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 第一百零二章 家里就快没钱了 市场份额就那么多,她占得多了,肯定就会有人占得少。 哪怕今日没有遇见张秀兰,只要她继续卖糖,总会有碰上李秀兰、王秀兰的时候,逃不过的。 桑永景强忍住想要转头去看张秀兰的冲动,继续问:“那我们现在离开?” 趁着那个离开的人还没回来赶紧跑,小命要紧,钱哪天都能挣。 “那不行。”桑榆当然不愿意,她刚交出去那么多钱,现在一文还没挣到就走,岂不是血亏。 “那……”桑永景还想再多劝两句,却被桑榆按回地上坐着。 她笑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逃不掉的,爹你就安心坐着。” 不管张秀兰身旁那人去做了什么、找了些什么人,起码在这坊市之中他们肯定是不敢乱来的。 与其现在就带着几十斤重的糖块逃离,还不如趁机卖掉换成银子,更容易携带,她们也能轻装简行。 至于危险,那是离开坊市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桑宅,二房所在的院落。 桑家二房的桑永年自打来到岭南城之后就一病不起,每日汤药、补剂不断,却迟迟未见好转。 好在大哥桑永丰在买完宅院后,手上还留有不少余钱,足够一大家子生活,他对于做买卖赚钱一事倒也不是很着急。 瞧见丫鬟端着冒热气的药碗进来时,桑永年便忍不住轻叹一声。 他只觉得自己已然被苦兮兮的药味浸入骨髓,周身上下全是苦药味,活似个药罐子。成日里汤药不断,却总不见半点起色。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从丫鬟身后不远处的门框旁传来:“二弟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怵这药碗?” 桑永年闻声抬头,见桑永丰正大步流星朝他走来,不是他那兄长又是谁? 他下意识地蹙紧眉头,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忙将药碗搁在床边的矮几上,躬身退了出去。 等房门掩上,桑永年才开口,声音中带着丝病中特有的沙哑:“大哥寻我有事?” 桑永丰原本还想拉扯几句闲话,遮掩一下急切的心思,也好维系那点表面兄弟情谊。 冷不防被这么直白一问,脸上那点笑意瞬间就挂不住了,倏地收敛起来。 “确实有事,”他索性开门见山,“你我亲兄弟,手足情深,大哥也不绕弯子了——家里就快没钱了。” “哈?”桑永年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耳朵也给病坏了,怎么能听见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看桑永丰透着股窘迫的面色,也不像是假话。 他试探着问:“之前买完宅子,家里不是还剩下些钱吗?” 三千两白银,又不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岭南不过是个偏远小城,就算吃喝玩乐使劲花钱,也不该是这么快就能花完的。 被问起缘由,桑永丰忍不住嘴角抽动两下。在他想来,这钱也不该那么不经花。 账房的人前两日过来跟他禀报,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肯定有人从中贪墨。 但让几个账房管账得将账本一对,这钱他们还真没贪,确确实实是他们一大家子花出去的。 之前买的酒楼、布行位置上佳,买下来并不便宜。 来到岭南安顿好之后,家里人总该做些新衣裳买些新首饰,桑永丰自是不会亏待他们,纷纷应允。 再加上他宴请当地的豪绅、名流经常聚会、送礼,钱就这样一点点花了出去。 桑永年听他说完之后,心里只觉得愈发疲惫。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桑府里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以前在京城时就是这般做派,怎么会因为换了个地方就突然改性子呢。 以前不过是有着铺子、庄子收上来的钱不断供给,才能维持住光鲜的生活。现在只出不进,早晚要把钱给花光。 “府里账上还有多少钱?”他问。 桑永丰难得露出窘迫之色,目光闪烁,声音低得几乎含在喉咙里:“……三百两。” “什么?”半倚在床榻上的桑永年如遭雷击,猛地撑起身子,手指下意识攥紧被褥,眼中尽是骇然。 这才过去多久,三千两雪花银竟只剩三百两!