,非常惜命。 都是给人当狗卖命,混口饭吃,他娘还等着他回家过年呢。 府里暗卫一招被嘎,他这样的小喽啰根本不想送死呢。 “没人就没人,再去别处搜!” “头儿,会不会跟着犯人混进奴城了啊?” “你真是没脑子,奴城那种地方,谁会自愿去。你少偷懒,只要人在陇州城,夫人说了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带回去。你别偷懒,快走!” “好好。” 小伙子扛着刀跑了。 他算是给南枝提了一句醒:在土司衙门辖管地界,除非去奴城,否则早晚会被抓。 人走了。 小伙子还好心捎带关上了门。 南枝小声:“江霁,你还好么?你等等,我想办法去给你弄解药。” 才转头,就对上一双充满情欲的眸子,墨色浓郁的快要低落下来。 喉咙突然被扼住,后脑勺撞在粗糙的石墙上。 手里的电击棒滚出去老远。 南枝撞得头昏眼花。 呼吸受阻,她挣扎道:“江霁,你清醒一点!” 江霁呼吸粗重,额头用力抵住她的,挣扎又自控。 鼻尖厮磨在一起,却不迟迟不肯吻住她。 眼底墨色翻涌,只有最后一丝理智尚在挣扎。 “走……”喉结滚动,他低低撕声一句。 南枝:“你先松开我……你、你等我弄来解药!” 春药而已。 只要取到他的血送去给泰长命,最多五分钟,他那边的检测仪器就能分析药性,配出效果最好的解药。 用不着什么冷水浇头,更没有非周公之礼不能解的道理! “不,不是……” 江霁咬牙极力忍耐。 不是因为欲望,而是……意志力断弦,那些多出来的记忆,快要按不住了。 铮。 恍若琴弦断裂。 江霁眼中最后一丝清明已被墨色完全吞噬。 唔——! 唇被他重重撞上。 119 他的吻陌生强硬 南枝被吻得喘不上来气。 扼在脖子上的力道一重,她被迫张嘴呼吸,那强硬的舌尖顷刻间闯入。 滚烫至极的呼吸和她的挣扎一起被碾碎。 失控感、灼热压迫,铺天盖地侵袭感官。 南枝被吻的缺氧,站都快站不住了…… 后背在墙上磨得很痛,她咬破江霁舌尖,血腥味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明显感觉江霁的动作一滞,好像清醒了一点? 双手用力撑在他胸前,尝试拉开半寸距离。 南枝气喘吁吁。 可还来不及说话,江霁膝盖抵住石墙,阻止她软身下滑的驱使。 扼在脖子上手松开,滑下,反而紧锢住她的腰。 火烫的手已经解开腰封,隔着一层单薄里衣,烫得她腰灼热发软。 南枝见拉回他理智无效,只能暂时吃点亏,由他去了! 眼睫一颤,她闭上了眼。 江霁的吻重新覆了上来。 …… 南枝还是第一次这么火急火燎的去空间。 哈呸。 她把混着血的口水给泰长命寄过去。 【南枝:快验一验,这春药什么成分,把解药弄给我,快!】 再不快点,以后就尴尬了! 【泰长命:丫头啊,什么野山参都不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啊!】 别废话了,快点呀! 好在泰长命是一个唠叨和行动两不耽误的。 五分钟一到,配好的解药就送来了。 南枝抓着就往外跑。 再度睁开眼,她衣襟半敞,浑身冷得直打颤。 本能往那具火热的身体上靠。 解药只有一粒,万万不能出事,只好用一种他没办法接受的方式。 所以,南枝把解药含在嘴里,然后主动吻向他。 江霁的动作温柔了很多。 由深到浅,温柔啄吻,似要引她一起沉沦。 南枝要说完全没感觉,那肯定是从扯淡,她腰都快软成一滩烂泥了。 努力保持清明。 名分是有的,可感情这种事,她喜欢明明白白讲清楚。 云遮雾绕就荡小船,吃的还是老淫婆的春药,这种事她才不干呢。 唇齿两分,江霁应该已经解毒了。 酒气在呼吸之间变得浓郁,他眼底欲望未褪,闪过一丝陌生的冷厉。 南枝:“你,你清醒了没?” 江霁沉默着没说话,只是气息粗重,眉心紧拧着。 南枝推了推他: “醒了就放开我,奴城门就要开了,我们去找母亲她们。” 正要贴着墙后空隙出去,她手腕突然被攥住,整个人又被重新扯了回来。 她被江霁再度压到墙上! 他的膝盖顶进她的腿心,肌肉紧绷,如蓄势待发的弓弦。 南枝惊讶地抬头看他,对上一双陌生的眸子。 一道声音沉沉在头顶响起:“他……很喜欢你。” 喜欢到不敢放肆欲念,极力用意志力去压制,顾此失彼,这才给别人醒过来的机会。 南枝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倏得反应过来后,她身体立刻紧绷了起来。 眼前这人,不是江霁! 杀意起。 南枝喉咙再度被他扼住—— 这样的力道,根本不是陪她玩的,几乎一瞬间,她的脸就涨成了猪肝色! 她不知道怎么唤江霁回来,也做好了江霁回不来的打算。 靠人不如靠己。 用力提膝,重击他的下腹。 痛感共享,南枝自己也痛得够呛,没被掐死,先被痛死。 怎么回事…… 痛感好像又回来了? 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南枝发狠一口咬在他手腕上,然后拼命往外逃。 一边逃一边骂: “你不要脸,占了人家身体还要杀人家妻子,素质低下,冷血无情!” 男人根本不吃这一套。 飞身跟了出来,扣住南枝肩膀,五指一用力。 喀的一声。 南枝痛得险些昏过去,锁骨……是不是碎了? 闷哼一声。 男人捂着肩膀后退一大步,脸上闪过诧异之色。 南枝跌坐在地上,满头是冷汗,不忘把滚在角落的电击棒藏到袖子里。 看着他这副样子,她也是好半天反应过来。 突然放声便笑: “老天有眼,共感共感,有来有往才对,凭什么只有我痛你的?现在好了,我有几分痛,你也得陪我受着!” 比起南枝,男人更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编号多少。” 南枝一愣:对暗号呢这是? 突然想起哥哥给的糖盒上一串钢刻编码,顺口就来:“89757。” 他脸色一沉,上去一把将南枝拽了起来。 “你,你是他什么人?” 南枝:胡口乱诹的,还真有人用这个编号啊? “说话!” 男人似乎很急切。 南枝本就肩骨痛,这么一扯更是惨上加惨,当即骂道:“是什么是啊,是它妹啊——” 男人一听就把手松开了。 他的妹妹,竟然是她? 眼神无比复杂。 半晌后:“你,你没事?” 南枝斜睨了他一眼:“被你压在墙上占便宜,完事还想掐死我,掐不死我就捏碎我的骨头……你觉得,我可能没事么?!” “小枝……?”他试探性唤她。 南枝气得头发昏:“干嘛!” 若是能冷静下来想想,其实江霁从未唤过她“小枝”这个名字。 “走,去治伤。” “哪里去?” “土司衙门。” “……” 他遽步上前,将南枝打横抱起。 南枝有些夸张的看向他: “你是春药没吃够?这就要回去自投罗网?” “我没办法和你解释太多。” “那……江霁呢?” 他动作一停,眼底闪过很多复杂情绪,最后被一抹狠厉代替。 “不会回来了。” 南枝张了张嘴,眉心落下一层阴翳,轻声道: “他回不回来,你说了不算。” 滋滋滋。 电击棒捅在男人后腰。 他整个人跪在地上,强撑着没有晕过去。 “你……你,你不想回家了?”他垂头质问。 南枝从空间里拿来一块板砖,照着他的头一砖拍了过去。 “现在,江家才是我的家。” 男人扑在地上,不再动弹。 …… 南枝用力将他拖到塑像后,蹲坐在地上无比发愁。 怎么办。 等他再一度醒来,江霁是不是就回来了? 要是没回来呢? 冷静下来想,南枝渐渐把一些疑惑都串起来了。 这人和她一样是从末世来的,他有编号,说明来得不止他一人。 他明知道土司衙门还在拘捕追杀,却无所顾忌要回去,那说明土司衙门也有他的人。 想了半天,南枝只能想到鲁土司脱欢一个。 江霁是从药王谷回来之后,才多出另一人的记忆。 脱欢也去药王谷了。 而且南娇娇的记忆中,鲁土司脱欢和金花夫人口中的判若两人。 既然答案都在药王谷…… 对了,周鹤筹不是在药王谷么? 120 脖子有开荤红印 南枝直奔子空间找人。 等了许久,才把周鹤筹那小子盼回来。 他一身风雪,怀里抱着一堆瓶瓶罐罐,见到南枝很惊讶。 “你怎么来了?到陇州了么,一切平安么?” “一言难尽,我找你有要紧事!” “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上一次被南枝吐槽过以后,周鹤筹就改正了。 子空间分门别类整理干净,用不上的全卖了,除了高高一墙柜的药材,空间里还摆了一套茶椅桌具,空闲时还能喝个茶,吃点心。 南枝捧着茶,吃着点心,总算感觉身体舒服一些了。 周鹤筹指了指她脖子上的痕迹,笑得一脸暧昧: “姐夫治好了腿,这就急着开荤啦?” 南枝下意识拢高衣领,瞪了他一眼:“你少贫,问你一件事,你现在人在何处,可到药王谷了?” “自然,你说同意拜师,我寻思这么好一个消息,赶在除夕前送到药王谷,慕白高低不得给我包个大红封? 所以,我一路骑死两匹马,三天前就到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瓶瓶罐罐。 “可惜,慕白是个铁公鸡,红包没有,只给了我这些,说是鲁土司留下的宝药,专治男人……” 他笑笑:“本想给姐夫留着的,现在看来,大概是多此一举了。” 南枝伸手给他一拳头。 打得他抱头逃窜:“不贫了,不贫了,说正事!” 三天前到的,那就是跟脱欢碰上了。 南枝询问脱欢治疗的细节。 周鹤筹:“说起来也怪,和姐夫一样,慕白说他压根没病。他床上不行是因为自己觉得自己不行……我心想,还有男人觉得自己不行的? 再然后,他就跟慕白去密境治病,我被拦在外头,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治的。 不过脱欢出来以后眼神都变了! 果然啊,恢复雄风的男人自信多了~” 周鹤筹的话印证了南枝的猜想。 南枝:“所以欢脱已经离开药王谷了?” 周鹤筹:“就治了半天,早走了,算算日子都快到陇州城了。要不是慕白收拾行囊像娘们一样磨叽,我和他也该到陇州跟你汇合了。” 南枝没有问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难道……真的把慕白绑起来严刑拷打? 还是再去借记忆眼镜,强行读取他的记忆? 正犹豫着,周鹤筹恍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脱欢走时,慕白再三叮嘱他,要他以后不要喝酒了,最好滴酒不沾。” 南枝一愣。 酒? 是了,刚才席面上,江霁也喝了不少酒! 或许酒精是触发灵魂互转的关键。 回去拿手机。 【南枝:有没有一种酒,喝一杯就能晕的?】 【泰长命:丫头,喝酒伤身,不利益延年益寿,有违养身之道。】 南枝直接关闭弹窗,下一个。 【南枝:蒋总,有没有一杯上头的酒?】 【蒋怀风:失身酒?】 南枝心道:一杯下去就会失去身体,叫这个名字也没错啦。 【南枝:对对对,在线等,急需!】 【蒋怀风: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素未谋面的契约女友,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 【南枝:你选,女友还是前女友?】 过了一分钟。 【蒋怀风:这是我精心调配的浓度,如同死尸一具,可否?】 【南枝:那最好了!】 【蒋怀风:你口味真重。】 一杯小小的玻璃瓶寄到空间,南枝拿上就闪身离开。 还好,人还没醒呢。 她气还没喘匀,只听咚一声,庙门被人用力踹开了。 南枝吓得缩头,双手扒着泥身塑像,紧张的心弦紧绷。 “夫人,全城都搜遍了,没有找到他们。” “无妨,我就在这里等着,江家诸眷无处可藏,一定是混入流放奴城的队伍里了。 他不会放弃家人,一定会等奴城开门和江家人汇合。” “是!” 护卫搬来一把椅子,庙门大敞,金花夫人就对门坐等。 她声音幽幽: “这个仇,我记下了,南枝,你要落在我手里,我一定要将你扒皮抽筋,做成花肥!” 南枝听得真切,身子直打寒颤。 …… 庙外的风呼呼往里灌,刺骨凛冽。 金花夫人身披裘氅,手揣在紫貂皮套袖里,她是不冷的。 那个臭丫头昨夜跑的时候一身单薄,现在,指不定在哪里受冻呢。 要进奴城,她必定要来此处躲避风雪。 守株待兔,是最好的方式。 隔着土地爷的塑像,南枝裹着厚毯子,身上贴满了暖宝宝。 她暖烘烘的一点不冷,止痛药吃下去,肩膀虽然没劲,但总算不那么痛了。 头一点点探出去。 这老淫婆难道真的不走了? 人有三急,她总要喝水吃饭大小解吧? “夫人,您已经坐了一宿了,回去歇一歇吧,这冷风吹着,小心着凉。” “是啊,小的们守在这里就好。” “阿嚏。” 金花夫人果然打喷嚏了。 她在南枝的殷勤切盼中,缓缓起身:“好,我回去换一身衣裳再来。” 缓步刚要出门—— 阿嚏! 南枝立刻捂住了身边人的嘴。 大意了,居然忘给江霁盖被子了。 “塑像后有人!” 金花夫人手一指:“把她给本夫人拖出来!” 南枝心里咯噔一声:完了…… 一顿毒打在所难免。 金花夫人丢得颜面,窝了一晚上的怒气肯定要发泄。 南枝狼狈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电击棒和麻醉枪撂倒了三个大汉,佛珠还没用,已被金花夫人一脚碾碎。 “你这么有本事,我竟舍不得杀你了。” 她看出南枝锁骨断了,毫不客气踩了上去。 唔。 止痛药也压不住这股剧痛。 南枝喉咙一腥,血如梅花一般溅在金花夫人的裙裾上。 “本夫人说过,定要将你扒皮抽筋,剁碎了做花肥……” 痛感共通。 南枝身上结结实实的痛,雪止身上感受清晰。 他霎时睁开了眼。 虽然护卫早已将他五花大绑,但见到他醒来,还是吓得后撤一大步。 皆对他警惕万分。 金花夫人对上他的目光,轻笑一声:“弟弟,你醒了?” 雪止见南枝吐血伤重,眸色冷冽,似雪中料峭寒意。 “放人。 眉间蛰伏着戾气,与往日截然不同。 金花夫人有一瞬愣怔,莞尔道:“怎么才过了一夜,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得,怎么,怪我给你下药了?那可是好东西,是这丫头不会伺候,浪费了我的宝药。” 她伸手挑起雪止的下巴。 “不过我地方还有,不着急。” 他下意识用劲,想要挣开绳索。 “别费尽了,光凭力气是挣不开的。” 此时。 铮。 一把飞刀从门外雪地里掷来,刀身抖动,入地三分。 逼着金花夫人松开她的脏手。 121 共感终于双向了 金花夫人霎时松手,手腕处还是拉了一个大口子。 她捂着淋漓鲜血,见门外扔刀之人是自己的丈夫,骂道: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拿刀伤我?” “贱妇!” 脱欢一边骂一边大步而入。 南枝怕鲁土司一旦和编号男接上头,江霁怕是真的再难回来。 她奋力从地上爬过去,护在江霁身前。 “土司老爷,您夫人觊觎我夫君,想要杀人夺色,您回来可就太好了!” 脱欢目光沉沉,半分不离江霁,若有所思。 金花夫人斜睨了脱欢一眼。 “怎么,病治好了,想要我地方来振夫纲了?咱俩早就说好了,我不管你有多少外室,你也休想管我潇洒快活。” 脱欢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光,清脆响亮。 “解开!” 护卫面面相觑,很快反应过来谁才是家中老大。 他们立刻给江霁松绑,把南枝也扶到了椅子上。 金花夫人捂着脸,满目诧异震惊之色。 “你……你……你竟敢打我?” 脱欢目光扫过庙中诸人,视线最后停在电击棒和麻醉枪上。 “除了你们,还有谁见过?” 他们摇了摇头。 脱欢点头,手里突然多了一把锋利匕首。 他们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脖子一凉,人已血溅当场。 金花夫人吓傻了,知道怕了。 这不是对她的夫君,脱欢哪有这种一瞬杀人的身手? 她下意识想逃! 逃到娘家去找父兄,有他们在,脱欢就不敢再对自己怎么样了。 可念头刚闪过,人就被脱欢一脚踢飞出去。 咚一声摔在地上,牙齿断了,满嘴都是血。 “以后我就是脱欢,就算是名义上的妻子,也绝不可水性杨花,恬不知耻。” “我改……我会改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不相信。” 脱欢拔出地上的刀,刀尖在地上拖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不要——!” 金花夫人凄厉一声惨叫。 骨碌碌。 她的脑袋被脱欢一刀砍下,滚到了南枝脚边。 南枝猛地一踹,胃部极为不适,翻江倒海吐了起来。 刀尖划地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一次脱欢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南枝自己。 “别杀她。” 雪止踉跄起身,他知道她有多痛,伤得极重。 脱欢:“剥魂之后,您不会对她有任何感情,怎么会……?” 反应过来,脱欢沉声问道: “您服梦魂汤了?那药已被勒令禁止,药王谷知道规矩,怎么还会允许你在剥魂之前服用? 轻则记忆混淆,重则……您或许完全脱离不了江霁原本的记忆呀。” 雪止扫了他一眼。 “她是89757的妹妹,不知为何,与我共感同源,杀了她,我一样会死。” 脱欢脸色一下子变了。 有些难言的意味深长:“妹妹,他成天在您耳边念叨的那个?” 雪止敛了敛眉眼。 “嗯。” 南枝才不管是谁妹妹,能活命就行。 她用力点头道:“我哥很疼爱我的,你要是伤我,他一定会跟你拼命!” 扶着自己的肩,忍痛一按: “这里一直痛着,应该会影响你的身手吧?就算我是负累,你也休想丢下我!” 不管怎么说,先跟在他身边。 找机会给他灌酒,看看能不能把江霁弄回来。 雪止对脱欢道: “先把人带回去。” “是。” “还有,江家人去奴城了。” “您还要管他们?要不是江家老祖背叛计划,我们也不至于——” “不要说了。”雪止冷冷打断他:“送一批过冬的粮食物资过去,此后,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好吧。” 脱欢领命去办。 黑衣人要把南枝架起来拖着走,她大声抗议:“我,我自己会走。” 雪止了解她的身体状况。 嘴硬而已。 毫不客气的将人打横抱起,又从断头夫人身上扒下裘氅将其裹紧。 他迎着风雪,大步迈出了土主庙。 * 土司府,后院厢房。 南枝肩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 雪止在铜盆中净手,水波荡开江霁那一张俊逸熟悉的脸。 或许是巧合,灵魂来处不同,可长相竟如此相似。 “你是怎么过来的?”雪止背着身问。 南枝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通过他的语气,猜测自己现在的处境。 很复杂。 像是妥协,又像是利用,甚至还有几分无可奈何的真心实意。 南枝扶着无力的左臂。 “不知道,一睁眼就在了。” 雪止转身看她,目光浮着探究之色。 “为何空间和你一起过来了?你竟可以两头联络?” 她真是太特殊了,计划布局上百年,她是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 南枝不说话,只当默认了。 编号男有江霁的记忆,她的那些高科技,人家一眼就能看穿。 他这么问,大概没有空间随行,连意识都要用这种办法夺舍别人的,肯定和她穿过来的方式截然不同。 她记得那天是哥哥忌日,哥哥尸骨无存,她只能去工厂外祭奠。 谁想一场爆炸直接把她炸死了。 再睁眼,人已经在流放路上挨鞭子了。 “诶——” “我不叫诶。” “那你……编号多少?” “……” “你可以继续叫我的名字。” 江霁么? 南枝轻笑一声,眼里多了几分冷意:“你不是他,我也不会把你当成他。” 雪止眉心微不可察一蹙。 他很快收敛心绪,只剩凉薄冷漠。 “我需要你的空间,也需要你从末世转送物资,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随你怎么想。” 雪止起身要走。 “等一下!”南枝唤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 “我手臂也动不了,手腕也疼。” 她扬了扬,手腕处青紫一片,是被人用力攥出来的淤青。 雪止一下子想起缝中意乱情迷时的画面。 眼神一暗,他别过目光: “你自己解决,用一些消炎镇痛的药。” 南枝眼神一暗,谎话张口就来。 “自从你醒来以后,我空间就用不了啦,真的倒霉。” 眼泪扑簌簌的落下。 七分真三分假,她是真的很想痛快哭一场的。 “莫名其妙死了,睁眼就挨鞭子,被流放,好不容易有一个空间保命,披荆斩棘的活到陇州。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被人这么欺负…… 呜呜呜,现在连空间都没有了。 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雪止自问一向铁石心肠,从不在乎女人的眼泪。 可南枝这样哭诉,他心中一乱,竟生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别哭了!” 这一凶,南枝哭得更大声了。 尘封许久的记忆涌来,耳边似有少年清朗之声。 ‘雪止,我妹妹总是哭鼻子,我千哄万哄,还不如一粒糖来的管用。’ ‘对了,今天几号来着?还有七天啊……我说等她吃完了一盒糖,就能见到我了,还有七天,这基地的日子真难熬。’ ‘雪止,如果我回不来了,就跟我妹说,我死了,让她别等了。’ ‘这计划吃人,雪止,放弃吧……’ 雪止狠狠一颤睫,眉心皱如刀叶。 蓦得长舒一口气后,他从桌上拿来一块酥糖,递在南枝的眼前。 南枝错愕抬头,眼泪还挂在脸上。 隔着泪眼相望,俩人心中皆有一荡。 122 他的吻长驱直入 南枝擦干眼泪,等着酥糖在嘴里融化。 雪止一直陪着没走,想等她情绪再安稳一些。 终于觉醒了,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南枝指了指桌上丫鬟刚端进来的跌打药酒。 “把它给我。” 雪止依言递去。 南枝迅速拧开封口,对着嘴想要去喝——雪止拦住她,拧眉不解:“这是药酒。” 南枝一脸天真,反问道:“不是都要喝一口,然后喷在伤患处吗?” 雪止心中失笑,脸上只是淡淡冷谑。 “砍头的时候,才在刀上喷酒。” “酒冷,不得暖了再用?我看这法子最快。” 言落,她浅尝了一下,表情变得古怪。 这味道绝了。 还来不及喷在手腕上,南枝就猛烈的咳嗽起来。 肩膀抖动撕扯,共感剧痛,雪止跟着一起疼痛不已。 “算了,我来。” “不要。” 南枝故意将巴掌大的酒瓶往身后一藏,然后反手倒入蒋怀风的‘死尸酒’。 欲擒故纵。 “你别喝,一会儿醉了,又欺负我占我便宜。” 雪止欺身而去。 一手撑在床沿,半身拢着她,一手去捞她身后的酒。 “不愿意的,才叫欺负。” 他眸色一深,幽色轻佻。 南枝不由脸色发烫。 也不怪人家误会,当时她为了去空间拿解药,不记得自己闭着眼配合了多久。 回来后软成那副鬼样……大概,那一记深吻,她应该挺享受的吧? 雪止皱着眉头匆匆含上一口。 他不能饮酒,是怕酒醉之后神志不清醒,容易魂魄易主。 这浅浅一口药酒,应无大碍。 酒应该暖了。 正低下头去寻南枝手腕处的淤青。 突然,只觉脖子上缠来一双手臂。 诧异抬头,怀里有人扑身而来。 她一副沉色决然的模样,不管不顾的,将柔软的唇再度撞了上来! …… 南枝将人按在床上亲。 搅着他的舌头,最后逼着他口水、酒水一起咽下去。 喉结滑动,雪止一个翻身,将她重新压在身下。 “你……到底想干什么?” 南枝一瞬不动的看着他,屏息等待着。 雪止视线落下处,是女子嫣红的唇,还有一双隐动着期色的眸子。 目光恰逢其时的相撞,簇然点起火焰。 不知是不是因为体内还剩下一些药力。 他竟鬼使神差的低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角,气息如网,俩人心跳乱在了一处。 南枝一动不敢动。 心里疯狂打鼓:蒋怀风,这一次你要是掉链子,以后一粒米饭也别想再吃! 唇线紧抿着,身子因为紧张而发颤。 雪止虚拢着她的手腕,指腹摩挲划过,一瞬按下。 南枝吃痛低呼—— 那一记微凉的吻便长驱直入。 很快,它落在脸上,耳后,一路酥痒如过电,最后辗转在她脖颈处。 绸缪的吻,微凉的舌,从浅尝即止,到贪婪汲取。 南枝等得花儿都快谢了。 终于。 压在身上的人鼻息一重,只将最后一吻,落在她的耳垂上。 南枝长舒一口气。 心道:能帮的忙我都帮了,至于能不能回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又是漫长的等待。 南枝手臂无力,根本没办法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只好这么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居然眼皮子打架,困意来袭。 眼皮一开一合,终于抵不过困意,沉沉睡去。 …… 江霁在一片暗黑里踽踽独行。 他四处碰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只记得一杯酒后,情难自已,吻上了南枝。 可他尚未表明自己的心意,又中了下三滥的药物,仓皇狼狈之间,怎能如此草率的要了她? 这个强盗有什么分别? 为此,他和欲念斗争拉扯,一闭眼,就置身黑暗,再也走不出去了。 “南枝!” 他对着黑暗尽头喊着。 不知喊过多少声,这一方天地吞噬一切光芒,只将他一人留下。 寂冷又绝望。 不知喊了多少声她的名字,江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若有人能将他唤回去,只有她可以做到。 渐渐的。 一束惨淡的天光落在他身上,在寂夜中照出他清矍的身形。 他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回应着他,一遍一遍唤他的名字。 “回来,江霁。” 他伸手去触,心中从未有任何怀疑。 修长手指穿透黑暗,浓雾,最后用力撕开夜幕,迎着天光重返人间。 …… 江霁刷得一下睁开了双眼。 耳边是南枝睡梦中的呢喃声。 “回来……江霁……” 他正压她在床上,一只手已探入她腰封,搂着人纤软腰身。 江霁神色微惊没有出声,他迅速起身,却因为醉酒头昏重新跌了回去。 这一砸,把南枝砸醒了。 她嘶嘶抽着凉气,眼泪再度涌出。 “疼……” 江霁:“哪、哪里疼?” 他连忙起身,目光上下逡巡,见她衣襟凌乱,眼底浮起自责的痛色。 南枝愣愣的看向他。 “你,不疼么?” 江霁摇了摇头:“我不曾受伤。” 南枝心道:双向共感失效了,这货是江霁,不是编号男!” 眼泪越涌越多,她用力抱住了眼前之人。 “太好了,你回来了!” 江霁有片刻失神,很快一手环腰一手环肩,将南枝紧紧揉入怀中。 哎哟。 南枝呼痛。 江霁连忙将人捞出来,双手扶着她手臂,目光最后落在她被捏碎的肩骨处,眸色沉沉。 “我干的?” 南枝怕他自责,笑着摇头:“当然不是。” 她有一肚子话想说,但现在不是时候,必须马上离开土司府。 “我们边走边说,去奴城找母亲她们。” “好。” 江霁抄起楠木衣架上挂着的氅衣,披在南枝肩上。 他小心避开她身上的伤处,扶着她往门外走去。 “你一会儿就说要亲自去一趟奴城,拜别母亲,了断过往——” 南枝才交代半句,房门霎时被脱欢推开了。 他脸色沉着: “是您吩咐要的酒?” 江霁音色沉沉:“药酒,她受伤了。” 脱欢探头往内室里瞥了一眼。 床沿儿处倒着一小瓶药酒不假,可被褥却是凌乱的…… 他怀疑不减,警惕看向江霁无甚波澜的眸子: “恕我一问,您编号多少?” 南枝挡了上去:“我编号89757——它妹!” 双手背在身后,悄悄把云霄塞给了他,比了一个‘准备’的手势。 脱欢眼皮猛跳。 “我没问你,我问他!” “他的编号是……740886。” “什、什么?” 南枝一脚撩阴腿,重创脱欢裆部。 她转身抱住江霁,跟着云霄的牵引,一路破窗而逃。 “气死你,拜拜啦!” 脱欢弯腰捂裆,一脸痛苦,怒声骤响:“愣着干什么,抓人啊!” 土司的护卫欲哭无泪。 一会儿抓人一会儿迎客,一会毕恭毕敬,一会儿翻脸无情。 一出出的,到底是闹哪样啊? 123 野外求生 南枝和江霁重回土主庙,金花夫人的脑袋还没人收殓呢。 想了想,忍住恶心,她用布将它抱起带回了子空间。 给周鹤筹留了字条: “她偷男人被脱欢砍了,你找人送回她娘家,让她父兄定夺吧。” 金花夫人是疏勒王的女儿,娘家有权有势,财大气粗,盘踞西域诸国之中。 脱欢也是为了权势才娶的她,再加上不能人道,所以才对她百依百顺。 人头送回去,疏勒王一定会找脱欢的麻烦。 这样,江家在奴城便可稍微松一口气了。 搓了搓手里的血迹,南枝重新看向江霁: “走吧,咱们去奴城。” 江霁站在近百尺高的城墙下,身形萧萧,神色阴翳。 南枝扶了扶他的手臂,轻言道: “你是周庄,他是蝴蝶……我只认你。” 江霁嘴角弯起,再度将人揽进怀中。 他射出手中‘云霄’带着南枝一跃而起,翻过奴城的铜墙铁壁,直奔家人而去。 …… 城墙之下大门紧闭。 一年只开四次城门的奴城,无人戍守,但这两扇参天大门用料奇特。 刀砍不破,火烧不穿,将奴城里的人牢牢的困住了。 在城墙东南角开了一个窗口,上面挂着块牌匾,写着‘外府’二字。 听说这里就是奴城犯人兑换物资的地方。 药材、木料、皮毛、矿石都可以拿来外府换粮盐吃穿,只是压榨严重。 一斤山参在市面上可卖到千两银,可在外府,却只能换三口之家几个月的口粮。 这是奴城的规矩,犯人再努力辛劳,只是勉强果腹。 好在南枝有空间,等于自备一个外府来到奴城。 这一路囤下的粮食足够一家人吃上一年半载了,就算吃完了,子空间也可以运进来。 加上还有末世各种高科技。 奴城版荒野求生,南枝一点都不慌,反而还有点期待。 自由自在,没什么皇权官绅压迫,一点点建立自己的家园。 这跟玩经营游戏有啥区别? 除了…… 她得防着脱欢,也得防着江霁身体里随时可能醒来的那一位。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 先把家里人找到再说。 南枝见江霁已经四下找了一圈,连忙跟上去问他: “有没有找到什么记号?母亲应该会给我们留一点消息吧。” 南枝指腹捻着白色粉末。 “这是迷药,送进奴城的人都失去意识了。” “这是为何?” 边上有一个老头颤颤巍巍的经过,回答她的问题。 “这是规矩,送来奴城的犯人要么打昏,要么迷晕,按着优劣分别送去甲乙丙丁四个山头,让奴城最有势力的人挑选。” “这是什么狗屁规矩?” 都是奴隶了,还要再分个优劣好坏? 怎么分? 老头子:“精壮男人和年轻少女自然是甲等。乙是妇人和手艺人。丙是七八岁左右的孩子,养两年也能派上用场。最差的就是年迈多病的老人,还有年纪小的孩子。 这些人呀一般没人要,送来熬不过三天就都死了。” 南枝打量他的年纪: “老伯,您也是一把年纪了呀。” “哈哈,老头子我在奴城快三十年啦,凭着辨认药材的本事,这才活到了现在。” 他身后背着一个篓子。 似乎刚刚用药材在外府换了一袋米粮一块腊肉。 “要过年啦,换一些吃食,又活了一年,是我赚啦。” 老头子捶了捶腰,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往林子深处走去。 南枝和江霁对视一眼,打算不谋而合。 “你武功好,你先去甲边救人,万一打起来呢。我去丁救孩子和外祖母,那边无人搭理,应该没什么危险。” 就算有危险,她空间里也有电击棒。 江霁点头:“好,分头行动,自己小心。” “放心吧!你甲乙,我丙丁,救了人还是这里集合。” “恩。” 俩人定好碰头时间,分头往林子里闯。 南枝直奔丁号山头。 最先发现的人是姜老太。 南枝将人拖到背风处,点起火炉子,给她裹上毛毯。 紧接着,她去草堆里找孩子。 冰天雪地,无人照管,有两个孩子冻死了,小身体僵硬着,十分可怜。 哇啦哇啦。 南枝似乎听见一声沙哑的啼哭。 她用力翻开那小小的尸身,终于看见了晏姑! 她怀里紧紧搂着小羊。 南枝颤着手一探,当下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还活着!” 将晏姑挖出来,发现她身上热乎乎的——是暖宝宝救了她。 “婶婶……” 小妮子眼睫毛结出了霜花。 “坚持住,别睡,千万别睡。” 南枝又在山头仔细找了一圈,终于找到缩在角落里的音姐儿和琮哥儿。 两个人互相贴着取暖,手里捂着一片暖宝宝,冻得脸色惨白。 南枝从空间翻出被子,把孩子们都捂了起来。 搓着她们的手,一点点帮助恢复体温。 等人醒了,再小口小口喂他们温水喝。 晏姑抖着声直哭:“呜呜呜,我终于等到婶婶了,娘说,你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南枝摸了一把她的小脸。 “乖,你把小羊照顾的很好,走,我们先离开这里。” 等外祖母稍微恢复一些气力后,南枝背起孩子往丙号山坡赶去。 可惜等她到的时候,土坡上只有几具穿着单薄的尸体,不见云遮姐弟,寇小宝和穗穗。 已经被人挑走了? “南枝!” 江霁施展轻功掠身而来。 隆冬天,他额头沁出一层薄汗,看来没少动用内力来回奔波。 “你怎么样,救到人了么?” “去晚了。” 俩人皆是眉心一拧。 江霁背起晏姑:“先找地方避一避,看天色,很快又是一场大雪要落。” 等南枝这里安全了,他再出去找人。 南枝站在土坡,眺望不着边际的奴城:“好,女眷身上都有袖箭,穿着防护背心,云遮珍珠也有电击棒,每个人身上备好了三天口粮。 流放途中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大家现在都有些自保之力了。 不着急,我们一个个去把她们找回来。” 江霁嗯了一声,背着晏姑前头带路。 刚刚掠身飞过林子时,他发现一处破旧山洞,勉强可以安身。 “只能住山洞了。” “没事,外面老破小,里面别洞天,我一样装个豪华套间出来。” 随遇而安是南枝最大的优点。 124 找个山洞落脚 山洞在一尊偌大的石像后面,位置还算隐蔽。 到了。 江霁用力拔掉山洞外半人高的枯草,将积雪铲到一边。 南枝让孩子们先进洞,她劈了空间里的一张黄花梨木凳,生起一把奢侈的火。 “还好有这么个山洞。” 她在地上铺着厚实垫子,把睡袋、被子全拿出来,来不及煮饭,先吃罐头和矿泉水。 小羊的奶粉在空间泡好拿出来。 他吧嗒吧嗒嘬着奶瓶,急吼吼的干完,一脸满足。 江霁还在洞外布置机关,用镰刀将洞口四周的枯藤野草全砍了。 “这里对着西北方,冬天住不了人,会冻死。” 南枝一想也是。 整个奴城也只有她有齐全物资。 姜老太喝下营养液,填饱了肚皮,催促南枝快去找人。 “拿枯草在洞口遮掩一下,你们俩去吧,孩子们交给我。” 她抱着小羊,轻拍他后背,哄他睡觉。 晏姑:“二叔,婶婶,你们快去找亲娘祖母,晏姑会乖的,晏姑来保护大家。” 她手里拿着小型电击棒,勇敢的蹲在洞口边。 阿暄还很懵懂,但在晏姑的指挥下,捡了一块石头蹲到了另一边。 南枝有些好笑,但也非常欣慰。 “好,你们别离开山洞,等我们回来。” “恩!” …… 江霁本来轻功好,加上云霄助力,来去像一阵风,速度极快。 “我打听过了,这才轮到百草帮选甲号人丁。他们占领着药山,靠挖药材换取吃喝为生。” “所以,姑爷、二妹妹、珍珠,应该在药山?” “按照甲号选人标准,应当是的。” 如江霁所说,整个奴城经历了一百多年,早已发展自成天地。 百草帮挖药材,狩盟打猎硝皮,金石堂挖矿,还有一个妇女居多的织膳司。 四方势力轮流选人,扩充自己的势力。 他们为了地盘和资源,互有争斗对立。 基本入奴城的犯人,都逃不过依附它们的命运,否则根本活不下去。 俩人稳稳落地。 南枝掸去衣袖上的雪霰子,撇嘴开口: “真可笑,一城之人争斗上百年,就供着土司衙门吸血。付出劳力智力,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吃饱穿暖,活一天是一天。” 为什么不想办法踹开外府? 粮食自己想办法种,布匹自己织,工具自己造啊。 江霁:“外府控制了粮种,农具织机,一百多年,连思想也被控制住了。” 南枝若有所思。 半响后,她低声丢下一句:“奴城不养奴,这些人该醒一醒了。” 大步往药山里进。 “站住,什么人!” 南枝被一把明晃晃的砍刀拦下了。 这刀样式老旧,满是豁口,显然是从土司军营里淘汰下来的。 也不知道百草帮为了换这一把破刀,究竟用了多少根野山参。 拿刀的少年见南枝是新面孔: “奇怪了,明明是年轻少女,为何昨日不在甲号?” “我已嫁作人妇,只是看起来年轻。” “那他呢……” 少年指了指江霁,年轻精壮男子,昨日也没有他。 南枝张口就来:“他双腿有疾,从小半瘫,昨天才刚站起来的。” 少年挠了挠头: “你们干啥来了?我们人满了,不接受你们投靠,再来两张嘴,帮里过冬粮食可就不够吃了!” 南枝晏笑道: “那太好了,我们不仅自己不来,还要再带几张嘴走,是不是给你们减轻负担了?” 少年瞪大了眼睛。 南枝:“你算算,过年那一顿,你能多吃好几口呢!” 少年亮刀怒吼: “萝卜装人参卖,你当我傻啊!吃我一刀。” 咚。 他和刀一起飞出去半丈远。 挣扎抬头,少年指了指江霁的腿,痛得说不出话来。 南枝歉意一笑: “毕竟攒了十几年的腿劲儿,踢人是有些痛的。” 少年险些气的吐血。 山上听见响动,纷纷抄家伙冲了下来。 他们手里拿着木棍多一些,看起来就寒颤多了。 “谁,谁来闹事!” 江霁已经捡来一把小石子,准备把这帮人全部放倒。 “都给我住手!” 这时,从身后传来些急切的声音。 “帮主,您回来了,这里有两个人闹事!” 南枝回头,眸色一亮:“姑爷?” 宋观澜也瞧见她了,还有江霁,兴奋的直挥手。 “嫂子,二哥!” 帮主柴扉一见俩人是宋观澜的家人,脸上换了态度:“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他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山上的帮众不解,老帮主为什么这么开心啊。 柴扉向众人解释。 “哎呀,今年雪大,咱们收成不好呀,一共就挖了这么点药材。昨天轮到咱们选甲子号,都是年轻小伙子,粮食不够吃呀。 我就想着,回来顺道经过药山再去碰碰运气。 哎哟不得了,这位宋兄弟只要一摔跤,那必定底下有好药材呀!” 南枝一听噗嗤笑出了声。 姑爷还真是走哪儿都是一条掘地锦鲤啊。 江霁问他:“映月呢?” 宋观澜:“她和珍珠先回来了,惦记你们,惦记母亲,一直哭呢。” 南枝心里盘算着。 百草帮现在把宋观澜当宝贝,肯定不会放人的。 真动起手来,只怕珍珠和映月就危险了。 眼珠子一转,南枝笑着道:“姑爷,你就好好留在百草帮干活,我带三妹妹、珍珠先去找母亲。” 柴扉脱口而出。 “那可不行,年轻女子是要留下分给有功长老的!” “他们夫妻情深,你要动我家三妹妹,他立刻死给你看。” 宋观澜收到暗示,四处找结实的树干就要往上撞。 “诶诶,使不得,我的心肝宝贝,你可是土主爷赐给我的宝贝,千万不能死了。好好好,我答应你,放归你娘子。” 宋观澜强调:“还有珍珠。” 柴扉:“管它真猪假猪,都随你,只要你留下就好。” 帮众窃声私语。 这些人是不是傻? 别人投靠都来不及,他们想着自立? 在奴城自立根生,没有工具和粮食,又没地方躲避风雪,他们三天都熬不过去吧? 125 家人都平安 南枝就在山下等着。 很快,江映雪和珍珠就到了。 “二嫂!” “二少夫人!” 两个人脸上挂着泪痕,显然是有些吓坏了。 南枝将人搂住,上下打量:“如何,有没有事?” 珍珠摇头,心里更记挂着梁氏:“我们一进奴城就晕了,醒来后被人像案板上的猪肉一样挑拣。” 江映雪红着眼,见宋观澜没事,久悬的眼泪就下来了。 她一拳捶在他肩上,打得他哇哇乱叫。 “他们说要精壮男子,我以为……我以为你这个身板……呜呜呜。” 宋观澜再也得先搂妻入怀。 “好了好了,我虽不精壮,可比十个精壮男子还有用呢!” “少骗人了。” “是真的,帮主刚才许诺我,封我一个长老做。” 柴扉一愣:“啊,有,有么?” 南枝绝不会让这话掉地上,双手抱拳:“多谢帮主!我家姑爷一定好好为您卖命。” 柴扉为难啊。 人家干了十几年都没混上长老,这小子初来乍到的。 宋观澜又开始找结实的树干了。 “好好好,长老就长老,只要你好好发挥,带领咱们一山帮众吃饱饭穿暖衣,我这个帮主之位让你也无妨。” 柴扉宠的毫无底线。 南枝临走时,柴扉还大方给了半袋杂合面,一捆大白菜。 “用菜帮子熬一点稀糊糊吃。” 想了想,他咬牙拿出两个鸡蛋。 众人眼珠子都发光了——是鸡蛋! 一筐好药材才只能换五个鸡蛋呢,帮主一出手就是两个,太大方了! 南枝千恩万谢,绝不推辞。 “我都快忘记鸡蛋是何滋味了。” 财不露白,初来乍到的,哭穷总比摆阔来的安全一些。 柴扉担忧道:“你们不入百草帮,难道是要去其它三家?” “不不,我们一家人单过。” “这可难过啊!” “关关难过关关过,一家人在一起,总有好日子过。” 柴扉点了点头。 “你们先去找家人吧,如果想回来,我百草帮随时欢迎。” “多谢柴帮主。” 南枝一离开药山,就直奔狩盟的地盘。 一处山寨。 南枝众人一靠近,一支箭射在她脚边,威胁她不许再靠近。 穿着半袖兽皮的男人站在木头搭建的哨岗,扬声: “你们是谁?” “小哥,我们是来找人的,烦请通传一声。” “没有,快滚!” 江霁捡起地上的箭,用膝盖折断,然后手一挥——箭镞飞射回去,咚的一声,稳稳钉在男人耳后处的木柱上! 他惊惧不已,险些一头从哨岗上栽下。 转身对自家兄弟道: “快,快去告诉盟主,有练家子来砸场子了。” “狗屁脑子,盟主还在校场跟一位夫人比射箭呢,说了不许打扰。” “还、还没比完?” “已经连输七场了,输出去半个月口粮。” “这夫人是谁啊,怎么厉害?” 南枝余光处见江霁嘴角轻勾,便自信地举手道: “大家好,那位厉害的夫人正是我的婆母,听说她赢了粮食,我们是来搬粮食的!” 男人们面面相觑。 反正也打不过人家身边貌美俊俏的护卫,她又有正当理由。 算了,还是放行比较好。 “咳,行吧,那跟我进来吧。” …… 来到校场,一堆人围着看,鼓掌叫好声不绝于耳。 珍珠和南枝一个劲往里挤。 “麻烦,让一让……借过一下……谢谢……” 好不容易挤进去。 梁氏刚好一箭正中靶心,甚至还把盟主吴雄的箭从尾劈成了两半。 “好!” 南枝也忍不住鼓掌叫好。 吴雄又输了。 他一点不觉得生气,反而非常兴奋高兴,大手一挥:“再搬三袋粮食来。” 珍珠急呼: “夫人,夫人!” “娘!” 梁氏立刻转身,丢下弓和箭囊,接着一路小跑奔向她的珍珠和江映月。 见南枝和江霁也在,紧悬的心总算落下了。 不等她开口,南枝便道:“母亲放心,晏姑和小羊都平安,等救了你们,我再去找云遮和寇小宝。” 梁氏:“蓉儿和周家娘子与我一起,还有你大舅母也在。” 吴雄见梁氏的家人寻来,把弓箭丢给下属,擦了擦手,踱着方步过去。 梁氏向他颔首道: “吴盟主,你与我约好的,我不要粮食,只求放我们离开。” 吴雄大气武声: “那可不行,你们这样的要求,我怎么可能同意?” 他话音一落,刚才还看热闹的粗犷汉子,这会儿全围了上来。 南枝以为又要打架了。 不曾想,所有汉子都抱拳弯腰,齐声道:“还请恩人留下,狩盟不能没有你们,求求你们了!” 南枝咋舌。 啥、啥情况? 吴雄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南枝: “我妻几日前难产而亡,留下半大孩子没奶喝,几乎要饿死。好在你嫂子来了,孩儿总算喝上第一口母乳。 