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寡妇带俩娃,控藤开荒粮满仓》 第136章 娘子与他生疏了 薛大刚微愣,见儿子一脸认真,随即便联想到能这般做的人,唯有老将军。 他脑中再次回忆起那张虽然略显苍老,但果敢坚毅的面庞,心中的感激便再次翻涌起来。 沈青梧见他神色几番变化,想来当初他和那帮兄弟们的确受了不少的苦。 现如今,语言安慰和那些人命相比是那样苍白无力,她只低低叹了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娘子,你去做什么?” 薛大刚见她动,立马也站起了身,这一声娘子叫得格外顺口。 “我去帮帮阿楠,你们聊着。”她说着,看向两个孩子,“你俩和他聊聊村里的事。” 薛大刚看着她那副略显疏离的淡笑,心底渐渐升起一抹异样的感觉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打他回来到现在,娘子很多次都避免和自己有眼神上的对视。 以前娘子身体柔弱,说话也轻声细语的,但如今讲话沉稳有力,活像是变了一个人。 那以往每次看向自己的那双温柔羞怯的眼神也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 且小岩和芽芽见到他都激动到不能自已,可娘子好像反应过于平淡了些。 似乎,压根就不在意他是否还活着一样? 他轻微地甩了甩头,到底是分开的时间久,害得娘子和他都生疏许多,今后的日子要多补偿才好。 可很快,他就发现问题远不止他想的那么简单。 “爹,你不知道,当初村里人几乎都要容不下我们……” 薛芽芽一回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心里头就直发怵,薛小岩的情绪也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兄妹俩将之前发生的桩桩件件,悉数讲给薛大刚听,听得他目眦欲裂,心中惊骇万分。 而此时的灶房内,林楠正用自制的“打蛋器”手动打发蛋清,灶台旁边的桌上摆满了待会要用的东西。 沈青梧进门就洗了个手,“阿楠,给我搅一会儿。” 随后就将她怀里的盆拿过来,手中使了大力,约摸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蛋清终于硬性发泡,膨胀如雪。 林楠拿了一根筷子扎进去,见其一点都没有要倒的迹象,满意地点点头。 她顺着窗子看了眼院中薛大刚的背影,小声道:“你觉着这人怎么样?” 沈青梧将盆放下,随后起身开始帮她把筛好的面粉倒进去,迟疑了一秒,道: “人确实没得说,只是这样突然出现,总觉得哪里都不自在。” 原主与薛大刚的感情虽然不错,可那全是以前的沈青梧与之的经历,她压根没沾过丝毫。 该怎么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夫妻关系? 她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见她面上发愁,林楠安慰地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他方才在院子里说的那些,她在灶间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你也别太慌,我看那人不像是会硬来的性子,且他肯定也能看出来你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而且就算那薛大刚想要强硬着青青亲近,以青青的脾性,只会躲得远远的,手中藤条更是能自保。 沈青梧点点头,这倒是真的,尤其芽芽和小岩已然把之前的事情都告诉他了,想来那鬼神直说能糊弄过去。 院中,听完事情全部经过的薛大刚呆坐当场,久久无言。 他没想到,村里会因为逃兵一事几乎将他的娘子和孩子们都赶尽杀绝。 更没想到,娘子会因此得到了山神之力。 他抬头望着屋檐上飘动着的藤条,伸出手去触摸藤枝的叶片,有种很不真切的感觉。 可即便再不真切也是真的,小岩和芽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他忽然站起身,朝不远处骨薪岭的方向直直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地叩拜起来。 “小民谢山神救我全家,大恩永不会忘——” 一旁的芽芽和小岩也连忙跪下去,像爹那样行跪谢大礼。 沈青梧眼眸微动,心底泛起那么一丝丝动容。 不论怎样,这人有颗虔诚正直的内心,或许她应该试着放下戒备,其他的,便交给时间。 未时中,林楠计算着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弯身将锅盖拿起来。 小岩和芽芽都翘首以盼地在一旁盯着,嘴巴里不停地分泌着口水,空气中满是香甜的味道。 俩孩子长这么大从未闻过这样好闻的滋味,好像林姨将黑糖给打翻到蒸笼里,沁得人每吸一口气都觉得甜滋滋的。 林楠伸手扇了扇,锅中蒸气逐渐散去,俩娃这会儿终于瞧清楚里头吃食的模样。 被方形竹筒盛着的软糕向上膨胀,鼓囊着身子,已然不局限于竹筒本身的面积。 “好大一块……哦不,是两大块糕点!比娘之前给咱们买的大好多好多!”芽芽惊叹。 在院中摆好碗筷的沈青梧忍俊不禁,镇上糕点铺子里卖的都是小糕点,跟阿楠做的生日蛋糕胚以大小来论自然不是一个级别的。 林楠用木夹将两块蛋糕拿出来,放到桌上,笑道:“这叫蛋糕,是过生辰必不可少的吃食。” 薛大刚从未见过这样式的吃食,方才听孩子们说过这位远房亲戚是从京都的方向过来的,不由得赞叹道: “还是表妹的见识多,手还这样巧,真是辛苦你了,快坐吧,剩下的我去弄。” “你坐你坐,锅里还有菜要盛呢。” 林楠习惯性把他当作客人看待,直见他跟着一起进了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人家的家。 但这会儿咋可能撒手不管?调料他压根不清楚放在哪,锅碗瓢盆就更不必提了。 薛大刚似乎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一点,眼见着她加临出锅前的调料,在柜子的第二层取汤盆,伸出去的手只能收回去,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沈青梧进门,语气淡淡,“你去跟俩孩子一起坐着吧,不用你。” 她平时说话就是面无表情的那种,而如今这副神情看在薛大刚眼里,只觉心口微微刺痛。 娘子说不用他……怎么可以不用他呢…… 即便走了一年多,可这里仍旧是他的家啊。 可他怎地像个外人一样? 第137章 蛋糕真好吃 “来来来,菜都上齐了,开动吧。” 长条桌上,除了俩孩子面前的蛋糕,还有四菜一汤,分别是风干羊肉杂、蟹粉豆腐、沙葱土豆饼、蛋炒灰灰菜和山药排骨汤。 林楠一开始是准备做栗子烧鸡的,连栗子都买好了,但芽芽一听说要杀家里的鸡,当即就表现出不舍来。 后来她干脆去村里的猎户孟大田家走了一趟,正赶上他猎回来一只山羊,便买了些羊杂回来。 小岩嘴巴里塞满蛋糕块,伸手从自己的蛋糕块上揪下来一部分放到林楠碗里。 “唔……林姨,你快吃,这个简直太好吃了……” 奶香四溢且暄软到极致的口感,感觉像是把云朵给含到嘴巴里一样,林姨怎么如此厉害? 林楠失笑,“你慢点吃,别噎着,又没人给你抢。” 又转而看了身旁的沈青梧一眼,“青青你尝了没有?” “尝过了,跟店里卖的一样。”沈青梧轻微地点了下头。 蛋糕刚端出来时,俩孩子就先掰着给她吃了一大口,跟前世她吃过的生日蛋糕胚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可惜没有条件做奶油,否则会更好吃,那个……姐夫,你多吃点,锅里还有饭呢。” 她原本准备的食材就是大份量,并不会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人而不够吃。 四人像往常吃饭那样大快朵颐。 薛大刚看看左边兄妹闷头干饭的小模样,再看看娘子和表妹互相夹着菜,那种自己才是外人的感觉再次涌现。 “爹,怎么了,是吃不惯吗?” 芽芽最先注意到爹的表情,伸手给他夹了一大块肉杂。 “没有,挺好吃,都挺好吃,表妹手艺不错。” 薛大刚连忙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一边,挤出个笑容来。 正在这时,从院外传来程小娥的声音。 “沈妹子,林妹子,你们吃饭呢?马我送回——” 话戛然而止,程小娥瞪大眼睛,与回过头的薛大刚四目相对,直接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薛大刚这会儿也站起身来了,“吴大嫂。” 沈青梧见程小娥脸几乎都要白透了,连忙上前解释道:“小娥姐,你没看错,我家大刚还活着,这不,今日刚回来。” “天啊,这可太好了!” 程小娥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大白日见了鬼,如今发现不是鬼,真是薛大刚回来了,双眼一下子就红了。 并不是她与薛大刚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俩孩子那么小就没了爹,沈妹子失去男人,这些苦她都深有感触。 如今薛老弟没死,这是多大的喜事啊! 薛大刚朝程小娥拱了拱手,还微微鞠了一躬。 “本也想着吃过饭到大嫂家去一趟道个谢的,这段时间多谢大嫂照顾我家娘子和孩子们,是不是没吃呢,一起吃点吧,正赶上孩子们过生辰。” 程小娥闻声连忙摆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沈妹子才是没少帮我的忙,要感谢也得是我感谢才对。” 她说着,将马缰绳塞到沈青梧手里,“马车我送回来了,你们继续吃着,我就不打搅了。” “留下一起吃点呗!”林楠在凳子上喊了一声。 “不了,家里两个孩子还等着呢。”声音越来越远,直至身影消失不见。 薛大刚的目光落向白蹄,伸手摸了摸,迟疑着问道: “娘子,这匹马是咱家的?” 沈青梧这会儿已经将白蹄身后的绳子摘了下去,微微点了一下头,“嗯,先吃饭吧。” 薛大刚:“……” 盖新房子已经足够叫他吃惊的了,如今还有一匹这样的好马,娘子怎么如此厉害? 真像小岩和芽芽说的,是靠卖那个方方正正的肥皂卖出来的吗? 可娘子为何会做肥皂,她跟谁学的? 太多的疑问盘旋在心口,直到吃完饭,他依旧没有什么思绪。 他主动去灶间刷碗,林楠在一旁将碗盘的具体位置一一告诉他,随后到屋后的小园子里看沈青梧栽种药草。 “咦,怎么都跟快死了一样?” 看着垄沟里立着的明显营养不良的药草,林楠直咂舌。 “所以才要挪回来,用我专属的法子拯救一下。”沈青梧略显得意地勾起唇角。 “好嘛,这确实是你的舒适圈。” 林楠伸手帮她把最后一颗药苗扶正,沈青梧拢土压实。 俩人回到前院,只见薛芽芽在逗弄公鸡玩,不见薛大刚和薛小岩的人影。 “他俩人呢?”沈青梧开口问道。 “爹和哥哥去陶爷爷家了。” 沈青梧了然,人回来了,确实要在村里人面前露个面,好叫大家知道。 而他惦记陶老爷子也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情,那俩人是忘年交,叫陶老爷子见到活生生的薛大刚,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 彼时,薛大刚牵着小岩的手正往陶老爷子家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村民一个赛一个的懵,薛大刚主动一一打招呼,小岩咧开嘴角挨个解释“这真是我爹”“我爹没死,他回来了” 陶老爷子这个时间刚吃完饭,他平日就自己一个人,懒得做三顿饭,无论春夏秋冬都只吃两顿。 刚刷完碗,准备去后院摘土豆,忽地听到有人喊了一声:“陶叔。” 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他缓慢地回过头去,待看清院门口那张脸,手中空筐直接就落了地,滚了好几圈。 “大、大刚?” 陶老爷子抬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双眼,莫不是岁数大了,老眼昏花到这种程度了? 可不应该啊,自己天天做木工,有时还是精细活,眼神比村里同龄那些老头都要好上许多的。 薛大刚抬步进院,将提着的吃食放到一旁,随后到老爷子面前站定,十分感慨地道: “这段日子叫您老担心了。” 他听俩孩子说了,当初要不是有老爷子力保她们娘仨,她们在村里铁定是活不下去的。 而陶世祥意识到眼前的确实是薛大刚之后,直接抓住了眼前人的肩头,老泪纵横。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院外,渐渐聚集了三五个人,随后是七八个,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 大家听说薛大刚活着回来,一个个翘首以盼,都想看看是真的,还是有人在瞎传。 薛大刚转头看向大家,很快就在人群中准确瞧见了孟三牛和光棍老孙头,最终,和孟成良四目相对。 第138章 里正留步 “你这孩子,别傻站着了,快坐下,在外吃了不少苦头吧……” 陶世祥把薛大刚往凳子的位置拽了一把,目光落向他袖口里头一道纵横交错的疤痕,当即就摇头感叹。 “当初大家都误会你了……”他说着,还特意往孟成良站立的位置瞟了一眼,随后再次深深叹息一声。 “大刚啊,你别怪他们,那时候大家伙儿也是被假消息蒙骗了才会……好在真相终于大白,如今你也平安回来了。” 薛大刚掩下眼中情绪,他深知陶老爷子不想看到自己再因为当初的事情找谁的麻烦,尤其是孟里正。 可这口气哪里是随便两句话就能消掉的? 当初加注在娘子、小岩和芽芽身上的苦难,他没有亲身经历过。 可光想到那个画面就忍不住双拳紧握,恨不得直接冲到那几人家里将他们揍得找不着北。 身为父亲和丈夫,他没有资格轻飘飘地原谅。 “陶叔,这些您不用管,我心里有数的。” 他挤出个笑来,将带来的吃食放到他旁边的窗台上,“时候也不早了,您歇着吧,我改日再来找您说话。” 陶世祥见状,想要再说几句,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放弃了。 罢了,大刚对家里婆娘有多好他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当初良子和那帮人确实做得太过分,也难怪人家在意。 人群尽散,薛大刚蹲下身摸了摸小岩的脑袋瓜,“你先回家去,爹上山弄些柴火,一会儿就回去了。” 薛小岩摇摇头,“爹,我跟你一起,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都是我弄,娘都夸我找的枝子好烧呢!” 薛大刚却坚持叫他先回家,好说歹说终于将人给劝回去了。 直至小岩的身影消失在路边拐角,薛大刚抬步朝另一个路口走去,直奔孟成良离去的方向。 在他快要到家时终于追了上去,扬声道:“里正留步。” 孟成良对此并无意外,他停下脚步,回过身的同时扬起一抹习惯性的虚假笑容。 “大刚,回来就好,你走的这段日子村里人都挺惦记你呢。” 薛大刚对此也微微一笑,“是啊,托里正的福,没死外头。” “大刚,有个事我觉得还是得提醒你,”孟成良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你婆娘如今可不是什么正常人,你们家屋头那些藤,都诡异得很。” 闻言,薛大刚眸子里闪过一抹不明之色,随后憨笑一声。 “里正这话是何意?当初她和孩子们坠崖,多亏藤条缠住手腕才有命继续活,救了一命的东西,自然该挪回来好好养着。” 他只提坠崖,不问原因,用一副带笑的眼神直直地和孟成良对视。 意思很明确了,当初坠崖一事我心知肚明。 孟成良脸上的笑逐渐凝固,随即又强硬扯出一抹笑意来。 “你这当了民兵回来,脾气见长啊?” “没,就是学会了个道理——” 薛大刚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还将两边的袖子给撸了起来。 孟成良眸色一沉,不动声色地退了一小步,“什么道理?” “咬人的狗,不叫。” 他说这话时,脸上再不复憨厚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配着那坚实硬朗且带着狰狞疤痕的手臂,叫孟成良的脸颊侧面不自觉地流下一滴冷汗。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这夫妇俩先后都换了魂,以前的薛大刚何曾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过话? “大哥,站门口做什么呢?” 孟成德的询问从孟家院子里传出来,孟成良回过神,瞥了薛大刚一眼,脚步匆匆连忙进了门。 薛大刚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双略显锐利的眸子紧盯着孟成良的背影。 印象中,这位孟里正总是笑眯眯的,和谁说话都和颜悦色,可今时今日他才知道,一切全都是假象。 带头孤立孤儿寡母,几次三番故意和娘子作对,哪里是胸襟开阔的大丈夫所为? 来这一趟,他就是想叫孟成良知道,老实人被逼到份上,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他今后再想做些什么都最好掂量掂量。 —— 酉时中,太阳即将落山,薛大刚扛着两大捆枝子下了山,走的是离家最近的小路。 原本正在秋千上晃荡腿的薛芽芽小跑过去帮爹开院门,还转了个圈展示自己的衣裳。 “爹,这是林姨送的生辰礼物,好看不?” 薛大刚将柴火放下,眸色温柔,“好看,芽芽穿什么都好看,谢过林姨了没有?” “当然谢过啦!”芽芽乐不可支地红了小脸,转而朝侧屋摆了摆手,“哥,你换好了没有呀,快出来给我们瞧瞧!” 话落,侧屋的门被推开,薛小岩略显扭捏地走了出来,垂头看着自己身上月白色的外衫和靴子。 “是……是不是太白了些……” 他长这么大从未穿过这样浅的衣裳,这种样式镇上的读书人才会穿,就连村里几个在孟老夫子那做学问的孩子都没穿过。 “哇,哥你这一打扮可真像个读书人!”芽芽毫不吝啬地夸赞。 从屋中走出来的沈青梧和林楠也随之点点头,小岩的皮肤虽然黑,但五官周正,身材对比同龄小孩也称得上是高挑,穿起来很有书卷气。 “来,这是娘准备的生辰礼。” 沈青梧抬步过去,蹲下身,将两块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平安锁分别系到了薛小岩和薛芽芽腰间。 “好漂亮……” 芽芽直接就看呆了,指尖摩挲着上头的纹路,简直称得上是爱不释手,目光连一息都不舍得移开。 薛小岩咽了咽口水,迟疑着道:“娘,这个很贵吧……” 沈青梧淡笑着摇摇头。 “还好,你们小的时候家里一直穷,这么些年连件像样的生辰礼都没给你们准备过,如今算是补偿吧,你俩可不许怪娘给得太晚。” 俩孩子一左一右地抱住了她的腰,异口同声道:“不晚不晚,谢谢娘亲!” 林楠看着这一幕,由衷地为娘仨高兴,余光注意到薛大刚在怀里掏着什么,略带好奇地张望过去。 薛大刚其实也给俩孩子准备了小礼物,是大军路过沧州,他和几个兄弟进城采买时碰到的物件。 第139章 薛大刚的猜测 沧州盛产玉矿,两只拇指大小的玉葫芦,通体暖白。 虽并不是什么名贵玉料,但打磨光滑,形状与颜色都极好,他当时一眼就相中了。 俩孩子没想到还有礼物收,一个个乐得跟什么似的。 芽芽将玉葫芦贴在脸颊,随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感觉今日可真是迄今为止最难忘的一天。 沈青梧瞧薛小岩伸手仔仔细细将衣裳下摆的褶皱抚平,想起自己上回在镇上的无忧学堂询问夫子对学生收取的具体要求。 她有心把两个孩子一起送过去,可学堂里的人说了,不收女孩,且男孩超过七岁也不收,叫她一时没了主意。 “娘子发什么愣呢,怎么了?” 她一下子回过神来,见薛大刚用好奇的眸光看向她,当即摇了摇头,“没什么,时辰不早了,都歇息吧。” “林姨跟我一起住嘛?”芽芽的一声询问,叫沈青梧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免尴尬地轻咳两声。 当初建新房压根就没留薛大刚的地方,按理说他回来该与她这个娘子同住一屋,可一想到要和一个陌生男人住一起,她就头皮发麻。 好在林楠反应极快,笑道:“我同表姐有话要说,姐夫你就跟小岩睡一起吧。” 薛大刚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家里有客人在,自然要以客人舒适为主。 更何况,他与小岩睡一屋,爷俩也好说说话。 至于娘子,嗯,虽然他真的很想她,可也并不急于一时半刻的。 他抬步进了主屋,看起来是要找什么东西,还没等沈青梧询问,他就回头道: “娘子,我的衣服放在哪了?” 沈青梧深吸一口气。 放在哪……她从旧房搬到新房时直接就把他所有衣服都扔了…… 毕竟那时候谁也没想到他还能回来。 见她语塞,且一脸为难的模样,薛大刚失笑道:“没事,那我先对付一宿,不要紧的,对了……” 他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旧旧的鼓鼓的荷包,看在沈青梧眼里只觉有些眼熟。 “娘子,这是饷银二十两,你把它收好。” 响应民兵这一趟的初衷本就是它,当初走之前,他就想着回来要盖间新房子,如今房子都盖好了,是娘子花费她所有的精力和头脑攒钱盖出来的,他无比感恩。 所以这钱即便省下来了,他也从未想过要私藏起来。 沈青梧接到手里,也是在这时,她才想起这荷包是薛大刚走之前原主绣给他的。 她忽然就开始好奇,若叫薛大刚得知这具身体里头已然换了芯子,他会是什么反应? 会怪她占了他娘子的身体吗…… 薛大刚瞧沈青梧愣神的模样,憨笑着抬手朝她的脑袋伸过去。 沈青梧心头当即警铃大作,用胳膊挡他手的同时,还瞬间侧过头躲开了他的触碰。 两个人短暂对视一瞬,沈青梧从他面上看到十分明显的诧异,也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完全不是她这个“娘子”身份能做出来的事情。 她稍微有些懊恼,即便没办法做到像原主那样对他体贴入微,至少也别陌生得太明显,否则薛大刚迟早得发现她不是原来的沈青梧。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解释一番,而薛大刚见她这样,眼中的迷茫一闪而过,随即极快地垂下头去,语气很是低落。 “娘子,早些休息。” 他抬步出了主屋的门,还细心关好,回想起方才娘子那下意识的阻挡动作,只觉心口泛酸。 是他没用,他在娘子最需要的时候没能在她身边,娘子的改变或许是她亲历的痛苦所致。 可为何在她的眸光里,他甚至不只感受到疏离感,还有那种隐藏不住的防备? 他是她的男人啊,她有什么好防备的? 薛大刚百思不解,使劲甩了甩头,在薛小岩带他洗漱,又带他回到侧屋躺下后,有种近乎离谱的猜测忽然涌现出来。 娘子不是原来的娘子了吧? 他能理解一个人经历生死大事变了性格,可她的内在要如何改变? 就比如小岩告诉他,洗脸盆旁边的那个铜壶是娘子做出来的,从高至低漏水的法子也是她提出来,工匠才照着做。 再比如说,小岩睡前点灯写了好一会儿的字,他说是娘子教他和芽芽认字,还一笔一划地教兄妹俩写。 可他的娘子何曾识字?她压根没学过啊! 若这个女人不是娘子,那真正的娘子去了哪里?她为何能占用娘子的身体?她究竟是什么人…… 回到家的第一夜,薛大刚睡得极不安慰,天光渐亮的时候就起身穿鞋。 去村口打了几趟水,足够一家人两三天的用量,随后扛起锄头,朝自家地里走去。 “老天爷……” 来的路上,他脑中思绪纷飞,隐约瞧见前头那片庄稼的长势比这一路上看到的任何一家都要好。 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愣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是他的地。 放眼望去,紫红色的茎秆个个粗壮,几乎所有植株都比他的个头还高。 圆锥形穗子呈现暗红色,他伸手捏了一把,里头籽粒细小如小米,但比他之前见过的都更圆润。 几乎所有的穗子都沉甸甸低垂着,下头叶片交错枯黄,风过时犹如沙沙低语。 薛大刚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她……是如何把庄稼地伺候的这样好? “大刚哥!” 有道熟悉的音色传来,薛大刚回头一瞧,是孟六申的老来子孟顺子。 孟顺子手握长镰刀,笑着朝他走了过来,“大刚哥,你家也准备收割了吗?” 薛大刚闻言点了点头,“瞧着再有个两三天就可以收了,顺子,你家地里今年咋样?” 孟顺子挠了挠头,“嗐,咱们村可没谁比你家的长势好,我之前问嫂子用什么法子养苗,她告诉我去山里头挖红土回来掺到土里,我试过但没什么变化。” 他说到这,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许是时候不对,等明年我开春就掺!” 那天,他在地里碰到嫂子,还没问出法子就被叫去村口开会,后来他又专门去她家走了一趟,嫂子这人心善,直接就告诉他红土的位置。 他去山上挖了两大桶回来,那土质是真没得说,摸起来一点都不硬。 只可惜掺土的时候,庄稼秆子都已经长起来了,没起什么作用。 第140章 沈青秋要生了 又闲聊几句,孟顺子拎着镰刀去往自家地头,薛大刚也提着锄头往家走。 到院门口时,灶房的烟囱正冒着热气,林楠做了锅贴饼子,正将葱花汤往盆里头盛。 沈青梧则正将草木灰桶、沙枣花和百里香往板车上装。 薛大刚见状,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帮忙,从她口中得知这些是用于做肥皂的原料。 自打昨日听说了这东西,且早晚洗脸还用了它,薛大刚对其的兴趣便只增不减。 于是早饭后,一行五人一起上了马车,薛大刚主动在最前头赶车。 沈青梧在他身后坐着,目光落向右侧的大篮子,想着铺子里上一批皂液已经沉淀得差不多了,待会便直接先把这两样处理一下,该烘就烘,该煮水就煮水。 她的升级皂经了这几个月的时间,手艺已经娴熟许多。 里头或添加花香型植物或添加药香型植物,根据时令推出限定功效,很受高端人群欢迎。 “娘,小姨肚子里的宝宝是不是就快要出来了?” 沈青梧回过神,看了芽芽一眼,微微点头道:“是呢,这几天抽空娘得过去看看。” 青秋的肚子比旁人的都大,之前大夫给诊脉的时候就说肚子里是双子。 怀双胎的基本不会怀满十个月,差不多36-38周就会胎动了。 当初原主怀小岩和芽芽时,俩孩子就是早产。 “小秋什么时候成亲了?” 听着母女俩闲聊的薛大刚回过头,沈青梧随即将沈青梧嫁的那户人家的大致情况讲给他听。 两炷香后,马车进了无边镇,沈青梧指路,不多时,一个挂着“沈氏皂”牌匾的铺子便映入眼帘。 铺子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名男子,目测都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体型瘦弱。 沈青梧主动告诉他:“这是六子和小川,在铺子里帮工的小伙计。” 芽芽主动开口为两个大哥哥介绍,“这是我爹!” 两个小伙子了然,一边将东西卸车,一边短暂对视一眼,心下都犯起嘀咕来。 他俩该怎么称呼人家?芽芽的爹,那不就是东家的丈夫吗? 薛大刚似是看出了他俩的犹豫,“我姓薛。” 二人点点头,一齐出声喊了一句“薛大哥”,算是打过招呼。 接下来的时间,几人开始像往常一样各忙各的,林楠做煎饼果子的准备工作,薛小岩帮她拾掇东西,搬当日用的炭块以及其他配菜。 六子和小川则去后院轻车熟路地开始搅拌皂水,薛大刚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看出些门道来。 刚想自己也上手试一试感受一下,忽然就听到有人扬声喊: “孩儿,孩儿,你妹妹要生了!” 薛大刚立时抬步过去,只见一个身形略显佝偻的老人满身狼狈,止不住地喘着气,鞋子好像还丢了一只。 头发两侧凌乱的白丝浸着汗水,再看那眉眼,不是娘子的爹又是谁? “爹!”他迎上前去,沈致富一见到他,两眼一直,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面前的居然真是大姑爷。 可眼下他根本来不及细究,焦急地攥住他的手臂,“大丫头呢,大丫头去哪了!” “娘去隔壁街的药铺了,阿公,我带您去!” 小岩闻声从二楼跑下来,沈致富连忙跟着外孙子往出走,薛大刚不放心,在最后头跟着,临走时和林楠短暂对视一眼。 “表妹,辛苦你看着铺子。” 林楠摆摆手,“这头你放心,快去吧。” 怀双胎本就比单胎危险一些,瞧沈老爷子急成那副模样,看得出来沈青秋那边的状况不太好。 济世堂内 沈青梧刚将抓好的几包药拿在手里,转身就和沈致富打了个照面。 一看到老头子这副模样,沈青梧心头当即咯噔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在听完沈致富的描述后,沈青梧的脸色霎时就白了。 沈青秋自打昨夜寅时就肚子疼,给崔贺急得摸黑就跑去隔壁村请稳婆。 那王婆子今年五十几岁,接生了二十几年经验老道,这么些年双生胎她过手的有两对,母子均平安。 因此崔贺早在刚查出双胎时就找到了王婆子,与其打好了招呼。 可人算到底不如天算,王婆子刚巧在昨日摔断了腿,连带着腰也受了伤,如今连站都站不起来。 “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在家里妹妹疼得要紧,你快想办法给找个稳婆吧!” 沈致富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如今都不盼着孩子能不能顺利生出来了,他担心的是小闺女这条命啊! “爹,您冷静。”沈青梧定定心神,转而跟济世堂的平子道:“不知你这里可有相熟的稳婆?” 平子早将事情听了个清楚,点点头道:“在雁儿街住着一位,姓孙,我这就将人请过来。” 沈青梧感激地瞧了他一眼,随后从怀里掏银子,对铺里另一个小伙计道:“把你们这里吊气用的好参拿出来。”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后,姓孙的稳婆被着急忙慌地带过来,而沈青梧早已回自家铺子取了马车。 这一趟,除了沈青梧和沈致富,薛大刚也跟着去了,他想着即便在生产这块帮不上什么忙,也能帮着跑跑腿之类的。 他将马车赶得飞快,这一路遇到颠簸路段时,孙婆子感觉自己的老腰都要颠错位了。 巳时中,马车终于疾速进了平阳屯,此时距离沈青秋腹痛已经过去了足足三个时辰。 崔家几口人在院子里急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崔贺一双眼睛急得通红,死死地扒着门板,听到屋内传出的叫声,简直心如刀割。 老丈人搭村里牛车去镇上找稳婆去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在闷声祈祷,乞求老天保佑秋儿和孩子们平安。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心中的那种恐慌越来越明显,哪怕是强压都压不下去。 屋中,有两位有生产经验的村妇在陪着沈青梧,教她用力,可俩人到底没有接生经验,急得满脑袋都是汗。 “看她这疼法,第一个孩子早该出来了,怎地还没有动静?” “不知道啊……呀,这好像是破水了,还掺着血,他们还没找到稳婆来吗?” 第141章 也是龙凤胎 沈青秋唇白如纸,躺在炕上的被团里,浑身都汗淋淋的,里衣全部糊在身上,黏腻至极。 这要搁之前,沈青秋早就已经受不了想要换衣裳了,可如今她压根没有精力去想那些。 每隔一段时间腹部就坠痛,痛的时候整个五官都扭曲起来,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的那种。 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体力随着一次次阵痛而流失,微微侧过头看向炕沿那半碗肉粥,心道等这个劲过了必须得再吃点。 稳婆迟迟不到,她有想到是出了什么事,对腹中的两个崽子担心得不行。 双胎本就凶险,她好怕自己生不下来,也怕途中出了什么事无人帮忙处理。 听赵大嫂说羊水破了,还带着血水,这让她的疼痛瞬间被转移,努力地想要坐起来看看身下。 “救救、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们了……” 刘氏弯身过去查看,当即脸色一滞,“口子开了,已经开了一半了,贺子媳妇,快用力,赶紧用力!” 之前她看了许多次,这几个时辰宫口就只维持在一两指,根本达不到生产的条件,如今一下子开了这么大,想来是终于要生了! 赵氏闻声赶紧转身把水盆往外头拿,刚一开门,就见崔贺要冲进去,下意识就将人拦住。 在崔贺身后的崔家老太太也连忙将人扯住,褶子都堆到了一起,急道: “你疯了不成,女人生孩子的地方你不能进!” “可是秋儿一直没生,孙儿先进去陪陪她,等开始生了再出来不迟!” 崔贺急得要命,出了门的村妇一把将水盆塞到他手里,又迅速将门关上以免进了凉风。 “已经开始生了,快再把水换成热的!” 屋内,刘氏的声音再一次传进院中人的耳朵里,这一回明显已经慌乱了。 “稳婆呢,稳婆还没到吗?有没有吊气的参,她快没有力气了!” 她隐约已经瞧见孩子的头了,可沈青秋看起来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自己之前生产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手法很好的稳婆,是娘家村里的,会使巧劲帮忙把孩子往下推,可如今什么条件都没有,只怕这一关会很难过。 崔贺进不去房里陪着,转身就往院外走想去看看人到哪了。 正在这时,忽然就听到了马踏声,伴随着老丈人的呼喊,他当即松了一口气。 “来了,来了……” 白蹄这一路速度提得很快,马车刚一停下就有几道人影小跑着进了门。 崔贺定睛一看,只见大姨姐拽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婆子直接就进了屋内, 在她身后,除了老丈人,还有个脸生的高个汉子。 但再细看一眼,这张脸也不是完全陌生,似乎与大姐家的两个孩子长得有些相似。 汉子一进门就跟他对视一眼,还拍了拍他的肩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他疑惑这人是谁,还没问出声,就听到沈青秋一阵惨叫,听得出嗓子都喊哑了。 崔贺一颗心再次紧绷起来,双手合十,心中默念一定要平安生产…… 屋内,沈青梧的到来让沈青秋瞬间安定许多,她听到姐姐用很坚定温柔的声音对她说。 “小妹不怕,这是个很厉害的稳婆,一定能助你平安生产,你要尽量把叫出声的力气用在发力上,好不好?”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不该喊那么大声白白浪费力气,可是真的好疼,怎么会这样疼?大姐当初生小岩和芽芽的时候也受这么大的苦吗? 疼了几个时辰的沈青秋一直都没掉眼泪,而这会儿像是终于柔软下来一样泪眼摩挲。 沈青梧瞧着她那个眼神,心疼得不得了。 此时,稳婆已然净好手,将沈青秋身下的被子掀开看了一眼,随后面色凝重地上手揉产妇的肚子。 宫口已经开了,但孩子的头有些大,直接就卡住了,若不尽快帮忙生下来,不止第一个会窒息,另一个更加活不成。 她手刚一使力,沈青秋就疼得浑身扭曲,沈青梧不得不换个姿势压住她的上半身不要乱动。 目光落向那血淋淋的下半身,心跳跳得越来越快。 原主虽然有生过双胎的经历,可那股记忆显然已经褪色,如今叫她回想,只记得很疼,但具体疼成什么样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且那到底不是她自己的经历,她一个连男朋友都没谈过的大龄单身女,看到这种生产场景哪怕已经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却仍旧控制不了心跳的频率。 “啊——” 随着沈青秋一声痛苦的低呼,孩子像个肉球一样,整个身子终于出来了。 稳婆手脚麻利地处理脐带,匆忙中看了一眼,道:“是个男娃。” 赵氏上前将孩子抱过去,刘氏拿干净细软的湿布把孩子身上的血都处理干净,放到了事先就准备好的襁褓中。 男娃的半颗头略显涨紫,是方才卡住的时候造成的,但好在呼吸平稳,两只手两只脚,眼睛鼻子嘴巴都很正常。 他只轻微地哭了一两声,不离得近些都听不清,沈青梧注意到那边孩子没什么问题,注意力继续集中在沈青秋身上。 “……大姐,我没有力气了……” 稳婆一双眉头紧紧蹙起,抬起头看向沈青梧,沈青梧当即点头,“我带了参。” 随即从怀里掏出那只百年老参,取下一块放到沈青秋嘴边。 有了老参的助力,不多时,沈青秋便恢复了些许力气,随着疼痛感再次来袭,她咬紧牙关,嘴唇都被咬破了,唇角都是血。 约摸过来半炷香的功夫,感觉一股热流快速从体内窜出去,仰起的头摔回到了枕头上。 一阵嘹亮的哭声响彻屋内,这声音也叫院中众人当即喜上眉梢。 如此强有力的哭声,孩子很健康啊! 稳婆语带喜色,“是个女娃,恭喜恭喜,龙凤美满,儿女双全!” 沈青梧也很高兴,低下头给沈青梧抹了抹汗,柔声道:“听到了吗,两个孩子都好着呢。” 沈青秋疲惫地笑了一下,努力地抬眼和姐姐对视,“跟……跟小岩和芽芽一样……”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人缓慢地合上了眼,头直接深深地垂歪下去。 沈青梧的瞳孔猛地一缩,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稳婆的惊呼声。 “大出血了……” 第142章 她没事了 稳婆的这一声喊,叫崔贺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再次紧绷,脚步一垮就要进屋去。 崔老太太眼尖,又连忙将人给拉住,崔老头子的拐杖捶向地面“砰砰”作响。 “这时候你进去有什么用,快去请白大夫过来止血!” 崔贺当即反应过来,转头就奔出门。 不多时,白斩风被急急忙忙地带过来,身上的药箱都差点顺着胳膊滑下去。 屋内,沈青秋身下的被褥已经换成干净的,身上也盖了个被子。 她闭着双眼呼吸平稳,不知情的人一看还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可沈青梧知道,她身下的血一直在流,屋内的血腥气经久不散。 百斩风进来后直接伸手搭到她的腕上,村里没那么讲究,尤其这会儿人命关天,更是耽误不得。 他的眉头逐渐紧促,几息的功夫后收回了手。 “家中有参吗?没有就熬红糖水。” 沈青梧连忙应声,“有,已经拿去叫他们熬了。” 熬参汤需要一定的时间,这个时候,白斩风从药箱里拿出一个药包来,展开,里头尽是银针。 他捻起一根针,在火烛上头燎了两下,随后刺入隐白穴,脾经并穴,主治崩漏。 他并不是带下医,当初跟师父学医时,对女子生产方面几乎没有涉猎,眼下根本没什么把握。 只心中暗道这针能帮着延一延时辰,等参汤过来补气。 沈青梧注意到他的神情,能感觉到他并无太大把握,她转而看向炕上躺着的面无血色的沈青秋,逐渐就觉得鼻头发酸。 不仅仅是原主与这个妹妹感情深厚,她几次与其相处下来,也很喜欢这个表面凶巴巴,实际上外冷内热的小姑娘。 她才多大啊?二十几岁,像花一样的年纪,她无法想象这个好姑娘会因为生孩子而香消玉殒。 此时此刻,她只恨自己的能力不是疗愈,否则哪里会叫她流这么多的血。 等等,疗愈…… 沈青梧心念一动,随即想起自己当初在悬崖下被毒蛇咬了之后恢复生机的场景。 藤蔓能助自己恢复,她也曾用藤蔓给植株催长帮芽芽降温,那根济世堂的参她更是特意放在袖子里带回来的。 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 她抬步在屋内转了两圈,赵氏和刘氏这会儿把拾掇好的两个婴孩抱到了侧屋,院中,崔家人已然围过去逗弄,只剩崔贺仍旧一脸焦急地望着这头。 时辰到,白斩风将银针取下,再次搭上沈青秋的手腕,余光注意到从被子下渗出的红色,微微摇了摇头。 “这血崩凶险,药力恐怕都来不及了……” 沈青梧急得一双眼睛像是兔子一样,干脆上前抱住了沈青秋的半边身子,将她的头搁到自己腿上,紧紧地攥住她的手。 “参汤来了,参汤好了!” 屋外,传来一道对沈青梧来说有些陌生的声音,话落,崔贺的亲娘崔钱氏端着一只白色大碗就来到炕边。 她神态慌张,一进门眼神就直直地落向沈青秋。 “好孩子,你可得挺住,俩孩子不能没了娘啊!” 她与丈夫昨日去走亲戚,原本这事可以往后延一延的,但那户人家赶上办喜事,不去不行。 她自打出了门就惦记家里这快生产的媳妇,走亲戚就也走得心不在焉的。 果不其然,媳妇还真是发作了,虽然进门她看到一双孙子孙女很高兴,可媳妇却还没醒过来,说是流了好多的血。 再一看到贺子那副模样,她心就凉了一大半。 白大夫连忙起身将地方腾出来,“快,喂她喝进去。” 沈青梧帮忙扶着沈青秋的脑袋,又掰开嘴巴,一汤羹只能喂进去一点点,其余全部都顺着嘴角淌下去了。 “青秋,你要坚强一点,睁开眼睛,醒一醒把参汤喝进去。” 沈青梧的呼唤丝毫不起作用,她甚至又使力拍了拍她的脸颊,也毫无反应。 崔钱氏连续喂了两三勺,都喝不进去多少,她将碗放到一边,转而去掀开一片被角,待看清里头的血色,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 “婶子,大夫,你们先出去,我要想办法喂她。” 崔钱氏不觉得沈青梧能有什么办法,一个人身上一共才有多少血,儿媳妇身下的被褥都被浸透了,她还能怎么活?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了,总之一踏出门槛就跌了下去,幸亏有人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待看清扶自己的是贺子,她轻声呢喃,“秋儿,秋儿不行了……” 崔贺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转而去看白大夫,却见白大夫也摇了摇头。 “她喝不进去参汤,即便那汤能帮她续上一口气,可她压根就喝不进去,我也无能为力了。” 崔贺急了,伸手就要推门进去,喝不进去没关系啊,他去喂,他用嘴巴喂进去啊! 可这一下却没能推开门板,门在里头被死死锁住,他“咣咣”敲得震天响。 “大姐,让我进去,让我进去看看秋儿,大姐!” 彼时,沈青梧一双眼睛泛起墨绿色的光芒,藤条将姐妹俩的手腕连在一起,一股一股的绿色从沈青梧的这头涌向另一头,每涌动一次,她脸上的血色就减弱一分。 她也不清楚这样能不能行,只能跟从自己的心去做。 她只知道,无论怎样都要试一试,万一行呢,万一可以救她呢…… 门外,崔贺都要绝望了,半大的汉子抱着自己的头蹲到地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大姨姐为何要关上门?为何他用了全部的力气都撞不开? 他只想看看秋儿,他要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在她旁边啊! 薛大刚将人给扶了起来,他也不清楚娘子在里头忽然将门锁死是怎么回事,但想起小岩和芽芽提到过,娘子的藤有大作用。 他估摸着里头是在救人,这个时候不能打搅她。 “妹夫,你先起来,你姐不会害她的,再等等。” 崔贺泪眼摩挲地站起身,这才想起还能走窗户,人大踏步到窗边,刚一抬手就被薛大刚给拦住。 “你冷静,她这时候绝不能见风。” 娘子之前生小岩和芽芽的时候,稳婆特意叮嘱过这点,他记得很牢。 “青秋醒了,她没事了……” 沈青梧的声音非常虚弱,话落,就直接一头栽倒到炕边。 第143章 我娘子已经死了,对吗 薛大刚驾着马车驶出平阳屯,板车上头铺着软乎乎的棉被,沈青梧躺在上头,面色苍白得要紧。 烈阳高照,可她却抱着自己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直抖得薛大刚手足无措。 方才那是怎样一幕?娘子和小姨妹之间浮动交错着好几根藤条,虽然娘子已经用最快时间将其收起,可依旧被他给看了个清清楚楚。 也好在崔贺反应慢了两拍,等他抬起头往屋里冲时,那些藤条缩回了娘子袖口,随后,她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拽着自己的衣角呢喃,叫自己带她回家。 他将缰绳紧紧缠在自己右臂,任由白蹄顺着土路往前小跑着,再把外衫脱下来盖到她身上。 伸手覆到她的脸颊,看着她痛楚万分的模样,心口止不住地刺痛着。 若她还是平常人,他可以找大夫过来给她瞧病,帮她缓解,可如今又该如何? 她看起来像是过度使用了山神给的能力,如此这般,难不成要带她进骨薪岭,再去求山神一回…… 他正兀自犹豫,沈青梧却忽然偏过头,怄了一大口血。 “……咳咳……” 薛大刚越发慌乱,“娘子,娘子……” 沈青梧各处都在痛,恍如烈火焚身一般,却偏偏冷得要紧。 这回强硬使用能力要比上回促使藤蔓疯长反噬得多,她的血液特殊,但沈清秋到底不是植物,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因此她付出的代价,远比之前要大。 她有预感,此番少说也得休养个十天半月。 “不碍事,我自己能慢慢恢复。”对上薛大刚焦急的眸光,她轻声道:“不要告诉任何人,芽芽她们也别告诉。” 薛大刚苦笑一声,“就算我不说,她们也能看出来,你先躺下。” 既然需要自我修复,他便干脆让白蹄走得更平稳些,好不那么颠簸。 随后,用自己里头衣角最干净的部分,仔仔细细地帮她把唇边血迹擦拭干净。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过了半个多时辰,两人一马终于进了落雁坡,回到了自家小院子。 彼时,沈青梧身上的痛楚跟一开始相比几乎没有减轻,她几番想要睡去,好叫自己不那么痛,可惜怎么也睡不着。 薛大刚将车停好,随后伸手去抱她。 瘦削的身子揽入怀中,这叫他瞬间想起之前的娘子,可他心里门清,这真的不是她了。 以前娘子有个头疼脑热,都十分依赖他,会在两个孩子不在的时候依偎到他怀中寻求安慰。 可如今的她,即便痛得咬紧牙关,痛的面容惨白,仍旧是生生自己受着,方才还对他道了一声谢。 将人放到了里屋炕上,他又上去帮她铺好被褥,再轻手轻脚地将人挪上去。 沈青梧略微翻了个身,随后蹙眉尝试控制屋顶上方那些藤条。 几息的功夫,后背便湿透了,而藤条们纹丝未动。 她大抵明白了,近段时间已然不能正常使用自己的能力,这些便是强行救人的代价。 “来,少喝点水。” 薛大刚去而复返,端了一碗水来,扶起她的半边身子,喂了小半碗后,又将人安置躺下。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迟疑半晌后,他小声问道。 沈青梧本微微阖起的眼睛缓慢地睁开,“我没事。” “你救了姨妹,她自己知不知道?我瞧她那手腕多了个口子……” 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用这种异于常人的手段将人给救回来,最怕的就是被有心之人给瞧见。 他与姨妹只接触过几次,并不是很了解她的为人,不知她醒后会不会广而宣之,若真是那样,这人还不如不救。 “她不会知道,那道口子,会愈合的很快。” 沈青梧对于这个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在栽倒之前,她清晰地看见连接青秋的那道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不会留下太多痕迹。 这话说完,沈青梧忽然觉得一阵昏沉,几息的功夫后,终于昏睡过去。 薛大刚轻叹一声,帮她掖了掖被角。 