再这般挥霍下去,怕是阖府上下都得露宿街头。 “二弟,你……小声些!”桑永丰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慌忙劝阻,声音也压得更低。 等胸中那股激荡的情绪稍稍平复,桑永年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唉,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了。明日我便拖着这身子,去铺子里仔细瞧瞧,缺什么短什么,尽快补上,不日就能重新开张。” 他话音微顿,抬眼看向桑永丰,目光沉静:“只是……” 桑永丰此来所求,正是盼着他能将那两家关门的铺子盘活,给家里开源,闻言连忙追问:“只是什么?二弟你但说无妨!缺什么,大哥定给你寻来。” 桑永年枯瘦的手虚按着胸口,缓了口气,才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只是,府里上下不能再如此挥霍无度。区区两间铺子,挣的钱银远远填不满家中这无底的销金窟。若想长久,非得裁减用度,收敛行止不可。” 常年浸淫商海,桑永年心中自有一本明账。那两间铺子的底细他早看过,凭着多年经验,每月进项多少,早已粗粗算过。 以桑家眼下这等流水般的花销,莫说两间铺子,便是二十间,怕也填不满! “那……”桑永丰下意识就想接口说''那就再多开几家铺子'',可一抬眼,正撞上桑永年苍白憔悴的病容,那蜡黄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头顶。 那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是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喉间一声无力的喟叹。 他轻轻拍了拍桑永年的手:“唉,此事还需二弟多费心,我自会约束她们。” 第二日一早桑永年便先后前往那两间铺子。 布匹的货源重新敲定下来,以后每次交货都得一一验过才能收入库房。 酒楼的事更好解决,先前桑永丰结识豪绅名流花的钱总不是白花的。 他打算等酒楼开业的当天,让桑永丰领着一众豪绅名流来酒楼吃顿饭。之后再花些小钱敲打那些横行的恶霸,自然就不会再有人敢来找麻烦。 第一百零三章 您是说,那家的糖造假? 事情一一敲定后,他吩咐手底下人去采买食物调料,自己则让新来的厨子做菜试试手艺。 负责酒楼采买的,是跟着他一路从京城流放至岭南的家生子陈康。现如今二十出头,年纪小但做事相当沉稳,事情交给他办桑永年最是放心。 采买当然要去升平、宣平二坊,叫上人推着板车跟在身后,陈康握着钱袋开始大采购。 他虽是家生子,但并不是只在桑府内部打转。 桑永年有心提拔他做管事,在出事前就已经让他接手了两家铺子,其中一间正是酒楼,也是如今放心让他负责采买的最主要原因。 有着丰富采买经验的陈康领着人直奔宣平坊的乙区,豆油、猪油、散盐、米醋、酱油等等调料一样来上些许。 买完一罐酱油后,陈康看着板车上的瓶瓶罐罐,满意点头:“只缺糖了。” 在乙区逛了一圈,卖糖的摊位并不算多,只有寥寥两家。依次掰开糖块尝过些许后,他轻轻摇头不语直接转身离开。 跟在陈康身旁的小厮有些好奇,知道他素来是副好脾气便大着胆子问:“陈管事,为何两家的糖都不买?” 他们现在其他调料都已备齐,只缺一份糖了,可坊市里的两家陈康都没看上,难不成要空手而归? 陈康斜睨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讨好地笑,也不是什么秘密,索性便告诉他缘由:“你看那两家的饴糖,是不是觉得还都挺好的?” “是啊,颜色深、香味浓,一看就是好……”小厮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这话未免有些跟陈康抬杠的意味,瞬间改口,“不是,小人眼拙,看不出东西好坏。” “行了,别说是你,就是我自己,在尝到芯子之前,也没察觉到那糖不对。”陈康自嘲一笑。 他不是个喜欢被一味阿谀奉承的人,自己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说不得的。 “第一家的糖,颜色一看就是兑水稀释过的,这点哪怕我不说你应该也能看出来。” “真正高明的,是第二家的糖。颜色、外面裹着的糖衣,全都是一等一的上品,但我特意避开他敲开的位置,自己另取一块品尝,一下就尝出味道不对。” 小厮心中一惊:“您是说,那家的糖造假?” 