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那就恶毒到底》 第1章 作乱 “余知念你疯了!” 余家三少捂着自己流血的额头大吼。 “好好的生日会你闹什么闹!” 手上还拿着半截酒瓶的少女乜了一眼碎得裂口狰狞的瓶子,她另一只手的手指抹了把玻璃边缘的血,捻了捻指尖,笑了一声:“闹你爹。” 一句话,让宴会上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金玉大厦金碧辉煌,邵城上流人士齐聚一堂,共同祝贺豪门余家的千金余菁菁和余家小儿子余季清这对双胞胎成年快乐,顺带庆祝,那个被接回来的、别人都以为是私生女实际上是真千金的余知念,加入余家大家庭。 但那个私生女却在余菁菁正站台上念致敬词时,竟拎起红酒瓶,直接给了余家小儿子脑门一瓶子。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罪魁祸首余知念那句“闹你爹”在寂静的大厅里,几乎回荡了三圈,堪称,余音绕梁。 余菁菁连忙从台子上下来,她提起裙摆几步上前,直直扑向自己的双胞胎哥哥余季清,握着手帕心疼地亲自给她三哥擦血:“三哥!怎么回事?” 余家三少余季清的白西装上除了酒渍就是血,他狼狈地稳住身子,一双狭长的眼睛透过滚落眼皮的血痕死盯着罪魁祸首,还不忘了将自己的宝贝妹妹抱在怀里。 余知念看着他们,想着刚才余菁菁还像是在国旗下演讲一样声情并茂,现在却好似一个老公被打了的小娇妻一样,扑在人家怀里,娇滴滴地落眼泪。 疼不疼的…… “你要不要试试?” 余知念开口了。 所有人都有些怔愣。 余菁菁一双美目含泪,有些发懵地问:“什么?” 余知念还挂着那个云淡风轻的笑,几乎是温和地解释道:“你问疼不疼,我说你试试。” 试试被砸得头破血流,自己感受一下,疼,还是不疼。 余菁菁还没反应过来,正被妹妹呵护的余季清暴怒道:“你敢碰一下菁菁我就弄死你!” 他一手用手帕捂着冒血的额头,一手把人往背后一藏,像是只豹子一样挡在余菁菁前面,十足的英雄模样。 余知念笑容不变,她迈了一步上前,居然将手里的酒瓶子优哉游哉地塞进余季清的手里,余季清竟连甩开对方的手都做不到,就被强带着,将玻璃缺口对准了余知念的脖子。 余知念侧着脖子,玉白的颈子直接怼在锋利的玻璃片上:“好啊,你弄死我?” 裂口按在皮肤上,余知念只是稍微向前挪了挪,那脖子上立马渗出了血。 余知念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死死按着余季清的手,稳稳地把玻璃往肉里送。 余季清吓得丢开手,玻璃瓶摔在地上,破碎声清脆又刺耳。 他是生气,但也没真的想…… “怎么,不动手吗?” 余知念可惜地说了一句,余季清却怔住了。 伤口疼痛的脑袋失血,面前又是一截出血的脖子,余季清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好像知觉产生了混乱。 他无意间对上了余知念的眼睛,那双眼睛冷漠无情,好似机器人无机质的装饰品,里面没有爱恨,只有漠然、无聊以及厌烦。 他刚才,就是对着这样一个人说的话吗? 说那些——就算回来了我也不承认你是我妹妹,回来就安分点,敢欺负余菁菁要你好看——这样的话? 一瞬间,他居然就这么冷静下来,且疑惑地问:“你……” 你在可惜什么? 余知念却根本没理他,松开余季清的手腕后就转过身去,恰好对上余家长子冰冷的视线。 余家老大余伯晏正扶着余夫人娄梦然从上一层下来,二儿子余仲扬站在他们身后,戏谑地看着她。 余知念面无表情地扫过他们,准备直接离开这个闹剧现场。 刚下楼的娄梦然看见余季清和余菁菁两人狼狈的模样吓得脚下一软,多亏余伯晏在一旁扶住了她。 “这是怎么回事!”娄梦然惊慌地向小儿子和女儿那里走去,见小儿子一身血,差点没晕倒,“谁干的!” 余菁菁泪眼朦胧:“妈妈……” 娄梦然抱住女儿,一同移步到房间里去。 医生正在一旁给余季清包扎,余季清还心有余悸,呆坐在椅子上失神。 