两个时辰后,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天空阴云连绵,薛大刚抬头望了一眼,随后第三次进到主屋里,查看她的情况。 沈青梧刚醒,浑身半分力气都没有,痛感随着醒来便开始逐渐恢复,但好在是可以忍受的范围。 她努力地翻了个身,正好对上他的一双眼睛。 薛大刚将一碗粥端过来,“醒了就吃一点吧。” 沈青梧没反对,她确实需要补充体力,不然一直什么都不吃,只会越来越没有力气。 他舀一勺,轻吹了吹,她张开嘴巴,安静地咀嚼。 两个人就像是真正的小夫妻一样,像人们所常见的,妻子生了病,丈夫在一旁悉心照顾,恩爱有加。 可她和他彼此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这种变化沈青梧并非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刚回来那日,每次看向自己时,眼眸中都充满欢喜与爱意。 但过了一晚,那目光中便多了几抹探究与不解,直至今日,他眸色虽依旧温柔,可那其中更多的是疏离,就像自己对待他那般一样。 一碗粥下肚,沈青梧轻声开口,“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她不是专业演员,没办法做到在和一个陌生人相处时完全放松警惕,放下戒备,即便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是村里公认的好男人。 且沈青梧清楚,他并不傻,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当上百夫长,他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木讷。 他会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方式,那些都会让她更真实、更迅速地暴露在他面前。 “我娘子……她死了是吗?” 薛大刚说出这话时,尾音略微颤抖。 沈青梧没想到他会直接这样问,虽有不忍和迟疑,仍旧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嗯,她在坠崖之前,就死了。” 此言一出,薛大刚整个人好似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精力,斜靠到墙上,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喘得上气来。 他的一双眼睛几乎霎时就浸满泪水,屋内安静的可怕,甚至能听到豆大的泪滴滴落到地面的声音。 沈青梧也是一阵心痛,她能强烈地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对原主有多深情。 她无法想象那是种什么感觉,拼了命赶回家,最爱的人已经不在,而她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 “她死的时候,疼不疼?” 第144章 麻烦你继续演戏 “不疼,没遭什么罪。” 沈青梧回想起当初那个场景,乱哄哄的一群人在屋子里不停打砸,原主上前阻拦,被推倒在地,直接就磕到了后脑。 再醒来时,便是她了。 薛大刚听她这样说,面上多了一抹苦笑。 娘子是个很怕疼的人,幸好,幸好没有受什么罪。 事已至此,他只怨当初自己不在她身边,没能将人给保护好。 想起娘子出嫁那日,老丈人攥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大刚,你一定好好待大丫头,爹这辈子最宝贝的就是这两个闺女,无论什么时候,你得护好她啊!” 可他却没能做到,他恨这样的自己…… “节哀,或许她也有像我这样的机遇,在另一个时空里好好活着。” 沈青梧简单将自己当初的情况告诉了他,当然,只挑他能听懂的部分说。 薛大刚整个人都怔住了,在听到她是死了又活在另一个人身上,当即就联想着娘子或许也还活着,只不过如今相隔太远,回不来罢了。 但只要人还在,他就觉得好受许多。 “你说你是从离大盛很远的地方来,有多远?” 除了大盛以及边陲的几个小国,难不成还有其他国家吗? 沈青梧思量片刻,打马虎眼道:“总之是你没听过的地方。” 薛大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肥皂也是你从老家带来的方子。” 这样全部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为何她性情大变,为何她忽然会识字写字,为何她脑中有那么多奇思妙想的法子,这些通通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多谢你这段时间照顾小岩和芽芽。”薛大刚由衷地道。 “既然承了这个身体,我自然要替她把孩子们好好养大。” 提起孩子们,沈青梧的眼睛里流露出少见的温柔,叫薛大刚甚至想要贪婪地多看一会儿。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如今人家压根就不是他媳妇,这样盯着不好。 他垂下眼帘,语气也低落下去,“还得麻烦你帮我在人前演戏,毕竟……” “毕竟是明面上我们是夫妻。”她接他的话茬,“这个你可以放心。” 经此一事,能与他敞开天窗说亮话,其实是意外之喜。 不然她还得总是记挂这件事。 见她如此爽利,薛大刚长舒一口气,“时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有事喊一声就成。” 说完,他将粥碗拿在手里,将主屋门窗都仔细关好,进了小岩的卧房。 这一夜,沈青梧几乎就没怎么睡,痛楚一阵阵的,十分折磨人。 她眼皮昏沉,脑袋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嗡嗡作响。 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公鸡打鸣,睁眼一瞧,天马上就亮了。 薛大刚与她一样,也几乎一夜没睡,但他是因为心里头装着事睡不着,一闭眼睛就会想起娘子的音容笑貌。 辰时初,沈青梧扶着柜子,吃力地坐起来,再缓慢移到炕边去穿鞋。 本来是不想动弹的,一动弹就更疼,可上厕所这种事实在躲不开。 好不容易挪到了屋门口,正在灶间熬汤的薛大刚余光见到她自己出来,吓得连忙就扔下手里的木头冲过去。 “咋不喊我!” 语气中竟带着些许责怪和埋怨。 就算不想与自己多接触,可这种特殊时候,她就非得要强吗? “我是要上茅房。”沈青梧讪讪地道。 “那我也可以先送你过去啊。” 薛大刚干脆将人打横抱起来,沈青梧一声惊呼,下意识地揽住了他的脖子,回过神后,又觉不妥,两只手都攥成了拳头。 薛大刚快步将人带到了茅房门口,将她轻轻地放下,见她明显还是站不稳的模样,想着肯定也是蹲不下去的。 “不然你扶着我,我转过去,不看。” 沈青梧脑中当即联想到了那副场景,连忙摇头道:“不必,我自己可以。” 薛大刚有些无奈,果然还是犟不过她。 他抬步往后园的方向走去,到底不放心,没走太远,保持着能听到她喊声的距离。 沈青梧这茅房上的极其艰难,全程都得把着旁边墙壁,蹲下去时,两条腿跟开了震动一样抖个不停。 起身就更不必多说,那是多少次尝试之后,才成功的结果。 等扶着往出走了两步后发现,这会儿不光疼,两条腿还麻起来了。 “薛大刚!”她一张脸都皱到了一起,半弯着身子,下意识就喊了一声。 薛大刚微怔,成亲这许多年,这三个字他甚至从娘子口中都没听过,而今被她这样一叫,竟觉得心里头短暂划过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沈青梧见他站在原地发愣,当即便觉得浑身更痛了些,脚下不稳便滑了下去。 薛大刚回过神,连忙奔过去,在她摔下去之前轻车熟路地将人抱起来。 “对不住,方才我、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叫我的名字……” 沈青梧的嘴角抽了抽,“不叫名字叫什么?” 薛大刚下意识就想说“叫相公啊”,随即想起跟她的关系处于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就叫名字吧……叫名字挺好。” “你也叫我的名字就行。”沈青梧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她的注意力都只在自己的腿上。 麻,简直太麻了,一动就像是有万千只蚂蚁在里头乱走。 “芽芽他们应该还很着急,按理说我应该过去通个信,但留你自己在家我不放心。” “要不然,你受累去一趟镇上,把芽芽给换回来?她在家照顾我的话会方便许多。” 听到沈青梧这样说,薛大刚倒真开始认真思索起来,但很快就摇了头。 “芽芽还小,她力气不够,扶你去茅房都得费很大劲。” “那就把我拉铺子里头去养着吧,晚上我在那过夜,你和孩子们回家住。” 主要是后头还有不少肥皂订单,铺子里一直都得留人忙活。 “你的身子能受得住吗?要不再休息一天,明日去。” 沈青梧摇头:“没事,比昨天好一些了,再说白蹄通人性,叫它慢些走它就慢些走,很平稳的。” 薛大刚见犟不过她,只得去院子里套马车。 俩人离村后,马车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来到了镇东门。 远远望去,铺门口围了十几个人,林楠叉着腰,虽只露出来半张侧脸,但明显也能听出她语气不善。 “你这小子咋这么不要脸?你这么干对得起谁啊?” 第145章 偷皂 在林楠身后,薛芽芽攥着擦桌布,正一脸复杂地望向小川。 与六子哥爱说爱笑的脾性相比,小川哥自打来到铺子里帮工,一直都是话不多,闷头苦干的形象。 可就是在这样老实的表象背后,暗藏的却是如此祸心。 他将制好的成皂偷偷拿出去倒卖,若不是方才林姨去库房找东西,将他给抓了个正着,铺里还不知要损失多少钱。 “青青看你老实能干才留你做工,一天26文,我更是无论做什么好吃的都带你俩的份,你自己出去问问,谁家开得起这个价?” 林楠这回是真气着了,青青不在,她管着整间铺子,本以为不会出什么纰漏,结果这小川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她到库房门口的时候,这小子正把肥皂往自己衣裳里头塞,手里抓着三四只,将人拎出来一看,身上又掉出来七八只。 光这一回可就是一两银子了啊! “说,这是第几回了?之前偷了多少?” 小川低着头,听着周围人指着自己议论纷纷,双手揪着自己的衣角,半晌无言。 沈青梧忍着痛直起身子,由薛大刚搀扶着下了马车,冷声道: “现在让你说是给你机会,不然我去请衙役过来?” “青青!” “娘亲!” 沈青梧的出现,叫林楠和两个孩子都眼前一亮,但一见她需要被扶着,且面色苍白的模样,瞬间又担心起来。 尤其是芽芽,她自打爹和娘跟阿公走了之后,就一直担心小姨的情况,昨夜更是几乎一夜没睡。 如今见娘像受了伤一样,心里别提多担忧了。 沈青梧给了她们仨一个安抚的眼神,转头再次看向小川,一双眼睛里满是失望。 “我自诩对你并不差,为何要这样做?” 小川短暂地抬头和沈青梧对视一眼,咬了咬牙,泪意涌动,“我娘生了大病需要钱,我……” 沈青梧摇摇头,“需要钱也不该动这种歪心思,若这世上所有缺钱的人都去偷去抢,这世间岂不乱套?” 一阵眩晕感来袭,旁边的薛大刚下意识就接住她虚扶的手。 “你进屋歇着去吧,我把人带到衙门去。” 沈青梧并未反驳,一来她确实难受得紧,二来她本意也是将人交到衙门去,按律例办事。 见东家被扶着直接进了铺门,小川终于着急了,“东家,东家我知道错了,我不想去牢房啊东家……” 林楠上前一步将他给拦住,冷哼道:“这个时候才知道错?晚了,赶紧把你的东西拿走,我们可不要你这种人。” 对于这种人她生不出半点同情来,即便家中再有困难,觊觎别人的东西都是不该。 “哎呀,那前两日我表弟说买到了50文一块的沈氏皂,我还以为他在瞎说,敢情是这小子偷出去卖的?” “可不是么,我也听说了最近有便宜的沈氏皂,还以为是哪个小作坊仿的呢!” “他这看起来偷的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啧啧,胆子可真大,人家皂东家可是认识县令大人的,进去还不得扒层皮再出来?” “还能出来了吗,大盛有律,偷窃超过三两银子,得判处流刑呢,好像是杖七十,流两千里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进了小川的耳朵里,他当即就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不怕杖刑,他皮糙肉厚根本不怕挨打,可若是流刑,家中重病的娘该怎么办…… 他忽然意识到这一步真的走错了,为何自己当初要起歪心思呢,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沈青梧顺着二楼窗户向下看去,看到小川跌坐到地上一脸颓废与悔恨,再想到方才他说的那两句话,终究还是心有不忍。 “你先帮我跑一趟,看看他娘是不是真的重病,若是的话……” 薛大刚接过她的话茬,“是的话,不送衙门了?” 沈青梧点了一下头,若是的话,便再想个折中的法子,给他点时间,叫那小子慢慢把钱还上。 总不能真的任由他家中母亲病重时身旁无人,她狠不下那个心。 薛大刚出门去了,坐在门口的小川吓得直淌眼泪,却见薛大哥无视他直接走了过去。 没过多久,人便返回来了,直奔二楼。 “他娘确实重病不起,另外……”薛大刚回忆起他家的情况,无奈地叹息道:“他还有个瘫痪的大哥。” 那里根本称不上是院子,只能勉强算是别人家的杂物房,他还特意跟左邻右舍打听一番,得知这娘仨一直就挤在那么个小空间里。 小川的哥哥大他两岁,小时候就摔断了腰,因不及时救治落下了终身残疾,躺在床上这些年,一直都靠小川照顾衣食。 而兄弟俩的娘去年得了一场大病,一直拖到现在,始终就没好利索。 他去时,那个憔悴的妇人瘦的像是皮包骨一样,止不住地咳嗽,有时还会咳血。 地上唯一的那个小药壶里头冒着热气,鞋边堆满药渣。 听了薛大刚的描述,沈青梧整个眉头都蹙到一起,半晌道: “罢了,若真送官,他家就更没什么活路,你去同他说,那些钱可以算是我借给他的,可以以后再还,但他干了这种事,铺子着实不能再留他。” 薛大刚明白她的意思,劝道:“你快歇一会,别想这个事儿了,待会我去济世堂看看有没有什么止痛的药,还有,你这身衣裳也得换了,我去叫表妹过来……” 沈青梧见他像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偏偏神情又极其认真,不禁失笑。 “好,我都知道的。” 只是忽然又一阵痛感从脑中传来,她下意识就捂住了头,痛了几息,睁开眼睛时,就见他的脸离她只有几厘米的距离,神情焦急。 “又疼起来了?你这到底还得疼多久啊?也太遭罪了些!” 话落,后知后觉自己离得太近了,连忙坐直身体,挠了挠头。 “对不住,我……” 他说完,起身就要走,大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沈青梧开口叫住他,“等等,这个给你。”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两块银锭子。 “你去成衣铺子买几件衣裳吧,你之前的衣裳……都被我给扔掉了。” 第146章 薛大刚搅皂 薛大刚从楼梯下来,手中攥着银锭子,心口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跳一通,脑袋里也乱七八糟的。 方才……情急之下靠她太近,又从她手里拿小银块,本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可触碰到她掌心的那一刻,心跳似乎加速许多,他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对人家动心了吗?可他心里清楚她压根就不是娘子。 人怎么能这么快就…… 他开始鄙夷这样的自己,干脆甩了甩头不让自己再想。 “薛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拜托你帮我跟东家说说,我……” “小子,过来。”薛大刚朝小川招了招手。 薛芽芽将屋内最后一位客人的汤和饼端上了桌,瞧见爹带着小川哥去了后院,自己连忙提起衣裳下摆“噔噔噔”就上了楼。 推开门,就见娘亲半靠在床头,脸颊两侧被汗水浸湿,额间发丝紧紧地贴在头皮,明显是在忍痛。 “娘……” 印象中,娘何曾受过这样的大罪? 自打被山神爷爷救下后,娘但凡受伤都会尽快恢复,藤能救她的啊! 思及此,小姑娘转身就要往楼下跑,想去屋后取藤条,沈青梧似是瞧出她的想法一样,朝她招了招手道: “芽芽过来。” 小姑娘瘪着嘴巴踱步过去,“您到底伤着哪了?咱们屋后还有很多藤的。” 一阵疼痛过去,沈青梧挤出个笑,将昨日到平阳屯后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 小姑娘得知小姨也生了一双龙凤胎,乐得直拍手,但当听到娘用自己的法子将小姨救回来后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心疼的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难怪娘没用藤条疗伤,藤条如今干脆都不受娘控制了,也不知要养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您这样做到底是太危险了些,若不保准,下次可不许了。” 沈青梧头一回听到小姑娘用这种略微强势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心里也清楚她是在紧张自己的身体。 还真像个小大人似的。 “放心吧,不会有下次了。” 这个地方,还真确实没有几个人值得她这般耗费能力,沈青秋度过了这场生育大关,往后日子肯定是肉眼可见的幸福。 这法子有多疼暂且不说,主要是太伤身体,她有预感,若再有下次,自己可能真的会挺不过去。 好不容易在这里重活一回,重要的人都在身边,日子蒸蒸日上,她简直珍惜得不得了。 她又与芽芽说了会儿话,随后看着小姑娘退出房屋将门仔细关上。 铺外,林楠这会儿还在做煎饼果子。 今日这客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共没几个人,可偏偏一个接一个,让她连上去看青青的功夫都没有。 见芽芽从楼上下来直奔自己,林楠心说这是已经问出些什么来了。 她之前也担心沈青秋,不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入鬼门关么,尤其在这个医疗技术还不发达的古代,有点什么状况都难说。 但如今她更担心的是青青,瞧着她那难受样,她当即就想明白这大概率是动用了自己的能力,是反噬的结果。 薛芽芽到林楠耳边,简单将事情告知,林楠手下的动作没停,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与她猜的差不多,青青真是艺高人胆大,竟然把控藤的能力用于直接救人,人家沈清秋也不是药材啊! 但转念一想,能让青青走到那一步,沈青秋的情况肯定十分凶险。 见死不救不是青青能干出来的事儿,尤其那个妹妹,她知道青青对其是有真感情的。 她快速做完手中的煎饼果子,给客人端上去后,亲自上了楼。 在后院忙着搅拌皂液的薛小岩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转头看去,一双小眉头紧紧蹙着。 肥皂工期延误不得,他压根腾不开手,跟爹问娘的情况,爹又只说没事,真是指望不上。 “哥,他们人呢?” 芽芽小跑过来,左右看了看。 薛小岩知道她指的是爹和小川哥,示意了个方向道:“小川哥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了,爹又出门去了,不知是干什么,芽芽,娘她……” 芽芽的余光注意到不远处正在低头做事的六子哥,干脆凑到自家亲哥旁边,小声咬耳朵把事情告诉他。 半大小子听了芽芽的讲述,眉头蹙得越来越深,随后直接“腾”地一下站起身。 娘受了这么大的罪,他多少也得有点作用,可是应该做点什么? 他刚起身有个要出门的动作,就见爹拎着两个大药包,踏步进了门。 “你们两个谁有空,先把水烧上。” 正赶上这时铺子里又来客人了,芽芽连忙上去接待,小岩放下手里的活计去烧水,各自有条不紊。 “爹,是止痛的吗?” 薛大刚直接坐到他原本坐着的小板凳上,“嗯,你熬药吧,我搅一会儿。” 他的力气要大上许多,搅动的速度肉眼可见的提升,薛小岩本还担心他会将皂液溅出来,娘不止一次说过,皂液碰到皮肤会很痛,得千万小心。 好在爹的手很稳,搅完一桶就直接去搅第二桶,薛小岩放下心来,便专心去熬药。 但他忘记叮嘱一件事,那就是一次性只能搅两桶。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药熬好了,他熄了火,转而看向身后时,直接就瞪大眼睛。 只见五桶皂液全部搅拌完毕,已然呈现出要凝固的趋势。 薛小岩连忙起身,把铺子里除了娘亲以外的人都叫过来倒皂液。 即便是这样,最后一桶往出倒的时候,仍旧凝固了一小半在桶里倒不出来。 薛大刚本以为自己帮着搅能快一些,好省时省力,结果却帮了倒忙。 “这些重新加热,是否可行?”他观察半晌,提出了个解决办法。 薛芽芽挠挠头,这事还真是头一次遇到。 “可下头是木桶呀爹,一接触火苗不就烧坏了?” “无妨,我去买个石锅。” 他说着,摸了摸怀里剩的碎银子。 除了方才买药用了一部分,剩下这些应该也足够了。 从铺子里出来,外头阴云密布,大街上几乎没有几个人,有也都是行色匆匆。 薛大刚走了两三个铺子,都没碰到石锅,他心下焦急,又往镇西头走了走,按照跟人打听的位置,进了个专门卖旧物的店铺。 跟店家简单描述了自己需要的样式,店家还真捧出来一个比汤碗大一圈的石锅。 只是这刚付了钱,就听外头呼啦啦地下起了雨。 第147章 小伙子,你怎么在这? 薛大刚以为不会有多大的雨,抱着石锅就往回走。 哪成想这一路雨越下越大,狂风更是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偏偏这会儿人还走到了胡同里,周边没有店铺无处躲雨,只能靠在墙边,把锅举在头顶稍微避一避。 “滚出去,我们家养不起你,再也别回来了!” 伴随一阵怒吼,一道瘦弱身影被推出门外,连带着一只小小的包袱也像是丟抹布一样被丢出来。 那孩子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打眼一瞧就严重营养不良。 虽然个子要比小岩高许多,可小胳膊小腿一点肉都没有,身上的布料更是破到没边,裤腿子卷到膝盖,露出一双黑峻峻的腿。 鞋子旧得几乎看不出颜色,十根脚趾露出八根来,还都磨破了皮,明显是反复结痂的结果。 只见他弯身捡起自己的包袱抱在胸前,随后竟然仰头张开嘴巴,贪婪地开始接雨水喝。 薛大刚当即就面露不忍,这孩子平日在家连水都喝不上? 还不等他上前,男孩余光瞧见墙角的半只馊团,立时就过去捡起来往嘴巴里头塞。 薛大刚是真看不下去了,把石锅放到一旁,伸手就去拽人。 “别吃那个,多脏啊。” 别的不说,带他回铺子里好歹能给碗热汤暖暖肚子。 雨过了最大的一阵,开始逐渐转小,男孩咽下嘴里的食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怯生生地看了薛大刚一眼,声音轻轻的。 “大叔,你……” “再淋下去要生病的,信得过的话就跟我走。” 男孩完全没准备反抗,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大叔也并无任何防备之心。 他乖巧地跟到薛大刚身后,临走时又回过头看赶他出来的院门一眼,眸光中饱含失落。 一炷香的功夫后,雨已经完全停了,这场雨来的快走的也快,到铺子门口时,芽芽率先奔出来。 “爹!淋着了吧,快进屋换身衣裳……诶,这是?” 她注意到爹身后跟着一个人,看模样应该比六子哥小几岁,十分面生。 薛大刚将石锅放到地上,对芽芽道:“给他盛碗热汤吧。”又想了想,再道:“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干粮?” 芽芽点头,“有两个馍馍,早上吃剩下的,好像还在锅里搁着呢。” “那就一并拿来吧,他看起来饿挺久了。” 热汤率先端了上来,原本怯生生的男孩在闻到香味时,一双眼睛霎时亮了,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薛大刚正拿干布巾擦头,随手扔给他一块,“你也擦擦,湿衣服贴身上着凉就不好了,汤趁热喝吧。” 听到他这样说,男孩便再也按捺不住,一手攥着布巾,压根顾不得擦身子,端起汤碗就开始喝。 芽芽端馍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一口气将热汤喝光了,看到黄白色的大馍馍,小声道了句“好香”,抓起其中一个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一边吃一边蹲到了门口侧边,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婶娘每天只肯给他一小碗稀粥,粥里就只有几粒米,像这样的好汤和馍馍,他自打七岁那年寄人篱下,就再也没尝过。 爹娘因一场大病双双离去,老叔接他到无边镇来住,可婶娘从来都不待见他。 一开始每日指桑骂槐,后来直接就指着他的鼻子,嫌他碍事,嫌因他的到来家里多了一张嘴。 可他明明就吃的很少,明明每日都帮着干活,挑水砍柴洗衣裳毫无怨言,他不明白婶娘为何就是这般容不下他。 他们不是自己的亲人吗,为何还不如一个陌生人释放的善意多呢…… “你慢些吃,别噎着……”芽芽见他如此吃相,忍不住提醒了句,话刚落地,就见他捂着自己的脖子,脸色青紫,一副咽不下去的模样。 吓得她连忙回屋舀了一碗水过来,男孩接过喝了好大一口,猛吞下去,才终于顺了气。 “多谢。”男孩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这小姑娘与带他回来的大叔长得很像,应该是父女。 薛大刚将头发擦了差不多,抬步走出铺子,见他蹲在屋檐下,失笑道:“屋里那么多空桌子,怎么不进去?” 男孩继续咬馍馍吃,将嘴巴里的咽下,摇摇头,“我身上不干净,别弄脏了您的地方,多谢大叔,也多谢这位妹妹,我这就走了。”说着就站起了身。 人家好意施舍一餐已经是大恩,他准备找到活计之后,挣钱到时候再回来回报这一饭之恩。 仰头往牌匾看去,虽不识字,但他认得数量,是三个字的店铺,旁边各有两团祥云花纹,心中暗暗记下。 却在这时,顺着二楼的窗子瞧见了一位夫人。 他心下诧异,面上更难掩惊奇之色。 彼时,二楼的沈青梧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干脆伸手将窗子推开。 “小伙子,你怎地在这?” 她浅眠一觉,醒来便觉口渴,起来倒水时隐约听到了楼下的交谈声,音色略显熟悉。 可不熟悉么,这孩子是那日她在街上遇见的小伙子,她不小心碰碎了他摊子上的碗盘。 她对他那个婶娘可是印象深刻,那人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她那日还曾为这孩子低落过一阵。 从库房出来的林楠上到二楼,见她急着穿鞋,疑惑道:“要去茅房吗,怎么不叫我呢?” “阿楠,领我去楼下,我有话要问问那孩子。” 林楠心道哪来的孩子?直将人扶到了一楼桌前坐下,才发现了个衣衫破旧褴褛,像个小乞丐似的孩子,看起来万分可怜。 当即就惊叫道:“一直淋雨了吗?怎地不到铺子里头来避一避?” 无边镇整体生活水平不算很高,虽然偶尔也会在街上看到几个乞丐,但都是中年或是上了年纪的,像这么小年纪的她还从未见过。 也许是因为青青小时候受过那些苦,所以林楠一看到这种半大的孩子流浪就会格外怜惜。 男孩看着一屋子充满善意与关怀的目光,当即就鼻头发酸。 在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下,沈青梧终于听懂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48章 留下阿元 孩子名叫阿元,今年刚满十六,自打爹娘去世后就被亲叔叔接到无边镇一起生活。 叔叔家做碗盘生意,平日里支摊子维持生计,叔叔前两日出了远门,今早叔家弟弟打碎了一摞新碗,不由分说地按到他头上。 婶娘闻言压根就不听他解释,拿棍子打了他好几下,饭不给他吃,连水缸都刻意上了锁。 方才见下起了雨,阿元奔着屋外就扬起头想解解渴,被婶娘看见,就又是一阵打骂,骂到兴起干脆将他给扔了出去。 “婶娘一直都嫌我多余……” 半大小子垂下头,语气低落,沈青梧回想起那个强势的女子,不免摇头叹息。 “你叔叔对你如何?” 阿元摇了摇头,“婶娘当家,叔叔有时会偷偷塞干粮给我,我知道他也不容易……” 这话在沈青梧意料之中,她又问道:“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阿元再摇头,“不曾,但每次出门最多十日。” 沈青梧和林楠短暂对视一眼,又转而看向薛大刚,见他也轻微点了下头,便道:“那在他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你便留在铺子里吧。” 阿元一听这话,直接就抬起头,满目惊愕。“婶子愿意收留我?” 那日与这位婶子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短暂的接触也叫他了解到婶子是个好人。 这会儿进到铺里来,他又发现那柜台里摆放的都是沈氏皂,他虽然不曾用过,瞧总是瞧过的。 他没想到这位好心的婶子就是皂东家,更没想到今日还能得她收留。 小伙子直接跪到地上,一个重重的头就磕了下去。 “阿元多谢婶子和大叔收留,铺里有什么脏活累活都交给阿元吧,阿元什么都能干!” 性格活络的小六子探头探脑地出来,扬起笑容。 “快起来吧,在东家这里不兴讲究那些,你要是真感激,就帮着做些实事。” 沈青梧被他的笑容感染,也点了点头,淡笑道。 “小六子,你有没有旧衣裳,给阿元拿一套先穿着吧,回头我给你俩都买新的。” 芽芽扬声道:“还有爹!爹也没衣裳穿呢。” 薛大刚轻咳一声,没想到自家小棉袄还记着这些,对上沈青梧询问的眸光,他解释道:“没来得及买呢,待会就去。” 林楠看了眼外头的天气和时辰,“这个点估计没什么人会来了,我现在就开始做晚饭吧,小岩,芽芽,走,帮我烧火摘菜去。” 阿元一听这话就想跟过去忙活,被小六子扯了一把,“我带你去后院。” 关于做皂的程序,对外交给伙计们的就只有熬制基础原料,其他核心步骤一直都由小岩把持着,因此并不怕叫人瞧见。 薛大刚将刚买回来的石锅搬进来,又顺道把铺外头已经散热的石盘搬进来,沈青梧注意到他身上还湿着,开口道: “待会叫小岩烧锅热水,你洗个澡吧。” “不用,身上热乎着呢,腾一腾就干了,倒是你,喝过药还疼吗?” 沈青梧微微摇头,“好多了,就是还没有力气。” “稍微等我一下,我把这些搬完就送你上去。” 他说着,手中的动作加快许多,沈青梧欲言又止,心道不至于那么着急,她在楼上木床躺了一天,下来透透气挺好的。 “阿元那孩子,你之前碰着过?” “嗯。”沈青梧言简意赅将之前两个人相遇的情况告诉他,薛大刚闻言,一双眉头蹙得越来越深。 怪不得她一见到阿元就紧忙下了楼,想来那孩子受虐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 如今偷东西的小川刚走,铺子里正好缺人手,阿元来的倒挺是时候。 只是到底与那孩子接触得不够多,他还得继续观察观察其品行。 “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她的话叫薛大刚回过神来,“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之前你为铺子付诸那么多心血,如今轮也轮到我了,是想查查库房里的皂对吗?” 沈青梧微微心惊,没想到自己心中所想居然被他给猜个正着。 经了小川偷窃一事,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和人相处时,实在是过于相信对方了。 再加上在现代只顾着做研究,对做生意方面涉猎太少,难免会有疏漏。 “是,库房的存货需要一个准确数量,我如今行动不便,帮我数数吧,带着小岩和芽芽他们。” 之前每一批皂做出来,她都只记个大概,比如某一批做出来33只,她只记整数30,只保证货能够供应上便好。 殊不知这些其实都是隐患,按理说无论是出库还是入库都得有专人详细记录,可家中一共就这么几个人,还指不定谁有事出门去,便谁都可以进里头拿货。 “再在库房上个锁,钥匙我留一把,给小岩一把。” 这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小岩那孩子对数字方面着实比较敏感,之前在村里卖野猪肉时就能算明白账,交给小岩,她放心。 “好。” 薛大刚对她的决定完全支持,两只手在盆里洗干净,弯身就准备抱她上楼去。 沈青梧一看他那动作就连忙拒绝,“我能走,你扶一把就成,别抱了。” 之前抱来抱去的也就算了,毕竟疼得没工夫顾及那些事,可如今自己就只是没有力气,扶一把得了,叫孩子们看到多不好。 薛大刚见状也不坚持,主动撸起袖子,露出手臂好叫她扶着。 本意是因为袖子还没干透,怕她摸着湿乎乎的不舒服。 却没想到,她竟盯着自己胳膊上那道大长伤疤入了神。 沈青梧在原主脑中不曾回忆起薛大刚的这道疤,且看伤痕的颜色,明显是近几个月内受的新伤。 “改日我到沈老那里买个祛疤膏。” 薛大刚失笑,“我个大老爷们,哪里有那么娇贵,留着吧也不碍事。” 话落,注意到她微微垂下的眼帘,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十几节楼梯走完,他将人送到床边,扶着她坐下。 犹豫片刻,终究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是不是太丑,吓着你了?” 第149章 好想要个妹妹啊 沈青梧一愣,对上他那双忐忑的双眼,噗嗤一下就笑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 她的笑犹如山野摇曳的小花朵,叫薛大刚有一瞬间晃神,随即掩饰般摆摆手。 “没有,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三百斤的野猪你说抽就给抽死了,哪会怕一条伤疤。” 沈青梧有些无奈地抽了抽嘴角,那兄妹俩是不是太夸张了些,就这么跟他们亲爹形容的?显得她多彪悍一样。 “把阿元送过去吧,让他住小川的地方和小六子睡一起就行。” 自打把隔壁铺子也租下来,两家互通之后,隔壁除了做库房,更是选了小屋放了两张低板床给伙计休息用,不怕没地方住。 薛大刚下了楼就直奔隔壁那条成衣街,根据那俩孩子的身形各选了一身衣裳,给自己也随便选了身。 尴尬的是,付账时手里的钱还差一点点,他这人又不会讲价,嘴比较笨,老板看出了他的窘迫,摆摆手便主动退了一步。 买完衣裳,回到铺子里头,饭菜刚做好摆到桌子上。 几道都是家常菜,是众人吃惯了的,只有阿元盯着饭碗发呆,筷子伸出去就只敢夹离自己最近的炒素菜。 薛大刚见状,干脆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了点肉末,“想吃什么就吃,吃饱了待会还有活需要你俩干。” 后半句他是故意添的,否则他估摸着这小子压根就放不开吃。 阿元受宠若惊地将碗捧起来,“我刚吃了个那么大的馍馍呢,不饿,不饿……” 确实不怎么饿,但这桌上的菜属实太馋人,他光看着都觉得嘴巴里开始分泌口水。 婶子家的伙食这样好,他得一一记在心里,往后好报答这一家人。 “婶子不下来吃饭吗?” 薛大刚解释道:“她最近身子需要休养,待会我就给她送上去了。” “爹,今晚我们和林姨回家去住,你留下照顾娘吧?”小岩趴完饭,临下桌的这句话叫薛大刚当即就抬了头。 他看向林楠,“还是辛苦表妹留下照顾你姐吧,我得回去看看庄稼地。” 按理说他力气大,沈青梧无论是想去茅房或是想去哪有他在都会更省力,可说到底,他和她不是真正夫妇,同住一屋各自都不自在。 只是不知道表妹会不会因此多想,可别叫她看出来才好。 林楠大手一挥,“不辛苦,我能照顾她的,放心吧。” 对于这俩人目前的关系和状态,青青那时就全部跟她说过了。 说实话,薛大刚比她想象中要靠谱得多,也理智得多。 得知青青换了个芯,虽然有悲伤和痛苦,但并未一直沉浸其中,和青青接触时也是进退有度,不讨人嫌。 她知如今这两人处于一种比较尴尬的局面,尤其孤男寡女的时候,彼此都不自在。 这个时候,自然就需要她出马了呗。 当晚,薛大刚带着俩兄妹乘马车回落雁坡,小六子带阿元在隔壁住下,沈青梧姐妹睡在二楼,等到早晨,爷仨再乘车到铺子里头忙活。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了三天,第四天傍晚,薛大刚在饭桌上说: “明日我割麦子,就不过来了,今晚小岩和芽芽都留下,好在楼上地方够大,你们四个能睡得下。” 那日的一场雨将收割都延后了些,但并未下透,地头表面的湿润经了这两日都渗透下去了,今早他赶车出来时,就瞧见村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割麦子了。 小岩抹了把嘴角的粟米粒,“爹,我跟你一起回去秋收。” “不用,爹忙得过来,你得在铺子这头盯着,好好照顾你娘。” 沈青梧放下碗筷道:“我都好差不多了,叫孩子们留下,我跟你回村里去。” 休养了这几日,她身上已经完全不疼了,力气逐渐恢复,眼下已经好了七八成,比预期快上许多。 唯一没恢复正常的地方就是藤还不受控制,这对秋收方面没什么影响。 “青青,你可歇着吧,我跟着回去得了,诶,不行……” 林楠话说完就发觉不对劲了,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她跟薛大刚是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两个人单独回去,实在容易叫人说闲话。 “婶子,大叔,我能干体力活的!”阿元憨笑一声,“割麦子,收麦子,拢地那些我全会做。” 叔叔家有地,这些年他没少跟着下地帮工,可以说很有经验。 薛大刚摆摆手,直接一口否决了所有人的心思。 “你们都留下,拢共就三四亩地,又不多。” 饭后,薛大刚将套着的板车往下摘,想着自己一个人可以直接骑马回去,只是刚一伸手,就见沈青梧朝走了过来。 “我还是得一起回去。”她眸色认真。 地里被她做了实验,最终长势如何,哪里有什么问题,她总得亲眼看一看,做到心里有数。 薛大刚欲言又止,一起回去也好,总归会看着点,不让她累着便是。 况且一想到能再次和她单独相处,他这心里似乎十分期待。 他返身去铺子里取了个布团,塞到她怀里,“坐这个。” 沈青梧点点头,见她坐稳,他一扬鞭,白蹄便“哒哒哒”地往外走去。 二楼窗口,芽芽拄着下巴,笑嘻嘻地对旁边的薛小岩道: “哥,好像自打爹回来,咱家就一直忙活,爹娘都没机会睡在一起呢,这回终于能睡一起啦!” 薛小岩也偏头瞅了一眼,方才他本想着跟爹回去的,是妹妹扯了一把,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今家里人多,爹和娘很少有机会单独相处,他可不好凑过去。 “你们两个小鬼,在这发什么呆呢?” 林楠拿着东西上楼,见他俩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忍不住打趣。 “林姨,”芽芽回过神来,一脸坏笑,“你说,我会不会再有个弟弟或是妹妹?我好想要个妹妹啊!” 这话叫林楠一怔,语塞道:“这……” 如果沈青梧是原来的沈青梧,那以人家夫妇的恩爱程度,再生一个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如今那是青青诶! 她在感情方面像来不开窍,如果这两人想要进一步进展,嗯……就看薛大刚的了。 彼时,出了镇的马车上,薛大刚连打了三个大喷嚏。 “……” 不是,谁在念叨他? 第150章 同住一屋 太阳沉没,晚霞的余晖拨开云层,霞光簇锦。 沈青梧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声呼啸而过,惬意非常。 薛大刚突如其来的喷嚏声叫她回过神来,从怀里掏出来个小帕子,递到他肩膀旁边。 “给。” 这人是易出汗体质,经常就汗湿全身,再由秋风一吹,次数多了,不免会着凉。 薛大刚接过小帕子,却是不舍得擦鼻子,抹了抹自己的额头,随后一本正经地叠起来道:“等我洗干净还给你吧。” “不用还,你用着吧,平日出汗了就及时擦擦,别着凉了。” 感受到她语气里的关切,薛大刚深呼一口气。 想和她说点什么,犹豫半晌也不知该找个什么话题,挺大个汉子,涨得满脸通红,随后挤出了句: “你不疼了吧?” 沈青梧微怔,随后想起他是在问受伤那码事。 “早就不疼了,你昨儿不是问过了吗?” “是哈。”薛大刚挠挠头,想再找个其他的话题,思索间,板车左轮经由一块挺大的石头,当即就一起一伏。 他大惊,下意识就想去拽她的手,怕她坐不稳磕到。 而沈青梧的手也比脑子快,直接就死死地抓紧屁股下方的板车凸起部分,却忘了那块离他的屁股挨得很近。 薛大刚的身子一下就直了,像是触了电一样。 沈青梧尴尬极了,“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救命,头一次摸男人屁股居然是这种感觉,她只记得他上身精壮,没想到屁股蛋子这样软,还挺有弹性。 “不妨事,不妨事……”薛大刚感觉半边脸烫得愈发厉害,强定心神,“有没有磕着?” “没有。”沈青梧转而挪了挪身下布团,往后靠一些,心道离得近太容易误触了,实在尴尬。 后半程,两个人心思各异,都不再说话了。 到家门口时,天马上就要黑透了,沈青梧进主屋先点了灯,随后去净面漱口,本想再洗个澡的,但大瓮里头的水只剩底子了,便没能洗成。 正在这时,从院门口急匆匆跑来个人,定睛一瞧,是程小娥。 只见她怀中抱着阿花,单手还牵着柱子,头发略显杂乱,眸色慌张。 “沈妹子你回来了,我家进了几条蛇,大晚上的可真是吓死我了!” 她和两个孩子收拾完,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房梁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借着月光看去,差点没把她的魂给吓飞了。 两条黑眉锦就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望着她和孩子们,条条都有手臂那么粗,她拎着俩孩子就往出跑,想着到沈妹子这借住一晚,毕竟那屋是万万住不了人了。 听了程小娥的形容,沈青梧连忙将人往主屋里带,摸着阿花和柱子的头,“不怕不怕,快跟婶子进屋歇着。” “不用不用,我领他俩去小岩那屋睡。” 程小娥手脚动作快,直接就把俩孩子给领到了侧屋去。 她本也想着等明日去镇上办事的时候,顺道去铺子里把借住一宿这事跟人家说一声。 却没想到,沈妹子和薛大刚今晚刚好就回家来了。 虽然多日不见,想同她说说话,但这会儿时辰可不早了,她摆了摆手,直接将侧屋的门给关上。 薛大刚:“……” 得,屋子被占了,这回他睡哪? 去芽芽屋子吗,可孩子眼瞅着就十岁,是大姑娘了,他作为亲爹跑闺女屋里睡是不是不太好? 沈青梧轻咳两声,“睡觉吧,我睡炕头你睡炕梢。” 一炷香后,两个人各自盖了一个被子,中间隔了将近六尺的距离。(约2.22米) 沈青梧翻来覆去睡不着,尤其一想到旁边有个男人,心里就有些紧张。 薛大刚白日里看着挺踏实靠谱,也不知到了晚上会不会人面兽心?会不会起了色心过来欺负她? 她忽然就有些后悔叫他来主屋睡了,眼下自己没有控藤能力,论力气自然也比不过一个当过民兵的大男人,真要有点什么事,自己都反抗不了。 但是应该不至于吧?隔壁屋里还睡着小娥姐和两个孩子呢,她一叫,她们就能听得清清楚楚,薛大刚的脑子不至于糊涂成那样。 她的情绪在紧张与不紧张之间来回切换,见他那边一直没动静,紧绷的心逐渐放松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睡去。 而炕梢的薛大刚则睡成一双筷子,浑身挺直,睁着双眼连侧头瞧一眼都不敢。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与娘子分隔一年多的时间,实话说,他想那事想很久了,可他如今是万万不敢靠过去的。 娘子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女子,他一想象两个人亲密的画面就觉得对不起娘子,况且人家现在跟他一点感情都没有,自己倘若贸然贴过去,多冒犯。 他轻微地甩了甩头,尽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困意来袭。 次日一早,沈青梧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压着自己的半边身子,睁眼一看,当即就困意全无。 “登徒子!” 伴随着巴掌声,薛大刚也猛地惊醒,反应一瞬后神色慌张,“那个,那个,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那大腿都压我身上了!” 沈青梧真的很想大声喊出去,后知后觉想起程小娥娘仨还在隔壁,仅剩的一丝理智终于起了作用,强忍怒意压低声音。 “可是,是你过来的啊……” 薛大刚万般委屈,自己一整夜都不曾起过什么非分之想,怎么一睁眼就先挨一巴掌。 沈青梧一愣,随即四处看了看。 只见炕头的被窝还在原地,而自己身处炕梢的被窝旁边,她感觉自己脑袋嗡地一声,随即想起半夜好像起来上了个厕所,回来时迷迷糊糊把他所在的位置当成了阿楠。 社死,绝对的社死。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立马就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许说出去!”她恶狠狠地扬了扬拳头,薛大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甚至还举起了手,“不说不说,谁都不说。” 他表完态直接一溜烟下炕穿鞋,“我去弄早饭,你想吃什么?” “随便吃吃就行。” 沈青梧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自己扒到他身上的场景,哪还有心思考虑吃什么。 不多时,热乎乎的粟米粥煮好,侧屋娘仨也睡醒了。 “吴大嫂,领孩子们洗手吃饭吧,吃完我去你家赶蛇。” 第151章 谁惹着他了? 这一顿,沈青梧和薛大刚几乎是在刻意避免对视。 程小娥看在眼里,不免觉得奇怪,但想着直接问出来不好,硬忍住没问出口。 倒是柱子嚼着腌萝卜,歪头道:“薛大叔,你为什么总是偷偷抬眼看婶子,婶子脸上也没东西啊。” 这话弄得两个当事人瞬间都尬住了,程小娥夹了一块特别大的萝卜到他碗里,“小孩子家家,问这个做什么,吃你的饭。” 随后又对沈青梧笑了笑,“你别在意,柱子瞎说的。” 沈青梧哪里会跟孩子计较,淡笑一声后,想起昨夜那两条蛇,不禁开口道:“黑眉锦有没有毒?得怎么把那东西赶出去?” 她生平最怕蛇蚁鼠虫之类的东西,之前搞研究不可避免会接触一些昆虫,那都是强逼自己对它们逐渐免疫。 但对蛇那种脊索爬行纲类的恐惧,却是怎么都克服不了的,光想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没毒,但既然进了屋子,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下蛋了,得全屋找一遍。”