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春台》 第2章 第 2 章 “铮!” 那声熟悉的、短促而冰冷的玄铁镣铐震颤声,再次从假山顶端的浓稠黑暗中传来!带着一种不耐烦的、**裸的警告,仿佛在说:再近一步,死! 正要靠近石缝的侍卫猛地顿住脚步,倒吸一口冷气! 灯笼“唰”地一下,瞬间锁定李元晦,赵德胜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不再是纯粹的恭敬,而是夹杂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哦?原来殿下……喜欢高处赏雪?真是雅兴。” 他仰着头,语气依旧保持着那令人作呕的“恭敬”。“下官职责所在,惊扰殿下清静,还望海涵。只是王德全之事,干系重大,殿下若知内情,还望示下,下官也好……向上面交代。” 死寂再次降临。这一次,连风雪声都仿佛被冻结。石缝内的虞谨澜,她能想象赵德胜此刻的表情——脸上挂着虚伪的恭敬,眼神却像淬毒的刀子,等待着李元晦的反应,盘算着下一步是强行“请人”还是……“意外”发生。 黑暗之中,再无任何声息回应。只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假山顶端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翻箱倒柜的声音都诡异地停了下来。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终于,赵德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那恭敬的语调似乎淡去了一些,剩下的是公事公办的冰冷: “看来殿下今夜……雅兴正浓,不欲多言。也罢。”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你们几个,给本官守好了这洗梧宫的大门!一只耗子都不许放出去!殿下若想通了,随时……唤人!” 他刻意加重了“唤人”二字,意味深长。 “收队!” 整齐的靴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甘的退意,迅速远离。赵德胜临走前,似乎还对着假山顶端的方向,微微欠了欠身,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却比任何挑衅都更显阴毒。 脚步声远去,宫门方向传来沉重的关门落锁声。 庭院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压抑。那无形的杀意并未消散,反而因为赵德胜最后的“守门”命令而变得更加粘稠、更加绝望。 虞谨澜依旧蜷缩在冰冷的石缝里,浑身冰冷麻木,心却沉到了谷底。 王德全的伤,成了对方发难的借口。 赵德胜的“恭敬”,是淬了蜜的砒霜。 大门被彻底锁死,看守森严。 而李元晦……他到底在盘算什么?这盘死局,他还能破吗? 那半片染血的残纸和玉蝉的秘密,此刻显得如此渺小而遥远。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得太重。外面是虎视眈眈的看守,头顶是莫测的凶神。前狼后虎,插翅难飞。 不知过了多久,李元晦回来了。玄铁镣铐拖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摩擦声。 虞谨澜从角落站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质问?还是…道谢? 虞谨澜沉默地走过去。她没有靠近,只是弯腰,从袖中摸出一块相对干净的素帕——那是周嬷嬷留下。她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手,隔着一点距离,将帕子递向他脸上那道狰狞淌血的伤口。 李元晦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依旧很大,仍是戒备和戾气。 虞谨澜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干涩:“血…流进眼睛里了。” 她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冰凉的玉蝉,仿佛那是她勇气的来源。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他缓缓松开了手,没有去接帕子,而是闭上了眼,仿佛默许。 虞谨澜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半跪在冰冷的石地上,用帕子边缘,极其轻缓地擦拭他眉骨到颧骨那道伤口边缘的血污。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让她指尖发麻。 李元晦的身体在她靠近时僵硬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他依旧闭着眼,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他能感受到她动作里的生疏和极力维持的镇定,也能感受到她指尖那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那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至少此刻不全是,更像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面对巨大创伤和暴力的生理反应。 