她是我吴雄的恩人,自然也是整个狩盟的恩人!” 人堆里不知谁喊了一句: “还有周娘子,她做的菜太好吃了,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哈哈,小阿毛,你出生在奴城,除了粗饼就是野菜汤,当然没吃过好吃的啦。” “我……反正,周娘子煮的饭就是好吃。” “就是,比织膳司那帮娘们煮的好吃多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没有人舍得放许晚橘离开。 吴雄动之以情:“梁夫人,留在山寨不好么?出去风餐露宿,夜里就会冻死!” 梁氏:“我挂心几个孩子,要辜负您的好意了。” 正说着话呢,寨子外又来了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 “诶,我是织膳司的翠婶,我是来找一位梁夫人哒。” 吴雄把人请进来,妇人开门见山道: “梁夫人,云遮、小宝几个孩子,是你们江家的吧?” 南枝连忙道:“他们几个都还好么?” “放心,小宝嘴甜,哄得几个老太太真高兴,云遮和阿暄勤快,一来就帮着干活,你别说,云遮丫头有几分绣娘的手艺。 还有璋哥儿,肚子里墨水足呀,写得一手好字,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 南枝听妇人的口气,似乎是真心喜欢这些孩子的。 妇人:“孩子们惦记家人,我就来了,至少亲眼看一看,他们家人是否平安。 如今见到了,也好让孩子们心安了。” 南枝想起丁号山头,不由问道: “你们这么喜欢孩子,为什么不去丁号,大雪冻死好几个。” 妇人深深叹了口气。 “这一次是金石堂轮到丁号,它家挖矿的,怎么养这半点大的孩子? 奴城要养大一个孩子太不容易,舍出心血最后一场空,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捡,免得将来日日以泪洗面。” 织膳司很多女人都失去过孩子。 所以,遇上小宝几个才会格外喜爱,珍惜。 梁氏看向南枝和江霁,似在询问他们的打算。 126 就剩小夫妻一起住 江霁缄默良久。 他有自己的顾虑,看向南枝低声一句:“脱欢还在找我们。” 南枝颦眉一蹙。 是了。 江霁和她有‘云霄’,一看情势不对随时可以跑路。 或许等一切安定下来之前,家人有所依傍并非坏事。 她心中甚是欣慰,大家各凭本事,皆有机遇,不再需要她一肩担着所有人了。 于是,南枝点了点头。 “好,就依盟主的意思。” 吴雄真是太开心了! “好好,我一定好好安顿梁夫人,绝不亏待。” 梁氏还有话说:“不过,我儿媳有两个孩子,裴氏也有两个幼子需要照顾,可否一起抱养在山寨? 盟主输给我的这些粮食,够养这些孩子了。” “好说,他们人在哪儿,我就派人去接。” 珍珠:“我要伺候夫人,我也留下!” 吴雄照单全收! 江映月:“母亲无恙,我就回药山去找书呆子去,姜老太我一起带走……老太太有个头疼脑热,那边吃药挺方便。” 如此一来,只剩南枝和江霁两个人了。 南枝点头: “行,先这么安排吧。” 吴雄为表诚意,亲自领人去山洞接孩子。 等走到林子外时,他恍然:“你们居然住在土主洞?” “土主洞?” 吴雄伸手一指,示意南枝看向嵌在山壁里的一尊高大的石像。 她住在山洞就在石像的背后。 南枝见过这石像,和城外土主庙里的塑像一模一样,手里捧着个大碗。 它是陇州这边信奉的土地神,大家都管它叫土主。 “神像在阳,山洞在阴,夜里还会有鬼哭声,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南枝不信鬼神。 只是笑笑道:“那我替土主爷挡西北风,请他多多保佑我。” 吴雄把孩子们领走,姜老太由江映月扶着,一同去药山居住。 偌大一家子只剩南枝和江霁两个,山洞立马 安静下来。 除了篝火还在噼啪爆着火星。 南枝奔波了一日一夜,早就累得不行,躺在地垫上就动弹不得。 江霁动作熟练的拉下睡袋拉链。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守着。” 南枝见他动作熟稔,欲言又止。 关于编号男的事,她和江霁一直没空仔细说明白。 江霁了然她心中所想: “无妨,睡醒再说。” “嗯。” 南枝一转身,将身子彻底陷入柔软之中。 实在是困极,还来不及等到山洞里的鬼哭声,她就睡死过去。 江霁靠坐在篝火边。 一双沉眸眺向山洞外的无垠白雪,霭色凝重。 …… 金石堂。 堂主九尺正在生气。 三个探子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药山的金疙瘩,狩盟的乳母和厨娘?老子怎么轮不到这种好事?” 这一次金石堂轮到最差的丁号,全是一帮奶孩子,冻死拉倒。 他根本没去看一眼。 只派出探子去探查其它三家的情况,眼红死他了! 来回踱步。 “半座铁矿已经挖不下去了,堂里这么多兄弟要吃饭,拿什么到外府换粮食?” “报——堂主,外头有人求见。” “谁啊?” “我。” 来人穿着一身夜行黑衣,带着兜头披风。 他站到九尺面前摘下了兜帽,露出真容。 九尺震惊的险些眼珠脱框。 “土、土司大人?” * 南枝睡得不是很安稳,梦里被人追杀,逃无可逃。 “南枝?” 江霁见她梦魇,就把人摇醒了。 南枝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问江霁要了一口水喝。 “天还没亮?” “才刚过二更。” 火堆余火未烬,夜风呼呼往山洞里灌。 “你做噩梦了?” “是啊,脱欢带了一堆人来奴城抓我们,我俩就没命的跑,一直跑,东躲西藏,提心吊胆。最后被逼到沙漠里,然后我就被渴醒了。” 江霁拧开矿泉水盖子。 “做梦而已,还要么?” 南枝直勾勾的看向他,良久之后才道: “他……是谁?” 用拉链,拧瓶盖,显然,一次换魂之后,江霁又学会了很多技能。 江霁只记得大概。 “他是大家族的继承人,为了重启计划来到这里……” 在江霁的叙述中,南枝大概弄清楚了。 碳基生物果然和这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那个计划很多年前被迫中断。 十年前,末世有一批人来到这里,按照一张名单留下了种子。 被种下种子的人,记忆会被篡改暗示,身体或多或少有治不好的隐疾。 这些人最终都会去药王谷求医,也只有药王谷才有剥魂之法。 剥魂之后,留在身体中的种子就会觉醒,他们掌控身体成为主人,去重启计划。 江霁机缘巧合之下,事先服下一种被禁的药物,导致剥魂存在纰漏。 于是,两个灵魂互相牵绊,谁也不能真的夺舍谁。 南娇娇记忆中跟着脱欢攻入皇城,最后一刀杀她之人,应该就是觉醒之后的江霁。 “他有名字么?”南枝问道。 总不会真的只有一串编码吧? “蒋雪止。” “他姓蒋?” 南枝惊讶不已,她知道这货是谁了! 碳基集团真正的太子爷,失踪多年的蒋怀风他哥。 “那名单呢?除了脱欢之外还有谁?” 这是不是意味着,名单上的人,以后都是敌人? 江霁敛了敛眉,摇头。 “不记得了。” 南枝啊了一声。 这么要紧的记忆,居然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反正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土司脱欢,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来奴城找人的。 奴城这么大,山林草原还有沙漠。 加上江霁武功高强,靠着云霄还能飞檐走壁,极难活捉。 南枝心思一沉: “如果我是他,肯定不会用这种笨办法。” 江霁看了她一眼:“一句话就够了。” 南枝眉心紧蹙:“是啊,一句话就够了……” 只要命令外府关闭兑换窗口,用粮食逼着所有人交出江霁为止。 破局的办法,说简单也很简单。 只要奴城不受外府威胁,那脱欢的命令就没人会在意。 不受威胁—— 那就另建一个外府,她又不是没那个资源! 江霁猜到了她的打算,嘴角轻勾: “东西拿出去要一个说法,你想好了么?” “这个嘛……” 南枝还在犯难,突然耳边传来了尖利的鬼哭声。 声音透着山洞石壁而来,阴森可怖,确实怪吓人的。 比鬼哭声更吓人的,是她脑子里突然浮现一张洞穴结构图,解释了这种方位风势灌入洞穴震荡后发出尖利叫声的原理。 妈呀。 学习机灌进脑子里的书,没有一本是白费的。 南枝拿出沉渊,一铲子捅进角落石壁,很快挖出一条可供人侧身挤入的空隙。 原来山洞内部别有洞天! 南枝环视周围,大概四五十平方,地上有些骨头残渣。 一抬头,拳头大的小洞连通外头,风就是从这里挤进来的。 江霁一手掰着岩壁突起,腰身一挺,轻松翻上去看。 他脸上似有笑意,重新落了下来。 南枝迎上去问道:“怎么样?通到哪里?” “碗里。”江霁回答。 南枝哈哈笑了起来。 “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江霁指了指地上的骨头残渣:“奴城众人供奉土主石像,供品一般用油纸包裹。被鸟类啄食一部分,剩下的残渣因油纸破损掉落此处。 众人以为供品被土主爷笑纳,自然觉得他灵验无比。 这应是当初塑像之人的一点叶障之术。” 南枝仰头看向碗底洞。 “明白了,那我们不要辜负这片心意,好好让土主老爷显显灵!” 127 交给神明裁定 天刚蒙蒙亮,药山百草帮的柴扉就来了。 “快,跟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南枝亟亟步出,装着懵懂道:“柴帮主,慌慌张张,这是怎么了?” “你们是不是得罪土司衙门了?人家在外府发话了,除非把你们两个交出去,否则年底别想从外府换到一袋粮!” 他急吼吼的。 “还有哇,金石堂已经在林子里搜人了……狩盟吴雄可不比我好心善,趁着他还没翻脸,你们快些把家人接回来吧。” “挖药的,你说谁心不善呢?” 吴雄大气武声的赶来,显然也收到外府消息了。 柴扉斜了他一眼: “你们一寨子打杀剥皮,死在你们手里的生灵不知有多少,为了活下去,你们狩盟什么事干不出来啊?” “你好意思说我?药山都快被你挖秃了,动物有灵,草木就无灵了?” 两个人正在吵嘴。 织膳司的妇人匆匆而来。 “你们半斤八两,都别吵了,还是想想如今该怎么办吧。” 和妇人一起来的是织膳司的司主,一位耄耋银发老人。 她是奴城最早一批来的犯人,大家都很尊敬她,听她的话。 “老祖宗,您怎么来了?” 柴扉和吴雄纷纷向她行礼。 银发婆婆:“我若不来,你们预备怎么办?拿孩子女人的性命,威胁人家自投罗网?外府这么多年的规矩,就算他是土司脱欢,也不能说改就改。” 柴扉:“就是啊,我们大家团结起来,一起去外府说理去!” 吴雄表示同意。 “江家对我有恩,忘恩负义之事,我吴雄干不出来。” 他准备回去清点人手,抄家伙去把外府围了。 南枝心里还是有点感动的。 事关口粮大事,人家要把她交出去很正常。 但她没想到,吴雄和柴扉态度很强硬,坚决不向外府这种威胁人的手段妥协。 “那如果外府坚持如此呢?” “少夫人放心,这么多年,奴城要靠外府吃饭,外府也仰赖我们挖药材,硝皮具。陇州七城大多荒芜,只有奴城才有药山和矿脉。” 只要态度强硬,最后谁妥协还不一定呢。 “大不了年不过了,啃树皮,喝雪水,撑上个把月绝对没问题。” 南枝正要把话题往土主石像上引—— 突然,一堆人手持精良刀剑把山洞给围了。 金石堂的九尺大摇大摆的赶来。 他如今有脱欢撑腰,完全不把吴雄和柴扉放眼里。 “要啃树皮,喝雪水,你们自便,我们金石堂绝不会委屈自己。” 南枝扫了一眼兵刃,就知道这货是脱欢派来的狗腿子。 药山全是豁口破刀,要不是外府刚给的支援,金石堂哪来的这么精良刀具? 银发婆婆:“九尺,你住手!” 九尺软了几分神色: “老祖宗,您糊涂了啊!咱们一城的人全靠外府活着,得罪了人家,咱们吃喝用度怎么办?” 他来回踱步,分析利害关系。 “马上就要过年了,兄弟们辛苦了一年,临了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你柴帮主、吴盟主一言九鼎,我可压不住堂里的弟兄造反! 你们要跟外府对着干,可冰天雪地,大家上哪里挖野菜?上哪里打野味?” 他看向江霁,心里还有些发怵。 “小侯爷,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今日我们这里所有人加一起也不敌你。 但我还是劝你一句,放弃抵抗,离开奴城,不要牵连了家里人……更不要害了我们!” 银发婆婆怒道:“够了,你们如此意见不一,那就老规矩吧。” 南枝不明白。 “老规矩?” 银发婆婆:“一切交给土主爷裁定,让神明指引我们,谁要是敢违抗神灵,就是和整个奴城为敌!” 九尺没意见,哂笑道: “好啊,要是土主爷能帮我们渡过难关,我九尺再不说一句屁话!” 他心里冷笑。 除非它能变出粮食来,否则这局面无解。 再怎么挣扎,人心浮躁,经不住煽动。 等到弹尽粮绝那一天,别说江家女人和孩子,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能卖了换粮食。 一切剧本按照南枝心里想要的来。 她心里欢喜,但脸上还想演一波。 “是那一尊石像?它不会说话不会动,怎么指引方向啊……还是不要了吧。” 吴雄和柴扉纷纷拉下了脸。 “少夫人慎言,土主老爷很是灵验的。” 银发婆婆:“如果,土主爷也帮不了我们,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柴扉和吴雄低下了头。 九尺对南枝露出一抹阴鸷笑意。 “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你们……就等着滚出奴城去吧!” * 众人绕过山洞,来到一方平坦的石台上。 仰头处,是一尊高大的土主石像,石像嵌在山壁里,浑然一体。 他一手抱着可以吐钱的宝鼠,一手托着一只偌大的摩尼宝碗。 寓意奉我天地粹灵,赐尔衣食丰足。 外府这种换物的规矩,就是从土主爷这里化寓而来的。 几个人虔诚的下跪。 银发婆婆跪在前面,她来奴城的时候才五岁,一辈子都待在奴城。 奴城最西边是一大片无人沙漠,去就是死。 最西南是雪山,南边是药山,北面连着林子草场,可以打猎。但一旦越过了界就是蛮人地界,会被当做肉粮有去无回。 往东就是城墙,是兑换物资的外府,也是唯一离开奴城的生路。 可这么多年,离开奴城的人寥寥无几。 银发婆婆紧闭着眼,深深叩首下去,双唇翕动,好像在说话。 柴扉和吴雄送上供品,踩着石梯奉入石像的摩尼宝碗之中。 一起跪下,嘴里唱念着。 反正南枝是一句也听不懂。 江霁抬头看了看天空,沉声:“这是奴城奉神的规矩,如果有秃鹰把供品全吃完,代表土主爷收下敬奉,会达成他们的愿望。” 反之亦然。 南枝:“天寒地冻的,秃鹰也得回家过年吧?” 江霁看向一边从容得意的金石堂九尺。 显然,人家也是这样想的,一旦入冬再奉神,秃鹰根本不会来的。 银发婆婆等了好久。 天上连一只秃鹰的影子都看不见。 九尺跪直了身体,大声道:“婆婆,土主爷的意思很清楚了,为了咱们奴城的百姓,这两个累赘必须交给外府!” 土司脱欢亲口答应他的。 只要交出江霁和那小娘们,以后金石堂在奴城就是一言堂。 外府的好东西,只有金石堂有资格先换。 哼。 老天爷都不帮忙,这俩人除了认命绝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128 神明显灵了 银发婆婆闭眼不言。 她佝偻着身体,依然在刺骨冷风中跪着。 柴扉和吴雄对视一眼,只能跟着一起等。 九尺站起来,大声: “人劝不听,拜神又不信,一定要看到奴城开始饿死人才会回头?” 他拿出袖子里的信号箭,嗖得一下发射到天上。 候在林子外的金石堂众挥着刀杀了进来。 九尺脸上横肉一颤: “我最后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再冥顽不灵——婆婆,休怪我金石堂毁了您定了这么多年的四方规矩!” 南枝低下头开始啜泣,她拉了拉江霁的衣角: “算了,我们不要为难人家,我……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柴扉连声道:“再等等,兴许土主爷刚才出门了,没听见呢?” 南枝:“柴帮主,我外祖母了……日后就要多拜托您照顾了。” 说完,她掩面哭着跑回了山洞。 一炷香时间快到了。 九尺轻轻一勾手,持刀帮众将整个石像石台全围了起来, “好了,不要再挣扎了。在奴城,外府才是我们的土主爷,就算我们在这里跪死,也得不到半粒粮食。” 唳—— 鹰唳划破长空。 众人诧异抬头,但闻其声,不见一只秃鹰盘旋,更显得这鹰唳声来历不凡。 九尺脸色不善。 “这是怎么回事。” 金石堂一个小伙子眼尖,瞪大了眼睛指向石像上的摩尼宝碗。 “粮、粮、粮食!” 九尺转身给了他一耳光:“什么眼神,胡言乱语什么?” 小伙子捂着脸,惊到呆傻。 越来越多的粮食从摩尼宝碗里涌出来。 哗啦啦。 像下雨一样落了一地。 所有人都惊呆了,脸上迸出狂热的信仰。 “土主爷显灵了,土主爷显灵了!” 金石堂帮众不敢放肆,纷纷丢下手里的刀剑,乌泱泱跪了一地。 他们拼命朝着石像磕头,怕自己刚才猖狂样子,惹神明生气。 银发婆婆满脸是泪,双手擎天,一遍又一遍的对着石像叩头。 柴扉捧起地上堆积如山的粮食,一脸不可置信。 “老吴,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这是真的么?” 吴雄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没做梦。” 啪,耳朵嗡嗡的,掌心里的粮食沉甸甸的。 柴扉跟着一起哭了起来:“天呐,神明真的显灵了,药山兄弟可以过一个安稳年啦!” 九尺大步冲了上去。 踉跄踩着石头上去,大声:“这不可能,这一定有人捣鬼!” 大家纷纷呵斥道: “你给我下来,不许惊扰神明!不得放肆!” 九尺伸手去掏摩尼宝碗。 可源源不断的粮食还在往外涌,根本捞不到尽头。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 这石像存在上百年,江家人才来了两日,不可能捣鬼。 而且他们来时孑然一身,哪来的这么多粮食? 这一切只剩下唯一的解释——土主爷,真的显灵了! 啊! 九尺惨叫一声,从石台跌落。 “我的手,我的手……” 整个手掌被利刃削去,血滋滋往外飙。 九尺脸色惨白,咚得一声摔在地上。 银发婆婆怒声:“把这个惊扰神明的畜生绑起来!” “是!” 这一次,连金石堂的帮众都不理九尺了,惟银发婆婆之命是从。 * 粮食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涌。 大家都忙着捡粮食入袋,然后好好跪谢神明。 银发婆婆说了:这是借粮,必须奉上等同价值的药材皮货,外府怎么个规矩,对土主爷要更孝敬更尊敬。 众人当然没有二话。 江霁回山洞找南枝,侧身进入那条狭窄的岩缝,来到石像之后。 南枝:“来得正好,这一袋袋大米搬死我了,你来你来。” 她指了指角落刚从空间里扛出来的米袋。 “我算了一下药山和狩盟的大概人数,至少要撑过半个月,这些粮食都要发出去。” 江霁卷起袖子,弯腰干活。 南枝歪头:“要是有办法搞成自动化,那我们就省力了。” 江霁手里动作一顿。 南枝欢喜问道:“你有办法?” 江霁的确会。 但却不是他的办法,那些关于机械运理的一切知识,都是别人带给他的。 可对上南枝充满期待的眼神,他又不忍拒绝。 敛了敛眉,他低低掠过一声: “给我尺,纸笔,我画图纸给你。” “哇,你太厉害了!” 南枝高兴一蹦而起。 江霁揽住她腰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嘘!” 石像外突然传来柴扉的高声:“老吴,老吴,我怎么听见土主爷在说话!土主爷是女的么?” “九尺断掌,你柴扉是想剜喉?别胡说八道。” 南枝心怦怦直跳,眼底露出抱歉之色。 刚才太开心了,差点忘了她在土主爷肚子里,真正隔墙有耳呢。 唔唔一声,示意江霁松手。 江霁只觉掌心温软,迟迟没有松开。 他熟悉她的唇,比掌心感受的更软,更暖。 想到那日也是在土主塑像之后,他意乱情迷的那一记深吻,不由心猿意马。 南枝眉梢一挑,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等到虎口处一痛,江霁这才别开目光。 手掌生硬的垂下,转身一声不吭搬米袋去了。 等到所有的米粮散出去,已经黄昏入傍。 银发婆婆来山洞找南枝。 南枝用枯草将石隙遮掩好,主动迎了出去。 “土主爷已经示下,你们留在奴城,没有人敢把你们交出去,就算是土司老爷亲临也不成。 银发婆婆扫了一眼简陋的山洞。 “我让织膳司腾出屋子来给你们住,这里怎么住人?” 南枝婉拒。 “是土主爷救了我们夫妻,我们愿意宿在侍奉神明。” 这话说得大义无比,银发婆婆很满意。 “那好,吃穿用度,我日日派织膳司给你们送来。” “多谢婆婆好意,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们既然来了奴城,就要好好把日子过下去。我小时候生在农户,知道怎么把一个家经营起来,若是缺人手缺材料,我另外跟您说。 婆婆您就放心吧。” 银发婆婆还是觉得南枝太过年轻。 “山洞冬日冷,夜里还有鬼哭声,日子久了对你身子不好……你们小夫妻不打算要孩子了?” 这话问的南枝一愣。 江霁揽过她肩,对婆婆温声开口: “开春后再打算,到时候问柴帮主抓几贴药养一养身子。” “那就好,得抓紧啊,奴城要人丁兴旺,这可是头等要紧的大事。” “是。” 等银发婆婆走了,南枝回头一把揪住了江霁的衣领。 眯了眯眼,她低声诘问。 “你老实说,你到底记得多少?” 神像后那一吻记得……那土司府床上的呢? 江霁避而不答,南枝追着问。 直到她憋出一句,这到底怎么算,算你的,还是算他的? 江霁身形一顿。 他转身大步向她走来,一双眸子幽火暗挑。 129 哥嫂肯定洞房了 江霁避而不答,南枝追着问。 直到她憋出一句,这到底怎么算,算你的,还是算他的? 江霁身形一顿,立刻转身大步向她走来,一双眸子幽火暗挑。 南枝嗅到一丝危险,转身就跑。 但腿是人家长。 从身后被抱住,她挣着去扳他环在腰间的手—— 还没成功,又被他扳过肩膀迎面抱住,脸便覆了上来。 南枝偏头躲闪,江霁灼热的呼吸喷在脖子上。 唇游离停滞,是他用极大的理智压抑住了冲动。 南枝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挣扎再一次刺激到了他,也伤到了他。 “江、江霁?” 她声音细弱,好像在确认此刻压迫之人究竟是不是他。 江霁狠狠一颤睫,禁锢着手掌松懈力气。 抬起头,眼底有波涛万顷,他有话想说。 压迫气息消散,他重新将人揽入怀中,不敢用力,只是虚搂着。 “我明明可以将他的记忆全部压下……只是关于你的,我舍不得。” 南枝心中一悸,安抚似的轻拍在他后背。 “别、别说了。” 她非草木。 这些日子和江霁生死相持走到如今,心底那些悸动,她并非全然不知。 只是生存条件一直很苛刻,总是碰上一些天灾人祸,吃饱穿暖活下去成了第一要务。哪有闲情去谈一段感情? 再后来,她等着他治好双腿,等他风雪夜归来同过腊八。 只等他一句剖白心意的话。 可如今…… 事情竟变成这样,已然不是你情我愿,心意相通就可以无视一切的。 再怎么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这样搭上第三个人…… 接吻都有阴影。 预知梦变成了噩梦,狠辣无情的一刀,变成她无法逃避的心魔。 她只怕自己再进一步,日后再也舍不得离开,回不了头。 她想活着,无论有没有爱情,都想好好活着。 南枝的顾虑又何曾不是江霁的畏惧? 过去不言心意,是为了双腿有疾的卑怯。 如今不言,是因为除了双腿,他可能连性命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样一具自怯自苦的肉身,又如何立下此生不负的誓言去待她? 保持距离是最好的办法。 可他偏偏做不到,会嫉妒,会欢喜,会欲念横生,会想要占有。 这样情不由己的江霁,是他毫无保留袒露的自己。 “以后不会了……”他声音低哑:“只这样就好,别离开。” 最后一丝妄念。 只要南枝平安无虞,让他守着,护着,只要这样就好。 南枝深吸一口气,也将自己内心的决定告诉他。 从他怀中挣出来,她扶住江霁双臂,对上他俊逸却染红眼角的眸子。 “我无处可去,我不离开,我就在这里。” 她亦眼圈微红。 “选择留下还是离开的人,从来都是你。” 哥哥死了,末世回不去了,她随遇而安——陇州、奴城、这个山洞。 她选择留下,经营生意,发展不被欺负的势力,自给自足,安乐一生。 可她没有权力要求江霁一起留下,也不打算这么做。 如果他留下,她心生欢喜,如果他一定要为侯府翻案,她也不会阻拦。 喜欢是喜欢,生活是生活。 你是你,我是我。 …… 江霁因为南枝的话,诧异失神,心绪久久难平。 * 山洞一壁之隔,俩人各自装着心事,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等洞外远远传来脚步声,江霁才将她唤出来。 南枝用枯草遮掩住角落里的岩隙,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迎出去。 见着人,她笑着问道: “你们大家怎么都来了” 李蓉挽着一只食篮子,手里牵着晏姑走在最前头,笑盈盈道: “你俩小夫妻要分家单过,我身为嫂子,不得帮二弟把讨媳妇的房子准备好?总不能让你们日日睡草垫,喝雪水吧?” 李蓉知道南枝有百宝袋,定然不会委屈自己。 所以,她这话也是说给药山和狩盟众人听的。 吴雄拉着一板车石砖和黄泥土,哼哧哼哧的,大雪天出了一身汗。 “蓉夫人说的是,我就给你们把灶台砌出来。” “还有我们。” 柴扉领着药山的人跟在后面。 每个人扛着粗细不一的圆木头,手里拿着斧子、刨刀等等木匠工具。 江映月招手:“二嫂!药山一帮手艺人,除了挖药材,他们做家具也是一把好手。今天就可以帮你们把床、柜子、架子全搭出来。” 宋观澜身后背着重重的水瓮和大馒头。 这是大家的口粮,显然是要在的山洞干活到晚上了。 “别忘了我们织膳司。”一位妇人在人群最后向南枝挥手笑道。 南枝觉得面善,是上一次到山寨来报信的那位。 大家管她叫翠婶,是银发婆婆唯一活着养大的女儿,如今她接管织膳司一众杂事。 翠婶身后跟着一众小鬼头。 寇小宝、云遮俩人提着一篓子碗碟筷箸,晃动出清脆的瓷声。 翠婶:“你们小心些,碎了碗碟是小事,大不了再去外府换。要是碰伤了自己,那就划不来啦。” 寇小宝龇牙笑。 “南枝姐,我特意多拿了几只碗,几双筷子,以后常来你的山洞蹭饭吃!” 南枝迎出去从他手里接过篓子,沉甸甸的,她险些没端起来。 “不得了,你小子有点力气嘛。” 寇小宝捏了捏自己胳膊上的小硬块:“我可是小小男子汉,我要跟着师父学功夫的。” 南枝险些忘了。 寇小宝之前拜过师,铁了心要跟着江霁学习武艺的。 珍珠和云遮带了针黹篓子、弹棉花的悬弓,藤拍、两大篓子白软软的棉花。 “翠婶手巧,要给你们置办新被褥,把棉花芯子一点点弹实在。 我们拿来新布匹,少夫人你来挑个颜色,一会儿给你缝做枕套被套。” 珍珠挑了一块大红色的。 “少夫人和二少爷还没洞房呢,大红色最喜庆,我带着针线,绣两只鸳鸯上去。” 南枝很想婉拒。 这么红,万一来癸水都不知道晚上是不是侧漏啊。 江映月成亲了,不怕说这些小姑娘害羞的事。 “珍珠,你怎么知道我哥嫂没洞房呢?一路上同个被窝睡觉,我二哥才不傻呢。” “咳。” 弯腰捡石砖砌灶台的江霁清了清嗓子。 江映月表情复杂。 “不是吧……二哥……” 江映月转头对着珍珠道:“就用红色的,我跟你一起绣,别鸳鸯戏水了……还是百子千孙被吧!” “那哪里来得及?” 翠婶:“要补洞房呀,那我回去拿龙凤喜烛,去拿双喜合卺杯!” 南枝欲言又止。 “翠、翠婶,不——”不必了吧? 翠婶一听女孩子说话都结巴,一定是害羞了。 “不什么,不够?当然不够了,织造司里还有凤冠霞帔呢,当年为了从外府换到它,织膳司花了快一年时间赶出二百幅大尺寸绣品呢。” 她一拍大腿。 “真好,我这就回去拿!” 130 打造她的安全屋 新屋乔迁变成洞房花烛。 木架子床搭起来了,大衣柜、碗筷架子、食物储柜也都打出来了。 美观度跟外头家具铺没法比,但胜在稳当好用,闻起来一股淡淡的木料香。 大衣柜还是用香樟木打的,细软衣料放里头可以防蛀。 架子床高抬着,垫着厚实的棉花垫子,躺上去软乎乎的,舒服极了。 入目处大片大片的红。 正对着架子床的岩壁高处,还贴着一张大红囍字。 吴雄说在山寨摆了喜酒,周家嫂子掌勺,暄软大米饭管饱。 他还把自己珍藏多年的酒拿出来分享,请柴扉和翠婶一起去狩盟吃饭。 本来四方势力各自不对付,全靠银发婆婆制约着。现在江家来了,反而把药山、狩盟、织膳司黏合到了一处。 “走走走,别耽误小夫妻洞房花烛,我们吃酒去!” 吴雄大手一挥,干活的汉子们高声欢呼。 挑着工具勾肩搭背的离开了。 乌泱泱的人一走,山洞再一次安静下来。 南枝和江霁原本还有些尴尬,现在洞房都布置好了,反而相视一笑。 不尴尬了。 他还在洞外摆弄灶台。 南枝探头出去看:“还不能用么?我想烧点热水。” 又是很多日子没洗澡了。 江霁一手污泥,将袍角高高系在腰带里,身上宽袖缚着攀膊,大冷天赤着手臂。 “柴扉搭的灶不引烟,我改良一下。” 南枝好奇审视,见他连糊砖的泥都是新搅的,便问: “有何不同?” “提纯不同,柴扉的土只用筛子筛了一遍,我的用了静置法,底层是泥沙,最上头一层才是取来可用的黏土水。” 这样提纯出来的黏土,撘出来的灶更坚固稳定。 而且,他还预留了烟道和嵌罐槽,仓促之间,也只能尽量做到如此了。 南枝眸子亮晶晶的。 “他的知识储备全归你了么?” 江霁摇头:“只是冰山一角,他懂的很多。” “那也挺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记忆虽然不请自来,可知识永远不会有错~” 现在的江霁不仅身手一流,理论知识也够撑场面了。 不谈感情,他还是一个很好的搭伙同伴的。 …… 趁着江霁忙着搭灶,南枝闪身去了一趟空间。 奴城众人能帮的都帮了,剩下她要自己添砖加瓦。 唰唰刷,写了满满一张清单。 然后打开账户看了一眼余额,该死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自从谢长安的药材和大姑姐的草本原料走上规模化代购后,她不用怎么管,合同上该给的钱,自然按时到账。 今日乍一看余额,简直喜上眉梢。 衣食用度彻底自由,甚至还能再给空间小小升个级。 小时候跟哥哥到处流浪捡垃圾,俩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自己的安全屋。 不用很大,她自己设计装修,足够温馨安全。 然后再囤上满满的物资,再极端的天气,再凶猛的丧尸,只要待在自己的小窝,便一点也不会感到害怕。 如今这一方山洞就是她的安全屋,她要一点点用心建设起来,完成心愿。 一墙之隔,里面还有五十多平的空间,足够她发挥了。 住山洞,那就打造成洞穴风! 岩壁用艺术涂料涂成奶油色,东边墙壁有双洞,架上木梯子。 上面摆上一张原木色矮床,铺上崭新的麻料四件套,抗寒的科技羽绒被。 从木梯子下来,底下摆上木色书桌、书柜,还有一应储物的衣柜箱子。 洞穴中央双层挑高。 上面是摩尼宝碗的出口,用机械轴轮内嵌索道,可以不费力就把东西运送到宝碗之内。 下面摆着布艺双人沙发,还有一张石料茶几。 因为下水来不及挖,只能暂时摆一个木头浴桶和溲盆。 为了隔味,她又买了双层磨砂玻璃房,挂上芳香扑鼻的除味香薰。 墙上是整块粗石挖凿的烛台,里面盛着油脂蜡烛,柔暖驱散洞中幽暗。 等天亮时打开碗底天窗,透入阳光,整个洞穴都会被照亮的。 布置简单到位,南枝已经很满意了。 她审视着自己小小的安全屋,心里的安全感像地泉一样往外涌。 她的山洞,粗粝中有细致,粗犷里有温馨。 感觉,这一下终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了。 不过…… 她仰头看了看宝碗天窗。 这里进出的物品大小受限,这一次只是稍微显灵一下,给出去三五袋粮食就抬得她够呛。要想真正取代外府,这么小的窗口肯定不够。 动了动脑子,她再一次想到了空间分钥。 郝大厨说过,子空间可以放在人身上,也可以放在物品身上! 说干就干。 拿着账户余额里的底气,南枝将空间再一度升级,从中等下升级为中等上。 空间拓展一倍多,两个子空间也宽敞了不少,传送物资的速度更快了。 而且,她手里多了一个空间分钥。 【南枝:阚姐,我要一块军工货布,防水防火,还能刀枪不入的那种。】 【阚思妮:尺寸。】 南枝想了想。 【南枝:折叠起来,长宽高不超过一米就行。】 付钱发货,南枝五分钟后就收到了叠的四四方方的军工货布。 这材料一摸就知道有点东西。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恐怕真的很像神明才有的宝物。 将空间分钥融入军工货布上,设定远程锁定密码和使用上限时间。 就算被人抢走,她也可以远程锁住空间,让这块布只是一块死物。 南枝看了看账户里余额——再买个机器人有点不够了。 不慌。 她空间里多的是宝贝,随便卖了就能换钱。 把柴扉献给土主爷的冬虫夏草寄给泰长命寄过去,为了不吓着他,南枝先寄了一根。 【泰长命:!!!!!!!!!!!!!!!!!】 南枝汗颜:看样子还是把他吓到了。 她犹豫要不要剩下的几十根寄给他。 【泰长命:我已经联系好拍卖行了,这一次,我要整一波大的!】 【南枝:卖多少钱?】 【泰长命:起码七位数。】 【南枝:八位数吧。】 【泰长命: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要炒作一下。丫头,你怎么比我还心黑?】 【南枝:五十根一起卖,我这是打包价,很良心了。】 泰长命那边震惊到连语音方阵都忘记发了。 【南枝:叔,定金先给我一点?】 叮咚。 七位数定金直接到账。 南枝欢欢喜喜买了两个机器人回家。 一个在货布空间干活,管着出货进货,登记分类整理的。 另一个留在山洞里管家,添灯油,打扫卫生,必要时还能变化形状颜色,主动把内外山洞的缝隙通道给堵住。 南枝决定拿它当门使。 忙完这一堆事情,她实在累极,坐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这时,江霁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水好了。” 南枝眼神一亮,噌得一下从沙发上弹起。 “来了!” 她刚准备出去接水,江霁已经提着水进来了。 131 她就是一个妖女 江霁看到焕然一新的内洞布置,眼中露出三分诧异。 尤其是床,完全没打算多一个人睡的态度。 他若无其事打开玻璃房,往浴桶里添热水。 三两趟之后。 木桶水满,正热腾腾的冒着水汽。 “我在外守着。”江霁开口。 机器人缓行过来:“她是我的主人,我会守着,客人你可以出去了。” 出厂设置音是男人的声音,磁性低沉。 江霁听到这玩意还能开口说话,还是个男的…… 表情肃然,唇角定格一抹冷笑。 南枝将机器人护在身后:“别揍它——别奏我的芝麻” 它挺贵的。 江霁眉梢一挑:“它还有名字?” 南枝:“是,我以后总要喊它开门的。” 江霁:“所以,以后就是它阻隔在你我之间?” 南枝张了张嘴,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仔细一下,又没什么问题。 “那个……” “我是客,它是主?我要看它脸色?” “怎么会……” “我进去还要经过它的同意?” 芝麻机械点头。 “是的,所以你要对我客气一点,我的主人要洗澡了,我要服侍她,请你出去。我的初始设定是有脾气的——滋滋滋。” 江霁并着双指,戳瞎了它的眼睛。 “这样看来,你需要重新设定它了。” 南枝有些颓丧的垂下了头。 在江霁一道直勾勾充满压迫力的目光下,南枝只好将他的指纹也输入进去。 好了,芝麻有两个主人了。 另外,在他无声抗议下,芝麻的声音也从磁性男模音变成毫无感情的系统音。 * 翌日晨起,芝麻贴在墙缝上变成一道门。 南枝关了门出来,对着山洞外明晃晃的天空伸了一个懒腰。 江霁昨天自己睡外洞的木架床。 大红子孙被,龙凤双喜烛,山洞外的冷风嗖嗖往里灌,冷暖自知。 灶膛烧着柴,锅里熬着小米粥,香气四溢。 “马上好了。” 江霁端来两碗,一人一边坐在杌凳马札上,对桌吃饭。 南枝怀念周嫂子的手艺了。 要是有她腌的宝塔菜,这小米粥吃起来会更香。 江霁低头喝粥:“今日除夕,周家嫂子一起去织膳司帮忙了,你我同去,晚饭映月和你外祖母会一起过来。” 一家人要吃团圆饭了。 南枝这才意识到日子过得飞快,今日已是年尾除夕。 除夕要酬神,过一会儿,银发婆婆和吴雄他们又会来祭拜土主爷。 昨日,她已把空间货布放进了摩尼宝碗,今日刚好拿来试试看。 嗖嗖嗖。 一道冷厉的风扑面而至。 “小心!” 南枝脸颊边擦过一支袖箭。 要不是江霁动作快,一把将她拽到怀中,她这会估计已经毁容了! “快,按住这个妖女。” 嗖。 又是几箭射来。 袖箭近距离杀伤力极大,速度又快,就算江霁身手超绝,也不小心被擦破了手臂。 南枝觉得肩膀一重,承担了江霁半个身子的重量。 “你,怎么样?” “没事。” 九尺被人搀扶而入,失血虚弱,可满脸报复后的狞笑:“怎么没事,他中了毒,武功使不出来了!” 要不是土司脱欢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伤及江霁性命,他早就给袖箭上涂剧毒了。 被砍断的手还在不断渗血,他心里恨意横生,眼底猩红。 “什么土主爷显灵,我看就是你这个妖女再捣鬼!” 九尺回去之后仔细想过了。 当时众人跪在石像前,只有这个妖女借口收拾东西回山洞。 山洞就在石像背后,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暗室? 只要证明是这个妖女故弄玄虚,看整个奴城谁还会帮她! 九尺扬了扬手:“给我搜!” 金石堂冲进来十几个心腹,拿刀在北面岩壁上用力劈砍,想要找到暗门。 九尺一双眼睛来回的扫着。 “把木架床给我拆了,柜子、架子后面,角落全搜仔细,说不定就被这些东西挡住了。他娘的,老子就不信了!” 南枝其实有些紧张。 不知道芝麻那边够不够隐蔽,会不会被发现。 “堂主,没有暗门!” “不可能!” “真的没有……” 心腹一脸难色,这个鬼洞都存在多少年了,众兄弟基本都来过。 要是有暗门一早就被发现了。 九尺:“等等,我看看那边。” 他似乎看到一道诡异的冷光,好像是从岩壁角落闪过来的? 南枝看到他往芝麻那边走,有些紧张的攥紧了江霁的手。 江霁轻轻回握,宽慰似得一捏。 他下意识往后一靠,手往木架床头的一块榫卯柱摸去。 九尺余光处轻瞥,立刻回头,大笑道: “就知道你会按捺不住,让我逮个正着吧,来人,给我把床拆了!” “是!” 众人拿刀劈砍,木架轰得一声倒塌,棉絮乱飞,一片狼藉。 南枝嘴角一抽,斜睨向江霁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谑笑。 她笃定,这厮是故意的,不想睡床是吧? “九尺!” 吴雄闻讯赶来,手中马刀直指向他。 柴扉和翠婶也赶到了,见山洞被毁成这样,个个双目气得发红。 尤其是翠婶。 那一床棉花被褥花了她不少心血,还有织膳司珍而重之的嫁衣凤冠。 全被毁了! “九尺,你王八蛋,土主爷对你的惩罚真是太轻了,不应该砍你的手掌,应该直接把你的头整个剁下来!” 银发婆婆拄着拐杖而入。 “九尺,你到底意欲何为?” 九尺没找到暗门,就只好一口咬死南枝是妖女。 “婆婆,我不信她,她才来了几日,花言巧语哄你们高兴,你们就这样护着她?” 南枝反过来质问他。 “我是妖女?你连神明都不放在眼里,还怕我是个妖?” “那日土主像的粮食,分明是你的妖术!” 柴扉啐了他一口。 “粮食实实在在进肚了,管饱,好吃!这算哪门子妖术?” 九尺骂他蠢货。 “奴城苦寒贫瘠,也就雪山河谷开垦出几块田,除了大麦啥也种不出来。可那天从摩尼宝珠里涌出来的是什么?” 他看了一圈众人,情绪激动道: “是粳米!陇州哪有粳米,这不是土主爷显灵,分明是她在捣鬼作乱!” 南枝看起来十分委屈。 “不就是因为你们拜神之时,我离开了一下?那好,今日你们继续酬神,我随你们一起。九堂主你盯紧了我,看看我到底是怎么使用妖术的。” 九尺见她这般理直气壮,脸上未免心虚。 银发婆婆看向他: “九尺,可否?” “行,行啊!” 九尺觉得南枝在以退为进,诈他呢。 南枝转了话锋:“不过,我虽然初来乍到,但也不能如此被你欺负。神明有灵,你需给我一个交代。” 九尺咬牙放狠话: “你若不是妖女,我把另外一只手也给你!” 南枝哂笑一声。 “奴城大家都凭双手本事吃饭,你剁掉两只,岂不是要人养着你? 如果神明有灵,你需立刻交出金石堂,滚出奴城,一针一线都不许带走。” 九尺脸色一僵。 一针一线,只是要他冰天雪地,光屁股滚蛋? 柴扉在一边友情提醒:“城门要三月才开呢,他滚不了。” 南枝:“那我有的是办法。” 九尺怒道:“别高兴的太早,我要把你五花大绑捆起来,你别想动弹分毫。” 南枝伸出双手。 “九堂主,请便。” 反正空间里有机器人帮着进出物资,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动手。 她等着看九尺狠狠打脸。 132 坐实她是神明使者 今日天气晴好,比风雪日看得更清楚。 吴雄从摩尼宝珠里拿出一样东西,恭敬万分:“婆婆,这是何物?” 他和柴扉俩人一起拉开,竟是一张两丈宽长的布。 只是这布料……他从未见过,摸起来也非常特殊。 银发婆婆:“这定然是神明的意思,阿雄,你们狩盟先来。” 吴雄点头:“是。” 南枝看着狩盟卷着一张又一张硝好的皮子供到石像之前。 狐皮狼皮,还有一张非常难得的黑熊皮。 看来是狩盟压箱底的货,专门为了除夕酬神准备的。过往敬过神明之后,再拿去外府换明年打猎用的箭矢工具,那是一年生计所在。 轮到柴扉了。 药山小兄弟们背着木料、药材上来,将石台堆得满满的。 还有翠婶那边采摘来的棉花、彩色丝线织成的锦织品,花纹精致的丝织品。 所有供品都摆上来之后,众人齐齐下跪,祷诵敬神词。 …… 九尺亲手压着南枝,严防死守盯住了她。 “妖女,我看你如何作法!” 祷诵结束。 吴雄双臂一展,将军绿色的货布用力扬起,稳稳罩住所有石台上的供物。 银发婆婆第一个磕头敬拜。 九尺连头都不磕了,死死盯着石台上的布。 它盖在东西上凹凸不平,纹丝未动。 忍不住冷笑道:“今日神明怎么不显灵了,毫无反应!现在相信我了吧?就是这个小妖女——” 江霁上前唰得一下掀开货布。 九尺惊得话都没说完,所有人睁大了眼睛。 比上一次摩尼宝碗爆粮还要震惊。 石台上的供品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袋袋充实的粮食,粗盐、刚宰杀的牛羊肉、新鲜沾着露水的蔬菜,还有活蹦乱跳的鱼! 这量足够让整个奴城众人吃上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了! 九尺不可思议道:“什么时候换的,我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银发婆婆第一个叩头下去。 “多谢神明,多谢神明。” 众人无比肃容尊敬,脸上挂着无比虔诚的信仰,深深叩首下去。 人力无法解释的一切,唯有神才可以做到。 南枝不再是妖,她坐实了石像赐粮这件事。 九尺即使有土司脱欢撑腰,也架不住和所有人的信仰对着干。 这一次,就连他身边轻信妖女作怪的心腹也倒戈了。 他们纷纷丢下手中兵器,跟在参拜众人之后,对神像痛哭流涕,懊悔自己的过错。 江霁一脚蹬开了九尺,将南枝扶了起来。 南枝手臂一松,绳子脱落,吹了吹自己勒得发红的手腕。 她冷眼看向九尺:“九堂主,您是打算自己滚,还是我送您一程?” 应时应景。 石像内传来一声隆隆雷声,似神明发怒。 大家怒目圆睁起身,纷纷抄起家伙,将九尺逼到角落——摩尼宝珠就悬在头顶,他下意识抬头,对上神像俯瞰众生的眼眸。 那双眼睛突然怒光骤显,吓得九尺噗通跪下。 滋滋滋。 他恍若雷劈,头发全竖了起来,身上腾起黑烟。 神明发怒,降下天雷,惩治恶徒。 众人将九尺五花大绑了起来,吴雄问道:“少夫人,你说你有办法丢他出去?” 南枝笑着道:“用弹弓将他射出去。” “啊?哪来这么大的弹弓?” “投石车啊。” …… 江霁很快画出投石车的图纸,药山的木匠们三下五除二就搞出来一辆。 众人赶到城墙之下。 外府兑物窗口依旧大门紧闭,但后头,一定有欢脱的耳目。 九尺被剥去衣服,只穿一条亵裤,浑身冻得青紫。 南枝将他捆成一团。 九尺不甘心叫骂道:“老子巴不得离开奴城这个鬼地方,你们等着吧,土司衙门马上就会发兵将你们这些罪奴彻底铲平!” “大哥,你还是想想一会儿脸和屁股哪个先着地吧。”南枝好心提醒。 九尺看向投石车,惊恐万分。 不要,不要! “走你!” 嗖得一声,一团黑影成抛物线离开越过高高的城墙…… 南枝远目相送。 她故意扬声说给脱欢的耳目听?: “再有来的,您自个儿先挑一挑,别再送些蠢物垃圾,我谢您了!” 众人围在城墙下,看着窗门紧闭的外府不再忧心忡忡。 有神明保佑,粮食天赐,奴城可以不再看外府的脸色了。 除了金石堂之外,其余人都非常开心,商量着怎么分神明赐下的鱼肉粮食,好好过年。 金石堂这一次犯下大错,按照规矩,半袋粮食都分不到。 可堂中兄弟等着米粮过年呢。 于是,副堂主铁盾双膝跪地,恳请江霁接任堂主之位。 身后兄弟一听这个建议,无不拍手称好。 江霁的身手大家有目共睹,身份贵重,气度不凡。 就算是罪犯,他家犯的通敌大罪,那也是高人一等的不一般。 造反第一通敌第二,杀人放火最次之。 最要紧的,他和南枝是夫妻,小姑娘一看就得神明垂爱,抱住他的大腿准没错。 没曾想,江霁直接给拒了。 “没兴趣,你们自便。” 呼啦啦,又跪了一地。 铁盾:“我们这就把床和柜子修好,我保证搭一张又大又结实的床,让小侯爷和夫人怎么折腾都不会散架!” 江霁不由眼皮猛跳,好不容易拆了床。 铁盾疯狂画饼,把金石堂产业一股脑尽数道出。 药材有挖光的一日,狐狼有死绝的一天,蚕桑业受天气影响太大,经常一年无所收获。只有金石堂的几座矿井,无尽无竭,取之不尽。 柴扉听他拉踩,忍不住讽刺。 “半年前就挖不下去了,你们堂中粮尽,否则至于这般浮躁么?” 铁盾皱眉: “那是宝矿之兆,说不定探出一座金矿,到时候你可不要眼红!” 南枝只当笑话听。 可余光处瞥见江霁的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心里咯噔一声。 不是吧…… 他真要去?是为了鬼玺和麒麟军? 虽不知鬼玺的具体位置,但应该是在奴城地下。 所以,挖矿为业的金石堂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江霁心中似有决定,他对副堂主道: “我答应你,你回去整饬风纪,品行不端的驱离金石堂。” 铁盾惊喜万分,连连顿首。 “是,谨遵堂主之令!” 他还想问问年夜饭的事…… “堂主,兄弟们还有老婆孩子,咱们犯错可以忍饥挨饿,可家眷是无辜的,实在不忍心让他们过不成年。” 江霁:“挖出来的铜铁呢?” “外府……兑成兵器了。” “去拿回来。” 他本来还垂头丧气的,品了品这四个字,突然打了鸡血一般。 是啊! 拿回来。 兵器在手,不抢它丫的? 过去人人将外府当做神明,现在真正的神明显灵了,还留着外府干什么? 不仅矿石拿回来,吃的用的,都拿回来了! 南枝在一边跃跃欲试,目光充满期待。 有空间的人,最喜欢这一环节了。 请把她一起带上! 133 抢光等分赃 除夕夜,辞旧迎新。 外府的守军正盼着回家吃年夜饭呢。 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奴城众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过来明抢外府? 外府,那可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啊! 这帮罪奴,日子都不想过了? 外府守军对着紧闭的窗口威胁道:“你们都疯了?” 金石堂众人拿着刀枪往窗子上砍,奋勇当先。 铁盾:“你们高高在上几十年,如今奴城有神明庇佑,外府只会压榨我们、欺辱我们,兑换价值完全不对等。” 外府值守将领是土司衙门的家奴。 他一身腱子肉,力气颇大,用双股叉将劈砍窗子的人逼退一步。 看到人堆里的南枝,他记得她模样。 就是她,搅得土司府鸡犬不宁,还得兄弟们满城追捕一天一夜累得半死。 她害夫人惨死,脱欢老爷被疏勒王征讨,陇州城都被疏勒军包围了。 如今好好的年不过,又撺掇奴城百姓过来来抢劫外府。 她,真是个祸害! 外府守军一大半回家吃年夜饭去了,剩下寥寥无几,怎么能对抗来势汹汹的奴城众人? 将领不得已低声服软: “各位,各位!你们要是有所不满,大可写下来,我替你们转交土司衙门,由土司大人裁夺。我也会为你们说说好话,明年在兑换上稍作调整。 你们要是有别的什么缺的,外府也可以代为采买啊。” 南枝闻言冷笑一声。 “果真?那我们要织机、要农具、要牛、要铧犁,要麦种、肥料、要活着的家畜。” 将领脸色一黑。 “你这是要坏规矩?” 外府只提供衣食住行的成品,就连鸡鸭鱼肉也不许给活的,更别提能够让奴城自给自足的工具了。 这些绝不能给。 “不合理的规矩,单方面决定的规矩,那就是放屁,是欺负人。” “你们可是罪奴!” “罪奴就不配好好活着?靠自己一双手吃饭,这算有罪?”南枝渐冷下声:“陇州不奉皇命,有自己的土律土规,我们就算有罪,又与你们何干?” “你这是强词夺理,离间土司和朝廷,你真该死!” 南枝轻笑一声。 “这么大的屎盆子,你可千万别往我身上扣,我担不起。 土司衙门口口声声说是圣上的奴才,替朝廷拒敌守门,朝廷对土司更是以诚待之,允许税赋,屯兵,自立律法。 都是奴,怎么奴城连自己养活自己也不被允许?” 南枝的话算是让奴城众人更加清醒,看透土司外府这帮人的压榨嘴脸。 她看向外府将领,最后一问: “还是说,土司爷并非真的甘心为奴,对朝廷是虚与委蛇,意图不轨?” “你,你,简直胡说八道!” 将领看向众人:“你们,你们也相信她说的? 外府这么多年一直养着你们,你们不用辛苦种地就能吃上粮食,不用圈养牲口就能吃上大肉,不用自己缫丝织布,就能直接扯布做衣裳。 不用吃锻炉烈焰之苦,就能得到剪子、刀子,你们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吴雄直拳出击,狠狠给了他一拳。 “老子是大男人,不要你们养,辛苦打猎这么多生皮,若是走商去西域能换一个粮仓的粮食。你们压榨我们,防着我们,还说得这么好听,简直无耻!” 将领捂着被打的右眼。 “反了反了,吴雄,你不要后悔!明年打猎的箭矢,我一支都不会——” 话没说完,左眼也被人打了。 柴扉跳起来抡拳头。 “还有我们药山,你们药锄都舍不得给,怕我们拿去开垦荒地是不是?可怜帮里那些孩子,趴在雪地里用手刨土,指甲盖都翻了……” 将领捂住两只眼,痛得龇牙咧嘴。 翠婶朝他啐了一口唾沫:“孩子女人生病,问你们换药比登天还难!” 金石堂也怨念极重。 “我们明明挖的就是铁矿,可想要一些铁锹、铁锤,还得一遍遍看你们的脸色!” 群情激奋,越说越气。 将领指着鼻子骂道: “你们,你们明年都不想过了是么?” 翠婶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把他从窗子里拽了出来。 “咱们现在有土主爷庇护,你们不肯给的东西,他老人家会给……他才是盼着我们过上好日子的人。有神明庇佑,你们外府算个球!” 将领摔在地上,众人一拥而上,拳脚相加。 南枝适时振臂一呼:“年尾岁尽,大家尽管讨债,一分一厘都给他们算清楚,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好!” 众人欢呼高声,叠罗汉一个接一个翻进高高在上的外府窗口。 越来越多的东西被运了出来,大家不争不抢,接力搬货,齐心协力。 “梯子来啦!” 木匠现场砍木头,做成一副简单梯子架到高墙上。 这下,连女人和孩子也能爬进去搬东西了。 “都放下……都放下,你们……你们简直胆大包天,你们会后悔的!” 将领奄奄一息,还不忘斥责威胁。 南枝抬起一脚,从他脸上碾过,把他用力踩进了土里。 …… 大型搬货现场。 这一笔年终奖真是发到大家心窝子里去了。 南枝看着外府快要搬空了,她拉了拉江霁的袖子: “之前你用来砌灶的黏土还有么?” 等下,需把这个开了一百年的兑换窗口彻底封起来。 要去末世代购水泥,免不得又得借神像的名义去办,多少??有些麻烦。 如果能现成调配出混凝土,也是为以后筑堤修路,打下基础。 江霁点头同意。 他承认南枝说得对,记忆是记忆,知识是知识。 造福一方,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他不介意那些知识是如何来的了。 把金石堂的小子们喊来。 “我需要一些东西。” “堂主尽管开口。” “找一些石灰石,用帮里的窑炉烧一遍后带过来,自己当心,别进眼睛了。” 江霁另外交代几样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黄泥土,问织膳司拿一些压碎的陶罐,问狩盟要一些马鬃。” 小子们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新堂主要搞什么名堂。 有这点时间,多从外府搬点东西不好么? 但迎上江霁疏冷的目光,他们冷不丁一颤,连忙颔首应下。 “是,立刻去办。” 等小子们把东西找齐,外府库房基本被大伙搬空了。 银发婆婆坐镇,把分配权力全给了南枝,她如今是神明使者。 她怎么分配,大家都没有二话。 南枝在城墙下踱步,巡视着这些刚从外府库房里搬出来的物资。 东西靠在城墙堆放,长龙一般满满当当。 活鸡活鸭几百只,还有原本养着宰来分肉的猪牛羊几十头牲口。 光是这些就够整个奴城吃上大半年了。 南枝刚打造好自己的小窝。 奴城如同一个大村庄,百姓相当于她的左邻右舍,她是村中一员。 帮着大家过上好日子,建设村庄,组织防卫力量,等于更加保护住了她的小窝。 心中已有计划。 荒野求生要向基建过渡了。 134 开始搞基建 南枝开始分赃。 外府物资,粮油糖盐此类生存物资占了大头。 织膳司女人孩子多,多分一些,剩下的药山、金石堂、狩盟平分。奴城里还有极少部分自立门户的,这些人也分到了一部分。 然后是布匹、兽皮、棉花、丝锦,一些缫丝,硝皮必须的工具,南枝分给织膳司和狩盟。 鸡鸭牲口都交给织膳司喂养。 药山拿回了全部药材,还有一堆处理药材的工具。 崭新药锄添了上百把,柴扉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没来得及运出库房的铁矿石归了金石堂。 一应铁制工具,铁锹、镐子、铁锤,人手一把还有富足。 还有耐磨抗冻的厚棉衣,背篓、独轮车、大量木炭,黏土等等。 最后是刀剑箭矢。 南枝有些头疼:这就有些难分了。 吴雄看到她为难,主动道:“除了打猎必须用的箭之外,狩盟不要刀剑,我相信大家今后不会再为了抢东西大打出手了。” 柴扉举手:“算我药山一个。” 金石堂面面相觑,跟着表态。 “我们拿家伙事,以后只挖矿,不打架了。” 南枝略感欣慰。 “团结是好事,但必要的防卫还是要的。这样吧,四家各自派人组建一个巡城营,用最好的最精良的武器装备,专门抵御外敌,镇压城中纠纷。” 大家一听纷纷同意。 “这办法好!有什么误会和纷争,咱们在土主爷神像下理论,由婆婆裁断。谁家不服就用巡城营镇压,这样显得公平。” “我们同意。” “我们也同意!” 南枝心里考虑过了,今日封了外府,土司欢脱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算没有江霁,他也一定会派兵来收拾奴城的。 如今他被疏勒王缠住,分不出心来对付奴城,奴城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发展。 抓紧时间建立一支有战力的军队非常有必要。 等将来城门一开,两相对峙。 谁是主人,谁是奴隶,还真说不好呢。 …… 江霁那边江家人都在帮忙。 熟石灰里加入提纯后的黏土,这就变成了砂浆。 他把柴扉和吴雄喊过来。 “砂浆中掺入一些马鬃,可以用它建造地下仓库,因为防水低温,可以用于储粮。” 晏姑哇了一声。 “小叔叔,你好厉害呀,懂得这么多。” 宋观澜表情非常复杂:“二哥,过去你读什么书,我也跟着读什么。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呀?我,我是半点不懂!” 有一种知识断层的焦虑感。 南枝走过来替他解释: “一些不正经的杂书,药王谷里治病,闲着没事干学来的。对吧?” 江霁苦笑一声。 “是,药王谷。” 一切的开端都是从药王谷治腿开始的。 江霁继续调和砂浆,把碾碎的陶器掺进去,如果有火山灰的话,效果会更好。 南枝:“是不是还要加一些砂砾和小石子?” 水泥已经很棒了,如果加上小石子,那就真的变成混凝土了! 还能加一些动物的血,等水泥内部产生小气泡,就能更好抵御冻融循环产生的压力。 她也是有知识储备的,蒋怀风的学习机不白糟蹋。 一切搞定。 众人帮忙把混凝土往外府墙上堆砌。 等彻底风干之后,这块水泥墙会变得坚硬无比。 柴扉第一个开动脑筋。 “它能上墙,是否可以铺在地上?山路一下雨就湿滑泥泞,如果用它铺路,运送药材下山会容易许多。” 南枝笑着道: “当然可以。不仅药山,整个奴城都要用它铺路,以此缩减脚程,再用独轮车、板车运送货物时就变得更加方便了。” 梁氏更看重粮食,便道: “既有如此坚硬的筑建材料,为何不筑堤蓄水,自己开垦灌溉农田?” 民以食为天,田亩粮食一定是最最要紧的。 土主爷给了粮食,外府又抢到这么多,足够撑过一整年。 年初开荒春季落种,就算只收一季,那来年的粮食也有盼头了。 她这一问,众人皆是出神一愣。 柴扉一拍大腿,脸色无与伦比的激动:“对啊!过去咱种不出粮食,是因为人家不给我们开荒的农具,不给麦种! 加上引水确实困难,费心费力,真不如直接去外府兑方便。 今时不同往日,咱有农具了,还有牛,加上筑堤引水,何愁种不出粟麦蔬果?” 柴扉之前就是个农民,因为煽动几个村子一起对抗地主乡绅,这才发配到奴城。 挖药材是副业,种地才是他心心念念的本业啊。 他一把握住宋观澜的手: “小宋兄弟,今后挖药材之事就交给你了,百草帮听你号令。 老哥哥我要去种地了,明年一定要吃上自己种出来的粮食。” 南枝又把宋观澜拽了回来。 “柴帮主,夫妻同心,他能干的事儿,我二妹妹一样能干。 他就是一个书生,还是让他去该去的地方吧。” 江映月和宋观澜一脸懵。 “该去的地方?哪儿?” “筹建书院,先让孩子们都念上书,认会字,孩子才是未来。” 宋观澜眼神一亮。 比起当万人宠的废物锦鲤,他还是希望当一个书呆子。 科举仕途无望,他就当一个教书先生,教书育人,那才是真正如鱼得水的事。 江映月: “二嫂,那我呢?我哪有他那样的运气和本事?” 南枝把‘沉渊’小铲子塞给她。 “放心,二嫂一定让你凭本事吃上锦鲤这碗饭。” 小铲子往药山一铲,哪有药材还不是直接给定位么,效率翻了百倍不止。 其它人一看宋观澜和江映月找到人生规划了,连忙凑上来问。 “那我呢?” “还有我,我们!” 南枝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似乎又要落雪了。 “不急,晚上吃罢了团圆饭,等守岁的时候咱家开会讨论!” 周嫂子许晚橘拉上了珍珠和云遮。 “走,咱们先回去准备饭食,再耽搁下去就来不及了。” 寇小宝和周璋一人一只背篓,把猪腿肉和磨好的一袋小麦粉先背上。 “晚上吃猪肉饺子。” 南枝:“嫂子,我还想喝鱼汤。” 许晚橘温笑着开口:“都有都有。” 等外府墙壁上的混凝土半干之后,众人扛着抱着,欢天喜地抱着物资回去过年。 天色阴沉了下来,鹅毛大雪再度纷纷扬扬。 伫立百年的城墙披上一层霜雪。 看似纹丝未动,可在奴城人心中,它已然不是关押罪奴的牢笼了。 135 除夕团圆饭 除夕夜,狩盟山寨。 大堂里热火朝天,十几张八仙方桌拼在一起,寨中兄弟围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划拳声,大笑声,热闹不已。 大堂后是一排又一排的砖石庑房,那是单身汉住的。 再往寨子后走,成家后的住石头小院,媳妇孩子都养在院子里。 江家的年夜饭就在石头院里吃。 许晚橘替山寨煮好了大锅饭,回来石头院。 她手里端着鱼头汤,煮得色百味鲜,一路飘香。 江家诸人都在等她呢。 南枝第一个起来替她摆碗:“嫂子辛苦了,快坐罢。” 江家年夜饭就不劳许晚橘辛苦了。 南枝刚去过一趟子空间,让大姑姐直接上西州饭庄定一桌席面回来。 大鱼大肉丰盛一桌子菜。 房门落栓,加上吴雄在前厅喝多了,不会再来打扰。 那还不是想吃什么吃什么~ 大圆桌上还有一只什涮羊肉用的什锦铜锅,正咕咚咚冒着汤泡。 新鲜羊肉切成薄薄一片,酸菜、血肠、白肉片、猪肚丝全在锅里,各种酱料一应俱全。 孩子们捧着碗口水狂咽。 一等许晚橘坐下,他们迫不及待的去捞肉。 珍珠端着一大锅猪肉饺子上桌,热气腾腾的,这下便齐全了。 南枝:“开饭开饭!” 宋观澜捧出一坛陈酒,还是吴雄从外府抢来的,给了小石院两坛。 他正要给江霁倒酒,吓得南枝脸色一白。 “不行不行,谁都可以喝,就他不行。” “为什么?” “喝了人就没了。” 宋观澜:“二嫂,你这是太小看二哥的酒量啦!” 南枝没办法解释:总不能说你二哥喝多了,会有别人来串门吧? 江霁用手盖住了酒盏。 “我不喝,你们尽兴就好。” 宋观澜大写的失落。 一桌子女眷孩子,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人喝酒? 南枝举手:“我来,我陪你喝几杯。” 不过,她要喝葡萄酒,不喝外府这些乱七八糟辣口冲鼻的浊酒。 南枝倒酒。 酒杯剔透清亮,酒色如石榴,闻起来有果香。 梁氏只在诗文中见过此酒,对它也很有兴趣。 南枝索性给大家都浅斟了一杯尝尝味道,就连李蓉都没忍住,尝了半杯。 梁氏赞叹:“这酒真是醇绵,很适口。” 南枝:“我听红菱说的,陇州这里种出来的葡萄不比西域那边的差~” 心中亦有些小打算。 若用这里的葡萄酿成酒,不说在末世能大杀四方,大佬争抢……就算只送去京城也能广开销路,财源广进。 不过种葡萄这种经济作物,还是先等田亩开垦出来,小麦丰收两季再做打算吧。 两杯酒下肚,大家议起江家诸人未来的打算。 宋观澜和江映月是初定了的。 江霁当了金石堂堂主,还坐镇巡城营,一城兵事全权交给他了。 其它人也不想闲着,都想找到自己想干的事情,尽一份力。 周璋举手: “我可以跟着宋大哥,我想去书院。” 宋观澜:“那太好了,我正缺个帮衬我的人呢,有你领着班,小子们有个榜样,我教起来也顺利一些。” 许晚橘见儿子有自己的主张,十分欣慰。 “那我来供书院一日三餐的饭食。” 宋观澜:“那不是大材小用了?织膳司请一个厨娘来,喂饱小子们就行。” 南枝眼珠子一转,心里多了个主意。 “姑爷,周嫂子除了做饭,你也可以开一堂烹饪课,让城中女子甭管年轻老幼,都可以上学堂学本事。 只要嫂子同意,我第一个报名,我可是她的第一个学生呢。” 许晚橘面容激动。 “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会不同意??????? 父亲若知祖辈手艺并未在我手中断绝,想来地下有知,也会十分欣慰的。” 南枝举一反三: “那太好了,姑爷,周嫂子这个头开的好,你还能开很多科目,像什么算科、医科、农科、土木科……把人才储备起来,奴城发展才算后继有人呀。” 建设一城,教育先行。 人才济济了,效率便上去了。 宋观澜一下子觉得自己肩上有千金重担,任重而道远。 他起身长揖到底:“定不负重托!” 外祖母姜老太一手牵着南枝,一手牵住了江映月。 “这几日,全靠映月在药山事无巨细的照顾我,也是一个心眼极好的孩子。” 南枝感激道:“谢谢你,三妹妹。” “嫂子你太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你的外祖母自然也是我的外祖母。” 姜老太虽然三个儿子不成器,没一个活着孝顺膝下。 但她还有南枝,有江家这些孝顺孩子,觉得自己一辈子算是值当了。 “我身子骨还算硬朗,也要尽一份心力。南枝丫头,你外祖家之前是开药行的,关于药材我还算了解,我便留在药山帮衬映月吧。” 大舅妈裴婉:“母亲,我伺候你,我与你一起。” 她的一双儿女可以帮忙学着处理药材。 江映月正色点头,表示感谢。 “好,我们一起打理药山,让柴帮主无后顾之忧。” 南枝复而看向梁氏。 “母亲要继续留在狩盟山寨?” 梁氏早已思虑过了。 今日得知儿子领下金石堂和巡城营的差事,心中明白他的打算。 既然如此,她这个当母亲的当然全力支持他。 他操练兵勇,那锻造精良军备之事由她负责。 军士一应皮甲战袍,还有驯养战马之事,今后也由她来筹谋。 “是,我和蓉儿留下,等四月春草茂盛,我再去一趟北边牧场,想办法买一些良种战马回来。” “不是说北面危险,会遇上蛮人么?”南枝问。 江霁接话:“金石堂除了挖矿,会自开熔炉和锻炉,等有了精良武器和盔甲,蛮人又有何惧?” 南枝眼睛一亮。 虽然还是纸上谈兵,但一环接着一环,初步基建的方向已经来了。 种粮食充军粮,挖药材保医帐,训营兵加战力,打装备添防御。 战马一到,守护奴城的军队就算小有规模了。 将来,谁也不能小觑这一方小小的奴城。 寇小宝吃的肚子滚圆,代表几个孩子举手表态: “我们也要帮忙。” 周璋哥哥去书院了,他又能干什么呢? 南枝考虑了一下,笑着道:“你人机灵,腿脚又快,领着孩子们来往传递消息吧。等将来养上一屋子信鸽,奴城往来通信就交给你们。” 寇小宝兴奋的蹭一声站起:“好嘞!” 云遮姐弟准备留在织膳司,她是农家姑娘,养鸡养猪最擅长。 穗穗跟着许晚橘一起住书院,小羊还吃奶呢,自然李蓉在哪儿他在哪儿。 团圆饭吃完,大家未来的方向也就定下来了。 每个人都干劲十足,把奴城当做家园来对待。 南枝主动举杯: “来吧,让我们一起敬充满希望的未来!” 大家纷纷站起来将杯子碰在一起,清脆叮咚,震动人心。 酒过三巡。 葡萄酒的后劲就上来了。 南枝晕乎乎的,捧着江霁的脸直笑: “二郎,咱是不是要回家了?” 136 吻饮口中酒 宋观澜也醉了,拉着南枝还要继续喝。 江映月一把拧住他耳朵,将他拽回了药山。 梁氏对珍珠道: “外头风雪大,拿上风灯和氅衣。” “是。” 南枝站都站不稳,拉着江霁的胳膊:“你背我?” 江霁扣好她鬓边散下的青丝,毫不犹豫的转身蹲下。 南枝笑嘻嘻趴了上去,双手搂着他脖子,被酒意染烫的脸直往他脖颈里钻。 俩人离开山寨,一脚深一脚浅踩着积雪,往自家山洞走去。 江霁一手提着风灯照路,一手稳稳托住了她总往下滑的身体。 甚是无奈的开口:“这酒不如我来喝。” 南枝半阖着眸子,嘟囔道: “那可不行,我喝多了你会背我,你喝多了……你只想着杀我。” 江霁步子一顿,风雪寒意吹得她一个冷战。 南枝清醒几分,都忘了自己说了啥。 “你怎么了?” “你可知,他为何没杀你?” 南枝撇了撇嘴:“运气好,误打误撞……我随口编的谎话,他居然信了。以为,我是他旧交的妹妹,便不想着杀我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对我还挺好的。” 江霁紧了紧手掌,南枝吃痛嘶了一声。 “弄痛我,你不疼么?” 江霁毫无感觉。 南枝借着酒劲,小小吐槽道:“现在想来,共感应是我与他之间。有来有往,我痛他也逃不掉。 他被你压在五指山下出不来,我痛你不痛,我就吃亏多了。” 她算是总结出规律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搞的,但她和蒋雪止共感同源是事实。 雪止没觉醒的时候,她单方面感受江霁的痛。 再到后来他彻底醒来,共感双向,有来有回。 或许要彻底解除共感,只能等蒋雪止彻底消失吧? 哎哟。 江霁把她撂了下来,把风灯塞进她手里,自己大步走了。 南枝一愣懵的站在雪里。 干什么?他还生气了? 共感是什么好事情么,这也要争,也要吃味? 还有,把女孩子一个人丢下算什么男人行径…… “我,我不回去了,我找母亲去,你一个人守岁去吧!” 南枝借着酒劲,冲着江霁的背影大吼一声。 转身—— 前路一片寂暗,大雪纷纷扬扬,根本看不清来时的方向。 南枝不是一个求人的脾气。 管它方向,拔腿就走。 可还没走出去两步,身子一轻,人已经被江霁扛到肩上了。 “把我放下来!江霁!” 她用力捶打着他,但发现共感作用,自己也略有些疼。 “不如再咬我一口,那就疼了。” 某人轻谑含笑。 南枝不忍咬他,只能咬紧了牙关。 …… 回到山洞,江霁熟练无比等着芝麻开门。 进去把人放在沙发上,他脱下大氅,将雪霰子丢在了外头。 南枝脸上沱红,有些难受的抵住了胃。 江霁见之蹙眉:“是不是不舒服?有药么?” 南枝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去空间找泰长命买解酒药。 剥出来吃下一粒,苦得她直皱眉。 突然,嘴里一阵甜腻化开,像是吃到了什么糖? 南枝匆匆闪回,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窝在江霁怀里,身子蜷缩如猫,不舒服直哼哼。 他搓热了手心,轻揉在胃部,缓解她的不适。 边上有一个木盆,想吐就可以直接吐。 “够甜么,还要么?”他略低了低头,沉眸敛着柔色。 南枝闪躲目光,更觉得他这张脸俊的扎眼。 搅着她心里也波浪翻腾着。 “不要。” 伸手去推江霁的脸,却被捉了个正着,手腕微凉,他的鼻息却热。 南枝借口要吐了,挣着从他身上爬起来。 可恨沙发买太软了,一手撑着陷进去,无处借力,醉醺醺的又跌了回去。 这下鼻子砸在一块,两边痛加一块暴击,痛得她直流眼泪。 捂着鼻子坐在人身上,她只顾着自己,没觉得姿势越界了。 “我,我是不是流鼻血了?” “拿开我看一下。” “是不是?” “不是。” 南枝往脸上摸了一把,努力把醉眼睁开:“那是什么?” 江霁失笑道:“看来刚才雪地里,我还是把你冻着了。” 南枝低头凑近一看,自己也笑了。 “哎呀,鼻涕啊。” 一抬头,便对上江霁清润的眉眼。 许是靠得太近,她此刻水眸迷离,脸颊扑红,轻勾的丹唇洇润酒意。 南枝只觉那一双清隽眸子墨色翻滚,沉着欲。 江霁抵着她额头,呼吸开始乱了。 “今日除夕,我还缺了一杯酒。” 南枝扑通乱跳,目光无处躲,后腰被紧托住,避无可避。 干巴着声音开口:“你,不该饮酒。” “只尝一点,不会喝醉。” “那,那我去拿给你……” “不用,我有。” 江霁目光蓦然一沉,已吻上她浸润酒意的嘴角。 南枝呼吸一紧,空气被灼热呼吸烧得稀薄。 江霁不曾放肆,只是轻吻停留。 薄唇轻轻摩挲,酥酥麻麻的电流,一路酥到她心底,化作春水横生。 双唇隔着一层水色,不见江霁更进一步。 明明他极力忍耐,眼角都被欲念染红。 南枝睁开水眸,似乎有一丝问询,一丝不解。 而后,她有点想起来了——因为蒋雪止,接吻隔着个人,多尴尬。 葡萄酒香萦绕呼吸中。 南枝盯住江霁的唇:可它怎么瞧着比葡萄还水灵,还清甜勾人? 借着酒劲,她情不自禁翕动嗫嚅: “这不算亲吧?” “不算。” “不是问葡萄酒的滋味么……尝明白了么?” 江霁喉咙间溢出一声低笑。 他挑起南枝的下巴,坚决吻了上去。 …… “等一下!” 南枝骤然清醒,用力将身前之人推远。 江霁心中一紧,眸色复杂:她,竟如此抵触? 南枝摆了摆手,一句解释话说不出来,趴在江霁腿上对着木盆就哇啦吐了。 江霁愣在原地。 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有些遗憾。 苦笑一声,只能抚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尽量舒服一些了。 “欠我一口葡萄酒,来日还上。” 南枝吐得情致全无,拍了拍木盆:“这一盆全给你。” 江霁按下她的头。 “吐你的。”? 别说话,他半句都不想听。 …… 南枝直嚷着要洗澡,江霁没有办法,只好去烧热水。 浴桶里热气蒸腾,他再三确认: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 南枝缓步走到浴桶边,噙着从容微笑:“当然,我很清醒。” 说完,一个倒插葱摔进了浴盆里。 江霁亟亟将人捞起。 他脸上闪过挣扎之色,手指蜷了蜷,最终还是解开了她的腰封。 137 冷静自持到失身 南枝半张脸埋在水里,咕咚咕咚吹着泡泡。 热水蒸腾上脸,水不及她的脸烫。 水瓢中的水从后颈处温柔浇下,在耳边荡开旖旎的水声。 哗啦。 她的心跟着一起在水里浮沉着。 下意识转身想要去够水瓢,肩膀被微凉掌心按捺住。 “别动,马上就好。” “其实,我自己来就行……” “怕你淹死。” 这声音听着冷静自持,可一颗心早就沸水中煎腾。 江霁克制着偏离的目光,不去看她凝脂般的后颈肩线,这已废去他大半自持力。 抱她入桶时的掌心温软。 越抗拒不想,越是往脑子里钻。 江霁紧捏着水漂,指节泛着青白。 “好了。” 伸手捞起一大块浴布,浴桶外伸臂展开。 他敛下目光,耳边是她从水里起身时的淋漓水声…… 南枝小心翼翼披好浴布,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可惜这布太单薄,沾染了水汽,紧贴在身上愈发勾勒腰身,比不穿还惑人些。 “头发擦干。” 南枝这会儿酒醒了,听话站着,任由他在头上搓揉着。 水珠沿着脖颈滚滑下。 她有些惭愧又有些好奇的目光,隔着湿发一直偷瞄着打量。 江霁喉结滑动,发现她带着兴味的视线后,反手用布盖住了她的脸。 “自己擦。” 他大步走到木桌边,翻转茶碗,斟了满满一碗冷水。 还不及饮下,突然手腕一抖,头疼欲裂,撑着桌沿才不至于令自己摔倒。 “江霁?” 南枝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可无奈痛感传递,她自顾不暇,头皮被针刺刀锥一般疼。 这痛还是削弱过的,可想而知,江霁此刻该有多难受。 “你,你怎么了?” 江霁用意志力对抗着,可耳边传来南枝细弱的呻吟声,他又不忍心了。 就是这么一瞬心软,他整个人陷入黑暗寂色。 “江霁!” 最后一眼,是南枝奔向他的焦急面容。 …… 和上次一样的寂暗空间。 江霁心道:又被他占去身体了? “江霁。”身后突然有人唤他。 江霁转身看去,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长身而立,眉梢蛰伏着冷漠戾气。 “蒋雪止。” 雪止牵动嘴角:“很好,你已经认识我了,我想跟你好好谈一次。” 江霁眉心一蹙。 雪止:“除了喝醉之外,我有很多机会彻底取代你。” 江霁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但你并没有这么做——为了她。”不是反问句,而是陈述句。 蒋雪止敛去眸中一抹异色。 “我受人之托照顾她。” 眼底一抹轻谑:“可为了让你回来,她歪招尽出,我也防不胜防。” 正色肃容。 “如果你我可以联手达成目的,我可以彻底离开。” 江霁缄默不言。 “你我根本不是一界之人,如何联手?” “你我来处不同,目的却是一致的。重启麒麟军,杀回京城,夺下权柄。你为侯府洗污名,为父兄报血仇,我也有自己想救之人。” “你母亲?” “是,二十年前她被困在这里,我要救她回去。” “如何救?” “她和一个秘密被困在皇宫地底,只有鬼玺可以打开……当年失踪的麒麟军尸体你已经找到了。但鬼玺在哪里,这世上只有你知道。” 雪止向他走近一步。 “你可以骗任何人,但骗不过我,无论多难多险,你已决定要回京城。” 江霁抬眸,幽火暗灼。 下在萧云身上的那一步棋,是他正式宣战的檄文。 他从未表露分毫,包括南枝在内。 雪止:“不要再压着我,包括我的记忆……你可取之而用,如虎添翼。” 江霁沉默良久,最后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我可以和你联手,帮你寻找鬼玺,回到京城替你救出母亲。 但重建麒麟军,恕我不能从命……起兵谋伐,并非只有这一个办法。 我要用自己的办法。” 雪止低低一声笑,并不觉得江霁此言狂妄。 过去依赖麒麟军,是末世的军火运不过来。但今时不同往日,南枝有这个本事。 只要她肯帮江霁,未必不能成。 只是,起兵靖难九死一生,她跟着只会吃苦,被人发现她有如此本事,她性命难保。 南枝和麒麟军。 江霁……他总要选一个的。? 雪止最后落下一句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麒麟军死得其所,有何可惜?如果是我,我会选择护着她,她才是无辜的。” 江霁蜷在袖子里的手指狠狠一颤。 双手无力垂下,半阖着眼皮,任由黑暗一点点卷入心海。 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向他疯狂涌来…… * “江霁,江霁?” 南枝一直摇晃着他。 江霁缓缓睁开眼,对上了她警惕又焦心的眸子。 目光下移,她甚至来不及披一件衣裳,依旧包着快浴布,难掩春光。 江霁躲开目光。 灵魂共处之下,他和南枝绝不可和过去那样,不成规矩。 南枝见人醒来十分紧张,生怕醒来的不是他。 但见他视线躲闪,一副心虚多虑的样子,心里更加确认了。 “雪止?” 江霁下意识偏头。 南枝抄起一块石头烛台将其打昏:“好小子,果然是你!” 江霁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身边的雪止抱着手臂,幽幽一眼,冷谑道:“他叫我,你应什么?” 江霁扶额甚是无奈。 “雪止,亦是我的字。” 雪止:“要不还是我去算了?” 江霁没理他,重新凝神屏息,试图创出这一片寂黑虚无。 “咳。” 被入喉烈酒呛醒。 江霁手背揩去嘴角酒渍:“你,这是做甚么?” 南枝远远提防着:“所以,你现在到底是谁?” “咳,咳,是我,刚才也是……” “刚才?” 南枝手里的烛台又要砸过去了。 江霁眼疾手快,擒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将人制服在身下。 “是我,广陵侯府的江霁。” 南枝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观察微表情,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回来就好,我还怕这酒不够烈。” 江霁匆匆起身背过她,目视前方。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把酒收起来吧。” 南枝好奇拉了拉他: “你怎么做到的?” 江霁不着痕迹挣开她的手,往前避了一步,未曾回头: “不必多问,你休息吧,我睡外面。” 说完,他便离开了内洞。 南枝抱着被子苦思良久,心里空落落的。 * 元春初一,雪停风止,日头升起。 囚服终于可以丢了。 南枝换上春绸丝绵袄子,领子沿着灰鼠脊子出锋,毛茸茸的暖和。 袄子里穿着轻薄羽绒保暖,外头另罩了一件葱心绿背心。 芙蓉娇俏,清丽脱俗。 不用再灰头土脸的赶路了,南枝总归是女子,自然喜好打扮。 她踱步出去,江霁并不在外头。 散架的床依旧散着,也不知道他昨天怎么睡的…… 四方矮桌上摆好了一双碗筷,杌凳边的炭火泥炉上,煨着一锅糜子面粥。 两叠酱菜精致可口,是他离开之前专门为她准备的早饭。 南枝舀了一碗糜子粥坐下,不禁疑怪: “一大早,跑哪里去了?” 昨天问他的事情还没说呢,为什么雪止不会再出现了? 费了那么大功夫觉醒,说放弃就放弃了? 138 抢占城墙防御 南枝心思沉沉,东想西想,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戳着酱菜。 远远的,许晚橘的声音传来: “正月初一,吃些粟米粥到底寒酸了些,来,吃春饼。” 许晚橘提着小食盒弯腰钻进山洞,晏笑开口。 “春饼?嫂子快坐。” 许晚橘掀开食盒,十二种配菜装了十二格。 酱菜、熏菜、酱肉、五香小肚、腌鸡丝……等等。 南枝掌心托着薄皮小饼,每样挑一点,包起来就往嘴里塞。 她不住点头:“好吃好吃,周嫂子,你可太有本事了!人家王府也就这待遇,咱们苦寒流放地竟也一起吃上了!” “那还不多亏了你。” 许晚橘擦了擦手,一边替她包春饼,一边柔声细语。 “小侯爷说你昨夜吃醉了,难受不难受?” “嫂子见过他了,上哪去了?” “你不知道?一大早就去药山、狩盟要人了,说巡城营组建一日都耽搁不了。还说奴城没有春节休沐。” 南枝好笑道:“金石堂请他接任堂主,不知会不会后悔?” 许晚橘摇头轻笑。 “小侯爷将门出身,功夫谋略又是一等一的。他们打心里服他,严格些提一提士气,未尝不是好事。” 南枝:“嫂子也懂军事?” 许晚橘提及丈夫周词一脸柔色。 “我夫君任过兵部给事中,监察军事,他时常与我说:大燕国多年未打仗了,马放南山,兵械入库,朝野上下苛待将门,只觉天下太平,从不居安思危……军营里都是一些骄兵悍将,贪墨成风。” 顿了顿。 “正因为知道大势如此,所以广陵侯训兵不懈,才更加难得。只是落入有心人眼中,便成了贪恋军权,危言耸听,意图不轨了。” 南枝这一路忙着吃饱穿暖,对抗天灾人祸。 好像很少静下心来,好好想过大燕朝如今的情况。 大燕开朝不过二十年,太祖皇帝掀翻前朝统治,前朝姬太子残部逃亡北漠。 太祖皇帝雄才大略,可惜天寿不多,才打下天下就病死了。 长子继位,也就是如今的天玺皇帝,今年天玺二十一年,大燕朝也不过短短二十一年。 在南娇娇的记忆里,天玺二十一年,皇帝病重,皇后生下太子后,朝局被郑太师一党掌控。 江霁在陇西起兵靖难,诛奸臣,清君侧。 短短三年就打入皇城,废皇后一党,废太子,保安昌王登基。 安昌王替广陵侯府翻案,洗去污名,敕封他为陇西王,赏食邑封地,一方为王。 也是敕封那日,南娇娇兴冲冲等着当王妃。 没等来册封旨意,只等来胸前无情一刀,一命呜呼。 …… 许晚橘晃了晃手: “南枝,你想什么呢?” “没、没事。我想他估计没吃就去了,我带上春饼去找他。” 许晚橘温笑:“我与你们一起从京城流放,你们关系融洽改变,我都看在眼里。谢天谢地,总算是不辜负一对璧人,看着很是相配。” 她眉目间有一抹忧色。 南枝不由问道:“嫂子?” 许晚橘摇了摇头:“小侯爷重情重义,恐怕不甘背负罪名,一生困顿于此。嫂子只担心,你以后还会羁旅漂泊,过着不安稳的日子。” 南枝敛了敛眉眼。 心里明知道周嫂子是对的。 哪怕南娇娇记忆中起义靖难的人是雪止,但换作是江霁,他也一定会杀回京城的。 巡城营,最开始的起点罢了。 * 南枝提着春饼盒子来到城墙之下,这里已经很热闹了。 铁盾见了她,热络招呼: “嫂子,你怎么来了,堂主还说让你多睡一会呢。” 南枝指了指热火朝天的城墙,不禁问道: “这,干嘛呢?” 铁盾接过她手里的食盒。 解释道:“堂主说了,这城墙之前是土司衙门的,以后就是咱们的了。” 南枝啊了一声。 铁盾颇为得意。 “之前,他们拿城墙防着咱,以后,咱反过来拿城墙挡着他们,这天堑一般的城墙,以后就是咱们守城的屏障啦。” 南枝定睛一看。 果然,城墙下开始搅拌混凝土,一层一层把石梯砌了上去。 而城门另一头的登城梯一大早就被金石堂的兄弟砸烂了。 重建瞭望台,弓箭手严阵以待。 这座城墙以后就是奴城的第一道防护了。 紧闭的城门,内外一反,连粗重的门栓都挪了位置。 伫立在城墙上的江霁见她来了,施展轻功飞了下来。 “怎不披一件氅衣再来?” “不冷。” 南枝伸手要去拿食盒:“周嫂子一定要我给你拿来,说初一不吃春饼,整年都要倒霉——春饼呢?” 食盒空荡荡的。 铁盾嘴巴鼓囊着,一脸诧异:什么,大嫂不是给他送的? 南枝讪笑:“要不,你跟我回去吃?” 江霁看上去并不在意。 “营中兵器太少,我还要去一趟金石堂,你先回去吧。” “是去准备熔炉和锻炉?” 江霁点了点头。 南枝心道:从外府搜出来的兵器不少,现在巡城营也就一百多人个人,人手一把数量足够。江霁为何如此着急? 难道…… 眸色微沉,她凝眸望去。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欢脱大举进攻奴城,奴城还有多久时间备战? 江霁:“十天。” 南枝惊讶不已:十天?疏勒王这么没用啊! 居然只能拖住欢脱仅仅十天? 不对,肯定哪里不对,战力对比,半斤八两,不可能这么快打完。 除非,金花夫人的头颅根本没用,女儿惨死抵不过利益,两方为了共同的利益讲和了。 南枝的引狼驱虎之计没用了…… 她揉了揉自己眉心,主动找回南娇娇的记忆,把之前被她忽略的细节好好回忆了一遍。 南娇娇那时并未进奴城,江霁在脱欢帐下效力。 金花夫人也没有脑袋搬家,但因为私通之事,脱欢主动率兵杀到了疏勒。 疏勒王打不过,议和,赔了金银良马,还有好几箱火蒺藜。 这也是江霁第一次立战功。 南枝睁开眼—— 如今剧情走向已经不同,南娇娇的记忆变得不再有用。 感觉帮不上什么忙。 等等! 南枝脑中划过一道白光,突然抓住了很要紧的东西。 139 离大战还有十天 是火蒺藜! 疏勒王有很多黑火药,无论哪一种剧情走向,它都是脱欢势在必得的东西。 这一次,主动变成被动,未尝不是请君入瓮的计策。 明知道砍了老婆脑袋会惹得老丈人出兵讨伐,他还是这么干了。 只能说明脱欢是故意的! 南枝把脑袋给疏勒王送去,恰好帮了他一把,让疏勒王杀过来的时间更加提前了。 重启麒麟军是的目标,黑火药是手段,鬼玺或许就藏在奴城地下的某一处。 雪止能不能觉醒不重要,完成任务才是要紧事。 这只老狐狸。 南枝看向一脸凝重的江霁。 他一定也是从雪止记忆中预知到了什么。 十天……十天时间准备对抗黑火药。 这死里求生的难度太大了吧? …… 南枝匆匆回家,芝麻一关门,她就伏案奋笔疾书。 把能想到的物资一一列在纸上。 人就这么一百来个,要抵挡人家几千甚至上万人,还有黑火药,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好在她有空间高科技,就看这一次能不能扭转战局,以少胜多了! 闪入空间。 【南枝:阚姐,性命攸关,我真的很需要军火。】 【阚思妮:抱歉,我办不到。】 末世早已结束混乱时期,丧尸被控制在几个废弃地下城,所有军火武器被重新管制。 南枝这种小代购,正规途径是别想了。 她退而求次。 【南枝:那再给我一百件防护背心吧。】 【阚思妮:你先等等。】 过了十分钟,南枝意外收到一个铁盒子。 打开一看,竟是一把勃朗宁M1911手枪! 