薛大刚吃完放下碗筷。 “我先去村里找两个人,大嫂,你家贵重东西放在哪了?若信得过我,待会我先收着。” 程小娥摆摆手,“没什么贵重物件了,你们直接进就行。” 昨夜她跑出来时,顺手就把匣子里头的荷包给揣到怀里,那是她的全部家当,如今都在身上呢。 “对了,你看看孟大田在不在家,若在的话,给叫上一起。” 薛大刚临走出门时,沈青梧忽然添了这么一句,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多问,点了下头径直走了。 程小娥见她提孟大田,不由得轻咳两声,起身去捡碗筷。 沈青梧就喜欢看她那略显羞赧的表情,起哄道:“就得叫孟老哥帮忙好好检查一番,否则他肯定不放心。” 程小娥听出她话中的取笑之意,便也跟着笑,“你啊,还好意思说我呢,是不是跟大刚闹什么矛盾了?” “才没有。” 沈青梧瞬间想起昨晚干的丢人事,定了定心神,决定直接往他身上赖,反正人又不在。 “他出门太久,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这都正常。”程小娥开导她,“人都是会变的,就连我也瞧出来他不像之前那么木讷了,这叫有长进,经了那么多事,你们俩的心不变就成。” 沈青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心不变吗?可她压根不是之前那个人了,又当如何? 她以前从未谈过恋爱,压根不清楚心动是什么感觉,只不过目前看来,薛大刚这个人的细心、踏实、能干倒真挺加分的,她并不讨厌这个人。 至于喜不喜欢……她的思绪逐渐飘得越来越远,等到回过神来时,只觉阵阵心惊。 自己在这胡思乱想什么呢?怎么一下子扯到喜欢了? 薛大刚压根就没有表现出那种意思好吧,自己居然就这么臆想起来了,这哪像是平时的自己?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有点发烫,连忙起身,用冷水好好洗了把脸。 彼时,另一边,薛大刚带头直奔吴家院子,走得步步生风,身后一共跟着三个大汉,人人手里都拿着家伙式。 走在中间的是与他有些交情的钱氏兄弟俩,最后是孟大田,神情略显飘忽,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 钱老大小跑两步,直接将手搭到了薛大刚肩膀上,往身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大刚哥,你为何要叫老孟啊?” 薛大刚不甚在意,“他不是经常上山吗,更熟悉山里头的东西。” 这是他去找人的路上想通的,当即就对沈青梧的聪明机智给予高度肯定。 想来,她肯定是怕自己受伤。 钱老大一张脸皱的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犹豫半晌,又轻声道:“你小心着点,你走那段时间,村里传你婆娘跟孟大田的闲话来着。” 虽然后来大强婆娘站出来说是她乱说的,但要搁他说,这种事哪能空穴来风?肯定是人家私底下接触过,否则怎么偏偏传的是孟大田,不是别人? 这话叫薛大刚心里头咯噔一下,但面色如常,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瞎说什么,我娘子不是那种人,再乱说小心揍你。” 钱老大摸着自己的脑袋,不满地嘟囔两句,“这不是为你好吗……” 到达吴家,几个汉子攥着手中的家伙式,一起进了屋。 在整间屋里搜索一遍,终于在西北的墙角发现了盘踞在一起的两只蛇,薛大刚带头给制服住,费了一番力气。 确实如吴大嫂所说,两条都像手臂那么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其中一条蛇肚子那块还是鼓起来的。 随后,钱老二在另一处角落的旧麻布堆上发现了两颗蛇蛋,当即大喜。 薛大刚无意与他们一起分,孟大田紧随其后表示自己也不要。 于是,钱氏兄弟俩美滋滋地走了,一人扛一条二十多斤的大蛇,抱着蛇蛋往家走。 “大刚,你确定没人被咬,是不是?”正当薛大刚也准备走时,孟大田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胳膊。 “没有,大嫂发现的及时,她和俩孩子都没事,就是多少有些吓着了。” 薛大刚有些心不在焉,说完这话,迟疑片刻又道:“大田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家娘子……” 提到沈青梧,孟大田原本蹙起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 “你说沈妹子啊,她人是真不错,对了,我昨日刚打了只山鸡,个头虽然不大,但是熬汤喝顶好,回头我给你们送过去。” 说完,他拍了拍薛大刚的肩头,转身走了。 薛大刚:“……” 不是,提起我娘子,他怎么忽然还高兴起来了啊? 而且临出门时,她为何独独就提到了他? 这真的很难让人不联想啊? 他烦躁地踢了路边的石头一脚,石头纹丝未动,他疼得龇牙咧嘴。 回到家中,程小娥上前询问情况,得知蛇已经被弄出去,说了好一番感谢的话,才牵着两个孩子回了家。 薛大刚转身去杂物房取了把镰刀,又拿之前就备好的草绳准备下地干活,余光瞧见她似乎换了身旧衣裳,还把头发全部扎了起来。 “歇着吧。” 沈青梧闻声微愣,这话倒像是他会说的,怎地这语气好像有些不耐烦。 谁惹着他了? 第152章 孟成德那个狗东西 “你干你的,我没打算跟着干活。” 沈青梧这话一出口,薛大刚便再不管她了,径直出了门。 到了自家地头,只见谷穗由青转红,沉甸甸地低垂着。 沈青梧上前摸了一把,谷壳微微开裂,露出里头深红色的米粒。 薛大刚掐几粒谷子,用牙轻轻咬了一下,米粒硬实无浆,正是收割之时。 他手握短柄弯镰,刃口磨得雪亮,只听“嚓嚓”声响起,顺着眼前这垄地几乎是眨眼功夫就走出去三五步。 沈青梧则着重查看了自己埋过藤丝的部分,以及旁边掺了红土的一小块地。 谷壳里米粒饱满厚实,质量甚至比她最开始在镇上买着吃的都要好。 她心下满意,蹲下身去拢他割好的谷子,用草绳捆好。 薛大刚回头瞅了她一眼,见她到底还是上了手,开口想要说什么,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吱声。 两个人就这样干了整整一上午,温度越来越高,热得沈青梧浑身都湿透了。 她这个活不耗什么体力,就是需要一直蹲着,比较费膝盖,脚也麻得很。 她扶着腰缓缓站起身,将手放在眼睛上头往远处看,几乎都要看不清薛大刚在哪了。 这家伙干活利索得很。 “不行,得回去喝口水。” 早上出来时忘了带水袋子,她迈步顺着垄沟往出走,大太阳照在身上热的浑身黏糊糊的。 到家中院子里,先喝了两口凉水,随即拿着水桶奔村口而去。 今晚回来必须得洗澡,再洗不上她今晚定然都睡不着觉。 大中午,村口没什么人,打水的除了自己她也没见到别人,来回共拎了三趟,除了将洗澡瓮装了十之七八,还得留出了等会做饭用的水。 这样想着,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脑中顿时警铃大作,率先想到的就是蛇。 那蛇都跑小娥姐家待着去了,往村里钻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她快速回身看了一眼发出声音的几乎快赶上人高的草丛,却见一道瘦削身影摔了出来。 只见刘翠娘嘴角渗血,半边脸都肿起来了,神色慌张,上半身几乎被扯烂了,露出白花花的锁骨、胸脯和脖子。 沈青梧心头诧异,放下水桶,连忙伸手去扶,“这是怎么了?” “小岩娘,呜呜……” 刘翠娘一见是她,那原本慌张的情绪才终于得以平静些许,抓着她的手腕直哭,“帮帮我,我这样子根本没法回家。” 沈青梧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前头就是我家,别急,你有什么话平复一下再说。” 她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到刘翠娘身上,半搀半扶着将人带到院子里,半晌,刘翠娘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是孟成德那个狗东西!”刘翠娘的眼中迸射出强烈恨意,“他趁四下无人扯我到园子里去,我拼死挣扎,还被他给打了一巴掌。” “他说我之前跟他搞过,这会儿装什么贞洁烈女?我呸,老娘以前就是瞎了眼!” 一想起曾经和这么个败类有一段她就怄得要死,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才喘得上气。 “事一露跑的比谁都快,这会儿又想起老娘来了,真他娘的恶心。” 沈青梧也觉得恶心,脑中回想起之前与孟成德擦肩而过的那两次,更想起他的婆娘,那个温柔似水,心如明镜的女子。 孟成德此人无论是作为丈夫,还是作为情人,显然都完全不合格,可以说他这辈子最在乎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女人于他来说,就只是附属品,他什么时候想起来,何时需要,就得出现,不需要时,就像扔抹布扔得远远的,看都不看一眼。 “我是咬了他一口才跑掉的……”刘翠娘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下,又恶狠狠地抹掉了唇角血迹。 “这次还是太草率了些,等再有下回,老娘非咬掉他裤、当里那玩意,让他再不老实!” 听她这样说,沈青梧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人领到屋里,找出一身旧衣裳给她。 “先穿这个吧。” “多谢你。”刘翠娘叹了口气,随后语气也低落下来,再不复方才的强势。 “其实我不怕他真的将我怎么样,反正烂命一条,可我不想叫满仓误会,他看我弄成这样肯定会多想的,毕竟,我有前科……” 沈青梧不大会安慰人,只默默帮她把衣服换上,又取出家里的药膏盒子,“这个能消肿,你先抹上,多少能缓解一些,省得回去叫人看出来。” 刘翠娘使劲点头,任由她帮自己涂药膏,膏体沾到红肿的脸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咬牙挺着不乱动。 “对了,你家芽芽和小岩呢?感觉许多天没见着了。” “他俩都在镇上,铺子如今离不开人。” “平时外出可一定得注意啊,尤其是小岩,我听说最近好几个村里丢了不少小孩,都是十多岁的小子,小岩多大来着……好像不到十岁,那也得注意点,我感觉像是人伢子干的。” 沈青梧眉头一蹙,“丢孩子?” 她咋一点都没听说? “是啊,总归你上点心,小岩再怎么能干也还太小,注意点总不会错的,我先走了,衣裳我洗好了还你。” 目送她离开后,沈青梧直接到灶间煮饭,这会儿都已经过了午时,估摸着薛大刚也该回来了,饿着肚子下午的活可没法干。 只是脑中还时不时萦绕着刘翠娘说的那件事。 孩子丢失不是小事,倘若真的接连丢失,衙门那头肯定会有动作。 不知能不能找着那些孩子…… “你做了吃的?” 正担忧着,薛大刚拎镰刀进了院门,见桌上放着一大碗水,连忙就端起来喝,一碗下去只觉无比畅快。 余光注意到她正将锅盖打开,里头冒着氤氲热气,肚子里打鼓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沈青梧盛出两碗粟米饭,又将干蘑菇炒腊肉端到桌上。 薛大刚抬步去洗手,掀开盖子,见缸里装着将近一半的水。 今早下地之前,缸里绝对没剩这么多,明显是她打水来着。 他本意是怕她累着,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别扭得很。 “剩的水煮饭足够了,还打水做什么?也不嫌累得慌。” 第153章 你为何生他的气 沈青梧本来就热得烦躁,听他这种语气,当即就沉下脸来。 “你故意找茬是吧?” 这人自打去小娥姐家赶蛇回来就跟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真是莫名其妙,自己惹他了吗? 薛大刚见她生气了,当即就闭紧了嘴巴不再吭声,心下也开始对自己方才的态度懊悔。 但再一想到孟大田,他憋了这一上午的火气还是无处可发。 就这样,两个人饭桌上谁也不搭理谁,沈青梧自己吃完就先起身收拾碗筷,压根没准备管他。 薛大刚眼见着她去栅栏里喂鸡,铲鸡粑粑,给鸡添水。 轻咳两声,到底还是没忍住先开口解释道:“方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青梧最烦这种有话别别扭扭不肯直说,她直接大踏步坐到板凳上,水盆往桌子上头一拍,里头剩余的水当即碰壁晃动,溅到桌面几滴。 一双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他。 薛大刚见她这样,当即也觉得这是个把事情问清楚的好机会,否则自己在这胡乱猜疑,只会无止境地耗费心力。 他定定心神,轻声道: “你跟孟大田,是不是看对眼了?”见她一双眼睛都瞪大了些,他又赶紧解释道。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啊,毕竟那时都传我死了,你跟他若是真的也无可厚非……” “看对眼个屁!” 沈青梧右手往桌子上一拍,拍的薛大刚一个激灵。 “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哪个又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她跟孟大田那码事,孟王氏不是已经澄清了吗?哪里又开始传这种闲话了,真叫人心烦得很! 偏偏这薛大刚还是个耳根子软的,一点自己的主见都没有,人家说啥他信啥? 之前还觉得这人身上都是优点,这会儿再看,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再能干有啥用? 思及此,沈青梧直接就起身要走,薛大刚见她神色变得淡漠,忽然就有些心慌,下意识就伸手去拽她的手腕。 “等等,话还没说完呢。” 沈青梧回头看他,“你还要说什么?” 语气已经谈不上有多好了。 薛大刚感觉自己的额间都开始冒冷汗,直觉告诉自己若不赶紧把真心话说出来,只怕以后她再也不肯听了。 “对不住,我不该不信任你,我只是……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可能是有些火大,也有些酸溜溜的,总之就是,这感觉叫我抓耳挠腮,你能不能先别走?” 他后半句话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这般放低姿态,叫沈青梧的火气终于不蹭蹭往脑门蹿了。 她坐了回去,但依旧扬着下巴,语气也称不上有多好,“说。” 薛大刚连忙点点头。 “早上你不是特意让我叫着大田哥吗,后来,钱老弟说村里传过你们的事,当然,我本来是不信的,可我一提到你,孟大田就很开心,还说要送野鸡过来,我这心里就犯嘀咕……” 沈青梧听他描述完经过,直接就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孟大田也真是的,之前都传过绯闻了咋还要往这头送东西呢? 她能理解他是因为昨夜小娥姐带着孩子们来着借住一宿,他心里头感激,可旁人不知道啊。 真是净干叫人误会的事儿。 “我之前帮过他两回,他是要感谢我。” “原来如此。” 薛大刚松了口气,再抬眼看向她时,眼眸中闪烁着歉疚,“我不该自己生闷气,对不住。” 沈青梧忽然就脑抽地问了句,“你为何要生他的气?” 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原本对视着的眼睛各自瞥开,沈青梧干脆起身捡桌子,被薛大刚抢过去,“我刷碗,你歇着吧。” 沈青梧感觉脑子里有点乱乱的,踱步走到檐下的秋千上坐着。 确实,他有什么立场生气呢?按他的表现来看,这人甚至是在吃醋…… 是因为这这副身子代表着他娘子,不想被任何人觊觎,还是因为,她本身呢? 她使劲甩了甩头,干脆不再纠结于这种难题,双脚使力一蹬,秋千便荡了起来。 说起来,这还是自打做了秋千之后,她第一次坐呢。 小孩子的玩意,倒还挺有意思的。 薛大刚刷完碗,收拾好灶台后,转头就见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她搭坐在秋千上,原本梳于脑后的黑发忽然倾泻而下,微风突起,遮住她半边脸颊。 她随手往后一揽就将一只木簪拿在手里把玩,任由秋千自由摆动,微微眯起眼睛,神情惬意。 他不知不觉看得痴了,直到和她的眸光对上,才慌忙回过神来。 沈青梧当即也有一瞬间惘然。 倾斜的光洒在他的额头和鼻梁,显得眼睛炯炯有神,少了些平日常有的憨气。 两只手紧紧攥着洗好的碗,有水滴正顺着碗沿滴答滴答。 “那个,下晌你不必去了,我自己弄。” 薛大刚略显局促地移开目光,拿着短把镰刀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沈青梧:“……” 这人怎么搞得比她还害羞似的? 彼时,“沈氏皂”铺子门口 一名身着鲜亮长裙,满身珠玉首饰的贵气妇人由丫鬟搀扶下了马车,眉眼间尽是傲慢。 尤其看到不远处用于制作煎饼果子的大石盘,更是捏着帕子掩了掩嘴。 丫鬟扬声道:“把你们东家喊出来。” 正在柜台拨算账目的林楠闻声迎出门,对这主仆二人虽然面生得很,还是习惯性地扬起笑脸,态度诚恳地道: “夫人请进来坐吧,东家不在,有什么话您直接同我说就行。” “谁要进去坐,到时弄得我身上全是馅饼味。” 妇人言语间是止不住的嫌弃,微微侧过头跟身旁的丫鬟示意了个眼神,丫鬟当即明白,从怀中掏出一小只盒子来。 这话叫林楠一阵无语,怎么上来就先看不起她的饼了?铺子里头整日通着风,且她和芽芽每日将桌子凳子拿香皂水擦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有味? 不过开铺子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也确实什么样的顾客都见过,懒得跟她计较罢了,当即便往下移了移目光。 这盒子林楠认得,正是用于装升级皂的木匣子,若她没认错,里头装的是最近热卖的木樨草香皂,在隔壁镇卖的特别好。 “我家姨娘上周从你家买了皂,买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这才用了几次就不香了,你们说,该怎么办吧?” 第154章 游刃有余的薛小岩 林楠的嘴角抽了抽,几乎就是在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这主仆二人。 嫌皂不香所以上门要说法?这是什么鬼话? “把盒子给我看一下。”她说着,伸出手去,那丫鬟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将盒子给她。 “你自己闻闻,哪还有什么香味了?” 林楠打开盒子盖,当即便感觉到一股淡淡香气缠绕鼻尖,味道清新,类似铃兰。 当初青青研究这款香型的时候她就贼喜欢,是那种没有什么冲击感、远淡持久的味道。 “这不跟最开始的味道一模一样吗?” 感觉这俩人像是在故意找茬,林楠干脆也不再用热脸继续贴人家冷屁股。 “你们二位如果鼻子不好用了,就找别人先闻闻,事情都没搞清楚就过来找茬……” 那姨娘一听这话,气得胸腔都在剧烈起伏,伸出一根戴着绿色宝石的手指指着林楠道: “你怎么这样说话的?这是什么态度?” “您先消消气,是皂有什么问题吗?” 办事回来的薛小岩从街角一路小跑过来,大老远就瞧见门口起了争执。 顾不得平复自己略微起伏的呼吸,就先将林姨往后拽了一步。 对于这个夫人他没什么印象,但她身旁的丫鬟姐姐,他是亲自接待过的,若没记错的话,她之前买过三次高级皂。 那丫鬟显然也认出他来了,想起之前这小子服务态度不错,便道。 “我上回在你这里买的皂,姨娘回去用了两次就不香了,过来找你们问问怎么回事,她直接就说我们鼻子不好使,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薛小岩看了林姨手中的肥皂匣子一眼,再略微回想一番。 她们之前用的是桂花皂,那是铺子里味道最浓的一款。 “木樨草味道淡一点,没有桂花皂那么浓,夫人用惯了桂花再用这个确实会不太能闻出来。” “您仔细看,皂里头的干花碎非常均匀,您可以先停用两日,再去闻闻看,我可以确保香味是持续的。” 听他这般解释着,姨娘也回想起之前那两块皂。 每回丫鬟端水过来会把两块皂都拿过来,她每日都闻得到,怪不得觉得新皂味道浅。 这般想着,看向薛小岩的眼神也有了变化。 其实一开始见这半大小子过来,她本都没放在眼里,但见他能娓娓道来,且还能记得自己买过什么香型,当即便收起了轻看的心思。 “那我是不是只适合桂花的?” 薛小岩微微一笑,“这个全凭夫人喜好,不存在只适合某一种,即便各种香型皂的配料与功效不同,但我家在研制之初就以您这样的贵人作为主要受众。” 他的话一套一套的,直听得姨娘受用地眯起眼睛,转而跟身边丫鬟道:“去再帮我买几块,挑我之前不曾用过的。” 丫鬟点点头,随即迈步往铺子里走,一旁的林楠再次惊叹于薛小岩的销售天赋。 才多大的孩子啊,只不过跟青青学了一段时间,就跟个小大人似的进退有度。 目送马车离开,林楠直接抬手揽过了薛小岩的肩头,“好小子,如今是越来越游刃有余了。” 薛小岩羞赧一笑,似乎立时就回到了和家人相处时的轻松状态。 “是娘亲教的好,我也只不过是有样学样而已,诶,妹妹呢?” “去隔壁街买花糕了。”林楠一提起这事就觉得有趣,“那家如今又推出了木樨团子,芽芽好奇得紧,说是必须尝尝。” 三个月前,一家新糕点铺子起名为“甜水铺”,一开张就吸引了好些人注意。 老板是从南边过来的,只随身带了一个小伙计,两个人手艺都相当不错,每日限量供应,价格公道合理。 除了主推的几样糕点,还按时令推出限时小点心,与“沈氏皂”的时令皂不谋而合。 沈青梧特意领芽芽去过两次,一来二回的就跟老板熟悉了。 而芽芽每月得工钱后,固定留出一大部分存着,剩余一小部分买的最多的就是甜水铺子的糖糕。 “我回来啦!林姨,哥,快尝尝!” 芽芽拎着一小袋子油纸包,一双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新糕好好吃,没那么甜!” 林楠伸手拿了一块,又随手递给身旁的小岩,芽芽见他俩吃完露出惊艳之色,当即笑嘻嘻地往铺子里走,给后院的小六子和阿元各送一块。 就在这时,又有马车哒哒哒地朝这边而来,这声音对于现在的林楠来说见怪不怪,本以为又是哪家小姐过来买皂,心说有小岩在,她就不用管了。 只是这刚一转身,就见身旁小子欣喜地拽住自己的袖子,“林姨,是郑大伯来了!” 郑家固定每隔几日就派人来取皂,每半月结账时也会亲自跟车一起来,与郑家父子接触的次数日渐增多,本已经成了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叫薛小岩兴奋的,是上次郑大伯说要介绍一位挚友,来自江南的富商。 皂在临近周边的几个镇风靡,但随着时间推移,市场已然逐渐饱和,可再往南还是空白一片,有很大的商机。 娘之前就跟他聊过,市场是要继续拓展的,等有了具体销路,就在铺子的基础上再扩个厂。 那时,他还不明白什么叫厂,娘事无巨细地告诉他,厂就是雇伙计按流程操作,做专门的隔间,每人只负责制皂其中一个步骤,到时候他就不必再跟着上手,只需要在一旁盯梢。 薛小岩料想的不错,郑老板率先下了马车,紧随其后便有副生面孔。 来人一身青衣,手持扇骨,头发高高束起,颇有文人风范,身上丝毫没有生意人那股子铜臭味,叫小岩一时有些迟疑。 郑老大笑着上前与二人打招呼,随后问道: “东家在不在?这位是挚友谭先生,从大南边过来的,想聊聊合作事宜。” 薛小岩闻言眸色一亮,主动上前一步道:“郑大伯,我爹娘昨日回家收地去了。” 郑老大闻言点点头,近日确实是开始秋收了,尤其沈东家并不是完全的生意人,之前闲聊时他了解过,人家家中是有地的。 他将询问的眸光投向身边人,谭先生微微笑道。 “我此番过来,归期已定,时间多少会有些赶,少不了得麻烦兄长陪我叨扰一番了。” 第155章 江南富商 紫檀马车晃悠悠地顺着土路进到落雁坡,小岩掀起帘子一角,朝车夫道:“顺着右边这条路一直走就行。” 村口这会儿正有好几个人在井边打水,原本就对这样好看的马车起了不小兴趣,一见小岩在里头,当即有人朝他摆手道:“小岩哥哥!” 薛小岩定睛看去,也喜形于色,回应着点点头。 是吴婶子家的柱子在打水呢,算起来都好多日没见他了,铺子里的事一忙起来,他都没工夫回家。 马儿于村北山脚的大树旁停下脚步,小岩手脚麻利地率先跳下去,随后掀开帘子扶郑大伯以及后头的霍先生下车。 院中一片寂静,就连鸡都嫌热不肯出来溜达,躲在窝里遮阳。 薛小岩将二人领到院中木桌前坐下,倒了两杯水,“郑大伯你们稍微等等,我去地里叫爹娘他们回来。” 霍先生轻摇手中折扇,目光不住地打量着小院子。 整体院落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明亮,再看布局,似乎比普通人家多了些想法。 兄长之前就提过两回,说这位沈氏很有头脑,与寻常村妇完全不同,由此便可略窥一二。 过了约摸两炷香的功夫,沈青梧牵着薛小岩脚步匆匆地回到家中。 “让二位久等了,小岩,快烧热水,把娘上回买的好茶泡上。” 霍先生闻声抬头,只见妇人身着打补丁的灰袍,头顶发丝略显散乱,脸颊两侧似也沾了灰。 可即便是这样,仍旧无法掩盖她眉眼中的淡然之气。 没错,就是淡然,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常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眼光可以称得上毒辣。 眼前这个妇人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格格不入”,这种格格不入并非贬义,而是她确实与普通的乡野妇人不一样。 就好像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无法叫她的情绪起波动,这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才会有的状态。 郑老大给二人相互介绍,末了,朝沈青梧道:“沈妹子,我这老弟行程有些赶,我就直接将人给带过来了,没耽误你干农活吧?” “此番贸然来访, 是在下唐突了。”霍先生拱了拱手。 沈青梧淡笑,弯身去一旁洗手,“这说的是哪里话,快坐快坐。” 对于这个江南富商,她之前就听郑老板提过一嘴,也一直有心思与其合作一手。 毕竟人家手底下有正儿八经的商队和驿站,有专门的运输渠道,对她肥皂生意能起很大的助推作用。 不多时,薛小岩将煮好的茶水奉上,上手帮大人们倒茶。 霍先生对他和煦一笑,随即也不再客套,直奔主题将自己想要合作的具体想法娓娓道来。 “……霍某自信能将夫人肥皂的名头打出去,只是这样一来,眼下产的皂绝对供应不上,不知沈老板如何打算?” 沈青梧听了他的规划,心底着实小小吃惊了一番,本以为以现有基础上再扩宽个两三倍怎么也够用的,可听他的意思,是准备将皂同一时间推往岭东、岭南、以及岭西。 这样虽然能在最大限度上挣大钱,可如今无论是场地还是人力都没有着落,除非…… “霍先生觉得这村子如何?” 此言一出,郑老大率先有了反应,只见他转头四处看了看,“在这里可以啊,地方肯定够大。” 沈青梧也这样觉得,一来是村子有空地够她发挥,二来,扩张生意后需要的这些工人可以直接从村子里找,他们离家近会方便许多。 当然,这还仅仅是个从初步想法,若想实施需要一定时间,况且如今正值秋收,大家伙都忙着收地,压根没工夫做别的。 几人又就着这事深入聊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沈青梧的言谈举止,以及她脑中冒出的新奇点子让霍先生眼中欣赏的意味越发浓。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等沈老板两个月的时间。” 霍先生和郑老大起身告辞,马车调转方向,没一会儿就消失在村路。 薛小岩自打娘亲说在村里建厂就默默在心中算账,站在院子中央掰着手指头,嘴巴里叨叨咕咕。 “天老爷,咱们至少要投入五百两银子……” 沈青梧见他咂舌的小模样,忍俊不禁道,“傻小子,你可知道,若投入这五百两,咱们往后的日子将会再上一个台阶。” 薛小岩知道娘说的都是对的,当即也兴奋起来,“那到时候是不是咱家每日都能吃一整只烧鸡?” “你呀你呀,就想着吃。”沈青梧在他的脑袋上轻点一下。 他这想象力也太匮乏了些,提到更好的日子就只会想到好吃的。 不过也正常,再怎么能干,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据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观察,小岩也就只有美食这一个爱好。 “他们人呢,已经走了吗?” 冷不丁的,薛大刚气喘吁吁地声音传进院子里。 薛小岩转身迎了过去,“爹,你怎么回来了?郑大伯他们刚走。” 薛大刚闻言,面上多了抹遗憾,“到底还是没赶上,咋没留下吃个饭再走呢?” 小岩到地里叫人的时候他就听到了,本想着弄完当时那垄地就回来见见客人,手下的动作已经尽力加快了,却还是没赶上。 “留了,他们着急,等下回的吧。”沈青梧主动接过他手里的镰刀,见他满脑袋的汗,“快擦擦吧,又起风了。” 薛大刚轻车熟路地从怀中掏出她之前给的帕子,又到水缸旁边舀了一大口水,喝了一口,咂舌道: “都温了,今年这天可真怪,这个时候了还不降温。” “我去打点水回来吧。” 薛小岩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如今家里的柴火垛被爹堆起来了,各处也都拾掇得整齐亮堂,他正愁不知道干什么呢。 半大小子拎着两个空水桶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弄得沈青梧哭笑不得。 余光注意到薛大刚走路,右脚落地时有些许不自然,疑惑道:“你那里怎么了?” 薛大刚无甚在意,“没事。” “你脱鞋我看看。” 见他仍旧不为所动,她干脆上前将人给拦住了。 并不是自己有多关心他,实在是后面还要连续割好几日谷子,有时候小伤口若不注意处理,引发的痛感只会越来越强烈。 看她如此坚持,薛大刚只得就近坐下去拆绑鞋的带子。 近距离闻到自己的脚臭味,挺大的汉子当即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 第156章 两只野鸡 沈青梧也闻到了,味道可真是挺冲,让她瞬间想起最开始小岩不注重卫生的时候,脚也是这样臭,叫她记忆深刻。 “要不还是算了,待会我自己弄弄就行。” 薛大刚一脸尴尬,正准备重新绑上,沈青梧已然眼疾手快地将他的鞋给扯掉了。 只见右脚的大脚趾肿了挺大一圈,前头还划了个口子,一看就还没来得及结痂,是今日的伤,这人居然还想继续忍着? “什么时候弄的?” 她转身就去了屋内,再出来时,拿着干净的布条和药膏盒子,都是建了新家后添置的。 薛大刚讪讪地道,“早上。” 踢完路边石头,他就觉得脚指头肿胀难耐,但干起活来渐渐就给忘了,毕竟这种小伤压根都不能算作是伤,却没想到她这样在意。 他本想接过东西自己弄,可见她神色认真,直接就蹲下身开始帮自己清理,再仔仔细细地缠布条包扎,心底便觉得热乎乎的。 甚至舍不得这一刻就这样过去。 “好了,最近别碰水。” 沈青梧直起身,他脸上那黑里透着红的颜色当即映入她的眼帘,不由心头泛起慌乱,故作镇定地问道: “你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薛大刚连忙别开视线,俯身将鞋重新穿上。 沈青梧隐约听到有脚步声从外头土路传来,本以为是小岩回来了,但很快就意识到是其他人。 只见一对夫妇脚步略带慌乱地朝院门口来,前头男人怀中抱着个小女娃,沈青梧在看清那张脸时,顿时眉头轻拧,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小岩娘,我想借你的马车一用,秀秀生了急病,咱们村里的老大夫又恰巧不在……” 说话的是后头妇人,孟成德的婆娘孟谭氏。 而她身前的孟成德只低头焦急地瞧着怀里的娃娃,偶有抬头也只黑着一张脸,一句话都不说。 因刘翠娘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沈青梧对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早就恶心透了,若今日生病的是他,就算打死她这车她都不会借。 可生病的是孩子,她哪里忍心耽搁? 她与孟谭氏接触的不多,虽仅有那么一次,依旧对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怀有极大同情。 看在孟谭氏的面子上,这车也是要借的。 “大刚,你去送他们一趟吧。” “不必,我会赶马车。”孟成德终于开口了,“不耽误你们时间,车我肯定原封不动带回来。” 话落,他将孩子放到孟谭氏怀里,转头就走向马厩去解绳子,看起来的确是着急了。 薛大刚因当初那码事,对孟成良可以说恨之入骨,但孟家老三他一直接触的不算多,眼下注意力就只落在孟秀秀身上。 孩子发高热那通红的小脸叫他已然揪心起来,想当初,芽芽也生过一场大病,那场病差点就要了她的命,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马车驶离院子后又过了好一会儿,薛小岩才拎着两桶水回到家,脖子上头还挂着一根绳子,走起路来姿势略显怪异。 沈青梧迎着去接,瞧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个什么东西,疑惑极了。 “哪里来的野鸡?” 野鸡被一刀割喉,就连上头的毛都被拔得干干净净,再仔细一看,里头内脏也空了,属于可以直接下锅煮的状态。 “柱子给我的,他说孟大伯给咱们家喝汤用。” 沈青梧了然,心道那孟大田还真是速度,也学聪明了些,能想到叫柱子代为转交。 她拎着野鸡肉去了灶间,小岩将水倒进水缸之后,顺道就坐到小板凳上开始烧火。 薛大刚歇了好一会,抬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心道这个时间可以再去地里收两垄,只是这抬步刚走出院门,余光就瞧见前方野草丛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小岩,你快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返身去杂物房取木质弓箭,弓箭有些年头了,是前些年跟陶老爷子一起做着玩的。 若瞧得不错,那草丛里有只猞猁,猞猁这种东西稀奇,这些年就连孟大田都没猎到过,没想到今日倒叫他交上好运。 弓弦拉满,箭只有两只,能不能射到全凭运气。 他将箭尖对准草丛里那坨肉色,正要松手的时候,忽然听到来自儿子的惊叫声:“爹,不要!” 他原本紧绷的心念当即受到些许影响,箭偏移两尺扎进硬实的土路,猞猁受到惊吓,直接往山里头窜去,瞬间没了影子。 “天呐,幸好……” 薛小岩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若叫芽芽得知爹亲手射死小猞猁,还不知要多么伤心。 “你这小子,吓我一跳,是想养活的吗?” 薛小岩摇摇头,将之前芽芽救小猞猁,还养了小猞猁一段时间的事情告知爹爹,薛大刚闻言当即觉得十分惊奇。 “这么说,我真是差点铸成大错。” 薛小岩往草丛的方向走了两步,寻觅半晌,捡起来一只野鸡。 “它都往家里送好几次了,娘,小猞猁又来了……” 锅内水这会儿刚刚烧开,见小岩转眼间就又拎了一只野鸡进门,沈青梧只觉哭笑不得。 “这马车刚借走,否则正好可以给你小姨送去。” 她接过查看一番,脖子的位置跟之前一样有猞猁牙印,“跟锅里这只一起给做了吧,到时候给柱子和你陶爷爷各送去半只。” 有了打算,沈青梧用开水给新到的这只烫毛,拔毛,处理内脏。 两只鸡全部煮好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她看时间差不多,叫小岩去地里叫薛大刚回家吃饭。 父子俩一路闲聊着进了院门,只觉周遭香气四溢。 尤其薛大刚,他晌午都没怎么吃饱,早就饿得贴肚皮了,坐到凳子上就准备大快朵颐,就连沈青梧赶他去洗手,都小跑着去小跑着回。 “真香啊,你这手艺挺不错。” 小岩闷头吃得喷香,闻言短暂地抬起头道:“娘自打变了性格,连厨艺都见长了。” 这话叫沈青梧和薛大刚对视一眼,随后又各自别开了头。 薛小岩喝了两碗汤吃了好几块鸡肉后,先端盆去吴家送鸡,随后去陶家。 只是这刚走没多久,便一脸焦急地往回跑,鞋都丢了一只。 “爹!娘!陶爷爷快不行了!” 第157章 有伤风化,成何体统 陶世祥是在打水途中忽然昏倒的。 老爷子的水桶“咣当”一声掉落到地上,捂着心口就栽倒在地,把看到这一幕的村民给吓得六神无主。 有人转头赶紧就要去找孟六申,再猛地反应过来孟大夫出门了压根不在家。 而村里除了他就没人会瞧病,有人连跑带颠将里正给找过来,沈青梧和薛大刚到时,孟成良正准备将人给抱起来往镇上送。 “先别动他!”沈青梧大步上前,见老爷子面色青白,唇色发紫,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没气了……我方才就摸过,一口气都没有了……” 最开始发现陶老爷子倒下的中年汉子哆哆嗦嗦地道。 “薛沈氏,你给我让开。” 孟成良额间青筋暴起,平日里再怎么与他为难都不要紧,可眼下陶叔这种状况,必须得立马送到镇上去,他回身大喊着,“谁家有车!” 沈青梧给身侧的薛大刚一个眼神,薛大刚当即明了,面色凝重地伸手将孟成良拽了起来。 他心头慌乱,但沈青梧一向懂得多,他也曾亲眼看到她用自己的法子把沈青秋从阎王殿拽回来,所以他信她。 “薛大刚,你做什么?”孟成良开始剧烈挣扎,周围有汉子见状也围了上来准备帮忙,薛大刚扬声道:“老爷子的情况耽误不得,让我娘子试试!” 他的话叫几人当即迟疑起来。 “让她试?你疯了不成?她是大夫吗?”孟成良冷声厉喝,“薛沈氏,你究竟要做什么!” 沈青梧这会哪有功夫回应他,她伸手抚到老爷子的颈侧,脉息全无,胸口更无丝毫起伏,像潭死水。 她一把扯开陶世祥的衣襟,露出瘦骨嶙嶙的胸膛。 随即将自己的外衫脱下卷起垫到老人的后背处,双手交叠,掌根抵到他胸骨下方,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去。 这一系列动作做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周围人见状个个都瞪大眼睛,谁也没想到小岩娘会做出如此行径。 人都没气了,为何还要这边折辱他,折腾他? 孟成良也懵了一瞬,甚至忘记继续挣扎,语带颤抖,“你……你那是在做什么……” “一、二、三……”汗珠从沈青梧额角滑落,每用一次力气就能听到自己骨节发出的细微“咔”声。 有个老太太指着沈青梧,颤颤巍巍道:“她要把老陶的骨头摁断了……这造的是什么孽,人都没了还要遭这种罪……” 沈青梧对一切充耳不闻,只在心里默默地数秒,哪怕手臂已然开始泛起酸痛,也丝毫不敢懈怠片刻。 这种时候就是在跟死神抢时间,一分一秒都格外珍贵,陶老爷子对薛大刚来说很重要,对她来说也一样重要。 那是她来到这异世界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所以她愿意顶着流言蜚语和绝对的压力在人前施救,心里只期盼老爷子能够再加把劲。 “大刚,快过来!” 薛大刚闻声直接就到她旁边蹲下,随后便听到:“捏着他的鼻子,往嘴巴里头吹气,快!” 周围几人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薛大刚则对她的吩咐毫不迟疑,半跪下去,右手捏紧他的鼻孔,猛吸一大口就对嘴吹了进去。 老人的胸膛在她的掌心下微微鼓起,又很快瘫下去,像只气球。 “这这这……成何体统……” 有人看不下去了,上前就要将人拉走,薛大刚抓紧时间又连续吹了几口气,沈青梧的心肺复苏也一直在持续。 孟成良眯起眼睛,原本那股子焦急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偏执的兴奋。 老爷子没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结果了,而如今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借着这件事按律处置这对夫妇。 没人能够给他俩求情,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大家亲眼所见,容不得任何人辩驳。 思及此,他眼中再次掩饰般地覆上一抹悲痛。 “把薛家夫妇全部给我拉开,侮辱村中老人尸身,按村律当……” “活了,陶老爷子活了!” “天啊,还真是,他睁眼睛了,他在喘气。” 陶世祥只觉憋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疏散开来,缓缓睁开眼,原本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 见一圈黑乎乎的脑袋正望着自己,他最终定格到沈青梧脸上,茫然不已。 “刚子媳妇,我这是……怎么了……” 沈青梧听到他的声音,差点就要喜极而泣了,累得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老爷子,您可真是吓死我了……” 薛大刚是真的眼圈发红,他当即挣脱身边几人的束缚,到老爷子身前蹲下,语带关切,“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 陶老爷子在他的搀扶下,上半身先缓缓坐起来,摸着自己的脑袋。 “头有点迷糊……” 沈青梧从一开始就怀疑老爷子是脑梗了,现下见他捂着头,估摸着应当是八九不离十。 “我这就只是急救,到时可得叫六爷帮您把个脉,调理调理。” 她站起身,随意抹去额间细汗,转头看到周围众人时,只觉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像是看鬼一样。 “小岩娘,人死了你都能给救活,你比六爷还厉害啊!” “小岩娘,你……你这法子邪乎得很,咱们以前可从未听说过。” “管他听没听说呢,有用就行呗。” “诶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她也确实扒了老爷子衣裳啊,还跪坐到他身上,哪有成了亲的妇人这般行径?” 沈青梧没心思继续听这帮封建古人讨论她的法子合不合适,总归人已经救回来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彼时,孟成良一张脸近乎扭曲,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搞不明白,为何死了的人都能被她用那样奇怪的法子救活,为何每次事情的结果都会莫名其妙地偏向她,凭什么? 薛大刚扶陶老爷子慢慢站起来,再亲自送他回家。 从陶家院子出来时,天马上就要黑透了。 孟成良站在拐角,出声叫住了他。 “慧言道长就住在三百里外的鸡鸣山,他若得知你家娘子身负异象,不知会作何感想?” 第158章 来客 薛大刚回到家时,几乎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得勉强靠着月光才能看清人影。 小岩已被沈青梧哄着回屋睡去,她将油脂灯点燃放在窗台上,见薛大刚一脸忧色地进屋,开口安慰道: “放心吧,老爷子不会有事的。” 他抬眼瞧了她一下,微微叹息,“不是那事。” 对于陶老爷子的身体,他虽有担忧,但也知道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需得慢慢调理。 如今更要紧的是孟成良的那几句话。 慧言是个游道,有些本事,许多年前途经无边镇时就曾出手处理过某户闹鬼的人家,在这一带颇有威望。 孟成良如今显然已经肯定沈青梧身上有异,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请慧言到村。 她本就算是借尸还魂,若真叫那道长看出来,出手对付她,可怎么办? 沈青梧见他那副闷葫芦样,倒是与记忆中薛大刚征兵走之前的形象重叠几分,不免忍俊不禁。 再三追问下,才终于得知这人在愁什么。 “就这事啊,怕什么,我如今控藤的能力还没完全恢复,且就算恢复了也不会轻易叫旁人看去,那个叫慧言的,奈何不了我。” “他可是很有能耐的,看不出来你……不是之前的你吗?” 沈青梧被他认真的模样逗得笑容越发深,“怎么会,他又没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 薛大刚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随即后知后觉地追问道:“孙悟空是谁?” 沈青梧和衣躺下,来了几分兴致便随口将西游记的内容梗概讲给他听。 谁知,薛大刚居然越听越上头,干脆在被窝里翻了个面,枕到自己的胳膊上。 和她虽然隔了两三个身位的距离,但黑夜中,她娓娓道来的嗓音仍旧听得他舒舒服服地眯起眼,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入了梦,打起鼾来。 沈青梧心道这是白天干活真累着了,自己便别着急回铺子吧,明日只将小岩送回去,自己留下多少还能帮着捆麦子。 接下来的几日,薛大刚早出晚归。 他特意叫沈青梧睡到自然醒,吃了饭再去地里,稍微捆一两个时辰就赶她回去歇着,生怕累着她。 沈青梧回到院子里就做做饭,照顾小灰和圆圆满满它们的吃喝,闲暇之余便琢磨怎么样能在过几日取麦粒时更省力。 这日巳时末,她刚准备用大圆石头试着滚麦子,就见柱子背着小阿花过来了,说有一行生人正往这边来,要找薛叔。 沈青梧暗自纳闷,柱子不认得的话,那肯定不是村里人,可薛大刚在邻村或是镇上也没什么朋友的,究竟是谁来了? 这般想着,就见四个高矮不一的汉子一边聊天一边顺着唯一通往院门口的小路上走着。 “那是老大家吗?这么亮堂,不对吧,他才回来几日就盖出这么个房子出来?” “我怎么瞧这地方有点眼熟?” “老五你怎么又开始胡说了,咱这可是头一回来。” “可是你不觉得……” 被唤作老五的男人欲言又止,因为前头的人已然朝院内的妇人招手,“请问薛长官在家吗?” 沈青梧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去,“他下地去了,几位是?” “我们是他营里的手下,来看望他的。” 为首那人朝沈青梧拱了拱手,“这位一定就是大嫂吧,在下邱天,贸然来访多有叨扰,还望大嫂莫怪。” 其余三人闻言连忙跟着点头,一一报上自己的名字,再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桌上。 沈青梧了然,当即招呼他们坐下。 “说这话就见外了,大刚也总跟我提到你们,都先喝口水吧,这个时辰他应该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彼时,薛大刚正从自家地头往出走,拐过小路,琢磨着待会到家蒸几个馍馍明早吃。 地里的活再有个两天差不多能弄完,到时他准备去村里其他人家帮工,自家地少,每年都能趁着帮工攒些钱。 虽然远不及沈青梧铺子赚得多,但他一个大男人,从来也没打算一直靠着她挣钱养家。 等秋收这阵过去,他便可以开始帮着她张罗厂房事宜,昨日就听她说了大致规划,不得不说,她脑子里真的装着许多新奇点子,叫他每每都叹为观止。 “啊……祖阿婆,祖阿婆救我,呜……” 冷不丁的稚嫩哭声从身后传来,薛大刚闻声回过头,瞳孔猛地一缩,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冲了过去。 