就在虞谨澜快要擦到他下颌时,他忽然抬手,不是阻止她,而是用他那沾满血污、指节粗粝的手,极其突兀地、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力道,拂开了她额前一缕被冷汗黏住的碎发。动作生硬,甚至刮得她皮肤点疼。 两人俱是一愣。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风声。 李元晦迅速收回了手,别开脸,声音沙哑地打破了沉默:“…脏了。” 不知是说她的头发,还是他自己的手。 虞谨澜握着染血的帕子,她垂下眼,看着雪地上那一点从帕子滴落的暗红。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殿下,这样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我们需要一个计划。真正的计划。” 她顿了顿,补充道,“为了扳倒谢昭,也为了…活下去。” 李元晦转回头,对上她的视线。他眼底的疯狂和戾气尚未完全褪去,但多了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冰冷而锐利的清醒。他看着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看着她手中那枚属于他母亲旧仆的玉蝉。 良久,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沙哑的轻哼。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但虞谨澜知道,沉默,便是他同意的信号。 虞谨澜撑起身,拍掉脸上冰冷的雪泥,尽量压低声音, “殿下……赵德胜守死了门,我们……插翅难飞。” 她陈述着绝望的事实,目光却紧紧锁着李元晦。 李元晦唇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他俯下身,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气息再次笼罩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如冰锥: “插翅难飞?那要看……翅膀藏在哪儿。”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她沾满污雪的脸,最终落在她紧握的袖口。“周嬷嬷临死前,除了那块破纸,就没告诉你……这洗梧宫里,还有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虞谨澜心头剧震!他果然不信!他在试探!周嬷嬷咽气前混乱的呓语、那包藏着惊天秘密的桂花糕、还有那句反复的“二十五”……零碎的片段在她脑中飞速旋转,试图拼凑出被忽略的线索。 “二十五……” 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冻得发僵的脑子艰难运转,“娘娘……悬绫那日,也是二十五……嬷嬷说‘姑娘要记着……二十五’……” 她猛地抬头,眼神在绝望中迸发出一丝微光,看向庭院中央那口覆盖着厚厚积雪、宛如巨大墓碑的枯井!那褪色的、染着血污的“往生极乐”经幡还挂在井沿一角,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井……”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嬷嬷咽气前三天……一直在念叨……‘井……太深……太冷……’ 我以为……我以为她是在说娘娘……” 不!周嬷嬷是舒贵妃的心腹,是看着李元晦长大的老人!她最后疯魔般的举动,用命藏下的东西,指向的绝不仅仅是那半片残纸! 李元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顺着虞谨澜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口枯井。母亲自戕那日,宫人惊恐的哭喊、混乱的脚步……周嬷嬷似乎确实曾死死抓着井沿,对着下面哭喊过什么,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悲痛欲绝…… “你确定?”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不确定!” 虞谨澜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神却异常决绝,“但这是唯一的活路!殿下,赌吗?用王德全那条阉狗的命,用赵德胜的疑心,赌这下面……有路!” 她指了指枯井,又指了指宫门方向守卫模糊的身影。“他们只堵了门,暂时不敢靠近这里!这是最后的机会!” 李元晦的目光在她脸上和枯井之间飞快地来回扫视。几个呼吸间,他眼中的疯狂与理智激烈碰撞。最终,那一点名为“复仇”的火焰彻底压倒了所有犹豫。 “赌!” 他齿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没有半分拖沓,他猛地直起身,一把再次扣住虞谨澜的手腕——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钳制,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要将她一同拖入深渊的力道。“走!” 