余伯晏去安抚来宾并不在场,刚才就在附近帮忙的唐久久走了进来,气冲冲地告状:“阿姨!你们还好心给那个私生女庆祝,菁菁正致辞呢,她直接就给了余季清一酒瓶子!都打成什么样了!” 娄梦然发懵:“什么私生女?” “就余知念啊!” 唐久久正要继续告状,就被余菁菁拉住了胳膊。唐久久霎时面色煞白,是啊,不能告诉余夫人这件事的啊! 她结结巴巴地说:“阿姨,您听错了!就是,就……” 娄梦然怔忡,正要解释什么,肩上忽然落下一只手,是余仲扬。 余仲扬冲她摇摇头,眼神示意余菁菁的方向,娄梦然神色纠结,最终没有说话。 “妈妈,”余菁菁红着眼,担忧道,“三哥从来没伤得这么重,他后面的比赛怎么办……” 余季清回过神,却没提后面比赛的事,而是问唐久久:“你听谁说的余知念是我家私生女?” 唐久久正因为说漏了嘴而坐立不安,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了。 她看向神色镇定的娄梦然,娄梦然温和地说:“久久,你直说吧。” 唐久久咬牙,坦白道:“那天余叔叔去接余知念大家都看到了,也听到他说余知念是余家的孩子,余知念一开始不承认,结果余叔叔拿出来个什么东西,她就不说话了。” “所以你们说她是私生女?”余季清觉得可笑,“就不会是……” “余季清。”余仲扬截断他的话,“你少说几句比什么都强。” 余季清闭上嘴,神色郁结。 娄梦然叹了口气:“我去看看伯晏,菁菁你陪你三哥还是?” “我和妈妈一起吧,毕竟是我和三哥的生日会,不出去太难看。” 余仲扬被留下陪余季清,三位女士一同回到了大厅,却看到—— 余知念抄起一旁的椅子,往余伯晏的背上砸了过去。 “啊——!” 余菁菁大声尖叫,唐久久向余伯晏冲过去,大喊道:“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报警!叫人把她给我抓走!” 余知念气定神闲地丢开完好无损的椅子,看了一眼昏倒在地的血缘上的大哥,嗤笑了一下。 就这?之前一枪杀了我的时候不是很狂吗? 求收藏啦求收藏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作乱 第2章 混乱 这是余知念第三百多次死亡后的人生。 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是一个名为《假千金真团宠,豪门大佬全爱我》的玛丽苏团宠小说。 但她不是女主角,而是必不可少的恶毒女配真千金。 第一次死亡,因为她是故事中由于不停和女主余菁菁作对,从而被豪门大佬们针对而死的标准女配。 第二次死亡,因为她重生后还想着继续争求家人的爱,于是大胆复刻余菁菁的高光时刻,结果死得比第一次还惨。 第三次,第四次……不知道第多少次,她这个犟种终于放弃了争取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爱,明白爱这个东西最不能强求,越求越求不得。 她选择远离。 然而剧情没有放过她,它需要填补空白,需要一个证明女主角光辉的对照组,更需要一个有逻辑针对女主的幕后黑手。 于是—— 她去吃饭,一定会不小心掀翻余菁菁的餐桌;她去竞赛,一定会变成别人作弊的替罪羊;她去留学,一定会被举报劣迹斑斑失去offer。 然后,以恶毒女配的名义再次死去。 余知念从那一次开始恐慌,她拼了命地离开余家离开邵城上流圈。 她逃跑,当乞丐,去偷渡,成为流浪者,但连邵城都出不了。 死亡,无止境的死亡。 被余伯晏枪杀。 被余仲扬的追求者推下悬崖。 被余季清放任的校园霸凌淹死。 被余文和的竞争对手虐杀。 被娄梦然遗弃而死。 被黎珂抛下而烧死。 被方洲成送入精神病院崩溃而死。 被丝毫不讲道理的天灾意外杀死。 余知念疯了,那次她重生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刀去砍死了余菁菁。 她恨余菁菁,但她不至于想要杀了她,选择杀了余菁菁只是单纯的失控了的报复——她要所有人痛苦,她要所有遗弃她让她不得活的人陷入永恒的痛苦,即便背弃自我沦为凶手,也是她赚到了。 