陈康轻轻摇头:“也不能说他造假,毕竟那些东西说到底都是糖,只是不够纯。” 在众多调味料之间,唯有糖是最容易造假的,它不像是别的酱醋一类的调料,兑了水后轻易便能尝出区别。 糖在市场上最常见的状态是固体,这就让兑水造假有了可乘之机。 造假手法多种多样,稍微上些档次的,是将兑了水的糖块外层包裹上一层没兑水的糖衣。 更精进些的,就是颜色、味道都一样,但内外甜度不一致,最里面和最外层中间裹着兑水的糖。 一个个的也不嫌麻烦,想方设法地想多挣些钱,若是眼力不够真会被他们给唬了。 在宣平坊中没能买到满意的糖,陈康自然不会轻易放弃,领着人一头扎入升平坊乙区。 自打发现桑榆就是那个让自己一家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张秀兰就一直用一种毫不掩饰的怨毒眼神盯着桑榆。 要是眼神能杀人,她怕是已把桑榆杀了十万八千回。 忽然听见前街有拖动板车的声音,她一下振奋起来。 待在升平街的这几日,她发现那些采买是真舍得花钱,每次买调料都是十几斤二十斤的买,好似不要钱一般哗哗往外撒钱,与他们交易的商户个个挣得盆满钵满。 等当家的领着人回来,她有的是法子对付那个贱人。况且据她观察,那父女二人根本就没有想离开的迹象,还是先做生意挣钱为妙。 板车的木轮滚过青石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声,但周围两旁的摊贩们谁也不觉得吵闹,全都是笑脸相迎,招呼声、吆喝声不断。 “管事要不要买油?上好的豆子磨成的油,清澈得很,炒菜特别香。” “贵客,瞧瞧我这的醋,家里五十年历史的老陈醋,打爷爷那辈传下的手艺。” “……” 眼看着板车就要经过自己的摊位,张秀兰连忙吆喝起来:“贵客,您看看我这糖,家里两三代的老手艺,特别甜。” 糖?陈康的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张秀兰身前的矮几,上面摆着整齐码放的一堆糖块,看色泽颜色确实不错。 见他停下脚步,张秀兰心中一喜,吆喝得愈发卖力:“贵客,您要不要尝尝?” 自打上次被人尝出内外差别后,她们回去后就对自己的糖块做了改动,芯子甜、外面甜,中间一大段没什么味道。 如此一来虽然多费些工夫,但成本却和以前差不多,一般人还尝不出什么区别,万事俱备就等着客人上门。 主动让自己品尝,陈康心中稍稍安定些,但也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他从那堆码放整齐的糖块中抽出一块,同时递给张秀兰两文钱。 “这块我买了。” 糖块不过两根手指大小,两文钱绰绰有余。 若是会做生意的,定然是不会收这份钱的。 人家吃着觉得好,自然会多买些,一次买个十几二十多斤都不是问题。送块糖给对方吃,既能让对方尝尝味,又能拉近双方关系,一举两得。 可张秀兰压根就不是那种心胸宽阔的人,看见陈康递来的两文钱顿时眉开眼笑地收下。 “您尝尝,味道好再多买些,我这就帮您砸开。” 说着她就要去拿陈康手里的糖块,她还偷学到一招。 砸糖的时候,换成提前准备好的正常糖块,不论对方怎能吃都是对的,买回去的却货不对板。 至于对方要是找回来说理怎么办?谁知道你拿来的糖是不是原先我卖的,你说我卖假货我还说你讹人呢。 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算报官,衙门也不能轻易做出判断,有的扯。 陈康避开她的手,唇角带着抹似有若无的嘲弄,轻轻瞥了她一眼:“不用,我自己来。” 第一百零四章 四老爷,二小姐,您这糖怎么 他将手中糖块重重往矮几上一磕,硬邦邦的糖块瞬间被砸得四分五裂。 张秀兰在他伸手去拿碎糖块的时候,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一个劲地在心中默念,拿中间的,拿中间的…… 好似她心中的祈祷声真的被神佛听见,陈康如她所愿捏起一块中心位置的放入口中,味道还挺好,甜度和香气都不错。 知道他吃的正好是提前做好准备的中心部位,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张秀兰如同打了鸡血般振奋起来。 “贵客,我们家的糖味道还不错吧,给您称上些?” 陈康并不搭话,只等口中的糖块含化吞咽下去,又伸手拿起一块。 这块一入口,他心中就是咯噔一下。和上一块比起来,这块吃起来就像是在嚼没有味道的蜡,寡淡还带着股说不出的怪味。 果然,又是这种作假的法子。 心中给这家铺子判了死刑,陈康面上依旧挂着淡笑:“就先不称了,我再逛逛。” 