【阚思妮:这是我送你的,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活着。】 南枝感动的冒泡。 这些日子大骨头狗粮没白送,一起养狗的情谊终于坚固了。 【南枝:谢谢!】 防护背心没有这么快,预计三日后才会到。 南枝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找了一趟蒋怀风,她拨通语音。 嘟嘟。 蒋怀风直接给她挂了。 南枝心中一紧,下一刻蒋怀风主动打了视频回来。 南枝连忙拆了发髻,换了件衣服,半天后才接起视频。 “亲爱的,你干嘛呢,这么久才接电话?哟,你在空间里呐?” 蒋怀风在地下高尔夫场,明晃晃的大灯照着科技草皮,他穿得人模狗样,手腕戴着名牌表。 他给南枝使了一个眼色。 南枝默默比了一个“钱” 的手势。 蒋怀风双手合十,苦苦哀求,似乎在说:好商量,要什么都好商量。 “爸,给你介绍一些,这位就是南枝。” 碳基集团董事长蒋世行刚刚挥起一杆,球童们纷纷鼓掌。 美女秘书递上毛巾,他擦了擦汗,这才凑到蒋怀风屏幕之前,和善笑道: “你好呀,南小姐,今日终于见到了。” “你好,蒋叔叔。” “听说你一直在读书?” “呃,是的。” “我听怀风说了,读书好啊,你这脑子适合读书,比我儿子强呀。” 蒋怀风还欠南枝一个学习机,立马接话: “那您送她一个机子,省得日日埋在书里,跟我约会都没时间。” “好啊!” 蒋世行非常大方,眉目带笑,看南枝的目光透着亲近之意。 他示意秘书过来,交代了一句: “去把第一代天问机拿来送给南小姐。” 南枝还来不及道谢,蒋怀风震惊无不道:“天问,那不是大哥专用的么?” 蒋世行:“有什么关系,他都失踪那么久了,就当是你大哥的见面礼了。” 他哈哈笑道:“那岂不是以我名义送出去的见面礼还没有?李秘书,把我书房那个箱子送给南小姐。” 秘书脸色有些古怪,但还是颔首应下。 “是的,董事长。” 蒋怀风现在说话不方便,寒暄过后,他单方面把视频关了。 南枝想说的话还一句没说呢。 算了,晚一些再跟他联系。 南枝看了看手里的采购清单,药品绷带这些是大头。 除了基本医疗物资之外,她还买了一顶军用医帐,无菌灯开起来,做手术都不怕感染。 买完了这些,蒋怀风那边的见面礼全到了。 一台天问学习机,一个长方形的皮箱子。 学习机南枝已经见过了,她对皮箱子里的东西好奇。 碳基董事长送出来的见面礼,总不是珠宝这种俗气的东西吧? 而且这么长的箱子,装不了项链,只能装铁链。 南枝扳下锁扣,只听咔嗒一声,箱子自己缓缓打开了。 南枝杏眸圆睁,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 这送给她,她也不会用啊。 狙击枪巴雷特。 哪个男朋友爸爸一上来就送狙击枪当见面礼,这是盼着儿媳妇爆了他儿子的头? 南枝心思沉了下来。 蒋世行根本懒得跟她装,他知道她身在何处,也知道她需要什么。 看来工厂外的那一场爆炸,跟碳基生物脱不开关系。 说不定哥哥的死…… 南枝不敢再想下去。 抱着枪匣,她想明白了蒋世行送枪的目的。 她的聊天记录应该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自己刚问阚思妮买了一百件防护背心,蒋世行必定知道她有一场生死战要打。 江霁不会使用枪支,生死关头,只能让雪止出来夺舍身体。 这才是蒋世行的如意算盘。 “不能让他称心如意。”南枝重重关上了箱子,丢在空间角落。 她的目光落在天问学习机上。 拧了拧眉心,南枝将其启动,浏览蒋雪止过去的学习痕迹。 她把有关古代军事的书全调出来,然后带上了电极头盔。 滋滋滋,异样的感觉在脑海中穿行。 她仿佛回到那一片大海,小舟破风而行,坚韧不摧。 天问不比蒋怀风的学习机温柔,南枝忍着头痛,一直强撑着。 她心里一个念头。 不能放雪止出来,他学过的东西,她再学一遍! 蒋世行肯把天问给她,无非是炫耀雪止的能耐,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战。 那么,她应战。 …… 入夜之后,江霁回山洞找她。 芝麻开门,山洞里面烛火通明,南枝伏在案上睡着了。 江霁手里拿着一叠画好的装备图纸,他知道南枝有办法可以尽快打造出来。 他缓步走过去,轻声: “别在这里睡,南枝?” 南枝颦眉一蹙,看起来累得不行,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她换了一边枕着手臂继续睡,嘴里还嘟囔着: “硫磺十四两、窝黄七两……麻茹一两、干漆、桐油……” 口水从嘴角涎下,弄脏了被她垫在桌下的宣纸。 江霁一听便知道:这是火药配方。 他抽出她胳膊下的图纸,难免有些惊讶。 这些—— 她如何知道的? 140 你抱我也没用 听见响动,南枝揉着惺忪睡眼醒了过来。 见是江霁,她眼中重聚光彩。 “你回来的正好,我画了几样守城器械,你看看怎么安排好?” 南枝见他手里也捏着一叠,探头问道: “你这些是什么?” 江霁不整痕迹收了起来:“排兵布阵的演练之法。” 南枝笑道:“就百来个人,还能布什么阵法?” 她拉人过来细看:“你还是看看我的吧,人少难敌,只能用火力堆死敌人了。” 南枝向江霁一一介绍。 “这是陶壳火药弹。薄瓷如铁三十片,火药三斤,裹竹为球。扔向敌人之前用烧红的烙铁引燃。爆开时,靠碎瓷片伤敌,里面的烟可以令敌人视物不清。 守城时,咱们先扔这玩意。先声夺人,先吓他们一吓,加上烟雾灼人,视物不清。 之后咱们再嗖嗖嗖射箭,杀伤力就不一样了!” 弄不到手榴弹,这玩意也能凑合。 另将下面一张纸抽出来,她笑眯眯继续开口:“还有这个,匣子地雷!” 她点了点图纸: “匣子里面装填火药,藏着钢轮和火石,然后埋到土里去。只要被踩到,触碰钢轮转动,火石撞击生火星,这雷就能炸了。” 匣子药山有的是木匠,火石奴城也不缺。 只是钢轮精巧,她只能去末世代购回来组装。 “我负责这些守城装备,到时候怎么安排,你来布置。” 南枝现在画的,仅仅是守城时用的。 一旦城门被破,敌人们冲杀进来,她还有面对面硬刚的武器。 她脸色虽然疲倦,但目光坚定。 “买不到军火,那就自己造。脱欢和疏勒王狼狈勾结,就是为了人家的火蒺藜和黑火药,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配置好! 你放开手去布置城防,训练兵勇,剩下的事交给我就好。” 江霁缄默良久,双眸深邃。 南枝垂下眼帘,陪着他一起沉默,半晌后才轻声问了一句。 “一百人敌人家一万人,江霁……你是不是也动了建麒麟军的心思?” 否则他哪来的自信? 就算兵者诡道,如此悬殊的差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南枝有些急。 “你我是亲眼看见过麒麟军,还有元宝!问天地借力,都是要还的,你忘了大力佛珠了么?” 江霁伸手将人搂进怀中。 力气之大,似乎像他心中困顿的丝茧,也一样紧紧勒着他。 南枝想要挣。 “你放开我,你抱我也没用,你要拿奴城这一百人去送死,我反正不同意。” 挣扎之间,他揣在宽袖里的图纸掉落。 南枝定睛一看,竟是跟她一模一样的防城器械? 他……没想动麒麟军? 南枝不再挣扎,只是双手不知往哪放。 回抱不太对,只能轻轻虚搂在他腰际:“抱歉,我还以为……” “你不该会这些。” 南枝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 失笑一声,反问道:“那我该会什么?种地,酿酒,医术还是烹饪?” 从他怀中出来,她眸光澄净,坦然开口: “我明白你的顾忌,不想找麒麟军,更不想利用我,对么?” 南枝从他怀中出来,转身收拾桌案上的图纸,垂眸开口。 “我是想过安稳日子,但不代表人家欺上门,我只能买防护背心,买水买粮然后躲起来?这一次守城战,关乎奴城每一个人的性命,包括我。 我当然要全力以赴,这跟你我的选择无关。” 南枝见他眉目雾霭未散,反而愈发沉重,心也跟着一紧。 “至于将来,你我只当一门生意,我投入也要指望你将来的回报。 你不用为此有心理负担。 至于风险,我比任何人都在乎自己的小命,不该由你来二选一。” 江霁每一句话都听清楚了。 她理智坦白,却句句离不开一个“帮”字。 他心绪震动,心事沉沉。 不会有二选一,即便非生即死,他也要走出第三条路来。 * 初一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沙发上早早就没了江霁的人影。 天不亮,他又去巡城营操练士卒了。 南枝也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她可是亲口答应江霁的:三天为限,那些守城器具一定如数交到他手里。 拿着图纸闪身去空间。 【南枝:泰前辈,我要一些阿托品和肾上腺素,还有抗生素和绷带,越多越好。】 【泰长命:你不是刚买了一大波药品么?用完啦?】 【南枝:前辈,我是二道贩子,买了不一定自己用,您别紧张了。】 【泰长命:那就好,你差点吓死我。】 【南枝:额外的报酬我给您寄过来,记得查收。】 五分钟后。 【泰长命:报酬我收到了,你的心意,我了然,明天给你回礼。】 南枝紧张的心落进肚子。 她的手机被蒋世行监视了,文字语音全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所以她真正要买的东西,只能写成一张清单,通过寄包裹方式寄给泰长命。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刚才多要的那些药品,也只是打掩护的幌子而已。 还好泰长命明白她的意思,明天回礼——她要的东西明天送到。 等那些东西一到,火药就能配好了。 南枝另外找了一趟阚思妮,给她寄了一大袋夹着私货的冻羊肉。 【南枝:阚姐,给咱家狗儿子吃,都新鲜呢。】 【阚妮思:手枪会用么?】 【南枝:还没试过呢。】 【阚妮思:实弹上膛多练,明日,还有一批子弹给你。】 【南枝:多多益善,谢谢!】 行了,都是人精。 图纸寄过去了,她就等着收货就行了。 叮叮,子空间的灯一直闪烁不停。 南枝闪身去子空间,正好问问周鹤筹,神医慕白的驴子是去拉磨了? 这么久还没到。 周鹤筹正等她呢,一见人如释重负道: “陇州城被疏勒王围了,我们进不来,你们在奴城怎么样?” “积极备战,一决雌雄。” “……你能请动天兵天将?” “当然,别错过这大场面,我奴城等你俩。” “我,我俩进不来啊。” “让慕白去找土司脱欢,就说梦魂汤,他有剥魂补救之法。” 想了想,南枝另道:“你就别来了,留在敌人后方伺机而动,最好找机会把他们的粮仓搬空,让我军将士吃上他们的肉粮~” 周鹤筹哇了一声。 “好一招釜底抽薪!” 南枝离开空间之后,扛着狙击枪往山洞外走。 这玩意她要瞒着所有人,连江霁都不能告诉。 江霁体内还有蒋雪止的存在,他若是知道她有狙击枪,那就麻烦了。 她爬到甲号山头。 这里居高临下,正好可以对准狩盟练习骑射的靶场。 脑子里有一套拆装枪支的理论知识,包括对风速的测算方法。 但都是纸上谈兵。 要想真正驾驭狙击枪,除了手稳有天赋,她必须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练成肌肉记忆。 可惜时间太短了,就算不吃不喝,没日没夜的练。 她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时间变成一个神枪手。 南枝伏在雪地里架着狙,对准了远在百米之外的校场靶心。 轻轻扣动扳机。 拿出望远镜一看,靶子纹丝不动,她失败了。 轻叹一声。 再来。 141 练习狙击爆头 南枝练了一整日,趴在雪地里快冻僵了。 校场空荡着,方便南枝架狙。 收起巴雷特,捡起地上的空弹壳,她赶去狩盟察看几张靶子。 一共十个草靶子,被她打烂了三个。 要是换在战场上,她位置暴露了,可能还没爆了敌人的头。 菜就多练。 可惜没时间。 南枝心烦意乱的回去山洞。 芝麻关门,她把空弹壳摊在桌上,手指拨弄,看着它们滚来滚去。 放弃它,心有不甘。 可继续坚持练习,就算她有时间,子弹都不够了。 不可能再去问蒋世行要,手枪子弹倒是很充裕,只是两者口径不同,无法替代。 南枝感觉自己陷入死局。 她捏了捏自己酸麻的手臂,心中有疑。 不对啊…… 蒋世行是一只老狐狸,他想逼雪止夺舍身体,使用狙击枪。 可江霁的身体也没有使用狙击枪的肌肉记忆。 还不是跟她一样,需得从头开始练习。 所以,蒋世行一定会有其它旁门左道的办法,可以帮蒋雪止一招上手。 南枝心思活络,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 大力佛珠。 如果它可以操控肌肉激发力量,那为何不能稳住力量? 存在芯片中的代码数列,也许比肌肉记忆更加稳妥,百发百中,万无一失! 南枝从空间翻出被金花夫人踩烂的大力佛珠。 她将佛珠一粒一粒塞进鱼肚子里,连带着小纸条一起打包给郝大厨寄过去。 【南枝:叔,活鱼还是死鱼,全靠你了。】 过了许久。 【郝大厨:我死也不能叫鱼死,放心吧,小南儿。】 俩人成功对上了暗号。 傍晚起寒风。 南枝正要回家,迎面遇上巡城营的铁盾。 铁盾:“嫂子好!嫂子吃饭了么?” 南枝:“还未,你这匆匆往何处去,江霁呢?” “堂主赶去城墙,土司衙门好像有动作了,送了和谈使者过来。” “和谈?” 南枝疑惑不已,脱欢不可能跟奴城和谈啊。 在他眼里,奴城有什么资格要求和谈? 突然想起一个人,她一拍大腿道:“那位使者呢?” “城门未开,人还没上来呢——诶,嫂子,您慢些走,等等我!” 南枝哼哧哼哧赶到城门,江霁已经站在城楼之上,一脸复杂之色。 混凝土浇灌的楼梯可以用了。 她拾级而上,趴在女墙口往下望——慕白还在跟他的驴子告别呢。 昂昂昂。 驴子见着南枝了,亲切招呼着。 慕白眯眼抬头,冲她笑着挥手:“徒儿,快接为师上来。” 南枝:“您是土司衙门的使者,土司老爷怎么不亲自送您上来?” 慕白生气。 “你还说呢,这原来是人家的城门,你们倒好,拆了人家的楼梯改成自家大门了,你还问我为啥上不来?” 他掸了掸身上的雪:“快别废话,让小侯爷下来助我一把。” 南枝遗憾一摊手:“江霁的腿是你治的,一日好半日瘫,神智都不太清楚,我还没向您问个究竟呢。” 她这半真半假的话一准传回脱欢耳中。 慕白在下头转了半天,终于等到陇州军营来人送登城云梯。 梯子在墙上一架,南枝立刻赶去扶着,夹在指缝里的窃听器一并按了上去。 知己知彼,至少得知道对方为了攻城有哪些准备。 慕白颤颤巍巍爬上来,浑身包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两个眼珠子。 他感慨:“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脸都起皮了,再好的养颜膏也经不住这等恶劣天气……徒儿啊,要不是为了你,八匹马拉我我都不来!” 云梯很快被收走。 南枝替慕白掸去身上积雪,笑着道: “您来了,这一城百姓就有救了。” 慕白诶了一声:“我是来收徒的,不当说客,也不管治病。” 南枝莞尔一笑。 “您来都来了,还说这些见外话干什么?” “这叫有言在先。” 南枝摇头轻笑:“不,这叫身不由己。” 慕白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后颈传来钝痛,人已被江霁一记手刀劈昏。 * 慕白躺在山洞里没醒。 南枝一手按在耳机处,一手提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云梯归库,陇州军营里正好有书吏清点库房攻城器械。 “云梯六架,云梯车三辆,钩梯二十副……” 她跟着一起唰唰写在纸上。 慕白捂着脖子呻吟着醒来。 南枝搁下笔,笑问:“您醒啦?” 慕白骂骂咧咧:“臭小子……下手这么重,我真是白对他好了。” 江霁提着许晚橘准备的食盒弯腰进洞。 “吃饭了。” 慕白眸光一亮:“是周家娘子的手艺?快快,我惦记好久了。” 南枝盖住食盒,笑得阴恻恻。 “您还没喝我的拜师茶,怎么就先惦记上别家的吃食了?” 慕白哎哟一声。 “你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我这么大老远跑来,就这么对待我。” 南枝:“您悬壶济世,对谁都好,不然脱欢也不会愿意让您进奴城。” “你少拿话试探我,我要是真心向着他——”他淡扫了江霁一眼:“哼,这小子不可能有梦魂汤喝,早就魂飞魄散了!” 江霁郑重行礼。 “还请神医告之我等真相。” 慕白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半天才缓声开口: “咱们……边吃边说成不,我是真的很饿啊!” 南枝笑道: “进里面去吧,我还备了一桌子酒菜,为您好好接风洗尘。” “诶,这才是我的乖徒儿。” 南枝请慕白进内洞。 慕白似乎早知她并非一般人,只是夸赞风格奇特,并未有吃惊之举。 先吃饭。 神医大人是真的饿惨了,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饱嗝三声响,他才放下筷子,拿着小酒杯表情餍足。 他见江霁杯中无酒,笑着道: “不敢喝酒?看来,你已经见过他了?” 﨔 142 她哥哥还活着 慕白口中的这个“他”是何人,江霁和南枝心知肚明。 南枝追问:“他怎么附身到江霁身体里的,为何只有药王谷有剥魂之术?您知道来龙去脉么?” 慕白:“丫头,你先别急,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道来。” 从慕白记事起,他就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叫梦人。 一梦之间,灵魂易主,性格大变。 而这些梦人都会找到药王谷,在密境石棺里饮药剥魂。 一开始,他们会饮下梦魂汤,不会彻底剥去原本灵魂,两魂商量着共用一体。 梦人总能想出很多奇异的点子,或者能力出众,可帮着原主发财做官,飞黄腾达。 再后来,大概是二十年前。 老谷主,也就是慕白的父亲,他把梦魂汤给禁了,梦人都是忍痛剥魂。 忍过剧痛有一个好处,原身的意识会彻底消亡。 等于为了抢一具躯壳,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彻底葬送。 “那时候我就问过父亲,药王谷治病救人,为何要助人杀人?” 慕白揉了揉脸,好像还记得少时那结结实实一巴掌。 他想,父亲大概也成了梦人,至少不再是生他教他的药王谷谷主了。 “我一气之下背着药箱离开了药王谷,四处游医,最后在麒麟军营当了一名军医。我太好奇了,麒麟军到底为何如此强大,奔如豹,力如熊,不知疲惫,不知剧痛……后来我知道了,命也险些丢了。” 南枝见他讲到关键之处,呼吸都屏住了。 慕白凑近了一些: “你也想知道?” 南枝点头。 慕白呵了一声:“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南枝:…… 慕白想起一位女子,脸上荡开温柔之色。 “那一次,是月衡将军救了我,她是麒麟军右将,得知我是药王谷后人时,她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少年人,一切都会好的,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南枝拧眉。 “听着是叫你滚的意思?” 慕白啧了一声:“人家月衡姐姐很温柔的,你别乱说。” 南枝心道:月姐姐……莫非,她就是雪止的母亲,月夫人? 慕白回忆当初,人还有些恍惚。 “我那时少年思慕,确实和你想的一样,以为她让我回药王谷去。收拾收拾东西,我就离开了麒麟军。 再后来,我听说麒麟军一夜之间失踪不见,月衡将军也再无踪迹。 前朝横征暴敛,一旦没有麒麟军护持,立刻就被起义军推翻。 此后十年,药王谷再没有出现过一个梦人,真印证了她的句: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南枝和江霁对视一眼。 这大概就是蒋雪止说的,计划被中断了。 蒋雪止是为了重启计划来的,可他或许并不知道,强行暂停计划的人正是他的母亲。 江霁听得很认真。 “您说十年,所以我并不是您剥魂的第一人?” “差不多十年之前吧,有个少年,口不辨其味,寻百医无用才来了药王谷。” “他是谁?”江霁声音沉了下来。 慕白摇头:“药王谷只认生死令,从不管病人身份,他不说,我当然不会问。” 有些感慨。 “不过那次剥魂并不成功,他的病我也没治好,险些毁了药王谷名声。” 江霁:“所以他体内的梦人并没有觉醒?” 慕白:“也许吧,不过魂剥一半,多少对他神志有些影响,不然也不会痴痴傻傻,一直唤着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目光落在南枝身上,慕白意味深长:“他唤的是……小枝。” 南枝手里的杯子啪嗒摔在地上。 她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双唇轻颤。 哥哥…… 居然是是哥哥! 只有哥哥这么唤她,他没有死,而是来到了这里!? “前辈,他对我很重要!您务必好好想一想,他的身份……我一定要找到他!” 南枝心血沸腾,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慕白有些愣怔。 过去十年了,能记得的不太多,除了他口中唤的名字之外,并没有太多别的线索。 年轻公子,一个聋哑老仆,一辆马车…… 慕白还在努力回忆中。 南枝眼珠一转,将目光转而投向江霁,内心挣扎着想问。 名单。 蒋雪止记得那张名单,他一定知道哥哥去了哪里。 可她不敢那样自私,让江霁把身体让给雪止,这一让人家哪里肯还? 越是焦急挣扎,眼泪越发忍不住。 江霁眸色一沉,摇了摇头。 哪怕他已和蒋雪止共享记忆,但这件事他依然帮不上忙。 “那张名单上有上百人,真正来过药王谷的,一只手数的过来,无法一一对号入座。” 梦人只有编号,那些占据重要身份之人皮下是谁,根本不重要。 所以,哪怕是蒋雪止,他亦不知南枝哥哥去了何处。 南枝眼底的失望那样明显。 哥哥还活着的消息,让她激动心颤,可江霁兜头一盆凉水,将她重新打落深谷。 九州这般大,线索这么少,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南枝的眼泪落入酒中。 正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腕被慕白按住—— 他急吼吼道:“想起来了,他腰间有一把银弯刀,嵌着一种很特殊的宝石。看制式是西域常用的花纹制式。 本来我也想不起来,但早两日经过疏勒王身边时,他好像也有一把差不多的。 或许,你哥哥去了西域诸国?” 南枝眼底重燃希望。 再小的线索也不能放弃! 江霁郑重答应她:“无论如何,守城那一战,我定将疏勒王活捉回来。” 南枝点头,目色坚定。 这一次守城战,她必须要赢。 她要好好活着,天涯海角,大漠西域,她一定要把哥哥找回来! * 南枝还是有些喝多了。 她睡得很不安稳,无意识牢牢抓着江霁的手不放,一遍又一遍喊着哥哥。 工厂外等不回哥哥的寂凉月色,祭拜时突如其来的爆炸火光,两者交织在一起,变成一张深渊巨口,将她缓缓吞噬。 江霁坐在床沿,替她掖好被子。 南枝尖叫一声惊醒,手腕用力,把江霁拽到身前。 四目相对,她眼底的惊恐惧色毫不掩饰,满脸都是泪痕。 江霁抬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 微凉的眼泪化为岩浆,灼得他浑身发疼,他喉结滚动,心疼匿在眼底。 这些年,她孤身一人到底是如何熬过来的? 南枝视线焦距未聚,好像还沉在梦中,只是害怕梦魇,所以迟迟不敢闭上。 “别走……” 他掌心被眼泪浸湿,一路疼到了心底,疼得他心慌意乱。 江霁闭上眼睛,甚至能感觉到雪止内心的愧疚—— 他自问,也是问他: 这便是你说的受人之托? 南枝的双手缠上来,江霁被迫低头俯身,鼻息撞在一块儿。 﨔 143 投降还是拼死一战 南枝的双手缠上来,江霁被迫低头俯身,鼻息撞在一块儿。 她似乎感受到了片刻安心,重新阖上了眼皮,鼻息缓慢悠长。 “小枝?”他这样轻唤她。 南枝嘴角轻弯,似乎不再梦魇了。 江霁不敢动,只能挨着她合衣躺下,由她缠抱。 他跟着阖眸,不去看她近在咫尺轻颤的睫羽,不在意她喷在唇上的鼻息。 口诵心念一段清心咒,将身体中的异样强硬压下。 不知不觉,他也跟着一起沉入梦中。 只是这一场梦,是属于雪止的。 梦中,他认识了南枝的哥哥,南桑。 更认识了他三句话不离口的小枝妹妹,只属于那个世界的南枝。 他比过去更了解她,也更心疼她。 …… 南枝只哭了一夜,后面就振作了,还比过去更加精力充沛。 她如今可是有信念之人! 空间里买的东西都顺利到货了,她闪身进去查看。 泰长命那边的货一到,她的火药就配比成功了,阚姐那边定制的配件也到了。 南枝在子空间里装填了半天,一样样组装完毕。 紧接着,她给货布空间里的机器人输入指令,一会儿通过神明赐下装备,将这些火药和装备投入守城战之用。 【郝大厨:小南儿,鱼煮好了,你要不要还一份尝尝?】 【南枝:这么快?】 【郝大厨:你运气总是很好,我刚请了一位擅长这道菜的大厨,这不三下五除二收拾出来了?放心,味道一流,包你满意。】 【南枝:谢谢叔!】 装着“鱼”的包裹顺利寄到。 南枝拆开一看,大力佛珠被彻底改造,只剩三粒木珠用红绳串起。 佛珠下还压着一张纸条,显然是郝大厨写给她的。 【小南儿,佛珠芯片里的程序已作更改,沿用一位顶级狙击手的动作轨迹当模板。 你心中算好风向距离各种指标,锁定目标后,催动佛珠扣下扳机,妥妥爆头! 注:你放心,这一次的佛珠没有反噬作用!】 南枝心花怒放,把‘神枪手’套进手腕,心里登时底气十足。 一离开山洞,铁盾就来迎她: “嫂子,婆婆请大家在土主石像下议事,您一起去吧。” 南枝:“好,堂主呢?” 铁盾:“堂主守着城墙。土司使者的意思,是要让我们放弃奴城,去往陇州城生活,等太子出生之后免除我们的罪籍,恢复自由身。” 南枝冷笑一声。 这的确是脱欢要求慕白传来的意思。 “婆婆怎么说?” “她老人家还没有点头,所以请大家过去议事。” “知道了。” 南枝跟着铁盾绕过山洞,直奔土主神像下的议事石台。 药山、狩盟、金石堂、织膳司,人都来齐了。 银发婆婆见南枝到了,便主动开口:“可以了,你们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吴雄眉头深锁。 “我们抢了外府,鲁土司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早晚都有一战。原以为疏勒王打来了,能为我们争取一年半载的准备时间…… 万万没想到,他们两个讲和了,联起手来对我们奴城!还真是受宠若惊。” 柴扉一脸懵:“可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奴城这点药材和矿脉?” 南枝沉默不言。 心中却一清二楚: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鬼玺呗。 翠婶心软,为了孩子考虑,心生一丝退意。 “会不会土司宽仁,只要我们投降,就会免过我们抢劫外府之罪? 我们放弃奴城,他们会在陇州好好安顿我们么?给孩子一个机会,将来能入伍从军,或者开蒙念书,参加科举。” 南枝戳破了她心中幻想。 “在奴城,从军可入巡城营,开蒙有书院,学得比外头多而杂,不受约束。 在奴城,没人是奴才,可一旦离开奴城,我们便是战败的俘虏,真的可以换来公平对待么?” 南枝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心里挣扎的幻想。 其实大家都明白,离开奴城,他们就会变成真正的奴隶了。 柴扉:“婆婆,之前离开奴城的那些人,他们过的如何?” 银发婆婆眼角湿润。 “都死啦……有人入伍,送死之战便是他们去,有人为奴为仆,轻则辱骂饿饭,重则发卖鞭打,有人沦落风尘变成玩物,活不过几年都死了。” 石台上安静的诡异。 铁盾声音都有些颤抖:“可是一旦打起来,我们完全没有胜算……这几日,我日日守在城墙上,巡城营再怎么操练,也只有区区一百多人。 陇西军营一眼望去乌泱泱的人头,泛着寒光的盔甲,我们怎么敌的过!” 柴扉对此也很悲观。 “光一个脱欢我们都胜不了,还要加上疏勒王,他的军队可是有黑火药的!” 吴雄紧咬牙关,拧眉道: “站着死总比跪着死好!我狩盟豁出去了,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奴城!” 柴扉心一横,跟着道:“我挖了十几年药材了,我天天和山神说,这一切为了生存糊口,只要我死了,我就把一切还给药山。我就算是死,也要埋在药山里!” 众人赴死决然,可眼中看不到一丝活着的希望。 南枝感受到了他们的绝望。 此时,只要给这一份绝望一束光,便能化为最强的信念。 她看向银发婆婆。 “婆婆,还是请示一下神谕吧。” 婆婆点头。 “我们侍奉神明,神明一定会保佑我们奴城百姓的。” 她领头叩拜,双手擎天,口中不住的祷告着。 这时,一阵疾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摩尼宝碗里的神布飘了出来。 南枝扬手一指,大声道: “快看,神明听见了我们的祷告,要赐下宝物帮我们守城拒敌!” 吴雄第一个遽然起身,跑过去抖开神布。 军绿色货布高高抛起,又稳稳落下。 众人纷纷磕头闭眼,不敢直视。 等再抬头时,货布下高矮起伏,盖了不少东西。 婆婆:“快,掀开看一下。” 吴雄以为是刀枪箭矢,柴扉觉得是疗伤药材,翠婶觉得应该是粮食。 可神布一揭开,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见过,这些都是什么? 神界的宝物么? 﨔 144 火力天赐死战不退 吴雄第一个想要伸手去触碰,南枝叱道: “别喷,这些都是火药。” 吴雄霎时收回手。 “火药?竟是火药?” 梁氏从人后缓步而出,向众人开口解释:“我儿媳说的不错,这些东西正是火器。” 她是将门之后,又是广陵侯夫人,自然是见过火器的。 梁氏如今在狩盟威名很高,连吴雄都敬她尊她,她说的话无人不信。 大家错愕片刻后皆是欢喜大喊: “天呐,神明居然赐下火药给我们,那我们还有何惧?” 梁氏:“不仅如此,这是陶壳火药弹,抛射出去伤敌一片。那是自犯纲轮火,又叫地雷,埋在土中一旦敌人踩上,就会引发火药爆炸,威力巨大。” 还有那些。 “这是毒火烟球,这是猛火油柜,一把莲,钻穴飞砂神雾筒……” 听梁氏将用法和效果一一道来,吴雄眼中重聚生机。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有了一战之力?” 南枝勾唇笑道:“疏勒王的火药是用来开山爆洞的,并不用在军事……打仗时,他只有一些火蒺藜,论火力,是我们赢。” 吴雄搓着手,不住道: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柴扉捧来一堆瓶瓶罐罐,问南枝。 “还有这些,这些是什么?” 南枝把慕白往前一推,让他去给这些急救药品背书。 慕白懒懒散散开口: “这些啊,虽不能起死回生,但足够你们和阎王爷抢一抢人了。” 柴扉皱眉:“你一个土司衙门的使者,你懂什么?口气还这般大,我们神明赐下的宝物,用不着你来道明。” 慕白扣住了柴扉的手腕,诊脉后,从头到脚,连他有?痔疮的隐疾也一一道出。 柴扉又恼又惊。 “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慕白脱下兜帽,摘下蒙在脸上的汗巾,露出真容。 柴扉下意识要双膝跪下。 “神、神医慕白?” 他可是慕白的狂热仰慕者,药山百草堂里挂着的就是慕白画像! 慕白疼惜着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几日憔悴了不少,你还能认得我的绝世美貌,算你上道~” 药山大伙呆若木鸡。 想到神明或许会赐下治伤草药,但万万没想到,它会把神医慕白一起送来! 原本一潭死水的石台如今人声喧阗,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背水一战的决然,如今有了几分底气,人心凝聚,士气大振,战力飙升。 铁盾:“我这就把这些运去城墙布置!” 梁氏转头对吴雄道: “吴盟主,寨中除老弱之外,都与我一起操练射艺,组建弓兵营。” 吴雄捧手:“是!吴雄听令。” 柴扉振臂一呼:“药山的弟兄,一半在医帐治疗伤兵,一半与我装填毒火烟球!” 金石堂其它弟兄自打举手。 “那我们搅拌混凝土,连夜盖一个水泥地库出来,保证孩子们的安全!” 翠婶感动到眼角发红。 “那,那我们织膳司负责军粮伙食,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 好! 众人齐声应和,众志成城。 石台之人散去,各自奔赴自己的职责和岗位,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很快,石台只剩南枝和婆婆两个人。 “婆婆,我送你回去。” 银发婆婆挡开了她的手。 南枝有些错愕,还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她不高兴了? 谁曾想,婆婆直接丢了拐杖,双膝跪下深深拜伏。 南枝吓了一跳,跟着一起跪倒: “婆婆,你折煞我了。” “少夫人,你当得起这一跪。没有人比我更信奉神明,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神明……神救得了病,救不了命。 奴城百姓的命运,是你改变的,老婆子替大家叩谢少夫人大恩。 这一战无论输赢,这条命总是大家自己做主,豁出一切拼过一次,吾等无憾! 奴城无奴,皆为英豪!” 南枝亦被银发婆婆的话所触动。 她双手交叠,深深拜下:“我愿不计生死,与奴城共进退!” …… 接下去几日,奴城彻底进入紧张的备战阶段。 安顿孩子老妪的地库已经造好,坚固无比,可阻挡火药爆炸冲击。 地库里水粮药品充足,就算被迫躲上一个月,也饿不死冻不死。 军用医帐已经搭好,慕白不管事,只当一个吉祥物。 江映月、宋观澜、裴婉几个都来医帐帮忙。 南枝守着无菌医帐,那些重伤濒死的士兵会送来这里,由她为其手术急救。 梁氏和吴雄一人领着一支弓兵队伍,来回穿插打配合。 按照江霁所说的在不同地方埋伏,伺机而动。 许晚橘和翠婶领着一众妇人准备一日三餐,还有皮具盔甲,监管后方。 孩子们也不闲着。 寇小宝领头,传信、送东西,照顾不能自理的小宝宝。 力所能及的事他们都愿意干,风寒沙扬,日日辛苦,没有一个人喊累。 …… 最后一日,城防也已完全布置下。 地雷埋在破城后的必经之地,火药弹也全运到了城墙上。 以江霁的战术,一旦守城物资消耗殆尽,就弃城离开,绝不死守城墙。 毕竟巡城营只有区区百来号人,一定要苟着打,绝不能逞强。 他画下一副木架滑翔翼的图纸,南枝搞定关键轮轴配件,框架交给药山匠人。 一旦城门被迫,守城士兵必须用它“飞离”城墙。 毕竟城墙下埋了地雷——这是给破城敌人的见面礼。 然后,江霁会利用奴城复杂的地形,一点点蚕食敌军,直到敌人愿意真正公平和谈。 他答应过南枝,要活捉疏勒王。 这比千军万马取敌首级更难。 他虽不言,但南枝看得出来,江霁并没有十全十的把握。 好在,她还有最后一张底牌,除了她,没有人知道。 狙击最佳位置已经踩好点了。 南枝深信,脱欢联合疏勒王一旦攻入奴城,要找藏在地下的鬼玺,必定要控制挖矿的金石堂。 所以,最后决战便在此处。 杀了脱欢,陇州军和疏勒王的联盟不攻自破。 﨔 145 窃听敌军辎重库 夜已黑,头顶一轮清月更显寂冷森寒。 明日就是第十天,土司脱欢给的最后期限。 奴城除了孩子之外,无人真正可以安枕入眠,士兵们不停的磨刀擦枪,目光眺望高高伫立的森冷城墙,心中坚毅。 南枝守在山洞里,耳机中一片寂静,敌方库房毫无动静。 她再等。 库房大门一开,便是敌人攻城之时。 江霁早已去城墙上守着了。 只有慕白陪在南枝身边,漫不经心的咬着炊饼,呷着热茶。 “我说丫头,你是真不拿我当外人呀,这些宝贝物件,你用起来不避着我?” 南枝单手按着耳机,低头在纸上筹算描画。 淡淡道:“你若要害我,何必追着我收徒呢?” 慕白疑了一声:“这有何关系?” 南枝:“药王谷和梦人世界关系匪浅,你想用药王谷的特殊,来为我遮挡掩盖,以此保我一命。” 慕白略有诧异,低低笑了起来。 “这么麻烦的事,我何苦去干?” 南枝放下手中笔,口吻认真:“众生精灵存在即平等,不该如此被人抹去痕迹。 您不能违背药王谷祖训,却愿意护我一程,只因您心中火簇未灭,是真正的医者。” 慕白有一时错愕。 反应过来后,他轻笑一声,噙着百般复杂。 “世人敬我医术,却骂我品行,一年救三人,图谋金银爱惜美貌,毫无半点济世仁心……丫头呀,你是第一个夸我是医者之人呀。” 他把手中茶碗递给南枝,一挑眉。 “敬茶吧。” 南枝:“现在,拜师?” 慕白意味深长:“做了我的徒弟,徒弟力所不能及之事,为师自然可以相帮,不算违背祖训。不过嘛,治死了人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 南枝脸上荡开欢喜。 太好了,慕白愿意坐镇医帐,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立刻跪下奉茶,规规矩矩的磕头: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慕白一边饮茶一边问:“为师帮你救人,你干嘛去啊?” 南枝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抚过手腕上的佛珠,她口诵佛偈:“我,自然是去杀人的。” …… 黎明曙光一亮。 南枝耳机中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陇州军库房的大门被人撞开了。 “快快,土司大人下命,立刻攻城!” “听我号令,拿取攻城器械!” “是!” 南枝在纸上飞快记录下各种器械的拿取数量。 蜡、油、灯笼、石灰、碎石、火石等。 攻城车三辆,云梯四架、尖顶撞车两架、钩梯三架。 南枝运气不错,她按窃听器的那一架云梯并未被选中,依旧放在库房之中。 放下笔,她对着山洞外扬声喊道: “小宝!” 寇小宝丢下手里的大馒头:“在!” 南枝:“攻城车三辆,云梯四架、尖顶撞车两架、钩梯三架——敌人准备攻城了” 寇小宝牢牢记在心里。 “记下了,我这就去通知大家!” 撂下这一句,他撒丫子往城墙处跑,一边跑一边喊:“攻城了,开始攻城了!” 这一日终于到了。 杀伐声远远传来,南枝守在山洞中听得一清二楚。 敌人库房也嘈杂不休,无数人进进出出,搬运器具,连骂带啐。 “这奴城里的人疯了不成,他们能有多少人手?抢了外府还不投降,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守城反抗!” “不好啦,鲁将军,敌人有火器,攻城的兄弟损失惨重啊。” “什么?他们怎么可能有火器,他们的武器不都是从外府里抢的么,咱们都没有,他们凭啥有??” “是真的……他们真的有,一个个陶罐丢下来炸开,还带着迷烟的毒烟,紧接着箭矢就来了,兄弟们躲闪不及,损失惨重哇!” “放他妈的屁!调人过来,就算是用尸体堆,也要给我堆上城墙!” “是!” 敌方在库房的对话一字不落落入南枝耳中。 她唰唰写下小纸条:开局三把斧——第一斩,成功。 纸条被守在洞外的周璋送去守城前线。 云遮钻进山洞,搓着手道:“南枝姐,我也帮你送信。” “不急,再等等。” 南枝盯着纸上那些数字,眉心一拧。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云遮不识字,但凑过来看,也想帮她分忧。 “可有哪里不对么?” “说不上来,但好像遗漏了什么……” 云遮指了指一个火字:“这个字我认得,是火。” 南枝嗯了一声:“是火烛,火把。” 云遮:“咦,数量不少呀,这天都快亮了,要这么多烛火干什么?” 南枝下意识解释:“点燃引线,或者射出明火箭时必不可少。” 等等! 南枝瞳孔一缩,明白这不对劲是因何了。 明火箭用来守城极好用,攻城射而下落,伤得自己人。 况且明知道守城的火器,他们怎么可能还用火攻? 这些火把火烛,更像是在暗处照明之用。 不好! 陇州连通奴城,竟还有一处隐秘的地道? “云遮,快去把映月给我找来!” “好!” 没多久,江映月就气喘吁吁的跑来了。 南枝连忙起身:“二妹妹,沉渊可带来了?” “放心,二嫂给我的宝贝,我从来不离身。” “太好了,拿来给我!” 南枝一铲子捅到地下,调整数值,不断往外扩张,定位城墙附近的地下。 数字不断翻动着。 “找到了!” 一条非常隐蔽的地道,东南方向,精确城门八百六十七米。 江映月:“我这就去告诉二哥!” “不行,这样顾此失彼,城楼上就没人守了。滑翔翼只有一架,他们一旦离开就回不去。不能让他们分心,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那地道里过来的敌人怎么办?” 南枝眼底划过一丝狠色。 “他们有火,我们就利用这些火,等一下!” 闭上眼睛,她匆匆回到空间,下单一批氢气罐。 等货一到,她用背篓装着一瓶瓶小氢气罐,准备和江映雪一起去堵住地道里的敌人。 “云遮,你去通知金石堂的兄弟们,赶紧搅拌水泥,再拉一车碎石过来!” “好的!” 兵分两路,分头行动。 八百六十七米,南枝用步数大概衡算着,终于找到被草苫子和石块遮蔽处的暗道。 用力掀开暗道,一股难闻的火熏味飘了出来。 这意味着敌人已经走过半道,马上就要冲杀出来了。 “快动手!” 南枝和江映月两个人,一人拔掉安全栓,一人用力甩进地道里。 﨔 146 朋友们赶来帮她 咚! 爆炸接二连三,不休不止。 地面震动不已,墙灰沙尘兜头盖脸的砸下。 南枝和江映月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江映月尖叫一声,眯眼之间,手里居然摸到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 南枝用力将她拽起来,把断臂丢了出去。 “等他们出来,死的就是我们,一个都不许放出来,再扔!” “好。” 江映月揩去满脸污血,继续把氢气瓶往地道里扔。 “快,快退——” 地道里传来痛苦的呻吟和惨叫声。 过了许久,地道中许是明火熄灭,再丢进去的氢气瓶不再爆炸。 江映月小声问道:“二嫂,是不是他们已经全部后撤了?” 南枝点头:“应该是的。” 总不会明知道前方一条死路,还要豁出命前仆后继的冲过来吧? 俩人又等了半天,地道里的浓烟都散去了,再无半点动静。 “他们应该放弃了,我去把没炸的捡回来。” “别去,我再买就是了。” 江映月有自己的顾虑:“东西万一落在他们手里,反过来对付我们,岂不是糟糕?” 南枝一想也有道理。 “那我跟你一起去。” “二嫂接应我就是,我会小心应对的。” 江映月戴上防毒面具,一弯腰,钻进了地道。 南枝在上面焦急等待着。 还不知道城墙那边怎么样了,杀伐声、惨叫声、爆炸声未曾停止。 “映月?你听得见么?” 南枝得不到回应,心中一紧,下意识就要钻进去找人。 可眼前一道寒光闪过,有人从地道中钻出来了。 陇州军小将灰头土脸,浑身焦黑,一双眼睛充斥着血腥恨意。 他手里的刀架在江映月脖子上,一手捂着她的嘴巴,挟持着她离开地道。 见到南枝,他冷笑一声: “你以为我们退了?你这个妖女,身上什么妖器都有——这引火便炸的好东西,我陇州军笑纳了!” 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兵跟在他身后钻出来。 南枝一颗心沉到深渊。 地道,还是没有守住么? 小将:“少夫人炸死我这么多弟兄,一刀杀了你们,我怎么替兄弟报仇?” 猩红杀意在南枝身上来回逡巡。 “我要当着小侯爷的面,一刀刀将你的肉剔下,让他知道跟鲁土司做对的下场!” 手中刀子一紧,江映月脖子见血。 “至于她,先血溅此处,为兄弟们报仇!” 南枝已摸出手枪,只等最后一搏。 看子弹快,还是他的刀快。 唔。 不等南枝出手,那小将突然瞪大了眼睛,身子一僵,手中的刀咣当落地。 他背后被人捅了一刀! 南枝见势抬起就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扶住浑身瘫软的江映月。 “怎么样了?” 江映月忍住想哭的冲动,摇头宽慰:“我没事。” 南枝还不知那人是敌是友,只先把人护在身后:“你们是谁?” 杀人者摘下头盔,露出真容,他身边几十个人都摘掉了面巾。 南枝惊喜道:“李星?红菱堂主,你们怎么来了?” 李星掸了掸身上的灰土,啐出一口血痰。 “幸好这一路走来,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一定能发现这条地道,所以让他们这一波打头阵……吓死我了。” 红菱胳膊受伤了。 南枝自责不已:“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否则——” “少夫人不必自责,你的办法很好,我的伤并无大碍。” 李星:“我们一直都在陇州城外找机会,探消息,知道今日脱欢要攻城,所以早早混入军营中。少夫人,我们来帮你们守城!” 南枝心中震动,连忙向他们感激行礼。 红菱:“先不叙旧了,等撑过这一关,咱们好好说!” 南枝拽住了红菱。 “城墙下都是机关地雷,你们不必过去,随我一起埋伏到别处。” “是,全凭少夫人调遣!” 有了李星护卫队,还有红菱朱雀堂几十位高手,奴城如虎添翼,胜算又多了几成! * 城墙之下,脱欢骑在马上,面容阴沉。 他身边的疏勒王也十分不悦,用一口蹩脚的汉语说道: “好女婿,你不是说奴城是一张纸,你用小拇指……一戳就能破么?” 看向一地尸块,疏勒王十分不高兴。 “你杀了我的女儿,想用鬼玺来赔罪,我同意了。但这样的代价,让我很不高兴!接下去,我不会再派一个兵去送死。 攻城就全部交给土司大人了。” 脱欢眸色沉沉,心道:没想到,连药王谷都背弃了计划。 江霁饮下梦魂疼,是慕白故意为之。 可恶,为了重启计划,所有人豁出性命前仆后继,绝不能毁在自己手中。 鬼玺,麒麟军,他势在必得,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传我军令,全力攻城,退一步者,杀无赦!” 军令一下,战鼓震天。 陇州军倾巢而出,云梯一架又一架的抵住了城墙,士兵前仆后继杀上城墙。 江霁一直在城墙上指挥若定。 远远和脱欢目光交集,看到了他眼底的狠厉之色。 心中明白:脱欢这是要全力以赴了。 铁盾:“堂主,咱们还守么?兄弟们快要顶不住了,已经伤了一大片了……火药罐早就丢完了,只剩一些檑木和石头啦。” “撤。” 江霁没有上头。 他顾惜巡城营的性命,说好一起活下去,就绝不让他们无谓牺牲。 “受伤的先走,没受伤的丢下断后。” “是!” 一顶又一顶滑翔翼从城楼上飞了下去。 轰,轰。 很快,城墙就被陇州军彻底占领了。 城门也被攻城车用力撞开,士兵们喊打喊杀的冲了进去。 疏勒王有些不解:“奇怪,他们为什么弃城逃跑,要用鸟儿的翅膀?” 脱欢突然想明白这茬,急吼吼大声:“快站住!不要冒失!” 只是他下令完了。 轰咚。 士兵已被埋在地里的自犯钢轮火炸成了血块。 﨔 147 陇州军倒戈哗变 一日守城战打完,双方皆是损失惨重。 南枝扶着红菱去医帐。 “药呢,快拿来。” 红菱捂着被炸伤的手臂,失血过头,脸色惨白。 宋观澜拿来急救箱和绷带:“药来了,药来了。” 他浑身是血,在军帐日夜不休,憔悴不堪,眼中满是血丝。 南枝:“姑爷辛苦了。” 宋观澜因为这一句话,突然呜呜掩面哭了起来。 南枝苦笑安慰:“这是怎么了?” 宋观澜吸着鼻子:“枉我苦读圣贤书这么多年,不知兵祸之苦,战戈血腥。读书救不了一命,护不了百姓,我真是太没用了。” 南枝替他包扎一下伤痕累累的双手。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姑爷的这双手杀过人,也救过命,将来再提笔落寞,心里装得才是真正的苍生天下。” 这一句话重重落在宋观澜心中。 他起身长揖,深深拜下。 “饭来了,饭来了!” 不远处,许晚橘和织膳司众妇人提着食篮子过来送饭。 南枝把一碗热腾腾的米粥端给红菱:“你好好养伤,我还要去弓兵营看看。” “你去,我带来的马帮兄弟亦擅骑射,让他们一起入弓兵营。” “好。” 南枝看向许晚橘:“周嫂子,我师父在无菌帐中抢救重伤士兵,一日未吃了。” 许晚橘:“你放心,他照顾伤兵,我来照顾他。” “多谢嫂子。” 许晚橘提起食篮子就往医帐里进。 慕白满手是血,帐中点着熏药火盆,他忙得脸上挂满了汗水。 没有回头看,只是大声叱道: “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这里不许外人进!” 许晚橘没走,只是掏出贴身手绢,走过去替他擦汗。 慕白还想骂人,见到是许晚橘,骂人的话尽数咽下。 “你怎么来了?” “怕你累死,少一个救人的大夫。” “……能不能盼我点好,死不死的,我是神医,我要是死了,那也是阎王爷与我的私人恩怨——唔。” 许晚橘伸手将一只烧饼塞进他嘴里。 吃吧,别吱声! * 南枝把朱雀堂的人手交给梁氏安排。 弓兵营也有损伤,箭矢都快射完了,大伙精疲力竭躲在一方土堠边歇息。 梁氏:“江霁在哪里?” 南枝:“按照最初的机会,他会埋伏在去金石堂必经之路上,活捉疏勒王。” 梁氏摇了摇头。 “实力悬殊,我们还是差了太多,巡城营已经力竭,靠他一个人……我们赢不了的。南枝,你去把映月找来,你们躲起来吧。” 南枝安抚梁氏。 “母亲,我们无处可躲,放心,这一战我们一定能打赢。” 梁氏欲言又止。 她知道南枝一腔心血,已经让战局支撑到了现在局面。 若非她和江霁,这一场仗根本不用打,也没得打……可梁氏到底是将门之女,从小耳濡目染,明白战力差距的极限在哪里。 能打出如今局面,已是大胜。 如能停战换取谈判机会,趁着敌军今日受挫,还能谈到一些有利条件。 再继续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南枝温声宽慰:“拼战力,我们的确只有死路一条,可敌人联盟并非铁板一块,只要挑拨成功,策反一方势力,我们便可以不战而胜!” “谈何容易?” “尽人事,听天命……但天命这次一定站在我们这边!” 南枝安抚好梁氏,一个人奔去了丁字号山头。 * 金石堂外,脱欢和疏勒王好不容易到了这里。 这一次,他们损兵折将,灰头土脸。 江霁一身血衣,手中钨金剑被染成了酱红色。 他身后的巡城营还剩二十几个人,不过也各个受伤严重,体力难支。 陇州军已将金石堂团团围住,战局已分胜负。 江霁眉目蛰伏戾气,盯住了骑在高马上的脱欢。 脱欢目色复杂: “雪止,别再执迷不悟了。” 疏勒王在一边吐槽脱欢磨叽,早把江霁杀了不行么? “我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活口,江家人,不可能为你所用。” 脱欢:“这是我的事,不劳疏勒王费心。” 疏勒王手一勾,手下绑着一个孩子过来,他冷声道:“我是怕耽误我们找到鬼玺,这样好了,我帮你一下。” 寇小宝挣扎着。 “你们杀了我,你们杀了我好了!” “臭小鬼,不要乱动,小心脑袋搬家。” 寇小宝跪在地上,脖子上架着一把钢刀,疏勒王要逼江霁立刻投降。 “小侯爷,我知道你一身武艺,尚有一战之力! 但你身后的人没有,这个孩子没有,你想连累他们为你送命么?” 脱欢手里拿着一坛酒,缓缓走到江霁身边。 “束手就擒,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寇小宝以为脱欢拿的是毒酒,抱着必死之心,一口咬在小兵虎口。 “不要喝!” 他一头撞翻小兵,咬牙朝江霁飞奔而来。 小兵大骂:“臭小子,找死!” 江霁相救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刀扬起,朝着寇小宝头颅劈砍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 砰的一声。 小兵眉心破了个血窟窿,血雾和脑浆飞溅,他浑身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疏勒王大叫一声:“暗器,保护我!” 场面霎时乱了,所有人都在四下找寻,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暗器是什么,从哪个方向来的。 一乱便有机可趁。 江霁掠身,手中钨金剑一圈劈砍,七八个疏勒兵被一剑封喉, 他护着寇小宝回来,让铁盾好好保护他。 江霁和脱欢眸色沉沉,不由看向同一个方向,似乎在找些什么。 居然有狙击手! 疏勒王以为是江霁搞的鬼,不由怒道:“脱欢,你太妇人之仁了,这一路都怪你,为什么不炸死他? 都是你判断失误,害我损失了这么多士兵手下,事到如今,我不必和你再客气!” 冷眸厉色,疏勒王比了一个‘拿下’手势。 比起伤重疲惫的陇州军,疏勒王的部下一直苟得很好,而且早做了翻脸的准备。 他们将脱欢部众包围了起来。 疏勒王:“你们,把火药拿下矿井,点燃线引。” 陇州军当然不干。 “谁的火药谁下去,你凭什么差遣我们?这样下去炸坑,我们怎么活着回来?” 疏勒王哈哈大笑。 “我从未打算让你们活着出来。” 陇州军一脸气愤,转而看向脱欢:“土司大人,兄弟们还有杀敌的力气,不如跟他们拼了,搏杀一条血路出去!” 脱欢面色冷淡,完全不把这些人的命放在眼里。 “这是军令,带着火药下去!” 陇州军开始面露绝望之色。 被抛弃被欺骗的愤怒,让陇州军哗变就在一瞬间。 江霁很好抓住了这一次机会。 “要想活命,听我指挥。” 陇州军副将:“不是我们不肯信你,我们全是伤兵,打不过他们……除非,活捉他们的疏勒王!” “你说的没错,只有这一条路。” “可这是死路!” “他的死路,不是我的。” 江霁高高举起手,比一个“射击”的手势。 他知道那是南枝。 﨔 148 你杀人我架狙 江霁把自己的命托付给南枝后,掠身如影,一个人冲向疏勒敌军。 他要活捉疏勒王! “小侯爷!” 所有人以为他是去送死的,可惊人一幕出现了! 他的钨金剑杀伐果断,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路劈杀冲入军阵。 而任何试图从他身后偷袭之人无比脑浆迸裂,一击致命。 砰砰,如有神助! 没多久,满地尸首血浆。 江霁犹如地狱修罗,一步一步踏着白骨尸首,向疏勒王杀去。 疏勒王惊恐大叫:“找啊,他帮手在哪里,找啊!” 砰! 疏勒王手臂中了一枪,直接将人从马背上打了下来。 “大王!” 一堆人上去搀扶,刚好给了江霁冲杀进去的机会。 剑锋过境,倒下一圈。 江霁揪住疏勒王衣领,施展轻功,将人从保护严密的军阵中抓了回去。 巡城营众人无不拍手叫绝,铁盾眼里充满了崇拜的光。 “是神明保护,是神明!” 不仅巡城营,这一次连陇州军都纷纷叫好,军心彻底倒戈,不受脱欢所控。 “好,好,好!” 江霁将疏勒王摔在地上,钨金剑锋所指,血滴答落在他脸上。 “地矿,还炸么?” “不炸了,不炸了。” “还打么?” “不打了,不打了,哎哟……咱们和谈,和谈!” 铁盾上前把疏勒王五花大绑起来。 巡城营的士兵冲上去,缴获了疏勒王的火药。 脱欢还在,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支信号箭,目色冷嘲。 “城外尚有三万陇州军,我一声令下,他们会立刻冲进奴城……江霁,你守住了一次,你还能守住第二次么?” 江霁没有说话。 脱欢一脸恨铁不成钢。 “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重启计划,都是为了您。今日死在这里的兵马,本来全部都是您的麾下,你太令人失望了!” 他深吸一口气。 “把火药交给我,等我拿到鬼玺,重启麒麟军,这天下还是你我囊中之物,死掉这些兵马算什么。” 江霁不为所动。 脱欢故意站在江霁面前,这个角度,那个狙击手不敢射他。 除非,她不要江霁的命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 脱欢手中信号箭嗖得一下升空,在即将入夜的暮色中炸开一朵银花。 他手里还有三万人马,就不信奴城还有人能挡其锋芒! …… 南枝趴在雪地里,身边一堆空弹壳。 最后一粒子弹也打光了,狙击枪没用了。 信号弹在头顶的夜幕中炸开,预示新一轮的攻击即将到来。 她冻得四肢僵硬,有些踉跄从雪地里爬起来,远目眺望城墙——三万陇州军,奴城恐怕完全挡不住了。 漫天的火把涌进城墙。 人声马嘶,铁蹄践踏,长龙一般的队伍如入无人之境。 南枝见江霁长身而立,身姿从容,好像并没有把援军放在眼里。 等等。 南枝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这领队之人的身形……怎么有点熟悉? 萧云? …… 萧云一身夜诏卫飞鱼服,腰配双刀,手持明黄圣旨奔赴而来。 “陇州鲁土司脱欢接旨,上有圣谕!” 脱欢一脸诧异的看向萧云。 圣旨? 萧云勒住马蹄,居高临下,目光和江霁打了个照面,彼此心照不宣。 他抖开圣旨,气沉丹田,借内力将声音传得很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天命,抚驭万方,土司之制,本为权宜,岂可久恃? 今特颁诏令,兵权归枢,以固国本,裁撤土衙,改设流官。 着鲁土司脱欢,克日将所辖兵士,器械,关防,尽数交于夜诏卫指挥使收讫,由其控陇州七城军伍调度之事。 钦此。” 萧云无视脱欢铁青一般的脸色,肃容正声: “朝廷下派官员抵达之前,陇州大小军务,由在下统辖——鲁大人,请吧!” 脱欢的计划被打断,眼中满是愤懑怒火。 “即是改土归流,为何之前没有半点消息?” “在下奉命办事,鲁大人有所疑问,不如等进京面圣之后自己问问?” 萧云哂然冷笑。 “别的不说,光弹劾陇州政出多门,律法无章,草菅人命的奏本可是堆满了御史台的。” 脱欢咬牙切齿,下颌线崩得紧紧的。 萧云带来的人马已将陇州军控住,他手中再无可打之牌。 目光逡巡,落在江霁从容淡然的脸上,他恨声: “是你提早布下的局?” 土司衙门年年在京中孝敬,这点人命官司根本送不到皇帝面前。 就算送到了,皇帝也不会想着动他。 除非…… 皇帝要拿陇西这块地,换取更大的利益。 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之色,眼底变得很复杂:“没出息的东西,为了江家这点名声,你还是准备向狗皇帝低头! 我告诉过你,无论你是谁,我们殊途同归,我们明明可以——” 萧云摆了摆手。 身后三五个士兵扑上去,将脱欢五花大绑了起来。 嘴里被塞进一块厚布,他唔唔完全说不出话来。 大战终止。 萧云翻身下马,对江霁抱拳道: “路上耽搁了几日,辛苦了。” 江霁心中如镜。 当初用半张麒麟图换取萧云回京面圣的机会,他就是在等这一道改土归流的圣旨。 鬼玺所在之地,军权不收控,皇帝如何安寝? 重启麒麟军,脱欢的陇州军是最好的棋子。 成功最好,可由朝廷亲派的将军统辖,一扫西域诸国,攻打蛮族活捉前朝姬太子。 要是失败了,陇州军本就不属朝廷兵马节制,不心疼不可惜。 这是引狼驱虎之法。 灭掉了土司脱欢,又来一个萧云。 但对付萧云,江霁心中仍有成算。 …… 萧云走近一步,从袖子里抽出一道火漆封缄的密旨。 “这是额外给你的,全家不再是罪籍,拿另一半麒麟图来换。” 萧云不是傻子。 不会学疏勒王拿火药炸坑找鬼玺这种办法。 鬼玺所在,精密之地,机拓重重,九死一生。 要没有地图指引,靠蛮力是绝对没有办法找到它的。 江霁转身,抓起地上痛得昏过去的疏勒王: “晚几日再说,南枝还等着我。” 萧云听见南枝的名字,眉心微不可察一蹙。 想要问问她是否在守城战中受伤,但话到嘴边又回去了。 他脸色一沉。 “站住。” 士卒纷纷抽出刀剑,拦在江霁面前,面色不善。 今日,必须立刻拿到另半张地图,找到鬼玺! …… 轰隆隆。 众人脚下坚实的大地猛地一颤,仿佛沉睡在地脉深处的巨物,猝然翻身! 什么情况? 萧云立刻回头看向矿口:“有谁下去了?” 江霁脸色更差。 “不是火药。” 是地龙。 地龙要翻身了。 﨔 149 地龙翻身了 南枝根本站不稳,趴在地上感受地震带来的颠簸起伏。 山神发怒,巨石挣脱束缚,以雷霆万钧之势,裹挟着泥土和断木,轰隆隆的滚落。 烟尘冲天而起,月光遮蔽,摇摇晃晃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只觉整座山都在颤抖、扭曲……自己伏身的山坡下一刻就要彻底崩塌、倾覆! 不知过了多久,几波余震结束后,天地终于恢复平静。 南枝身边落满了碎石。 她灰头土脸的,只有耳朵和手背上一些擦伤,并无大碍。 眺望整个奴城惨状,她心里不安极了。 想起藏在地窖里的孩子,想起江家人,还有江霁。 身上的共感痛明显,她手都在颤抖。 跌撞着绕开嶙峋落石,小小一段山坡,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下去! 山谷废墟,死寂一片。 金石堂外远远的士兵惨叫声,哭嚎声,撕破了奴城的天。 原本血色之夜变得更加惨痛。 南枝从空间拿出手电筒,犹豫之下,先直奔医帐驻扎所在。 “映月!姑爷!” “师父!” 南枝一边喊一边找人。 医帐原本就为了躲避战火,找了一处极为坚固隐蔽之处。 不幸中的万幸,医帐营倒了三分之一,人大多都没事。 江映月见南枝一脸是血,吓得直哭: “二嫂,你受伤了!” 南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碍事,小擦伤。 慕白满脸土灰,顾不上自己一向在意的俊俏容貌,亟亟从医帐奔出。 他捏了捏南枝的手臂,目光上下逡巡一番,终是松了口气。 “还好,刚收的徒弟,一下子震死了多可惜。” 南枝正色道: “江霁那边是矿坑,一地震肯定全塌了,还不知道伤亡如何……师父,你这边怎么样?还能救人么?” “轻症自救,愈者医人,只要药物齐备,人手你别担心。” 南枝点了点头。 “姑爷,你去找银发婆婆,出这么大事神明一定会帮忙的。” 宋观澜:“我这就去。” 医帐中那些包扎好的巡城营士兵纷纷站了起来:“少夫人,我们跟你一块去救人!” 江映月: “嫂子,你快去找二哥,像雪地里那次一样,万一被埋了,只有你能找到他。我和巡城营去地库救孩子和姜老太!” “好,你自己也当心,一旦余震来了,不可莽撞救人。” “知道了!” 南枝把医帐恢复之后,领着巡城营的兄弟一起赶去金石堂救人。 金石堂一片废墟,满目疮痍。 烟尘缓缓沉降,地面撕开巨大的伤口,露出狰狞的岩骨。 伤兵被压在石堆下,呻吟哀嚎,苟延残喘,直呼救命。 南枝大声喊着江霁的名字。 “江——霁——!” 她想要拿出沉渊探看地下,可沉渊在地震中损毁,无法启动。 一时间,她根本不知道江霁被困在何处。 巡城营的人开始搬石头救人。 “堂主!” “小侯爷!” 越来越多的人从矿坑里爬出来,但亦有很多士兵埋身于此,再也出不来了…… 铁盾被人从石头堆里挖出来,他满头是血,奄奄一息。 他的肩骨碎了,只因地震时用后背一直护着疏勒王。 “嫂子……堂主说,这大胡子王……给你……” 南枝红眼了眼:“该护的人你不护,江霁人呢?!” 铁盾指了指下面,眼眶发红——刚才地裂的位置,恰好是江霁站着的位置。 大概,回不来了! 南枝:“别胡说八道,他活着,我痛着呢!” 铁盾呜呜哭了起来。 “嫂子,你要节哀啊,再痛也要顾及身体。” 南枝懒得跟他说了,给他塞了一粒特效止痛药,让其它人背他和疏勒王先去医帐。 这时,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南枝转身,只见石山上有人一脚踹开了碍事的巨石,一双伤痕遍布的骨手扣在地缝处。 她喜极而泣,起身飞奔过去。 用力将人拽起来,脸上闪过失落之色。 “萧大人?” 萧云似乎受了内伤,整个人虚弱的站不住。 他见到南枝,伸手去触她被鲜血染红的耳郭。 “你受伤了?” 南枝挡开他的手,急切问道:“萧大人,你有没有见到江霁?” 萧云目中一片血雾,张了张嘴,失去神智后整个人压在了南枝肩头。 阿布并未受伤,跑过来道: “少夫人,请救一救我家大人,小侯爷我们夜诏卫来找!” 南枝眸色微沉。 “有劳!” …… 源源不断的伤者运到医帐。 几个帐篷根本不够用,除了重伤者,断骨头这种小伤,只能挨着山壁坐着。 萧云伤得不轻,被抬进了无菌军帐,慕白亲自医治。 一日一夜连轴不休,南枝怕慕白身子吃不消: “师父,你歇一歇,我来吧!” “你是嫌年纪大,不堪用了?别扯了,当初在麒麟军效力时,三天三夜昼夜不休,我都没嚷过一声苦。” 他摸了摸粗糙起皮的脸颊,怅然。 “就是可惜为师这张俊俏脸,等事情了结,你可得拿好东西孝敬我。” “……” 南枝从空间搬出一大箱抗疲劳药品和营养液。 她大大方方道:“麻醉剂和抗生素,一会儿神明还会发一批下来,您还缺什么写单子让寇小宝给我送来。” 慕白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神明赐药,你是打算普度众生了?” 眸光往外头一撇。 医帐外还有一堆陇州兵在排队求医,还有萧云麾下的官兵。 他们是来收割战局的,压根没料到会地龙翻身,身边既无军医也无药品。 只能厚着脸皮来南枝这里求药。 南枝明白慕白的意思,她摇了摇头。 “土地爷只管自家山头,我渡不了众生,也不愿渡。” 不过。 她话有转折。 “临时抱佛脚,有时候也不是不行。” 慕白轻拍了拍萧云无意识的脸蛋。 “那他呢?” 南枝:“阿衔还在等他回去……我希望他活着,不要食言。” 军帐外,士兵们的恳求声越来越重。 甚至疏勒人大声谩骂,有想要冲进来明抢的意图。 南枝掀开军帐,大步走了出去。 一个疏勒士兵瞅准机会,朝着南枝恶狠狠的扑了过来! 他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用蹩脚的汉语威胁道: “拿出,药品,否则杀你。” 﨔 150 一枪崩了你 南枝面不改色的回视他。 所有人都不动声色的看着,一旦这个疏勒士兵成功,他们也会跟着效仿。 勃朗宁冷冰冰的枪口撞上了他的胸膛。 砰得一声。 疏勒兵仰面倒地,双眼突出,口吐鲜血。 南枝将手枪甩进空间,跟着颤抖跪下,对着苍天叩拜: “多谢神明救我大恩,多谢神明。” 在场之人无不瞪大了眼睛,想信不敢信,不敢信又不得不信。 南枝腰身纤纤,袖笼空荡,双手更是没有任何武器。 要不是神明显灵,帮她惩治凶徒,怎么会一下子就将人打死了? 陇州军大部分也是信奉土主爷的,乌泱泱跪了一地,恳求土主爷怜悯,救治他们。 几个疏勒兵不信邪,还想再找南枝麻烦,被一堆陇州军强行按在地上。 “她是神明庇护之人,不许再欺负人家。” 这时候,江映月端着伤药和绷带,从军帐出来为几个巡城营士兵处理伤口。 “药来了!” 接骨剜肉,甚至还有断肢保命的。 陇州军看着心惊胆战——肯定要痛死了! 谁想一碗汤药下去,个个舒服的泰然从容,一点都不疼的感觉。 不仅如此,那些喷涂在骨折处的药,隔着老远也有一股清凉拂面,令人心安神宁的效果。 奴城何时有这等宝药了? 铁盾见陇州军眼巴巴看着,得意解释: “我们一点都不疼,很快就能痊愈,这些都是神明赐下的宝药,是它对奴城百姓的偏爱……是你们执意攻城,现在还有脸来讨药?” 他指了指地上惨死的疏勒兵。 “没有跟他一个下场,算是神明对你们仁慈!” 南枝将尸首扔到医帐之后的山谷里。 拍了拍手回来,故意扬声: “我看山谷里大多都是陇州军的尸首,我们自家兄弟伤亡几何?” 铁盾扫了一眼陇州军,大声回禀战果: “巡城营一共一百三十二人,战死三人,重伤十人,轻伤不计!” 在场陇州军无比惊诧。 “什么?令我们如此伤亡惨重的奴城守备,只有区区一百三十二人?” 南枝谦虚一笑: “那也没有这么夸张,还有我婆母率领的弓兵营,一些妇孺孩子组建的斥候营。” 陇州军众人沉默的非常默契。 还、还不如不加那些…… 铁盾:“奴城有神明保佑,自可以一敌百,走走,你们不要围在这里。要治伤,找你们将军领帅去。” 几个痛极的陇州军恳求道: “土司被裁撤了,夜诏卫指挥使又生死不明,我们连个领帅都没有……” “是啊,不仅治伤的药,军粮都被埋到地里去了。” 天寒地冻,又痛又饿,无人辖管的一种陇州军迷茫了。 雪上加霜。 饭菜香一阵阵飘来,原是许晚橘领着织造司过来送吃的,算好了人头,只管自己人。 看着奴城众人狼吞虎咽,吃香喝辣的,陇州军更加破防了。 铁盾扬了扬手里的肉夹馍,油滋滋的肉香勾人无比。 “要怪就怪你不是奴城之人,过去你们视我们如蝼蚁贱奴,如今叫你们高攀不起!” 南枝见时机差不多了。 看似不经意道了一句: “别说了,奴城是罪人流放地,这些官爷将来迎奉一下朝廷派来的流官武将,十个里面也有一两个能被收编新军,不会看得起我们的。” 陇州军无比脸色大变。 是啊,改土归流之后,土司裁撤,兵权收缴。 新来的文官武将肯定不要他们这些当地兵油子,能留下的都是少数。 更甚至,还要清算旧日之账,坐牢发配,惨上加惨。 既然左右逃不过罪籍,何必今日就投效了奴城,至少还有宝药治病。 还能吃一口香死人的肉夹馍呢! “我们不是陇州军,我们是奴城的。” 士兵开始脱甲衣,还把写着自己名字的狗牌一起拽下,连着甲衣一起丢进埋尸山谷。 这代表着陇州军某某在地龙翻身中死了。 活下来的人想从头开始,投奔奴城。 越来越多的人效仿如此,只穿着一身里衣在风中瑟瑟发抖。 他们齐齐跪下,对着天上神明祷念恳求一线生机。 南枝给了铁盾一个眼神。 铁盾了然。 虽然心里有些不大爽,但巡城营也好,整个奴城也罢,都需要年轻力壮的人丁入伙。 这些如丧家之犬的陇州军是最好的人选。 慢慢挑,慢慢规训,巡城营就不再只是一百多人的小势力了。 南枝对这些人道: “我做不了主,铁将军会领你们去土主神像,是去是留,请神明做主。” 兵士无比深深拜下。 愿意跟着铁盾一起去求神明收留。 南枝见这事儿解决了,心里惦记着江霁,准备再回金石堂找人。 可才走出去几步,突然眼前一黑,人已昏厥在地。 * 南枝都快忘了自己多久没这样好好休息了。 这一觉睡了个昏天暗地,再一次醒来,她睡在单独的军帐中。 慕白正在一边的矮桌吃热汤面,萧云坐在他对面,伤重之色明显,但神志已经恢复。 俩人听见悉索声回头。 见南枝醒了,慕白调笑道: “徒儿,你真是好睡。” 萧云撑着桌沿起身,缓步走过来:“你觉得如何?” 南枝浑身酸疼,使不出力气。 慕白:“你烧未退,还是好生躺着吧……幸好穿得暖,否则像你这般不管不顾趴在雪地里一整日,膝盖手肘全要废。” 南枝讪笑一声,对于架狙的事只字不提。 喉咙嘎哑着嗓子,勉强吐出两个字,像锯木头一样难听。 “江霁……” 萧云跟她一样急,还有半张地图没到手,江霁不能死。 “阿布他们还在日夜不休的找人,再等等。” 南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哪怕痛感削弱,她要去尽量感受他,确认他还活着。 膝盖磨着疼……还有十指连心的疼,掌心火辣辣的痛…… 南枝正色道: “萧大人,阿布是不是还在金石堂附近找人?” “当然。” “我能感受到他,他并没有被巨石压住,他应该找到了一条地缝,匍匐前行……你们四散开,找一找奴城其它开裂的地缝,找几个瘦小的士兵下去。 或许能够接应到他!” 萧云:“好,我这就去。” 南枝咬牙起身,想要去够身边的氅衣:“我,我跟你一起去。” 萧云欲言又止,想拦阻却没有身份立场。 这时候,还是慕白拦住了她: “你就别去添乱了,你这身子经不住奔波风寒之苦了。对了,那个疏勒王……醒了。” 南枝垂下眼帘。 也好,她先问出哥哥的踪迹。 﨔 151 问出哥哥踪迹 南枝从无菌医帐出去,铁盾正好在等她。 “谢天谢地,嫂子你总算醒了,我等着跟你汇报呢。” 南枝脚步不停。 “你说。” “第一批投靠咱们的陇州军共有三百人,我已发放药品和食物。第二批就更多了,足足有六百人,药品还算充足,只是吃的不太够。织膳司来不及做这么多人的饭。” 南枝:“把粮食发下去,让他们自己起锅灶饭。” 铁盾:“啊,把粮食直接给?” 南枝笑笑:“放心吧,神明庇佑,粮食管够。” 周鹤筹已经成功偷袭了陇州粮库,那些军粮神不知鬼不觉被搬到子空间。 南枝拿他们的粮做人情,收新兵,这是无本买卖。 但南枝也担心一件事。 陇州军这些年恃强凌弱,兵油子颇多,虽不能一竿子打死,但她不想养老油条在奴城。如果能想办法只挑靠谱的就好了。 铁盾看穿了她的担忧,忙道: “萧大人给我一本陇州军籍名册,其中圈了一些人的名字。他下令让我集齐这些人,然后领他们去见他,说是要找什么东西。 我心想,夜诏卫来收编新军,一定查过他们的底细,他要的人绝对是有能力的。 所以,我就把圈出来的将领留下,让他们当小军官,再让他们去找各自的亲信。 这样留下来的人一定是精英中的精英,咱也不用养那些无能的兵油子!” 南枝停下步子,扭头看向铁盾。 铁盾挠了挠头,有些紧张: “我,我做错什么了么?” 南枝向他竖起大拇指:“没有,干得漂亮,漂亮极了!” 铁盾露出一笑,心满意足。 “那我去忙了!” “去吧,你们堂主若是有消息,第一时间来报我。” “好嘞。” 铁盾领命小跑着离开。 南枝来到关押疏勒王的医帐前,撩起帐帘子,她一个侧身大步而入。 疏勒王躺在床板上,手臂被子弹打穿,又被石头压得骨头碎裂,已经截肢了。 他现在虚弱不堪,连说话都费劲。 “疼……好疼……” 他用汉语喊着,就是希望南枝能施舍他一粒特效止疼药。 南枝走到他身边,目光下落,缓缓抽出他腰际的宝石匕首。 古朴雕纹,大颗珍贵的透明冰晶,精致昂贵,绝非凡品。 “告诉我它的来历,我可以用止疼药交换。” 疏勒王:“它……十年前……大宛王送、送……” 深吸一口气,他面容痛苦不已。 南枝拔出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你说谎,大宛王送的人并不是你。” 疏勒王紧张解释。 “不,不……一共三把,蛮族……疏勒国……还有、大燕御贡……” 南枝拧眉。 一共三把,除了疏勒王这一把,剩下的两把在蛮族和皇宫? 也就是说,哥哥也许在蛮族,也许是大燕皇族? 大燕朝人丁并不兴旺,天玺帝年逾四十,只有两个皇子,生母位卑。等着皇后这一胎生下太子。按照年岁,这也对不上呀。 难道,哥哥真去了蛮族? …… 南枝给疏勒王一粒特效药。 疏勒王终于摆脱痛苦,整个人脱离地狱,狰狞的表情也变得安详多了。 南枝把玩着匕首,抚过那块冰晶石:“这宝贝有什么说法么?” 疏勒王舒服多了。 “这叫无垢石,可以保持灵魂的纯净,不被梦魔侵体……是我们要传给继位者的信物。只有灵魂自由,才能保住王权不容有失。” 听着神神叨叨的,但南枝却心思一沉。 灵魂纯净,不受梦魔侵扰? 无垢石真的能阻止梦人夺舍? 怪不得。 十年前带着匕首去药王谷剥魂的少年,半途失败,原来是因为无垢石? “这无垢石从哪里来的?”南枝追问。 疏勒王面露难色。 等到匕首再度逼到喉咙边,他才无奈开口:“二十年前,麒麟军的月衡将军从地底带出来的。那时大宛国有一位精工良匠,是他替月衡将军打造了这三把匕首。 本王也是因为匕首之事,才知道鬼玺的存在。” 南枝恍然。 “所以脱欢说鬼玺就在奴城,你就放弃金花夫人的血仇,跟杀女仇人结盟,意图灭了我们整个奴城?” 疏勒王脸有怒色。 “荡妇贱人,死有余辜。” 南枝失笑一声:“是了,你一开始调兵遣将杀过来,也不是为她报仇的。 金花夫人固然可恨,但你一样该死!” 疏勒王一慌。 “本王,本王把一切告诉你了,你不能再杀我!” 南枝用匕首刀尖挑起他满是胡茬的下巴: “您刚才说什么?这无垢匕首,是传位的信物?” 疏勒王瞪大了眼睛,突然意识到南枝要干什么了。 不,不要! 冰冷杀意霎时捅穿了喉咙。 他连一声痛呼都来不及,已被南枝一刀送入黄泉。 …… 南枝拿着匕首去子空间找周鹤筹。 空间里堆满了军粮,要不是之前升级过一次空间,这么多粮食还真堆不下。 俩人在逼仄角落碰头。 周鹤筹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你总算没事,这地龙翻身吓死我了。” 南枝:“陇州如何了?受灾可严重?” 周鹤筹:“坊市屋舍损毁严重,因为攻城调配,城中本就缺粮少药,这一下天灾兵祸,苦的又是百姓。” 南枝沉吟良久。 将来奴城想要发展壮大,第一件事就是人丁兴旺。 陇州城在地震中毁去,正是引百姓到奴城来的好时机。 只要他们可以放下成见,不觉得奴城低人一等,反而认为奴城是神灵庇佑之城,是圣地。 那样,来奴城落户的百姓才会越来越多。 南枝正色开口: “奴城外有一间土主庙,你先找工匠把它修缮好,找可信之人在此处施药派粮。 然后,将奴城这几日神明显灵的故事宣讲出去。 奉神以天地粹灵,赐尔衣食丰足,侍奉土主爷的规矩要令百姓由衷信服。” 周鹤筹眼睛一亮。 “反正家园已毁,在哪里都要重建,不如挑一个离神明最近的地方?” 南枝笑着点头。 “陇州以后没有土司了,自然也不会再有奴城。” “好好,我这就去办!” “还有一事!” 南枝拉住了他,将无垢石匕首和自动妆容头盔一并交给他。 “劳烦,再跑一趟疏勒国吧。” “……又要送人头?” “不,送你自己一屁股坐上疏勒王的宝座。” 周鹤筹张了张嘴。 自从跟着南枝,每一日都如此这般新鲜刺激。 纨绔周公子不够,现在直接一飞冲天,去当疏勒王了? 南枝给了他一个脑栗子。 “不是让你享受去的,你是战败逃回去的,把尽可能多的药品和粮食送来陇州七城,救济百姓。我那边救不活这么多人。 等把疏勒国库搬空了,你再找一个无能的皇子监国。 如此,你这个冒牌疏勒王就可以嗝屁了。” 周鹤筹惋惜叹笑。 “好,本王领命~” …… 离开空间,南枝一个人将疏勒王尸体拖出去埋了。 然后,她找人把消息散出去:疏勒王逃走了,一人一骑飞马,往疏勒方向逃去。 南枝刚准备回医帐喝口水,铁盾亟亟来禀: “嫂子,找到堂主啦!” 﨔 152 伪造的父命血书 南枝不顾慕白劝阻,裹着大氅执意亲自过去。 发现江霁的地缝离金石堂有百米之远,他一路匍匐挖行,终于逃出了一条生路。 远远看到了人,南枝忍不住大声唤他名字。 “江霁!” 她一路疾奔,险些让地上的沟壑绊倒。 整个人踉跄跌去,还是靠江霁伸手稳住了她。 “怎这般莽撞,你可有受伤?” 两个人都把对方上下看了一个遍。 南枝眼角微红。 “说起来天下无敌,这十几丈的路你居然爬了这么久才出来!” 江霁膝盖处磨得血肉模糊,实在无奈:“我怕你疼。” 南枝气得给了他一拳:“那你忍心见我急死?” 江霁见她为自己担心,心中暖意横生,忍不住揽她入怀。 “所以,爬也爬回来了。” 南枝身子一颤,情不自禁伸手想要回抱他—— 可手还在他腰边停留,余光扫见周围还站了一圈人,她脸一红,从他怀中挣出来。 铁盾笑眯眯的。 “嫂子就别怪堂主了,这么逼仄的地缝,他还有带一个人回来,自然艰难。” “带一个?谁啊?” 南枝心生疑惑,抬眼去看。 找了半天,她只在地上找到一件外袍,下意识指了指。 “人呢?” “在里头啊。” 南枝掀开外袍,不防备吓得跳脚。 “怎么,怎么背了一具骸骨回来?” 江霁从怀里掏出一枚铜制令牌,上刻西州府衙铭文,属衙役所有。 南枝瞪大了眼睛:“他……他是?” 江霁点了点头。 “如果没错,他就是萧云要找的人。” …… 重回医帐。 萧云跪倒在骸骨边,手里紧握着府衙令牌,悲色难掩。 良久后,他才按捺住悲伤,肃容给遗骸叩三下响头,好好收殓起来。 南枝将他扶起。 这一番动作,萧云牵动伤势,脸色更加惨白。 “或许只是捡走了令牌,不一定是令堂呢?” 萧云摇了摇头。 “我父亲只有九指,这骸骨的确是我父亲的。” 重新坐下,萧云脸上露出几分释然。 “其实我早就想过了,这么多年父亲杳无音讯,应是不在人世了。我想要找到他,带他回家与我娘好生安葬,了却他未尽之约,也让我娘安心九泉。” 慕白掀了帘子进来。 “你挺可惜的,只是晚了一步,你父亲其实才死了没几个月呀。” 这话一说,众人无比诧异地抬头。 尤其是萧云:“不可能,白骨森森,死了应有十年之久。” 慕白一记挑眉:“怎么,夜诏卫这点本事,要来质疑我药王谷?” 南枝其实已经想到一种可能。 “是不是因为虎草?” 慕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将此事说清楚, “丫头,你见过虎草,也见过埋在深山中的麒麟军,有些事就算我不说,你应当猜得到。 这麒麟军借天地之力,力大无穷,痛不当觉,奔如闪电。 但这些都是要偿还的!一旦受伤或者死去,尸体腐烂速度也与寻常不同。” 南枝明白。 麒麟军是碳基生物造出来的,与大力佛珠异曲同工。 天下没有什么白得的力量,都是耗竭自己展现出来的高光一瞬。 慕白说起这件事,眉目深深:“麒麟军虽然厉害无比,可寿命只有短短一年。只要受伤便无药可医,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源源不断的新兵,欢天喜地的入伍,以为自己加入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 殊不知成为麒麟军的那日,寿命已经屈指可数了。” 南枝:“月衡将军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埋葬了麒麟军,把鬼玺藏了起来?” 慕白点了点头。 他指了指萧云父亲的骸骨。 “他当年受命去深山调查杀人的猛兽,服食虎草之后逃离。应是发现了麒麟军的秘密,一路找来了奴城,独来独往生活好几年。 直到去年,他终于找到地下鬼玺的线索……可惜,他没有真正的地图,故而死在机关之下。” 南枝敛了敛眸,抽出袖子里一封血书,递给萧云。 “这是江霁从骸骨身上找到的,是留给你的——他从未忘记约你的约定,想要治好身上的怪病,回来与你和阿衔团聚。” 可惜天意弄人,他倒在了最后一步。 萧云接过父亲留给他的血书,指骨用力,泛着青白。 南枝拉着慕白出去,让他一个人静静。 …… 走出去很远之后,慕白眯眼问她:“老实说,书信你看过没有。” “看人家遗书这么没品的事,我才不会干。” 慕白拖长了音:“哦,那伪造遗书……这事就算有品了?” “嘘!” 南枝比了一个小声些的手势,面有讪色。 “萧云的执念就是找到父亲,虽说是找到了,但只有一副白骨,不是太可怜了?反正只是无关痛痒的寥寥几个字,能给他些许安慰,这也不算是骗人之事。” 慕白才不信呢。 “只是这样?” “咳。” 南枝咳了一声,小声道:“自然还有一番叮嘱,前车之签,杀父之仇,千万不要妄动鬼玺,让麒麟军重新祸害人间。” 慕白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萧云是夜诏卫,摆明了要帮皇帝找鬼玺,你却用杀父之仇这四个字逼他回头……你这叫安慰他?你这是给他心头戳刀子呢。” 再说了。 “萧云如今奉命接管陇西七城,暂掌兵权,策反了他,等于吃下整块陇西。你说要造反我都信你……徒儿,你这如意算盘虽妙,可却漏算了人心。” 南枝眨巴眼睛。 “愿闻其详。” 慕白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语重心长。 “你莫要小觑权力的诱惑,人心的善变。萧云要找爹不假,可他未必舍得一身荣华富贵。如今已得皇帝如此器重,一旦找到鬼玺,建设麒麟军,他更是一飞冲天,大权在握。 区区一份血书遗命,未必能真的令他背叛朝廷。” 南枝跟着陷入沉默之中。 慕白:“怎么样,觉得为师所言极是?” 南枝缓缓摇头。 她几乎看过萧云全部的记忆,父母良善,家教甚严。 萧云忠心朝廷,不背弃的原因肯定不是舍不得荣华富贵。 但他忠心不弃,不代表皇帝也会真心信他,一旦朝廷先辜负,他也不是愚忠之人。 而且南枝深信,萧云此人还是心怀大义,怜悯人命的。 麒麟军祸害人命,他自己爹就命丧其中…… 眸色一沉,南枝迅速抬头: “骸骨挖出来的时候,其它夜诏卫可看见了?” “这个自然。” “我去去就来!” 南枝跑回隐蔽处,闭上眼睛闪回空间。 一到空间就直奔大姑姐那找她。 﨔 153 先下手为强 南枝想过了。 寻找鬼玺这么要紧之事交给萧云。 皇帝必然要彻查他的底细。 之前萧云要寻父,自然尽心竭力为皇帝办差,俩人目的一致。 现在父亲骸骨找到了,对萧云而言,找不找鬼玺就全靠他的忠心了。 在帝王权术里,最不值钱就是忠心,朝廷一定会派其它人盯着他。 萧云信得过那帮夜诏卫弟兄,南枝却不信。 如果要找一个弱点拿捏,不作多想,西州糖水铺子,皇帝必定要下手。 南枝要趁奴城的消息还没飞到京城,先下手为强! …… 子空间,江映烟匆匆而来。 “弟妹,你急着找我,是出事了么?” 南枝:“糖水铺可还好?” 江映烟握住她的手:“自然妥帖着,还是你叫我担心,自从到了奴城,便再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消息。我心中一直打鼓,不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 昨日听说陇西地动山摇,又起兵祸,我心里急得不得了。” 南枝抿了抿唇。 “说来话长,不过战事已了,家里一切平安,大姐不要担心。我与你说正事,你今夜就要替我办好。” “何事,你说?” “想办法一把火烧了糖水铺子,把阿衔藏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江映烟面露诧异之色。 她很快反应过来。 “可是因为她哥哥?” “是。” “好,我这就让何生去办。” 江映烟只管办事,并不多问,只是有一件事需要南枝配合。 “我需要一封书信,或者一件信物,否则,阿衔未必会信我。” “我已经准备好了。” 南枝把萧云双刀中的其中一把递给江映烟:“这是萧父留下的,阿衔一定也认得。” 地震中萧云双刀遗失,最后只找回来一把,殊不知另一把一直在南枝手里。 江映烟点头应下。 “这些日子,我赚了不少银子,已买下一个车队的粮食物资运往陇州赈灾,希望可以帮到你们。” 江映烟的想法和南枝的不谋而合。 她笑笑道:“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好,大姐此番赈灾救民,积累福报,来日重建陇州城时,百姓也一定会报效你的生意。” 和江映烟话别之后,南枝匆匆离开了空间。 …… 天已经大亮。 越来越多的士兵从石堆地缝里挖出来。 天寒地冻过了一夜,十个里只有一两个还能喘气,伤亡实是惨重。 疏勒王“跑了”留下的疏勒兵成了俘虏,靠搬石卖力气换取一点粮食和伤药。 陇州军排着队要入奴城,可惜名额有限,他们差点打破头。 