可余菁菁被她杀死前却握着她的手,说:“知念,对不起,是我的错。” 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余知念哭得像是第一次被院长奶奶救回去的那天。 然后她又复活了。 又回到了一开始。 这次,她选择加入他们。 成为余菁菁的朋友,成为余菁菁的亲人。 曾经他们在天平的另一端,她想尽办法要他们走向自己,如今她明白了,她不该要他们走来,她应该走过去,加入他们,滑向天平那一端,从此没有恨和怨。 在余菁菁身边就能获得幸福。 在余菁菁身边家人就会是家人。 在余菁菁身边就会被爱,被呵护,被体贴。 虽然,还是会被抛弃。 且被抛弃时在心里病态地认为——只要她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这是多么扭曲的爱。 爱再怎么是利他性的,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疯掉了的余知念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她在一次次的死亡中并未感到悲哀。 但死亡的次数太多了,死亡前的痛苦太可怕了。 某一次,在她替余菁菁挡枪时迟疑的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他们想要将她推出去的手。 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余菁菁的第一条防线是她,如果她没成功,大概又会是别人。 但,第一条防线是她,第一个被牺牲的是她。 她的大脑突然冷静下来。 她没有动,只是拉起余仲扬,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让余仲扬成为牺牲者。 她活下来了,但也成为了那个团体的背叛者。 她再次回到,并未成为团体中一员的人生。 且意料之中的,再次被杀死。 那是第多少次重生? 她站在宴会大厅,金碧辉煌的酒店顶层,落地窗外还有空中泳池,衣香鬓影里,余菁菁站在台上端庄优雅。 她在玻璃的倒影里看到穿着不合身长裙的自己,然后无视余季清的侮辱,走到蛋糕前,将那把切蛋糕的长钢刀扎进自己的脖子里。 世界暂停了,她想,这一次,真的要死了。 真好啊,终于要死了。 然后她看到光,看到一本书,看到人生过往,世界荒唐可笑。 她明白了,剧场不断上演,好戏不会停止。 如果她没有重生前的回忆,那她将一直重复自己的第一世——甚至,第一世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余知念在虚空中茫然了不知多久,直到她的理智回归,而后边哭边笑,像只迷路的幼兽蜷成一团,直到哭累了,笑累了。 她站起身,甩了自己一巴掌:“余知念,你记住,这世界没有人值得你去争取,从此你只在乎你自己,凡无利的皆抛弃,凡有利的皆夺取,从此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即便是死也是好结局。” 她再次回到这里,回到只对她而言是地狱的天地。 余季清被送进房间后,余知念淡然地扫视其宴会厅里的其他人。 余菁菁的未婚夫方洲成远在国外,但两小时后会赶在午夜零点前到,好庆祝余菁菁的成人礼——虽然,这生日归根结底是余知念的。 余家家主余文和大概正在往来赶,今晚他有个大项目要收尾,只能工作结束才能过来。 唐久久作为市长独女,也是余菁菁最好的朋友,陪着余菁菁去看余季清去了。 现在大厅里的大部分是年轻人,各家都来了人却少见继承人或当家人——毕竟,实际掌权人都忙得很。好在,还有各位太太撑场面。 这些年轻人,几乎都是余菁菁的同校同学,也是余知念的同学。 往日这群人对余知念都采取无视的态度,但刚才那一出,这群人一边敬而远之一边等着看好戏,有好奇想要凑近一点的,都被自己的妈妈扯了回去。 余知念置若罔闻,甚至有闲心去挑一个甜点垫肚子。 