说完不等张秀兰开口挽留,他转身就往更里的街道走。 身旁的小厮经过他之前的提点,哪还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手段,路过时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哼。” 真是不要脸,什么腌臜手段都敢用,没想到他们陈管事这么厉害吧,轻轻松松就破解你的障眼法。 张秀兰在看见他将中间部位的糖块吃下时,就知道这桩生意已然做不成了,只是她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给她面子。 陈康走得太过果断,连那块花两文钱买下的碎糖块都没收走。被砸碎崩散在矮几上的碎糖块,好似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扇在张秀兰的脸上。 她一下子就怨恨上了刚刚还奉为贵宾的陈康。 在永兴坊卖糖的时候,谁敢惹她。哪怕知道她卖的糖不对,一个个也不敢找她麻烦,最多以后不去找她买。 张秀兰目光怨毒地追着陈康离开的背影,想着等会儿当家的带人回来,她要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涨涨教训。 背影忽然停下不动,张秀兰先是一愣,在看见那个摊位前摆成小山的糖块时,一下认出那是桑榆的摊位。 又差点被蒙混过关,陈康对于宣平、升平两处坊市的饴糖几乎已经丧失信任。 心里盘算着不行的话就分散开去别的坊市购买,或许一次买不够所需的量,但总比买到假货要好。 耳边的叫卖吆喝声不绝,他却一点停下的想法都没有。 身后小厮见他就要走过一家饴糖摊连忙快走几步低声提醒:“陈管事,那边还有一家卖饴糖的,要过去看看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陈康在看清摊位后坐着的那人脸后,身躯猛然一颤,这、这不是四老爷吗? 他跟其他来到岭南安身之后才招进桑宅的下人不同,作为桑家的家生子,他自小就知道在桑府之中谁是主人谁是仆人,甚至当初桑永景闹着要分家的时候,他就在当场。 知道自家二老爷和四老爷关系不错,他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招呼,更不知道该不该买下他们的饴糖。 但当他的视线落到桑永景衣摆下方沾染到的大片污渍后,他一咬牙,壮着胆子上前。 “四老爷,二小姐,您这糖怎么卖?” 这个称呼恍如隔世,桑永景已经许久未曾听过别人如此称呼他,能这么叫他的,定然是以前桑府里的人。 他盯着陈康低垂着眼的脸看了会儿,总算想起他是谁:“哦,你是叫……陈康是吧,之前去找二哥的时候在他旁边见过你。” “回四老爷话,小人今日正是被二老爷派出来采买东西的,没想到正好瞧见您二位。” 陈康没想到自己主动上来搭话,桑永景丝毫不见窘迫,还记得他的名字,只觉胸口一热。 桑永景顺着他身后看过去,见到板车上装着的油盐酱醋一下明白过来:“噢,二哥又开了酒楼,挺好挺好。” 这个又字用得很微妙,让他想起这间酒楼在自家老爷接手前关过一次门,陈康脸色一红,小声为自家老爷辩解:“之前不是二爷在管。” “我知道二哥的手段,酒楼这次定然能生意兴隆。” 两人又多聊了几句,桑永景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他:“家里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劳四老爷惦记,家里一切安好。二爷时不时念起要去看看您和老夫人,就是病迟迟不见好,这才一直耽搁。” 陈康回答得很是笼统,对家里事一笔带过,只提及桑永年的病。 桑永景一下担心起来:“二哥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打从安定下来,就一直病着迟迟不见好,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不得累。” “那二哥怎么还要开酒楼?不是还病着吗?” 桑永景眉头皱得更紧,心里盘算着得抽空去看看二哥,病了这么久他居然毫不知情,兄弟哪有做到这种份上的。 “我们这些手下人帮忙看着,二爷偶尔来一趟。”陈康回答。 其实这事桑家宅院里有些风言风语,说家里缺钱,只能逼得病重的二爷拖着病体开铺子。他自是再清楚不过,但这些事不是他一个仆人能随便议论的。 桑永景又追问了些桑永年的近况,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后,提起的那颗心终于放下,开始有闲心跟他聊些别的。 “我记得你刚刚问这糖怎么卖?糖还没买呢?” “是呢,正好瞧见四老爷和二小姐在卖糖,小人想着买谁的都是买,便过来问问,也好跟您问声好。” 陈康能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被桑永年看中并交予重任,他的为人处世和圆滑程度自然是上上等。 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兄弟之间闹个别扭生个闷气,没准哪天就说开了和好。 他们这些下人要是真以为桑永景分家之后,就是谁都能上去踩两脚的,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来得更好,至于买回去的糖不好,二爷知道他是买下四老爷的糖,也只会让他再重新买一份,绝不会骂他更不会觉得他办事不牢。 第一百零五章 把腰杆给挺直,站着挣钱 “那你可找对人了,我们卖的糖都是亲手做的,你尝尝,不甜不要钱。” 说起自己卖的糖,桑永景一下激动起来。 他现在一点也没有自己日子过得不好,还被以前家中仆从看见的窘迫,只有对自己劳动成果的骄傲与自豪。 见他话里的意思不像是托词,陈康试探着说:“那我尝尝?” “尝尝吧,我们自己熬的糖。”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桑榆这时开口,说着话随意从堆成小山的糖块堆中拿出一块,在矮几上砸碎,示意他随便拿。 陈康这次学乖了,也不去拿中心部位,只拿中间那段的糖。不论糖好或者不好,他总得心里有点数,才能更好地跟二爷交代。 糖还没入口,淡淡的甜香味就先飘进鼻腔,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果香味。 陈康一狠心将糖块扔入口中,他已经做好了尝不到什么味的准备,打算等会儿不管甜还是不甜,都做出被惊艳的表情。 最先接触到糖的是舌尖,糖块被舌尖挑着轻轻翻动两下,表面凝固的糖壳最先被唾液溶解,一股浓烈的甜香味在口腔中爆发。 甜味很浓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腻,原本淡淡的果香此时变得浓烈起来,让他觉得自己吃的不是糖,而是颗甜度超高的果子。 脸上的表情根本不需要伪装,在吃过那么多饴糖之后,他终于吃到了真正的好饴糖。 本就不大的糖块很快在嘴里化完,甜味似乎还残留在齿缝间。陈康下意识地伸手去拿第二块糖,这次不为辨别真伪,只是还没吃够。 接着是第三块,第四块,直到将整块糖都差不多吃完,他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个品尝美味的食客,而是个负责采买的。 用手背轻轻擦过没什么痕迹的唇角,陈康清了清嗓子,控制好脸上的表情,真心实意地夸赞:“这糖味道可真好,今儿一路逛过来,就没尝过滋味这么好的。” “那是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咋样,要多少?我给你秤上。”桑永景满脸自豪,说着话就要开始动手。 陈康早就做过打算,此时也不说什么废话,直接说:“酒楼新开,需要的用量大,小人瞧着这些糖也不算多,干脆就全要了,省得您二位麻烦。” “全要?那感情好啊,记得用银子结账。”桑永景巴不得赶紧把这些糖给卖掉,自己和女儿也能尽快从这里脱身,饶是如此他还不忘桑榆先前的叮嘱。 桑榆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让自己来说:“陈管事,你还是先验验货再过称,咱们虽然认识,但该有的步骤也不能少不是。” 她不是想要没事找事,只是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是分了家的兄弟。哪怕是二伯手下的人,也不能随随便便糊弄过去。 要是被对方认为她们家就是个想时不时打秋风的穷亲戚,本就不太能看得起桑永景的桑家其他人,怕是会更瞧不上他们。 这糖哪怕不卖给桑家,凭借着出众的品质也能卖给其他人,照样能挣到钱。 所以她现在所做的,就是在挣钱的基础上,把腰杆给挺直,站着挣钱。 闻言陈康深看了她一眼,这位二小姐可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行事作风一点也不像是四老爷家里出来的,倒更像是二爷家里的。 他笑着答应下来:“唉,二小姐说得有理,那就按正常采买流程走。” 