萧云伤好了些,这才颁布军令,将剩下的陇州军重新收编。尤其是李星,他和护卫队活下来的兄弟被提拔成了小军官。 而之前投靠奴城的陇州军,他只当地震死了,并未继续追究下去。 医帐还在源源不断救治伤兵。 珍珠和许晚橘临时搭建粥棚,昼夜不休的为士兵施粥。 巡城营壮大到一千人,如今正四处通路,搭建居所,安顿百姓。 而奴城大门,终于不是因为接受流放犯而开启。 门外受灾百姓跪地叩首,直呼神明救世,以命追随。 城门大开,沉重吱呀,隆隆如雷。 预示着奴城不再是流放之地,而是神明庇护,人人趋之若鹜的圣城! * 救灾一月,陇州城的情况基本安稳下来了。 城外土主庙香火鼎盛,每日都有百姓来归奉布施,报答神明救命大恩。 钱货皆可,自己的手艺也可,甚至卖力气也可。 登记造册之后,归灾后重建所用。 奴城经过此番兵灾地震,大破之后大立,四方势力不再划分势力地界,而是齐心协力整合唯一。 雪山下因震动,河谷裂开一道口子,地下水涌上,潺潺汇成河流。 河谷平坦,又有水源,最适合开垦种地。 南枝建议,大家的住的地方都盖在河谷下游处,用混凝土加石砖盖房,坚固无比。 她又从功德簿中挑出年轻壮力,帮着奴城众人一起建房盖瓦。 水声潺潺,南枝站在河岸边,仰头远眺高耸云中的连绵雪山。 柴扉噙着老泪,激动不已。 “因祸得福,有了这条雪水河,何愁这里种不出麦子?” 南枝也很开心。 本来想着挖渠引水,或者干脆下坎儿井帮着取水。 现在好了,有了这条河道,筑堤蓄水,建造水车,农业自然可以大大发展。 从陇州城来卖力气的汉子扬声对南枝道: “少夫人,奴城要自己种麦,得造水车哇。水车,你知道么?” 南枝回头,笑笑道: “水车?那是何物呀。” 汉子脸上难掩‘得意‘之色。 他本不是地道陇西人,是从南方稻谷之地迁来的,水车江南不稀罕,可陇西这块地方几乎无人知晓,奇货可居。 “少夫人,有了水车,咱可以省下很多力气引水浇灌,这庄稼也长得好。陇西本就缺水,要想提高产量,万万缺不得这个。” 南枝:“听你这么说,你是行家?” 汉子翘着拇指指了指自己:“论农事,我们家老小各个是好手,我敢说,放眼整个陇州七城,只有我能画出水车图纸。” 南枝回头用目光询向柴扉。 柴扉不好意思低下头:“这个……这个我确实不会。” 汉子越发得意,抱拳道: “少夫人,我叫舒根旺,我愿意帮您这个忙,但我也有个要求。” “说来听听。” 汉子指了指河谷上最好的一片地:“我要这一大块土地。” 柴扉脸色不善。 “土主爷都没同意你入奴城,你居然现在就狮子大开口,要田要地?” 舒根旺:“我造出的水车,可以养活整片河谷,我分最好的地也是应该的。” 南枝心中哂笑一笑。 她沉吟片刻,缓笑道: “舒小哥,像你这样会农事的人才还有多少呀?” “我们当年一个村子迁来的陇州,扎根二十年,一代教一代,总有二十来个。” “好,这事我同意,按本事分地,但需依我的规矩来办。” 舒根旺见南枝松口,连声追问: “你说,怎么个规矩?” 﨔 154 别看了,穿着亵裤呢 南枝指了指偌大的河谷地。 “奴城本是流放之城,无主之地,如今情势大不一样,改土归流,所有土地统归朝廷所有。我正要丈量田亩和宅基地,等上报萧大人之后再来商议。” “您是萧大人的救命恩人,分了这些土地,他能说什么?” “擅自分了?不必交税了?还是舒小哥心中有什么想法……所食所住之地,想脱离大燕之外?” 这可是谋反之心,舒根旺当然不会认,只是讪然道: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好吧!就依你所言。”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南枝拟定了一个时限。 “咱们半月为期,等这些土地丈量归册后,举行一场土地买扑大会。 不用钱,只用手里的农事方略。谁的工具好,谁的方略佳,谁能领着奴城百姓吃上自己种的粟米,谁就先挑选最好的地。” 舒根旺对自己的水车非常有信心。 所以,他想也不想直接答应:“好,一言为定,我这就去通知其它人。” 舒根旺撂下铁锹转头跑了。 柴扉有些不解:“少夫人,河谷这些肥沃良田,真要先分给他们呀?” 他可舍不得。 “你一个人能侍弄几亩?要想教化人心,自然要公平。若真有本事,分得几亩好田也无可厚非。若没有,也不算咱们奴城排外欺人,无端落人口实。” 南枝笑笑继续道: “不过你放心,其它人我不知道,这个舒根旺,他的算盘肯定是没办法如意的。” …… 从河谷回自家山洞。 刚好碰见从巡城营回来的江霁。 这一月俩人各忙各的,四五日都碰不到面,江霁甚至一直睡在军营里。 今日见到,南枝还有些惊讶。 “你怎么回来了?” 江霁听她用了一个“回”字,代表山洞也算他的家,嘴角敛下弧度。 “回来洗漱。” 南枝凑近一步,笑着道:“你们男子,一定要等自个儿都闻着臭了,才知道回家洗漱是吧?” 江霁抬起手臂,闻了闻,眉心紧拧。 南枝推他进去。 “看你最近辛苦,浴室借你用,我去烧热水。” 江霁组建新军,收拢人心又要整肃军纪,自然是辛苦的。 但他知道南枝一点也不轻松,来回奔走,所有事情都要牵头出主意。 轻拢住她手腕,拉人在侧:“你呢?” 南枝多日未见他,突然近距离对上他的俊颜,自有些许失神。 “我、我什么?洗澡……跟你一起啊?” 江霁无言窘迫。 南枝反应过来:“哦,你问我辛不辛苦是吧……” 老脸一红,恨不得收回自己刚才说的话。 下意识想挣开他拢在手腕处的手。 江霁攥紧了她的手,往自己怀中轻带,眼中含笑:“你非要一起洗,也可以。” “嘁,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松手。” “你别用力挣。” “不用力,我怎么挣得开——嘶!” 痛感共享,南枝知道他为什么说不要用力了。 “你受伤了?”南枝目光落在他的肩膀处。 可之前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江霁揉了揉肩臂:“止疼药吃完了。” 他一直不让南枝跟着一起难受,所以不间断用止疼药压着。 今日从巡城营回来,也只是因为止疼药吃完了而已。 “上药了么?用药油揉过了么?” 南枝连连追问,江霁都浅笑不言。 南枝叹了一声。 “算了,你先进去洗,我一会儿帮你上药。” …… 南枝将一桶桶热水抬进内洞。 磨砂玻璃门没关,浴桶半遮半显,江霁精瘦的肩背裸露在外。 南枝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着水桶进去了。 哗啦两声。 她用手搅了一下水温,感觉差不多了。 “你先洗,我把药膏准备好,外面等你。” 江霁发丝沾染水汽,一偏头,眉目如画:“好,若你实在忍不了,你告诉我。” 南枝心里打鼓。 “你洗个澡而已,我应该不会太疼吧?” 江霁伤在右臂,拿起沐浴刷往身后一够——南枝双手重重撑在浴桶边沿,咬牙道:“我来,我来!” 南枝不想让他再吃止疼药了。 所以,要么痛死,要么伺候他洗澡,反正他身材好又养眼,她才不亏呢。 之前又不是没看过。 只是这个距离,她目光总是不自觉往水桶里瞟。 不该看的,总是忍不住想看。 水声潺潺,江霁手肘搁在桶沿儿,水汽蒸腾,闭目养神。 南枝绕过他的肩背,想够水面上的水瓢,犹犹豫豫,脸颊发红。 江霁仿佛后脑上长了一双眼睛,戏谑笑道: “穿着亵裤,辜负夫人一番进退畏葸的心思了……下一次,某记下了。” 南枝噌得一下站起来,用力捞起水瓢。 水花溅在江霁脸上,顺着他流畅的脖颈划下。 南枝脸颊更加发烫。 “过去不知道,只当你是云遮雾绕的沉稳性子,今日看来,肚子里也是一节花花肠子,轻浮的很!” 江霁睁开眼,笑得一脸无辜。 “我对你早无秘密可言,你要我坦诚相见,我哪敢不从?” “你还说!” 南枝重拳出击。 江霁连忙包住了她的拳头,免得一拳打不疼他,反而痛死了自己。 “好了,不闹了,敷药我自己来就行,你歇息去吧。” “赶紧穿衣服,我自己上药自己把握力道,免得你趁我睡熟,以此报复。” “……” 江霁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南枝见不得他笑得这般好看,连忙拿水瓢扣在他脸上。 …… 江霁换好衣服出来,身上水汽未消,连眸色都流转着光。 南枝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坐下。 没办法想过去毫无顾忌的扒他衣服,轻轻用力一扯,衣襟只开了一道缝。 身上散着浴后余热,南枝手指却是微凉的。 凉意游走在火热上,逼得江霁溢出一声:“你确定,你只是想上药?” “不然上什么?” 南枝双手齐上,用力去扒他的衣服。 明明以前扒的很顺手啊,今日怎么回事,特别像欲擒故纵…… 江霁忍不住开口提醒: “系扣。” “哦,系扣。” 南枝凑近一些,头直往他怀里钻。 江霁下意识往后一仰头,喉结滑动。 﨔 155 坦诚相对 南枝费了很大劲才扒下江霁衣服。 江霁费了很大劲才忍住不对南枝的衣裳做些什么。 视线交错着,心绪不平。 南枝自己忍着疼,在江霁遍布乌青的肩膀涂上药油。她先搓热掌心,再一点点按揉打圈儿,为他舒活筋骨。 目光落在他肩上那块自己烙毁的皮肤,她缓声开口: “江霁。” “恩?” “你方才说,你对我已无秘密,坦诚相对。” “是。” 江霁知道南枝有话想说,侧了侧身,拉她挨着坐下,敛眸相对。 南枝扶住他手臂,敛下眉目。 “萧云回援奴城,是你在西州就布下的一手棋,哪怕没有脱欢,你也是打算起兵靖难的。对么?” 江霁并不瞒她,坦然承认。 “广陵侯府三代威名,不能以通敌叛国之罪终了,帝心不仁,奸臣当朝,我纵然偏安一隅,鬼玺亦如悬在头顶之剑,顷刻间便会要了家人性命。 与其被利用,不如主动入局,拼一条生路。” 江霁继续说了下去。 “皇上有疾,太医院判之前与我是忘年之交,一日棋局酒醉,他道出圣上最多只有五载天寿,如今算来,还有三年。” 南枝心中一紧。 这和南娇娇梦中一样,三年后天玺帝病重,郑太师挟太子临朝监国。 江霁眸色浮沉着情绪。 “三年之后,陇西战火起,我会命人将你送走……这间山洞,我会一模一样搬过去。等大局安稳,若你还愿意见我……” 南枝噗嗤一笑。 “我当然要见你,你拆了我的家,还敢打包遣送我,这笔账我不跟你算?” 江霁薄唇成锋,心止不住起伏了一下。 南枝勾起三分笑意。 “是,我之前说过,我要在奴城安家落户,远离纷争。可我虽然喜欢安稳,可不代表我真的贪生怕死。 过去,我只知道多攒钱货,好好生活,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至少现在,我有一个很坚定的目标,我要找到哥哥,我还要报仇。” 江霁唇角迅速崩成一条直线。 “报仇?” “碳基生物所谓的计划,害我和哥哥分离,孤苦无仃,最后还害我被炸得粉身碎骨。于公于私,这仇我都要报!” 江霁眉心皱如刀叶,身体传来灵魂撕扯一般的痛。 他知道,蒋雪止也在听。 “说、说下去。” 南枝撇了撇嘴:“就算你是蒋雪止,我也要当面,好好论一论他爹的罪过。” 按照慕白所言,药王谷一开始使用梦魂汤,是给两个灵魂和平共处的机会。 大家各取所需,彼此合作,心甘情愿。 可后来却禁用梦魂汤,活生生剥人魂魄,这和杀人夺舍没有区别。 月夫人是他结发妻子,月衡将军却在这里背叛了他,葬送麒麟军,终止计划。 可见这计划背后一定还有可丑恶的嘴脸,让他的妻子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蒋雪止为了救母而来,他或许也被蒋世行蒙在鼓里,不知道真正的计划。或许等找到月夫人,一切谜底都会揭开。 总而言之,不管蒋世行什么目的,我绝不会让他如愿!” 蒋世行想夺下政权,她便帮着江霁打进京城去。 手里捏着敌人最想要的东西,才有资格入局最终的博弈。 南枝正色看向江霁,缓声又郑重。 “你不必将我送走,无关风月,我也要与你并肩而行!” …… 江霁看向南枝良久。 他深知南枝决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况且他舍不得拒绝她。 用‘为你好’的名义,远远将她送走保护,不仅显得自己怯弱无能,也是小觑了她。 南枝愿意留下,他心中纵然有座沉寂的山,也会为此哗然。 嘴角弯挽起,眉梢都跟着清润了起来。 * 半月之期很快就到了。 再过几日入了三月,麦种就要播下去了。 丈量好的田亩、土地全部登记成了鱼鳞册,誊抄两份,一份留在奴城,一份送去了陇州衙门。 流官还没到任,现在皆由萧云一手掌管钱粮刑名。 陇州少良田,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少,懂得提高田亩产量的人才就更少。 南枝想出这个买扑大会的法子,为得就是用河谷土地,吸引陇西的农事人才。 买扑大会在河谷举办,日子一到,农户汉子们跃跃欲试,每个人都有自己一套种地的法子,不少人还搬来各色自制农具。 他们盼着能博得头筹,分得河谷这片最好的田亩。 “少夫人来了!” 地头安静下来。 舒根旺第一个举手:“少夫人,我的水车图纸已经画好了,我还用木板做了一个小的,一会儿下到河水里,你们一瞧便知。” 半人高的小水车,大轮子上装着浆,利用水流的动力推动轮子转动。 “大家都瞧见了么?然后,在此处挖一条沟渠,引入农田,就能完成灌溉了。” 柴扉见之也不由赞赏点头。 这可是帮了大忙了。 舒根旺:“远不止如此呢,它可以灌溉,也可以帮着转动石磨,连骡子都省了。” 铁盾在一边看热闹,心里记挂着金石堂的活儿。 他脑子转得飞快: “既然能盘石磨,那用夹板锤代替曲柄,是不是可以借力打铁了?” 舒根旺脸上有些不高兴,连忙道: “你用了我的主意,这金石堂将来的收益,你也要分我三成。” 铁盾差点要骂人。 “这水车江南早有,也不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要不要脸?” 舒根旺哼一声,扬了扬图纸。 “废话少说,今日买扑我一定是魁首!” 南枝将众人带来的农事方略和农具图纸看了一遍,确实有不少因地制宜的好法子。 人才果然汇聚过来了。 吸引人才只是第一步,南枝要做的,还得收服人心。 她拊掌而笑: “大家都是靠本事吃饭的,有各位一起帮忙务农事,河谷田亩丰收指日可待。 至于买扑比试,我来评个高低优劣,恐怕大家不服气。” 舒根旺确实是这么想的。 “那要如何评?” “你们奔着奴城来,不就是因为这里是神明庇佑的圣城么?” 众人脸上浮起异样的光彩。 这小小农事评比,神明也管? 南枝笑笑:“大家拿上东西,跟我来吧。” 﨔 156 谁的水车更胜一筹 众人跟着南枝来到石像台,银发婆婆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手里恭敬的捧着一块叠起来的厚毡布,肃容以待。 南枝主动向神像跪拜行礼。 她自己捧出来的神,自己也得跟着信呐。 舒根旺自视甚高,但对土主爷还是很规矩的,这些日子神明显灵的故事,在陇州百姓之间都传疯了。 城中土主庙香火高盛,石台神像更是成为信徒的圣地。 他们这些人早就想来敬拜了。 把自己的“心血”奉在神像下,货布展开,将所有图纸和模型都罩了起来。 “如此就好了?”舒根旺将信将疑。 银发婆婆点头:“且等着吧,会有神谕示下的。” 南枝一动不动的跪着,阖着眼,看起来无比虔诚。 众人也学着她的样子,戒骄戒躁,入定静候神谕。 南枝一闭眼就回空间了。 她在货布子空间里对着那些图纸涂涂改改,帮着改良农具,修改方略,研究出几套最适合河谷农业最好的种植计划。 不过舒根旺的水车模型,她碰都没碰一下。 怎么来的怎么送回去。 …… 重新睁开眼,已过去小半个时辰。 银发婆婆瞥了一眼南枝,明白神谕已下,是时候解开货布法器了。 “恭请神谕!” 货布被人掀开,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过来。 舒根旺第一个跑了上去,端起他的水车模型仔细打量,不解开口:“没有任何分别啊!” 南枝轻笑一声:“或许足下的水车,根本不入神明法眼吧?” 舒根旺脸色难看。 他边上众人也纷纷拿回了自己的图纸、农事方略,而且发现了被修改之处。 “我的有!” “我的也有,神明有批注——妙啊,是我一叶遮目,没有考虑到这些。哎哟,还有这个开荒的办法,我怎么就想不出来呢?” “你们快看看我的,这小小的改动,我的曲辕犁更加不一般了!” 大家七嘴八舌分享着神明对自己的指点,激动的热泪眼眶。 信奉了那么久的土主老爷,从未觉得自己竟能得到神谕,和神明挨得如此近! 南枝先恭喜他们一番,后道: “神明施恩指点,雨露均沾,你们都有收获……可惜还是没评出优劣名次。” 大伙心态此时完全改变,纷纷道: “还评什么好坏?此番能得到神谕,我们死而无憾。奴城在神明庇佑下,寸土寸金,还分什么良田孬地,我听凭分配,哪块地都行!” “是啊,只要让我在奴城安家落户,我自己开荒也成啊,我家小子多,有的是力气报效神明!”?? 南枝点头:“那好,我们还是抓阄决定,以示公平。” “好!” 在场除了舒根旺之外,人人响应,脸上洋溢着对未来好日子的期冀。 舒根旺忍了很久,终于梗着脖子开口: “等等!神明还是钦点了魁首的。” “舒家小子,你不要乱说,神明何时点魁首了!” 舒根旺将自己的水车模型高举头顶。 “我的水车没有被改动,这就说明我的东西是完美的……完美到神仙都无错可改,无可指摘嘛!” 众人哄然大笑。 舒根旺红着脸:“你们别笑,凭什么我说的就不对?” 南枝一脸歉笑。 “并非神明绝对你的水车无错可改,是改进之处显而易见,不必他老人家再出手了。” “显而易见?” 舒根旺不服气。 “好,那你说,我的水车哪里有问题?” “刚好,我也有一架水车,与你大小相当,可做了些许改动,可得到的水源力量是你的一倍还要多。” 南枝一边说着一边从草堆里拿出另一架水车模型。 舒根旺凑近一看,哂然笑道: “我当是什么改动,不过是用木桶代替木浆,这能有多少改进?” 南枝一挑眉: “说破嘴皮子,都不如找个地方试一试?” “行,谁怕谁!” “不必回河谷,这里就可以测试,柴帮主,劳烦找两桶水来。” 柴扉对南枝的水车也很有兴趣,连忙应下。 很快,两桶水就送到了。 南枝:“你我一人一桶水,在同一高度下落人为制造瀑布水能,看两架水车各自转了多少圈,转换了多少力能。” 舒根旺听得明白:“我先来!” 他找了一块垫脚的石头,高高举起水桶,控制水流下落的速度。 只见水势冲在木浆上,水花四溅,水车顺利转动着…… “一圈,八圈,十一圈……” 最后一滴水从木桶里落下,大家替舒根旺好好数着,一共十一圈,已经出乎意料了。 舒根旺:“只要水流速度控制的好,一切不是问题。” 柴扉摇头反问他:“你是人,可控流水之速,等真正要下河了,上哪里筑如此合适的堤坝,制造落水之差?” 舒根旺脸上一臊。 “那是最好的情况,平日要下河使用,多造几架弥补就是了!” 南枝诶了一声。 “那我的水车就没有这个毛病。” 她找来一根中空的竹竿,底部用铁皮封住,只留下一个极小的洞。 竹竿悬在水车之上,同样的高度,水从小孔中挤出便增加了压强。 水势击在水车上,力量这就翻了一番。 舒根旺厚着脸皮,不服气道:“这是小聪明,水车还是一样的!” 南枝笑道:“你先别急,还没结束呢。” 只见水势不入水车上的木桶,反而对准两桶之间的楔形空隙。 众人无不震惊。 水不入桶,那要桶何用? 舒根旺见之哈哈大笑,指着南枝的水车叫道:“看啊,她的模型连水都接不住,是不是图纸画错了?就这点本事,还跟我来争魁首?” 南枝手不抖,心不慌,缓声道: “咱们比的是动力,数好了。” 柴扉大声数数。 “一、二……十一……二十……二十五!” 南枝这接不到水的水车,足足比舒根旺的多转了一倍多的圈数。 包括舒根旺在内,所有人都震惊了。 南枝敛下上扬的嘴角,擦了擦湿漉漉的手。 “舒小哥,承让了。” 舒根旺还是不敢相信:“这,这如何会这样,我老家都是这种水车呀。” 其它人也一脸问号,难道又是神明赐下的宝物? 﨔 157 用猪开荒沙地 南枝简单解释了一番。 “用竹筒水枪往墙上喷水,你身上一定会被打湿,是因为水流撞上墙面,会反弹回来。那这些反弹回来的水能就被浪费了,没有被利用起来。 所以我才说,用舒小哥的水车,能利用的水能只堪三四成。 可如果墙面有一定弧度,水流以一定角度喷到曲面,不再是直喷,而是如同鞭打。 如此一来,你身上一定不会被渐湿,也能将水能利用到极致。” 柴扉听明白了,眼睛冒着光。 “所以,你这水车上的木桶,并非用来装水的,而是用来保持平衡的?” 南枝点头。 “如果再加一根可以引导水流,人为控制速度、压强的关卡,让水车转速是水流撞上木桶时速度的一半,那几乎可以十成十的利用所有水能了。” 柴扉听得连声赞决。 “那太好了!有了这样的水车,简单截流就足以推动水车,不一定要费时费力的筑堤蓄水啦。” 南枝看向众农户。 “上游筑堤蓄水还是必需的,不过引水到各自田亩边,你们大可利用这种水斗式水轮机来浇灌自家农田。 如此一来,也没有所谓离河更近就是良田的说法了。” 家家户户都可以拥有水车,这才是真正造福一方农事的魁首。 众人心服口服,就连舒根旺也低下了头。 大家都觉得是他太过狂妄,借家乡一点东西,就在陇西耀武扬威,惹得神明不待见。 抓阄时,都不愿意跟他做邻居。 生怕将来他的地里虫害多,收成少,跟他当邻居会连累自己田亩。 舒根旺一张脸涨得通红,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嫌弃的臭虫。 买扑大会没有魁首赢家,只有收服一众人心,对河谷农事斗志满满的干劲。 …… 三月要下麦种,第一年必须丰收,信心比黄金更重要。 为此南枝去了一趟空间,想要把古代农具和末世科技结合一下。 提高生产力,节省人力。 【南枝:鲁大师,这几样工具的图纸我给您寄过去了,劳烦看一下,钱不是问题,可否缩短工期?】 【鲁大班:哎哟,光能播种车,智能曲辕犁,生物感知施肥器,全息作物检测仪,量子增产喷雾……】 他敲了一串长长的数字。 南枝一看就肉疼,突然觉得自己数字币账户余额增长的过于缓慢了。 之前一家吃喝用度完全自由,可要养着一城基建,那还是不够。 南枝犹豫一会儿,默默删掉了几样。 【南枝:耕地下种迫在眉睫,先要那些,钱我这就给您打过来。】 【鲁大班:小姑娘,你哪家农业实验室的?】 【南枝:大师,这是规矩,您不该问的。】 【鲁大班:是是,是我唐突。这样吧,你给我寄一些能下种的土壤过来,我用最好的麦种跟你交换?我的那些种子,泡在改良精粹液里快三年了,就算是污染中高等级的土地都能拔苗抽穗。】 南枝确实需要一些改良过的麦种。 河谷地水源问题解决了,但土壤贫瘠日久,除了提高肥力之外,耐寒耐旱的麦种也十分要紧。 如果鲁大班有,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南枝:好,成交。】 离开空间,南枝伏案,把今年的农业方略最后誊抄出来,一半种一半养,除了麦种之外,还有一些孬地易存活的甘薯来肥地。 等明年,可再换种一些经济作物,葡萄园也可以提上议程。 南枝搁笔,吹干了墨迹,她刚准备给柴扉拿过去,人已经火急火燎的上门了。 到外洞去迎他。 “柴帮主,您这是怎么了?”南枝倒了一杯茶水给他。 不提内洞,外洞这些月添置家具,时常开火灶房,也布置的非常有烟火气了。 柴扉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咕咚饮下整备,叹气道: “都怪我手气不好,当日抓阄,抓了离河最远的一片土地。 这几日我去看了,好不容易开垦出来,今年估计种大麦都费尽,更别提种小麦了。” 南枝温笑宽慰。 “养地如养孩子,急不得,您还有药山兜底,饿不死的。” 柴扉啧了一声:“我是替你不值,原本那些农户没来的时候,河谷那一大片地根本没人要,没人抢。如今丈量土地有了田契,我们这些土著反而没地了…… 我这是有一身力气没处使呀。” 南枝指了指西边。 “您有力气,不如去西边开荒?” 柴扉一副‘你再逗我’的表情。 “西边,西边那可是沙漠戈壁,怎么开荒呐。” 南枝附耳过去,柴扉脸上憋着笑,啼笑皆非的看向南枝。 “买猪开荒?” “对,先买个八百头回来,不仅要买猪,鸡鸭牛羊也要买回来圈养。” “这,这猪怎么开荒?” “您听我的吧,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柴扉将信将疑,搁下茶杯站起身。 “那行吧,反正奴城现在不关城门,我随时可以出去采办。” 南枝拿出两根金条,笑眯眯道: “河谷地,我就不跟他们抢了,您之后开出来的荒地,算我入一股吧!” 河谷良田是招揽人丁用的牌面。 这八百头猪开垦出来的沙地,才是南枝将来依仗的取粮之地。 柴扉前脚刚走,萧云便寻了过来。 他手里提着糕点礼物,脸上是一贯的冷峻神色,不过难得换了一身常服,而且没有佩刀。 南枝:“萧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萧云看了一圈山洞摆设,冷淡道: “蓬草荆竹为门,还真是蓬荜之居。” 南枝接过他提来的糕点,脸上笑容逐开:“这是陇州城玉露居的糕饼吧?我在金花夫人那吃过一次,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确实好吃。” 想起流放一路的辛苦,她不忘调侃道: “不得了,从来只有我孝敬萧大人的份,竟也有吃上您心意的一日~” 萧云撩袍坐下,难得缓下声,多了几分温柔之意。 “多谢少夫人救命之恩。” 南枝立刻放下糕点,不敢再吃。 “救命之恩,就用这个还?那我还是不吃了。” 﨔 158 拉萧云一起造反 救萧云的人情,南枝还想好好利用一番呢。 萧云无奈:“你想我如何报答?” 南枝心想着:萧云应该还没收到阿衔那边的消息。 自己先给他洗洗脑子,等到打击来了,他应该就能想明白——那个天子根本不值得他效忠。 沉吟片刻,南枝三分玩笑,七分认真道: “陇州你做主,奴城我做主,这不毛之地的钱粮收税对大人而言,不过只是九牛一毛,可对我们来说却是糊口的生计……不如,就放我们自生自灭?” 萧云一听便哂笑道: “你要造反?” 南枝啧声:“干嘛说得这么吓人,我们只是苟着发育,自给自足,也不给朝廷增加任何负担不是?将来真的建设发展起来了,可以给朝廷朝贡嘛。” 萧云听她越说越离谱。 “朝贡?土司衙门尚且称臣,你敢自立一城,不受朝廷辖管?” 南枝委屈低头。 萧云眉心轻蹙。 想她一个女子,不懂其中厉害,到底缓了几分口气。 “以后这种事不许再提,我可上奏圣上,轻徭薄赋,减少陇州七城的赋税。 奴城也属陇州管辖,巡城营早晚也要编入陇州军籍。你们不可有不该动的念头。” 这一句话就是把江霁也带上了。 南枝眉梢轻佻,反问萧云一句:“萧大人看起来对圣上忠心不二,那怎么明知道鬼玺就在奴城地下,却迟迟未曾上报,未曾派兵挖掘寻找?” 萧云眉心越发紧。 不单单是因为父亲血书遗命,不许他再碰麒麟军。 而是他自己动摇了。 这么多年夜诏卫替皇帝监察百官,办各种秘密任务,有些是非忠奸早已论不清楚。 就像广陵侯府一案,广陵侯江轻臣有没有通敌叛国,萧云心中自然明白。 他深陷矛盾之中。 所以用拖延之术回禀京中圣人,而对鬼玺迟迟没有动静。 南枝斟茶倒水,递了一碗滚烫的水给萧云。 萧云不防备,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处,霎时烫红一片。 他下意识松手,杯子咣当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南枝蹲下去捡碎片—— 萧云拽住了她。 两相对视,南枝沉下眸色,轻声亦如雷霆之音: “别等烫伤了自己,才记得松手摔杯。” …… “萧大人!”山洞外急匆匆跑了一个夜诏卫下属。 萧云松开了南枝的手,起身肃容:“何事慌张?” 下属一直往南枝身上看。 南枝抱起一盒糕点,识相的退身离开山洞。 三言两语的时间,山洞里突然传来杯瓷噼啪碎裂的声音。 南枝一口咬去半块糕点,囫囵自言道:“知道妹妹丢了……那也不该砸别人家的茶具。记得让他赔钱。” 萧云一脸乌云密布的冲了出来。 南枝捏着半块糕点:“萧大人这就回去了?那我不送了,对了,记得让人再送一套茶具过来。不然,折成银子也可以。” 萧云折返回来,脸上焦色难掩。 “你让马帮一直盯着西州,可对?” 南枝:“马帮护着我大姑姐,可不是糖水小铺。” 萧云眼底风暴难抑。 “你知道?” 南枝吞下整块糕饼,拍了拍手中酥屑:“帝心难测,又善用制衡之术。夜诏卫是一把锋利趁手的刀子,可皇帝也怕刀子反手伤了自己。 没有软肋之人,他用起来不放心的。” 萧云听见糖水铺出事,心急如焚,险些理智全失。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便知不对劲。 陇西这边的情况传回京城,再有皇帝下令至西州对阿衔下手。 短短时日不可能完成。 况且他一直稳着京城,不到万不得已,皇上不会跟他翻脸,连鬼玺都不要。 除非这一场火是阿衔故意为之,是她自己想逃。 萧云眯了眯眼,重新盯住了南枝。 南枝淡定的很,反过来回敬他一眼,勾起嘴角:“这火来早了些,萧大人心急,有些人比您更急呢。” 萧云明白,南枝说的是他一直跟在身边的夜诏卫兄弟。 这些兄弟与他同生共死。 除了南枝之外,只有他们在西州时见过糖水铺的阿衔。 不管他信与不信,兄弟里面有皇帝安插的耳目。 萧云身边的下属道:“大人,咱们还去西州么?” 萧云不动声色道:“去,你把几营将领传召来我府衙,再准备几匹快马,今夜就启程出发!” 下属双手抱拳:“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南枝也向他抱拳:“清剿内奸,祝君顺利。” 萧云逼近一步,声音冷如冰窖。 “她是我的底线,你敢伤她,我定找你清算。” 南枝掏一掏耳朵:“有力气放狠话,不如好好想一想救命之恩,再加上救妹之恩,双恩齐下,你该怎么报答我吧~” 看着萧云大步离开的身影,南枝菱唇微掀。 挺好,离奴城自立又进了一步。 …… 夜深,江霁从军营归来。 他脱下皮甲战盔,打水洗了一把脸。 南枝发现了他盔甲上的血渍:“你又受伤了?” 江霁:“小伤,你疼么?” 南枝摇了摇头:“完全没感觉……是不是蒋雪止被你压的死死的?此消彼长,你强大的时候,我与他共感就弱,他夺舍时,我们共感还是双向的呢。” 江霁:“我确实能感觉到,他在我体内变得虚弱了很多。” 南枝一脸兴奋。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快要消失了?被你赶回去了?” 江霁点了点头:“或许吧,如果我能替他完成心愿,不需要我赶,他自己也会离开。” “好好,找到月衡将军,这与我们计划并不冲突。” 南枝舒展身子,身心舒坦。 “太好了,不用受共感牵绊,不用时时担心你会受伤了。” 江霁目光不移,非常复杂的盯着她。 南枝讪笑一声:“习惯成自然,就算不受牵绊,我也会时时记挂你的。” 江霁明知道她是补救之言,但架不住她娇笑讨好。 嘴角弧度散开,转身继续洗脸。 水声微渐,江霁用干布擦了擦脸,露出清俊无双的面容。 不穿盔甲沾染血水,江霁多了几分清萧温润之感。 “萧云将人抓住了。”江霁不着痕迹提及萧云。 南枝露出开心颜色:“怎么抓的?让我猜猜……阿秉?小刘,老张?” 江霁:“引蛇出洞,是阿布。” 南枝张了张嘴,把夜诏卫猜了个遍,独独没有猜到阿布。 人果然会欺骗自己,明明一起出生入死,经历风雨,偏偏背刺之人就是他。 “萧云单骑出城,信鸽就放飞出去,人被当场拿下。” “审问出来了?” “这你无需担心,萧云是夜诏卫,只要他想知道的事,就没有问不出来的。” “好吧,明日我去一趟陇州城,看看大姑姐送来的赈灾物资到了没有。” 最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物资到了,阿衔也跟着到了。 江霁当然明白南枝的意思。 这是要逼着萧云跟他们一起造反。 “以他性格,必定不会长期受你胁迫。” “笨蛋才需要胁迫,萧云是聪明人,他肯定知道,现在除了跟着我们谋反之外,他没有第二条活路。就算拿到鬼玺,皇帝也不会允许他活着。” 江霁承认南枝说得不错,但听到她夸他聪明时,脸上却隐动霜寒。 “连妹妹都保护不了,看着也不算聪明。” “啊?” 南枝感觉自己闻到了一股醋味。 﨔 159 微服私访 第二天,南枝亲自去了一趟陇州城,和江映烟接头见面。 许久没有见大姑姐了。 南枝见她一切都好,面色粉白红润,远比之前困顿宅中时美艳动人,打心底里为她开心。 何生也一起来了。 如今他是江映烟的大管家,衣冠派头皆有风度,完全看不出过去惨兮兮的车夫样子。 “少夫人!” 何生恭恭敬敬的行礼。 南枝还礼,随后拉着江映烟道:“何生真是改头换面呀,不过……大姐不妨再考验考验他。” 江映烟脸一红,轻叱道:“不许胡说,我如今……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 南枝莞尔:“我说执掌商事,再考验考验他的本事,你以为我说什么呀?” “哎呀。”江映烟脸更加红了,转移话题:“人你还要不要了?” “要!她如何了?” 南枝压低了声,余光处不断扫向周围。 江映烟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且放心,莫要忘了我是做什么生意的。” 只见江映烟轻轻一挥手,一位年轻管事小哥恭敬上前,对南枝拱手作揖。 “南姐姐。” 南枝诧异,笑着道:“你若不开口,我还真就认不出来。” 年轻管事虽细皮嫩肉,模样俊逸,可喉结有,耳洞无,眉眼处根本没有半分阿衔的样子。 就算是萧云面对面,也肯定认不出来。 她心中感叹:科技虽是自己提供的,但大姑娘能发挥其用,的确更有本事。 这可比人皮面具更牛掰。 阿衔:“多谢南姐姐救命之恩,糖水铺大火引蛇出洞,果然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我。我不想哥哥因我被人胁迫,所以便跟着一起来了。” 江映烟温声:“灯下黑,只要萧云不放弃继续找她,皇帝就不会想到人已经送进陇州军营了。” 南枝觉得这办法不错。 皇帝只要一日找不到阿衔,一定会趁萧云根基未稳向他施压。 君臣决裂,彻底倒戈便近在眼前了。 “需要我做些什么?” “阿衔化名江闲,是我的伙计,负责交办赈灾物资诸多杂事。还请陇州官署开具一张身份证明,让她可以名正言顺留在萧云身边。” “这个好办,官署如今职位空缺,正是用人之际,西州赈灾商队慷慨义行,相信萧云不会拒绝。” 阿衔有些迟疑,小声问道: “我还不能与哥哥相认么?” 南枝语重心长:“还不到时候……” 她想起大王寺时,流匪头子曾经说过,亲眼看到广陵侯严刑逼供山寨诸人。 如果自己没猜错,敌人手中应也有易容之术。 如果皇帝一直找不到阿衔,为了鬼玺,他说不定狗急跳墙会用易容这一招。 到时候再让阿衔显示真容,皇帝最后一张底牌也就废了。 …… 江映烟还要去奴城拜见母亲梁氏。 南枝与她话别之后,亲自去陇州城转了一圈儿。 一场地震过后,陇州城塌了一大半,穷人的土坯瓦房基本全废了。 好在土主庙施药济粮,卖本事也好,卖力气也罢,总能换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男人们跟着军队在街道废墟中干活,清理乱石,重建家园。 女人帮着浆洗衣服,烧火做饭,照顾着一起帮忙灾后重建的新编陇西军。 孩子们则在土主庙前排起长龙队。 他们手里拿着家人们的干活时分发的派签,靠这些派签能在土主庙换物资。 南枝心有感慨。 奴城仰赖了外府一百多年,如今自己也成了外府,要养活整个陇州城百姓。 不过她三令五申,严明规矩:土主庙绝不可压榨百姓劳动力,只能多给,不允克扣半分。 但权力总会滋生欲望。 外府如此,今日的土主庙未必也能独善其身。 南枝从不轻信人心,所以她才决定亲自来看一看,试着兑换物资,看会不会被克扣。 找到军营浣衣局,她找管事的领了派签。 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空白着,只等干完了活写上内容,再加盖印戳。 “管事的,我想找一份活干,好去土主庙换吃的。” 管事的看她年纪轻轻,一双手也不像能干活的,便皱眉道:“你真的能洗?那帮士兵的衣服可脏臭的很。” “能,给我——”她伸出一只手,示意要五盆衣服。 管事的嘲笑她自不量力。 “能把一盆洗干净就不错了,拿去。” 南枝轻叹一声,抱着脏衣服出门。 一出门,她就把脏衣服拿去空间,顺手给衣澡堂送去了。 【衣澡堂:哇,纯天然棉麻呀,就是臭了一点。】 【南枝:您如今还看得上这些破衣裳?】 【衣澡堂:嘿嘿,还不是托你的福,北山牧场的羊毛我收到了,生产线也安排上了,昨天刚生产出来第一批羊毛背心,按照规矩,一半数字币,一半实货抵款。】 【南枝:实货我要小码,先给我发过来吧——脏衣服不用烘不用烫,洗干净就好。】 现下还不到阳春天,地震过后雪水下淌,气温罕见骤降,如倒春寒一般。 大人们还能抗一抗,城中孩子们怕是难以御寒。 叮。 十大箱羊毛背心和洗好的干净衣服一起到了。 南枝端着干净衣服离开空间,重新去找浣衣局找管事的。 管事的一见又是她,不耐烦的挥手: “放下脏衣服赶紧走,早看出你吃不了这份苦,走走,别浪费我时间。” 啪嗒一声,木盆落在台面上,南枝当着众人面抖开了衣裳。 衣服透着一股清新的香味,原本漆黑的衣领如今焕亮如新。 虽是半干的,但触手摸上去,柔软舒服,完全不似油污结板时那样硬邦邦的。 管事瞪大了眼睛,再三确认,结巴道: “你,你洗得?” “再来五盆。” “等等!姑娘可有什么秘诀?我愿意花钱问你买!” “咦,管事为何如此?” 管事叹息一声,指了指门口排队等着领脏衣服的女人们。 “很多都是寡妇,男人被乱石头压死了,她们还有孩子要养。如果能有法子让她们洗得越快越好,多拿点点派遣,就能多换一些粮食,孩子也不会饿死。” 南枝有些动容。 “所以您刚才不愿意让我多拿衣服,是怕我浪费这些人换粮食的机会?” 管事的点头。 “姑娘一看就不是山穷水尽的样子,何必抢别人活下去的口粮?还请姑娘大发慈悲,教我洗衣秘方!” 南枝犹豫了一会儿,附耳过去,说明自己的身份。 管事的早就听说过奴城的少夫人是神明使者。 他脸色肃然,连忙弯腰作揖。 南枝将他扶起:“不必拜我,你实心任事,心怀善念,神明亦知。东西很快会送到,我还有一件事请您去办。” “少夫人尽管开口。” “这些妇人哪些家中有饥寒交迫的孩子,你在派签背后划一道记号,土主庙会额外发放一些御寒衣物。” “是,少夫人仁善,小的一定办好差事。” 南枝拿回自己的派签,足足洗完五盆衣服,这才往土主庙去兑粮。 﨔 160 敢薅她的羊毛 南枝捏着派签在土主庙外排队。 在此排队的除了孩子,就剩一些体弱多病的老人,他们算不上劳动力,所以承担一家排队换粮的任务。 排在南枝面前的小女娃,和晏姑穗穗差不多大,手里紧紧抓着五六根派签,一脸懵懂的样子。 南枝蹲下身跟她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葡萄。”小女娃见南枝只有一根派签,不由替她担心:“大姐姐,一根太少了,你吃不饱的。” 南枝温柔笑道:“怎么会,按规矩,一根派签可换一日粮米。” 葡萄睁着水汪汪的眼睛。 “刚开始是这样的,可是换粮的人太多,渐渐的就换不到了。 我阿娘说,一根签换一餐饭,哥哥姐姐都去做工了,只要少吃一顿就行了。” 南枝眉心蹙起。 这是谁改的规矩? 粮食一定是足够的,不存在换粮的人多了,就从换得一日粮变成一顿粮。 这才过了多久,再过几日,是不是只能换一个馒头了? 这不是砸土主爷的招牌么! 葡萄见南枝眉头深锁,似乎在为换粮时烦恼。 于是,摇了摇南枝的手:“大姐姐,不要难过,我分一支给你。你明日多做一点工,再还给葡萄就好。” 南枝温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一支签换一日粮,神明定下的规矩,不能随便改,我们讲道理去。” “讲道理?阿娘说,这世上本就没有道理……” 南枝心中一紧。 想起晏姑和穗穗,虽然一路吃苦,但至少现在衣食无忧,有人疼爱,开心快乐。 但还有许许多多的孩子有了上顿没下顿,甚至跟着父母一起认命,周而复始的吃苦。 南枝牵起葡萄的手,给她塞了一块糖: “别怕,没有道理,咱就论出道理来。” …… 等了一个多时辰,南枝终于一脚迈进了土主庙。 土主庙几个管事都是周鹤筹找来的人,不曾见过南枝,只把她当做普通百姓。 登记入册的书办头未抬,冷冷道: “姓名,派签几支。” 南枝把唯一的签子拍到桌上。 书办还是没抬头,直接大笔一挥登记好,对身后取粮的伙计扬声开口:“一份粮!” “来了。” 伙计提来一只粗糙的竹篾篮子。 南枝落目一看,一小袋粟,一只粗面窝头,半碟子酱菜,再无其它。 她按捺住心中怒火,站在没动,也没说话。 书办见她不走,啧了一声:“是不是还要领药?” 他举起右手,示意右侧药方准备一份常备药,嘴里嘀咕: “也没缺胳膊少腿的,要是敢自己四下转手倒卖,小心神明一道天雷收了你!” 一包小小的抗生素甩在了馒头边上。 南枝哂笑一声。 “一支签一日粮,若有求医问药者,需请入庙中好好面诊,根据病况开具药方。 你们这样糊弄人,神明的天雷打不打我不知道,你们肯定是逃不掉的。” “臭丫头,你说什么?!” 书办一日伏案干活没个好脾气,直接一点就炸。 管事正在神像后小憩,听见吵嚷声亟亟步出,善笑安抚。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南枝斜睨了管事一眼,心里已把周鹤筹骂了个半死。 这般要紧的差事,让他找一个靠谱之人,结果找了个笑面虎? “李管事,有人闹事。”书办指了指南枝。 南枝:“您是周公子雇来的伙计?” 李管事遥遥一拱手:“正是,蒙周郎君信任,将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给我,我殚精竭虑,唯恐懈怠……姑娘瞧我这一身衣裳都臭了。” 书办奉承:“您吃住都在土主庙,不曾离开过半步。可旁人看不见您的尽心尽力,还要找茬刁难,实在过分。” 李管事示意他不必再说,只管和善笑对南枝。 “姑娘有所不知,此番受灾百姓太多了,庙中粮食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 “是么?不妨打开粮仓让我们看看。” 南枝完全不信这番鬼话。 且不说周鹤筹子空间里囤积的军粮,光是奴城给土主庙每三天一次的供给,也完全足够这一城百姓用劳动力换取口粮了。 李管事为难道:“仓廪重地,闲人勿进,姑娘莫要为难我。” 百姓的情绪已经被煽动起来了。 一听李管事遮遮掩掩,不用南枝呛声,百姓已经群情激奋了。 李管事叹了一口气。 “行吧,你们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我自然是要配合的……否则,还以为我贪污去了呢。来人,打开仓廪大门!” 南枝和几个百姓一起进粮仓查看。 她眉头一蹙,只看到一些贴在墙边的粮袋,敞开的粮袋大多也快见底了。 李管事双手捧着账目。 “一笔一笔,皆有账目,却是入不敷出,为难之举呀。” 南枝捧着账册在庙中一笔一笔核对。 庙中换粮继续。 葡萄踮起脚尖,将自己捂得热乎乎的签子摆在桌上,奶声奶气道:“请神明赐粮。” 书吏拿笔杆子敲了敲她的脑袋。 “神明太高太远,你还是谢谢我吧。” “谢大人。” 葡萄跪下来,圆圆的小脑袋咚的一声磕在地上。 书吏哈哈笑了起来。 “磕得好,来啊,给这娃娃多拿一块饼子。” 他把自己当做了恩赏的神明,多给一块饼子就能让半大的孩子对自己感恩戴德。 一边得意着发号施令,一边调转了手中签子。 