张虎头双手紧紧抓着屋顶干草,双脚悬空,鼻尖挂着硕大的泪珠,哭声发颤。 在他的正下方,一把梯子正斜躺在侧屋屋头,明显是刚倒下去的。 屋中人闻声拄拐杖颤颤巍巍地出了房门,见重孙子挂在房子上头,八十八岁的老太太当时就急得手足无措,自己都差点栽倒。 “哎呦我的心肝,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薛大刚的动作很快,老太太只觉得面前倏地窜过一道人影,紧接着梯子就回了原位。 张虎子原本腾空的双脚有了着力点,这才止住哭声,薛大刚往上头爬了几步,将孩子给抱了下来。 “怎么这样淘气,差点就摔了吧。”薛大刚使劲摸了一把小孩的脑袋,张虎子抽了抽鼻子,躲到了老张太太身后。 老太太握着薛大刚的手使劲摇,“真是多亏你了薛小子,要不然我这重孙子还指不定得摔成什么样啊……” “老太太不必客气,这事谁见了都会帮一把的。”薛大刚笑了笑,转而看向张虎子的时候,小家伙脸上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呢,却不忘提醒他,伸手朝村口指了指。 “方才有人找你,到家里去了。” “嗯?”薛大刚一开始没懂他的意思,将这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才道:“你是说有人去我家了?” 张虎子点点头,伸出四个手指头。 薛大刚当即联想到了什么,顾不得跟老太太打招呼,转身就往家里跑去。 到院门口时,便瞧见李壮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邱天无奈地笑着,将一碗水挪到他面前去,“快喝口水歇会儿吧,说这些也不怕吓着嫂子。” 第159章 借钱 李壮是四人中较为健谈的那个,谈笑间将薛大刚在营里的几件小趣事讲给沈青梧听,聊得正起劲时,余光见老大迈步进了院子,喜上眉梢就迎了过去。 其余人见状也立马反应过来。 “老大!” “老大,多日不见,可还好啊?” “我怎么瞧老大好像胖了些?这是嫂子在家给做了多少好吃的啊?” 薛大刚略有无奈地摇头,眼眸里映着抑制不住的欢喜。 “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好去镇上接你们。” 邱天直接伸手揽住薛大刚的肩头,转而看向他们,笑道:“咱们几个都想着要给你个惊喜么。” 薛大刚也跟着笑,“来得正好,还有不少活都没干呢。” 沈青梧刚将烧开的水倒进杯里,闻言简直哭笑不得。 “哪有一来就叫人家干活的。” “没事儿的嫂子,咱们本来就是过来帮忙的,有什么需要尽快开口。”李壮自来熟地拿起其中一杯茶尝了尝,赞不绝口,“真香。” 沈青梧道:“你们先聊着,我出去一趟。” 这个时辰,去镇上买肉跑一来回犯不上,家里的鸡俩孩子都宝贝着呢,她准备去孟大田家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有的话就不用杀鸡了。 约摸两盏茶的功夫,沈青梧来到孟大田家大门口,一老汉拎着一张血淋淋的毛皮从里头出来。 村里人偶尔就会有人过来买孟大田猎到的兽皮,这本没什么稀奇,可老汉抬头瞧了她一眼之后,开口叫住了她。 “小梧啊?” 沈青梧这才有所反应,朝那人投去了疑惑的目光,那张略显苍老疲惫的面容让她觉得一时有些熟悉,思索半晌才想起这人是谁。 沈达,她娘家出了五服的舅舅,之前他婆娘带着闺女还登门想要跟她学做皂呢,美其名曰不要钱地帮工,实际上就是想偷学她的配方。 “有什么事?”她冷淡地道。 “你这孩子,见着舅舅也没个好脸色,”沈老汉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没事,舅舅不在意那些。” 沈青梧轻嗤一声,抬步就继续往里走,沈达见状连忙跟上去,兽皮的血滴了一路。 “小梧啊,其实是你表妹就要说人家了,舅舅听说你攒了点钱,想跟你借二十两给她置办嫁妆。” 这事他在家琢磨好几天了,本也打算今明两日找个时间去她家一趟的,这不刚巧碰着了。 “大家都说你能干,卖皂挣了大钱,舅舅打心底里佩服你,如今大刚也回来了,你们这日子是越过越好,比舅舅可强太多了。” 沈青梧微微侧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所以呢?挣了钱就该借给你这种八百年不联系,自私自利只懂索取的“好亲戚”。 “您老吃饱了就去山里头走一圈消消食。” 沈达一怔,随即摇头,“舅舅还没吃晚饭呢。” 沈青梧噗嗤一笑,懒得搭理他,转头就推门进院。 院中,孟大田正坐在檐下垂头打磨柴刀,方才院外两个人的对话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心里不免感叹,这年头,真是啥人都有。 小岩娘做生意,村里人人眼红,但也仅限于眼红罢了,谁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些有的没的。 这老沈仗着自己与她沾了那么一点点亲戚,就腆着脸想要借钱,说好听了是想借借光,说白了,其实不就想占便宜吗? 人家小岩娘之前困难的时候,他们家一声不吭,就跟不认识似的,现在冒出来有什么用?只不过给大家徒增笑料罢了。 “孟大哥,有什么好肉,给我来两块。” “家里来人了是吧?”孟大田回过神,笑着起身将人往后院领,毕竟来生人这种事不出半个时辰就能传遍全村。 “这是昨日打的狍子,个头小了点,已经被大家分了一大半,还剩半只腿肉,对了,还有条菜花蛇,你看看……” 沈青梧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还有没有别的?” 这俩都不合她心意,尤其是蛇。 虽说蛇肉也算荤腥,可拿蛇招待客人,总觉得怪怪的。 孟大田见他这副表情,当即也犯了难,最近这一个月他都没猎到什么好东西,唯二的两只鸡,一只拿给小娥补身子,一只那天叫柱子拿给小岩娘。 眼下他手里还真就没什么了。 “先把半只鹿腿装上吧。”沈青梧从怀里掏银子,虽然肉不多,好歹也能熬个汤之类的,“多少钱?” 孟大田压根不想要钱,刚想开口拒绝,就见她朝自己挤了挤眼睛。 余光瞧见沈达还在院门口向这边张望,也知道不好当着其他人面表现出关系亲近来,只好把钱收了。 “再猎到什么好东西的话,辛苦孟大哥直接往我家送,先预定了。” 沈青梧直接多付了一小块银疙瘩,随即拎着绳子拴好的腿肉往出走。 沈达见状,抬步跟在她后头,目光紧盯着她手里的肉,那贪婪的神色毫不掩饰,还舔了舔嘴唇。 家里已经好多天没吃过荤腥了,这妮子如今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命可真好。 他加快脚步,与她并排走着,露出讨好的笑容。 “小梧啊,你表妹成亲是大事,你看那二十两……” 沈青梧唇角微勾,倒是起了兴致般随口问道:“桂敏是要说给谁家啊?” 见她这样问,沈达觉得有戏,连忙道: “说给隔壁村的大户黄家,那黄家不知你听过没有?家里有四十多亩地,在村里算得上数一数二,舅舅这不是寻思给你表妹弄点像样的陪嫁,省得那婆家欺负她么。” “那舅舅可真是有心了。” “做父母的不都是这般为孩子考虑么。”沈达压根没听出来沈青梧在阴阳怪气,继续道:“二十两对你来说不多,你就帮舅舅一把,怎么样?” “你打算多久还?”沈青梧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 “这……自然是等我和你舅母攒到钱了,立马就还,你放心。” 沈青梧特别注意到了他话里的字眼。 攒到钱立马就还,意思是攒够了再说,什么时候可真不一定。 第160章 家里进小偷了 她懒得再继续和他掰扯,加快脚步往家走去。 沈达见她忽然就掉了脸子,当即意识到自己的话叫她不高兴了,可自己好说歹说已经求了半天,她就是不松口,还能怎么办? 这人怎就如此抠门,挣了那么多,借给他又有何妨?她一个妇人攒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爹,你怎么在这站着,饭好了,快回去吧。” 沈桂敏从家中出来,一路寻到这里,见爹望着某个方向发呆,便也抬头看去。 “那个女人,她跟你说什么了这是?” 对于沈青梧这个所谓的表姐,她向来不喜,上回娘带自己过去,话都说到什么份上了,白做苦力都不肯留她,活像是瞧不起她似的。 “桂敏,你说,她挣那么多钱,平日里都存放在哪……” 对上爹那双充满算计的眼神,沈桂敏暗自吃惊,爹这是起了什么心思,要去偷吗? “爹你可别胡思乱想了,人家现在那房子可不像以前的草房,平日里都上了锁了,谁都进不去,咱们回家吃饭吧。” 她说着,上手扯了他一把,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家走,沈达垂下头一言不发,脸色阴沉许多。 —— 沈青梧到家后,简单将鹿腿肉处理一番,但腿肉到底分量太小,来的人多完全不够吃,所以她又去栅栏里挑了一只鸡。 处理过程有点棘手,拿刀子割鸡的咽喉,劲使的小了点,鸡没死透,刀口喷血,张牙舞爪满院子乱飞。 血弄了沈青梧满身满脸,几乎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重新抓住了它,拿砍刀咔嚓一剁,将鸡头剁掉,世界终于回归安静。 薛大刚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他领四人去旁边骨薪岭里转了一小圈,没走太远,毕竟要回来吃午饭。 远远瞧见她一身血色,吓得他呼吸都滞了一瞬,心跳怦怦加快,抬脚就往回跑。 “你怎么了,伤着哪了?谁干的!” 沈青梧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又伸手指向树桩上的无头鸡,“它。” “你吓死我了……”薛大刚这才松了口气,随后接过她手里的刀,“快去洗洗吧,身上都弄脏了。” 其余四人这会儿也踱步到院里,邱天只瞧见一道影子进了主屋,随口道:“大嫂怎么了?” “没事。”薛大刚已经蹲下身开始处理鸡毛,“你们先随便坐。” 邱天洗了个手上前帮他的忙,其余几个坐在桌前闲聊,过了约摸半个时辰,两道肉菜两道素菜被依次摆上桌,散发着丰盛的热气。 “我这也是头一回煮鹿肉,不知味道如何,大家多担待哈。” “大嫂可太谦虚了,这肉闻着就香得很,我们哥几个不请自来,大嫂费心费神做得这么丰盛,来,咱们以茶代酒,敬大嫂一杯!” 邱天一起头,其余人连忙也应声站起来,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沈青梧淡笑着也跟着喝了一杯。 李壮放下茶碗,仰首笑道:“其实咱们带了酒,但下晌都还得下地干活,先不喝。” 沈青梧眉梢一挑,转而看向薛大刚,意思是,你还真打算带他们下地啊? 薛大刚看得懂她的意思,用筷子夹了一大块鸡肉给她,温和地道:“没事,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套。” 李壮使劲点头,将嘴巴里的鸡肉咽下去,“对呗,大嫂,我们几个得在这叨扰几日,必须得帮着干活,不然心里都不踏实呢!” 他的话叫大家都笑开了眼,这顿饭吃得异常融洽。 饭后,沈青梧找出三个大葫芦装满水,给他们带着,几人被薛大刚带着往自家地头的方向走,一个个都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 目送他们离开,沈青梧摸了摸自己微微坠痛的小腹。 例假是方才煮饭的过程中忽然来的,幸好她一下子就意识到了,没有沾到裤子上,否则叫那几个大男人看到,都得尴尬死。 将碗筷收拾完之后,她觉得身子有点疲惫,直接就进屋躺到炕上。 这一觉睡得很解乏,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梦到有人进了院子,还进了屋,在柜子里翻找好一通。 她觉得头很晕很晕,想要上前阻止,但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沈青梧才悠悠转醒,缓缓坐起身,鼻尖微动。 这屋里是什么味道? 再顺着窗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太阳西沉,她这一觉居然睡了整整一下午?这很不对劲。 第六感开始疯狂作祟,她忽然就想起了方才那个梦,一边下地穿鞋一边观察四周。 柜子中间的夹层小抽屉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但正下方有个很浅很浅的脚印,不仔细看压根就看不出来。 她拉开抽屉,里头的几个小物件明显被人翻过,而放在最下面夹层的一块五两的银锭子不翼而飞。 看得出来,这小贼虽然尽量在恢复原状,可仍旧被她一眼就瞧出来了。 她冷笑一声,转身就出了屋门,到主屋后头四处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后,尝试动用控藤之力。 一根细藤颤颤巍巍地晃动两下,有头晕的感觉一闪而过,好在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藤一路伸进屋檐上头,在细密的藤蔓叶片中准确缠住一个布包,递到沈青梧手中。 她掂了掂重量,又看了眼上头她打的绳结,确认并未被动过。 这里头装的是她这段时间攒的所有钱,大额都兑成了银票,一百两一张的有四张,还有十几块银锭子,因不足百两,还没来得及兑成票。 正常来说她的警惕性并不低,睡眠也浅,屋里但凡进了人她不可能不知道。 而这一觉睡得这样死……她眯了眯眼, 挥了一下手将装钱的布包放回原位,人返回屋内。 再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一番后,她发现桌角正下面的地方有一小撮深色粉末,里头还带有碎屑种皮,粘在指头上闻了闻,味劣难服。 “曼陀罗籽……”沈青梧了然。 这东西在现代也一直不乏有人在用,被拿来做迷药倒也不叫她吃惊。 她不相信流窜的小偷会在青天白日作案,那么另一种猜想便是…… 第161章 找上门的婶娘 村西,沈达家 沈达盘腿坐在炕上,得意洋洋地抿了口水,一旁的沈刘氏摸着手里的大块银锭子亲了又亲,简直称得上爱不释手。 她的男人可真是厉害,不过这么会儿的功夫就从沈家大丫头那弄回来这么多钱。 想当初自己将闺女白送过去给她帮工,那大丫头居然都不肯要,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真是每每想起来就叫人生气。 “我这还只翻了一处,估摸着不是正儿八经放钱的地方,等下回去的时候,再多拿点。”沈达道。 “她醒了不会发现吧?” “发现不了,那屋中痕迹我都抹掉了。” 今日过了晌午,他只是一时兴起想要先摸过去看一眼,结果没想到直接就碰着了绝好的机会。 村里这时候但凡能动弹的都下地干活去,谁家女人不当半个男人使? 可这丫头居然直接就上炕睡觉去了!谁有她自在? 他愤愤之余,从袖子里掏出香粉和闹羊花搓在一起,只可惜分量没太掌握好,好半天也没起作用,甚至中途翻身的时候人还差点醒了。 而后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他见人终于睡死过去,这才翻身进门搜寻银钱。 只可惜还没等寻到下一个柜子,就有几人陆陆续续推板车从院门口经过,吓得他连忙蹲下去躲藏,还磕到了桌角。 沈达掀开外衫,露出肚腩旁边磕破的红痕微蹙起了眉。 “下回咱们趁她家没人的时候再去,仔细翻翻。”沈刘氏兴冲冲地提议。 “你这娘们是不是虎,没人的时候人家不锁门吗?你会撬锁还是我会撬锁?” 沈达见她只盯着那块银子,连自己身上划破了口子都注意不到,干脆一伸手将银锭子抢了过来。 “做饭去!” 沈刘氏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扭着屁股走了。 主屋后头的窗户旁,沈青梧和薛大刚半蹲着身子,耳朵贴紧窗缝,将屋中所有对话收入耳中。 二人有个短暂的眼神交流,默契地一前一后轻抬脚步往出退,直到完全退出沈达家,薛大刚的脸色已经黑成锅底。 “可真是不要脸。” 方才干完农活回到家,沈青梧就特意把自己叫到一边,说家里进了贼,将他往这边带。 对于沈达这户,薛大刚之前并未有过什么接触,甚至是来的路上才得知他与老丈人家还沾了关系。 他当年本就是逃难过来的,自己这边压根没亲戚,对沈青梧那头的亲情多少有些向往和珍惜,却不知,有的人表面上沾亲带故,实则背地里净干些肮脏事。 “你准备怎么做?”他问。 沈青梧轻笑一声,“没听人家说吗,下回准备再多翻点钱,咱们得给他这个表演的机会,也好叫村里人都看看他这副德行。” 来的路上,她本想着直接就先把人给收拾了,自己的能力虽然才恢复一半,但还有薛大刚在,总不至于出不了这口气。 但现在她如今觉得那样做太便宜他们了,既然偷了钱丝毫没有悔过之心,那就把金额再翻翻倍,总得叫他们多吃点苦头才好长记性。 “他弄的花粉,对你身体有没有什么损伤?” 薛大刚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但想来多少也会有些影响,她这身子还没完全好利索,总还是担心的。 “没什么大碍。”沈青梧不甚在意。 当晚,她拿着被子到芽芽的房间去住,薛大刚带着其余四人睡在了主屋炕上,好在他们中每个人都很瘦,并不会特别挤,聊天到天黑透了才睡着。 就这样一连过了两日,有了邱天几人的帮忙,家中麦子全部割好捆好,搬回院里晾晒,就等着脱壳了。 沈青梧则在闲暇之余画了个圆柱形滚柱草图,去隔壁临水镇订做了个石滚。 她驾车独自一人走了个来回,回到铺子里的时候刚过未时。 刚将马车拴好,把从临水镇买回来的小吃拿进屋,就瞧见一个妇人正跟在阿元身后,语带讨好。 “好孩子,婶娘之前就是在气头上,如今过了这些天早就消气了,你叔叔回来把我说了一通,叫我亲自接你回去呢。” “你总不至于连你叔叔都不想见了吧,他可是一直在惦记你呢!” 阿元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若不是因为婶娘在门口一直拍门,打扰铺子生意,他甚至都不想让她进来。 他心里清楚,婶娘态度忽然转变是因为看到自己挣了钱,因为看到自己在沈氏皂铺子里帮工。 可他又不是傻子,婶娘这些年是如何对待他的,他心里都清楚,也早就伤透了心。 “婶娘你走吧,我不回去。” 素娘脸上的笑意凝固一瞬。 她亲自过来劝了这么久,姿态可以说是从未这样低过,什么好话都说尽了,这死孩子怎么回事?咋就耿得像头倔驴? 她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一点点消耗殆尽,习惯性就想抬手打人,但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动手就更完蛋了,必须得哄着。 思及此,她再次覆上笑容,“你这孩子,可真是犟得很,行,那我先走,回头叫你叔叔跟你说。” “你们都不必再过来,阿元今后由我来养着,跟你们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沈青梧冷不丁出声,叫素娘下意识来了火气,回身就想说你是个什么东西管我家闲事,结果一回头就怔在原地。 若她没认错,这就是沈氏,也就是这间铺子的东家。 听说她与县令都是交好的,像这种有钱有势的人她可万万不能得罪。 “哎呀,这位就是东家妹妹吧,长得可真年轻,我家阿元在此叨扰这么多日,劳妹妹费心了。” 沈青梧冷眼道:“我家铺子不欢迎你,走吧。” 素娘没想到她居然直接赶人,看了阿元一眼,而阿元却已经转而去了后院,连一眼都没有留给她。 “诶……”她习惯性就抬步想跟过去,薛小岩出来将人挡住。 “这位大婶留步吧,后院是工坊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这话本不是很客气,但素娘却兀自抓住了重点。 工坊重地?那是不是意味着阿元那小子如今已经学到了肥皂手艺? 思及此,她脸上多了抹无法掩饰的笑意,看得沈青梧越发厌恶。 第162章 找上门的婶娘(2) “东家妹妹,你平日里多指使他就行,我家阿元确实能干,话还少,他……” 沈青梧将小吃拿给小岩,用眼神示意他送到二楼给芽芽她们吃去,自己则慢条斯理地坐到最近的凳子上。 “阿元的情况,他在刚来的第一日就同我说清楚了,有些难听话我不想多说,你我心里都清楚。” “做人还是该讲点良心,不能既嫌弃又贪心,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青梧的话叫素娘面上的笑意霎时凝固,阿元那小子跟她说什么了? 他难道直接把家里的事全部抖出去了? 这个蠢货,跟外人说那些做什么? 她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再次看向通往后院那道门时,眼中划过一道怒意。 沈青梧将那道目光看了个清清楚楚,本以为这回总该走了,却没想到她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就又恢复了热络的笑。 “东家妹妹可真是误会了,实不相瞒,阿元的爹娘,唉,他们走得早,我们对那个孩子虽然心疼得紧,可到底家里条件一般,这些年都只靠倒腾点碗盘谋生,实在有心无力……” 见她无视自己的话,直接开始诉苦,沈青梧都被气乐了。 干脆站起身,指着门的方向,“出去。” “可是……” “不是,大姐,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非得上手撵你吗?” 伴随着一道怒意横声,林楠蹭蹭蹭地走下楼。 昨日她把腰给扭了,今儿就歇业,压根没开张,准备修养修养。 结果赶上这么个墨迹人,弄得她连觉都睡不好。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之前嫌弃阿元吃你家饭碍你的眼,大雨天的把人赶出来,一点情面不讲,这会儿又眼巴巴跑过来,你也配叫个人?” “我看镇北门那堵墙就该拆了,把你的脸皮往那一搁,比啥玩意都好使!” 突如其来的一顿骂让素娘再也装不下去了,露出了原本的泼妇相来,吐沫星子满天乱飞。 “哪里冒出来的东西,对我家的事还指点上了?老娘再怎么说也是那小子的亲舅母,我男人是他亲叔叔,我就是到衙门里都占理!” “你们家不由分说把孩子给扣下,我如今过来寻他又有什么不对?” 沈青梧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东西,颠三倒四,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冷笑涟涟,“是么?那你现在就把他带回去,我们铺子里不留了。” 素娘刚要顺着这话点头,忽然就回过神来。 她来寻亲可不是为了把那小子的活计搅黄,相反,她是过来讨好他,好叫他把挣的钱补贴给自己儿子。 沈氏铺的工钱出了名的高,她今日跑这一趟本也是为了这个。 思及此,她讪笑出声,“你们都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阿元整日整夜在这里实在叨扰你们,想着叫他晚上回我家去住,正好也省下早晚两顿饭么?” “婶娘!” 阿元在后院其实没心思干活,一直侧耳听着屋内动静,如今听了这话,他真真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只见他开门进来,先朝沈青梧歉意地道:“对不住,婶子,能否给我些时间处理一下?” 沈青梧没道理不同意,她点点头,话虽然是朝着阿元说的,但眼神直接就落向素娘。 “阿元,你是个好孩子,从来都不是任人随意丢弃的抹布,婶子心里已经把你当做干儿子看待,去吧。” 这话叫阿元当即就眼眶发酸。 他知道,遇到婶子一家,真的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他今后一定要更加努力地干活回报婶子。 素娘被阿元直接扯着胳膊带出门,素娘几番挣扎,可常年干重活的半大小子到底有些力气,她费了好大功夫都挣脱不开,只能随着他进到了旁边的胡同里。 “婶娘,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今后你都不必再来,我不会再认你这个亲戚。”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揣着的小块银疙瘩和两串铜板拿出来。 “这些就算作是你和叔叔这些年养我的费用。” 翠娘眸光流露出明显的贪婪之色,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钱,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 “这么点钱就想打发我?你这小兔崽子可真是丧良心啊!” 阿元摇了摇头,只觉对这人越发失望了。 这些年无论是农活还是家务,他干的永远都是最多的。 叔叔有一条腿有毛病,走路一脚轻一脚重,因此他一直都是抢着给家里干活,毫无怨言。 而自己这些年的衣食住行,可以说没有一样是有保障的,睡的是地铺,一年四季只有两套旧衣裳来回换着穿,哪怕是破了洞也只能自己想办法补一补。 吃的更不必多说,肉腥永远轮不着他,就连野干菜婶娘都会盯着他,但凡他每顿夹超过五筷,就会挨她的骂。 他自问对那个地方问心无愧,尤其还将这段时日挣的工钱全部给了她,人怎么可以如此贪心? 阿元眸色低垂,苦笑一声,“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如今这旁边没有外人,素娘干脆也不装了,直接伸出五个手指头来。 “给我五两,今后咱们各不相见。” 阿元都惊呆了,怔怔地道:“你何以觉得我会有五两银子?” “那女的不是要认你做干儿子么?你朝她借去,她肯定会借的。”素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阿元使劲地摇头,“我不会借,叔叔娶了你这种人,真是这辈子最大的侮辱。” 这话他以前是万万不会说的,如今是真的被恶心到了。 素娘咬牙切齿,心道这死孩子真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自己傍上了好地方就不管他们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眼中迸发的怨毒越来越明显,双手就紧握成了拳头,指甲狠狠地扎进肉里。 阿元注意到她的情绪,心下微微一惊。 以前她对自己动辄打骂的时候,只会露出那副气恼的模样,可如今看自己的眼神就跟淬了毒一样,直叫人心慌得很。 他不再犹豫,加快脚步往回走,却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寒意乍现。 随即右侧腹部有痛感来袭,他垂头一看,一把簪子直直地没入血肉,染红了薛大叔给他新买的衣裳。 第163章 阿元受伤 沈青梧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若她知道这女人恼凶成怒会出手伤人,说什么都不会叫阿元与她单独出去说话。 阿元吓得脸上几乎霎时就没了血色,血顺着指缝汩汩往外滴,他哆哆嗦嗦地想要把簪子拔出来,沈青梧赶紧拦住他。 “别乱动,现在拔出来血会止不住的。” 随后,她扬声喊小岩和小六子出来,俩孩子见状也吓得不轻,一左一右地扶着阿元往济世堂走。 素娘的头发因发钗被抽出来,发髻已然散乱,她的神色依旧愤恨,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但双腿此刻像是触了电一样抖个不停,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深呼吸才能不跌倒在地。 自己怎就如此冲动地动了手,重要的是,过程已经被这铺子里的人瞧见了,她百口莫辩! 沈青梧大踏步走到她面前,直接伸手将她左手掌心里攥着的银钱给夺过来。 “你一文钱都不配拿,等着进牢房吧。” “还我,把钱还我,那是阿元给我的……” 可惜,再也没人搭理她,沈青梧往济世堂去查看情况了,隔壁几个铺子的老板或是伙计,本还出于好奇心一直朝这头张望着,眼下却是都将铺门给关紧了。 这种疯子可得离远点,保不齐待会就来刺他们了。 见他们都像是躲瘟疫一样,素娘有些崩溃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随后跌跌撞撞地往家中小跑而去。 彼时,济世堂内室 沈老拿剪刀剪开阿元伤口附近的衣裳料子,查看一番后感叹道: “幸好扎得不深,若再偏移几息,保不齐就会扎破肾脏,那可就麻烦了。” 阿元痛得咬住了唇,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压根都没听懂他什么意思,还以为很严重,当即带着哭腔问道:“大夫,我会不会死啊?” 小六子连忙安抚他,“不会不会,大夫的意思是差点就扎中了,如今是没扎中的!” 小岩的一双眉头紧紧蹙着,询问道:“沈爷爷,要拔簪了吗?需要我们帮着做点什么?” 沈老微微摇头,“你们都出去等着。”后半句扬声道:“平子,拿三七粉、白芨粉还有干净布条来。” 小六子松开阿元的手,这让本就对小六子略有依赖的阿元更加慌张了些。 小六子开口安抚了几句,然后才带着小岩出了内室,这时沈青梧也到了。 小岩对视娘亲那担忧的目光,主动宽慰道:“沈爷爷说伤得不重,正在里面处理呢。” 沈青梧闻言松了口气,转而看向小六子,叫他跑一趟请保长过来验伤。 就近这几条街都归一位姓黄的保长管,不多时,黄保长哈欠连天地地跟在小六子身后进了门。 “是哪个受了伤啊?行凶之人何在?” 阿元的伤口刚被处理好,如今包了布条,正躺在木板床上。 在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那根沾着血的凶器“簪子”,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根簪子上,一脸受伤的模样。 疼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吓得不轻,说到底也就只是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是婶娘要杀我……” 黄保长走上前,瞥了一眼,拿出了个类似册子一样的东西坐下,跟沈老询问情况。 简单记录在册之后,他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瞧着伤得不重,也没伤筋动骨的,把人找过来调节一下算了。” 这话一出口,沈青梧的火直接就蹭蹭蹭地往脑门窜。 这人从一开始态度就不对劲,身为保长,遇事却只想着敷衍了事,丝毫都不作为,那找他来又有何用? “保长连最基本的情况都没了解清楚,难道不觉得太武断吗?” 黄保长循声抬头,见是个衣着普通的夫人与他叫板,当即就更不耐烦了些。 “此言差矣,若去衙门击鼓鸣冤,要先挨杀威棒八棍,难不成你们打算叫他去挨棒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受了伤的阿元微抬下巴,轻嗤一声,“瞧那小身板,挨两下也就昏过去了。” 沈青梧知道这的确是报案的流程之一,但大顺有律,若报案人重伤,只需“血衣递状”,但在此之前需要保长先行提交诉状。 她看得出来这人压根就是懒得写,说不定之前几次帮人处理案情时也都是这边草草了事。 只可惜,这次碰到了她,再想糊弄人绝对不行。 她上前去,将一张白纸拍到桌上,“诉状,你写不写?” 黄保长直接就愣住了,做保长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用这种态度同自己说话。 就说管辖的这一片,哪个见了他不点头哈腰的?妇人是不知者无畏还是怎么着,居然敢这样对待自己? 他冷笑一声,当即就转身出了门,等在门口同他一起过来的中年汉子小声劝道:“保长,要不我回去取印章吧,那个女的……” 他想说那个女的一看就不是个善茬,且自己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张脸似的,一时半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取个屁,回去睡觉!” 本来这一觉被人打搅就心烦得很,再被那女人这般强硬对待,他的火气也上来了。 她不是横吗,那就由着她去衙门横,看到时候谁肯搭理? 思及此,他再次冷笑出声,直接就大踏步扬长而去。 小六子见状,急得就想上前将人拦住,还是薛小岩拉了他一把,微微摇头道:“不必管他了,娘有办法。” 沈青梧的确有自己的打算,既然保长不作为,那就只能直接去找祝县令了。 她先安抚了阿元几句,叫小岩在这边陪着他,随后将从阿元身上脱下来的血衣拿在手里,又把凶器簪子用薄布包上,回铺子里取车。 林楠在二楼一直关注着济世堂那头,见沈青梧和小六子回来,和芽芽一起下楼询问情况。 得知阿元没什么大碍后,芽芽开口道:“娘,我陪您去衙门吧。” “不用,你们都留下,在家里待着不要乱跑。” 素娘那个人性格执拗,甚至还有些偏执,如今她已经伤了阿元,或许会破釜沉舟,保不齐还会不会再过来,总得小心着点。 叮嘱一番后,她只身一人驾马车朝县衙的方向走去。 第164章 祝为民出手 祝为民前几日出了躺公差,今日刚好就留在衙门里处理公务。 听得有人来报说沈氏拿了一件血衣过来敲鼓,他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亲自过去接人。 沈青梧来得匆忙,将马赶得飞快,颠簸过程中将发髻都颠乱了,祝为民到时,瞧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大委屈。 “沈妹子,快快请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一开始他带着青禾亲自登门拜访一次,后头他也见过她两回,都是到衙门这边给青禾送新皂,一来二回的要比一开始熟悉许多。 沈青梧见他过来,直接就举起手中血衣跪了下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述出来。 祝为民也知这次是公事,与前几回私事来往并不相同,便并未将注意力放在礼节上,任由她先跪着。 听了她的话,他转而朝身旁的师爷道:“速速将黄权寻来,再派人将行凶之人带来,此案件,本官亲自审理。” 他心里清楚,这沈氏办事进退有度,并不会因为与自己相识就徇私直接越过保长来找她。 他早就耳闻那黄权办事不力,但一直也没腾出功夫收拾他,今日便一并清算了去。 “沈妹子,快快起来吧,此事我定给你个交代。” 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有人先将黄权给带了过来。 沈青梧抬眼望去,只见方才还懒洋洋的黄保长这会儿正谄媚地对带他过来的衙役笑。 到了衙门大堂之内,见了上首坐着的县令祝为民后,更是直接弯下身去,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不知大人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祝为民顶烦这种人,手里有那么丁点大的权力,对着民众当圣旨使,反过来一见着自己就人模狗样的,特能装。 “黄权,近日你辖区内,可曾有聚众滋事,或是挑衅伤人啊?” “没有没有,大人放心,一切安好。”黄权张口就来,微微抬起头向正前方看去,却见县令大人的眸光低沉下去。 他心里头咯噔一声,忽然就想起来方才那码事,可又很快平静下来。 无论是那受伤的小子还是那个村妇,都没能耐直接告到这头。 更何况就算真过来击鼓鸣冤,眼下也肯定正受刑呢,怎么可能直接到了县令大人跟前? 思及此,他放宽了心,再次微微笑道:“大人治理有方,咱们无边镇各处的百姓都和谐得很,连争执都很少起,大人您就放心吧。” “一派胡言!” 惊堂木“啪”地一声拍在桌案上,吓得黄权一个激灵,伴随着祝为民的一声“请沈氏上堂”,沈青梧不徐不疾地走进堂厅内,朝正前头直直跪下。 “民妇沈青梧叩见县令大人。” “快起来吧。” 一见是她,黄权直接就懵住了,指着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你……你是……” 沈青梧转头看他,瞧着他那一脸惊诧的模样就想笑。 不是不作为吗?不是回去睡大觉吗?这回看你当着县令的面又当如何? 黄权这会儿是真着急了,本以为这女人没什么来头,却没想到她能直接找到县令面前来,早知道他就不搪塞了呀! 而且,方才县令叫她什么?她姓沈?该不会是沈氏皂铺子的那个沈吧? 听说当初县令千金就曾受过沈氏的恩情,县令一家都对其礼遇有加,而他方才的态度……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讳,垂头就跪了下去,“请大人恕罪,我本想着那孩子伤的不重,就……” 祝为民看着他,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摇头道: “身为保长,你敷衍了事,搪塞百姓,压根就没尽到自己的本分,黄权,你叫本官失望至极。” 这话可以称得上是比较严重的了,黄权一个头磕在地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而此时,有衙役上前禀报: “启禀大人,嫌犯田张氏带到!” 沈青梧转头望去,那女人一脸颓然,两只胳膊被两个衙役驾着,垂头往大堂里走来,近前直接就瘫跪在地。 “田张氏,你可知罪?”祝为民冷喝道。 “民妇有罪。” 素娘声音凄悲,这种时候,她知道抵赖压根就没有用。 捅他的簪子是她出嫁时娘家给的嫁妆,且那一幕,被好几个人都瞧见了,自己的袖口还溅了几滴血。 她伤人后冷静下来,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祝为民看了案台上的簪子和血衣一眼,“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根据大盛律例,故意伤人者,付伤者医费……” 后头沈青梧就没再仔细听了,总之判她付二两银子给阿元做损伤费用,关监三年,任何人不得探视。 素娘被带下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似被抽走了魂魄,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 只是临走时,又往沈青梧那处投去一个眼神。 沈青梧能看出来她依旧愤恨,保不齐这三年每日都会诅咒自己和阿元不得好死。 她忽然就觉得有些心累,为何近日来遇到的这一桩桩一件件都糟心得很,究竟何时自己才能真正过上毫无波澜的躺平生活? 或是养养花养养草,种地,发呆,躺在椅子上看看日落。 或是出去走走,看大盛的大好河山,感叹自然壮阔。 “沈妹子,沈妹子?” 沈青梧回过神来,见祝为民正朝自己做着“请”的手势,再看堂内,两边的衙役已然不在,就连师爷也整理好纸张刚刚退下。 当即就有些不好意思,“大人,对不住,我方才没听到你说什么。” “无妨无妨。”祝为民本也一早就发现她眼底乌青,显然是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 “我是说咱们移步到侧厅去吧,我叫人泡了好茶。” 女儿不在家,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要尽好地主之谊。 “不了,我家中还有些事,且还得回去看看那孩子的伤情如何,就不多叨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也好,那我叫人送你回去,下回再有什么事,沈妹子你直接去鹿儿街西头寻人就行,回头我叮嘱他们一声。” 沈青梧知他指的是衙役们平日巡逻时在镇上的落脚点,赶紧道谢一番。 出了衙门后,马车直奔自家铺子,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 去济世堂得知阿元情况并未恶劣,只是需要静养些时日后,她便彻底放了心。 “明日铺子歇业一天,小岩芽芽都同我一起回家去吧,家中的叔叔们一直都等着见你们呢。” 第165章 你们快看这是谁? 驾马车从镇上出发,薛小岩坐在最前头赶车,母女俩面对面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芽芽听闻家里来了四位叔伯,早就想见见,直到今日才得空回去。 她将目光落向篮子里的肉条和菜蔬,“娘,您瞧着精神头不太好,待会我来做菜吧。” 之前看娘做过好几次红烧肉了,步骤什么都早就牢记在心,且这么长时间下来,她在林姨做饭时搭手也已经学了不少做菜技巧,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沈青梧知道芽芽心疼自己,抬手在她的发间摸了一把,“好,我们芽芽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 小岩闻声也回头,“娘,还有我呢。” 沈青梧失笑,“知道知道,你俩现在都跟个小大人似的,半点都不用娘操心。” 这俩孩子,除了平日在铺子里锻炼能力,晚上还会主动花半个时辰习字,她在时她教,她不在时阿楠教,这么长时间基本没断过。 眼下,他俩都已经会常见的基础字了,后续的学习需要专门的教书先生。 这事她今日到临水镇办完事,特意跟石铺大哥问了一嘴,也算有些进展。 “等厂办起来,娘给你俩请教书先生到家。” 这话叫俩孩子的眼睛都瞬间亮了,小岩甚至把屁股往后面挪了挪,回头道:“娘说的是真的?可是咱们镇上哪有教书先生呀?” 之前娘打听无边镇教书情况的时候,就同自己说过,他的年龄不行,芽芽是女孩子也不行,为此他还难受了好几日。 “是临水镇有个秀才,到时娘想办法把他请过来。” 芽芽的眼中充满希冀,“他也肯教我吗?” 沈青梧朝她和煦一笑,“傻孩子,你以为有钱人家的小姐是怎样会吟诗作对的?还不都是请人教出来的。” “那到时请先生的费用由我和哥哥来出吧!” 芽芽的提议小岩第一时间就响应了,“是啊娘,我和芽芽都攒了一些钱的。” “这些不用你们管,攒的钱就自己好好收着。” 因一直期待的事有了眉目,小岩在接下来赶车的时候甚至罕见地哼起了歌,芽芽见状也跟着一起唱。 那是原主在俩孩子小时候教给他们的一首歌,如今回荡在耳边,沈青梧觉得,若是之前的沈青梧听到看到这样一幕,九泉之下一定会欣慰的吧。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进入落雁坡,正赶上有人在井口排队打水。 芽芽余光瞧见一个人,当即就纳闷起来。 那人的侧脸,怎地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小邱,你这是又出来帮忙打水啊?小岩,快把车停下,这是你邱叔。” “诶,嫂子回来了!” 邱天将两桶水往马车这头拎,在看到车上的两道小身影时,直接就乐了。 “这就是小岩和芽芽吧,今日可终于见着了。” 小岩喊了一声“邱叔”,可芽芽却愣住了,与之四目相对时,她终于想起来这人她在哪见过了。 之前娘和哥哥去地里干活,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有四个叔叔上门讨水喝,这不正是领头那一位吗? 邱天显然也想起小姑娘来了,看着芽芽简直觉得倍感亲切。 他将水桶拿上车后,自己侧身坐上去,芽芽主动将那日之事讲给哥和娘亲听,沈青梧满脸惊奇。 这么巧的吗?这事她有点印象,没想到那日芽芽就曾见过这几位。 有时候缘分简直是太奇妙了,叫人不得不感叹。 邱天若有所思地道:“怪不得老五自打来的第一日就说老大家有些熟悉,我们还以为是他记错了,大家都没当回事。” 车架在半炷香后停到院门口,马还没挺稳时,邱天就直接跳下来,朝院中喊道:“老三老四老五,快看这是谁!” 那几人原本正在栅栏里喂鸡,闻声齐齐直起身子,转头望去。 在看清芽芽的小脸时,老五杜文率先有了反应,满脸喜色。 “是给我们水喝的小姑娘,天啊,我果然没记错,这里咱们真的来过!” 他的话一出口,叫在灶间刚淘完米的薛大刚略显迷茫。 邱天见状笑道:“当初在山上走散,我们几个不是在一农户家讨了口水吗,就是这里,就是芽芽给的水。” 最能言善道的李壮上前摸了摸芽芽的脑袋瓜,简直都想直接认她做干闺女。 “是你给的那碗水才叫我们有力气走回去跟大部队汇合,好孩子,叔叔们真的要再次感谢你。” 芽芽一脸的受宠若惊,几个叔叔挨个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瓜,稀罕得不得了,邱天甚至扬声道:“咱们进林子里打个活物回来加餐吧,小岩,走,帮我们带路。” 薛小岩欣然乐意,就这样,四人一娃拿着家伙式浩浩荡荡地进了山。 院中恢复一片寂静,芽芽进屋换衣裳去了,薛大刚上前帮沈青梧往下拿肉菜。 “他们明日就走了,我今晚可以喝点不?” 沈青梧微怔,“想喝就喝,为何要问我?” “怕你会不高兴。” “这有什么的?”她对酒这东西并不反感,好友相聚,难免需要推杯换盏。 况且前世她自己本身也是个爱酒之人,家中常备红酒,自己偶尔也会泡果酒或是花酒小酌。 自打来了这里,一开始为了生计奔波,压根就没有条件喝酒,如今挣到钱了,却是一直忙活这忙活那,没工夫喝。 今晚刚好可以跟着喝两杯,尝尝他们拿来的酒是什么味道。 小半个时辰过去,沈青梧听到远处他们正一边聊天一边往山下走,便将做好的几道菜都盛出来,端到桌上摆好。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一帮人呼呼啦啦地进了院子,李壮扬声轻叹,“咱几个今儿运气不行,走了一大圈连只兔子都没碰着,这餐没加上啊。” 沈青梧把他们之前拿来的两坛酒摆到桌上,笑了笑,“无妨无妨,山里牲畜少,本来就不容易碰到,快坐吧。” 她一共做了四道菜,两荤两素,样式都新颖得很,薛大刚又特意拌了两道下酒小菜,芽芽把凳子摆成一圈,众人洗了手之后依次坐下。 薛大刚率先举起酒杯,“这两日辛苦兄弟们了,话不多说,我先干了!” 第166章 谁先喝醉 见他仰头一饮而尽,其余四人也连忙将酒杯举过肩头跟了这一杯。 杜文是他们中最小的一个,也是最不会喝酒的一个,半杯下肚直呛嗓子,咳了好一会儿,憋得脸通红。 离得最近的邱天连忙拍拍他的背,薛大刚失笑,“我这一个没看住,老五你怎地还跟着喝上了。” 杜文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液,傻笑出声,“今儿可不一样,老大,你是真的有大福气,嫂子如此能干,孩子们如此懂事,咱们真为你高兴。” “老四这话说得好。”邱天闻言朝他投去了个赞赏的眸光,随后又看向沈青梧,举杯道: “嫂子,老大不在的时日,你一人拉扯孩子着实辛苦,我敬你一杯。” 其实还有个事,他都没好意思说。 当时离营,大家各回各家的时候,老大为了帮他解决他村里的事,耽搁了整整两日,否则老大是会早两日到家的。 因这事,他心里一直就歉疚着,所以每每干活的时候都更加积极,想要以此补偿。 沈青梧闻言举起面前的杯,薛大刚见状就想接过来替她喝,她轻微摇头给拒绝了。 又不是不会喝,少喝一点没事的,人家专门敬酒总得给个面子。 酒刚入喉,一股辛辣感就划过嗓子,直达胃部。 古代的酿酒术与现代相比肯定略显粗糙,多少有些喇嗓子,好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见她豪爽直接喝掉一整杯,桌上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惊着了。 薛大刚见她放下酒杯,甚至还伸手主动倒满,惊奇的同时还是有点担心。 “你少喝一点,这酒后劲大,待会要头痛了。” “不妨事,我心里有数。” 许是许久未沾酒的缘故,冷不丁喝一口,便觉得倍感亲切。 接下来的时间,几个男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时而也会将话题转到俩孩子身上。 