她慢慢向甜品区移步,每走一步,身边就能空出来两米宽的空间,全是来宾下意识让开的。 余伯晏正在安抚客人,却被自己朋友拍了拍:“你家那个私生女,喏,没事人一样,这么狂?” 余伯晏眉头一皱:“什么私生女?” “啊啊,明白,不能那么说是吧。”朋友了然他对名声的维护,“总之,你们是得好好管管了,在菁菁的生日会上这么闹,还没看清楚自己位置呢。” 余伯晏抬眼去看,余知念的裙子因为不合身也因为粗制滥造,看着十分滑稽,脚下的鞋更是劣制,十足的寒酸样子。 更寒酸的,是她端着蛋糕半点不斯文地狼吞虎咽,活像没吃过饭一样。 他当然不知道,余知念就是没吃饭。 她为了买这身衣服没钱了,只能饿着肚子,早就想着蹭几口宴会的食物。 按理说她的礼服应该余家准备,但接她的是余文和,那个人根本不知道女士参加晚宴要准备什么东西,而娄梦然这个大小姐出身的设计师更是不明白,还有人会不清楚来宴会要穿什么。 余知念只能通过自我想象置办服装,并揣测她的衣服要多少钱才合适。 现在,整个宴会厅根本不会有人穿着她那经典款婚纱一样夸张的蓬蓬裙。 余知念正为防止低血糖而大口吃蛋糕,余伯晏最终还是看不过眼,他走过来,抢走她手里的东西:“别吃了,像什么样子。” 余知念瞥了他一眼,又去取新的,但还是被余伯晏抢走了。 “余伯晏。”余知念冷下脸,锋利的凤眼眯起来,眼神危险,“把蛋糕还给我。” 余伯晏厉声斥责:“余知念,你今晚闹够了没有!” 大厅再次寂静,余知念没有回答。 她伸手再次去拿新的蛋糕,这次她的手背被狠狠拍了一下。 声音响亮,像是被打了一巴掌。 余伯晏本还想说什么,却看到余知念迅速红肿的手背,一时之间语气软下来:“好了,跟我去和余季清道歉。” 他背过身上手要拉她,余知念猛地退了一步,扯起桌边的木椅,将它举了起来。 椅子砸下来的力量把人砸死都是常事,余知念更没留余地,根本不在乎这人死活。 余伯晏晕了,满场尖叫,刚出来的娄梦然吓得腿一软,连忙扶住妈妈的余菁菁恨恨地盯着她。 唐久久抱着余伯晏歇斯底里,像是老公死了的小寡妇。 余知念在一团乱里抬头,逼视娄梦然:“娄女士,为什么不祝我生日快乐?” 娄梦然对上那双和丈夫相似的眼睛,被其中的寂灭吞噬,大厅的吵闹声仿佛狂风巨浪打得她眼前一黑,也晕了过去。 “妈妈!” “梦然!” 余文和在最后一刻来到了现场,他大惊失色地去看自己的妻子,听着余菁菁的哭诉。 姗姗来迟的警察将人拷走,余知念闲适地被拷上银手镯,在路过余先生时,低声道:“余先生,您还记不记得昼烟酒店?” 满意地看到余文和身形一顿,她乖巧地被警察带到了门口。 因气愤而追出来的唐久久大喊:“余知念!你就等着坐牢吧!” 余知念嘴角微勾,声音却清楚地传进所有人耳里:“唐小姐,我们明天见。” 第3章 黎珂 余知念不是第一次来警局。 从前的三百次人生里她因为各种原因进来过。 有时候是臭名昭著的加害者,有时候是不幸可怜的受害者,有时候是惊恐漠然的旁观者。 她会坐进审讯室,会躺在解剖台,会在大厅的长椅上,怀里抱着一团沾了血的廉价外套。 然后像今天这样,狼狈地和她曾经的青梅竹马相遇。 黎珂,余知念的青梅竹马,故事里的深情男二,余知念在孤儿院附近小区里认识的小男孩。 因为父母都是级别很高的警官,工作忙,于是他时常一个人来孤儿院玩,和余知念熟悉后自诩为余知念的保护者,知道余知念找到亲人后还为其庆祝了一场。 但他真正的家不在那个荒凉的地方,而是另一个富庶城市的富人区,真正的青梅竹马也都是上流阶级。 按理说两人的人生交际只会是小时候的玩伴,但余知念自己争气成绩一直很好,又阴差阳错,居然一直和只上名校的黎珂一个学校,直到高中才分开——不过如今看来,主要是为了剧情。 现在黎珂年纪轻轻就能弯道超车来一线实习,正好碰到被拷住的余知念。 余知念闲适地靠在铁围栏的栏杆上,丝毫不为自己的受困苦恼,脖子上是被警察姐姐贴上的粉红创可贴,在玉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突兀。 “怎么回事!”黎珂的下垂眼瞪圆,吃惊地看着被关进“小笼子”里的她,“你不是去参加家里的晚宴了吗,怎么还受伤了?” 