看到木签后头有一方小标识,他突然神色一凛,看向葡萄眼神就非常不一样了。 压低了声: “小丫头,这签子都谁给你的?” “我阿娘在浣衣局干活,我姐姐们在军营灶台洗菜——” “你姐姐多大啦?” “阿娘说,姐姐明年可以许人家了。” 书吏一脸了然,冷笑一声: “你姐姐福气好呀,攀上了高枝,连带着你们一家跟着享福。行了,你的东西在后堂,多叫几个人来搬,你个小丫头怎么拿的动。” 正要收好签子,手却被南枝按住。 南枝从他手里抽走了木签,细细端详那一处划痕标记。 明明是她让浣衣局管事刻下的,专门给无依无靠的孩子多一件羊毛背心。 她还没交代下去,怎么书吏就知道了? 难道…… 标记之事早有,兑换之物更比羊毛背心贵重? 葡萄已经往后堂去了,看到自己可以拿走的物资,孩子天真地发出一声赞叹。 “哇,这么多粮食,还有肉肉!” 书办回头骂道:“大呼小叫什么,老章,你怎么办事的!” 老章立刻捂住了葡萄的嘴巴。 南枝这下全明白了。 﨔 161 请君入瓮 仓廪里的粮没了,账目一笔一笔全是假的,暗号就是签子上的划痕。 凭此记号兑粮,足足可以拉走一大车! 究竟是谁,敢这样丧心病狂在神明眼皮子底下薅羊毛? 李管事见事情败露,笑面虎本性毕露,阴狠着道: “护卫呢,把这个闹事的女人给我拿下,拖到后院捆起来!” 书吏自告奋勇,压低了声道: “她生得漂亮,杀了可惜,正好早上还差贵人半车粮,不如把她一起送去抵粮。那半车粮属下给李管事运回家。” 葡萄小小年纪虎的很。 为了报答南枝那一块甜津津的糖,她一口咬在书吏的手腕上。 哇呀。 书吏吃痛,反手一巴掌将她打飞出去。 百姓见书吏打这么一个小女孩,义愤填膺,气愤不已。 不仅骂他,差点连土主爷也要一起骂了。 南枝眼看好不容易用土主爷建立起来的威信要被这两粒老鼠屎毁了,她当即立断,从袖中抖出勃朗宁—— 砰的一声巨响。 书吏脑袋开花,仰面躺在血泊脑浆里。 众人被吓得后退不已,李管事膝下发软,直接跪倒在地。 此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天雷劈恶人,是神明惩治恶人!” 枪声如雷霆之鸣。 青天白日落下的雷霆,唯有惩奸除恶的天雷。 此时,奴城里亟亟奔来一队士兵,铁盾脸色铁青,显然是循声来的。 看到土主庙居然把南枝给围了,他大气武声吼道: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对少夫人动手?” 护卫面面相觑。 少夫人? 奴城的神明使者? 李管事对上南枝冷漠森寒的眸子,冷不丁一颤,知道今日自己要完蛋了。 南枝泠声: “铁盾,把这些人全抓起来,我要亲自盘问,至于今日换粮,你亲自带着巡城营来干,木签后若有划痕印记,当场扣下!” “是!” …… 李管事已被押到了后院。 他虽是笑面虎,可惜是个软骨头,还没挨上两鞭子就全交代了。 “我本是土司衙门仓廪书办,土司衙门一倒,我便被周公子雇来土主庙分粮。一开始……我确实没有私心,勤恳干活。是他们,他们找上了我——” “他们是谁?”南枝问。 李管事低下头。 “萧大人带来的镇西官军,官署要编新军,那些官爷都想借此机会招揽自己的亲兵,培植亲信。 可收买人心是要钱粮的。 于是,他们就找到了我,想出这样的办法运走粮食。” 南枝听到此处,怒火已消。 萧云带来的镇西官军……如今细细思量,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萧云是夜诏卫,这镇西官军自成体系,本就不服他管,所以才各存私心,弄出这招揽心腹争抢兵丁之事。 新军要想在陇州稳扎稳打,这一帮不服管的祸害一定要揪出来。 这一次正是个好机会。 南枝挥了挥手,示意帮李管事松绑。 “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李管事明白南枝的意思,可十分为难,跨着脸道:“我们只认木签,不知道究竟哪几个贵人,实在帮不上忙。” 他在地上痛哭流涕。 南枝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那你可有对接之人?” “那是有的。” “想办法给这个人送消息,就说勾当被发现了,萧大人要严查此事,军法处置。 并且,明日土主庙分粮将全权由巡城营接手。但今夜,奴城会有一批新粮和药品入库——这个数量。” 南枝比了一个手势。 李管事睁大了眼睛:“这么多?” “自然要多,不然怎么钓大鱼?”南枝莞尔一笑。 …… 南枝重回庙中,已有七八个妇人被拿下,一脸惊恐不定的蹲在地上。 她走过去,询问她们是从何处领签,无一例外,都是从浣衣局领来的。 南枝将人一个个扶起,郑重致歉。 “其中有些误会,是我弄错了。” 妇人们不解,但还是拼命证明清白:“我们真的没有后台,不认识什么贵人,我也不知道签子后为什么会有印记。” 南枝解释开口。 “你们一直在浣衣局浆洗衣物,管事对你们家中情况比较了解,想请土主庙格外开恩,至少让孩子们有件御寒的衣物穿。” 百姓一听这话,恍然:原来是这样。 妇人们一听纷纷跪下道谢:“多谢少夫人,多谢少夫人。” 南枝请她们入后堂,除了该给的粮食之外,还将羊毛背心发放给她们。 她们一摸就觉得软。 “少夫人,这是什么料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是奴城织膳司用羊毛捻成毛线后,一针一针织出来的御寒背心。” “织膳司竟有这么好的技术?我们也想学呀,可奴城不收人了,我们想去也去不了。” 南枝笑着道:“你们虽进不了织膳司,但可以去学堂,不仅学织术,还有烹饪,算学等等。等有了一技之长,来年奴城落户政策一来,你们便都有机会了。” “哎哟,学堂?我们这些不识字的老妇人,真的能去?” 家里的男娃子都没钱读书,她们就更是做梦都没想过。 南枝点头。 “就是因为不识字,才更要去学堂,放心吧,学堂都是免费的。” “太好了太好了,不愧是圣城啊!” 妇人们心满意足的领了粮,将温暖的背心窝在怀里,满脸喜色的归家去了。 南枝见百姓们还迟迟不散,扬声道: “我已核对过账目,确实是存粮少了,大家放心,今夜奴城会再度补粮,确保明日大家依旧能够一签换一日口粮,绝不让大家饿着肚子重建家园。” “多谢神明,多谢少夫人!” 李管事虽被打得鼻青脸肿,到底也“无罪释放”了。 他借口尿尿,在土主庙边上的第三块墙砖下压了小纸条。 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孩子过来拿取,奔奔跳跳往军营方向去了。 﨔 162 彻底收服军队 夜已深。 镇西官军中来了不少人,他们准备彻底把粮仓搬空,然后起事逼杀萧云! 偷粮之事瞒不住,与其将来落在夜诏卫手里,不如现在就反了! 要是朝廷问责,就说萧云和疏勒王勾结,意图割据一方叛出大燕。 只要萧云死了,山高皇帝远,什么罪名按不上? 等到新一任流官抵达陇州,军营怕是早就翻了天,文不管武,大家自在逍遥。 咚得一声。 土主庙被人用力踹开,黑压压的一群官军冲了进去。 “搬空粮仓,尤其是那些治伤宝药,一样都别剩下。” “是!” 隆咚。 土主庙的大门缓缓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谁关的门?” “不是我呀,是它自己?” 此时,庙中火把骤亮,土主像威严怒目,吓得众官军后撤一大步。 土主像下一把红木太师椅,萧云扶手落座,面容冷峻。 “这是陷阱!”众人这才开始慌乱。 “我只杀不忠之人。” “萧云!你难道就对圣上忠心不二么?边境掌军,山高皇帝远,难道你就没有当第二个土司的想法?” “我什么想法,你不配知道——押进来。” 土主庙大门重新打开。 萧云身边的亲兵卫押了十几个军官将士入内,甚至有镇西军的前锋营将军。 他们已被卸甲,五花大绑按在地上。 南枝跟着亲兵卫一起回来,对萧云行礼道:“启禀萧大人,军营接应同伙已全部拿下,抽丝剥茧,应该可以将这帮人一网打尽!” 萧云:“少夫人辛苦了。” 南枝一人给他们一脚,冷声道: “我奴城的赈灾粮你们都敢惦记,真是死有余辜。” “呸,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陇州军营里的粮仓一粒米都没有,你敢说不是你们奴城动的手脚?” 南枝笑笑:“那是因为你们这帮畜生不配吃米。” 萧云抬手一记落下:“军法处置。” 镇西官军这下真的慌了,纷纷磕头求饶,磕得鲜血淋漓。 “留下我们吧,让我们死在战场上……我们是武人,不该这样窝囊死啊。” 萧云素有阎王之称。 不求情还能死个痛快,一旦求饶气节全无,死得更加出乎意料。 刚好他又因为阿衔失踪心神不宁,郁结在胸,对这些叛乱更加不会心慈手软。 “抢夺赈灾粮,夺百姓生机,意图煽动哗变,叛乱谋反。 数罪并罚,先打一百军棍,再剥皮实草,高悬军中,以儆效尤!” 这下就连南枝也露出骇色。 剥皮? 她冷不丁一颤。 萧云此人,只能拉拢,不可为敌。 …… 将此事大做文章。 萧云几乎把镇西军裁撤一大半,军中大换血,他说话的分量越发足了。 南枝挽回了土主庙的名声,护住了神明威严。 不过,巡城营只能暂管,没办法一直盯着赈灾换粮的琐事。 南枝打算请红菱来帮忙。 萧云从太师椅上站起:“人心难察,将信任给出去,便要做好被辜负的准备。” 南枝张了张嘴:“是为了……阿布?” 萧云抬眼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 “有酒么?” “有,但不方便。” “无妨,你把他叫上,我也有话与他谈。” 南枝讪然一笑:“见笑了。” 萧云别开目光,面上依旧淡淡的,心里却另有一番滋味。 铁盾去巡城营给江霁送口信,说萧云要去山洞喝酒。 结果人家来去一阵风,南枝还没到家,他已经到了。 江霁冷着一张脸,视线对上萧云:“夜已深,萧大人要喝酒是不是找错了人?” 萧云:“谋时局,除你二人之外,我还能找谁?” 江霁拧了拧眉。 萧云率先走进山洞,并不嫌弃木桌简陋,撩袍坐在马札上。 “事关广陵侯通敌叛国,这一杯酒,你喝么?” 江霁眉心蹙得越发深,一步一缓坐到方桌另一边。 南枝捧来一坛陈酒,拍开封泥,酒香四溢。 “他重伤未愈,喝不了酒,我替他喝。” 萧云深深看了一眼南枝。 江霁按住了她的杯子,轻声但态度坚持:“无妨。” 他从她手中取走酒杯,稳稳摆在了面前。 两杯酒斟满,江霁满杯饮下,一盏空杯,不轻不重落在桌上。 萧云为他斟酒,缓声开口: “这本是夜诏卫机密,除了正副使之外,并无其它人知晓。” 南枝追问他:“广陵侯府不是郑太师举报的么?还有我家那位亲哥推波助澜……当初给我添妆的几口箱子里,临时被换成了刀剑火器,还有给蛮族的密信。难道夜诏卫得来的情报里,另有隐情?” 萧云:“刀剑易得,火器难寻,郑太师一党多文臣,不善武事,否则也不会拉拢广陵侯不成起了排除异己之心。” 江霁虽不是世子,但对大燕的兵事还是了解的。 朝廷有一个火器营,近些年来荒于嬉,渐成为内宫燃放烟花所在,精于火器的人才更是寥寥无几。 从广陵侯府搜出来的火器,只能是从西域诸国中获得。 这才坐实了通敌之名。 南枝眼珠子转动:“蛮族有火器?” 江霁:“是前朝有火器,前朝纵横四海,靠两样宝物,一样是麒麟军,一样是黑火药。前朝亦有两位骁勇大将,一位是统帅麒麟军的月衡将军,一位是掌管火器的金乌将军。 金乌将军当年将火药制造坊设在西域都护府,所以大宛国和疏勒国皆有当年留下的黑火药。 前朝倾覆,姬太子率领前朝残部逃亡蛮族,也带走了火器千工图。” 南枝听明白了。 所以广陵侯府搜出那么多精良的火器,一定是和西域、蛮族勾结才可能办到。 皇帝本就忌惮江家兵权在握,一封勾结信还能伪造,这火器确实板上钉钉的铁证! 容不得他不信。 “夜诏卫肯定查到了什么,对么?”南枝盯住了萧云的眼睛。 萧云眸色一沉,缓声: “火器是在通州鬼市锻造的,火药的确是从西域国运来的。” “竟是自己组装的?姬太子的千工图被人偷了?” 比起南枝的疑问,江霁看得更加清楚一点。 “今年,谁掌西域贡物采办?” 萧云:“是安昌王。” 江霁深感诧异,不过很快眼底幽火暗灼,缄默下来。 﨔 163 萧云入伙 南枝对这个安昌王也有所耳闻。 他是当今天子的弟弟,生母身份极其卑贱,太祖皇帝压根就不想认他。 听说他一直在太监堆里长大,性子阴柔冷鸷,喜怒无常,不讨人喜欢。 弱冠那年才被封为安昌王,一直都是个毫无实权的闲散王爷。 南枝不解。 “皇上不是一直不待见这位弟弟么?怎么委任他这样的差事?” “安昌王的生母是大宛王室的舞姬,委任他采办西域诸国的贡物,也是一种提醒和羞辱。” 南枝喃喃:“大宛王室的舞姬?绮罗也是……不会这么巧吧?” 萧云言之凿凿道: “皇上已知安昌王借采办贡物为名,从西域诸国中运回了黑火药,不仅如此,广陵侯府获罪之后,安昌王因采办有功,被皇上嘉奖敕封,领兵部尚书衔。 江家获罪,郑太师只是棋子,幕后黑手是安昌王,可允许它发生之人是当今圣上。” 江霁起身抱拳。 “多谢今日告之真相。” 萧云还之一礼。 “阿衔失踪,我迟迟未找到鬼玺,朝廷一定会再派人来陇西。到时候,奴城恐怕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南枝:“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没办法和朝廷官兵抗衡,我们还需要时间。” 她顿了顿,放缓了声音,正色看向萧云: “你忠心天子,天子却从未信你,他诛杀忠臣良将,为了得到鬼玺,所有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如今阿衔下落不明……萧云,你还打算尽忠这位天子,效忠这个小人当道、不辨忠奸的大燕朝廷么?” 萧云敛下眉眼。 “我从小顽劣,父母谆谆教诲,以图报效家国。父亲留下双刀失踪之后,我投奔无门险些冻死在雪夜。是师父捡我回夜诏卫,教我武艺本事。听命君父,寻找亲父,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两件事。 当上副指挥使后,知道的辛秘越多,越发觉得君德不配位,冷情寡义……” 他深吸一口气,眼角熏染三分酒意,变得微红。 “我未见父亲最后一面,并肩作战的兄弟叛我,还弄丢了妹妹……夜半无人时,才知自己错的离谱。” 饮下杯中酒,萧云脸上是从未有的坚毅之色。 “此后,我只是萧云,不再是夜诏卫——入局,破局,再不为人棋子。” 江霁和南枝对视一眼,纷纷举杯敬他,然后一饮而尽。 …… 萧云今夜喝多了。 铁盾送他回去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南枝一身酒气,揉着眉心坐在一边,江霁收拾桌上的空酒坛子,像没事人一样。 “你如今能喝酒了?” 江霁嗯了一声:“那日慕白说的话,他听见了。” 月夫人亲手葬送了麒麟军,他如此爱重母亲,定然不会违背母亲之令。 既然俩人目的相同,自然可以和平共处。 南枝:“他要夺回权柄,救出母亲,难道月夫人被关在皇宫中?” “我问过萧云,夜诏卫从未没有任何关于月衡将军的消息。” 一股冷风吹进山洞,南枝冷不丁一颤。 江霁余光扫见,大步过去掩了木板门。 “你进去睡吧。” 南枝掏出一块手绢,哼了哼鼻涕,嘟囔着道:“我还有一件事跟你讨论呢。对于安昌王,你怎么看?” “他是梦人,名单上有他的名字。” 南枝一拍大腿:“我猜就是!既然计划是夺权,肯定要在皇室成员身上下功夫,最快的就是把天玺帝夺舍了……兴许是大内守卫森严,这事儿不好办。安昌王一直被人忽视,对他下手就方便多了。” 皇帝一定知道些关于梦人的辛秘。 纵容安昌王对广陵侯下手,对他私造火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千工图怕也不是蛮族那来的,而是安昌王自己就会的。 “圣上这是在玩火……为了找到鬼玺,他连梦人都敢拿来当棋子?也不怕玩火自焚?” 江霁摇了摇头。 “一定还有我们不知的秘密,务必小心应对。” 南枝通了鼻子,感觉舒服多了。 江霁露出关切之色:“风寒了?” “没事,一点点,明日熬些姜汤来喝。” 南枝满不在意的打开手绢一看,血丝刺目。 她指尖一颤,装作若无其事的合拢了手绢,苦笑道:“脏了,又要洗了。” “放着,我洗。” 江霁擦着桌子上的酒渍,身形清阔。 这种杂事粗活,他现在做的得心应手,半点不觉得委屈。 南枝之前还轻谑他有人夫感,很适合在家浆洗煮饭。 江霁那时颇为认真道:等一切尘埃落定,愿为妻洗手作羹汤。 南枝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只觉这一番承诺缥缈如烟,触之不及。 * 萧云算是彻底入伙了。 三人筹谋大计,定下三年发展之期。 为了稳住这三年珍贵时间,鬼玺必须要找到。 萧云给皇帝上了一道密折:江霁愿意献出另一半麒麟地图,但有三个条件。 其一、将奴城改为圣城,为土主庙御赐金身像。 其二、圣城之内,如当年的土司衙门,自给自足,每年向朝廷进贡称臣,免于赋税劳役,又落户造籍之权,还可拥五千精兵用于巡城防备。 其三、广开陇西商路,重设西域都护府,繁荣商道。 这一本折子也是三个人共同商量后写的。 拿捏着帝心底线,把江霁塑造成一个失去斗志,只想偏安一隅当个土皇帝的人设。 奴城贫瘠,全是一帮罪奴,将这样一块地以侍奉神明的借口赐给江霁。 完全在皇帝可接受范围内。 而精兵五千,也是一个舒适范围内的数字,少了皇帝不信,多了他又不安。 五千刚刚好。 这本密折用夜诏卫自己的路子发回去,短短半月旨意就到了。 准。 御笔亲书,铁画银钩,狰狞着贪婪之心。 皇帝对鬼玺的渴求终于到达了顶点。 﨔 164 妄念随风去 萧云带着好消息来山洞找江霁。 “成了,我们可以找鬼玺了。” 江霁脸色有些不好,一看就是熬了几个大夜没睡。 萧云看向南枝:“出什么事了?” 南枝耸肩,弯腰抱起桌上一叠厚厚的纸张,无奈道: “时隔日久,他虽过目不忘,但剩下半张地图……恐怕记不真切了。” 萧云:“当时究竟是何状况?” 江霁轻扫了一眼南枝,有些顾忌犹豫。 南枝指了指自己:“我不能听?” “那倒不是……咳,大哥从小被立为世子,少年之后便忙于军务,从不沾内帷脂粉。院中连个长侍的婢女也没有。” “那倒是,你们京中公侯子弟,哪个不是暖床通房丫头一大堆。” 江霁一脸局促:“广陵侯府自是与别处不同。” 南枝笑了起来:“你是替世子大哥澄清,还是替自己证明?” 江霁无奈摇头。 然后,他继续说下去。 世子江樾虽没有通房,但年纪到了,梁氏也要为他物色世子妃。 府中赏花赏茶会渐渐多了起来。 一日赏菊宴,江樾误饮一杯暖酒,欲火焚身,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个猛子跳到后院池塘里,深秋潭水极冷,想以此保持神志。 江樾性子骄傲,不愿下人看到他狼狈模样,将所有人赶出去。 只留下江霁一人在池塘边守着他。 衣服剥下一半,浑身滚烫发红,江樾后肩处的纹路也是那时显露的。 只是残荷未散,下半部分地图时隐时现,他并未看得十分清楚。 这几日,他强撑着不睡,逼自己不断回想,画了不下一百幅麒麟地图出来。 “如果只是迷宫,可以派人一张一张去试,可一旦走错,触动机关,不仅人命关天还会触发地宫自毁系统,到时候悔之晚矣。” 萧云:“难道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南枝一直在犹豫,缓缓举手:“其实,我有一个办法。” 通过记忆眼镜窥察江霁小时候的记忆,回到江樾被暖酒算计的那一天。 “但……我不可能找的很准,会看到其它一些记忆。” 萧云脸色微变。 “莫非当日在驿站,你对我也用了这件宝物?” 南枝啊了一声,险些把这茬忘了,尴尬牵起一抹讨饶笑意: “那日,你都快掐死我了,生死关头,我难道还考虑你的隐私啊?” 萧云脸色更差了。 “那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南枝哈、哈两声干笑:“那还不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嘛。” 萧云抬手揉着眉心:“还不如给我吃毒药……” 他很快意识到,除了阿衔之外,南枝一定也看到了很多血腥手段的记忆。 重新抬眸,口吻有些复杂。 “你见过哪些,可还怕我?” 身处地狱一般的夜诏卫,化身夺命阎罗,是萧云内心最忌讳之事。 南枝噙着一抹淡笑,摇了摇头。 “你也是身不由己,放心吧,那会儿我着急找到保命之法,没有细看。” 她目光从萧云身上转投到江霁处。 果然见他缄默不言,薄唇紧抿着。 每个人都有内心不堪的记忆,连自己都不想回顾,更不想别人窥探。 如果萧云是身处血腥,变成皇权鹰犬,那江霁怕是更多了。 南枝其实了然,过去一双残疾的腿令他卑怯,入如泥沼。 翩翩雪止公子的样子,大抵也都是装出来的。 他不想她那样清晰的看到他过去的不堪。 这也是南枝迟迟没有提出用记忆眼镜的原因。 萧云看了看俩人,自苦一笑,看似洒脱道: “我军中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自己商量吧。” 扬了扬手,衣摆如风,萧云大步离开了山洞。 走出数步之远,入目已是三月春始,绿意绽放在奴城各处山头。 他停步回头一眼,心中明白。 有些区别从一开始就存在,可有些妄念,一开始便不该存在。 罢了,随风去吧。 重新抬步,步子落拓萧飒,不再回头。 …… 萧云一走,江霁便开口了:“那东西方便拿取么?” 南枝点头。 “不算十分容易,但也难不倒我。” 江霁:“无妨,你去吧。” 他伸手按在那些图纸上,仿佛按下了不该白白牺牲的人命。 南枝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你等我。” 她闭上眼睛,直接闪身去空间。 【南枝:蒋总,姐夫近来可还好呀?】 【蒋怀风:不怎么好,被我家大小姐甩了,已经连着买醉半个月了。】 【南枝:真是不幸,那再抢他吃饭家伙,会不会太没人性了?】 【蒋怀风:你说记忆眼镜?可惜了,刚被我姐一拳打碎。】 南枝捧着手机哀嚎一声。 什么运气,这么倒霉? 甩人家就算了,还要暴揍他一顿?这是干什么得罪她了? 【蒋怀风:我姐这几日失心疯了,不仅卖了集团股份,甩了未婚夫,行踪不定感觉在谋划什么大事……万一是冲着我来的,你千万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守住集团继承人的位置。大战在即,能不能给我搞一桌海鲜大餐?】 南枝的注意力都在前半句,压根没理他的海鲜大餐。 正在疑怪江家大小姐为何如此反正,郝大厨的包裹到了。 南枝迅速拆开,里面竟然是记忆眼镜! 不是被打坏了么? 跟着眼镜一起来的还有一张纸条,字迹萧飒,落款是蒋花。 蒋家大小姐? 【南枝你好,我已收到89757传回的讯号,我一定竭力阻止蒋世行的恶行,协助你和雪止救回母亲。蒋世行一直惧怕这副眼镜,怕别人窥探其罪恶的记忆,放在你地方最为安全,望珍重!】 南枝十分震惊。 还真有89757这个人……? 如果蒋大小姐说得是真的,那她在末世也有了帮手,里应外合,一定能挫败敌人计划。 至于记忆眼镜,应该是蒋大小姐保护未婚夫演得一出戏。 只要蒋世行以为眼镜已经被毁,他会越发肆无忌惮,毫无顾忌。 不管怎么说,眼镜还是到手了。 南枝想了想,拿出手机给蒋怀风多发了一条信息。 【南枝:姐夫喜欢喝什么酒,我这里可以代购,保他日日烂醉,疗愈情伤。】 【蒋怀风:???】 南枝直接一坛陈年佳酿,一坛葡萄酒寄了过去。 【蒋怀风:不如你也甩我一次?我陪他一起疗愈情伤~】 【南枝:分手不够伤,死了才够,劳烦蒋总去北一号工厂东南方位挖一挖我的骸骨,查一查是谁炸死了我,再替我好生埋葬,谢了。】 蒋怀风立刻打来语音。 南枝毫不犹豫的将他挂了。 蒋大小姐若是帮手不够,再送一个人给你,彻底把水搅浑才好。 﨔 165 爱意无所遁形 南枝离开空间,江霁已经准备好了。 他靠坐着,手边摆着一壶玉瓷酒壶,薄唇沾着淡淡酒意。 酒可麻痹神智,方便南枝探去记忆,如若遇到抵抗,她亦会受伤。 他不想她受伤。 南枝取出眼镜腿上的电极片,贴在江霁额穴边,自己则戴上了眼镜。 她缓声开口:“开始了?” 江霁点了点头,身子放松往后一靠,率先阖上了眼睛。 南枝屏气凝神,放任自己的意识潜入江霁的识海。 她宛若乘着一只小舟,在一望无际但风平浪静的识海飘荡着,不知该去往何妨。 触手之处,皆是一道道繁星坠在海面上,伸手一掬,就可捧起星星。 而星星便是江霁的记忆。 儿时的记忆是明媚的,长兄护持,严父慈母,和乐融融。 虽一样调皮捣蛋,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可他精于武艺,不缀寒暑,学问也是族塾里挑不出错的上乘。 他意气风发,盼着仗剑天涯,游历河川。 赏花宴,他早早挑了一棵高树躲着,想要帮兄长选一个嫂嫂。 嫂嫂未选,兄长却跳了荷塘。 男女之事他似懂非懂,只是听大哥的话,把守着荷塘不许外人靠近。 ‘冰来了,冰来了,哥够冷了么?’ ‘再加!’ 水声哗哗,薄冰飘沉着,直往江樾裸露的后背上贴。 南枝努力揉着眼睛,终于看清了半遮半掩的另一半纹路,牢牢记在心里。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可南枝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轻轻划着桨,从明媚耀眼的星海中往前驶去。 眺目望去,眼前是一大片晦暗无光的死海。 “那里,便是江霁十岁后的记忆了……” 犹豫了一番,南枝一头埋进死水一滩的水中,化为一缕薄雾陪在他身边。 少年一声凄厉惨叫后,腿断了。 一碗碗喝不完的浓黑药汁,大夫无能为力的每一次摇头,入口比药汁更苦涩的甜糕。 过去蹴鞠策马的小伙伴,也一个个疏远了他。 他被困在一方小小内苑,镇纸压着每日静心的练字书帖。 琴音中的金戈之音日渐寡力,只剩一些山高水远的寥寥诗意。 众人迎奉雪止公子的诗书琴音,却无一人读懂他嘴角疏冷的笑意。 推开书房南窗——芳菲尽落,洒扫院落的婢女凑在一块,对他满是怜悯可惜。 ‘二少爷当真太可惜了……’ ‘听说太傅家的庶女拒了亲,明明她平日里最仰慕我家二公子的才情了。’ ‘仰慕才情,不过衬她自己腹有诗书……真要嫁过来,她才不乐意呢。’ ‘小小庶女,我家二公子配她,才是委屈了!’ ‘嘘别说了,庶女总比村姑好吧,那个救了侯爷的村姑,听说打了二少爷的主意!’ 窗不轻不重的关上,溢出一声自谑的苦笑。 …… 大婚之日,他坐着轮椅,红绸另一端牵着新婚妻子。 妻子的手远远牵着另一端,如俩人之间疏远的关系,衣袂都不曾碰到过一下轮椅。 很快大祸临头。 抄家官兵欺辱侯府,满地人命狼藉。 他被女眷护在角落时,新婚妻子彼时嫌恶的那一眼,如冰刺入骨。 …… 南枝下意识手一抖,星星重新坠入识海,她不忍再看。 深吸一口气,还好自己穿过来了,否则原身就算不死在流放路,也得死在江霁手里。 那些晦暗的记忆,她只看了那么一些就心中难受的不行。 可见这十年江霁是如何熬过来。 从天之骄子堕落泥潭,连目不识丁的村姑妻子都那样鄙夷他的无能。 过去她只觉得他惨,现在……竟有些压抑的心疼。 好像陪他一起经历了那样潮湿阴暗的岁月,拖着残躯一点点在地上爬着。 总算,灰暗终究过去了。 南枝抬头眺望,面前的星海重聚光芒,虽不似少年时璀璨,可变得更加内敛温柔。 她加快手里的桨,向前努力划了过去。 …… 一下又一下的鞭子落在身上,第一次有女子这样哭着护他。 他心中生疑:又想搞什么鬼? 暴雨倾盆,他在污泥堆里发现了她,第一次心中自愧,这次是他错了。 女子弄来了良药和羊奶,蹲在吊锅边煮着香浓的面糊……四目相对,她暗戳戳的小心思被抓住时的狡黠讨好,像是在说:封口费,给你也来一碗? 他的疑惑越来越深,好奇也越来越重。 大王寺生死扶持,他终于明白她并非一般人,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侯府的。 他铭记恩情,不敢将她当做妻子,却又一步步沦陷,情不自禁的靠近。 …… 一开始的记忆,南枝还觉得熟悉,毕竟都是自己经历过的。 不过只是换一个视角罢了。 可从大王寺离开之后,江霁藏在心中的记忆,完全是她不知道的隐忍深情。 她从不知道,他的视线几乎不曾从她身上离开。 她也没发现,不是她睡相好,而是每一夜都是他守着,替她掖好被角。 送到手里的粥温度刚好,不是运气,而是他悉心照顾的细节。 李家村和檀州总兵决斗,他的绝地反杀并非料算之中,而是不忍见她痛得蜷缩在地。 每一次上药、擦身,她的插科打诨,他的躲闪隐忍。 那心跳砰砰的记忆,对他来说是这样深刻缱绻。 甚至药王谷石棺,灵魂撕裂一般的痛楚,他怕她承受不住……宁愿一辈子只当个残废。 南枝从这些记忆中久久难以回神—— 原来……这么早之前…… 他就这般喜欢她了。 * 嘀嘀。 记忆眼镜的探索时间快要超过负荷了。 南枝不得已被迫离开,眼前一黑,头疼得很。 江霁稳稳扶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找到了么?” 南枝从他怀中抬头,目光湿润又复杂。 江霁有些看不懂她那样的目光。 “没关系,我们还可以试试别的办法。” 南枝直勾勾盯着他: “你为何害怕我看你的记忆,是因为那些过去自卑的往事?” 江霁沉默着没说话。 南枝替他说了。 “不是因为那些,而是……你怕我知道,你那样爱我。” 江霁诧异地抬眼,眼中藩篱崩塌,有些情愫再难抑制。 南枝见他光芒破碎,几乎要躲,伸手就扣住了他的后颈,用力往下一压。 “傻子。” 轻轻呢喃的唇,这便迎了上去。 﨔 166 欠一场洞房花烛 这一吻冲破藩篱,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江霁之后一瞬错愕,反应过来后,他一只手扣住她后脑勺,一只手锢住他的腰肢。 由浅渐深,呼吸蓦然沉重。 南枝双手抵在他心口,感受他胸腔再难抑制的蓬勃心跳声。 虽是她主动的,可仰头承受着他的疾风骤雨,快要喘不过来气。 唔的一声嘤咛。 江霁动作一缓,喘息着敛眸看向她。 不看还好,一对上目光,南枝只觉面如火烧——墨色瞳仁中的情深浓郁的仿佛要滴落。 重新落吻,只在嘴角边轻轻摩挲。 等到气息不再凌乱,他叹了一声:“我本不想吓着你。” 江霁声音低哑,按捺着最后一丝理智。 只怕……只怕这一吻,仅仅是她的感动或是怜悯。 南枝抬手,一点点摩挲过江霁的眉眼,将他俊逸的面容刻在心里。 “你这般俊美,怎么对自己毫无信心?尤其是我这种贪财好色的肤浅村姑……” “贪财是有,好色不见得。” 南枝戏谑一挑眉:“不如你也往我记忆里探一探,说不定有半夜熟睡时,我对着你狂流口水的好色记忆呢。” 江霁眸色越发沉了。 南枝问了一句煞风情的:“你我亲热,蒋雪止瞧不见吧?” 江霁有些无奈,他伸手将她的腰肢往上提了提,彼此凑得更近。 “他沉默很久了。” 南枝点头。 “确实,在你的记忆星海,我甚至都没捞到一枚他的记忆星星……想来,他心甘情愿让你压制着,魂魄会渐渐消散的。” 她扬起头,用力啃在江霁薄唇上,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松开。 江霁不解地看向她—— 南枝舌尖一卷,将唇上他的血珠卷入口中。 看着他仿佛成了一尊石头,但气息却越发烫得厉害,南枝温柔低语: “等他一走,你我之间的共感便不会存在了。我咬你都不疼了……找哥哥、报仇,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只要共感牵绊不在,我便可以离开。” 可她没有离开。 江霁以吻封缄,将南枝未诉出口的爱意吻入腹中。 一丝一缕皆是他最珍贵的心藏,不必言与外人听,他心意明了。 …… 南枝抬起双臂,搂住了江霁的脖子。 人不知何时已天地翻覆,仰面倒在了沙发上。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侵袭感官,唇被含着,温柔失控,像是宣泄着什么,占有着什么。 南枝浑身软如春水,早已在这样的吻中沉溺。 她窒息燥热,等待着他身上的冷松香灌进来,缓解她的难耐。 甚至,她本能要的更多。 衣衫滑到肩下,鼻息滚烫,他的手指却是微凉,冷得她微颤。 一切仿佛顺水推舟。 她老早是他的妻,自是还欠一场洞房花烛。 …… 等等。 南枝猛地将江霁推开,踉跄从沙发上滚下。 “南枝?” 江霁下意识去捞她。 南枝仓促拢好衣襟,拔腿就往浴室跑去,然后紧闭着门。 血从鼻子里淋漓而下,止也止不住。 她真是无语了。 只听说过关键时候来癸水,没听过临门一脚时狂流鼻血。 难道是美色当头,才刺激? 笃笃。 江霁声音透着紧张:“南枝,你怎么了?不舒服?” 南枝舀出水桶里的水,不断冲着身上的血渍,不忘安抚他:“没事没事,我洗干净一点,你等我一下,很快。” 江霁听出了她声音里的虚弱无常。 “你把门打开,若是不舒服,我带你去找慕白。” “千万别,怕不是要被他笑死……那什么,我还是先把另半张地图划给你的,免得鼻血倒灌,一会儿忘得干干紧紧。” 方才一吻缠绵,她已经快要忘了。 沾着血在玻璃上画了几笔……还有几笔……她费力抬手,只觉头昏眼花,咚得一下摔倒在地。 江霁用力撞开了门。 一地血水,南枝苍白无色倒在血泊里。 * 慕白诊完脉之后,一脸沉色,没有说话。 江霁守在南枝身边,难掩紧张之色: “前辈,她如何了?” 慕白表示十分费解,深吸一口气才道:“这种脉象,我只在二十年前见过。” 江霁心中一紧。 “二十年前?” 慕白点头,有些不忍看江霁的眸色,只道:“二十年前,我在麒麟军士兵身上诊到过此等耗竭虚空的脉象。” 江霁紧捏住了慕白的手臂。 慕白吃痛,脸色亦是不善。 “我好不容易收个徒弟,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可事实就摆在这里……这丫头,没几日时间了。要不要告诉她,你自己打算。” 江霁第一反应便是大力佛珠。 “那佛珠我也用过,为何我却没事?” “那就不是这个原因……小侯爷,南枝与一般的梦人不同,她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们无从得知。既然如此,她离开的方式怕也与常人不同。” “她说过,她在那个世界已无肉身,她根本回不去。” “会不会是她自己想回去?” 江霁的薄唇还残留她的甜津,他缓缓摇头。 “她还没找到南桑,也没有替自己报仇,她没想过离开。” 慕白摩挲着下巴,在山洞里不断踱步,猜测道: “那便是她与这里的牵绊断了,她被迫要离开……” 牵绊? 江霁眼神一暗,眉心蹙如刀叶。 蒋雪止的存在,才是南枝存在的关键,一旦共感消失,牵绊不在,她也会跟着离开? “前辈,你好好照顾他,我去去就来。” 江霁肃容颔首,大步离开了山洞。 …… 找到一处偏僻之处。 江霁屏息凝神,逼着自己重回那一片黑暗苍茫之境。 “蒋雪止,出来。” 唤了很多声,终于身后出现了一片模糊的雾影。 连日来的灵魂压制,蒋雪止已虚弱不堪,风一吹仿佛就会散去。 他的声音也变得十分空灵。 “我快要离开了,你何必唤我?” 雾影未散,不过是他还想等一个结果,等到母亲被救出来的消息。 江霁开门见山。 “不知因何缘故,你和南枝的命共源同生,你若离开,她也活不了。” 蒋雪止沉默片刻。 求生念头一凛,溃散的雾影缓缓重聚,他从一片茫茫之色中大步而出。 “你说什么?” 﨔 167 离开的人是江霁 蒋雪止脸色阴云密布,显然,他对南枝也是在意的。 至少,他不想让她魂飞魄散。 当初计划中断,实验室做了无数次尝试,牺牲了几百条人命,终于送了一批人穿越时空,将‘芯片’种子种下。 依照名单,他可以准确找到这些植入过芯片的梦人。 但包括他在内,所有梦人都没有办法拥有空间,得到和末世联络的机会。 唯一的连通空间在皇宫地下,那里藏着被中断的计划。 他的母亲,应该也是为了封禁秘密,永远困在了皇宫地下。 这也是为何,重启计划必须要重启麒麟军,颠覆政权,把至高无上的权力握在手中。 如此,皇宫地下的巨大空间,才能重新连通末世。 而南枝穿越过来,竟是带着空间的……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江霁身体中沉睡不醒,迟迟没有完成计划。集团想出了新的办法,意外让南枝得到来到了这里。 她的出现,就是冲着他来的。 是集团把空间送到了他身边,作为重启麒麟军失败后的备用计划。 如果她愿意,各种军火可以通过她转送到这里。 哪怕冒着认知和秩序被彻底颠覆,集团也不想继续等待了——他们要立刻打通皇宫地下的巨大空间。 蒋雪止敛下眸色: “可哪怕是我,对皇宫地下那处秘密,也所知甚少。” 江霁哂笑一声。 “她活着,只是供你取物的一个包袱?” 蒋雪止:“我从未利用过她,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虽然……她已为了你动用了火器和火药。有些物件,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江霁笑容一寸寸淡去。 “告诉我,该怎么救她。” 蒋雪止欲言又止,半晌后才缓声开口: “她只对我有用,没有她,你照样可以经营势力,起兵靖难。江霁,你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同你我共魂,此消彼长,你与她亦是如此。” 江霁低敛眉眼,像一座寂寥的山一样沉寂多时。 最后,他嘴角自讽一笑,悲伤从迸裂的陶俑中奔涌而出,千久难消。 此消彼长。 如果离开的人是他江霁,而非蒋雪止——南枝便不用魂消了。 他知道蒋雪止在等自己做决定。 选一个没有南枝的世界,还是将世界留给南枝。 “你知道,除了她之外,我另有未了心愿。”江霁声音沉缓,态度却依然坚定。 蒋雪止知道他一定会这么选。 心下触动,眸中亦是复杂百倍。 “你放心,我与你同体十载,你的家人亦是我的。父兄的仇我会替你报,侯府门楣上的污名,我来洗。 至于南枝,我一定护她周全,周全她自由自在的安稳人生。” 江霁心中不舍、不甘、不愿,在面对失去南枝的恐惧中,渐渐化为虚无。 她能活着,竟比什么都重要。 …… 江霁的身影变得虚无缥缈,反而蒋雪止的身体凝实成形。 魂雾一缕缕散去,和虚幻的黑夜融为一体。 一地散落的星辰璀璨明亮,似乎还留着他的声音。 “无论你是谁,别让她难过。” 蒋雪止一伸手,那些记忆星星飞快向他涌去,照亮了他过去贫瘠无趣的人生。 南桑整日不离嘴的妹妹,终于和江霁记忆中灵动娇笑的她合二为一。 他的记忆,不单单是画面碎片。 还有那些为之情动的怦然心跳,藏不住的眷恋情深。 * 雪止再一次掌控身体,可他却一点不高兴。 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回山洞,慕白正在洞外焦急的等待着: “你跑哪里去了,那丫头醒了!” 雪止点了点头,哑着声道:“我去看看她。” 慕白:“你与我说过什么佛珠,我就往那上面推了,开了一些方子让她调理身体,你别说漏嘴里。” “有劳神医。” 慕白一听江霁唤他神医,眼尾眯了眯,闪过一丝不自觉的凌厉。 偏首看向他的背影,慕白心中计较:不会……吧? 雪止熟练打开芝麻大门,缓步走进内洞。 南枝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鼻血还有一些未尽,她塞了两团棉花,脸上脏兮兮的,看起来有些狼狈。 见他来了,她露出抱歉笑容。 “我早说了,我是好色之辈,好色到被自己的鼻血淹死,真是丢脸……” 雪止迟疑着走过去,挨着床沿坐下,不远不近的距离。 但南枝还是敏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真被我吓到了?” 她一直听说情致上头时突然被阻止,对男人好像是一种伤害? 现在看江霁一副低落伤感的样子,莫非真伤着哪里了? 以后,还管用么? 南枝晃了晃头:还等什么以后,抓紧续上就是了! 她连忙拔出鼻孔里的棉花,解下腰封,披散着一头墨发伸手抱向他。 雪止下意识伸手拥住了她。 可他的手,虚拢在她腰边,不敢用力搂紧,眼神不自觉躲闪。 南枝抱了人一会儿,感觉自己抱着一块收敛情绪的石头。 这块石头不再为了她炙热滚烫。 情愫褪去,她也没有勇气主动去吻他……可能,真的错过了吧? 为了让自己不太尴尬,南枝在他怀中讪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背,玩笑道: “要不先找两个姿色一般的让我锻炼一下?直接上你这种强度,我吃不消。” 雪止将人从怀中捞出来,审视她脸上残留的血迹。 眸光是淡然的,动作依然温柔。 他一点点替她揩去血渍,拢好鬓边头发,温声开口: “这些日子,你虚亏了身子,这几日不要乱跑了,好好休息……我还要去找萧云,晚一点再来看你。” 他扶着南枝重新躺下。 修长骨指停在她微敞的衣襟边,最后别过目光,飞快替她掩好,盖上被子。 南枝陷入柔软中,困意马上就袭来。 她听了慕白的话,以为还是之前使用大力佛珠不当,所以留下这虚弱的后遗症。 该休息就好好休息。 调整好身体才能更好的建设奴城。 见江霁要走,她忙道:“那半副地图,我是不是还差两笔?” 她一歪头,费尽苦思,几番折腾她真的想不起来了。 “要不,再用记忆眼镜看一遍?” 如今的雪止哪里还敢让她探查记忆? 摇了摇头,宽慰她道:“没关系,你已经帮我排除很大一部分了,剩下的路,交给我吧。你好生休息。” “江霁!” 南枝匆匆唤住他。 雪止背影一僵,只是止步,并未回头。 南枝语重心长:“单是大力佛珠便害人至此,麒麟军,万万不可以……” 雪止稍偏目光:“我不会辜负月衡将军的一片苦心的。” 母亲宁死也要葬送的麒麟军……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它再见天日。 﨔 168 终于找到鬼玺 雪止找到萧云,把一整张麒麟地图交给了他。 “一场地震,已成功打开了地缝甬道,凭此图,你我可顺利找到鬼玺。” 萧云审视着地图,正色颔首: “给我一个时辰准备,我们立刻下去。” “好。” …… 一个时辰后,俩人成功下到地缝之地,依图破解机关,成功进入地宫之中。 地宫里,闪烁着奇异斑斓的流光。 发出这些流光之物,似乎是一种像琉璃一般的石头。 雪止有江霁的记忆,自然认得这些石头。 “这是无垢石。” 被做成三把匕首,其中一把匕首在南枝哥哥南桑的手中。 雪止一靠近无垢石,只觉魂魄撕扯,全身无力。 眼前一阵又一阵发黑。 他后退一大步,靠在石壁上气喘不止。 心中明白:这无垢石是专门用来对付他们这些梦人的。 萧云指了指被无垢石簇拥的一只银白色箱子。 “这,里面就是鬼玺?” 雪止:“有劳你。” 萧云施展轻功过去,轻松拿到了银白箱子,只是箱子上的机拓令他束手无策。 雪止靠近箱子,尝试着拨动密码。 他只有三次机会。 一旦失败,这个箱子会启动自毁程序。 萧云紧皱着眉:“皇帝一定江家人来找鬼玺,是否打开机拓的关键与此有关?” “江家人有地图,皇帝未必知道还有最后一道锁要开。” “这图案我在夜诏卫档案库见过几次,都是月衡将军留下的书信中才有。” 雪止没办法解释这是阿拉伯数字。 但他提及月衡将军,他心中隐约有了方向。 鬼玺是母亲封存的,密码也是她设下的,她之所以没有毁了它,承受它可能被重启的风险,一定是希望打开它之人,能明白她的深意和愿景。 如此,这密码一定也有含义。 …… 萧云环胸站着,他见江霁一动不动站了快半个时辰。 不解问道:“不如,你先试一个?” 