薛大刚回想俩娃小时候的趣事讲给他们听,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爽利笑声回荡在院子里,经久不息。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有了下山的趋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桌上的菜被吃了个精光,酒也全部喝完了。 沈青梧一共喝了两杯,第二杯不像第一杯那样急,是小口慢酌。 小岩和芽芽本以为娘会喝醉,结果出乎意料的是,爹先醉了。 “你们都回去休息……我来收拾……” 瞧着他那迷离的眼神,沈青梧哭笑不得,直接上手,和邱天一起将他给扶到了主屋去。 而老三老四老五早就迷糊了,沈青梧送薛大刚进去时,几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到一起,显然已经睡过去了。 “晚上风凉,给他们都盖上点。”她道。 邱天点点头,“嫂子放心吧,我照顾他们。” 从主屋退出去,俩孩子已经把桌面的碗盘收拾下去了,正在搭伙洗碗。 “娘,您真的一点都没晕吗?”芽芽轻声询问。 沈青梧摇头,“没感觉。”说着,弯身将两口大锅给洗出来,又抬眼看了看天边即将消散的晚霞。 “明日咱们回平阳屯,看你小姨去。” “太好了!我真的好想看看小弟弟和小妹妹。”芽芽兴奋之余,直接站起身,把手上的水擦干净,道: “我给他们准备了小礼物,娘咱们得先回铺子里取一趟。” 沈青梧一挑眉,“哦?芽芽准备什么了?” 芽芽卖起了关子,神秘一笑,“先不告诉娘,明日您就能看到了,嘿嘿。” 当晚,沈青梧和芽芽同睡,小岩自己一屋。 沈青梧困意来袭,寻了个十分舒服的姿势躺下,只是还没等到睡过去,就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犹豫片刻,只能摸黑起来穿鞋。 这种临睡前想上厕所的感觉真的很恼人,尤其晚上风大,一吹就免不了会清醒,折腾一趟就一时半会都睡不着了。 “娘子……是娘子吗……” 从茅房出来,沈青梧借着月光走到侧屋门前,刚将手抬起来准备开门,忽然就听闻身后主屋的门开了又关。 薛大刚晃晃悠悠的走出来,门前台阶使他一个栽愣没站稳,差点就跌倒在地,沈青梧心下一惊,连忙眼疾手快地过去扶住他。 挺大个汉子,几乎一多半的重量都压到她身上,沈青梧深吸一口气,将他的一侧胳膊放到自己后颈绕了一圈。 “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是要做什么?” “我要上茅厕。”薛大刚垂着头喃喃道。 沈青梧心道这人出来的可真是时候,只得费力地扛着他往屋后面走去。 距离其实不算远,但俩人生生走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才到地方。 到了茅厕门口,沈青梧意识到有个大难题摆在面前。 他醉成这副模样,她一走他肯定是站不稳的,更别提叫他自己脱裤子、上厕所、穿裤子。 可她若是留下,难不成真得上手帮他上厕所?多尴尬啊!她完全下不去手啊! 自己怎就直接将他带过来了,怎就没把邱天叫醒? 她正兀自懊悔着,一旁的薛大刚却叽里咕噜地说了句什么,随即用仅存的理智蹲下身对准茅厕里的坑位,哇哇开吐。 沈青梧在一旁死死地拽着他,生怕自己一松手人就直接一头栽进粪坑里。 薛大刚并未吐太久,过了最要紧的那股劲,整个人终于清醒几分。 “水……” 沈青梧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扶到茅厕外头,让其靠着墙坐下。 确定他能坐稳之后,转身去灶房取了一大碗水,薛大刚伸手接过,漱了漱口。 “大晚上的折腾你……真是对不住……” 他自己压根没想到会醉成这副德行,好在自己的酒品不差,喝多了就只是睡觉,不耍什么酒疯。 否则还指不定有多招人烦。 “你脑袋疼不疼?晕不晕?”沈青梧语气里充斥着的关切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还好。”薛大刚拄着身后墙壁站起身来,也是这时才想起自己大晚上爬起来是要做什么。 沈青梧见他径直走进茅房里,走路已经不晃了,便移步往远处走了走,避免他尴尬。 今夜的月亮很圆,月影倒映在水碗里,波纹动漾,沈青梧垂头看着,只觉自己的心尖也正如这碗中的月亮。 第167章怎就唐突了她? 薛大刚从茅厕出来,见她静静站在不远处,垂眸看着水碗出神。 半张侧脸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就那样映入他眼眸,他只觉心口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心跳忽地就不受控制地加快起来。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经过这段时日朝夕相处,他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意,只是完全不敢表露罢了。 “走吧,快回去休息。” 和她短暂对视一眼,他连忙就垂下头不敢再看,生怕自己的目光太过炙热惹她厌烦。 却没想到,她轻声开口,说了一句,“你可醒酒了?” “嗯。” 虽然脑袋还有一点晕乎乎的,但神智已经比方才清醒许多,他走上前想把碗接过来,沈青梧却没直接给他,而是顺手放到了窗台上。 她微努了努下巴,示意了个方向,“去那坐一会儿吧。” 薛大刚压下心底的雀跃,紧跟着她于院门口左侧的石阶挨着坐下,他思量片刻,又往旁边挪了半个身位的距离。 虽然很想挨着她坐,可自己身上的酒气太重,怕熏着她。 夜风吹拂,林中树叶沙沙作响,即便什么话都不说,就这样和她坐在一起发呆,他都觉得十分美好。 “等厂子的事情有了眉目,我准备请个教书先生到家,给小岩和芽芽授课。” 他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打算,转头看了她一眼道:“咱们村里的夫子……” “我找他问过,他不收女娃。” 薛大刚点点头,村里的学堂确实从来都不收女娃,不止村里,就连镇上,有机会读书的女娃都寥寥无几,除非的富户家自己专门请先生回去教。 “你觉得芽芽不该一起学?” 见他不再吭声,沈青梧皱了皱眉。 “没有没有。”薛大刚连忙摆手,之前是因为家里没条件,如今有机会,他自然希望芽芽跟小岩一起习文识字。 虽然人人都说女娃识字没用,到时还不是一样嫁人。 可他心里清楚,学过和没学过的差别可太大了,学过的人内心丰盈,眼界也开阔,那是将来嫁到夫家会被高看一眼的底气。 就像……薛大刚又侧头快速瞧了一眼身边的人。 就像她一样。 这段时日的朝夕相处,使得他对她愈发了解。 她聪明、善良,遇事果敢冷静、沉稳,他相信在她的教导和带领下,芽芽也会成长为很优秀的女子。 “请先生的钱我来想办法,咱们回去吧。” 薛大刚说着,自己率先站起来,朝她伸出手去。 沈青梧搭手上去,感受他的大手将自己的手完全包裹住,温热的触感叫她心头微微颤动,当即就垂下头,几番深呼吸促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手臂使力,她顺着他的力站起身来,刚巧一阵夜风拂过,将她散乱的长发吹到他脸上。 薛大刚觉得脸上痒痒的,心里头也痒痒的,脑袋还晕乎乎的,似乎有醉意又涌上头来。 也不知怎么想的,伸出右手将她吹乱的发丝拢了拢,而后顺势就将手掌覆到了她的颈后,稍微使了一点力,好叫她离自己更近一些。 两人有一定的身高差,沈青梧感觉自己的耳尖在迅速发烫,错愕地仰起头看他。 薛大刚微垂着头,勇气上来了便毫不避讳地和她对视,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半点都舍不得移开。 两张脸靠得越来越近,几乎要鼻息对着鼻息。 沈青梧心口怦怦乱跳,慌乱地别开眼去,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亲密显得无所适从。 那越来越近的脸颊叫她的呼吸都停滞几分,连忙掩下眼底的慌乱,伸手推了他一把。 落荒而逃。 薛大刚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见侧屋门开了又关,只余空气中残留着她的发香。 他抬手拍了拍自己涨红的脸。 方才是怎么了?老天爷,自己居然这般唐突了她? 无尽的懊恼霎时将他淹没,薛大刚回到主屋的炕上躺下,久久没有困意,就这般睁眼直到天明。 他支起身看了看,其余四人都还在睡梦中,他蹑手蹑脚地下地穿鞋,去灶间准备煮粥。 刚把米淘好,就听到身后传来薛芽芽哈欠连天的声音。 “唔……爹,这才几更天,你就起来做早饭了……” 薛大刚将人拽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你娘醒没醒?” 她短暂回想一瞬,自己和娘各睡一侧,她方才下炕时,娘侧着身子,脸面向墙那边,她看不到的。 “没有吧,娘一般卯时末才会醒,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薛大刚哪里能把昨晚上的事情讲给她听,连忙赶她出了灶间。 很快,屋里几人陆陆续续醒来,他将熬好的粥和煮好的蛋盛出来,又去地窖里取了一大碗咸菜。 刚将地窖门关严,就见邱天径直朝自己走过来,手中还抓着一只白鸽。 他认得这只鸽子,当初在军营里,这只鸽子翅膀受了重伤,差点就再也飞不起来,是邱天这小子跟在传令兵老乔身后帮着养了半个多月,硬生生给救回来的。 而鸽子绝不会无缘无故飞过来,定是有什么情况了。 “怎么回事?”薛大刚面色凝重。 邱天压低声音道:“营里最近大调防,许是又出了什么事,老大,你心里有个数。” 薛大刚眸色一沉,老将军当初遣散他们兄弟归家时,乌鞘确实只是暂时退兵,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动静。 若营里急需人手,确实有可能再度被召回去。 俩人一前一后回到院子里,而邱天方才就已经把消息告诉另外几个了,一顿早饭在略显低沉的氛围下吃完。 俩孩子不知情,还以为是叔叔们因为马上就走而不舍得,芽芽便主动开解道: “几位叔叔不必忧心,等有空闲的时候再过来,或者等我和哥哥再大一些,到叔叔们家里去做客。” 这话的确缓解了压抑氛围,李壮伸手摸了摸芽芽的脑瓜,笑得合不拢嘴。 “等下回,叔叔把家里的小子介绍给你认识!” 他家里有两个半大小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能叫芽芽看上其中任何一个都好啊,今后娶回去当儿媳妇,想想就是美事一桩! “那不行!”此言一出,薛大刚先不乐意了,他作为老父亲,对觊觎自己小闺女的行为可是零容忍。 于是直接伸手就往李壮脑袋上招呼过去,李壮疼得吱哇乱叫,“老大你怎么下死手啊!” 第168章 吃瓜的林楠 辰时,白蹄拉着一车人出了落雁坡。 头一次拉了这么多人,马儿跟之前比略微吃力了些,几乎跑不起来,处于一种快走的状态。 母子三人坐在板车正中央,其余四个大男人围板车坐了个半圈,薛大刚在最前头驾车。 他回头看了一眼,脑子里头乱乱的。 一会儿担忧邱天说的那件事成真,自己会再次离家。 一会儿担心沈青梧因昨晚的事再也不搭理他,毕竟方才吃早饭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刻意避免与自己对视。 在他第三次回头的时候,沈青梧短暂看了他一眼,伸手将额前发丝别到耳后,干脆调转了方向,面对小岩和芽芽坐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昨晚他忽然那样,对她来说着实意外,也真是吓到了她。 她回去之后翻来覆去好久都睡不着。 对于他的碰触,她会不由自主地心头乱跳,可她同时也会怀疑,这人是真的喜欢她这个“芯”,还是出于生理本能才同她亲近? 若是后者,那么她宁愿两个人继续维持着“人前夫妇”的合作关系,宁愿将自己藏于心底的感情萌芽彻底掐断,也省得任由其发展,结果却是伤透了心。 一路上,两个人心思各异,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邱天心思细腻,大致看出了一些门道,在进到镇子里,临别之时,揽过薛大刚的脖子,将人带到一旁,小声道: “和嫂子吵架了?男人吗,低个头不丢人,别叫嫂子伤心太久,主动哄一哄去。” 薛大刚苦着一张脸,他当然知道应该主动一些,可自己之前压根就没经历过这种情况,具体应该怎么做啊? 而邱天似是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他为难的点,继续给他出主意。 “哄女子开心,无非就是送些她喜欢的物件,或是吃食之类的,嘴巴再稍微甜一点……” 说到这,他无奈地摇摇头,老大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嘴巴太笨,当初在军营里就闷头苦干。 罢了,这嘴上功夫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还是少说多做吧,反正他本就擅长一声不吭把活干了。 和邱天等人分别后,薛大刚牵白蹄回了铺子,兄妹俩在车停稳后跳下来,芽芽直接奔向二楼取东西。 林楠今日依旧没准备开张,腰如今还没好利索,昨日特意去济世堂取了两包中药回来熬着喝,暂时也没什么感觉,她估摸着得多喝几副才能看到效果。 从沈青梧口中得知待会要去平阳屯,她来了精神。 “那我一道去吧,我也想去看看青秋和两个孩子呢。” 沈青梧点点头,转而看向薛大刚。 薛大刚面色一喜,心道她终于肯搭理自己了,却听她说: “你在家看铺子吧,晌午郑大哥会派人过来取货。” 若只留两个伙计在家她肯定是不放心的,铺子里少不了得有个能做主的人,且他去不去都无所谓,便不带他了。 薛大刚面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但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说得对,人家来取货,总不能几个大人都不在。 “那表妹,待会儿麻烦你来赶车,你姐她昨夜没怎么休息好……” 林楠一怔,随即转过头看向沈青梧,这仔细一瞧才发现,确实眼底乌青一片呢,是做噩梦了吗? 沈青梧连忙别开眼去,正在这时,俩孩子蹦蹦跳跳地出来爬上了车,她便顺势转移注意力道:“东西拿好了就走吧,先去买些吃的。” 每次回平阳屯的惯例都是买吃的,俩孩子都只道是平常事,小岩的脑袋凑到芽芽身旁,“给我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就只有林楠注意到了沈青梧说这话时,眼里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她转而看向薛大刚,见他的眼神也有些闪躲,心道这俩人是有情况啊…… 东西买好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林楠驾车往平阳屯去,俩孩子在车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沈青梧主动凑过去,坐到林楠身边,将自己的脑袋靠到了她的肩头。 “唉……” 她这一声叹息,叫林楠的嘴角直接弯起,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道:“我看出来了哦,你们两个……嗯?” 她将尾音转的特别高,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来,沈青梧瞪了她一眼,“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了?你倒是说嘛。” 林楠说这话时,还微微侧身看了后头一眼,“他俩聊得正起劲呢,听不到的,快说快说。” 沈青梧本也没打算瞒她,还想叫她帮着分析分析,于是便三言两句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林楠听了事情经过,一双眼睛都瞪大了,随后用不可思议的眸子看着她道:“啧啧,他这么勇的吗?该说不说,这我可对他刮目相看了哦!” 她一直觉得,薛大刚那人就是个闷葫芦,青青在感情方面又极其迟钝,这俩人估计地小火慢炖几个月才能逐渐发展起来。 结果一顿酒下来,俩人这感觉就直线升温了,不错不错,瞧青青回忆过程时那发红的耳尖,她就知道,这八字已有一撇了。 “这你怎么还唉声叹气的呢?多好啊,花前月下的小氛围,四目相对的小心跳,啧啧,满屏的粉红泡泡呢!” 林楠因吃瓜过于兴奋,后半句甚至忘记压低声音,被后头那俩娃给听了去。 小岩和芽芽一起回头,芽芽好奇地道:“林姨,什么粉红泡泡?哪里有泡泡?” 沈青梧只觉尴尬的要命,“没什么,你林姨瞎说的,不用管她。” 芽芽“哦”了一声,继续跟哥哥探讨小礼物的事情去了。 林楠憋笑,轻咳两声道:“嗨呀,总之,这是好事,你在愁什么呢?我瞧薛大刚方才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你该不会自打昨晚之后就不搭理他了吧?”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沈青梧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一瞬后,又道: “我怕他只是生理需求上的喜欢,而我刚好是他明面上的娘子。” “他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即便这样想很正常,可我还是心里会忍不住膈应。” “阿楠,你能懂吗,我怕的是他并非真心。” 第169章 小姨,我们好想你 沈青梧很不喜欢自己如今的状态,她知道自己甚至是在扭捏。 要是搁以前,她指定会瞧不起这样的自己,因为这么多年以来,无论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她都会冷静地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哪怕事情再紧急,也不至于这般慌乱不堪。 可如今,她是真的茫然了,在感情上茫然,犹豫不决,左右摇摆,心神不宁,这不是她应该有的样子啊。 林楠见她低垂的眉眼,脸上原本的笑意便收了起来,单手扯着缰绳,另一只空闲的手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 “其实没那么复杂,等回去,你找他好好聊一聊,把顾虑聊开就好了。” “青青,无论结果如何,俩孩子都还在,我也一直都在,感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有则锦上添花,就算没有,咱们也并未损失什么,你说是不是?” 听了她的话,沈青梧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确实,自己现在就将最糟糕的结果预设出来,但其实说到底就算发生了也没什么的。 她的生活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就有所改变,该怎样就还怎样,自己怎还钻牛角尖主次不分了呢? 想通这一点,她整个人都好似轻松不少。 车马到达平阳屯后,直奔沈致富新家,彼时,房子里空无一人,沈青梧从新邻居那里得知老两口一早就下地去了。 她将白蹄拴到院门口的大树下,带林楠和两个孩子抬步往崔家去。 崔贺父子这段时日也在忙着地里的活计,沈青梧她们到时,就只有沈青秋和崔母在家里奶孩子。 小娃娃的哭声震天响,沈青梧几人大老远就听着了,小岩和芽芽好奇得紧,干脆攥紧手里的东西小跑着进了崔家院子。 “小姨!” “小姨!我们可想你了!” 沈青秋闻言抬头,一脸惊喜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芽芽……大姐,天啊,你们都来啦!”她一边摇晃着怀中的奶娃娃,一边将人往屋里头让,“天热,走走走,快进屋。” 原本在灶间熬粥的崔母走了出来,和沈青梧短暂对视一眼,笑道:“小秋昨日还念叨你来着。” 话落,注意到她身后的陌生女子,“这位是?” 还不等沈青梧回答,沈青秋就开口了,“娘,那是我远房表妹,绿豆粥好了没有,我这想吃得紧呢!” “就快好了,你们都先进屋,待会我端过去。” 崔母着急忙慌地回灶间忙活。 沈青梧和林楠进屋后将拎来的补品放到桌上,同一时间将目光朝炕上正熟睡着的小娃娃投去,而小岩和芽芽两颗脑袋瓜凑到一起,正凝神看沈青秋怀里的这个。 “小姨,这是弟弟还是妹妹?”小岩问道。 “妹妹,你看这里——” 沈青秋一边说着,一边用指腹轻抚了抚怀中娃娃的下颌,那里,有一颗小小红痣,是妹妹独有的。 “妹妹爱哭,每日少说都得哭上一个时辰,这是见到你们才刚停下来。” 沈青秋的语气里充斥着明显的无奈,眸光却温柔,伸手把孩子脸蛋上头挂着的泪珠给抹下去。 沈青梧坐到她身边,“奶水可还足?你还没出月子,属实不该出去见风的。” 方才一进院见沈青秋在外头,身上甚至只穿着一件薄衫,属实给她吓了一跳。 但瞧这丫头的状态倒是不错,面色红润,精气神很足,脸颊两侧甚至还多了点肉。 沈青秋笑嘻嘻地道: “奶水是够的,还有三天就满月了,说来也怪,我这身子恢复得比常人都要快上许多,姐你是不知道,我生完他们的第十日就感觉自己完全恢复好了。” 要说自己以前的体质其实根本没这么好,生病或是受累都得缓上好几天。 可生孩子这么亏气血的事,尤其她当日还血崩过,明明差点就醒不过来了,身子却恢复得比别的产妇都快。 婆婆娘也说,活这么多年都从未见过她这种情况,活像是没生过一样。 这话林楠听到耳朵里,不禁苦涩一笑。 那日青青虚弱至极地回到铺子里,一张脸白得吓人。 有青青出手,沈青秋自然要比寻常生产的妇人恢复得快,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这事没办法跟沈青秋说实话,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命是青青花了大代价硬生生从阎王手里救回来的。 沈青梧注意到林楠情绪上的细微变化,心里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朝她投去了个安抚的笑容,随即对兄妹俩道: “你们俩不是都准备礼物了吗,快拿出来叫小姨看看。” 芽芽经娘亲提醒,连忙从怀里掏出来两只小荷包,上头各有两根带着花样的红色编织绳缠绕在四圈开口处,很有新意。 “小姨,呐,麻烦你先替弟弟妹妹收着吧。” 沈青秋眼前一亮,接过荷包翻来覆去地瞧,简直称得上爱不释手。 “是芽芽亲手做的?手可真巧呢,那小姨先替他们俩谢谢你咯!” 芽芽羞红了小脸,“我本来还想绣上去两只虎,可几番尝试绣出来的都不像,小姨别觉得寒酸就成。” “说的那是什么话,小姨喜欢都来不及呢!” 这荷包摸起来十分柔软,一看就是用上好的布料裁剪出来的,等俩孩子长大一些就可以随身挂着装点小玩意,芽芽能有这份心思已经很叫她意外了。 薛小岩趁着这功夫去车上取东西,回来时,与端着绿豆粥的崔母一同进门。 “这孩子手可真巧啊!”崔母率先忍不住感叹。 一双木刻的小老虎比手心略大一些,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大眼睛栩栩如生,仔细瞧着倒真与孙子孙女有几分神似。 “阿岩刻的时候还未曾见到弟弟妹妹的模样,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刻,也不知弟弟妹妹会否喜欢。” 薛小岩将其中一只拿到小姨怀中的妹妹面前,轻微摇了两下。 女娃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伸出肉嘟嘟的小手作势就要去抓。 沈青秋本还沉浸在芽芽给的惊喜中,如今得见小岩木刻出来的小老虎,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去夸奖了。 “肯定喜欢,这小木刻真是太漂亮了,外头摊子上卖得也不过如此了吧,小岩,你这手艺定是随了你爹。” “对了,这次姐夫怎么没来?”沈青秋说着,抬眼看向一旁的沈青梧。 﨔 第170章 给小娃娃的礼物 姐夫还活着,且上次在她生产时来过这事,是丈夫崔贺告诉她的。 一开始她还以为崔贺在胡说八道,可很快就意识到那家伙平日里虽然喜欢逗弄自己,却不至于拿这种要紧事乱说。 她欣喜之余,更多的便是安慰。 人既没死,那大姐今后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有什么事都能有人一起商量,养孩子的重担也不至于只落在她一人肩头。 “他在镇上看铺子。”沈青梧并未多做解释,正在这时,炕上的娃娃睡醒了,哈欠连天地歪过头,倒也不哭,只眨着大眼睛看着屋内众人,而后下一秒,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来。 芽芽瞬间感觉一颗心都要萌化了,走过去趴到炕边,“弟弟好乖……” 沈青秋将怀里的孩子拿给沈青梧抱着,自己则过去将哥哥抱起来,查看襁褓里是否依旧干爽,随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边喂奶。 “这孩子省心,特别能睡,醒了也不哭,除了刚出生那天哭过两声就基本没听他哭过了。” 俩孩子完全是两种性格,老二需要人整日抱着,时不时就哭闹一番怎么都哄不好,饿得快,吃奶的次数多,不爱喝水。 老大则省心省力,没事就睡觉,醒了喂奶就吃,不喂也不吵不闹,给水就喝,乖巧怜人。 小岩歪着头用手里的小老虎逗娘亲怀里的小妹妹,小娃娃伸出手去够不着,急得呼哧带喘,双腿不老实地乱蹬一通,甚至还有了哭腔。 小岩见状朝沈青秋投去了询问的眼神,还主动过去将小老虎拿给她。 “小姨摸摸,这上头一根刺都没有,可不可以给妹妹拿着玩儿?” 他知道这东西马虎不得,做好之后特意打磨了好几遍,生怕刺刮着弟弟妹妹的手。 沈青秋再次折服于小岩的细心,“给她吧,瞧那脾气大的,又要开始哭了。” 东西到手,妹妹原本带了哭腔的小脸瞬间就恢复如初,几根软糯的小手指紧紧抓着老虎尾巴,直接就乐开了花。 小岩感觉心底一阵柔软,沈青梧见他目光一秒钟都舍不得移开,不禁淡笑道:“你和你妹妹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沈青秋这会儿喂完了奶,闻声也跟着点头,回忆道:“你俩刚出生的那半年,就是我给你俩喂的米糊,一顿一顿把你们从小豆丁喂成小团子的。” 那时候大姐家条件很不好,姐夫虽然日日在外辛劳,可挣的钱养两个孩子着实费劲。 且大姐那时候奶水还不够,俩孩子经常大半夜饿醒,她便出去跟村里人借米糊,才不至于把俩孩子饿出个好歹来。 如今生活跟那时可完全不一样了,大姐的肥皂生意红火,自己嫁到了崔家,公婆人都不错,舍得给她花钱。 “大姐,你看到院里拴着的小黑羊没有?” 沈青梧刚进院门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只羊瞧着个头虽然不大,但明显在哺乳期,奶水充裕,一看就是崔家人给准备的。 “花了一两多银子呢。” 沈青秋一提起就觉得肉疼,但更多的是被关怀的喜悦,除了那只小黑羊,公婆还专门买了两只肉鸡回来给她炖汤喝。 “晚上你们留下一起吃个饭,昨日娘刚送过来一大块猪五花,炖着吃老香了!” 沈青梧失笑,“不了,过来就是看看你和孩子们,不多待,等会就回去了。” 她们来一趟人不少,加上崔家原本的四世同堂,人就更多了,不好意思多叨扰。 哥哥吃完奶,几乎是立时就阖眼睡了过去。 沈青秋轻轻把他放回炕上,转身将妹妹接到怀里抱着,这一接过来就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打开襁褓一看,果然尿了。 趁沈青秋换尿布时,沈青梧从身上掏出两块精致的小银锁头。 锁头通体银白,正反面都刻了祥云纹,十分好看,最上头穿了两条红绳,她踮起脚走到炕边,将其中一只戴到了哥哥脖子上。 “大姐,你……” 换完尿布的沈青秋眼尖,很快就看到了小银锁,直接就着急了。 “这得多少钱呀,你买这个做什么,太贵重了!” 沈青梧直接将另一只锁头挂到妹妹脖子上,笑着逗弄娃娃。 “别听你娘胡说,这只是大姨的一点心意,图的是个好彩头,咱们要平安快乐地长大,好不好?” 妹妹听不懂这话,却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沈青梧的眼睛,半晌,放了个响屁,把屋里几人全给逗笑了。 又聊了一会儿,沈青梧起身告辞,领着俩孩子走在前头,林楠在最后头,叫沈青秋别出来送了,临走时将一大块银锭子放到门口的窗台上。 “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哈,走了走了!” “诶……”沈青梧心下一惊,想要追上去时,怀中的女娃瘪了瘪嘴巴又开始哭起来。 她连忙摇晃着,等走到屋门口时,哪里还能瞧见她们的影子? 崔母摘完菜,见屋里人都不在了,“小秋,怎么没留你姐她们吃饭呢?” “留了,没留住。”沈青秋的眸光落向窗台,一只手将银锭子拿起来。 崔母注意到她的动作,随即跟着看过去,余光又瞧见俩孩子胸前挂着的银锁头,咂舌道:“这些都是你大姐留下的?” 对于沈家丫头的大手笔,她虽然有料想过,却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银锭子是表妹留下的。”沈青秋喃喃着。 她和大姐心里头其实都清楚,所谓表妹只不过是个对外的说辞。 对于林楠的来历,她一直都很茫然,可大姐压根没打算同自己解释什么。 她心里头不是没担忧过,怕大姐遇人不淑,怕姓林的是个坏心眼。 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都并未做过任何对大姐不好的事情,且能看出来,她对待芽芽和小岩都像是亲生儿女一样疼爱,有时候甚至比她这个亲小姨更甚。 今日特意跟着跑这一趟,来看她和孩子们,留下这么多钱,一般人真的做不到这个地步。 她垂眸看了眼怀中娃娃的笑颜,开口道:“娘,等孩子大些,我想去镇上忙我姐她们忙活忙活。” 崔母对此并不意外,早就听闻沈氏皂卖得好,儿媳妇本就是个待不住的性子,过去做个帮手,也省得整日在家待着无聊。 —— 另边厢,沈青梧等人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回到了沈家新房,但还没等进屋,就听邱石兰急道: “大丫头诶,大刚又被叫走了,你四婶子给传的信,说是又要打仗了!” 﨔 第171章 镇上人人自危 邱石兰下晌原本在地里忙得热火朝天。 是邻居说看到大丫头带着俩孩子回来了,老头子便叫她赶紧回家去,别叫孩子们进不去屋。 她到家门口时,只看见那辆熟悉的马车,瞬间想到她们这是去崔家看二丫头了。 她没着急,进屋洗了手就开始弄肉和菜,昨日村里富户老赵家杀了头猪,老头子买了好几斤猪肉呢,正好可以给芽芽小岩做了吃了。 结果这头刚切完肉片,就见孩子她四婶子着急忙慌地进了院,说替大刚传个话,上头急召他回去,连收拾衣物都时间都不给,直接将人给带走了。 这都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她四婶子说,毗邻乌鞘的扪涂镇遭受流兵袭击,镇子上将近一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弄得人心惶惶。 她一听,这才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该死的乌鞘哟,大丫头他俩这日子刚好过一些,怎地就又搞起了事情,还让不让人活了…… 沈青梧听邱石兰转述她听到的这些个消息,眉头蹙得越来越深,没有半分迟疑,转而对林楠和俩孩子说:“上车,咱们回铺子里去。” 小岩和芽芽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扪涂镇他们虽然都没去过,可从小就听说那是与无边镇相邻的一个村子,坐落在半山腰,一同挨着乌鞘。 爹既然被急召回去,想来情况一定是非常严峻的。 “娘,您和爹这段时日尽可能留在家里,平日万万不要单独出门。” 沈青梧将马车调转方向后,掏出几块银子来。 “缺什么就上村里头别人家去买,尤其注意不要进山,回头告诉青秋和崔贺他们也别乱跑。” “娘知道的,咱家有钱花,你快自己收着。” 这银子,邱石兰哪里肯接,大丫头几乎每次回来都带吃的,留银子,每回她都攒着呢。 沈青梧不再与她多做寒暄,直接将银块放到了院门口的石头上,翻身坐上马车,扬鞭而去。 这一路,她将马车赶得飞快,脑海中浮现出薛大刚那张脸,说不急是假的,她着实很担心他。 马车来到一道大弯口,速度终于放缓下来,林楠往她身边挪了挪屁股,“青青,扪涂镇是哪?” 她在脑中原先的记忆里寻觅好久都无果,毕竟这具身子以前都在京都那片生活,对这边根本毫无涉猎。 但看青青那严峻的眸光,便猜测应该离无边镇不远。 “离咱们这三十多里,靠金河流域。”沈青梧语气凝重,“若真如那位四婶所说,恐怕这回交战会波及咱们。” “天啊……”林楠闻言小脸煞白,“你是说那帮流兵很可能会乱窜,那落雁坡岂不是很危险?” 沈青梧没点头,却也没摇头,“只能说有这个概率,毕竟村子的位置特殊,这段时日咱们大家都得多加小心。” 按理说,流兵的数量与正规军相比属于九牛一毛,但乌鞘那边的具体情况,平民百姓根本得不到确切信息,压根了解不到。 她只知道,能叫半个镇上的人都受波及,这事真的不小,情况也远比想象中的严重。 而她的肥皂铺子“日进斗金”,相信在那帮流兵耳中肯定会有所耳闻,她如今担忧的是那帮人会盯上她,偏偏这功夫薛大刚又走了。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进到了无边镇里,她下车牵马往自家铺子走去。 街上的百姓们个个都行色匆匆,原本热络的街道这会儿也几乎没剩几个摊子了。 有个与她相熟的老板主动跟她打招呼,她定睛一看,正是肉铺的康大哥。 “妹子,等一等,这块肉你拿回去吃。” 他说着,直接将拴着绳的一长条瘦肉塞到她手里,又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 “你这是出门才回来吧?有黄平村的人来咱们镇上来投奔亲戚,那身上全都是血啊,说是乌鞘国那帮杂种疯了,见人就砍,你回去可得快些把铺门锁好。” 沈青梧知他是好心,连忙道谢,想掏钱出来给他,老康见状直摆手。 “我这也准备收摊了,妹子快些回去吧。”说罢,转身就走。 沈青梧没继续坚持,牵着白蹄加快脚步。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后,马车从小巷子里拐出来。 “娘,您看……” 小岩眼尖,发现有两名个子很高的衙役正从自家铺子里往出走,六子哥在旁边点头哈腰地相送。 这时,衙役也看到这边几人,尤其在看到沈青梧后,直接就迎上前来,拱了拱手道: “沈夫人,大人命我等在镇上多地驻扎……”他一边说,一边指向街道尽头,“我们兄弟二人负责这条街,离得不远,夫人若有事,着人喊一声即可。” 沈青梧看得出来,他们跑这一趟是县令大人特意吩咐的,多少能看出形势严峻来。 她开口朝二人道谢,目送他们离去,将马缰绳随手递给了小六子。 “是有人直接找到铺子里来把他带走的吗?来了多少人?” 小六子飞快将马儿拴好,对上芽芽和小岩急切的眸光,回答道: “不是不是,那人好像是个里正,是他带来两个大兵,他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急,薛叔连衣服都来不及带就跟着走了,对了,他还留下这个叫我交给你。” 半大小子转头进了铺子后院,再出来时,手里拿了只素色手镯,连带着一张纸条。 沈青梧接过来摩挲着,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人残留在镯子上的余温。 她将纸条展开,上头是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等我回来】 其中,“我”字甚至还少写了一个撇。 她苦涩一笑,那家伙本不会识字,更不会写,只不过是跟小岩学了几日,能写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薛小岩看得出娘亲眼中的落寞,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口,语气低沉,“娘,爹他……会不会有事啊……” 芽芽闻言,一张小脸也塌了下来,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子,愤愤道:“爹才回来几日啊……这仗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六子,把阿元也叫出来。”沈青梧道。 﨔 第172章 安全最重要 沈青梧领兄妹俩进到铺子里,林楠跟在后头,寻了个空凳子坐下。 不多时,在后院忙活的阿元被叫出来,脏兮兮的双手在衣襟两侧抹了一把,小六子随手拿了块抹布递给他。 阿元的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担忧之色,自己虽然整日在后院忙碌,但流兵伤人的事镇上早就传开了,他也有所耳闻。 他并不蠢笨,流兵但凡流窜到无边镇来,就必定会注意到沈氏皂,毕竟这间铺子的营生在整个镇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沈青梧注意到阿元的眼神,又看了看小岩和芽芽,不免暗自叹息。 说到底也就只是一群孩子罢了。 “铺子里现在有多少存货?” 薛小岩去取账册,翻到了最新页,与此同时,小六子答:“一个多时辰以前,郑老板派来的车刚取走75块皂。” “库房里还有升级皂89块,普通皂143块,即将脱模的一批是35块。”小岩大脑飞速运转,给出了个最终数字来,“一共267块皂。” 沈青梧点点头,这段时日以来,隔壁临水镇的市场已经几近饱和,郑氏父子那头拿货的频率已经没有之前高了,基本半个月来一趟。 地里那头如今就差给谷子脱粒,用她设计的石磙,三四天就能全部忙完。 她本准备这两日就找孟成良租村中空地盖几间房,着手弄肥皂厂的事情,可眼下看来,这事只能得往后延一延了。 毕竟流兵情况不明,她若贸然开始建房,只怕银子会白白砸进去,收都收不回来。 好在之前与那位江南富商约定的时间较为充裕,不至于太过手忙脚乱。 “大家不必过于慌张,县令大人派了那么多人巡视,那些流兵肯定不敢大摇大摆地过来,咱们一切照旧就好。” “另外,若外出的话,别落单,最少也得两个人一同出门。” 沈青梧说到这里,忽然就想起上回刘翠娘告诉她最近丢失了许多孩子,保不齐这两件事都有关联。 “晚上就寝时,各自把门都锁好,小六子和阿元,尤其是你俩,别为了偷懒就不锁门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安全最重要。” 屋内的四个大孩子小孩子都使劲点头,沈青梧满意了,这才道:“好了,都忙去吧。” 众人四散,沈青梧抬步往库房走去,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门,进去走了一圈。 小岩跟在她身后,摸着下巴思量半晌,“娘,我觉得光用锁头不保准呢。” 沈青梧也是这样想的,她进来就是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给皂再加一层保险,毕竟锁头只能拦住文明人,人家都是流兵了,整急眼了直接一斧头就能砍断。 库房的面积不小,且最里头那块有个不起眼的拐角,若拿些杂物堆上去能做个障眼法。 她脑中已经有了个大致思路,却没急着说,想看看小岩有什么想法。 几息之后,小岩指着装皂的货架子道:“娘,是不是可以在这上头摆一些碎皂和做坏了的皂,好皂全部藏到后头去,您甚至可以弄些藤给加固一下。” 沈青梧赞赏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可以,去叫小六子他俩过来搬货吧,娘去找些杂物过来。” 这一收拾就花费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日落西山,天光渐暗,林楠简单做了点吃食,大家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盛饭的时候,沈青梧下意识盛了七碗,等端上桌的时候才想起薛大刚没在家。 她低头看了手腕上的镯子一眼。 这人平时在身边时,压根没觉得他多有存在感,一走倒还有些不习惯,真真怪事。 当晚,她、林楠、小岩和芽芽都睡二楼,阿元和小六子依旧住隔壁。 次日一早,铺子照常营业,林楠歇了两日,腰好了个七七八,一大早就连续接待了两批客人。 等终于忙完,抽空喝完粥垫垫肚子,便听沈青梧开口道:“我估摸今日石磙就能送到了,到时我自己回去,你在铺子里一切当心。” “那怎么行?昨日你还告诉我们不许落单的,怎么到你这就要自己回去?” 林楠本想开口说饼先不做了,自己陪她回去忙两天。 可一想到铺子里剩余这几个都是孩子,简直是两头都不放心。 沈青梧看出了她的纠结,失笑道:“咱俩注定得分开,你好好守着铺子,我能力恢复的差不多了,没事的。” 后半句话她刻意压低了音量,稍微抬起手腕,里头缠绕的藤丝绿油油的,十分好看。 林楠叹息一声,“即便是这样,我也还是不放心,要不你把小六子带回去?” 沈青梧直接就拒绝了,“皂这头不能停,其实流兵不一定会流窜到咱们这,别想得太严重了,况且……若真有紧急情况,我自己可以自保,若再有个小六子,多少有些不方便。” 她的能力可以告知至亲之人,因为绝对信任,可小六子或阿元不一样。 与他们相识不过短短数日,虽然眼下相处得不错,可一旦目睹她身负控藤异能,还指不定会是什么反应。 到时肯定会恐慌,甚至于会把她当做怪物,那可不是她想看到的。 林楠也知这个理,便不再劝了。 巳时中,石磙果然如期而至,被车夫专程给送了过来。 沈青梧把白蹄留给林楠,自己给车夫加了点钱,请他帮忙送到村子里头去,正好把自己捎上。 马车在半个时辰后到达落雁坡村口,彼时,村口有不少孩子们在嬉闹玩耍,有几个小男孩看到板车上头的圆磙起了兴趣,拿手中木棍去杵。 “婶子,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大伯娘,你要磨豆腐吗?” 沈青梧看着他们几个跟在车后头跑,心道孩子精力真足,怎地也不嫌累得慌。 “这叫石磙,给谷子脱粒用的。” 孩子们若有所思,在晌午家里头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将这话说给家里大人听,于是,村中不出半日就将此事传了开。 有人说“哪有用石头脱粒的,一压不就全碎了吗?净扯淡!” 也有人说:“可是上回小岩娘就教咱们做了滤水桶,她脑子好用,咱们不如过去看看吧,万一真好用呢?”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村北去了,到院门口时,沈青梧刚将几捆谷子铺平。 﨔 第173章 石磙很好用 谷穗经了连续几日的暴晒,已然渐变成了深邃的绛红色,放眼望去,就好像晚霞一样。 沈青梧在院中央收拾出挺大一块空地来,往上头泼了一点水,扫净灰尘,铺上一层陈年谷壳,防止待会脱出来的谷粒沾灰。 她抱了几捆晒干的谷子,均匀铺在院中的青石砖上,整体呈出同心圆的形状来。 因这会儿只是先行尝试,沈青梧并未铺得太厚,将瞎眼驴牵过来套上麻绳,拍了拍它的屁股。 “好小子,准备干活。” 小灰多日不曾动地方,整日窝在棚里除了吃就是睡,冷不丁有了任务,倒是显得很兴奋,甚至还仰头叫了两声。 沈青梧对它这个积极劲很满意,弯身刚将麻绳另一头系到石磙上,就听到有沥沥拉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顺着声音一抬眼,只见七八个村民往这头走来,面色各异,在院门口站定。 为首的位是上了年纪的老汉,目光直愣愣地落到石磙上。 “大刚媳妇,你那东西是怎么脱粒的?” 种了一辈子的地,他真是从未见过这种物件,可以说是好奇心爆棚。 沈青梧淡笑一声,“我这也是闲的没事干瞎琢磨出来试试,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呢。” 有人小声接了一句,“肯定不行,那石头块子多沉,一滚就得全碾碎了,真是白白糟蹋庄稼……” 沈青梧不再多言,将石磙弄到谷子上头,扬鞭轻抽了一下小灰的屁股,小灰受到惊吓习惯性往前走,但由于身后拖着重物,只能在原地转圈。 石磙沿外圈顺时针缓行,磙槽压着谷穗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众人原本没什么反应,直到三圈过后,有个村妇扒围栏往前凑了凑,惊道:“谷粒真的出来了,这可一点都没碎呀!” 她都看到了,离得最近的沈青梧自然也看到了。 她将小灰身后的缰绳拉紧,小灰便乖乖站在原地不动。 随后,她拿起木叉挑动谷秆,翻了个面,把没脱粒的部分翻到最底下,让小灰继续转圈行走,只不过这一次是逆时针。 “这……这可比连枷好用多了呀!” “可不是么,连枷费力,咱们每回脱谷都得用上好些天,这东西滚几圈就脱粒,而且我瞧着比咱们自己拍的都要干净,真是神了!” “小岩娘,你这石头在哪弄的,回头我家也想弄一个。” “你是傻了吗,人家这一看就是专门磨出来的形状,你以为上趟山就能捡个现成的吗?也太会想美事了。” 这话一出,那想给家里弄一个的村妇被说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吭声了。 为首的老汉的眸光紧盯着石磙,此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两眼放光。 好东西,果然是难得的好东西。 大刚媳妇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今年她伺候的地本就收成最好,如今到了收割时节还能研究出这样省力的石磙来,一般人可没这么聪明。 他忍不住上前摸了两下,用讨好的笑容道:“不知你家用完,可否借给老头子我用用?”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说想要借用石磙,一时间,院子里争闹声此起彼伏,人人都想早点排上号。 沈青梧连忙摆了摆手,等声音终于小下来之后才道: “乡亲们,不是我抠门,这石磙我早就说好要借给吴家嫂子,她家地不少,等全部弄完,到时你们谁家需要再来取吧。”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怔,随即都丧了气。 确实,人家小岩娘和柱子娘关系最要好,肯定要先借给人家用的。 而柱子娘家里有十几亩的地,今年全部都种的红黏谷,这石磙即便好用,地多也得滚上好几日,有那个时间,自家都已经用连枷弄个差不多了。 想通这一点,村民们摇着头四散离开,只剩下姓孙的兄弟俩不死心地问道: “薛家弟妹,你这石磙花了多少钱啊?” “是在镇上做的吗?哪间铺子啊?” 沈青梧见他俩这般上心,自然不会隐瞒,当即将价格以及具体位置告诉他俩。 俩人一听简直咂舌,在临水镇花了五两银子?也就她有这个实力这个手笔了,村里还会有谁肯花五两银子买个脱粒的物件? 兄弟俩唉声叹气地离开,临走时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石磙。 沈青梧拍了拍小灰的脖子,“咱们继续干活吧,今晚给你加餐。” 这一趟回来,她特意带了两斤之前给白蹄买的好料,准备拌野菜给它吃。 毕竟最近这几日得靠着这头驴出力气,总得给人家点好吃的作为补偿。 晌午,沈青梧简单对付吃了一口,饭后绕到屋后,将新一批菜蔬摘下来。 拎篮子走回前院时,正好瞧见程小娥领着阿花进院门。 