余知念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他。 她想起这个人之前做的所有事,十八岁之前对她的所谓保护,十八岁后遇到余菁菁的一见钟情。 下次见面,他会在别人提到她的时候说:“是从小照顾的妹妹。” “什么妹妹啊,情妹妹吧?” “滚,别胡说,就是看她怪可怜的,搭把手照顾照顾。” 可怜。 再后来,那场大火里,他会丢下她,说:“菁菁一个人在那边,我得去救她,你可以的对吗?你一直都很坚强。” 坚强。 是的,她很坚强。 黎珂,我们又见面了。 余知念举起手腕给他展示自己的手镯,手铐声清脆:“打人了。” “打人了?!”黎珂拖来椅子坐她对面,下意识就问,“谁又欺负你了?” “唔,算是?” “疯了吧!余家不是给你开的晚宴吗,居然还有人在你的地盘上欺负你?”黎珂忽然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总不会是……” 余知念点点头:“对,余家人干的。” 黎珂哑然。 余家人。她之前听说找到了人,还高兴地把他们叫爸爸妈妈、哥哥妹妹的。 黎珂抹了把脸,道:“我去问问情况,余家家大业大,律师很厉害,看能不能和解了。” “不用。” “不用什么!”黎珂严厉地说,“万一给你留个案底,以后怎么办!” “我案底本来也不少。”余知念无所谓地说,“非要说的话,那时候救你直接砍伤几个人,比今天这个严重多了。” 黎珂愣了一下,没想到余知念会提这件事。 那是六年前的事,余知念撞见一群人围着黎珂,当时他俩关系刚因为一些事淡下来,但余知念抄起砖就冲了进去,混乱之中抢了刀子砍伤了人。 虽说未成年不判刑,但也要被特殊教育记在档案上,何况,余知念那时候还是个人尽可欺的孤儿。 后来是黎珂家里帮忙平了事,这才没留下案底。 余知念从前因此很感谢黎珂,现在想想,当时的事不管什么结果最后案子都会被销掉,相反,余知念反而是救了人的那一方。 你看看那些成年人多聪明,三言两语就让人地位倒转。 余知念欣赏黎珂怔愣的表情,勾起嘴角:“一会儿余先生会来,放心,我没事。” 黎珂看余知念运筹帷幄的样子,将自己心中的那股怪异感按下,语重心长地说:“那你和他好好说,毕竟是亲生父女,我知道你可能不服气,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捞出去。” “嗯,知道了。” “我去给你倒杯水,”说完,黎珂把自己的制服外套脱下来,塞进去,“先穿上,这里有点冷,光穿裙子不行。” 春日的夜还很冷,她花了七百块买的裙子层层叠叠,在那些人眼里裙摆的纱粗糙劣制,堆在腿上却很保暖,只是上半身冷得要命。 余知念缩起来,将黎珂的外套披在身上,把自己团成一团,目光却落在那双不合脚的高跟鞋上。 银色的,鞋面带着细闪的高跟鞋。 处理价买到手,有些挤脚,但要大一码却太大。 她没什么钱,花了七百买条裙子已经是肉疼,更舍不得买鞋,全身上下一共一千多,只留下二十七块在卡里。 但她对上流社会一无所知,不知道即便掏光自己的身家,穿去的是一身对她而言价格高昂,对其他人来说廉价又低劣的衣裳。 黎珂拿来热水,顺便提来一个盒子。 他一进来就看到余知念蜷在椅子上,眼睛盯着那双银色高跟鞋,看着分外可怜。 得益于优越的家境,黎珂一眼就能看出那双鞋多么糟糕,想到余知念就是穿着这一身去的晚宴,心脏像是被拧了几拧。 他将热水放进余知念手心,余知念抬起头,茫然的神色还未消散,黎珂只当她是伤心过头。 盒子被他打开,里面是一双平底鞋。 他把它拿出来递在余知念脚下:“穿这双吧,高跟鞋对脚不好。” 余知念没有动,只是低头看他半蹲在地上,像童话故事里王子一样的动作。 她曾经没认出来,现在才发现,这双鞋和他后来常送余菁菁的同属一个品牌,只不过余菁菁的那双造价高昂,这双是商场随处可见的款式。 余知念并未不知足,毕竟她向来计较着要给黎珂还钱,价格低对她只有好处。 只是这时候,这双鞋竟让她觉得有些碍眼。 余知念微微一笑:“放着吧,等会儿穿。” “他们,没给你准备礼服之类的吗?”