他拖着她,像两道融入夜色的鬼影,无声却迅疾地扑向庭院中央的枯井!玄铁镣铐在雪地上拖出深深的痕迹,如同蜿蜒的蛇迹。 枯井边缘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和枯藤。李元晦没有丝毫犹豫,染血的手粗暴地撕开那些碍事的藤蔓,露出下面冰冷粗糙、布满青苔的井壁。他探身向下望去,井口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一股混杂着陈腐泥土气息从井底盘旋而上,吹得人汗毛倒竖。 “下去!” 他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 虞谨澜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袖中药粉攥得更紧,这或许是她最后的依仗。她不再犹豫,双手撑住冰冷的井沿,翻身便往井口里探! 就在她半个身子探入井口的瞬间—— “哗啦——!” 一声突兀而清脆的瓦片碎裂声,骤然从洗梧宫主殿的屋顶传来!在死寂的雪夜里,如同惊雷炸响! “什么人?!” 宫门处立刻传来守卫警惕的厉喝!数盏灯笼的光柱瞬间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齐刷刷地扫向主殿方向! 李元晦和虞谨澜的动作瞬间僵住! 李元晦眼中戾气暴涨,猛地抬头望向主殿屋顶!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嘲风兽首在风雪中沉默。是风?是鸟?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头儿!有动静!” 守卫的脚步声开始向庭院内移动! “该死!” 李元晦低咒一声,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化为纯粹的凶狠。他不再看虞谨澜,一手猛地抓住井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一手如同铁钳般抓住虞谨澜的后腰衣带,声音嘶哑决绝: “跳!” 话音未落,他借着臂力,带着虞谨澜,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了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井口! 冰冷的、带着浓重腐朽气味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两人! 下坠的失重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远比虞谨澜预想的要短促得多! “噗通!” “呃!” 两声沉闷的撞击几乎同时响起。虞谨澜重重摔在地面上,剧痛从尾椎骨瞬间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呛得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紧随其后的李元晦落地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沉重的玄铁镣铐砸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当”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起沉闷的回音。 “别出声!” 李元晦嘶哑的声音在咫尺之遥响起,带着强忍痛楚的喘息和极致的警惕。他几乎是立刻翻身,动作间带起锁链的摩擦声,一只手带着血腥气和冰冷,猛地捂住了虞谨澜因剧痛而差点溢出口的呻吟! 虞谨澜死死咬住下唇,将痛呼咽了回去。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疯狂适应,心跳如擂鼓。头顶上方,井口传来的声音陡然清晰起来! 第1章 第 1 章 “她用十年灰烬,换春台一寸天光。” 腊月二十五 子时 殿外风声呜咽,卷着细雪,撞在紧闭的窗户上,虞谨澜将冻僵的指尖伸入袖中,摸到油纸包裹的桂花糕,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要记着......二十五......" 周嬷嬷去世的那个晚上,一直在嘴边念叨着这句话,甚至还把玉蝉给了她,还嘱咐她若是那个人回来,就才挑开这个糕点,若是再也回不来了,就莫管这件事了。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从发间拔下那支素银簪子。用簪尖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挑开那层粘连的酥皮夹层。 心在胸腔里擂鼓般敲打起来。周嬷嬷到底留下的什么东西?这个疑问从那日起,就一直困扰着虞谨澜。 就在夹层被挑开的瞬间,一片纸出现在虞谨澜面前。 是半张染血的桑皮纸!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细看那张桑皮纸,墨迹被浸润的糖霜洇开,边缘模糊,但那残存的字迹,仍然清晰可见—— 一个“谢”字! “吱呀——” 宫门被粗暴踹开的声响撕裂了夜的寂静! 虞谨澜的脊背陡然绷紧,将桂花糕和桑皮纸藏入衣袖中。强行压下狂跳的心和急促的呼吸,她才猛地推开殿门。 一名太监拖拽铁链,玄铁镣铐刮过青砖的刺耳声里,被囚住的那人,锦袍被扯得半敞,右脸一道血痕从眉骨斜劈至下颌,宛如朱砂烙下的印记。 眼前这身形狼狈、镣铐加身的囚徒,正是从前这洗梧宫的另一位主人。 