多日不见这小丫头,沈青梧稀罕得不行,蹲下身在她肉嘟嘟的小脸上摸了一把笑道:“阿花有没有想婶娘啊?” 小阿花使劲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说了声,“想!” 程小娥将孩子放到地上,一双眼睛径直看向院子角落的石磙。 “村里头都传开了,说你新弄回来的东西十分好用呢。” 沈青梧眨眨眼睛,“是呢,而且我还说要先借给小娥姐你,把大家想借的心思都给堵回去了。” 这话并不叫程小娥意外,她哭笑不得,“知道你对我好,到时候可得连带着小灰一并借给我。” “那是自然,对了小娥姐,扪涂镇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一聊到这个话题,氛围当即就凝重下来,程小娥深深地叹了口气,“听你大田哥说了,那帮乌鞘人真不是个东西……” “近日要注意安全,晚上尤其要把门锁好,对了,柱子呢?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他在陶老爷子那学做板凳呢,今儿是第三日了。” 自打去年拜人家为师,一直也没能腾出功夫去好好学,那时阿花太小,得随身带着,学起来不方便。 如今眼看着马上十月,秋收最忙的一阵也过去了,剩下的她可以自己慢慢弄,便叫柱子每日过去学三四个时辰。 “对了,怎么没见妹夫,他还在铺子里忙活吗?” 提到薛大刚,沈青梧苦笑一声,将急召一事讲与她听。 程小娥惊讶万分, 刚要说点什么,余光忽地瞧见屋后闪过一道人影。 﨔 第174章 你总盯着我家做什么? 沈青梧本也听到身后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还以为是鸟儿或是母鸡弄出来的动静。 见程小娥神情霎时严肃,她这才意识到那边有人,这般鬼鬼祟祟,她脑中不由得闪过上回来偷银子的那个亲戚。 这是见她只身一人回家,又起了心思么? 只是这猜测才起,从屋后却走出来了个叫她意外的人。 刘翠娘今日一身灰衫,身前挂着一只旧壶,两只裤腿子绑得很紧,手里还握着粗把镰刀,一看就是刚从地里过来。 “你为何要偷偷摸摸的?”程小娥感觉她的神情像是要干什么坏事一样,难得的冷下脸来。 印象中,沈妹子似乎帮过刘翠娘好几回,怎地这人非但不懂得感恩,还要恩将仇报? 刘翠娘看得出她是误会了,连忙摆摆手,“不是,我家地在小岩娘家后头么,听说她回来了来看看她。” “即便如此也该走正门。” 刘翠娘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那略显无措的模样,叫沈青梧看了不免失笑。 “没事儿小娥姐,咱们都别站在院子里说了,进屋吧。” “我这就回去了。”程小娥弯下身,将阿花抱到怀里,临走时又回头看了刘翠娘一眼。 直到那母女俩的身影消失在路边,刘翠娘这才拍了拍胸脯道:“吓死我了,你不知道,上回我来你家,就差点被她当成贼呢。” 沈青梧不解,“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在家啊上哪知道去,”刘翠娘往屋檐下走了两步,躲开热烈的大太阳,又喝了口腰间水壶里的水才继续道: “你叫她帮你看家算是对了,她每日准时过来两次,可认真了呢!” 沈青梧察觉到她话里的重点,眯着眼睛看她。 “你总是盯着我家做什么?” “哎呀,你还不知道我吗,在这个落雁坡,除了我家满仓,就你对我最好,你说我能不惦记你吗?” 刘翠娘一边说着,一边四处看了看,随即压低声音道:“一听说你回来,我直接就赶回来了,还记得上回孟成德那个狗东西要那个啥我不?” 沈青梧抽了抽嘴角,“记得……”随即两只眉头紧蹙,“他又找你了?” “不是不是。”刘翠娘干脆伸手拽了她一把,贴到她耳边说道:“二十三那天大集,我看到他驾着你家马车往镇东边去了。” 那日她背着满满一背篓的干菜去集市上卖,因为去的晚了些,到地方时,最好的摆摊位置已经被人占满了。 她没办法,一路寻到镇东门才好不容易在河边找到了地方。 因为位置一般,几乎就没什么人买,可她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家去,便在镇上等了将近一小天。 功夫不负有心人,下晌的时候,终于陆陆续续有几个人来买她晒的干菜。 正当她高兴的时候,忽然就听到有人斥责,怎么在镇上打马,差点撞到人诸如此类的话。 她抬眼一看,正好看到孟成德那张侧脸。 “跟他一起来的好像还有他婆娘,但他走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约摸小半个时辰之后,又从东门回来的,停到一家医馆门口。” 那时候,她摊子上的干菜就只剩下不到四两了,刚捆成捆,准备便宜卖了好回家,结果就又看到他原路返回,到医馆接婆娘和孩子。 “小岩娘,你不知道,他回来的时候,那车板子后头有一滩血,我眼神好,绝对没看错的!” 听了她的描述,沈青梧的面色已然阴沉得不成样子。 借马车这事她记得,那日孩子确实病得厉害,可她没想到,那孟成德借了车不光送孩子看病,还往镇东边走了一趟。 无边镇东边几乎没有什么村落,只有一整座连绵高山,他去那边做什么? 或者说,车上的血迹是谁的? 她的右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跳一通,有强烈的直觉在心里疯狂涌动,那孟成德八成是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他看到你了吗?” 刘翠娘摇了摇头,“我的摊子很低,几乎淹没在人群里,他当时顾着赶车,压根没功夫四处看。” 随后又添了句,“诶,你说他是不是偷摸跟别村的女人来往呢?家里孩子病了还出去乱搞,真不要脸啊。” 沈青梧被她这单纯的脑回路给逗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惜这会儿白蹄不在,板车后头是否有血迹残留都不清楚。 但她似乎听小岩嘟囔过,说车后头不知洒过什么东西,有巴掌大小的一块痕迹,怎么也洗不掉。 “你笑什么,我说真的,若是能叫村里人亲眼看到他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就好了,我做梦都想看他遭大家唾弃!”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若真的干了,早晚有一天会露馅的,你不要过去掺和,平日里可得离他远点。” 这话刘翠娘深以为然,“这你放心,我平时在人前看到他就跟不认识一样。” 自打上次被他寻到机会,把自己衣裳都扯破了之后,她躲他就跟躲瘟疫一样,避恐不及。 “回去吧,最近尽量别自己出门。” 刘翠娘听沈青梧这样关心自己,心里头暖乎乎的,“你也是,对了,你这两天不走了吧,我昨儿做了蒸糕,小山说可好吃了,明早给你送来尝尝。” 沈青梧没拒绝,一个人的时候,吃什么都对付,有时候压根都懒得做,吃点现成的挺好。 “行,正好我都得有好几月没见着小山了,带他一起过来。” 刘翠娘一边往出走一边笑道:“妥了,前些日子我这心里头发慌,把他关在家里将近一个月,好在咱们村里头太平,也是时候把他放出来了。” “孩子都闷坏了,若知道能出来走走,指不定多高兴呢……” 她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轻。 沈青梧脸上的淡笑霎时凝固,有思绪在脑中快速划过,直叫她想抓却又抓不住。 刘翠娘上段时间就提过,说好几个村子都在丢孩子,她因此非常担心,所以把小山拘在家里怕他出去遇到危险。 可落雁坡这么长时间以来,压根就没听说过谁家孩子丢了。 唯一的一次,孩子娘发动全村人去找,结果撞破了刘翠娘和孟成德的好事,当晚,她也听说了,是那孩子调皮自己躲起来,压根没丢。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别的村都在丢孩子,只有落雁坡风平浪静? 﨔 第175章 等鱼上钩 她绝不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落雁坡与其他村落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孩子们照常聚堆玩耍,有时甚至天都黑透了才各回各家。 可是这样一个村落,却像是被人牙子刻意避开了一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她站在原地,头脑风暴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始往院子里铺谷穗,牵小灰转石磙。 这回忙活了小半个时辰,一人一驴热到不行。 西北的夏季很长,即便是丰收时节,白天依旧热的要命。 沈青梧直起腰的时候只觉浑身都黏糊糊的,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从旁边的晾衣绳上取葛布巾擦汗。 脱出来的谷粒只刚铺满陶瓮底部,主要是大太阳晒得人脑袋晕乎乎的,像是在汗蒸房里头待着一样,效率着实是有点低。 她将小灰身上的麻绳取下,从水缸里舀了一勺凉水,倒了多半勺到它平日吃饭喝水用的长槽里,小灰低嘶一声,垂下头去吨吨吨喝了好半天。 “是我着急了,这会儿咱们都应该歇着,等错过最热的时辰再干。” 小灰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直接一屁股瘫到它的位置上休息,两只后腿被阳光直射到,连忙蹬腿往棚子里头窜了窜。 它的动作把沈青梧给逗笑了,转头进屋取了一套干净衣裳,到卫生间冲澡。 流出来的水是温的,她脱光衣裳,拆下原本扎着的长发,拿皂在全身打满泡沫,再全部冲掉,身上的黏腻感终于消失殆尽。 这个时候睡个午觉肯定舒服又解乏。 但她心里头清楚,不能睡。 保不齐沈达已经注意到她只身一人回了家,又起了过来偷银钱的心思。 目光落向屋外垂下来的细密藤丝,沈青梧轻微抬起右手,几根绿藤感应般地飞舞几下,她满意地勾起唇角。 来吧,来才好抓个现行,她可是特意带了好几块银锭子回来,等人上钩。 —— 另边厢,沈达家中 “爹,这会儿不行,大白天的再叫人看着。” 沈达略显不耐地摆了一下手,将草帽戴到脑袋上,还换了一双轻便的鞋子。 “小孩家家的懂什么,去,把园子里的田垄拾掇拾掇。” 话落,他抬步就出了院门,直奔最近的一条上山路。 自打那日得手之后,他就一直在寻机会想再摸过去一趟,但她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来了一大帮男人,吵吵闹闹的住了好几日才走。 再后来,那大丫头直接就把门全锁上,一连几日不在家。 他其实在天黑后摸过去一次,但对那些个锁头实在无能为力。 今日晌午,村里头盛传她带了好东西回来,说是能给谷子脱粒。 他对那玩意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只在意这丫头是不是只身一人回的家。 打听完消息,他从晌午的午饭就开始蠢蠢欲动,如今时间差不多了,从这头上山,再从她家附近那条小路摸过去。 约摸两炷香的功夫后,沈达在近人高的杂草丛中探出半个身子,先左右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再往院里头看去。 院中,几只鸡正懒洋洋地窝在遮阳棚下头眯觉,灰驴整个身子趴在地上,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沈达踮脚躲到柴火垛后头,一点点靠近院子后方,待顺着大开的窗口看到炕上正睡觉的沈青梧,眼中划过一丝欣喜。 这人果然又在睡午觉,村里谁都没有她能偷懒。 他轻车熟路地翻窗子进屋,再从怀中掏出上次用过的曼陀罗籽,混着香想点燃,却连续几次都点不着火。 沈达急得脑袋上冒了细汗,只能将火折子揣回袖子里。 屏气凝神观察了半晌,见沈青梧气息平稳,确实是在熟睡,这才缓缓转身奔向地上立着的木柜。 缓慢将匣子拉开,里头那白花花的银块直接就叫沈达看直了眼睛。 天老爷啊,把这些钱拿回去的话,闺女的嫁妆可就够用了,多出来的他还可以拿去镇上吃酒,省着点花能吃一年! 他眼中流露着贪婪之色,伸手去抓银块的时候还特意先回头看了一眼沈青梧,确认她没醒,把目之所及的五块大银锭子全部揣到了怀里,连几个零散的小块也一并装走。 炕上,在沈达没注意到的时候,沈青梧双眼未动,唇角却缓缓勾起。 沈达“大功告成”便准备原路返回,毕竟这丫头指不定啥时候就会醒过来,若叫她看到就全完蛋了。 他放缓脚步,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挪到窗边时,他发觉有几根藤搭在窗框上头,许是被风给吹上来的。 也不知为何,一看到这绿油油像蛇一样细长的东西他就打心底里发怵,伸手将那几根划拉下去,这才将半条腿抬起迈过去。 半边身子已经出了屋,刚想将另一只腿也跨过去时,忽然就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他心头一惊,连忙垂头去看,原来是自己的脚扎进了几根缠绕在一起的绿藤里。 正在他觉得有些棘手的时候,屋内传出一道惊呼,把沈达的魂都差点吓飞了,身子直直地摔向屋外那侧,可想象中的场景却没发生,他没落地!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发觉自己的整个身子都缠到了藤条里,两只手被不同程度地撅着,半分力道都使不出来。 此时此刻,他就像一只不小心落到了蛛网上头的虫子,几番挣扎都挣脱不开。 沈青梧穿鞋下炕,随手抄起柜子上放着的棒槌就奔到窗边。 “哪里来的登徒子!大白天的爬别人家窗户!” 她的话刚落地,就和沈达四目相对,戏精上身,一双眉头当即就蹙了起来,“居然是你?” 沈达感觉自己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怪事,这些藤条他挣扎半晌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趋势,甚至还越来越紧。 但眼下更要紧的是把事情搪塞过去,好在这丫头没有亲眼看到自己进屋,随便找个理由先诓过去再说。 “那啥,大丫头你别误会,我就是从你家路过,看看你家大刚在不在,结果这不就在你家屋后绊了一跤么,你先帮舅舅解开。” 沈青梧:“……” 就这样睁眼说瞎话,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﨔 第176章 帮我喊人抓贼! 沈达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见沈青梧站在原地半晌不动,甚至还用一副好整以暇的目光看着他,当即就觉得后背发凉。 “你……你先把我解开……” “我说舅舅……上回偷的银子都花光了?” 前半句,沈达以为这丫头终于肯叫他舅舅了,结果还不等高兴,后半句直接像个炸雷被扔出来,沈达的脑袋瞬间开始冒冷汗。 她怎么知道? 她居然知道? 那今日这一场,难不成是她有意促成的? 思及此,沈达终于意识到这丫头的可怕,怪不得他随手打开的一个匣子里放了那么多银子,敢情是在这等着他呢。 可眼下他该怎么办?直接承认吗?可一想到要将那么多银子还回去他就觉得肉疼。 沈达脑中在不断思索对策,同时扭动身子,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半只脚终于落了地,却还只能保持着躺不躺站不站的姿势,十分累人。 “小梧啊,你误会了吧,先把舅舅解开,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呢。” 沈青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出声。 “解开你直接跑了怎么办?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你……” 见好说好商量不行,沈达也来了脾气。 “你就是在血口喷人!我只是碰巧路过就被你家这些藤给缠得动都动不了,你这妮子嘴巴一张一合就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还有没有王法了!” 眼下就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她家又这么偏,他抵死不认账她肯定也没什么办法,难不成还要搜他一个大男人的身? 若真动手搜身的话,她就先没了理,等事情传出去,人人都会说她不知道避嫌。 而她但凡出去找别人过来,他就有机会把银子掏出来,搜不出来东西,就连里正都拿他没办法。 打着这样的算盘,他心下安定许多,原本紧张的情绪也缓和下来。 沈青梧见他挣扎的幅度变小许多,当即便猜到他是觉得此时此刻没有人证,自己压根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可惜,事情总是不会如他所愿的。 “小岩娘在家吗?我来买点碎皂!” 这话被沈达听到耳朵里,直接就是一个激灵,脸色瞬间白了一个度。 怎地偏偏这个时候来人? 沈青梧无视他那惊慌的模样,踏步就出了主屋的门,特意换上一副焦急神色道。 “刘大嫂来得正好,快去帮我叫里正过来吧,我家院里进了贼!” 一听这话,刘孙氏直接就僵在原地,就连双腿都有些发软。 沈青梧连忙道:“贼被我困在屋后了,麻烦大嫂帮我跑一趟,我得留下看着他!” 刘孙氏连忙点点头,不多时,一群人呼呼啦啦地往村北头走。 孟成良不在家,刘孙氏便只找了四个力气大的汉子过来,再往后,是两个村妇,踮脚小跑着过来看热闹。 四个汉子中有两个是上午就来凑过热闹的孙氏兄弟,他们也正是刘孙氏的两个亲弟弟。 “姐,你把话说得再明白些,是什么人被薛家弟妹困屋后了?” “我也没看到呀!就只听小岩娘说是个贼,我估摸着可能是个流窜的小贼,有个把子力气,所以小岩娘自己处理不了。” “再有力气,还能大得过野猪去?” 孙家老二忍不住反问一句,当初小岩娘只身抽死一头三百斤野猪的辉煌事迹,他们能记一辈子。 “这……咱们就不清楚了,快走几步吧,马上就到了!” 说话间,几人依次进了院子,沈青梧疾步迎出来,直接将人往后头领。 垮过一小片菜地,众人终于看清是怎样一副局面。 一个人被藤条半挂在窗子外头,两只脚尖将将沾地,身子扭得像个麻花,看衣着打扮和头发是个男的。 孙氏兄弟踏步上前去,俩人一同蹙起了眉头,只觉这人的背影怎地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而此时,沈达连回头都不敢,如果旁边有地缝,他绝对不惜任何代价也要钻进去。 但可惜的是,他再怎么躲也无济于事,好几个人已经堵在这了,他压根没机会逃走。 孙氏兄弟伸手去解他缠住他手腕的藤条,刘孙氏虽然还是有点害怕,但弟弟们就在旁边,倒也不至于会怎样。 她凑上去,待看清那张熟悉的脸时,脱口而出道:“沈大哥?怎么是你?” 她男人跟沈家有些亲缘,虽然平日里来往的不多,虽然自己比他小了将近一轮,可辈分摆在这,她一直都是这样叫的。 刘孙氏这一声,叫沈达直接就面色涨红。 这会儿孙氏兄弟已然将他从藤网里解救出来,他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挤出个笑容来。 “我这就是路过看看大刚在不在家,被小梧给误会成贼了——” 只是这话刚一落地,他身上揣着的五块银锭子便噼里啪啦地掉了出来。 过来凑热闹的村妇笑道:“哟,沈大哥还真是深藏不露啊,什么时候居然攒了这老些银子?” 这话明显是在阴阳怪气,因为村里人都清楚沈达家的条件,也知道他是个好酒的人。 别说五块,就是一块攒下来都费劲。 沈青梧知道这时候该自己出声了,抬步上前将银块一个个捡起来,用很失望的眼神看着他道: “不借你你就过来偷,这幸亏我家藤条把你脚缠住了,否则我这一觉醒来就又丢了一笔。” “又”这个字她刻意咬得很重,刘孙氏原本就对这位大哥偷银子的行径鄙夷得很,听到这话,看向他的眼神简直是止不住地嫌弃。 “你这一共是偷了几次啊?” “我……我……” 沈达很想继续死不承认,可银子居然那么巧的就从身上掉下来,弄得他是想反驳都反驳不了。 他怎么都不明白,银子他揣得好好的,哪怕方才他挂在藤网里头那么久,却也没有大头朝下过,压根没道理会掉出来啊! 他的余光落到地上被拆成一段一段的藤条上,忽然就联想到了什么,指着它们后退一步,满面惊恐地道: “是它们,它们绝对有问题!” 随后又指着沈青梧,恶狠狠地道:“你栽这些藤究竟有何目的?” 﨔 第177章 声讨沈达(1) 沈达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所折服,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解决事情的关键突破口。 他回想着近半年来有关沈青梧的一桩桩一件件,语气便更加坚定了。 “你们还记得吗,她家没盖新房子之前,这些藤就在一夜之间爬满房顶,而后更是一直常青,如今外头的庄稼啊野草啊都开始泛黄,偏偏她的藤还像最开始那样绿,这正常吗?” “还有,你们忘了她之前把孟大强一家子给抽成啥样了吗?这丫头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她身上绝对有问题,应该找个法师过来看看!”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那句话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义愤填膺。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刘孙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么一想,小岩娘身上确实多少有些怪异。 可……这跟眼下这事有什么必然联系? “沈大哥,现在说的是你偷人家银子的事,你往其他方面扯什么?” 孙老二也跟着点头,“就是,里正出了远门,我看应该先把你送到族长那头去。” 沈达脸上的喜色一滞,本以为自己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沈青梧身上,没想到这帮人根本就一句都没听进去! 孙氏兄弟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沈达的胳膊,他挣扎万分。 “放手,我没偷!那银子我压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又不姓孟,你们凭什么把我送到族长那!” 沈青梧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向他袖中沾着的一小截细藤丝,如法炮制地再次动了动手指。 剩余的三个大银块以及几颗小碎银疙瘩顺着他的衣襟沥沥拉拉往出掉,众人的脚步顿时止住。 有人瞪大眼睛,“天老爷哟,这怎地还有!小岩娘,你快进屋看看家里到底丢了多少银子!” “小岩娘,我看你还是直接报官吧,这金额也太大了呀!” 沈达这会儿已经不是单纯想要跳脚,他的瞳仁里划过一抹惊恐,胡乱地挣开那兄弟二人,双手止不住地在身前扒拉着。 他感觉自己的衣服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像蛇,又像是长脚虫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咬他胸脯子里的肉。 其余人见状也有点被吓到了,不知所措地看向沈青梧,“小岩娘,他这是撞了鬼吗?” 沈青梧回身去杂物房取了条绳子出来,“先捆了吧,剩下的等里正回来再说。” 四个汉子闻声一同上前将沈达摁住,沈达这会儿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嘴巴里止不住地嘟囔着,“走开,走开,离我远点……” “嫂子,今儿可多亏了你,也多亏大家跑这一趟了。”沈青梧说着,进了侧屋一趟,再出来时,拿了五块普通皂出来,挨个塞到大家手里,“拿去用吧。” 刘孙氏过来本就是想买点便宜碎皂,如今见沈青梧直接就送她一块,当即就乐得合不拢嘴。 “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其他四个汉子也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要知道,这皂在镇上可是卖一百文一块呢,村里这些人几乎谁都舍不得买上一块。 孙氏兄弟齐声道了谢,另外两个年龄稍微大些,性格沉闷的汉子则朝沈青梧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主要是需要麻烦大家待会帮我做个证。” “那是自然,这种事谁碰到了都会帮一把的。”刘孙氏的话叫大家都跟着点头,那跟过来看热闹的两个村妇一起往前凑了凑,笑道: “小岩娘,我们俩也能帮你作证呢。” 这俩人的心思其实都写在脸上了,方才把皂给大家分的时候,她俩羡慕的眼珠子都要沾在肥皂上了。 沈青梧淡笑出声,“两位婶子若不嫌弃的话,我家里还有些碎皂,给你们每人拿点吧。” 碎皂给出去她一点都不心疼,主要是她俩能帮着把事情传扬开来,在最短的时间内叫全村都知道沈达干了什么,绝对划算。 俩人当即点头,其中更年长一些的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呀,咱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只不过是过来凑热闹就能白得碎皂,搁谁谁会嫌弃? 未时末,沈青梧跟大家一起往孟成良家走去。 这一路上,有好信的村民们跟在后头打听情况,大家见沈达被捆着双手,连头都不敢抬的模样,都好奇得不得了。 到孟成良家院门口的时候,队伍已经增到了十几个人,众人在那两名村妇兴致冲冲的讲述下已然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得知沈达翻窗偷小岩娘家里的银钱,有人直接就阴阳怪气地道: “有些人就是能耐哈,咱们村谁不知道小岩娘挣了大钱,可谁会动那歪心思?” “就是,这么大岁数了也真是不嫌臊得慌!” “不是说他家闺女说给了邻村黄家吗,这要是叫黄家知道,亲事不知还能不能成了?” “要搁我我可不干了,爹都这副德行,娶回去的闺女能好到哪去?” 这些话一字一句捅着沈达的心窝子,尤其听到后两句,他直接就急切地抬起头对沈青梧道: “大丫头,舅舅知道错了,这事别这样大张旗鼓了行不行?桂敏的亲事可不能黄啊!” 沈青梧挑眉看了他一眼,“怎么,终于肯承认银子是你偷的了?” “是我是我……”沈达的眼神四处瞟了瞟,声音压低了许多,语带乞求,“我把上回的银子一分不差地还给你还不行吗?” 沈青梧被他的用词给逗乐了,“本来就是要还的啊,难不成你以为上回的钱白白送给你了?” 她的话是正常音量,叫跟着来的一圈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大家心里头都涌动着同样的鄙夷。 以前怎么没觉得沈达这人如此不要脸? 与此同时,有两道矮小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柴垛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正是沈达的婆娘和闺女。 沈桂敏急得一张脸都发白。 “娘,怎么办,该怎么办,这也太丢脸了啊……” 她就说爹大白天的摸过去肯定得被人发现,可惜爹那急性子压根就不听她的。 如今事情败露,爹在全村人面前捆成那样,这可如何是好啊? 沈婆娘的状态没比闺女好到哪去,她的双手攥着闺女的胳膊,身子甚至是在微微发抖。 “丢脸都是次要,那沈大丫头之前可是差点用鞭子把孟大强一家子给抽死……” 﨔 第178章 声讨沈达(2) 她的话叫沈桂敏的身子也跟着晃了两下,挣开亲娘的手就要冲出去,沈婆娘吓了一跳,连忙将人给拽住。 “你干什么去!” “救爹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你能怎么救?”沈婆娘死死地拽着她胳膊不叫她走,“如今他们就等在里正家门口,里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她的话刚落地,余光就瞧见孟成良和孟成德兄弟二人顺着土路正往家走去。 孟成良今日进镇子里头办了些私事,想着家里还有一片地还没收完,待会太阳落山趁着凉快跟成德得再忙活一阵。 正想着这事,冷不丁就见有人小跑着朝自己迎了过来,再往远处看去,就见一群男女老少站在自己家门口。 他率先注意到站在最前头的沈青梧,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 这女人又要搞什么事情了? 他强压心底的烦躁,听来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他,听完,一双眉头深锁。 再看向人群中时,便一眼瞧见正中间被绑着双手的沈达。 沈达一家在村中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他与之打交道的时候不多,却没想到这人居然有胆子去那女人家里偷盗。 “里正,你可回来了,沈达光天化日就爬人家小岩娘家的窗户,你可得按村规处置他啊!” “是啊里正,咱们村里的人向来本分,可这沈达居然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真给咱们村丢脸,可得叫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 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始声讨,孟成良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一开口,属于一村里正的气势就拿捏住了。 “行了,情况我都了解,人证何在?物证又何在?” 那几个跟随刘孙氏一起过去抓人的汉子一起上前,刘孙氏也挤了过去,主动开口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一遍。 那得了碎皂的两个村妇在一旁时不时加几句细节,众人一听那银块子噼里啪啦地往出掉,滚了老远,都不禁啧啧称奇。 有人忍不住小声道:“小岩娘可真是有钱,那么多银子就随手放在匣子里头,连锁都不上。” “人家那可是挣到大钱了,如今就连附近的州府都盛传沈氏皂有多好用,小岩娘估计都没把那几块银锭子放在眼里,可即便随意放着,也不代表可以任他人拿取。” “就是这个理,咱们即便再羡慕,也从来不动歪心思,可这沈达……” 孟成良见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只觉脑瓜子嗡嗡的,又一个抬手,声音这才逐渐减弱,直至安静下来。 沈青梧把方才从他身上掉出来的银块拿到孟成良面前,孟成良看了一眼,随后看向沈达,“你认不认?” 沈达这会儿早就没了脾气,他知道自己即便反驳也根本没用,如今在村里被处置虽然已经很丢人了,可也总比被押去县衙要强。 所以,他点点头,认命地道:“是我干的。” “既如此,那便按照我落雁坡村规,偷盗纹银超过二十两,杖四十,枷号三日,按量归还所窃之银,若再犯,送官究治!”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听得沈达阵阵绝望。 杖四十下?他焉能有命了? 即便有命苟延残喘,还得戴着木枷在村口示众三日,他的老脸真是要丢尽了啊…… 沈青梧对他的判惩还是比较满意的,孟成良虽然人不咋地,可如今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他确实也按村规给处理了,叫她挑不出任何错来。 她微微侧过头,朝沈达伸出手,“上回的五两,还吧。” 沈达如今看她就跟看仇人一样,当下连半分好脸色都没有,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哪有?” “里正,你听到没有?”沈青梧转头就找孟成良做主,“其实他两次一共偷的是三十两了,这我还没算这些碎银疙瘩呢。” 有人紧跟着来了句,“超三十两的话那可就是六十杖,直接能把人打死哟!” 沈达一激灵,这时又听沈青梧摇头叹息,“那我不要那五两了,给他算六十杖——” “要要要,怎么不要!死婆娘,还不赶紧回家取钱去!” 他的后半句话是朝东北方向说的,人们这才发现,原来柴垛后头还躲着沈达家的母女二人。 沈婆娘一副急哭了的模样,眼睛红得像兔子,“钱被你喝酒花了那么多,咱家里哪里有五两银子了!” 沈达都要被这女人给气死蠢死了,张口就骂,“回去想办法会不会啊,光杵在这有鸡毛用!赶紧去,不然他们要把我打死了!” 他说这话时,已经有专门负责行刑的汉子取了凳子和板子来。 沈达一见那两样东西就吓得直往后退,孟成良大手一挥,“去村口。” 村里一有这种事情就在村口解决,这么多年来早就成了惯例,于是一群人呼呼啦啦地往村口走去。 沈青梧没急着回家,事情既与她有关,那她自然是要看完全程的。 约摸两炷香的功夫后,村中两个汉子帮忙松绑,随后将沈达跟摁到了长条凳上。 人群中,刘翠娘在刘满仓的身后悄悄探出头来,看到那条凳子,心口还习惯性地极速跳动了几下。 上回就是在这个凳子上,里正着人抽了她十鞭子,差点没要了她的命。 如今几个月过去,这凳子再出场竟是为了处置沈达偷盗,他那人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话不多,居然敢偷到小岩娘家里去,胆子可真大。 “开始吧。”孟成良的语气淡淡,作为里正他必须留下,可今日走了太多路,他这小腿痛得要紧,肚子也饿了好半天了。 要不是出这么个事,自己早就回到家歇脚了。 思及此,看向行刑的汉子便道:“动作麻利点,别耽误大家时间。” 随着板子挨到皮肉发出一阵闷响,沈达一个激灵,差点没直接栽歪到地上,后屁股的痛感逐渐传来,疼得他当即咬紧牙关。 连续打了几下后,痛感逐渐递增,他便再也忍不住低吼出声。 原本站在一旁的中年汉子见状轻车熟路地上前,将一块布巾塞到了他嘴巴里。 啧,真是看着就疼啊。 但围观的村民里没有一人可怜他,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观摩。 有个村妇甚至轻拍了一下身旁半大儿子的肩膀厉声道: “瞧见没有,这就是偷东西的下场,咱可什么时候都别犯浑!” 﨔 第179章 小银手镯 十五六岁的小子点点头,往自家娘亲身后躲了半个身子,但目光仍旧不离前方行刑之处。 随着板数逐渐递增,在打到十三下时,沈达后屁股的位置开始渗血,里裤上头多了巴掌大小的血痕,他整个身子都在发抖,需要旁边的两个汉子把住手脚才不至于跌到地上。 他的低吼逐渐转为咒骂,但嘴巴里头塞着布,话压根就说不清楚,众人只能看到他那双眼睛里流露着极致的愤恨,脖子涨红。 但这种情绪并未持续多久,随着渗出的血越来越多,染红了大片裤子,沈达整个人开始意识涣散,挣扎的动作随之减弱。 在打到第三十三下时,沈青梧似乎听到了板子下方皮肉开裂的声音,血肉黏连里裤,板子拍上去,血肉翻飞。 有胆子小一些的村民连忙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方才那名村妇更是将儿子推了一把,“赶紧回家去,别看了。” 此时的沈达犹如一滩烂泥,看起来气若游丝。 行刑的汉子累得额间见了汗,拄着板子喘气,问孟成良,“里正,四十下打完了,还继续吗?” 孟成良转而看向沈达家院子的方向,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四十下对于一个中年汉子来说就已经很难挨,能不能活下去本就是未知了,若再加二十下,他必死无疑。 可那五两银子怎么迟迟不到位? 难不成沈达婆娘不想拿出来救人了? “等等……别再打了,钱在这里……” 沈桂敏胸前抱着个小包袱,一脚深一脚浅地往这头跑,期间不小心摔了一跤也毫不在意。 到沈青梧面前,包袱径直放到地上摊开,里头除了几块碎银子,剩下的是满满当当的铜板。 “五两银子在这了,一文不少,求求快放过我爹吧!” 她说完,转而奔向凳子上趴着的奄奄一息的沈达,看到他身后的惨状,直接就急得抹眼泪。 “爹,爹你挺住,娘已经去找六爷爷了,他就快到了……” 有人摇头叹息,“打成这样怕是不行了。” 也有人将注意力放到了小包袱里,眼尖地看到了铜板堆里的一只银镯子。 那小镯子很小,一看就是小娃娃戴的。 “那不是桂敏小时候收到的生辰礼吗,这都拿出来了?这孩子,唉!” 沈青梧闻言也看过去,确实是个小银镯子,虽然没什么工艺,只是个细素圈,但对于村中普通农户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物了。 这沈达虽说人不怎么地,养出来的闺女倒是够孝顺。 “行了,既如此就都散了吧。” 孟成良一发话,村中众人当即各自转身散开。 有之前与沈达交好的农户想留下帮忙,被自家婆娘狠狠瞪了一眼,伸手扯着他往家走。 那人本有力气挣开,思量片刻还是叹了口气任由婆娘将他扯走。 毕竟像这种名声臭掉的人,村里不会再有人与之交好,若执意留下,会被村里其他人连带着瞧不起的。 沈青梧捡起地上的包袱,系紧之前,将素圈拿了出来,扔到沈桂敏旁边的空地上。 素圈打了个转,原地翻腾几下,这般动静使沈桂敏歪头瞥了一眼。 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沈青梧。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镯子虽然小,可也值几个钱的,我没有诓你。” “我瞧着给多了,多的我可不稀罕,你自己留着吧。” 沈青梧的语气称不上好,这女孩之前跟她娘一起到家里时出言不逊,她记得清清楚楚,对她的印象自然不好,更懒得跟她多费口舌。 见她径直走了,沈桂敏怔然,半晌才转而看向地上安静躺着的素圈。 她说给多了?可钱是她回家一点点数的,绝对不多,而是刚刚够数。 “哎呦,这帮杀千刀的怎么下手这么黑啊,老沈……呜呜……” 沈婆娘的哭喊让沈桂敏思绪回转。 见娘亲连跑带颠地奔向这边,在她身后,六爷爷背着个药箱一脸严肃。 老人家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开始上手处理爹的伤口。 而娘哭着哭着忽然就止住了,一脸喜色地将镯子拿起来,掸去上头的灰尘,“好孩子,幸亏你机灵没把镯子给出去啊……” 沈桂敏欲言又止,“娘,我没……” 沈婆娘把镯子小心翼翼地揣好,随后抱着沈桂敏的肩头又开始哭。 “咱家的点怎么这样背啊,老天爷不公平啊……” 沈桂敏眉头微蹙,是运气不好吗?不是的。 爹做的本来就不对不是吗? 她脑中忽然闪过沈青梧临走时的眼神,那其中没有憎恨,没有得意,而是一抹淡淡的同情。 —— 沈青梧拎着小包袱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太阳西斜,已有了下沉趋势。 暑气相较晌午减轻不少,偶尔有风吹过脸颊,还微微带着凉意。 她将包袱随手扔到主屋的桌子上,这才瞧见包袱外头绣着一只小小山雀。 针脚并不密集,甚至略显青涩,只一眼就看得出是沈桂敏绣的。 对于那个女孩,她本不该有任何同情,可方才一见她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亲爹哭泣,终究还是没忍住将镯子留下。 甚至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那一刻,只想那样做。 沈青梧甩了甩头,总归事情告一段落,多想无益。 处理沈达这事耽误了不少时间,她换了身干活穿的衣裳,喂完鸡,抱了几捆还未脱粒的谷穗铺在院子中央。 正准备去牵小灰出来时,耳尖微微动了一下,随即止住脚步,侧耳看向旁边的山岭。 若没听错,是有人在哭? 听声音像是在极力压制,可仍旧会时不时漏出来两声。 她起了好奇心,离开小灰待的棚子,转而循着声音来源走去。 越听越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过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终于穿过几丛矮小树冠,看到不远处蹲坐在石头上的女子背影。 那女子捂着脸呜咽,连身旁树干上盘旋着一只小蛇都浑然不觉。 沈青梧眼一立,迅速捡起两颗尖利石子,与此同时,袖中藤蔓飞舞,朝着那小蛇就掷了过去。 “小心!” 﨔 第180章 孟谭氏的心事 沈青梧没想到回过头的居然会是她——孟成德的婆娘,孟谭氏。 孟谭氏一双眼睛都哭红了,看到沈青梧来,连忙抬手抹掉脸颊的泪痕,在看到旁边树干掉下小蛇的尸体后,更是讶异地往后躲了躲。 但她忘了身后是个小斜坡,身子一歪差点就栽下去,沈青梧连忙快步上前将人给拉住。 “多、多谢你了……” 孟谭氏有些语无伦次,感觉自己如今的状态不好,不想叫小岩娘看笑话。 自己毕竟挺大个人了,叫人家看到偷摸在哭,着实不好意思。 这般想着,她起身就准备先走,却听小岩娘开口道:“秀秀怎么样了?” 提起自己最疼爱最在意的闺女,孟谭氏止住了脚步。 上回秀秀生急病,真是多亏小岩娘借马车,她才能带着孩子及时赶到镇上去。 后来还车时,是家里男人自己去还的,她并没跟着去,没想到小岩娘一直还惦记着,心下就更感激了。 “她已经好多了,上回借你的车一直还没道谢,我……” 沈青梧不在意那个,“邻里邻居的不讲究那个,主要是孩子没事就比什么都强。” 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秀秀刚生完大病身子弱,如今早晚温差越来越大了,一定得注意保暖。” 孟谭氏连连点头,却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鼻头一酸,当即就背过身去抹眼泪。 沈青梧见她情绪这般,好奇心是在的,但更多的是心疼。 与她接触的这几回,能看出这人其实是那种即便心里头压着再多事也不愿表现出来的那种人。 如今能叫她一个人跑到岭里独自抹泪,甚至在自己面前强忍也没忍住,得是多大的事啊? 沈青梧脑中当即闪过孟成德那张讨厌的脸来。 是了,能惹她如此伤心的,也就只有那个不靠谱的。 想起刘翠娘上回来找自己说的那些话……难不成真的是外头又有别人叫孟谭氏知道了吗? 沈青梧叹息一声,伸手去轻拍她的肩膀安抚。 “你若是信得过我,可以同我倾诉倾诉,若不想说也没关系,哭出来会好很多,不用压着了,这里没有其他人,而我,也不会说出去的,你可以放心。” 听了这话,孟谭氏的眼泪就像开闸的水流一般,一道接着一道的往下滑,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双眼浸在泪水里回身看了沈青梧一眼。 人就是这样,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就再也绷不住。 从小声啜泣到嚎啕大哭,孟谭氏整个人就像在崩溃边缘一样蹲下身去,再也不顾及是否会让小岩娘看笑话了。 今日她得知的事情,真的瞬间成了压在心底的大石头,怎么都挪不开,叫她甚至都要呼吸不了。 她不知道能找谁倾诉,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本想着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哭,结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岩娘家附近。 小岩娘又是个心善的人,如今有她的几句安慰,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溺水快要失去意识的人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即便没有办法将她彻底拉上去,好歹叫她有机会喘口气。 “我……我……” 孟谭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青梧连忙安抚道:“这会儿别急着说话。” 几息之后,孟谭氏的眼泪终于止住。 眼睛肿成桃子,鼻涕也止不住地开始流,沈青梧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帕子拿给她。 孟谭氏知道自己脸上脏得很,不想用人家的帕子,尤其这帕子摸起来又细又软,一看就是好料子,给她擦鼻涕实在是白瞎了。 她摆了摆手,直接用自己的衣裳下摆抹了两把,擦干净后,对沈青梧道: “小岩娘,你又帮了我一次。” 放声哭出来之后,她感觉心里的憋屈劲减轻不少,虽说事情还没解决,可眼下终于好受一些。 沈青梧将她扶到旁边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着,自己坐到她旁边。 “其实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孟谭氏一怔,难不成她是想知道自己为何在这哭,可那件事…… 见孟谭氏一脸迟疑,沈青梧心说这是以为她要打听她的隐私了,当即苦笑一声。 “秀秀娘,我还不至于那么八卦,我是想问上回你和秀秀爹借车,除了送孩子看病可还办了别的事?” 孟谭氏暗自松了口气,这事啊,这事她能回答的。 “没有,就去了镇上医馆。” 沈青梧一听这话,心头有一抹淡淡的失落划过,但还不等她继续追问,就听孟谭氏继续道。 “……也不是,秀秀她爹自己出去了一趟,说是要给陶叔弄些猪血炖着吃,哦对,你家的车板……” 孟谭氏终于想明白小岩娘为何要这样问了,她家那位回来说买猪血的时候跟摊主没谈拢,还把血弄到了板车上。 回到家之后,那血迹还是她特意去洗了好几遍的呢。 “实在对不住,我拿毛刷子洗来着,当时看着没什么痕迹了,是不是干了之后还是很明显?” 她懊恼万分,“要不我回去取些银子赔给你吧……” 说着就要站起身,沈青梧早在她提到板车血迹的时候眼睛就已经亮了一瞬,连忙将人给拽住,叫她坐回石头上。 “没事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那痕迹很淡,不影响。” 见她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孟谭氏微微叹息一声,这几次三番欠人家人家,实在是很不好意思啊。 赶明自己做点好吃的给她送过来吧,不然这心里头总是得惦记着。 可这念头刚起,脑子就再次回想起方才在家时,自己听到那件叫她震惊万分的事情时,她就是在灶间里头,秀秀爹激动之余还将一摞子碗盘给砸了个稀巴烂。 思及此,情绪瞬间就又低落不已,余光看了身旁的沈青梧一眼,心中开始纠结,那事,是否该同她说说? 小岩娘若是知道了,会怎么做? 沈青梧还在暗自思忱那处血迹的来源,猪血大概率是诓人的,她偏向于那根本就是人血。 可证据呢?现在能去哪找?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是怎样的? 其实事情本同她没什么关系,可这心里头就总觉得不踏实,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回过神来,见身边的孟谭氏正一脸纠结,像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沈青梧疑惑地道:“怎么了?” 即便在太阳即将落山,岭中就快要看不清楚四周的情况下,她依旧能看到孟谭氏一张脸憋得通红。 随后爆出了一句足以令她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话来。 “我方才,听到了秀秀爹和大哥在说拐孩子的事。” 﨔 第181章 夜探孟家 这句话就像是冷不防扔出来一颗炸弹,将沈青梧给炸懵了,好半晌才缓过来。 有些原本一直在困惑她的点忽然就说通了。 