正常的采买流程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买下几十斤的糖,过称、从中抽查、观察色泽等等一系列的步骤一个都不能少。 嘴上说着按正常步骤,实际上陈康在操作的时候还是适当放宽了些,主要这些糖的品质确实好,色泽统一,抽检的几块也都很正常。 见他检查得差不多,桑榆打算去附近摊位借秤,被陈康拦下:“二小姐,不用借,我们自己带了秤。” 秤这种衡器,几乎是所有采买人员都必备的一件工具。 摊贩们有秤,但购买量一旦大起来,就很容易在秤上做些手脚。让摊贩自己秤一次,他们再过一次秤,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正好,我也就不去麻烦旁人了。” 桑榆一喜,总是借秤用虽然不是太贵,但确实有些麻烦,如果以后还要做类似的生意,迟早要买杆秤回来才更方便些。 一直盯着这边的张秀兰不停地磨着后槽牙,鼻孔里喷出的呼气声一声比一声大。听得她摊位旁边的摊贩下意识地往远处避了避,心里想着这人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癔症吧。 张秀兰自然不是得了癔症,她只是发现自己的两个仇人居然认识,那个采买的跟卖糖的父女俩有说有笑一看就是熟识。 现在还开始过秤,显然是要买他们的糖。她有理由怀疑,一开始那个采买的年轻人就没想过要买她的糖,纯粹是过来羞辱她。 心中的怒火翻腾,烧得张秀兰坐立不安,她时不时地往街口方向张望,想着自家当家的怎么还没回来,再不回来那两伙人就要完成交易离开了。 天空陡然发出一声轰隆巨响,紧接着,酝酿了一整夜的大雨终于落下。 斗大的雨珠落在青石板上,瞬间就浸湿了一大圈,几乎眨眼工夫,原本干燥的青石板地就彻底湿透。 雨点落下的第一时间,机灵的小伙计就已经拉起板车前面的油布,遮住板车上的瓶瓶罐罐。 糖块的称重此时差不多到了收尾环节,将最后一盘碎糖块称完塞进油布中避免被淋湿。 陈康快速心算:“二小姐,一共是七十三斤九两,就按七十四斤给您算。那就是四千四百四十文,给您四两五钱银子可好?” 雨势很大,板车上倒是备好了油布,却没备蓑衣和雨伞,又是露天的街市,几人只能站在雨中,一下被雨浇了个彻底。 桑榆将手搭在眉上,免得雨水涌进眼睛里睁不开眼,她微微摇头,加大声音喊道:“该多少就多少,你给四两四钱白银,剩下的零头当我们送你的。” 第一百零六章 要是抢了,转手一卖能挣多少 糖块就算再小心,装在袋子里总有不小心磕碎的,那些碎糖渣本来就应该作为正常商品卖出去,抹去零头才是应有的做法。 雨实在是太大,从头顶流下的雨水糊得陈康都快睁不开眼,他也不想跟桑榆墨迹,爽快答应下来。 “行,那小人就先谢过二小姐赏。” 他从随身携带的钱袋中找出四大一小的碎银,用钱袋中的小剪刀在小的那块上剪下约有五分之一的银子,而后将剩余的递给桑榆。 他已经在短暂的接触后,清晰的知道谁才是四房如今当家做主的人。 “雨实在是太大了不好给银子称重,但这一两的碎银都是提前称好的准没错,小的应该也大差不差。如果二小姐回去发现少了,回头我再给您补上。” 古代的银子和电视剧的可不一样,真正在市场上流通的都是些碎银。 一般人想要用银子,都得现剪现称,根本不存在一出手就是几十上百两白银的场景,需要用到那么多数量的时候,更多是用银票。 “已经足够了。” 桑榆接过银子轻轻掂了掂,四两四钱的白银换算成现代单位,差不多也就两百来克,约等于一盒牛奶的重量。 但握在手里却只有小小一团,完全没有同等数量的铜钱堆在一起更让人震撼。 “雨越下越大了,二位要不同我去避避雨?”陈康发出邀请,雨下得太大,他打算先找处地方避避雨,买上身蓑衣再回酒楼。 “不了,我们还要赶回家里。”桑榆拒绝了他的好意,她可没忽略不远处灼热的视线。 她们的危险还没解除,要是真跟他一起离开,怕是会连累到他。 陈康也只是礼貌性地问上一句,被拒绝后简单交谈两句便领着人推着板车离开。 桑榆和桑永景顶着雨收拾起东西,其实也没什么要收的,连袋子都送给陈康装糖,就剩矮几上铺着的那些叶片。 桑永景一边装模作样地收拾着,一边眯缝着眼睛朝桑榆大喊:“我们怎么还不走?” “让陈康他们先离开,我们反正已经淋湿了,迟会儿走也无妨。”桑榆同样大喊回去。 雨密得像是有人提着桶从头顶往下倒,说话声音小点根本盖不过雨声。 桑榆低头整理着矮几上的叶片,将被雨水冲刷到四处的叶片归拢到一处,悄悄瞥了眼张秀兰的方向。 张秀兰虽然也带着油布,但远没有小厮那么机灵提前将油布展开,一拉就能盖住东西。 那张油布被她整齐叠好放在运糖的竹筐最底下,上面还压着些许未曾摆在矮几上的糖块。 