舒贵妃之子——九殿下李元晦。 心尖像被那铁链刮过般猛地一抽,虞谨澜飞快垂下眼睫,指尖在袖中悄然攥紧,她向前微微挪了半步,姿态恭谨地屈膝,声音却竭力维持着一种平静: “奴婢……给九殿下请安。” 她的声音在寒风中消散,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李元晦的目光,未曾在她身上停留半分。反倒是那押送的太监,浑浊的小眼在虞谨澜身上转过了几圈,那眼神像湿冷的毒蛇滑过皮肤,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领头太监碾过井边冻僵的雀尸,踩着褪色的、染着血污的“往生极乐”经幡,“九殿下往后就与耗子作伴罢!这地界儿,配您正合适。” 那一刻,虞谨澜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铁链扣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死亡的弧光,精准绞住了太监肥硕的脖颈! “呃——!”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猛地炸开,直冲虞谨澜的鼻腔!她眼睁睁看着那具肥胖的身躯像被一股骇人的力量狠狠掼在冰冷的井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混杂在太监被扼断的惨嚎里,令人毛骨悚然。 更让她血液冻结的是李元晦的动作——他歪着头,唇角竟勾起一丝近乎天真的轻笑,齿间赫然衔着半片血肉模糊、还在滴血的耳垂! 不能让他杀人!绝不能在这里! 司礼监、甚至陛下……都不会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周嬷嬷的托付……那染血的“谢”字……还有这洗梧宫背后深埋的一切,都将随着他彻底的毁灭而永堕黑暗! “九殿下,您尚在孝期,不宜杀生。” 这句话几乎是从她紧绷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李元晦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眼前站在殿门前的身影,那双刚刚还淬着嗜血寒芒的眼睛,在听到话的瞬间,奇异般地沉淀下来。 太监趁李元晦松手的间隙,手脚并用,他甚至顾不上脖颈被铁链勒出的深痕,只凭着本能,连滚带爬地亡命而去,他怀里,还揣着虞谨澜“关切”赠予的那包致命“良药”。——那是她为他精心挑选的,通往地狱的捷径。 庭院里骤然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李元晦缓缓直起身,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镣铐,朝虞谨澜走来,每一步,铁链刮过青砖的声音都像是敲在虞谨澜紧绷的神经上。 他在她面前几步远处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你给的‘药’……”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虞谨澜的心上,“……他会死得很‘体面’?” 他的话如同惊雷,在虞谨澜脑中轰然炸响,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却说到。 “殿下若是饿极了,不用先享用一下这个桂花糕?” “你知道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 “奴婢自然有所凭依,才来找殿下的。” 虞谨澜迎着他的目光,不退半分。 “周嬷嬷咽气前,把半罐桂花蜜都揉进了这糕里。她说,‘姑娘要记着……二十五’。” 她刻意加重了“二十五”三个字。 李元晦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母妃自戕那日,也是二十五。 他忽然动了。不是去接糕点,而是猛地向前一步,冰冷的、带着血污和铁锈气息的玄铁镣铐“哗啦”一声,几乎撞上虞谨澜的鼻尖。他染血的手掌,狠狠扣住了她托着糕点的手腕! “呃!” 腕骨剧痛袭来,虞谨澜闷哼一声,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油纸包脱手掉在雪地上,露出里面金黄的糕体。 他俯身逼近,血腥气扑面。冰冷的呼吸喷在她的额发上,那双眼睛近在咫尺,映着她苍白却倔强的脸。 “你是谁的人?想拿什么糊弄本殿?嗯?” 剧痛和窒息般的压迫感让虞谨澜眼前发黑,但她咬紧了牙关。另一只手猛地从袖中抽出,将那半片染血的桑皮纸狠狠按在他同样带着血痕的胸膛上!粗糙的纸缘刮过他裂开的伤口。 “看!” 她声音因痛楚而颤抖,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看看这是什么!本该烧成灰的东西!嬷嬷用命藏下的!‘谢’字还在!殿下,桂花糕里有东西,关于谢昭,关于三年前!你想烂死在这里,还是赌一把?” 李元晦的目光倏地下移。胸膛上那半片残纸,墨迹洇开,那个残缺却依旧狰狞的“谢”字,映入他眼里,扣着她手腕的力道,有那么一瞬,松了,紧接着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依旧很大,带着戒备和未散的戾气。 “回答本王的问题,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洗梧宫,我可不信一个路边的阿猫阿狗跑来洗梧宫,而你的口中的周嬷嬷又是何人?