比如为何孟成德指着那摊血说是猪血,比如为何其他村一直都在丢小孩,而落雁坡没有。 任谁也没想到,这兄弟俩居然偷偷摸摸干这种事,老天,他们真不觉得丧良心吗?? 见沈青梧半晌无言,孟谭氏也沉默了。 她最开始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懵在了原地,是孟成德发现了站在灶间窗口的她,厉声呵斥一句,才叫她猛然回过神来。 对上那兄弟二人冷冰冰的眼神,她直接就打了个哆嗦。 孟成德在外头找女人根本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事她自打嫁给他的第二年就心里门清。 娘说,作为婆娘就只能忍,娘说谁家都是这样子过来的,既然已经嫁过来了就只能受着。 她一开始有多么崩溃,后面就有多麻木,她本以为这辈子对付对付也就这样了,可他为何要干那么缺德的事? 在外有女人是家事,她可以自己受委屈,可以自己忍着,可掳别村小孩子去干苦力,这还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她没忍住说了两句,得到的就是大哥那刀子一般的眼神,以及自家男人的一巴掌。 他说:“女人家家的懂什么,识相就把嘴闭紧,否则咱们全家都玩完!” 那一下他用了很大力气,径直打在她的头上,她半边身子栽倒在地,窗台上的陶罐应声落地,碎得到处都是,就像她的心。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岩娘……” 她回忆着方才那一幕,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发抖,沈青梧见状直接握住了她的双手。 “这事你可再不能跟别人说了,尤其别叫你家男人知道你告诉了我。” 经过方才的震惊,沈青梧这会儿已然冷静下来,她继续叮嘱道:“此事关系重大,我会想办法,你回家去,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孟谭氏连忙点头,她知道小岩娘比自己脑子好使,也是个正直的人,或许她能想到办法的。 她期盼这事能赶紧解决,她所嫁非人,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帮孩子们继续受苦遭罪。 哪个孩子不是家里的心头肉,这事她只要一联想到闺女秀秀身上,心里就一阵阵刺痛。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孟谭氏临走时,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沈青梧一眼,那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沈青梧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对这个女子,她是佩服的。 得知自家男人干了这种祸事,并没有选择视而不见,也并未选择包庇,而是勇敢地说出来,这种大义灭亲,想来许多人都是做不到的。 即便过程再三犹豫,可那是人之常情,毕竟事情一旦败露,牵连到的是孟家这一大家子,其中会涉及到孟秀秀的未来。 沈青梧深呼一口气,按原路下山回家之后,天已经黑透了。 把院里的谷穗收起,晚饭压根就没心思吃。 在屋中点燃一盏油灯,盯着墙上的影子思索了好一会儿。 现下绝不能轻举妄动,也绝不能直接去报官。 一来没有证据,二来,若叫孟成良孟成德兄弟二人察觉到什么,保不齐会打草惊蛇。 她靠在炕头,手指头摆弄着腕间藤丝。 脑中忽地闪过一道念头,随即就下炕穿鞋,换上颜色最深的一身外袍,将灯芯吹灭,果然很好的融入夜色之中。 就这样一路摸到孟成良家,绕着外墙来到后院,能隐约瞧见主屋亮着微弱的灯。 她寻了个好地方,蹲在主屋后头的窗子下面,耳朵竖起。 屋中,孟成德刚洗完脚,双脚搭在盆沿上还在滴水,他的婆娘孟金氏正蹲下身,一下一下地帮他擦干净。 “今儿我同德子说话时,叫他媳妇给听着了。” 孟金氏一愣,随即低声惊呼,“听着那事了?” “嗯,你明日抽空去叮嘱两句,叫她把事烂肚子里。” 孟成德的一双眼无比深邃,伸手拿旱烟杆子过来点燃,吧嗒吧嗒抽了两口。 他那弟媳不是个话多的人,尤其事关重大,想来也没那个胆子出去乱说。 但该提点的还是要提点。 “好,这事你大可放心吧。” 蹲在窗户下面的沈青梧暗自心惊,听这意思,孟金氏一直都是知道的? 这一家子人简直可怕。 她又听了会儿,后面俩人就没在聊与之相关的内容,于是轻手轻脚地挪动位置,往另一间侧屋探去。 她刚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间屋亮着灯,时不时还会传出秀秀的哭闹声,显然是孟成德一家三口的屋子。 屋内,孟谭氏正坐在长凳上轻微摇晃着身子,秀秀在她怀里,偶尔闹两声,过了约摸半炷香的功夫才终于睡过去。 夫妻俩这期间谁也没说话,但眼神一直都在交流。 孟谭氏将孩子放到里间炕上,盖好被子,轻脚退出去,再看向孟成德时,眼圈一下子就通红通红的。 孟成德虽然在极力压低声音,可其中还是掺杂着明显的怒气,问道:“你方才跑哪去了?” 孟谭氏鼻子一酸,垂眸道:“我心里头难受,还不能出去走走吗?” 孟成德一下子就愣住了。 自打和她成了亲,她就只有最开始的时候会用这秋水般的眸子看向自己,这样温柔如水的眼神,他有多久没见过了? 尤其此刻的她,言语间带着无尽委屈,叫他的火气一下子就熄了大半,当即也觉得自己方才下手太重。 “过来。”他叹息一声,抬起手就将人顺势揽到怀里抱着。 再细看向她那肿肿的眼皮,心里便明白她方才是真伤心了。 孟谭氏压下心底的不耐烦,继续道:“我心里头难受,是因为那么大的事你一直瞒着我,况且那些孩子……” “那些不用你操心,”孟成德来了些兴致,用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长头发,声音低沉道。 “你要知道,咱们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若不是这些年我和大哥在外头奔走,你以为仅凭那几亩地,和他里正的俸禄能将这一大家子养得这么好?” “我都明白。”孟谭氏轻叹一声,“我只是心疼那些孩子……若是咱家的秀秀被人拐去虐待,我简直不敢想……” 她说着就又哭了。 孟成德知道她向来心善,也清楚这事她没办法一下子就接受。 “好了,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行,可别当着大哥的面这样……谁?” 冷不丁的一声厉喝,把孟谭氏给吓了一跳,在她的位置能看到沈青梧一闪而过的半张脸,她的心当即就提到了嗓子眼。 﨔 第182章 香案下方的小册子 侧屋的窗口许是年久失修的原因,沈青梧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半块砖。 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用藤将砖头接住,却没想到发出的那么一点点细微声响都能叫孟成德注意到。 她心头狂跳,幸亏穿的衣裳颜色深,那孟成德探头出来半晌也没发现什么。 孟谭氏急得手心都出了细汗,好在也很快想出法子来,掩下眼底的慌乱道:“许是野猫吧,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就在园子里看见一只。” “该死的畜生!”孟成德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将窗子重新关上。 回到炕边之后,直接就将上半身给脱了去,再次朝孟谭氏招了招手,“过来,睡觉。” “我得去个茅厕。” 她心里头清楚他待会要干嘛,和这么个人渣一样的东西,她打心里头厌烦。 可如今为了稳住他,就只能迎合,但重要的是小岩娘在外头,她得出去看一眼才行。 踏步出了门去,她将门仔仔细细关严,走了半圈绕到屋后去,四处看了看,小声道: “你在哪?”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过后,沈青梧缓缓从园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来。 孟谭氏一边观察四周,一边靠过去,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你怎么来了?小心叫他发现……” “他没怀疑什么吧?” “没有,我说是园子里的野猫他信了,你快回去吧。” “你们家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许你靠近的?” 听她这样问,孟谭氏短暂思索一番,“只有大嫂的佛像供案,平日里不许任何人碰。” 有一回秀秀自己过去玩儿,只是坐在案台旁边的地上,都没动那里头的东西,大嫂就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她上前将孩子抱走的时候,有注意到大嫂直直地奔过去,好像案台下方是有个匣子的?她没看清。 孟谭氏提到的案台下方让沈青梧眸色一亮,随即轻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你若是去的话,千万别碰到上头的案果盘子,那盘子有棱角,是大嫂摆的,但凡被碰过就会被发现。” 沈青梧郑重地点点头。 目送人进了屋,她轻手轻脚地往孟成良所住的屋子走去。 方才在窗子底下待的时候就闻到屋中有燃香之气,想来佛像就在那。 沈青梧顺着门缝看去,屋中四人都在炕上熟睡,夫妻俩睡在两侧,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睡相不好,尤其孟小虎,半边身子都扒到哥哥身上去了,脚丫子则搭在孟金氏肚子上。 她将藤从门缝伸进去,四根藤分别到了四颗脑袋旁边站定,沈青梧眼睛微闭,藤丝在夜色中散着熟悉的幽绿色光芒。 不多时,四人便睡得更沉了。 她用控制情绪的手段让他们都进入了更深层的梦境中去,一时半会压根不可能醒来。 只是同时控制四个人,着实让她的头部有一瞬间的刺痛,唇色白得吓人,眼前更是一片漆黑,使劲晃了晃脑袋才重新看清四周。 推门进去,再轻巧地关上,沈青梧顺着香的味道,绕过木柜,一路寻到了里屋。 正前方的佛像面前有个挺大的香炉,里头插着几欲燃尽的香,几缕香气在月光的照耀下悠悠上扬。 她抬步走上前去,按照孟谭氏所述,很快就在香案下方发现了个暗格。 刚一打开,她就瞧见里头躺着的一本类似账册的东西,待看清里头的内容,她瞳孔猛地一缩。 里面密密麻麻都是掳劫各村孩子的数量,最开始是在临水镇和罗阳镇下头的村子里弄人,近半年来开始渐渐将目标转移到了无边镇,前前后后目测数量最少超过五百。 再看上头记录的时间,平均每周就要掳八个孩子! 她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这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抓起来就该受千刀万剐之刑! 她强忍怒意,将册子原封不动地放回去,走之前又仔细看了看案台上头的果盘,确认跟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这才离开。 册子这会儿还不能动,来这一趟只是为了心里头有个数。 按照那上头记录的时间,下次的动作会在大后天,她准备到时候跟过去,看到底把孩子们弄到了哪里去。 接下来两日,她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干活,化悲愤为动力,牵驴给谷子脱粒,从早上干到晚上,连轴转倒是把家里这些谷子给弄了个差不多。 这天傍晚,沈青梧坐在门前刷鞋,一抬头就见程小娥端了东西正往院子里走。 “沈妹子,我弄了鸡汤,你还没吃饭吧,正好喝一口。” 前些日子她去镇上时路过牲畜集市,柱子见了就一直央求想养两只鸡。 她想着反正如今也闲下来一些了,而且自打帮沈妹子看家,也确实攒下一些银钱,养两只也可以,等到过年正好可以杀了吃肉。 结果刚买过来这才几天,今早就看到其中一只一头栽倒在地,脖子上有个好大的伤口,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咬死了。 柱子看到哭得特别伤心,就连吃肉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珠呢,直叫她哭笑不得。 沈青梧接过汤碗,喝了一小口之后,十分满足地叹了一声,“真好喝。” 程小娥在她身边的凳子坐下,“这两天似乎没那么热了,你怎地还穿着薄衫,晚上多凉啊?” “还好,晚上睡觉时候关窗户,穿这身睡觉特别舒服,不冷不热的。”沈青梧嚼了一小块鸡肉,又轻微吹了吹汤碗,“对了,沈达这两天都在村口吗?” “在呢,他身上那么重的伤硬是挺过来了,明儿是最后一天,那木枷我特意去瞅了一眼,可挺沉呢。” “他婆娘和闺女都在旁边陪着?” “是啊,说起桂敏那孩子,唉,那孩子命苦,邻村的已经过来把亲事退了。” 这事在沈青梧意料之中,她沉默半晌,喝下最后一口鸡汤道:“小娥姐,明日我要出趟门,麻烦你晚上过来看一眼了,若我没回来,帮我喂鸡喂驴。” “好。”程小娥并未多想,反正这段时间她早就已经习惯沈妹子偶尔出门。 “回来带着小岩和芽芽吗,阿花一直念叨说想哥哥姐姐呢。” 想起那两张小脸,沈青梧面上多了一抹温柔。 说起来她也很想那两个孩子。 只是这一趟到底会发生什么还不清楚,她已经打定主意只身前往,若是顺利的话,便回镇上看看她们。 次日,天还未亮,沈青梧就早早醒了,随身带了干粮和水袋,以及她每回出门必备的藤条往孟成良家走去。 﨔 第183章 跟踪孟成德 到达孟家屋后时,刚好瞧见孟成德从屋里出来。 他简单地漱了漱口,随手拿了一件外衫披在身上,摸黑就出了村。 那不是一条落雁坡村民常走的路,他在分岔路口向右径直进了山,上头只有一人踩出的脚印,略显崎岖,根本称不上是正儿八经的山路。 几番穿行,沈青梧与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踪,四拐八拐后到底是迷了路,她只能大致感觉到是在往落雁坡的东边走。 卯时中,晨曦渐露,沈青梧眼见他走向一处山体缝隙,半弯着腰,侧身通过,随即不见了踪影。 她在树后等待片刻,这才抬步跟了过去。 缝隙窄小,以她的身量将将能够通过,有晨光直直穿过云层照映到她的脸上,沈青梧抬手遮在眼前,待看清眼前的一切,心头微惊。 以她所在的位置为圆心,一座整体像是扇形的矿石山体围成半圈,目测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 在她的正前方五十米左右的平地处有一个长条形简易棚子,十五个膀圆腰肥的高个子大汉正围坐在一起啃羊腿,那身形一看就是练家子。 棚子边缘有好一口大锅,有个满头花白的驼背老人正拿勺子不停地搅动,一边搅一边唉声叹气。 她的目光快速扫视着,终于找到孟成德所在,只见他正自来熟地随手抄起桌上其中一个水壶猛喝两口。 沈青梧借几丛人高杂草遮掩身形向前靠去,但不敢靠太近,怕被发现。 就听其中一个扎着黄色头巾的威猛大汉扬声道:“孟老弟来这么早?没把货直接带来?” 孟成德摆了摆手,“最近孩子少,我那底下还没给信呢,龙哥别急。” 那个被称作龙哥的汉子皮笑肉不笑地瞅了他一眼,说话时露出一口黄牙。 “不急不行啊,这几日那帮小崽子咳血咳得严重,你再不抓点紧,我这头可就要断了,如今正是关键时期,耽误了进度,惹大人不高兴,你可吃罪得起?” “不敢不敢。”孟成德讪笑一声,放下水壶道:“我这就去跟底下的人说,叫他们再扩一扩范围。” “这还差不多。”龙哥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随手将羊骨头扔到地上。 “对了龙哥,上个月的银钱您看……” “老孙上回没给你结么?” “上回走得急,孙哥说这次来再给结。” 龙哥从怀里掏出了个烟杆子,慢悠悠地点燃吸了两口,半晌才道。 “你们兄弟俩最近带的货一次比一次少,怎么?心疼自家镇上的崽子?” 孟成德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哪能啊龙哥,是最近风声紧,家家看的严了, 不过你放心,我跟我哥正在想办法呢!” 龙哥又吸了一大口,烟雾漂浮于半空,随即微微侧头,淡声道:“后头拿去。” 孟成德当即一脸喜色地点点头,抬步走去棚里,再出来时,一边走一边数手里头的银块。 沈青梧眼睛一眯,若没看错的话,那是一两半的银子。 按昨日她偷看到的账册来看,一月是30个孩子左右,平均下来每拐一个孩子50文。 50文,一条鲜活的小生命在他孟家兄弟的眼里就只值50文。 她感觉自己浑身的气血都在疯狂上涌,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压制下来。 “粥好了没有?眼瞅着他们快出来了。”有大汉扬声问道。 老汉点了点头,但明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给他们加点肉吧……这粥水实在是……” 在棚子里头啃得满嘴油腥的汉子闻声起身,“我呸,老头你活腻歪了是不是?能干就干,不干老子现在就抽死你!” 说着,就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来,长鞭落地卷起一地尘土,吓得老头身子直颤,再也不敢多吭一句。 而其他人就像压根没瞧见似的,该吃吃该喝喝。 躲在暗处的沈青梧将指甲掐进肉里。 她看到孟成德正朝着山体右侧的一条不显眼的小路走去,身形很快就消失在她视野之内。 犹豫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并未选择继续跟着孟成德。 如今探寻到他们的老巢,她心里头最惦记的是这群孩子们的状况,总得亲眼看看才能心里有数。 不多时,有瘦削身影从一片枯草中爬了出来,她这才意识到那枯草后头是个洞口。 陆陆续续的,走出来二十多个孩子,每人手腕处都绑着一个小铜凿。 看年纪都像是十岁左右,最多也不超过十二岁的模样,个个都是男孩。 相似的洞口一共有三个,分别在东、西、南三个不同的方位。 他们大部分都一脸麻木,只有少数几个孩子的脸上怯生生的,双眼流露着恐慌和惧怕。 有个短头发小男孩手腕和脚踝都在流血,手足无措地用手捂着,鼻头一抽一抽的却连哭都不敢出声,看得沈青梧心头刺痛。 “别磨蹭,自己拿碗排队盛粥!吃完了继续干,说你呢,杵在那干什么!” 大汉的鞭子直愣愣地往孩子身上甩去,沈青梧差点就没忍住冲出去,好在有个大一些的孩子及时将那短头发孩子给拽到一旁。 那大孩子对自己胳膊上被刮擦到鞭痕毫不在意,对大汉讨好地笑了笑。 “大叔,他刚来什么都不懂,你别生气,我会教他的。” “哼。”大汉冷哼一声,倒是没再说什么,转而去盯另一队盛粥的孩子。 大孩子将自己的粥碗塞到短发小孩手里,领着他往矿山脚下走,好巧不巧就是沈青梧所在的方向。 俩孩子在距离她约摸五六个身位的地方停下,坐到了石头上,沈青梧这才看清,那碗里的粥水简直稀得不能再稀,明显拢共没放几粒米! “别哭了,在这里,哭是最没用的,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喝两口粥水。” 大孩子的声音冷冰冰的,但手上的动作没停,他从自己原本破旧的衣衫上撕下两块,扎在小孩的伤口处。 随即再次起身,排队盛粥。 小孩的眸光里仍旧闪烁着惊恐,只是本能的将碗放到唇边喝着,眼睛四处扫视,在和草丛中的沈青梧对视上后,原本就不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沈青梧将食指放到唇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﨔 第184章 孩子们情况不好 小孩强忍着没叫出声来,慌张地朝不远处的持鞭大汉们看去,见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这边,才放下心。 往她所在的地方挪了挪,刻意小声着开口,声音极其颤抖。 “婶子,婶子救救我们……” 孩子的声音叫沈青梧有一瞬间发愣。 怎么好像有点熟悉呢? 再仔细端详他的眉眼,这才想起来居然是熟人家的孩子! 镇上铺子隔壁有家新开没多久名为“甜水铺”的糕点铺子,老板是南方人,她领芽芽去买过好几回的。 这孩子压根就不是个小男孩,而是老板的小闺女啊! 见她用那双惊惧又期待的眸子看着自己,沈青梧连忙轻声安抚,“小荷不怕,婶子正在想办法。” 说着,从怀里掏出自己从家带的干粮,掰了手心那么大一块往她的碗里头扔,“快吃,别叫别人看到。” 小荷连忙点头,狼吞虎咽吃起来,余光瞧见刚才那个帮她的大哥哥朝这边走来,急得甚至还噎了,喝了一大口粥水才冲下去。 那个大孩子坐到她旁边的石头上,一句话都不说,只安静喝粥,眉眼虽然青涩,可眼神里透露出来的老成却十分明显。 他只轻微吹了一两下就将粥碗一饮而尽,随后开口道:“在这里若想活下去就想办法挖菩萨血,能挖到你的日子才会好过。” 他说着,目光飘向不远处的棚子底下,沈青梧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便见棚子里头站了六七个小孩,每人从持鞭大汉手中接过两只馍馍。 而他们之所以能吃到馍馍,是因为上交了一种深红色的石头。 那些石头个头都不大,有些甚至一整块上就只正中心有指甲盖大小的一抹红。 沈青梧识别出来,那东西原名叫血玉髓,从古至今一直都是难得的好物,可用于给首饰做镶料。 原来这么多人弄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那个东西。 小荷年纪小,这一遭被不该受,只因有一头短发,长相还略显英气便被误认做了小子被掳了来。 她在家受爹爹宠爱,长这么大根本连端茶倒水的小活都没干过,叫她拿凿子挖石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听了大孩子的话,她嘴巴一扁,眼眶就又红了,小声道:“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那大孩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苦笑一下。 “回不去家了。” 小荷下意识就想转头看看婶子,头都转了一半又生生止住,怕大哥哥会因为她的动作发现草丛里躲着的人。 而此时,喝完粥的孩子们陆陆续续起身到棚子里头交碗。 大孩子主动伸手,想把小荷手里的空碗拿过去,只是这刚一伸手,鼻间忽然就开始流血。 那血来得急,大孩子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从而熟练地仰起了头,流出来的部分便用袖口随意抹一把。 沈青梧注意到他的袖口处几乎都成了深黑色,一看就是长期抹血的结果。 而有这种情况的远远不止他一人,目之所及,有一半以上的孩子都有这种情况,还有的孩子一直在咳嗽,咳出来赫然也带着血丝。 她原本的计划是先摸透地理位置,摸透敌我双方人数,先出去,找县令直接过来包围这里,最大程度上避免坏人潜逃。 但孩子们的情况很不好,他们看起来一点气色都没有,有一部分的精神状态像是到了临界点,随时就会晕厥一样,流血频繁,吃又吃不饱,每多留一日对他们来说都更危险。 她目光落向来时的那条山缝,吃饭期间有两个大汉在那处把守着,她估摸着待会人就会退回来。 来时,她记得自己有看过山崖附近有狼毒草,待会倒是可以用一用。 不过眼下,还有个更棘手的问题。 她压根不清楚出去的路,不知方才那个大孩子是否靠得住…… 这般想着,沈青梧右手微微探出去,确认小荷看到自己的手势,轻声道: “去叫他过来。” 这一步走得有点险,沈青梧感觉自己的心都紧绷起来,袖中藤蔓伺机而动。 彼时,大孩子交了碗,正蹲下身像往常一样在进洞之前将自己膝盖附近的布条勒紧,冷不丁被小荷碰了碰胳膊,他随之抬起头。 “哥哥,你来。” 大孩子不明所以,本不想搭理他,但对上小荷那乞求的小眼神,终究还是流露出一丝不忍。 跟着他走了几十步到山脚下,他刚忍不住想要开口问这小孩究竟要干嘛,余光就见几步外的草丛里蹲着一个面生的妇人。 他多日不起波澜的一双眼终于难得闪过一丝讶异,胸腔急剧起伏着,用仅存的一丝理智轻声道:“你是何人?” 沈青梧亦轻声与之交谈,三两句就说明自己的来意。 她知道这孩子年龄看起来要比其他孩子大上几岁,心思明显也更重一些,便谎称自己是过来找儿子的,以便拉近距离。 她还说自己是个大夫,跟着人牙子一路寻到这,身上带着迷药准备将所有孩子都救出去,问他知不知道离开这里最近的路,其他的没有时间细说。 这时,有手持软鞭的两个汉子注意到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的异常,径直走了过来。 那大孩子心头一惊,连忙转头往小荷身上锤了一下,一边捶一边道:“叫你在这尿,你磨蹭什么,咱们马上就得进洞去了!” 小荷被他冷不丁的动作吓得一个激灵,好在也马上反应过来,“可是哥哥,我想尿在茅厕里,我想去茅厕……” “去什么茅厕去茅厕,小崽子人不大事儿还挺多。” 其中一个大汉闻声骂骂咧咧地举起手吓唬小荷,小荷下意识就抱着头蹲下去,“那我不尿了,不尿了……” “不尿就赶紧过去,净耽误时间!” 两个大汉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往洞口赶,很快就和其余的孩子们混在一起。 沈青梧急得额间冒了细汗,一直紧盯着那个大孩子。 直到那孩子在临爬进洞口之前回过了身,朝她所在的方向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还用两根手指比做筷子,动了动。 她大喜,这事八字有一撇了! 那孩子很聪明,同她想到了一起。 晌午这顿饭,便给这帮杂种们添点料吧。 﨔 第185章 集体中毒 狼毒草顾名思义,根皮含神经毒素,误食会呕吐痉挛,超过一定量会致使昏迷。 沈青梧趁那两个看守山缝的杂种回棚子里避暑的时候,摸回到山岭里头,到崖边用藤条摘了不少狼毒草根茎。 原本这点量想要毒晕十五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根本不行,但根茎经了与藤条的接触,毒性肉眼可见扩大,就连汁水颜色都变得更深了些。 这帮看守洞口的汉子们晌午四菜一汤,由其中两个汉子拿大铁锅翻炒,炒菜的地方距离山缝有挺长一段距离,且杂草明显稀薄,很难藏人。 沈青梧下药的过程甚是惊险,差点就被其中一个炒菜汉子看着了,幸好旁边有块深褐色的大石给她躲。 至于孩子们的午饭,依旧是不见几粒米的稀粥。 正午,孩子们准时从洞里钻出来,这一次,有人直接就跌倒在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半天喘不上一口气似的。 好几个孩子围上去,个个担忧得紧,可看守的汉子们压根没人在意。 就连原本需要去看守山缝的两个大汉都先盛了一大碗饭菜吃,吃得嘴角流油,津津有味。 沈青梧在暗中蓄势待发,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很好,就这样一起吃吧,都多吃点,也省得她还得耗费精力去单独对付。 彼时,小荷和那个大孩子刚从洞里钻出来,小荷一直紧跟着他,和他一起排队打粥,再一起到早上喝粥的石头上坐下。 她心里头忐忑不安,不知婶子准备如何救这么多人出去,尤其一想到婶子和大哥哥说儿子也被掳到这里来,她就更着急。 婶子的儿子不就是小岩哥哥吗?他在哪?他知道他的娘亲过来救他了吗? 为什么自己在人群中寻找这么久,一直也没找到他?他是不是受伤了,亦或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端着粥碗的两只小手发颤,旁边的大男孩见状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别怕,事应该是成了。” 话刚落地,棚中某个起身去续饭的大汉忽然就身子一滞,手中饭碗在空中翻旋,磕到石头上,碎了一地。 这声音惹得周围几个汉子都转头望去,众人眼见他双手覆到脖颈处反复抓挠,有相熟的人察觉不妥连忙过去查看情况,可很快自己就也沦陷。 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守的十几个汉子都出现了相似的症状,有人唇舌麻木,喉如炭烤,有人捂着腹部吐的天昏地暗。 那个被众人喊做龙哥的头目也瞬间察觉不对劲,眼前景象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他心下大惊,意识到中了招的同时被一种无力感深深包围。 这分明就是中毒了,可究竟是谁干的? 在倒下失去最后的意识之前,他隐约瞧见有道女子的身影从山缝中冲出来。 原来是孟成德那个不靠谱的玩意,连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他死死地咬着牙想要拄着身旁的凳子站起来,可还没等用力直接就栽倒在地。 这番变动对孩子们来说很突然,有反应快的孩子意识到这是绝佳的逃跑机会,把粥碗一扔,连忙就去解自己胳膊上系着的凿锤。 可他们当初是被一路蒙着眼掳来的,压根就不知道想要逃出去具体该往哪里走。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有胆子小的孩子们开始四处乱窜。 这时,之前帮小荷的那个大孩子直接站到一颗大石头上扬声道:“大家别乱,听我说,我晓得出去的路!出了山缝往右跑!” “那是铁头哥!” “咱们都听铁头哥的,他家就住在山里头!” 铁头是最早来矿洞的孩子之一,存留至今许多孩子便都认得他,有一小部分当即做出了抉择,听他的话朝山缝跑去,其余人便也随大流地跟上。 但六十多个孩子中,有将近二十个孩子因长期在矿坑里待着,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连小跑着想要跟上去都费力。 此刻,中毒的汉子中,有两人的症状相对较轻,只吐了几口,并未昏迷。 他们跟龙哥办事也有许多年了,知道若叫这帮小崽们跑了那可就全玩完了,于是强忍着体内不适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将山缝给堵得死死的。 两双阴鸷的眼睛把几个刚跑过去的孩子给吓得浑身发抖,两把明晃晃的长刀一抽,原本觉得有希望逃出去的孩子们瞬间吓得不敢动弹。 沈青梧一直就在观察众人的中毒程度,见他俩还有余力动弹,瞅准时机,藤鞭径直就扬了出去,紧紧缠住那二人的脚踝使劲一扯。 俩人本就是忍痛阻拦,这般冷不丁被拽倒,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摔得移了位,疼得半晌都喘不上气来。 见他俩摔了个倒栽葱,且看着半天都缓不过来,孩子们趁机赶紧往出钻,每个人都不敢磨蹭。 “婶子!婶子!”原本在人群中寻找沈青梧的小荷激动不已,边朝她跑边扬声道:“婶子你下的药成功了,这些坏人都被放倒了!” 这话一出口,孩子们听了个清楚,这才明白原来是这位陌生的婶子帮了他们这么大一个忙。 但眼下不是感激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里。 眼见十几个小身子已经钻了出去, 铁头赶紧跳下石头也奔向出口山缝,其余孩子们脑子转的都快,个个都让了他一个身位,好叫他出去带路。 沈青梧见铁头的身影消失在缝隙里,却来不及松口气。 后头的孩子速度太慢了,他们的身子不好,尤其待会要走的是山路,难免蜿蜒曲折,他们压根就吃不消。 “大家别急着往前挤,有力气的帮忙扶一扶身边跑不动的哥哥弟弟们。” 她的话声音不低,有的孩子当即便放缓速度,随手牵起身旁走不动的同伴的手,拽着一起走。 就连小荷都伸手去扶某个看起来比她还小的弟弟一把,那孩子一边走路一边咳嗽,小脸骨瘦如柴,用感激的眸光望着她。 小荷却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她只是用急切的语气仰头道:“婶子,我找不到小岩哥哥,怎么办,他是不是还在洞里……” 沈青梧没想到自己随口扯的一个谎叫这孩子给放在心上了,刚想开口解释,余光就见地上躺着的某个汉子朝她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来。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被扔到半空中,随后极速下落,她的心跳在那一瞬间都滞住了,下意识就张开双手搂住最近的两个孩子,将他们的脑袋摁到地上。 “所有人趴下,快!” 﨔 第186章 被雷劈 “嘭——” 伴随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竹片四溅,径直扎入了最近的一面山壁中。 好在沈青梧已经最快做出反应,喊的那声把孩子们都吓得一个激灵,脑子没时间转,身子就已经按她说的趴了下去。 被她按下头的两个孩子就更没被波及到了,空气中弥漫着小范围的火药味,待尘屑落地,沈青梧定睛一瞧,孩子们中并未有一人受伤,只是耳朵都明显被震到了,个个小脸煞白。 沈青梧叫小荷领大家继续走,几息的功夫后,所有的孩子都撤出了这处露天矿场。 熬粥老者抱着一个昏迷的孩子走在最后,沈青梧眼看着他俩离开,眸色瞬间阴沉下来,朝方才那个引爆火药的男人就看了过去。 助纣为虐,持鞭伤人不说,居然还妄图直接用炸药炸死她和孩子们。 她真想直接把这杂碎的心给掏出来看看是什么色! “你……你要做什么……” 男人半躺在地上,方才扔火药出去已经花费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眼见这女人像个厉鬼一样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的嘴唇都开始哆嗦。 他方才可都听到了,就是这个女人在饭菜里下了药,或许这女人真的不是人,她就是个鬼,否则一个正常村妇怎么有胆子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又怎么可能有能耐将这帮小崽子给救出去? 沈青梧见他几欲后退的模样,忽然就笑了。 从怀中掏出帕子来,里头的几朵紫色小花开得正艳,稍微一用力,花梗就流出浓郁的乌色。 男人惊恐地看着那花汁落入自己口中,几乎是顷刻间,皮肤涨紫,喉咙处青筋暴起,他好想呼吸,可怎么都呼吸不了。 沈青梧冷眼看着他,男人像一条在岸上扑腾的鱼,几番挣扎后,终于失去生息。 这是她来到这里头一次起了真正的杀心,但她一点也没后悔。 他既不将孩子们的命当做命,那便尝尝报应在自己身上的滋味,这样才公平。 “薛沈氏……” 有一道不可思议的声音从山头的另一侧传来,沈青梧耳尖微动,转过身去的时候,与来人四目相对。 孟成德两只手各拽着一个小男孩,两个孩子被蒙着眼睛,双手被麻绳缠在身后丝毫动弹不得,两张不一样的小脸上写满了同样的恐惧。 而孟成德此刻心中也着实惊骇,地上各处都躺着人,有的在口吐白沫,双脚抽搐,有人一动不动,脖子上满是血痕。 就连一向警惕的龙哥都歪在山脚下,像是没有了声息,这所有的一切难不成都是眼前这女人干的? 回想这段半年多以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一桩桩一件件,再回想起当初自家房屋一夜疯长、几乎铺满整座房顶的毒藤,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大哥说得没错,这女人就是个妖怪,必须得找道长将她降服。 可惜如今道长不在,他一个普通人又该如何在这种情况下赢过她? 他神色几番变化,沈青梧都看在眼里,她冷笑出声,“孟成德,就你也配当秀秀的爹?” 他心里门清被抓到这里的孩子会受怎样的苦,可为了一己私欲他一直在连续不断地把孩子往这边送。 他与他那个亲哥孟成良一个德行,毫无人品可言,就该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受众人唾弃! 她心头起伏,手中藤条朝他站立的方向就伸了出去。 孟成良满头大汗,连忙将两个孩子往自己身前一扯,想要挡上一挡,可那藤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径直穿过两个孩子腰间的缝隙,一把缠住了他。 “妖女!妖女!” 若说之前一直都在猜测,那么此番看到藤条像蛇一样受她控制地窜过来,他吓得肝胆俱颤。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手脚就都被缠住,失去平衡再也站立不住,脸先着了地。 有尖锐的石子径直划破了他的眉骨,伤痕顺着脸颊一路向下,疼得孟成德嗷嗷怪叫。 沈青梧朝他走过去的每一步,都让孟成德有种离死亡更近一步的错觉。 “妖女……你、你杀了这么多人,老天马上就会降雷劈死你……” 说来倒是凑巧,他这话刚一落地,远处天边就凭空打了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就是两声闷雷。 孟成德脸上带着近乎癫狂的笑意,身子一边往后退一边道:“看到了吧,看到了吧,报应马上就来了,妖女,你就等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地就有一道白光穿过大气层,沈青梧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后退两步,但仍旧看到雷光如扭曲树根一般,直直地落向孟成德——的身下。 “啊——” 他的嗓子眼迸发出一阵近乎响彻天地的怪叫,与此同时,空气中弥漫出烧焦的硫磺味。 孟成德身下的裤子布料瞬间碳化,碎片炸飞,从他最要紧的部位开始散出一缕灰烟。 那些原本在他身上缠住的藤条被烧断,他口鼻渗血,全身肌肉痉挛,手指蜷缩成鸡爪状,全身发毛发根根直立,发梢还冒着细碎火星。 这样一幅景象是沈青梧始料未及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曾离雷电这般近过,说不害怕是假的。 她浑身皮肤都在刺痛,全身的汗毛因静电竖起,各处的毛孔都张开了,呼呼往外冒汗。 不过,这道雷倒是很懂事,像是故意对准了孟成德一样,其余地方丝毫都没有波及到。 沈青梧缓了几息,抬步到不远处取了半桶水来,径直浇到孟成德身上,浇灭他身上残存的几簇火苗。 人不能这会儿就死,他该活着受到应有惩罚,更该活着遭万人唾弃。 她伸出手,将绑着孩子眼睛的布条和麻绳解开。 两个孩子都吓得不轻,怯生生地站起身来,待看清周围景象,干脆一左一右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们不认得这个婶子,可带他们俩过来的大叔是坏人,婶子既然打倒了坏人,那么婶子就是好人。 “我想回家……呜……”其中个子稍微矮一些的那个孩子嘴巴一瘪就哭出了声,沈青梧刚要出声安抚,就听身后山缝那处传来铁头的声音。 “婶子,我带里正来救你了!” 﨔 第187章 要不回村去看看 出了山缝,铁头带领大家一路向北,翻过一座小坡,来到一处他以前常待的山谷。 顺着山谷一直向下走,走半个多时辰便是龙骨村,是距离这边最近的一个村子。 他本想带大家直接奔那处去,可有小孩追上了他,说那个面生的婶子一直没有出来,保不齐被里头那些人给困住了。 他一听这话就急得不行,婶子为了救人颇费周折,用尽心力把大家送出来,到头来若是她自己留在那处,那帮人定然不会放过他。 他与几个相熟的大孩子简单交代村子的位置,好巧不巧的是,这群孩童中刚好就有两个是从龙骨村出来的,他们到了岔路口能认得路。 铁头跟那两个孩子再三确认了村子位置,随后只身一人顺着山路往回走。 这期间他寻了不少石子揣身上,准备到时候见机行事。 结果途中居然遇到了三个砍柴的农夫,他们个个都是热心肠,一听说这事直接就拎家伙式随他一道上山。 离山缝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的心跳都不自觉的加速了,尤其听到前方好似打了雷,还以为婶子已经遭遇不测。 结果进去一看,除了那些原本在地上躺着的坏人,还多了另一个叫他几乎目眦欲裂的人。 他知道这人姓孟,当初他和弟弟就是一起被这人掳来的,就算哪天这姓孟的化成灰他都认得! 沈青梧见铁头的眼里多了肉眼可见的憎恨,甚至还随手抄起地上的石头想要朝孟成德砸过去,当即便心生不忍,出手拦住了他。 “好孩子,他会受到他应有的惩罚,你不可以沾他的血。” 铁头双眼含泪,嘴唇都在颤抖,“婶子,你不知道,我弟弟就是被他害死的……”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 他用砍了三个多月的柴存下的钱为弟弟买了双新鞋过生日,藏在屋檐底下准备给弟弟个惊喜。 结果这个姓孟的男人下晌以问路的由头将弟弟给骗走,他寻了一整个晚上,才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可寻过去的时候,弟弟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被埋进土里,了无生息。 姓孟的一边填土一边埋怨,说弟弟太不老实,为了逃走居然咬他的耳朵,身板又这般弱不禁风,他只将他往树干上一甩人就没了气,如今还得花费时间埋人。 他当时整个人都要气炸了,冲上前就要与他拼命。 可自己实在太弱了,他不光没能为弟弟报仇,甚至自己还被掳到了矿洞里。 他自打记事起就一直与弟弟相依为命,那是他最要紧、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他如何能像之前那般波澜不惊?他恨不得拿石头将这人砸个稀巴烂! 沈青梧花费不少力气才将铁头抱住,无论怎样,她不能让这孩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孟成德打死,这会毁了他一辈子。 她同另外两个孩子一起带铁头走向山缝,而跟随铁头一路而来的三个农夫看到这边场景,诧异过后,心口涌动起强烈的怒意。 谁能想到,村里陆陆续续丢的孩子们居然是被秘密带到了这里? 挖私矿在大盛是死罪,究竟是谁这般丧心病狂? - 彼时,无边镇沈氏皂铺子里 薛小岩铺门口来回踱步,一双眼止不住地朝外头张望着,说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心里头没由来的慌,很慌,总觉得娘那边是出了什么事。 可娘身负异能,有藤蔓在手,按理说谁都不可能伤到她的。 可自己的心怎么就是静不下来呢? 要不然回村里一趟? 这个想法一出,他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返身“噔噔噔”朝二楼走去,跟林楠说了自己的想法。 林楠听了他的话,并未觉得有多意外。 其实这两天她也时不时会担心青青。 毕竟她一个人在村子里,若是遇到了什么事连能帮忙或是传话的人都没有。 心头不禁再次叹息,这便是古代唯一不太方便的一点,有点什么事都做不到即时通讯。 这两日的肥皂做了很多,几乎堆满了半个库房,况且昨日郑老板亲自来取货的时候说,最近生意受到战事波及,将下次取货时间延到了下月月中。 这意味着她可以带两个孩子回村里去找青青,顶多到时候回来加快一些进度。 她刚想将这个主意说给小岩听,就见芽芽踩着小碎步上了楼梯,指着下方道:“林姨,有人要买煎饼果子!” 生意上门,没有不做的道理。 林楠三两句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小岩,叫他先收拾收拾,去跟小六子他俩说一声,简单安排一下。 “等我做完煎饼咱们就出发。” 她的话叫薛小岩眼一亮,忙不迭地跑去收拾东西,芽芽闻言也非常高兴,她已经多日没见娘亲,实在是想得紧。 林楠如今做饼的手法很快,动作也熟练极了,三下五除二就把做好的饼装好递给买饼的小丫鬟。 小丫鬟却是一直盯着她的脸看,连饼都忘了接。 林楠不明所以,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随手塞到了小丫鬟手里,“发什么愣呢,赶紧拿着。” 小丫鬟攥着手里的饼袋子,语带试探。 “我瞧你似乎有些眼熟……姑娘是不是姓林?” 林楠本在拾掇饼盘,闻言动作一顿,“是啊,你是哪位?” 她记性不错,但凡接触过就能记着,但眼前这个丫鬟很面生,明显是第一次过来买饼,且听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她正兀自纳闷,却见那丫鬟直接就捂住嘴巴退了一大步,连手里的饼袋子都掉了也根本不管。 “你……你真是小姐?小姐还活着,天呐……奴婢,奴婢这就去告诉老爷……” 说着,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跑走了,看得林楠目瞪口呆。 这丫鬟方才说的什么玩意?她怎么一句也没听懂? 目睹全程的薛芽芽走了出来,“林姨,那个大姐姐好奇怪啊,她怎么了?” 林楠扯了扯嘴角,她仔细回味了一下那丫鬟临走时说的两句话,越琢磨眼睛睁得越大?。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这副身体的家人,不是早就被流放了吗? 﨔 第188章 林父 事实上,林楠想的方向完全正确。 在薛小岩将马车套好,东西全部装好,准备锁门的时候,一辆紫檀马车奔这边疾驰而来。 车轮扬起一地尘土,车子还没停稳的时候,就有一深袍男子掀开帘子跳下车。 此人可以称得上是相貌堂堂,目测四十左右,满身的书卷气,但面容略显憔悴。 他的眉眼与林楠有五六分相似,下了车,只大致扫视一圈,看到林楠的那一刻,眼眶登时就红了。 “楠儿,我的乖女儿,太好了,太好了,你没死……” 林楠:“……” 瞬间体会到了当初薛大刚回来时青青的感受。 这还真是叫人一点准备都没有,从天而降个亲人啊! 对上这位中年男子殷切的目光,她脑中回忆骤然翻腾,几乎是立时就认出来这位是原主的生身父亲。 林楠本以为自己在这里除了青青个两个孩子,再没有其他的亲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父亲居然还健在,那之前被流放是怎么个事? 难不成这位父亲也在途中遭遇了什么变故脱离队伍了? 很快,林楠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林生告诉她,三个月前,圣上查清了当初乱党一事,亲自下了旨意为林家满门平反。 林家一百零三个家眷在流放途中死了将近一半,就连最疼爱原主的母亲也因身子孱弱,感染风寒后连半个月都没挺过去就离开人世。 “是爹没有保护好你,爹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是爹不好……” 林父的愧疚与自责几乎都要将林楠一整个给淹没,尤其方才听丫鬟落梅说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居然在小吃摊卖煎饼,他这一颗心别提多难受了。 再看她身上,粗糙的粗麻衣,袖口洗到发白,满头连一根最普通的素簪都没有,脚下鞋面沾着乌蒙蒙的油污。 他完全不敢细想这几个月宝贝女儿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乖女儿为生活所迫卖起了小吃,她是在给谁做工?东家是不是苛待她了? “楠儿你受苦了,什么劳什子煎饼,走,爹带你回客栈换身干净衣裳——” 小岩和芽芽见状,直接就伸手将林楠护在了身后,俩娃异口同声。 “不许你带林姨走!” 林楠也连忙摆了摆手,“那个,你误会了,我没受什么苦,当初就是这个铺子的东家救了我。”