黎珂最终还是问出口,他难以置信那些人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余家不是……” “没准备呢。”余知念解释,“那场晚宴上,我是以私生女的身份出现的。” “什么?” “很有趣吧。”余知念抿了口水,水温正好,咽下去后胃里暖洋洋的,“晚宴是给余菁菁开的,庆祝她生日快乐。” 黎珂懵了,这名字他一无所知:“谁?” “你一见钟情的那个女生就是余菁菁。”余知念将水杯隔着铁栏杆塞回黎珂手里,“也是你找了三年的救命恩人。” 黎珂的狗狗眼不自觉地瞪圆。 “不是一直在找三年前你出车祸照顾你的人?”余知念继续补充,“我去看你时,病房里遇到的人就是她。” 不过,你车祸的原因也和她有些关系。 但这一点,余知念才不想让他知道。 等到爱到不可自拔了,然后得知自己奶奶是因为对方而死,这不是更有趣吗? 黎珂大脑空白:“是她?” “是她。”余知念忽然抬头道,“余先生,你也听到了吧?” 黎珂呆呆地回头望去,那是一个身材高挑、保养得极好的儒雅中年男子,无框的眼镜后眉眼锋利,同余知念很像。 第4章 余文和 几分钟后,余知念和余家家主换进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余文和,余家家主,余知念的血缘父亲,沐世集团的总裁兼最大董事。 余文和冷冷地盯了她数分钟,余知念只是戏谑地打量他,并未开口。 最终还是余文和先说了话:“你做了什么?” 余知念上下扫视了他一番,冷淡地答:“你不是知道了吗?” 砸破余季清的脑袋,一椅子丢在了余伯晏身上,最后直接吓晕了娄女士,这么显而易见的事。 余文和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黎珂和菁菁的事。” 她像是在重复:“你不是听到了?” “菁菁根本没出现在黎珂的病房里,在那里照顾他的是你。” 余知念耸耸肩:“那有什么所谓?反正黎珂信了就行。” 余文和沉默。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余知念见面,三年前他还给过余知念一次转学费。 那时候场面闹得不好看,他需要给余季清一个升学名额,但却被余知念这个普通中学的孩子占去了,于是只能和她谈判。 只是余知念年纪虽小却油盐不进,最终只有他亲自和她见面。 结局是,余知念在生日当天以“诈骗嫌疑”为由被他们送进了拘留所,余知念名额也因此被取消,顺延给了其他人。 这样的初遇,对后来得知这是他亲生女儿的余文和而言,是个地狱开局。 余文和本就对她心存愧意,此时忍不住捏了捏眉头道:“你对菁菁的敌意太重,我也告诉过你,她……” “和余菁菁可没关系。”余知念咧开嘴,“我只是想看黎珂怎么做。” “你……”余文和意外中藏着不满,“你喜欢黎珂?” “不喜欢。” “那你……” 余知念扔下重雷:“黎珂喜欢余菁菁。一见钟情,但此前根本不知道余菁菁姓甚名谁。” 余文和愣住了。 “黎珂家里人对黎珂非常看重,他所有的人际关系都会被筛选一遍。”余知念继续道,“如果黎珂家里人发现了余菁菁,然后……” 余文和的眼神变得锐利:“但你现在是余家人,查你也会顺过来查到菁菁。” “那不一样,我早就被查过了,再查还要计较一下余家的体量值不值得冒险。”余知念托着下巴冲他笑得淡然,“何况余菁菁才是姑姑的孩子,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也说了,他们想查菁菁还要看值不值得,而且你已经给了黎珂名字,”余文和直白地说,如在包容她的不懂事,“我又有什么能被威胁的?” “黎家人需要权衡,可黎珂那个小叔不会善罢甘休吧?看着是去国外生活了,但他选的继承人是黎珂呢。” 余知念一条一条地答。 “至于名字,拿到余菁菁的名字只是早晚的事,知道了具体是谁,黎珂就不可能某天突发奇想要查余菁菁,就更不会惊动他那一大家子,何况有我当挡箭牌。” 听到讨厌的人的消息,余文和面色难看:“你到底想要什么?” “看,这才是我熟悉的余先生嘛。”余知念乐了,念出三年前余文和的原话,“公平交易,你我互惠。” 