当年洗梧宫上下有关系的都死绝了,可别告诉我,你们是谁的未亡人。“ 虞谨澜的呼吸在听到“死绝了”三个字时几不可察地一窒,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痛,随即又被决绝覆盖,她几乎是用尽肺腑之力,声音嘶哑破碎却字字如刀,又快又急地砸向李元晦。 “奴婢虞谨澜,周嬷嬷是奴婢的姨姥姥,殿下七岁那年冬日落水,是周嬷嬷跳进太液池把您捞上来,寒气入肺落了咳疾!娘娘心善,便让周嬷嬷进了尚食局成了掌膳。” “她藏了三年!临了用命换这点东西!就为交给殿下!至于为什么奴婢会出现在这儿,自然是一个废人皇子,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呢?” 虞谨澜嘲讽地笑了笑,随即大声吼道, “殿下要杀便杀!看这残纸和奴婢这条贱命值不值谢贼满门血债!” 李元晦扼住手腕的手,缓慢而带着警告意味地松开,但一只手仍像铁钳一样牢牢扣住她的肩膀或上臂,确保她无法逃脱,他自然不信她的一言一句,只是那份残页来的着实太巧,巧到哪怕是万丈深渊,他也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虞谨澜……” 他低哑地重复一遍她的名字,像是在烙印。“本王姑且……记下了。” 杀意虽暂敛,那禁锢的力道却未减分毫。虞谨澜心尖微颤,袖中藏着的药粉悄然滑至指尖,所幸未曾动用。 “殿下,”她强作镇定,声音放得柔缓,“更深露重,寒气侵骨。不如移步殿内详谈?恐伤了殿下贵体。” 李元晦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指下力道又重了三分: “你以为,今夜……就这般过去了?” 话音未落,虞谨澜明显一愣。远处,沉重而杂乱的靴子踏雪声——“咯吱”、“咯吱”——穿透风雪,越来越清晰!正快速朝洗梧宫方向逼近! “走!” 李元晦低喝一声,动作快如鬼魅,拖着她便往洗梧宫侧面一处坍塌的假山石后掠去! 虞谨澜被一股大力狠狠推进假山后一个狭窄幽深的石隙!一股混杂着苔藓和尘土的阴冷霉味瞬间将她淹没。她踉跄着被迫蜷缩进去,后背紧贴着湿滑冰冷的石壁。 李元晦堵在入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最后一点微光。他染血的脸在阴影中显得尤为狰狞,眼神狠戾决绝,俯身逼近,冰冷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毒: “待着别动!敢探出半个头——” 他齿间挤出嘶哑的威胁,“本王就拧断你的脖子!” 话音一落,他猛地抽身,碎石滚落的声音瞬间被风雪吞没。 来得太快了!王德全的死,果然成了他们发难的绝佳借口! 虞谨澜屏住呼吸,将耳朵死死贴在湿滑的石头表面,试图从那一片由远及近、越来越嘈杂混乱的靴声、甲胄碰撞声和模糊人语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 “九殿下——?九殿下可在?”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不低,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腔调,,脚步声也整齐划一,靴底踏雪是沉闷的“嚓嚓”声,是训练有素的禁军! “下官禁卫军巡防司副统领,赵德胜。” 那恭敬的声音继续道,在寂静的雪夜里异常清晰,“惊闻殿下驾临旧宫,特来请安。另有一事相询——内侍监王德全,方才已经毙命了,不知殿下……可曾见到是何方狂徒所为?” 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诛心的指控!将“狂徒”二字咬得如此清晰,矛头直指李元晦!外面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风雪呼啸。 “头儿,血迹到井边就乱了,还有拖拽痕……” 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低声禀报。 “嗯。” 赵德胜轻应一声,听不出情绪。“仔细看看,这洗梧宫……许久无人踏足,别是藏了什么腌臜东西,惊扰了殿下。各处,都‘清扫’一遍。” “哐当!” “哗啦——!” 殿门被再次粗暴踹开的声音,紧接着是比之前更彻底、更带着目的性的翻箱倒柜声!供桌被推倒,腐朽的柜门被砸开,甚至能听到撬动地砖的闷响! 他们不是在找李元晦,他们是在找“东西”!看来李元晦从皇陵回来给他们一个大大的刺激,怀疑被查了几百遍的洗梧宫,仍然还有他们未踏足的地方。 渐渐地他们地脚步声离虞谨澜越来越近, 灯笼的光柱扫过假山石,烛光在她藏身的缝隙口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虞谨澜甚至能感觉到那烛光在她脸上的灼热感。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副统领,这假山石后似有缝隙……” 一个侍卫的声音带着探查的意味响起,越来越近! 绝望笼住了虞谨澜,就在那侍卫的影子几乎要笼罩住石缝入口的刹那—— 第3章 第 3 章 “头儿!声音好像……是从井里传来的!” 一个守卫惊疑不定的声音,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快速靠近井边! 灯笼的光柱猛地刺入井口!烛光砸向井底。 虞谨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硬如石。她能感觉到李元晦捂着她嘴的手也瞬间收紧, “井?” 