雪止反过来问他:“有什么数字对你来说意义非凡?” 萧云:“数字?没有……但日子有。” 雪止仿佛被提醒,灵光一瞬:“日子?” 萧云点了点头。 “自然,我父亲失踪留下双刀的日子,我永远记得,那一日之后,我的人生彻底改变,直到今天。” 雪止瞳孔一缩,立刻想到了一个日子,。 他手指飞快在密码锁上拨动——20350908 只听嘎达一声,箱子开了! 萧云:“居然一次就对了,这是什么日子?” 雪止看起来十分悲伤落寞。 只因这是蓝星正式进入废土末世的日子。 母亲的用意深远,永远记得家园毁灭的那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末世已毁,这里不该成为下一个末世。 箱子被打开,鬼玺终于露出了真容。 萧云本以为是一种像玉玺一样的印信,可以指挥麒麟军威武作战。 可箱子里却是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的幽蓝色液体针剂。 雪止抚过这些冰冷的针剂,仿佛抚过麒麟军当年百战不殆的大纛。 针剂在寒冰中冷得刺骨,可杀伐溅起的血却那样滚烫。 …… 他捡起手边一块石头,用力砸向这些针剂。 萧云阻拦未及,只听玻璃爆碎的声音—— 这些为世人争抢着迷的,可调令无敌军队的东西,就这样碎裂一地,狼藉一片。 萧云深吸一口气,然后也跟着露出痛快的微笑。 “我爹因它而死,毁了也罢,世上再无麒麟军。” 那些幽蓝色汇聚成一滩,恍若水银般,聚散不去。 它们重新陷入一片沟槽之中,然后嘎拉拉,启动了另外一层机关。 箱子暗层打开,露出一封信和一把玉石钥匙。 雪止匆匆展开信,入目是母亲久违的字迹,他眼角当时微红。 ‘儿子,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知道计划中止,你父亲不会放弃,他也一定会用救我的名义,派你来此重启计划。 我没有毁掉这些东西的原因,是等你明白一切真相,然后亲手毁去。 如果你办到了,我便放心将皇宫地下的钥匙交给你。 如果你未曾醒悟,那即便你得到了麒麟军,也绝对完不成你父亲丧心病狂的计划。 …… 儿子,不必救我,我已无悔身殉,请你结束这一切,让贪婪之人为此代价,让无辜之人重安盛世。 我以你为荣,虽亏欠良多,但我永远爱你。 望珍重,月衡绝笔。’ * 南枝睡了一觉,感觉整个人舒服多了。 她睁开眼,床尾好像坐着一个人。 心砰的一跳,定睛看清楚那人身形轮廓,她才松了一口气道: “回来了?” 雪止将她扶起来:“你怎么样?要不要吃东西?” 南枝摇了摇头,一手按住他的手腕:“鬼玺……找到了么?” 雪止点了点头,把玉石钥匙一起交给了她。 南枝掌心握着这一抹翠色,目光紧迫:“所以,我们不仅要毁了麒麟军,还要将皇宫之下那个巨大空间一起毁掉?” 雪止:“是,这是我……这是月衡将军的遗愿。” 南枝有些迟疑,试探着问道:“她真的死了?” 昏灯如豆,将他的身影映在粗糙石壁上,纤长微颤。 雪止沉默不言,算是默认了。 南枝有些怅然。 “幸好你是江霁,要是蒋雪止知道这消息,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他蜷缩的手指一颤,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愈发伤沉难言。 南枝欲言又止。 或许俩人彼此共魂,江霁也会为了月衡将军离世而伤怀吧? 她轻轻拥住了人。 “我虽没有跟你一起下去,但我感觉得到,月衡将军死得其所,她没有遗憾了。” 雪止终是放任自己的情绪宣泄。 额头重重抵在她略显单薄的肩窝里,倾了一半力量,贪恋着她的温言安慰。 南枝有些吃痛。 但她没有推开他,反而更加用力抱紧了他。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韬光养晦也罢,起兵靖难也好,我与你没了共感,却共了生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下你的。” 她的承诺令雪止百感交集。 他觉得自己是个强盗,惭愧难当,却又如此贪婪不知耻的依赖着她。 最后的尊严令他哑然开口: “你不怕我……最后会变,变成另一个人?” 南枝失笑一声。 “怕过,否则……我早在凉州腊八那夜就把你扑倒了。” 感情之事,有时候理智真的控制不了。 一声比一声坚定温柔。 “比起对未来的害怕,我更怕现在辜负了你,也遗憾了自己。” 未来谁也无法预料,那更要抓紧当下。 她没办法对那些璀璨的星海视而不见,也没办法再自我欺骗。 既然两情相悦,那就好好在一起,一起敌过未来的变数吧。 …… 南枝的声声许诺,是雪止当下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宁愿骗她,葬送自己的骄傲,放弃蒋雪止的身份,为她变成另一个人。 原来……消失的人并不是江霁,而是他自己。 﨔 169 治沙开荒 南枝养了小半月身体,终于感觉活过来了。 鼻血没有再流过,精力变好了不少,慕白不愧神医之名,居然把她这种虚亏之症治好了。 只是慕白这些日子看江霁的目光总是怪怪的…… 不过江霁比他更怪。 这些日子几乎吃住都在军营,要不就和萧云混在一起商量军务大事。 就算回来,也总等她睡着了,而且只肯睡沙发。 等她早上一睁眼,这货人又不在了。 总感觉……像是躲着她? 这让南枝很困扰。 难道之前她表现的太饥渴,把他吓着了?不可能啊,记忆如果没被篡改,那时粗喘如狗,抱着她啃得难以自持的人……好像是他吧? 她都没说没吓到,他怎么就有心理阴影了? 犹豫再三,南枝还是去找了一趟慕白,问他要一些调理男人某方面的药方。 慕白正在喝茶,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南枝本来就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医者不避讳,您怎么反应这么大?” 慕白支吾了一会儿,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便道: “咳,行吧,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调理好他的,不过在此之前,你别吓唬他了。 收着一点,多放点心思在别处,帮柴扉一起养猪开荒,造水车浇灌田地啊。 这马上就要下麦种了,莫要耽误今年一季两收。” 南枝摸了摸自己鼻子。 “我有这么吓人么……好了,知道了!” 慕白还没松一口气,突然又听她问: “那万一要是治不好,是不是要吃些管用的药片?” 慕白撸起袖子要给她一个脑壳子。 “真沦落到这种地步,这男人能丢了么?不能换一个么?” 南枝咯咯笑着,转身跑出了医帐。 “开个玩笑,我去找柴帮主看看荒地开垦的如何了,师父,你莫要忘了今日学堂开课授讲——” “药王谷医术密不外传,教你还不够,还要让我上课?” “不过是一些粗浅理论,急救知识,又不会砸了你的饭碗,还有……周嫂子也来。” “咳,那我考虑一下。” 南枝笑得暧昧:“周璋最近蹿个子,晚上总会抽筋痛,她想问问有如何缓解生长痛的按乔手法。师父,不如手把手教?” 慕白脸上闪过一丝隐秘的喜色。 南枝戏谑:“我也送你一句话,别太孟浪了,吓着人家!” 一只药包向她丢去—— 南枝匆匆逃离。 * 南枝骑上慕白的骡子,一晃一晃的往西边戈壁滩去。 听说柴扉弄了三百只黑猪过来开荒,她要去验收一下成果。 奴城的主要道路都浇上了水泥路,宽敞平坦,任马车驰骋,大大缩短了周折脚程。 河谷处的田垄排布如线,蜿蜒伸展到远方,连接着沟壑纵横的黄土地。 新翻的泥土是棕褐色的,一块块,一垄垄,和引水新渠、水车一起交织如画,像鱼鳞般铺展在辽阔的田地间。 南枝不禁感叹:天呐,河谷变化的速度真快! 柴扉穿着一身褐色短打,脸上汗津津的,身上还有一股猪臭味。 见南枝来了,疾步朝她迎了过来。 “你的办法太好用了,不仅省下人力,短短时日就垦出新田百亩,今年好好养一养肥力,明年也可以跟着下麦种啦!” 柴扉指了指西边原本一片荒芜的戈壁滩。 “这些黑猪,每天在沙地里打滚,拱来拱去,把结成硬块的沙地翻成了松软土地。 这还不止呢! 它们拉出来粪便,又没有消化的草籽,翻土的时候顺便就把种子埋下了。 一场春雨落下,水直往土里透,猪粪肥土……你看看,这一片片绿草地就这样长出来了!” 南枝瞧着也很欣慰。 这本来是末世治沙的理论方法,可末世没有黑猪,自然也就难以办到。 她笑着道: “这才短短几个月竟有如此效果,要是长年累月翻个三年,往西这一大片土地连着河谷都能成为良田,供整个陇西吃饭都不成问题了。” 柴扉:“可不是么,这几年年景不好,又是旱灾又是地震的,百姓还能守着自己田地的能有几人。 流民这么多,给大户当佃户又被压榨至此,若是能将这些土地分给他们种,他们必定感恩戴德。” 南枝觉得差不多了。 该召唤大家聚在一起商量一下奴城今后的发展。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三年时间,一日都不能浪费,一定要好好规划。 * 消息往药山、狩盟、织造司几处地方传递。 寇小宝学会了骑马,加上有四通八达的水泥路加持,传信递物比飞鸽更方便。 一个时辰,他就将口信送到,请几位管事到石像台议事。 柴扉沉迷开荒种地,药山之事交给江映月,宋观澜已经筹办好了学堂,这些日子也陆续开课了。小夫妻先到。 “二嫂。” 江映月在药山雷厉风行,很有威望,一身干练打扮,颇有将门之风。 宋观澜一身对襟长裰,文质彬彬,满脸陶然。 他在教书育人,满腔才华得以施展,如鱼得水,每日过得也很欢足。 李蓉和许晚橘从织膳司一道过来,孩子们留给翠婶照顾。 许晚橘这些日子一直在书院授课。 她还用一道道拿手菜征服了慕白的胃,说服他一起到书院开课,讲授一些寻常伤病的治疗医理。 她儿子周璋替宋观澜分担,主动开了一个启蒙班,专门教孩子们认字习字。 书院学生渐渐多了起来,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好在,原本陇州书院的一些寒门学子,感念奴城赈济一城百姓,便自发来书院开课讲授,让更多的人识字明理。 许晚橘替周璋传话:“少夫人,听璋儿说,陇州书院的曾夫子有意落户奴城,若是能得应允,他可不要束脩来奴城开课传授。” 宋观澜听说过这位曾夫子,啧声道: “他可是庚戌年的两榜进士出身,为人正直清流,当面讽谏郑太师才获罪罢官,辗转到陇州城被土司衙门聘为夫子,专门为一些宗族子弟授课。 他学问很好,策论一绝,名声很大,西州、凉州皆有慕名而来的学生。 如果他能到奴城来,那咱们书院日后就不缺人才的好苗子了。” 南枝欣喜后,有些不解: “土司衙门之前定然待他不薄,怎会不要束脩也要来我们地方?” 许晚橘含蓄一笑: “曾夫子试过璋儿的学问,对他很是欣赏,也喜欢他为人品行。而且他说,之前是为了庇护一些寒门学子,这才和土司虚与委蛇,被迫任职授课。如今改土归流,土司罢黜,他只想教自己喜欢的学生。” “那太好了!我求之不得。” 南枝心思转动:“不过,不给人家束脩也是不成的。刚好,今日我本要和大家商讨新开垦的田亩如何分配,还有将来奴城落户政策。 如果能让这位曾夫子第一批享受到,也算广而告之,免费替我打个广告!” 兵丁、农户、才学之士、还有工匠商户。 这四类人口她全部都要,要想建设奴城,缺一不可。 﨔 170 大家都过的很好 许晚橘给大家带了一些适口的糕点。 人还没到齐,众人坐在石像下分食。 李蓉笑着打趣:“要不要奉给神明一块?” 南枝见石台上全是自家人,并无外人,便眉眼弯弯,笑着道:“我已吃上了~” 许久未见小羊和晏姑了,南枝还怪想的。 “大嫂,孩子们可还好?” 李蓉一提及孩子满脸慈和:“小羊是个省心孩子,有你的奶粉喂养,最近又日日有蛋羹吃,生得白白胖胖,我都快抱不动他了。 晏姑是个小馋嘴,日日跟在她的周婶子屁股后头,赶都赶不走。” 许晚橘眉目温柔。 “我喜欢她跟着,如此也好跟穗穗有个伴儿,穗穗跟她玩在一起,抽动哼哼声比过去少多了,也会与我撒娇亲昵,我心中甚是欣慰。 其实呀,晏姑小小年纪便有条百味舌,火候略微不同的两道菜,她都尝得出来好坏。若是将来肯学烹饪,厨艺怕是要远超我了。” 李蓉就等许晚橘这一句话。 “她巴不得呢!这丫头可交给你了,这几日睡觉总跟我叨叨,说将来要开一家大燕国最好的酒楼,卖最美味的珍馐。” 南枝跟着一起咯咯笑。 “那我也得早早巴结她了!” 闲话家常,欢声晏语。 南枝得知这些日子大家都过的不错,心中暖意横生,十分高兴。 …… 又等了片刻,梁氏和珍珠一起来的。 南枝站起来向她行礼,亲切唤道:“母亲。” 梁氏扶了一把她,眉心一蹙:“怎清减了这么多,霁儿竟这般不会照顾人。” 珍珠也觉得这些日子南枝最是辛苦,便道: “少夫人还是搬过来与我们大家一起住吧,山寨石头院子已经改建好了,虽比不得过去的侯府,但也有几进院落,足够住了!” 南枝还是喜欢自己的山洞。 婉拒开口:“我也不能白担着神明使者的名号,自当侍奉,住在背后的山洞才显得诚心一些。 况且江霁忙于军务城防,来去不定,跟大家住一起也不方便。” 一抬眼,银发婆婆和翠婶一起来了。 大家都站起来尊敬唤道:“婆婆。” 银发婆婆示意大家都坐下吧。 “今日,老身只是来旁听的,奴城之所以能变成圣城,皆是你们江家一门的恩德。 神明在上,黎民在下,老身已经年迈,这一城百姓何去何从,该交到你们手中了。” 她如此决定,自然也是吴雄、柴扉同意的。 奴城四方势力皆受过江家大恩,加上石像神谕,无人不是心服口服。 南枝想要这一城当大本营,自然要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力。 所以银发婆婆这般说,她也就不矫情推辞了。 只是她恭敬行礼,朗声道:“婆婆放心,我一定侍奉神明,庇佑奴城百姓过上富庶自足的好日子。” 银发婆婆慈笑颔首。 “神留心中,事在人为……今日所议何事,少夫人请开始吧。” 南枝点了点头。 …… 南枝将即将到来的圣意告诉众人知晓。 奴城即将改名为圣城,供奉土主神明,权由神授。 这大概是唯一能在皇权眼皮子底下自立的政权,给势力割据披上一层神圣的皮。 梁氏觉得这个办法好。 “来日朝廷要想围剿,也是师出无名,陇西百姓信奉土主,他贸然出兵是和所有陇西百姓为敌。对我们来说,不必动手就占据地利和人和。” 南枝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两条线。 其中一条是神谕堂,暗中掌权。 南枝自封为圣姑,侍奉神明,传达神谕,银发婆婆封为大祭祀,地位最为尊崇。 神谕堂下设四方殿。 药山负责采挖药材,设立医馆,施药救人;设立匠人馆,依照器具图纸帮着赶制。 狩盟除了打猎硝制皮草之外,还要圈养战马,制造皮革。 金石堂依旧挖矿,除了原料之外,锻造、冶炼都要一条龙到位。 织膳司变化最大,下设农、桑、织、蔬四堂,分管农事、养桑、织造、蔬果种植相关事宜。 这些根基牢牢攥在神谕堂,一城便足以安稳。 梁氏赞赏,频频点头,问道:“那另一套班底呢?” 南枝笑道:“既有自治权,那便效仿土司衙门就好了。城主之下,武有巡城营可以扩招至五千人,下设火器营、城防营,以庇护城中安全。 文有官署与朝廷衙署一样,分管一城钱粮刑名各种杂事。 还有书院、商贸局……对了,城外土主庙的救济兑换处我也想保留。” 江映月眸色晶亮。 “城主人选我二哥当仁不让!” 南枝轻叹:“你当真心疼他,一城事务诸多冗杂,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不过,城主还只能他来。 他上书朝廷讨要这个土皇帝来当,他若推辞不干,朝廷清剿大军肯定很快到了。 李蓉听见南枝提到一个商贸局。 “商贸之事,咱们也得管么?” “当然!这是朝廷答应的第三件事,开放西域商路,减免税赋,这可是一条发财路。” 南枝掰着手指一一道来。 “士农工商,虽说这商属最末,可架不住人家最赚钱。” “那商贸局要干什么,总不能和百姓商户一起抢生意吧?” “当然不是,不仅不抢生意,还要帮他们积极做成生意。” 南枝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由巡城营出人,狩盟出马,组建一支人马小队,每月来往西域诸国境内,统计各种物价最后汇总到商贸局。 这样城中百姓若有想经商的,一看商贸局的时价表,就知道卖什么赚钱了。 “比如大宛的战马三十两一匹,运到凉州去便可以翻一翻,有了这样的消息,人人都可以经商,繁荣贸易。 商贸流动起来,带动衣食住行各自发展,城池自然就富庶繁华了。” 李蓉性子虽柔,但过去帮着梁氏分担侯府中馈用度,对钱银进项还是有些天赋的。 听南枝这般说,她也有了一个好主意。 “商贸局也可做官方钱庄之用,无钱的过来借贷,只要用于来往商贸,这利息便可以压到最低。 等到一趟行商回来,再归还本金。 这样经商的门槛变低了,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尝试。” 南枝拊掌称赞: “嫂子,商贸局协理之职非你莫属!” 李蓉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我是女子,怎么当官?” 南枝笑颜。 “大燕国或许不行,可如今是在圣城,咱们自家地界儿,女子亦能进学堂,经商、当官,撑起半边天。” 江映月点头称是。 “是啊,大嫂,你看我也管着一座药山,还有母亲,战马、皮革、弓箭营这种种事物,不都是她一人担起来的? 只要我们不妄自菲薄,一城之内,咱们自己做主!” 李蓉心潮澎湃,用力颔首。 﨔 171 落户政策 提挈纲领之后,南枝把最近比较急迫的事情拿出来商议。 “河谷的地已经下麦种了,西边荒地治沙有效,假以时日,我们会多出很多可耕之地。 如今正是招纳人丁入城的好时机,就看怎么样一个章程,能让大家都满意。” 宋观澜: “招贤纳士,人才最难得,读书学子家中可优先落户可好?” 江映月敲了他一下: “找一帮死读书的有什么用?供着他们,将来再跑去陇州科举,将来报效的是朝廷,与我们奴城有什么关系?” 宋观澜一向最听娘子的话。 “那你说,该如何办?” 江映月在药山久了,便知书生大多侃侃,不如工匠手艺人能谋生干活。 于是,她先替自己药山考虑开口: “我要工匠,泥工、木匠、瓦匠、打铁匠……凡是有一门手艺的,可优先携妻儿落户城中,分田亩和屋舍居住。 他们先用手艺换粮,一年后,等自家田亩有了收成,再补缴税收和房租钱。” 如此过渡,两相得益。 宋观澜脸色微变。 “士农工商,读书人是最要紧的,否则偌大的燕国,何必靠科举取士,让我们这些读书人来治理国家呢?” 江映月哂然,小声嘀咕:“书生误国,诛杀良将,这些人可没少读圣贤书。” 宋观澜气得脸红脖子粗。 可哪怕如此,他依然没舍得对江映月说一句重话,只是深深一叹。 有时候,纵然是他,也对曾经的同窗大失所望。 圣人教的道理,抵不过官场文章,时日一久便全然忘记了本心。 南枝见俩人吵的凶,温声转圜。 “我们现阶段确实最需要工匠,筑堤挖渠、制造水车和各种农具,建造供人居住坚固的砖瓦房子,工匠自然越多越好。 可等过了这段时间,治理也显得尤为重要。 钱粮税收,刑名判罚,小小一个县令都被叫做父母官,咱们一城官署各司其职,虽比不过朝中三司六部,但也要对一城百姓负责。 这些位置,工匠和农户便胜任不了。” 南枝说得中肯,江映月和宋观澜纷纷点头:为长远计,是这个道理。 南枝沉吟片刻,发表自己的看法。 “大燕有科举,我们也举办一场落户考试,不考八股策论,只考自己擅长的真本事。” 把官署需要的位置统计出来,写明需要的本领,任由百姓争报考取。 如此,可确保官署第一任皆是当下能找到的最佳人选。 各司其职,各有所长,知人善任不辜负每一个有才能的人。 没考上的也不要紧。 他们的优势也可以被计入档案中。 大家按照成绩落户,分派田亩居所,再由官署集中调遣,知人善任。 宋观澜主动接过任务。 “筹办落户考试之事,就交给我吧!” “好,有劳姑爷。”南枝放心将差事交给了宋观澜。 落户的事情敲定了。 南枝看向许晚橘,问织膳司圈养牲畜的情况——之前都是问外府换,现在变成自己养了。 许晚橘早早准备好了清单。 她拿来递给南枝:“用了你教的生态养殖的办法。除了柴大叔要去的三百头黑猪,寨子里还养着一百头猪,三十头耕地的黄牛,五十匹驮重物的骡子、驴子。 鸡鸭鹅群未曾详数,但足够分给新落户的百姓了。” 南枝审视着数目,表示很满意。 “饲料呢?” “你之前给的用完了,我照着配方自己配了好几个月的量,碎玉米、都粕、麦麸、还有石头粉和牛骨粉。” “那便好,家家户户养上鸡鸭鹅猪,年底便不缺肉吃。” 许晚橘不由感叹道: “奴城之前是流放之地,人人避而不及,如今成了圣城,落户不仅分田给房,孩子免费上学堂开蒙学本事,还能抱一窝鸡鸭猪崽子养。 今后怕是人人都要为了进城落户打破头了~” 南枝有空间,不缺金银,要什么物资通过两个子空间就能办法。 若非如此,她还真没有底气这样前期投入,招揽人才建设圣城。 但一直仰仗空间不是长久之计,城中一定要自负盈亏,自己找到生财的路。 除了后期百姓开始纳税交租这一部分收入之外,南枝对商贸局寄予厚望。 于是,她看向李蓉道: “嫂子,要不圣城出一笔银子和人力去把陇州倒塌的商铺重建起来。 到时候自营生意也好,租给别人收取租金也罢,陇州将来一定是商贸繁荣之地,我们要提前打算。” 李蓉跃跃欲试。 “这个交给我,我一定办好。” 南枝感激谢过,最后将目光投到梁氏身上。 “母亲,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辛苦您出手帮忙。” “可是采买战马一事?” “是,陇西一带平坦空旷,最宜骑兵作战,战马万万不能马虎。” 梁氏沉吟片刻,道:“大宛战马最为良种,只是乃大燕朝御贡,我们贸然染指。恐怕会惹朝廷忌惮。” 这一点南枝已经想到了。 她笑笑道:“疏勒国的马也不错,最重要的事,国王说的,不要钱~” 算算时间,周鹤筹应该已经搞定疏勒王庭了。 梁氏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议事结束。 南枝暂定每月初一十五,都要来此商议手中事项进程,要是遇到困难,也可以群策群力,一起想办法解决。 离开石像之后,她去了一趟织膳司。 种麦种粮的事差不多了,剩下看看蔬菜,一些经济作物。 织膳司后有一大片菜畦地,奴城原来的蔬菜大多来此,数量很少,所以奴城百姓一般自己挖野菜,很少吃到种出来的蔬菜。 翠婶正在打理菜地。 她见南枝大驾光临,十分意外欢喜:“圣姑,你怎么来了?” 南枝不好意思道:“只是对外一个称呼,私下里不用这样唤我。” 翠婶却不同意。 “既然这样规准了,便要这样称呼,规矩不可坏——我连母亲都很少唤,只唤她大祭司了。” 南枝笑笑不再多言,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我想将织膳司后山这一片划拨为菜地,专门培育各种蔬菜。” 翠婶伺候菜畦好多年,一听这话便劝道: “圣城气候使然,又多是山林,除了大白菜和葱蒜,别的啥也种不出来。” 南枝脑子里有一本专门讲培育高山蔬菜的书。 其中气候环境与这里相似,可以照搬照抄。 “翠婶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你且照我说的做便是。” “好,你说,我无有不从。” 南枝审视了一番环境,弯腰捻起一些土壤:“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先养土,再种菜。” 翠婶:“肥地之术,我知道一些,刚好司里养了这么多家禽畜生,多得是粪便。” “不急,这些留给以后日常施肥用,一开始养土需要不一样的养料。” 南枝指了指现在菜畦上的一层土。 “翠婶,劳烦您刮一层菜田土下来,我去准备一下东西,马上就来。” “好你去,我这就干活。” 南枝颔首,跑去隐蔽之处闪身进入空间。 﨔 172 种菜的营养土 数字币很充足,南枝下单购物毫不手软。 有机肥料、福尔马林、密封薄膜、多菌灵消毒药液等等。 东西用小推车装着,然后推着回去找翠婶。 翠婶一见推车里的东西有些傻眼:“种菜而已,竟要这样悉心伺候着?” 南枝:“当然,因为我想让城中百姓吃上各种蔬菜,不仅仅只是大白菜哦。” 她手把手交给翠婶。 要种菜,先养土。 菜地刮下来的头层腐土按比例配上有机肥后,再分为播种土和分苗土。 因怕虫卵和杂草种子坏了营养土,所以要用稀释后的福尔马林和多菌灵消毒。 等育苗土堆起来后,让它们喝饱水,再用塑料薄膜盖起来晒一晒太阳。 “如此一来,就不怕只能种出大白菜了……葡萄、石榴、胡瓜、蚕豆、香菜、芝麻,对了,还有辣椒!” 南枝捶了捶酸硬的腰,笑容昳丽。 翠婶知道那些蔬果不寻常,只听说在西域有,若是能种出来卖到东边州府去,能赚很多钱呢。 她把步骤记在心里后,指了指菜畦后的小山。 “我这就去土主庙借人手帮忙,月底之前帮土养好,来月天气一热便能下菜种!” 南枝点了点头。 “等菜地养好,我再教你穴盘育苗和漂浮育苗。” 翠婶真是把南枝当无所无能的神明使者了。 一想到菜地里除了大白菜,还能长出各种瓜果菜豆,又有口福又能赚钱。 她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 江家各司其职忙得团团转。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初一,大家聚在石像下议事开会。 朝廷的邸报终于到了。 奴城改为圣城,一时陇州、凉州、西州人尽皆知,不少人慕名而来。 宋观澜主持的落户考试也如期举行,光是报名就有几千人,几番考核挑选之后,官署每一个位置都放上了合适的人。 他们的才能得到施展,自信心起来后,对圣城更是有了归属感。 人才到位之后,圣城官署这条线就开始运作起来了。 人丁户籍登记,田亩丈量、钱粮核算进出,刑名断案,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不需要南枝再格外操心了。 宋观澜眉目间带着喜气。 “我已成功请到了曾夫子,不授八股,只教经世致用,农田水利。” 南枝跟着一起高兴。 “那太好了!住所待遇可有妥善安排,千万不能亏待了人家。” “放心吧,还要靠他来吸引其它有学问的人才来呢——除了田地和院子,猪都多给了他好几头呢。” 众人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南枝余光处见李蓉笑得很勉强,看起来似是有心事。 她马上关切地问道:“嫂子,可是遇见什么烦难之事了?” 李蓉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本不该说出来让你费心劳神的……” “这是何话,你我是家人,有困难自然一起商议着解决。是……商贸局不顺利?” 李蓉:“时估制度很成功,大宛、龟兹、疏勒、精绝几国的时价已经回来了,几十户商贩签了借款合同,已经拿着银子出发行商了。” “那,是为了陇州城商铺之事?” 李蓉点了点头,把遇到的困难详细道来。 陇州城之前有一地头蛇,叫鲁乾,是脱欢的族亲。 他之前专门替金花夫人放贷,生意营生遍布,势力庞杂。 陇州最繁华的一条街,十有七八都是他的铺面。 “这一次地震,屋舍损毁,我们出钱出力修葺了半个城,官署这才批准我们拿到隔壁集市的所有商铺。 如今陇州城已经新建,加上朝廷颁布开通商路,减免税收的政令,有很多商人往城里驻扎,想要做一些生意。 我本想大力发展东坊市,出租商铺,可却遇到了鲁乾的刻意针对。” 南枝听到这里就不由蹙眉。 “他是不是故意压低了手中铺面的租金?” 李蓉冷色点头。 “是,远远低于之前的市价,闹市临街最好的二层商铺,如今的租金只有去年的三分之一。他这么搞,就是为了对付我们的东坊市。” 东坊市是李蓉出钱新造起来的,想打造成陇州城新的繁荣商市。 它不仅仅是李蓉的生意,更是圣城的脸面。 将这些铺子租给商人们,也是为了将来成立圣城自己的商会做准备的。 可惜被鲁乾这个拦路虎横插一脚。 第一步就没办法顺利卖出去。 “鲁乾在陇西这一片扎根数年,土司衙门改土归流,他的商业势力仍在。盘子就这么大,他一定不想我们去他碗里分着吃。 燕商也好,胡商也罢,还是愿意相信他的,一看他的租金这么低,基本就不会考虑我们的东坊市了。” 宋观澜在一边说: “那我们也跟着降租金呢?” 李蓉摇头:“那就正好中了他的圈套。” 南枝表示赞成。 自降身价之事无异于自毁长城,宁愿高价空置,也绝不可以降低租金。 鲁乾树大根深,哪怕废了一条街的铺子跟东坊市对抗,他都不亏。 可东坊市不行,大量成本花费下去,这一场价格战不能输。 一旦输了,商人们随风倒戈,再想占住陇州的生意便愈发难了。 “只能先空置着。” 李蓉长叹一声:“只能如此了,本来我已联络好了药山的工匠,找到名册簿里那些擅于筹算的账房掌柜,只等商人租下铺子,就把这些资源介绍给他们。 也省的他们自己再折腾了……” 南枝一听这话,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 她拊掌一记,眼底冒光。 “我有主意了!” 李蓉和宋观澜纷纷把目光投向她,期待着她的灵光乍现。 南枝笑得狡黠: “发个告示出去,就是东坊市的商铺只收五个月押金,租金全免,分文不取。” “什么?!” 南枝的办法令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﨔 173 她的租金全免 宋观澜直接垮了脸:“二嫂,咱不能为了赢不计后果呀。” 李蓉也是欲言又止。 南枝觉得他们的反应是正常的。 要是鲁乾听说这事儿,一定也觉得她是为了赢而不择手段。 不为赚钱,只是为争一口气。 其实不然,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呢。 “我还没说完呢——租金全免,但需满足几个条件。” 其一,铺子营生必须正规,经营的生意需有官署的部照,且伙计员工要超过十个。 其二,铺子都是新造的,未曾装修,也没有摆放家具——这一份活儿需交给我们做。 其三,铺子的伙计、账房、掌柜、各种打杂人员,由我们负责牵线介绍,录用与否,不加干涉。 除了员工之外,铺子日常必要开销品也要交于我们。 比如蜡烛灯油,夏天用的冰,账房用的笔墨纸张等等。 最要紧的一点。 铺子钱款进出的折子,一定要选在圣城的商贸局,利息和手续费可比外头钱庄低一成。 契约签三年。 若是三年时间铺子不开了,押金不退,三年后退租,押金全退。 南枝短短时间就构想好了方案。 一条条慢条斯理的说出来,众人从一开始的疑惑不解,到后来的惊喜不已。 她虽然没有赚租金的钱,可后续赚钱的地方,比租金多多了。 着手点改变,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 李蓉兴奋不已,坐都坐不住了,想着立刻去拟写告示。 宋观澜还有些担忧。 “那万一鲁乾也学我们呢?” 李蓉自信满满。 “他倒是想学,一时间也难以办到。即便他手里有修葺、装銮的资源,现下立刻能请到的工匠一定不如咱们的手艺好……更别提筹算账房,那些实打实考出来的本事。 还有钱庄让利,非一两天时间就能谈妥的。” 南枝点头。 “正是如此,这恰好是咱们的优势之处,扬长避短,不怕赢不过鲁乾这条地头蛇!” “我这就去拟写告示。” “我们一起去!” 南枝很看中东坊市,决定和李蓉一起去一趟。 好好会一会这个鲁乾。 …… 一行人坐着马车离开圣城,去往陇州城的东坊市。 东坊市处在陇州东南角,原先因为路途不便,离奴城只有一街之隔,一直都是贫民居住的穷困地带。 一场地龙翻身,这里几乎坍塌成了平地。 南枝出钱出力,把这里重新整修出来。 她还修建了一条足够三辆马车并行通过的水泥路,一直通往北城门,沿路建了五个大货栈。从这条路离开城门,就能直奔西域诸国,方便商队来往卸货。 坊内街道齐整如棋盘,屋舍鳞次栉比,青灰瓦当如鱼鳞一般层层叠叠铺盖在重檐之上。 青砖高墙,崭新坚固,一条条街道笔直宽阔,来往方便。 按理说,如果不是鲁乾恶意扰乱—— 东坊市在南枝悉心设计之下,吸引商人落户根本不成问题。 唏律律。 马车停在了坊市大门外。 南枝挑开帘子,利落跳下了车辕儿,李蓉也跟着下来,眉目深重。 不为别的,只因坊市外站着四五个彪形大汉,个个大气武声,横眉立目。 只要有人靠近布告墙,有心留意租铺的消息,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好心”将人请走。 刚好。 有个年轻妇人牵着女娃娃鼓起勇气上去看告示。 一字眉大汉拦过去,凶巴巴道: “你们也要看铺子?” 妇人把女娃往身后一藏,警惕道:“是……是,你们是东坊市的人?” 一字眉并不答,只是冷嘲热讽的赶人。 “看你一副穷酸样,有钱租铺子?要干什么营生,怕不是拍花子要卖孩子吧?” 妇人气得杏眸圆睁: “这是我亲闺女,你不要胡说八道!” 一字眉挥手赶人:“别看了,东坊市寸土寸金,租金贵的很,不是你这种穷酸货色高攀的起的。 我劝你,真要开家小店,不如去南街找牙人看铺,最近南街降租了,便宜!” 妇人满脸焦色。 倒是她身后的女娃娃凶着道:“你少看不起人,我们才不是开小店,我们有大营生要办,南街那些铺子太差,我们才看不上!” “哎哟喂。” 一字眉乐了,撸起袖子像提小鸡仔一样拎起了女娃子。 女娃挣扎尖叫,脸转过来时,叫南枝认出来了。 “葡萄?” 当时在土主庙拿派签领粮的小女孩。 南枝遽步上前,用力一脚踩在大汉交织上,迫使他吃痛松开了女娃。 葡萄摔下来,南枝稳稳接住了她。 妇人急得眼角满是泪花,迎上来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援手!” 葡萄见到南枝,欢喜不已。 她从南枝怀里下地,拉着她的手道:“娘,她就是土主庙帮我的姐姐!我的毛毛背心也是姐姐送我穿的!” 妇人这下知道南枝是谁了。 双手撑地要跪下:“哎哟,是圣城的圣姑——” 南枝连忙将人扶起。 一字眉见是圣姑,和左右同侪互看了一眼,脸上表情复杂阴沉。 “原来是圣姑大驾光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这是圣城的东坊市,这话该我问,什么阴风不挑人,将你们几个糊在我家坊市的大门口? 论门神,哥几个虎背熊腰,但长得实在磕碜,有碍观瞻呐。” 一字眉被刮刺的脸色不善,又不好当面发飙,只是讪笑道: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帮着圣姑好好瞧着东坊市,也为有需要的商人答疑解惑。” “不必了,你们不配。” “……圣姑!”一字眉也发狠了:“称你一声圣姑,是我家主子给萧大人的薄面,你别给脸不要脸!这里是陇州城,不是奴城!” 南枝上去扬手一记耳光。 啪! 所有人都惊呆了,只有葡萄拍手称快:“姐姐打的好!” 南枝冷声肃容。 “圣城之名乃是御赐,你家主子给萧大人脸面才认……如此不情不愿,岂非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如此轻狂行事,也是你主子的意思?” 一字眉只能怪自己说错话,白白领受这一巴掌。 他气得心里窝火! 替土司衙门办差这么多年,哪里管过什么朝廷天子? 现在可好,改土归流了,土皇帝没有了,随便来一个野丫头都敢拿天子压人。 揉了揉脸皮,一字眉冷笑一声: “你不用跟我逞口舌之快,就算是天子亲临,也管不着这档子事。东坊市的租金明白写在布告栏上,就算我等不守着,你们家的铺子,照样没人愿意租! 商人最是精明,你情我愿的事……你急死也没用。”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看热闹,其中不乏有大胡商派来打听消息的伙计们。 一字眉索性让开身位,让大家看清楚布告栏上的租金告示。 就算他故意使坏,这么高的租金,也注定东坊市无人问津。 花了这么多成本下去,最后只能空置着,变成一处废弃市集! 﨔 174 大主顾抢着入驻 一字眉朗声开口。 “大家可看清楚了,东坊市虽说是新造的,花费巨靡,但羊毛出在羊身上,租金定然高高在上的! 南街可就不同了,这些年一直都是陇州城最繁华的地界。 我家主人感念陇州刚刚经历了灾祸,愿意陪各位共渡难关。 所以,南街主动降低铺子租金,帮大家熬过最艰难的时间,以图将来……哪里是东坊市这种以权欺人之辈可以比的!” 一字眉一番慷慨激昂,成功引得了大家议论纷纷。 东坊市高居不下的租金,最便宜的铺面也高出南街一倍之多。 的确令众商人望而却步。 一字眉得意笑道: “圣姑,不如考虑一下降低租金,如此还有些竞争力。” 南枝心中早有章程。 面对一字眉的挑衅,不过冷然哂笑。 “你家主人口口声声说要与众商户共度难过……言下之意,降低租金只是当下,未来还是要涨回来的咯?” “那,那是自然!总不能一直折本吧?” 南枝回头,示意大伙都听仔细了。 “什么时候涨,涨幅如何,是恢复之前呢,还是要把这两年便宜的另外补交呢? 若不弄清楚这些……等大家装銮好,投下本钱开始经营了,突然又说要涨价,到时候你们是退租违约好呢?还是硬着头皮补交租金的好?” 南枝这话也很有道理。 大家心中的天平好像又被稳了一些回来。 商人都是精明的,他们自然知道如今南街降租金,是为了弄死东坊市。 一旦东坊市败了,南街一家独大,这租金绝对会重回高位。 …… 一字眉正打算安抚众商人,这时一个风度翩翩,衣冠齐整的男子阔步而来。 他一脸和气笑容,拱手招呼: “圣姑问的好呀,若不提早说清楚,将来为此有所误会,岂不是辜负了某今日与大家同进退,共患难的情谊了?” 来人正是一字眉的主子,南街诸多商铺的主人,鲁乾。 他是脱欢族中子侄,一直替金花夫人打理生意。 金花夫人一死,土司衙门倒台,他却有本事从泥潭脱身,保留了大部分家业。 显然也不是简单的人。 一字眉躬身行礼:“主人!” 鲁乾笑起来清风拂面,典型的和气生财笑面虎。 可他目光扫过一字眉时,露出三分凌厉阴狠,显然对他刚才的表现不满意。 鲁乾笑呵呵看向南枝: “下人不懂规矩,竟想出这种笨办法为我分忧……挡着布告栏算怎么回事?是他让圣姑生厌了,我回去一定重重罚他!” 鲁乾轻飘飘一句,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南枝弯了弯嘴角:“无妨,是我要谢他的,那些布告栏上的租金原是写错了,他替我挡着,是帮我一个大忙了。” “哦?圣姑决定改价了?” “之前是我气量狭小,目光不及鲁员外深远,我等需和商户们一条心,共渡难关才是。” 鲁乾见南枝这么说,便猜到她要跟着降价了。 心中冷笑,但面上还是春风拂面的。 “哎哟,某对圣姑有如此启发,也是某的荣幸呀!” 他早就算准了,东坊市如果跟着一起降价,他就让自己人过来租下,专门干一些最低档的买卖。 开二荤铺子,卖胡饼羊汤,卖草鞋麻布等等小生计。 如此一来,东坊市的档次便远不如南街。 将来南街恢复租金,大商人可以承受的住,东坊市就不行,这些卖饼卖汤的利润薄,恢复租金就是要砸了他们的生意。 到时候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鲁乾胜算在握,对南枝面上更加客气亲近,忙着道: “新公告写好了?这等粗活,圣姑怎么能干,还是交给我吧,我来替你张贴。” 南枝问李蓉拿过新拟好的告示,坦荡交给鲁乾。 她眉目弯弯,笑着道: “有劳鲁员外。” “诶,某虚长你几岁,叫我一声鲁大哥也无妨呀——” 鲁乾展开告示纸一看,脸色立刻变了,完全兜不住的铁青一片。 一字眉鲜少见主子这般失态。 就算私下里阴狠,表面功夫早已炉火纯青,今日怎么如此? 南枝“好心”关切:“员外怎么了?可是我有哪些写错了字?” 鲁乾干笑两声。 “圣姑,这不是开玩笑?” 分文不取,永不收租。 这已不是自损七千只为伤敌一万,这分明是同归于尽之举! 南枝从他手中抽走了告示,淡淡开口: “看来,鲁员外的格局也就这样了……之前是我夸赞太过,你想同甘共苦之心不过尔尔呀。” 用力将告示纸贴上墙。 众人簇拥而上,有人大声通读了一遍。 等读完,群情激动,热烈讨论声几乎要将东坊市外的凉棚掀翻。 不少伙计已赶着回去禀报。 还有小商户已经踊跃举手,询问什么时候可以报名选铺面。 …… 鲁乾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神。 他弄清楚了南枝的打算,眼底露出三分欣赏之色,很快被阴翳色覆盖。 做生意嘛,最要不得的就是脸面。 东坊市把筹码全押了,他若是不跟,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脸上恢复笑容:“还是圣姑这主意好,我欲效仿之,你我若是联手和商人们一起亲如一家,将来陇州商贸繁荣,你我与有荣焉!” 南枝只觉他的笑容刺目,令人恶心。 鲁乾先发制人,对那些一看就只是做小生意的商户挥手道:“你们应该感谢圣姑,若非她,你们只能沿街叫卖,刮风下雨连片屋舍都没有。 如今好了,卖饼卖汤的,赶紧选最好的铺面去。” 南枝只当这人的恶心打算,立刻扬声道: “大家先看清楚条款,第一批入驻商人,规模需在三十人之上。生意由大到小,一批一批入驻,不可乱了次序。” 一字眉开始煽动。 “这算什么,难道东坊市看不起小生意?” 李蓉性子一贯温和,如今也听不下去了,帮着呛声回去: “你们南街看得起小生意,为何将他们全赶来东坊市?” 一字眉指了指条款上的某条:“规模最低十人……这不是明摆着,只要大胡商,不给小商贩们一点活路?你们可是白纸黑字把人往外推啊! 我们南街从来没这么说过,无非是铺子太大,两相不适宜罢了。” 南枝点头。 “话是漂亮话,不过闻起来还是臭狗屁,” “你——!” 南枝安抚众小商贩。 “各位少安勿躁,我相信你们只要一片屋檐遮风挡雨,摆得下三五张桌椅即可。并非一定要偌大的铺面,对么?” 一个决定卖胡饼的老大爷点头。 “是呀,我们小买卖糊口,若是不要租金已是谢天笑,哪里还敢奢求什么大铺子。 只是……小老儿就一个人卖饼,三张桌子,怎么也凑不到十个伙计呀。” 南枝和善缓声: “东坊市有专门的美食长廊,一家承租,多家分摊,像老大爷您这样的买卖,挂在承租人的名下,每月交一些火烛冰炭的开支费就行。” “那可太好了!” 老大爷高兴的脸上笑纹深深。 南枝转向那些大商人的伙计们:“第一批,一定是由你们先挑,今日我在,若有意向的早早报名洽谈,最好的位置留给大家。” 伙计们还在观望。 大商人们都很谨慎,还想等南街这边的态度。 东坊市能给到,鲁乾这边也可以,他们最好再榨出一点好处来。 免租金虽然叫人心动,但商人从来不会嫌钱少。 南枝心知肚明。 要想让他们立刻表态,除非是明摆着的大好处,且现在不占晚了就没有了。 她必须找人先打个样儿,且这个人的身份越高越好。 心思正在谋划,葡萄过来拉了拉她的袖子: “姐姐,你的铺子,我家也想租。” 李蓉过来抱她:“你叫葡萄?先不要打搅她,你的事一定给你办好。等过几日大铺子选定之后,再带你家去选小铺子可好?” 葡萄摇了摇头。 “我家要卖葡萄酒,要最好、最大的铺子才行!” 李蓉和南枝都有些惊讶。 葡萄拿出一封手书:“我家替东家办事,她交代的全在信里。” 南枝一见手书上的字迹便明白了。 这是绮罗的字! 好好好。 正愁没有大主顾来打样儿—— 凉州商会的金字招牌要是在东坊市立起来,不怕其它鱼儿不上钩! 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