余文和甚至气得冷笑了一声,抬抬下巴让她继续说。 “一套学校附近的高级住宅,以及一家游戏公司,不用太大,小公司就行。” 金边眼镜后的眸中闪过深思,余文和道:“回家里住,房子给你,再给你另一家盈利的游戏公司。” “回家住对我来说没有好处。”余知念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三个条件:房子,游戏公司,告诉所有人我才是你们的亲生孩子。” 余文和审视她:“菁菁还不知道这件事。” 余知念抬眉:“那就让她知道。” 余文和仿佛发现了她的突破点:“我知道你吃醋,但我们也要顾及一下菁菁的感受,我可以给你其他方面的补偿。” “我又不欠她,她的心情与我无关。” “知念,你刚回来,很多事情……” “余先生,我并非和你商量。”余知念抬眼,身子前倾,冷冷地盯着他,“我们是在交换筹码。” “菁菁并不欠你,她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 余知念意味不明地轻嗤,笑容稍纵即逝。 “以前不欠,现在未必。”她有些厌烦了,“别说是她,你们全都欠我。” 这是什么话! “你是这么想的吗?爸爸妈妈不是故意……” “余先生确定现在和我打亲情牌?”余知念戏谑地看他,“娄女士应该还在昏迷中吧,你来处理我这件事居然要这么久吗?” 余文和不知道面前的女儿哪个方面更让人难以评价,他深吸了一口气。 “徐爱红可等着娄女士知道真相的那天呢,余先生。” 余文和的眼睛骤然瞪大,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什么?” “徐爱红带着个小男孩,经常来找娄女士玩呢,你不会不知道吧,余先生?” “她敢!” “您亲自来,不就是为了找我封口这件事的吗?昼烟酒店。”余知念摊手,轻描淡写地把对手最后一块遮羞布扯了下来,“你瞧,娄女士也是我的筹码了。” “余知念!那是你妈妈!” “我还有很多筹码,您想知道吗?” 气氛凝滞,争吵一触即发。 余文和阖眼深呼吸,最终按住眉头道:“瞒住你妈妈,要换什么?” “此后我闹出的所有事,给我兜底。” 那明明是个显而易见的陷阱,但余文和别无他法。 更何况—— “即便不用筹码,你闹出的事我也会给你兜底。” 余知念只是微笑,根本没相信余文和的这句承诺。 她又丢出那句话:“公平交易,你我互惠。还是交易最让人安心,您说呢?” 十分钟后,余文和带着余知念出了警局。 这次余知念没看到黎珂。 少年站在背光处神色复杂地看向两人离开的背影。 他还在平复自己一见钟情的暗恋对象就是救命恩人带来的冲击,又在纠结为什么余知念过了这么久才告诉他。 余文和瞥见黎珂的身影,问道:“不道个别?” “我会和他减少联系,本人做生意很诚信的。余先生不必试探我。” 初春夜里的风微凉,但托白日晴朗的福,夜空澄澈清透,星子缀于夜幕上尽显璀璨奢华。 时间已经走向零点,并不远且显眼的酒店时钟敲响凌晨的报钟,同一时刻,高空中响起烟花盛放的声音。 一只光箭穿云而上,在升空时绽放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光彩各异、轮廓迥然、气势层次分明的烟花。 那些异形且叠加而出的光芒很快照耀得零点的夜空刺目耀眼,比起美更像是一场战争开启的炮火。 第一只烟花消散后,就是此起彼伏、全凭气势的东西了。 交错成藩篱模样的礼炮,盛放后所有下落的星星点点会再次绽放的层层叠叠,如同浪花此起彼伏的,如同夏雨磅礴而下的,如同矢车菊舒缓外扩的…… 蓝白交织的烟花如一簇簇开得正盛的球菊,中心嵌着心形、星型、球状各类花心,花心熄灭得更快,最外层的光点皆如破碎的流星向下坠。 金粉如星屑般的心形套成一层又一层,投石进夜色后于天幕掀起阵阵光芒的涟漪。 如烟似雾的彩色与闪光的无人机一同升空,照得夜幕上仿佛下了一场不期然的薄雪。 残留的烟痕留下一抹远山残雪般的隆起,此起彼伏的声音如礼炮共鸣,就在那时,横向燃烧着一叠雪白的焰,光屑瀑布倾落了下来。 