赵德胜那令人憎恶的、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的声音在井口响起。“呵,这倒是个‘清净’去处。来人,给本官照仔细些!” 光柱晃动的幅度更大了,几乎贴着井壁一寸寸下移。虞谨澜甚至能看到,李元晦染血的下颌绷紧的线条和他眼中那野兽般择人而噬的凶光! 就在光柱即将触及他们蜷缩的角落,死亡的阴影已然笼罩的瞬间—— “报——!!!” “报——!!!” 急促尖锐的禀报声骤然划破庭院死寂!一个浑身落满雪花、气息急促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直接扑跪在赵德胜脚边! 赵德胜被打断,眉头不悦地一蹙,“何事惊慌?!” “禀、禀副统领!”小太监声音发颤,显然吓得不轻,却又带着某种急迫,“苏…苏德妃娘娘宫里的吴公公急传口谕!说…说万岁爷方才在麟德殿召见阁老时,圣体突然呕了血!娘娘急召您速带一半人手,即刻前往麟德殿外增防护驾!不得有误!” 赵德胜脸色瞬间一变!皇帝吐血?眼前这洗梧宫的秘密固然重要,但若在皇帝病危的紧要关头,他因“小事”延误了护驾……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更何况,这命令来自正得宠的苏德妃……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 “咔嚓!” 那第二次轻微的、但异常清晰的瓦片碎裂声,再次从主殿屋顶方向传来!比之前那声更近、更突兀! “在上面!房顶有人!” 守卫的惊呼和弓弩上弦的“咯吱”声瞬间响起!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光柱,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唰”地一下全部从井口移开,猛地扫向主殿屋顶! 赵德胜眼中精光一闪!他猛地抬头看向屋顶,又迅速瞥了一眼枯井方向,脸上那虚伪的恭敬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像是瞬间抓住了什么,厉声咆哮,声音里带着被冒犯的怒火和借题发挥的狠厉: “混账!果然还有同党!胆敢窥伺圣驾安危!追!放箭!给本官格杀勿论!” 他不再看假山,而是对着身边心腹快速低语几句,那心腹立刻带着一小队精锐,如狼似虎般扑向主殿方向。 赵德胜深吸一口气,脸上迅速恢复了那种令人作呕的“恭敬”,对着假山顶端的黑暗方向,声音拔高,确保井底的人也能听清: “殿下恕罪!宫中有宵小作乱,惊扰圣驾,下官职责所在,不得不先行处置!惊扰了殿下清静,改日定向殿下请罪!” 他话音一转,对着剩下守卫厉声道:“你们几个,给本官守死了这洗梧宫的大门!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若其他什么腌臜东西想出来,立刻拿下!若遇反抗——”他顿了顿,声音冰冷如铁,“格杀勿论!听明白了?!” 井底,死里逃生的两人在浓稠的黑暗中剧烈喘息。虞谨澜感觉捂住自己嘴的手松开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李元晦似乎低低咒骂了一句什么,听不真切。 “刚才……是什么?” 虞谨澜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的疑惑。是巧合的风雪?还是……有人在帮他们?如果是后者,会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管他是什么!” 李元晦的声音冰冷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趁现在!找路!” 他摸索着站起身,玄铁镣铐发出沉重的拖曳声。他显然也摔得不轻,动作带着滞涩。 虞谨澜强忍着浑身的剧痛,扶着冰冷湿滑的井壁艰难站起。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井口那点微光,勉强能看清井底狭窄逼仄的轮廓——直径不过六七尺,四周是粗糙的、覆盖着厚厚滑腻苔藓的石头井壁,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硬土和碎石。 路在哪儿?难道周嬷嬷指的“路”,就是这口只能等死的枯井? “井壁!” 李元晦低喝一声,他已经开始在黑暗中用那双染血的手,一寸寸地、粗暴地摸索着井壁。指尖抠挖着苔藓,敲击着石块,发出沉闷或空洞的声响。他的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仿佛要将这井壁生生扒开! 虞谨澜也立刻加入。冰冷刺骨的湿滑苔藓触感令人作呕,冻疮未愈的手指被粗糙的石块边缘磨得生疼,但她顾不上了。她学着李元晦的样子,在靠近井底、光线几乎无法触及的阴暗角落里,仔细地摸索、敲打、按压。 时间在无声的绝望搜寻中流逝。头顶的喧嚣似乎渐渐远去,追兵可能去围捕那屋顶的“黑影”了,但待会迟早会回来的,况且虞谨澜天亮前必须回苏德妃宫里,苏德妃可不会再给她一次机会,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这里!” 虞谨澜的指尖突然触到一块异样的石头!它比周围的石头都要松动,而且……苔藓覆盖下的触感异常平整光滑,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她心脏狂跳,用力抠挖掉覆盖的苔藓和湿泥。 李元晦立刻凑了过来,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笼罩。