这些是没经过勾兑的糖块,专门用来应付那些想要通过品尝检验的采买人员。 雨下得太急,她还得忙着将油布从筐底抽出,等油布展开盖在糖块上的时候,最外层的糖块已被温热的雨水浇透。 糖化得很快,棕色的糖水伴随着雨水一起从矮几上滴落至地面,与地面的积水汇集在一起,人踩过去都觉得黏脚。 这一幕看得张秀兰心疼不已,她花大价钱买来的、花大工夫做好的糖,就这样被糟践了。 哪怕现在盖上油布也不能保证里面的糖安然无恙,多半都被雨水给融化了一些,等后面还得回炉重造。 她愈发地恨那对卖糖的父女,都怪她们,不然她哪会如此狼狈。 再次看过去的时候,那边的两帮人交易已经结束。 先前来她摊位上买过糖的那个年轻人以手为伞遮在头顶,快步走过她的摊位,身后还跟着两个推板车的伙计。 板车上盖着油布,油布下鼓鼓囊囊的,一看就装了不少东西。 这要是抢了,转手一卖,能挣多少钱呐? 心中倏然闪过这个念头,张秀兰不由心动。 她们两口子辛辛苦苦卖糖得等卖到哪天才能把借来的银子还回去,才能发大财。 要是趁着大雨劫了那板车,再把那几人杀了往深山里一丢,谁能知道是他们干的。 人的邪念一旦滋生出来,就会迅速壮大并吞噬理智,张秀兰此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居然动起了杀人夺财的心思。 远远地跑来一人,手中撑着把油纸伞,瞧见张秀兰傻乎乎地坐在油纸旁淋雨,连忙加快步伐。 王承平将伞撑在张秀兰的头顶,看着矮几上不断往外流的棕色糖水心疼不已:“娘子,你怎么不早些盖上,雨都把糖给淋坏了。” “糖坏就坏了不打紧,当家的,我问你个事。”张秀兰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李家兄弟这次来了吗?” 她口中的李家兄弟,并非什么善类。自小便跟在些地痞流氓身后鬼混,长大后更是浑不吝,把家里长辈给活活气死。 听他们自己说,曾经杀过人,每次跟他们见面张秀兰都怵得慌,这次却格外盼望着他们也一起来了。 王承平有些不解:“之前你不是还说让我少跟他们俩混在一起吗?怎么忽然提起他们?” 闻言张秀兰有些失望:“他们没来啊,真是可惜了。” 很快她又抬起头问:“一共来了几个人?” 仗势欺人,让其他卖糖的人不敢再继续做这一行,这种事他们不是头一回做了,经验丰富得很。 “时间紧,这里离西城又远,我只来得及找到三个人。”王承平去的时间可不算短,那是因为他一路直奔西城去找熟识的人。 “三个?也行吧。”人有点少,不过张秀兰转念一想,加上她家当家的也有四个人,四个大男人对一大一小,绰绰有余。 在看见王承平的第一时间,桑榆就停下手中的动作,挎上小篮拉着桑永景就往外走。 没想到她想着不要牵连到陈康他们,却等回来了张秀兰的男人,他的到来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帮手到了。 路过张秀兰她们的摊位时,彼此四目相对,却谁也没说话。 他们前脚刚走,王承平后脚就跟了上去,张秀兰忙着收拾自己的货物。 身后跟着个小尾巴,当然逃不过桑榆的眼睛。 第一百零七章 你不跑?你敢抢吗? 她在桑永景耳旁叮嘱:“他的人应该就守在坊市门口,等会儿到了升平坊的十字路口,你就直接往北跑,然后一路往东,确认甩掉那些人之后再折返回西门回家。” “如果甩不掉,就跳河顺游往下游一段。” 桑永景听得直皱眉:“那你呢?你怎么办?”他不关心自己能不能跑掉,只想着她要怎么脱身。 桑榆轻笑一声:“呵,爹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将自己置身险境的人吗?放心吧,咱们兵分两路才更好。” 她这话说得有理,以桑榆以往的做事风格来说,她不是个会随意以身涉险的人。既然她敢来这里卖糖,就说明她有把握甩掉那些人。 “行,爹在西城门口等你。”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打算在城门口等到她再走。 “好,一言为定。” 王承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们身后,正如桑榆所料,他带来的人不敢直接进坊市里抓人闹事,只能守在坊市口。 反正到时候她们得去交牌子,守株待兔,总能等到。 走过乙区的街道,来到四区交汇的十字路口,桑永景忽然发足狂奔,一路往北边丙区跑去。 王承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拔腿去追,刚迈出两步却又看见站在原地转过身朝他笑着的女孩,她摊开的手掌心里正躺着几块白花花的碎银。 