即便还不到一半,余知念也知道最后的最后,这场她看过数百次的烟花秀一定会以无人机排布的“生日快乐”为结尾。 这灿烂明亮的一切映在余知念的眸中,让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好似她也因之动容、泪盈满睫。 可光向来是最会弄虚作假的魔术师,于是在余文和也以为余知念在有所感怀的瞬间里,他听到她忽然问了一句:“这场秀要多少钱呢,余先生?” 他下意识答:“三百万起价。” “这么清楚?” “因为那小子要是连三百万都……” 说到这里,余文和忽然愣住,这是方洲成给余菁菁的生日礼物,那余知念呢? 余知念只是挂着温和的笑容看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余文和眉头微蹙:“没什么,你要是喜欢明晚给你也定一场。” “也没那么喜欢,”余知念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胳膊,“怪碍眼的。” “先回家吧。”余文和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余知念身上,“晚上很冷。” “哪儿?” 余文和以为她在问地址:“景恒别墅区。” “不了。”余知念脱下他的外套,指了指司机,用手势要来车上备用的崭新西装,“我今晚去我那里。” 余文和看她油盐不进,又觉得余知念的生日如此草率度过着实不好,最终道:“那我送你。” 这次,她没拒绝他。 车从闹市向郊区开,一路越来越荒凉,从灯火煌煌到四周昏暗,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到余知念租的地方。 那是个城中村,挤在高楼之间的破旧小巷,地面坑坑洼洼的污水,灯也没有,只有车道的车灯偶尔洒来些许亮光。 余文和的车最终停在巷口,灯光打进去,将藏在黑暗中的脏污彻底暴露出来。 他和她下了车,余知念提起裙摆,高跟鞋哒哒哒地在不平的水泥地上发出声响,忽然,她脚一歪。 余文和接住她,听见余知念懊恼地说:“啧,鞋跟断了。” 他的女儿扶着他,揽着裙摆,翘起脚,将鞋脱下来,把鞋跟掰下,又换一只。 两只鞋鞋跟都被拆了,她又离余文和远远的,哼着小调进了一座自建小楼里。 里面依旧狭窄黑暗,住了很多人,吵吵闹闹的,什么方言脏话都有。有人神色怪异地看向余知念,又怯怯地瞄了一眼余文和,来回打量,那眼神像是在掂量一块肉的成色。 余文和不适地蹙眉,却还是默默跟着她。 余知念提着裙摆向上爬,楼梯是焊接的铁片,稍不注意就能踩空,但连指示灯都没有。 她最终停在三楼,一间挤在杂物室旁的房间,门把手上绕着铁丝。 余文和体贴地问:“钥匙呢?” 余知念把铁丝绕开,打开了门:“哪儿来的钥匙?” 余文和目瞪口呆地看门被打开:“那晚上……” “这里什么都没有,小偷来了都得留两块钱可怜费,”余知念浑不在意,打开灯,换了双鞋,进了门就找浆糊,蹲在地上开始粘自己的鞋。 屋子里确实什么都没有,但依旧整洁。 一只椅子,一只桌子,桌子一脚断了,垫着一叠纸箱,桌面上是看不出牌子的口红。被好好放着。 一只敞口柜子,柜子里是她的初高中校服,还有其他衣物。 床板很薄,铺着报纸,一旁堆着一团被子。 “完成。”余知念粘好了鞋,将它们放在窗台上,余文和这时候才看到,那里有一只塑料瓶,装满水,插着一株草。 余文和找话题一样:“这是什么?” 余知念将那株翠绿的植物递过去:“我种的花,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听说是兰草。” 余文和哑然。 “不喜欢吗?”余知念笑着问他,“可我喜欢。” 余文和无措地拿着水瓶,他看向站在阴影中的女儿,头顶的灯泡忽明忽暗,她穿着膨胀的长裙还有裂口的鞋,模样如同他在电影里才看过的底层人。 那些只在报告中草草用“贫寒拮据”概括的一切**裸地摊开在眼前,将一切肤浅的想象尽数撕开。 可是,她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