他染血的手指也摸上了那块石头,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转动声,在死寂的井底响起!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就在他们脚边,一块看似与周围毫无二致的、直径约两尺的圆形石板,竟然缓缓地、向下沉陷、旋转,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强烈地下河水和陈年尘土混合气息的冷风,猛地从洞口倒灌上来! 密道!真的有密道!周嬷嬷用命守护的秘密通道! 冰冷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两人。虞谨澜靠在湿滑的井壁上,剧烈的心跳还未平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浑身散架般的剧痛交织。她听着李元晦粗重压抑的喘息,知道他也摔得不轻。 短暂的死寂后,虞谨澜的声音在狭小的井底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喘息和……不易察觉的探究: “殿下,”她顿了顿,仿佛在组织措辞,又像是在等待对方的反应,“您为何……会一起跳下来?” 她微微侧过头,尽管黑暗中只能模糊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但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黑暗,精准地锁住李元晦的脸。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并非全然真诚的感激。 “这次……其实是我有难。”她语速平缓,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王德全的死,是我利用您清理的麻烦。赵德胜要抓的是我这个‘凶手’。” “只要您没有离开洗梧宫,没有离开那假山顶端,赵德胜就算再恨,也不敢真的对您动手。他顶多就是‘请’您回去,或者制造点别的‘意外’。您和我一起跳井,反而是将自己置于真正的险地。”她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清清楚楚,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棋局。 黑暗中,李元晦的喘息似乎停滞了一瞬。紧接着,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轻笑响起。 “呵。” “你猜到了?猜到我是苏德妃的人了?”虞谨澜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尾音带着一丝极细微的紧绷。这不是否认,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 “刚才确定的。”李元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嘶哑依旧,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清醒和了然,“苏德妃……这么‘及时’,这么‘明显’地把赵德胜这条疯狗调去麟德殿‘护驾’,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他顿了顿,玄铁镣铐发出轻微的刮擦声,似乎在调整姿势,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剖析: “她怕了。怕赵德胜这个莽夫在洗梧宫搜得太深,真翻出什么她不想见光的东西。更怕……本王死在赵德胜手里,或者被本王反咬一口,让她沾一身腥。所以,她需要一个更‘体面’、更‘可控’的时机来料理本王。” 他的话语精准地戳破了苏德妃那看似“解围”实则“控场”的意图。虞谨澜的心猛地一跳——他比她预想的更敏锐,更懂这宫廷倾轧的黑暗规则! “而你,”李元晦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危险的、洞穿一切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虞谨澜的心上,“虞谨澜。你故意暴露了桂花糕里的秘密,故意引本王杀了王德全,故意让本王看到那半片残纸……甚至故意让本王猜到你与苏德妃的关联。你步步为营,把本王拖进这口井里,拖进这死局……” 黑暗中,虞谨澜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锁定了自己。 “你根本就不是苏德妃的一条‘忠犬’。你费尽心机,把自己埋在她身边,所求为何?现在,又为何要赌上性命,把本王也拉下水?你想要的,仅仅是一个‘盟友’?” 虞谨澜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和计划被看穿的释然。 果然!李元晦的脑子足够清醒,足够狠,也足够聪明!这正是她需要的!一个能看穿她伪装、有资格与她并肩走入深渊的复仇者! 她没有立刻回答。短暂的沉默在井底弥漫,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微弱的水流声。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一种无声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