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爹,她着实叫不出口,挠了挠头又添了一句,“她待我很好很好,你可以放心。” “林姨,时辰不早了,咱们……” 薛小岩心里头一直惦记着娘亲,他拽了拽林楠的袖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楠清楚这孩子在想什么,返身把铺门锁上,朝林生道:“我们这会儿急着回村里,要不然你同我一起?” 她本来想说要不然你在镇上等等,等回来咱们再细聊,可对上他担忧不已的眉眼,话到嘴边还是换了句话。 她能理解作为一个父亲,在看到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看起来过得“不好”时有多着急。 那便带着他一起回去吧,有什么话都可以在路上说。 尤其这一趟指不定要回去几天,也不好叫他一直在镇上干等着。 就这样,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出了镇子,路不够两辆车并排走,小岩在前头驾车领路,林楠坐到了后面的紫檀马车里头。 她是头一次近距离坐这种上等檀木打制的马车,忍不住四处张望着还一脸新奇地摸了摸屁股下的软垫。 这垫子里也不知是塞了什么,摸起来甚至不像是棉花,比棉花还要软上十倍。 林生看她的样子,只道她是受了太久的苦,当即就更心疼了些。 “若叫你母亲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 提起病逝的夫人,林生的语气里满是哀痛。 林楠面对这种略显压抑的氛围有点无措,原主的爹娘都待她极好,可那压根不是自己经历的,脑海中的记忆也没有多少感情色彩。 她转移话题道:“那个,爹怎么会到这么偏的地方来?” 提到这个,着实是冲淡了几分哀伤。 林生告诉她:“此番北上是有差事在身,给西北军运送粮草,如今差事刚刚办妥,为父本意是想在你当初掉队的岭中立个衣冠冢……” 林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本想着在这边立个衣冠冢做纪念,结果直接就碰到了现在的她,要说命运也是挺奇妙,这种情况下还能叫她与林家人重逢。 这么一来,等林父回京时肯定是要带着她的。 林楠的眸光顺着车窗落向外头,侧头隐隐约约能看到小岩和芽芽的背影。 她哪里舍得那两个孩子?又怎么可能舍得离开青青? “楠儿,咱们如今是要去哪?” 林楠回过神来,朝他露出一抹属于小女儿家的笑意来。 她把当初遇险,以及青青把她从狼窝里救出来的事情讲给林生听,最后很认真地道:“爹,当初她救了我一命,如今我们两个情同姐妹,女儿早就已经把她当做了至亲之人。” 林生听完,整个人都沉默下来。 按她所说,那个叫沈青梧的女子确实是乖女儿的救命恩人,他当以厚礼谢之。 可他不是没听出乖女儿的言外之意,她的意思是想继续留下,留在这大西北的普通村镇里。 他养大的女儿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楠儿性子执拗,认准一件事就会拼尽全力去达成。 只是……放着好好的京中优渥生活不要,而是留在这贫瘠之地,他哪里舍得她受这样的苦? “楠儿,你还是先同爹回家去,若是不放心你那位姐妹,大可以一同接过去同住,爹不会阻拦的,可留在这种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这里风沙太大,且毗邻敌国,实在太不安全。 林楠轻微地叹息一声,本也没指望一下子说服他,罢了罢了,她也该理解理解人家为人父的心情。 等见到青青再仔细研究一下怎么办吧。 “林姨,林姨……吴婶子说娘出门去了……” 轿外,薛小岩略显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﨔 第189章 册子不见了 沈青梧要出门这事,程小娥昨日就听她说了。 她领柱子出来打水,看到小岩和芽芽赶车回村本还挺开心,结果俩孩子一开口就问他们娘亲是不是在家,这叫她顿觉困惑。 沈妹子一大早就出了门,怎地居然不是去镇上吗?那她去了哪? 她眼中的迷茫之色叫薛小岩看了个清清楚楚,当即不再多言,从程小娥手中拿过家里的钥匙,扬鞭驾车往村北而去。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兄妹俩以及林楠站在拾掇整洁的院子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流露着担忧。 屋里屋外都看过了,沈青梧真的不在,屋子里更是找不到什么特别痕迹,唯一注意到的地方就是被子收起来了。 “林姨,哥哥,咱们先别自己吓唬自己,兴许娘是出门办事去了。” 芽芽一直记得娘的习惯,正常早上醒来,娘只会将被子简单叠一道,推放在炕里头,只有在当日准备离家的时候,才会像这样把被褥全部叠好放回被摞里收好。 这说明娘是主动出的门,而非遭遇了什么突发情况。 况且吴婶子不是也说了吗,她受娘的嘱托今晚过来喂鸡喂驴,兴许娘是去了阿公阿婆那边,毕竟如今战事在即,娘肯定也很担心平阳屯那头的情况。 俩人听芽芽分析一通,都很认同芽芽的说法,林楠甚至觉得她或许是到镇上去了,只不过走的不是平时那条路,所以双方没能碰到。 “咱们在家等一等,也可能她晚上就回来了。” 这一等就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三人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薛小岩在喂鸡时甚至走神踩碎了一颗滚落到角落的鸡蛋。 林效景坐在院中桌前,接连喝了好几杯茶水,对这位“失踪”了的救女恩人多少也有些担心。 他想了想,干脆去跟自家闺女询问沈青梧的样貌特征,随后一扬手,将赶车车夫给叫过来,掏出一只玉佩让他跑一趟。 林楠一听他说要叫随从调人四处找一找,当即就来了精神。 “爹,那我跟着一起去!小岩芽芽,你们俩留在家里,省得青青回来咱们不知道……” 只是这话刚一出口,就听院外,吴柱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婶子、婶子被人围住了,在里正家……” 三人一脸喜色齐齐转过头去,人没失踪,就在村里吗!可后知后觉柱子的话,直接就懵了。 什么叫被人围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惜柱子根本就说不明白,事实上,这孩子自己压根就没看到是怎么回事,里正家院门口围了二十几个人,他身量小什么瞧不见,是娘一脸严肃地叫自己跑回来传话。 林楠、小岩和芽芽连门都顾不上锁就出了门往孟成良家去,林效景自然也准备跟过去看看情况,临走时叫车夫留下看家。 彼时,孟成良家院中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许多村民,随着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无论是家里头有事没事,就都赶过来凑热闹。 “听说小岩娘来里正家偷东西被抓了个正着?” “是啊,有人亲眼瞧见了呢,这小岩娘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里正还不在家,已经有人去找族长了!” “她那么有钱怎么还偷东西啊?” “这谁知道了,兴许是记之前的仇?”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在院中央,沈青梧一双厉目扫向孟金氏,眼见她一副撒泼相,指责自己进屋偷她家的钱,心头烦躁至极。 她和铁头他们从矿山出来,一路疾步往龙骨村而去。 走到半路,她忽然就想起那本账册来,跟铁头问清楚落雁坡的方向,掉头就往回赶。 孩子们这头的情况定然很快就会被传扬开来,若叫孟成良得知矿山起了大变故,肯定会第一时间销毁那本册子。 那是很重要的证据,必须得尽快偷出来。 两炷香之前,她偷偷进村,直接就奔到孟家,乘人不备溜进屋里,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册子没在原位,被转移了。 孟金氏将她翻找的动作抓了个正着,一嗓子喊得人尽皆知。 现下,她手中没有证据,压根就无力辩驳,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册子究竟被放在哪了,是否已经被烧成了灰? “别以为你偷东西不吱声就能逃脱责罚,大家伙可都看着呢,容不得你抵赖,等我男人回来,你……” “闭嘴!”沈青梧被她哭嚎的声音吵的脑袋都要炸了,眼神阴沉得可怕,“东西在哪?” 孟金氏眼中划过一抹慌乱,但仅仅是一闪而过而已。 她定定心神,梗着脖子道:“什么东西?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薛沈氏,打错算盘后悔了吧,告诉你,我家的钱压根就没放匣子里头。” 见她如此不知悔改,沈青梧想起那些被压迫的孩子们的模样,心里头就像是有火在烧,手中鞭子“唰”地一下从袖口滑落,她恨不得现在就抽死这个助纣为虐、和孟氏兄弟狼狈为奸的女人。 有人惊声道:“偷人家东西不成如今还想动手,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就是就是,小岩娘,这事明明是你做的不对啊!” 沈青梧一个眼神瞪过去,吓得那两个出声抱不平的村妇立时就一个哆嗦。 孟三牛以及平日与孟成良交好的几个汉子见状直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直接就将孟金氏给保护在了身后。 “薛沈氏,你别以为良哥不在家就可以为所欲为,大家伙的眼睛可都看着呢,你最好别发疯。” “娘!” “娘!” “青青!” 三人推搡着围观村民,费力挤了进来,沈青梧看清来人,心里头那股子烦躁终于减轻不少。 她给了薛小岩一道眸光,嘴巴里无声地说了句“孟小虎”。 薛小岩立时就明白过来,在人群中四处扫视一圈,随即将身边的焦急的妹妹芽芽扯住,在她耳边飞速说了句什么。 林楠大踏步站到了沈青梧身前,面对这一院子蠢蠢欲动的大汉,扬声道: “你们要干什么!” 仗着人多明着欺负人是吧,当她和青青都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吗? 﨔 第190章 孟家兄弟之罪 “那句话说得没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眼瞅着小岩娘偷东西,这林姑娘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就护着,啧啧,果真是不讲理呢。” “你放屁!” 林楠指着那个大爷就开骂,“偷什么东西了,东西在哪呢?拿出来我看看啊!” 对于沈青梧的人品,她百分百信任,青青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将人护在身后。 “没偷成也算偷啊,之前沈达偷的那些个银子不是也都掉出去了吗,我看就应该搜身!” “对,搜身搜身,保不齐小虎娘进门的时候她就已经偷到塞衣裳里了……” 众人开始起哄,把林楠给气得呼哧带喘的,而沈青梧的注意力一直都落在不远处的侧屋,手心攥满细汗,在看到小岩得手径直朝自己跑来时,一颗心终于定了下来。 却在这时,孟金氏的瞳孔猛地一缩,就见她“嗷”一声朝小岩冲了过去。 沈青梧的动作更快些,当着众人不好暴露异能,只能用自己的身子将人撞倒。 村民们没有一个人看懂是发生了什么。 小虎娘怎么回事?为何脸色忽然变得那样难看? 再将目光落向薛小岩身上,只见那小子在被扑倒之前,极力举着手里的本子递给了小岩娘,那本子是什么东西?怎么好像这几人都在抢? “各位——我这一趟是为了它!”沈青梧径直站起身,将手中翻开,高举过头顶。 “孟成良兄弟二人与私矿头目暗中勾结,掳劫各村适龄孩童超过百人,囚于幽穴,食不果腹,病不得医,鞭挞加身,人人应揭此獠之罪于朗朗乾坤!”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孟金氏最先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起身就奔了过去,伸手想要抢那个册子,急声道:“不,不是这样的,你们不要听她胡说!” 有些人本还不愿意相信,可一看到孟金氏那几乎是在不打自招的模样,一个个都傻了眼。 这半年以来,落雁坡里头的村民不止一次听说别的村陆陆续续丢了不少孩子。 有人私底下还讨论过这事,本还沾沾自喜的以为落雁坡是福地,却没想到这迟迟无人对这里下手是因为孟氏兄弟二人怕村里孩子认出他来。 赶来的族长族老们本听说薛沈氏偷盗孟家财物才眼巴巴地赶过来的,结果人刚到地方,就听到了薛沈氏那几乎声嘶力竭的一句话。 族长孟仙祥从沈青梧手中拿过册子翻看,看到最后,气得手都在哆嗦。 “畜生!那两个不知死活的畜生如今在何处!” 沈青梧告诉他,“我于今早跟踪孟成德上山,一路寻到矿洞……” 她挑重点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当然,直接抹去了那帮杂碎中毒的原因,只说他们是放错了佐料自作自受。 众人听闻小岩娘居然已经将孩子们都带了出去,原本那因她偷盗而瞧不起的神情瞬间转为了钦佩。 多么勇敢的一个女人啊,只身一人深入虎穴,这般大义就连他们这些个男人都自愧不如。 而林楠听了她的话就只觉后怕,怪不得方才一见到她就觉得她整个人精神不济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鞋子都开线了一只。 敢情是直接跑了那么远干了这么一票大的! “娘,您没受伤吧?”小岩和芽芽一左一右来到她身边,语气中充斥着明显的担心。 沈青梧朝他俩露出一抹温柔笑意,轻声叹道:“没事,小岩,方才幸亏有你。” 她被孟金氏从屋里扯到院中的时候,余光就有注意到孟小虎的腰腹部是鼓起来的,很像揣了什么东西。 后来见小岩进门,便想叫他过去探一探,好在这孩子机灵,没叫她失望,准确无误地把册子找了出来。 有了它,孟成德孟成良兄弟俩的罪行便再也不容辩驳,板上钉钉了,不枉她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折腾了几乎一整日连口水都没喝上一口。 “小岩娘,我大外甥都失踪两个多月了,那孩子定然也是被他们给掳了去!”人群中,有个村妇直直地扒开人群,来到沈青梧面前,语带乞求,“小岩娘,你可曾见到过他啊,他是徐家沟的,叫徐富牛!” 沈青梧颇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孩子太多了,她压根不知道哪个是她说的,“孩子们都被带到了龙骨村,你可以——” 话还没说完,就听人群之外有人的声音在发抖。 “是县令大人,天啊,县令大人来了……” 祝为民的到来叫全村人都为之一震。 他这一趟出行因走得急,连轿子都没来得及坐,直接带人打马而来。 他面色严峻,叫人甚至都不敢直视,大家都看得出来,县令是生了大气的。 小半个时辰前,有几个瘦削的孩子跑到县衙门口敲鼓,为首的那个孩子三两句说明来意,听得祝为民惊骇万分。 那是一帮从私矿里逃出来的孩子,他们说有个姓沈的婶子救了他们,也是婶子叫他们跑到县衙门口击鼓鸣冤。 他一听这话知道耽误不得,陆陆续续派出了三波手下。 一波由一个大孩子领路,进岭抓人。 一波随剩余的几个孩子去龙骨村查看情况。 一波往落雁坡而来,据那孩子所传达的沈妹子的意思,将他们抓到矿山里去的人,正是落雁坡的里正孟成良与其亲弟弟孟成德。 在他眼皮子底下犯下这等滔天罪行,祝为民深感惭愧,其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村民们中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地,高声道: “草民参见县令大人!” “都起来。” 祝为民如今哪会在意这些个虚礼,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向沈青梧,见她脸色明显不好,心道这次可真是多亏了她,否则这些个孩子们还指不定要遭罪到什么时候。 沈青梧知他会来,但没想到他的动作会这样快,比她预想的要早到半个时辰。 她走上前去,将册子递交给他,冷冽道:“大人可有派人进山去?” 祝为民微微点头,接过册子,只瞥了两眼,胸口就开始起伏不定,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没瞧见那个罪魁祸首。 “找!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 﨔 第191章 落网 彼时,对家中发生之事一无所知的孟成良正循着往常那条路上山。 他晌午睡了一觉,却不知怎地居然梦到家中那本册子被人发现了。 惊醒过后,好半晌才勉强平复心绪,得知弟弟成德办事至今未归,心头便开始涌动起莫名的不安来。 临走时他特意叮嘱自家婆娘,叫她把册子换个地方藏好。 “等结完这次的账,得把那册子毁掉。”他暗自嘟囔一句,脚下步子却猛地一顿,隐约听到前方山缝处有杂乱的脚步声。 “人在那!快!” 他大惊,下意识就想往回跑,可还没迈两步就被两个身手矫健的衙役扣下,押进矿山里头。 孟成良几欲挣扎,想要解释,话还没说出口就瞧见不远处地上躺着个熟悉身影。 “成德!” 他万万没想到,仅仅间隔了几个时辰,再见到弟弟他人会成了这副模样。 再看几丈开外那些个负责看守挖矿童的兄弟们,只见他们个个都被捆了手脚,匍匐在地,几乎每个人都面色惨白,嘴唇发紫。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哥,是薛沈氏……是她跟踪了我……” 孟成德的精神已经很差了,被雷劈过之后,他全身痉挛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后来干脆就晕了过去,是过来抓人的官兵到时才将他给摇醒的。 孟成良一双眼睛像是能喷出火来一样。 薛沈氏,又是薛沈氏,那个女人就是他命里的劫难,早知今日,当初他拼着好名声不好也该把人直接弄死! “那些崽子呢?” “老实点!”有官兵从腰后踢了孟成良一脚,他跌倒在地,双手被置于身后紧紧捆住。 他努力地抬起头看向孟成德,见他嘴巴的口型赫然是“都被她放走了”,眼中已然迸出绝望之色。 如今再怎么后悔都没用了,那个女人既然能够一路跟到这里来,保不齐还知道些别的什么。 况且那些孩子中有一部分是见过他和成德的,只要出堂指认,他们两个压根就跑不了。 他一下子就笑了,笑得越来越浮夸,笑声也越来越大,苦涩中掺杂着强烈不甘。 —— 官兵将孟家从里到外搜了个彻底,除了那本记录孩童数量的册子,还从后院土中挖出带血孩童衣物,众哗然。 县令祝为民将知情人孟成良之妻孟金氏,以及孟成德之妻孟谭氏一并带回衙门问话。 沈青梧和林楠带着俩孩子往家走,几人的情绪都很低落。 “娘,太危险了,幸好老天爷也在帮你,叫他们吃坏肚子,否则你一个人怎么对付那么多坏人啊!”芽芽一脸后怕地道。 林楠倒不觉得会那样巧,青青对各种植物特性都很了解,那种情况下,肯定是她暗中动了什么手脚。 但她可不想夸她,一个人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能忍住不声讨就不错了。 “你啊,去之前怎么也不给我们递个信!” 她埋怨地瞥了沈青梧一眼,对上沈青梧向后短暂打量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 “哎呀我这脑子,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爹,爹,这就是我提到的挚友沈青梧。” 沈青梧听她这样说,脑子都差点宕机。 这个衣着略显华贵的中年男子自打人群散开就一直在后头和她们一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本没有多想,还以为是谁家的亲戚跟她们顺路。 结果居然是阿楠的爹? 从哪冒出的爹?她在大盛的所有家人不是都被流放了么? 见她朝自己投来不解的眼神,林楠有些无奈,上手推着她的肩膀疾步进了院子,“那啥,过程我待会儿再同你细说,你先喝点水吃口东西垫垫肚子。” 沈青梧微微点头不再追问,进主屋先换了身干净衣裳和鞋子,又把头发重新挽起来,再出来时才觉得舒服不少。 只是这刚踏步到院子里头,就见林父径直朝自己走来,拱手、作了个揖。 “多谢沈娘子救小女性命,林某铭感五内,他日若有所需,自当竭力相报。” 林效景这几句话说得诚恳,腰深深地弯了下去,沈青梧连忙虚扶一把。 “林叔您言重了。” 林效景却是很认真地继续道:“我将楠儿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当初若不是你救她于水火之中,也不会有今日我们父女重逢。”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取下一枚暖玉。 那玉通体黄白,上头隐隐现着龙鳞纹路,虽不足巴掌大小,可那质地和通透的颜色仍旧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不凡之物。 “此玉赠予沈娘子以答谢救命之恩,若沈娘子愿携一双儿女到京中生活,林某可在府邸附近置办宅院——” 他这话还没说完,林楠就率先有了反应,连忙上前一步道: “哎呀,爹,先不说那些,你快坐吧,青青折腾一小天,咱们也折腾一下午,孩子们早就饿了,我弄点吃的,咱们先吃晚饭。” 说完,拉着沈青梧的手就进了灶房。 林效景略有诧异,之前他就觉得女儿到人家似乎很熟络,几番进灶房拿取东西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就像是这家的主人一样。 可这里说到底是人家沈娘子的家,这样不好。 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两个女子的情谊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那是超越时空的深厚情分,两个人早就把彼此当做最重要的家人。 两炷香的功夫后,三道小菜以及一道汤被摆在了院中桌子上。 林效景怔怔地看着那冒着热气的家常菜,心头的诧异早就溢了出来。 女儿原先在府中十指不沾阳春水,还曾为了煮一碗面把她院子里的小厨房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何以能在短短时日内变化如此之大? 这些菜虽就只是农家小菜,可瞧着色香俱全。 夹筷子尝了一小口,味道也甚是不错。 摆摊卖饼他勉强可以理解是为了生计现学的,可这几道菜呢?难不成都是那沈娘子教的? 眼见林效景就要问出来,林楠连忙给他夹了好几筷子菜,“快吃快吃,一会儿你还得赶回客栈去呢,这天马上就快要黑了!” 原先的林楠自然是个对厨艺一窍不通的贵小姐,如今她进到这副身子里来,肯定会叫这个亲爹慢慢察觉出差异来。 但眼下最要紧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得打发他走。 﨔 第192章 龙骨村的情况 她晌午往回赶时,本想着叫他到时候先在小岩屋里对付一晚,但她完全忘了考虑还有个车夫。 两个大男人压根住不下,况且她瞧这个爹阶级意识分明,肯定不愿意和车夫同住一屋。 她猜得不错,林效景确实没打算留下住在这里,可他却也没想到乖女儿居然完全没打算同自己回去。 几番欲言又止后,终究还是同车夫一起离开了。 罢了,这事急不得,孩子既然舍不得沈娘子,那就再多待些时日。 也给沈娘子一些时间考虑考虑,毕竟举家搬迁不是小事,在老家生活了二十几年,总不是说搬就搬的。 林楠将人送到了村口,眼见着车厢逐渐消失不见,垂头看了眼手中攥着的一百两的银票,嘴角一咧,撞了一下身边人的肩膀道: “青青,我这不是成富二代了么?” 沈青梧被她的表情逗笑,无奈摇头,转而往回走,“是啊,你可以躺平了。” “那倒是不至于,煎饼还是要继续做的,给自己找点事儿干,不然这里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干待着时间长了会发霉。” 沈青梧想起方才林效景说的那几番话,挑了挑眉,“真不打算跟他回京?” 她了解阿楠的性格,这丫头喜欢凑热闹,京都比贫瘠的西北之地不知要舒服多少,再者,既然人家的亲人都还在,她肯定不会狠下心什么都不管。 林楠瘪了瘪嘴巴,嘟囔道:“肯定是不想的呀,可是又觉得对不起之前的林楠,唉……” “要不然你辛苦点两头跑吧,路上就当做旅行了,那头待几个月,这头待几个月,如何?” 林楠眼前一亮, 这主甚好,既不会长时间跟青青还有孩子们分开,又能替原主在亲爹跟前尽孝。 她直接就把银票塞到了沈青梧手中,笑嘻嘻地道:“这个给你做厂子的启动资金,等战事结束,这边全部平稳下来了我就进京去。” 沈青梧想把银票给她塞回去,林楠朝她吐了吐舌头,干脆一溜烟小跑着躲开了。 沈青梧失笑,倒也不再继续坚持,将银票揣好,“那我就先收着了,等挣了钱带利息还你。” 林楠的声音已经有些远了,“咱俩之间还讲究那些做什么,呼,风好凉啊,你快跑两步——” 次日,沈青梧和林楠一大早就起来收拾,把家里闲置的物件往车上搬,小岩和芽芽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些旧衣裳都装上车。 沈青梧叮嘱两个孩子。 “小岩,芽芽,待会你俩锁好门,把小灰和石磙送去柱子家,按娘昨晚教给你们的方法帮吴婶子脱粒,你们俩无论什么时候都别分开,记住了吗?” 孟成德被雷劈成那副德行,动不了是一定的,昨晚肯定就已经被县令派去的人给抓回去了。 可孟成良一直都未露面,沈青梧担心他听到风声,躲藏在暗处对俩孩子不利,毕竟但凡上点心就能听说这事是她揭露的。 俩孩子齐齐点头,随后,沈青梧牵着车一路往村口而去。 这次并未走常走的那条路,而是选择在村里绕了很大一圈。 她们准备去龙骨村看看那些孩子们的情况,帮忙照顾照顾,收集一些孩子们能用的物件带去。 村中妇人听了沈青梧和林楠的意思,有余力的纷纷伸出一把手,毕竟这事谁听了都会心疼那些个受了大罪的孩子们,同时也极力鄙夷孟成良一家。 孟成良家一夜之间成了人人谈之憎恶的存在,众人都以有这样的里正为耻,方才沈青梧牵着白蹄路过他家时,他家几乎已经不成样子了。 院墙、院门、屋门、窗口全都被泼了粪水,有人甚至去猎户孟大田那取了一整桶牲畜血泼进院里,那味道,光路过闻一下都直叫人干呕。 “小岩娘,小岩娘,我也想跟你们去!” 声音从下头的小土路传来,沈青梧林楠一同转过头,见刘翠娘拎着一个小包袱小跑着往这边跑。 “这里头是我之前闲着没事做的鞋子和两套衣裳,本是留着给小山大一些的时候穿,但是……” 她昨夜就听闻了整件事的经过,佩服小岩娘的同时,心里头那是止不住的难受。 方才一听闻小岩娘要驱车过去帮忙,她直接就坐不住了。 “上来吧。”沈青梧没想到她居然能舍得把给小山准备的新衣裳拿出来,不禁有些动容,“咱们可能很晚才能回来,你做好心理准备,跟家里说了吗?” “说了说了,晚点没事,本来在家也是干待着。” 家里头地不多,满仓都已经将谷粒脱得差不多了,她没什么可着急的。 临出村前,又有两个村妇小跑出来要跟着一起去,其中一个就是昨日询问是否见过她大外甥的村妇,沈青梧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乎,一马拉五人,带着小半车的物资,直奔龙骨村就去了。 过了多半个时辰的功夫,远远就瞧见在村口石碑附近的空地上支着个挺长的棚子,里头有三四个大锅正冒着热气,几个妇人拿勺在不停地搅拌。 在距离大锅几丈开外,有个略显破旧的庙宇,时不时有孩子进出。 有个个高的大孩子眼尖,看到驶过来的马车上坐着沈青梧,当即就激动地迎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喊道: “婶子,婶子!” 沈青梧眼一亮,跟他招了招手,对林楠道:“那就是带我们出来的铁头,孩子们能顺利逃出去多亏有他。” 车子一停,几人同一时间起身下车。 龙骨村的村妇们见状也都围了过来,在看到她们带来了不少的衣裳鞋袜,不禁感叹道: “哎哟,来得可正是时候,大家正犯愁这帮孩子没衣裳穿呢,这就来衣裳了!” 昨日下晌,几十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奔到村口,把全村人都吓了一跳。 后来得知是从矿山里逃出来的,里正二话不说就将他们安置在了村口的破庙里,又连忙找汉子盖棚子,架大锅。 这些孩子们过得肉眼可见的苦,在里头似乎水都喝不上,衣裳更是一件比一件破旧,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伤疤,一看就是长时间劳作刮擦的。 最主要的是,几乎有一半的孩子都得了病,或咳血或流鼻血。 村里没有专门的大夫,县令大人虽然派了人过来查看情况,还说今日会送大夫来,可有几个孩子的情况太严重了,都不知道能不能挺到那时候。 “天啊……富牛,富牛你快醒醒,别吓唬姨母啊!” 﨔 第193章 明镜高悬 这道声音沈青梧熟悉,正是跟着一起过来寻大外甥的村妇。 她和其余几人急急忙忙循声过去,刚踏进门,就瞧见有个看起来面黄肌瘦的男孩半个身子瘫在地上,嘴巴鼻子同时都在流血,看起来十分骇人。 “大夫……哪里有大夫啊……” 村妇一边摇晃着怀中的孩子一边不知所措地哭着,求助的目光直接就朝沈青梧投了去。 有人出言提醒,说县令派来的大夫应该就在路上,沈青梧闻言就转身出了门,再不多待。 她不是专业医者,不敢贸然上手帮忙,但她有马车,顺着路往外迎一迎总比干等着强。 刚驾车走出去不到二里路,远远就听到有车马以及人群交谈的声音,拐过一道急弯,入目可见的便是两辆马车,在车厢前头坐着的除了车夫,还有两名衙役。 那车厢不小,里头清晰地传来询问,“还要多久能到?” 沈青梧连忙将车停靠到旁边的沙地上,摆手,扬声道:“前方可是县令大人派来的医者?”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心头稍安,连忙将那边的情况讲给他们。 得知孩子们情况紧急,两辆马车当即就开始提速,沈青梧掉了个头之后也跟在后面。 回到龙骨村之后,派遣而来的四名大夫赶紧下车,争分夺秒地进旧庙救治。 后头的那辆车装着不少药品,两个衙役上前一趟趟给搬下来放到空地上。 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衙役主动对沈青梧道:“夫人来的居然比咱们都早,这回真的多亏夫人了,不然这些个孩子……” 他跟随大人办差已有五年,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沈青梧从未有过居功自傲的心思,她只是焦急这事究竟该怎么处理,“派到矿山的人怎么说,都抓住了吗?孟成良可有消息了?” “夫人放心,一个都没跑掉,孟成良昨日也寻过去了,被我们的兄弟当场就给摁住,现今证据确凿,就等开案审理了。” “太好了……”沈青梧长舒一口气,这话被过来的林楠听了个清楚,瞬间喜上眉梢。 “青青,那几个大夫给孩子们全部检查了一通,放心吧,情况没有咱们想象的那样糟糕,大部分都不曾伤及肺腑,最严重的只有四个,是伤了呼吸道,需要长期喝药汤调理,或许会落下病根,好在命是保住了。” 接二连三得到好消息,沈青梧只觉压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有了消散的感觉。 不枉她努力了这么久。 接下来的时间,她和林楠、刘翠娘等人一直在村口照料孩子们,帮着煮饭,换旧衣裳,处理外伤。 六十多个孩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在太阳落下山去的时候只勉强处理了一半。 那两个送大夫过来的衙役也一直跟着忙活到现在。 两伙人同一时间往回走,约定明日再过来忙活一天。 当晚,饭桌上,小岩和芽芽都表达出对那些哥哥弟弟的关切,沈青梧得知他们已经教会了程小娥使用石磙的方法,便放下心来,次日带着兄妹俩一起去龙骨村帮忙。 接连几日,孩子们受到大家的悉心照料,情况已经比最开始好上太多。 陆陆续续开始有丢失孩子的农户找过来,但也有抱着极大期望不远百里跑来的夫妇,没能寻到自己的孩子,只得到了孩子曝尸荒野的噩耗。 县令派出去的人不只去了那一趟,后来又在矿山附近搜索了一大圈,在矿坑深处发现了大大小小五十多具尸骨。 有些已经呈现出风干的趋势,连面目都无法辨认。 沈青梧那日也曾跟着一同前往,在看到尸骨堆成一座座小山的那一刻,有泪霎时就划过脸颊。 她能想象到这些个鲜活的小生命当初被掳来时是何等恐慌,日复一日扭动着小小的身躯在漆黑的矿洞钻进钻出,感受着生命一点点在体内流失时又是何等绝望。 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他们践踏生命,他们助纣为虐,他们每个人都该受到十倍百倍的惩罚。 这日,祝为民开堂审理“山矿虐童案”,围观者达上百人,一路站到了衙门的大门口去。 有来得早的占据了好位置,能够一览厅堂里头的情况,更多的人就只能踮着脚向里头张望,视线穿过乌压压的人头,落向正厅悬挂着的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听说拐孩子的头目是落雁坡的里正,哎呦,多恶心人,就这种人居然还做里正那么多年!” “那种还叫什么人啊,分明连畜生都不如!” “就是就是,听说他们村一个孩子都不丢,净祸害别村的孩子,真是造了大孽,你们说祝大人会怎么判?” “拐了那么多孩子,害了不下几十条人命,要我说就该处腰斩之刑!” “腰斩都便宜他了,我看应该凌迟,一刀一刀把肉剐下来才解恨。” “按理说那么大个矿,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里正,怎么敢干那么大一笔买卖啊,依我看,上头还有人呢。” “对对对,就是有人,我可是有小道消息,听娘家舅公说好像是跟什么冷大人有关……” “哪里的冷大人,你是说……知府冷秋山??” 这话一出,原本蛐蛐咕咕的几人直接就闭紧了嘴巴,只瞪着双眼互相看来看去,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若真是知府在背后捣鬼,那县令祝为民可是他的直系下属啊,这案子的最终结果会怎样可就说不定了! 彼时,沈青梧作为案子人证,正和几个出面作证的大孩子站在一起,立于大厅侧方。 大家低声探讨的话时不时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眉心一拧,搭在铁头肩头的指尖都微微弯曲了些。 这几日她闲下来时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孟成良再怎么胆大也只不过是个小小里正,他压根就没那个能力去统筹一切,况且事发那日她躲在暗处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些看守的大汉明显听命于某个人,压根就没把孟成德放在眼里。 那么,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肃静!” 随着高台上师爷的一声厉喝,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望去。 “带嫌犯孟成良、孟成德、黄八、王二麻等人入堂!” 第194章 县令的反应 沈青梧抬头望去,只见孟成良兄弟二人,以及那日看守大汉中的头目龙哥等人被衙役们推着进了大堂。 他们刚一露面,围观群众就开始躁动起来,将特意带来的烂菜叶子往他们几个身上扔。 孟成良等人双手被反扣在身后,低垂着头,脚下铁链在走动间发出低沉的碰撞声,每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狼狈。 至于孟成德,他的模样更加不堪,由两位衙役一左一右给掺拽到了堂前,随手扔到地上,他的囚服在裆、部附近格外脏污,黄红色的痕迹十分明显,像是血水干涸,又像是失禁,叫离得近闻到骚臭味的人们都不禁捂住了鼻子,一脸嫌恶。 师爷发挥着控场作用,冷喝一声,“肃静!” 围观群众们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但看向中间几人时,眼神里流露出的恶意仍旧明显,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 审案的过程与沈青梧想象的差不多,几个孩子和其家人作为原告上场,跪地控诉,祝为民安排举证,有衙役将物证血衣、契书、以及掳劫孩童的账册呈上堂来。 随后,参与救助孩童全过程的她上前做人证。 孟成良孟成德兄弟二人原本低垂着头,闷声不吭,在听到沈青梧这个名字时,带着浓烈恨意的目光立时朝她射了过去。 可惜,在牢中待的这许多日早就将他们的精气神给耗了个差不多,此时除了瞪上一眼根本无力再做其他。 因人证物证俱全,几人压根就没有反驳的余地,祝为民甚至连刑讯都没用上,几人就纷纷认罪。 随即,师爷将写好的判词当众朗读,让罪犯依次当堂画供。 但沈青梧的眉心依旧在紧锁。 孟成良说事情全部都是他弄出来的,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为何县令祝为民听到这种鬼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都能想通的道理,祝为民没理由想不到,且看他的样子,是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孟成良揽罪,难不成真像百姓们私下猜测的那样,事情与知府有关,就连祝为民都奈何不了? 她那探究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到前头,祝为民和她短暂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无奈,虽然速度很快,可还是被她精准地捕捉到了。 沈青梧忽然就觉得很无力,连县令都没办法,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又能如何? 看来无论是哪个朝代,到底都少不了官官相护的局面。 她轻嗤一笑,彼时,师爷正朗声判道: “里正孟成良私挖矿物,残害孩童,剥去巾服,依律拟绞,其弟孟成德掳劫杀虐孩童十二人,同处绞刑,其余矿洞监工十五人,斩趾为奴,刺字流放乌苏里江——” 沈青梧一双手攥得发青,“流放,太轻了……” 不止她觉得这结果轻,人群的最后头,林楠直接就忍不住开口吐槽,“什么玩意啊?就流放?顶个屁用!” 她是后跑过来的,原本打算跟沈青梧一起过来,可铺子里临时有事需要处理,她便这会儿才气喘吁吁的赶到。 一下马车就一路小跑,生怕自己赶不上,却没想到听到的是这样的结果。 那些孩子们遭了那么大的罪,那些监工一个个对孩子们的遭遇视而不见,还动不动就拿鞭子抽打,要她说,应该让他们全部绞刑! 至于孟成良孟成德,罪加一等,应该五马分尸之类的方解心头之恨! “爹,您现在是什么官来着,能不能直接出手重新判啊?” 与之一同来到衙门的林父听到审判结果原本眉头紧蹙,正思量着什么,忽地听林楠这样说,一下子就被逗笑了。 无奈道:“傻孩子,为父即便身为五品官员,却也不可贸然干预其他州府事项。” “就是,阿楠,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从衙门里出来的沈青梧亦点了点头。 “哪天行刑啊?”林楠见她出来,又见不远处众人已经有了四散的趋势,便知里头的审案已经结束,追问道。 “后日,咱们走吧,林叔,您先上车。” 林父朝她摆了摆手,“你俩先上去。” 他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玉石哨子,放到嘴边轻吹了两下,又吩咐车夫,“取我的笔墨来。” 车夫躬身应了一声,去车厢底下取出了一杆细短的毛笔,在墨囊里头沾了两下,递给自家老爷。 不多时,绢布上头写下寥寥几笔,林父折好,再一抬头,便见有一鹰隼幼鸟从空中直冲而下,落到了林父身边的车架子上。 转眼两日过去,行刑当日,天空中阴云密布,远处甚至传来阵阵雷声。 孟氏兄弟二人被押往行刑场地,孟成德一听到雷声就条件反射地哆嗦,他探头探脑地抬头看天,双手捂住脑袋,不住地嘟囔着: “不要劈我,不要劈我……” 围观群众将行刑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沈青梧与林楠站在最前头,冷眼看着那罪大恶极的二人被推搡到刑台上。 有雷声越来越近,众人议论纷纷,都说这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在行刑的时候劈死他俩。 “青青,怎么来了好多孩子,他们……” 林楠略微有些不忍,她当初在龙骨村帮忙的那两日,与不少孩子都混熟了,今日行刑,好些孩子都来了。 这场面对大人们来说其实没什么,能亲眼看到坏人被绳之以法是一件很畅快的事情,可孩子们年纪还小,能承受得住这种视觉冲击吗? 沈青梧轻叹一声,“这两个人对他们来说不一样。” 经历过那种惨无人道的虐待,几近生死,或许他们的抗压能力早就不是一般孩子所能比的了。 曾经,他们对孟氏兄弟的恨意无处发泄,如今能够亲眼看到他们被绳之以法,或许,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慰藉。 “时辰已到,行刑——” 随着侍从的这一声,监斩官从面前桌案的竹筒中取出一支签来,扔到地上。 那签翻滚两圈,随即不再动弹。 孟氏兄弟的脖颈方才就已经被套进了绳圈里,两个负责行刑的大汉听到签落地的声音,同时伸手去打开机关。 霎时,兄弟二人脚下踩着的木板脱落,四只脚同时悬空,绳子下头垂着的大石头往下一扯,孟成良孟成德面色涨紫,身子止不住地挣扎。 第195章 真相大白 这一幕,对观刑的众人来说实在有些复杂。 大家的心里头都觉得十分解气,可到底都只是小镇上的居民,亦或是村里的农户,无边镇几十年也不会出这种大案子,也鲜少有这种行刑场面。 有胆子小的看到他俩被吊死的面庞,着实给吓着了,也有人转身哇哇吐了起来。 但孩子们大部分都没什么反应,铁头甚至还往前靠了靠,眸色晦暗,一双拳头垂在身下紧紧握着。 弟,你看到了吗,害你的人终于死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遭受全镇人的唾弃。 弟,哥没有能耐亲手帮你报仇,但他终归还是给你偿了命,你在天之灵,安息吧。 沈青梧注意到铁头的神情,大致能猜到这小子应该是在想念弟弟。 抬手往他肩头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行刑过后,看热闹的群众四散开来,各回各家。 沈青梧和林楠转而往铺子里走,林楠忍不住感叹道:“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唉!” 沈青梧也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她真的很想想办法把罪魁祸首给揪出来,甚至昨日她还特意跑去县衙一趟,私底下询问情况,可祝县令说根本搜不到任何其他线索了。 她能从他的言谈与神情之间感觉出明显无奈,祝县令对于这帮人的所作所为显然也是愤恨难当,可似乎他是真的没有话语权。 她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便更没有办法了,难不成……她亲自跑去州府告状? 这想法一出,她直接就否定了。 眼下是特殊时期,乌鞘国的流兵还在这一带乱窜,她根本不可能放心把俩孩子和林楠扔下,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青州府离无边镇太远,赶马车过去都得五六日,况且她手里压根就没有证据,空口白牙去告状,人家还不得把她赶出来? “青青,青青!哎呀,你怎么还在走神啊,听到我爹说的话了吗!” 沈青梧连忙转头看她,“怎么了?” 林楠欣喜激动地摇晃着沈青梧的手臂,“我爹刚刚说收到回信了,太守要亲自过来,他给找过来的!” 她的这个爹品级虽然大一些,可之前她就问过,这里压根不属于他直系管辖范围,即便官大也管不到,想要管知府的话必须得是他的直系上级。 她本以为就只能不了了之了,结果爹刚刚居然告诉她,他要往南边迎一迎,太守已经往这头来了,不日就会抵达! “我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爹还是蛮有用的嘛,居然跟太守是挚友,这样一来事情肯定会被彻查,青青,孩子们的冤屈有申诉的可能了!” 沈青梧跟她一样高兴,太守亲临,这案子查清楚指日可待,她终于不用再为此烦忧了。 一连四日过去,在第五日,太守车队一行人直接到了无边镇的县衙去。 祝为民得到消息简直大吃一惊,亲自带人出门迎接。 青州府的太守姓李,今年已有五十岁,早年与林父是同村挚友,俩人一起经历了不少的重大考试,可以说是一起做官,一起成了成了京官。 直到几年前,李民被圣上一道旨意调离京都,来到青州府做太守,一待就是五年。 收到林老弟的传信时,他几乎是二话不说就将事务交给了手底下的人,一顶轿子,只带了随身六个侍卫,便直奔这边而来。 “不知太守亲临,还望恕属下未能亲迎之罪!” 祝为民眼尖看到了李太守身边陪着另一个身着文墨之风的中年男子,不禁开口问道:“这位是?” 李太守告诉他,“林大人奉旨来青州办差,旁观无边镇矿童案似有蹊跷,祝为民,你务必将案情仔仔细细讲与我听。” 一行人先后进了府衙,祝为民心思细腻,一早就看出来太守这是要彻查的意思。 他当即便不再隐瞒,将之前知府身边侍卫传与他的信件一字不落地转述出来,还吩咐手下把信取来。 林父听了,心中只道果然如此,他的目光与李太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滔天怒意。 李太守接过信件扫视一通,单手震得桌面茶杯晃动,溢出不少。 “好你个冷秋山,私挖矿石,虐待孩童,在老夫眼皮子底下干出这么丧良心的事来,真当老夫是死的不成?” 太守的怒火当日就烧到了冷宅去。 冷秋山被抓时,本还在府中宠幸小妾,以为矿童一事已然翻了篇,结果冷不丁看到了几副熟面孔,挣扎时才意识到他们是太守底下的人。 太守的动作很快,当天就在冷宅翻了个底朝天,在冷秋山的书房寻到铁证。 于是乎,又过了四日,无边镇衙门贴出告示: 知府冷秋山犯下重罪,已然被知府押着进了京。 沈青梧和林楠看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头的大石头这才完全放下。 “青青,我爹要启程回京了。”林楠道,“他的意思是现在就让我跟他一起回去,可我压根放心不下你们……” 这几日她镇上的人都说了,乌鞘国大部分兵力几乎都被打了回去,战事已经过了白热化阶段,或许再过段时间薛大刚就能回来了。 而在他回来之前,她放心不下青青她们娘仨。 “其实没事的,你可以先去,过段时间再回来看看我们,甚至我还可能先带着俩孩子去找你呢。” 沈青梧失笑,林叔奉旨办差,已经在无边镇逗留了许多日,想来是归期真的到了,再拖下去不好交代。 “在这里的日子都习惯了,这叫我冷不丁回去当官家小姐,还真是挺难为我。”林楠瘪瘪嘴。 沈青梧拍拍她的肩头,“好啦,别想的那样复杂,依我看,流兵指不定都已经窜回乌鞘去了,要不然这么多天咋可能没有动静呢。” 当晚,林楠破天荒有些失眠,搂着芽芽的小身子都不想撒手。 芽芽心思敏感,察觉到林姨可能是要走了,当即就酸了鼻子,可她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劝林姨放宽心。 她心里头再不舍,也深知与父亲母亲分离有多么痛苦,她觉得自己不能太自私,让林姨和父亲相隔两地。 于是,经了一整晚的心理建设,林楠终于决定跟林父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