见他看过去,女孩还抬起另一只手朝他招了招,满脸的笑意看在他眼中只剩下挑衅的意味。 她爹是害怕了自己跑了?那怎么会把钱都留给小姑娘呢?一个个问题闪过王承平的大脑,让他迈出去的步子慢慢停滞下来。 转念一想,那男人跑就跑了,反正钱都在这小姑娘手里,少了个大人抓起来还更方便些。 想通之后,王承平索性也不去追都快跑没影的桑永景,一步一步朝着桑榆走近。 桑榆也不躲不避,面带笑意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他。 “你不跑?”王承平离她越近越觉得古怪,他本来以为这小姑娘不过是虚张声势,等他走近之后就会暴露出真实的情绪。 但没想到,她好像真的不怕自己。 “我为什么要跑?银子就在这里,坊市之内,你敢抢吗?”桑榆话里充斥着浓浓的挑衅意味。 王承平几乎瞬间就被激怒,狞笑着盯着她,双眉下压形成三角眼,恶狠狠地盯着她,咬着牙说:“我不信你不出坊市。” 他打定主意要跟在她身后,任由她在坊市内乱转,反正等宵禁之前她肯定是要出去的。 至于他和那几个兄弟,钱都到手了,不去青楼里耍一耍快活快活岂不是浪费大好光阴。 “我当然要出坊市,而且现在就出。”说完这句话之后,桑榆收回手掌将几颗碎银握紧,迈步就往外走,王承平连忙跟上。 坊市口的小房子屋檐下躲着不少没带雨具的行人,互相交头接耳地聊着些什么好不热闹。 屋内也是人头攒动,下这么大的雨,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来买东西,交过商税拿过牌子的商贩们都来还牌子。 桑榆走得并不快,手指轻轻扯动几下头发,很快大雨便将她的头发冲散,披落至背后,看起来好不狼狈。 进入小房子还牌子之前,桑榆装作不经意地扫视周围一圈,很快目光锁定在坊市口对面屋檐下穿着蓑衣的三人身上。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三人应该就是王承平找来的帮手,看外形模样,还都挺壮实,真看得起她们父女。 没有过多停留,带着湿漉漉的一身雨水,桑榆迈进屋内,很快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王承平的视线一直盯在她身上,确认她进去之后,立马小跑到那三人身旁,躲在檐下避雨。 瞧见他被淋成落汤鸡,其中一人调侃着说:“王大哥先前不是还撑着把伞吗?这是舍不得嫂夫人受苦,把伞给她了?” 王承平正擦着脸上的雨水,听见他的话,立马怼回去。 “去你的赤佬,让你多带两件蓑衣,你非说家里没有,怎的你家中正正好就三件?” 被他骂的那人憨笑着想要挠头,手伸到一半才想起脑袋上顶着蓑帽,只能又悻悻放下。 “嘿嘿,真的就三件,回头等挣了钱我定然给王大哥和嫂夫人一人买上一件。” 王承平没有跟他吹牛闲聊的雅兴,直奔重点:“别贫嘴,带了家伙事吗?” 旁边一人插话:“带了把匕首和一把柴刀,我刚顺着你的视线看过去,不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片子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带着家伙事就好,王承平心里底气更足了几分,训斥道:“你懂什么,她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要是一般的小姑娘,早该在发现自己被人跟踪盯上的时候,露出害怕或恐惧的情绪,更胆小些的当场求饶他也不是没遇见过。 这人很是古怪,不能小觑。 一直没说话的那人此时终于出声,问得也很简短:“多少钱?” “四五两银子应该是有的,足够咱们兄弟几个分的,放心吧。” 王承平知道他的意思,这小子平日里闷声闷气的不爱说话,真动起手来比谁下手都狠,出了名的要钱不要命。 原本收商税的小屋此时挤满了人,人群摩肩擦踵,时不时传来几声“唉哟”惨叫,那是不小心被人踩着脚了,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道歉。 本就燥热的天气,哪怕大雨倾盆落下也没带来一丝凉意,反而因为人群的大量聚集,使得屋内迅速升温,热得人直冒汗。 交了牌子的人不想淋雨,躲在门口两边,没卖完的货物凌乱地堆在一旁。还没交牌子的人一个劲地往里挤,屋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不少人都是雨刚落下来便收拾东西过来,身上没有淋湿多少。 乍一看见浑身湿透,不断往下滴水的桑榆都是一惊连忙避开,生怕自己身上沾到一丁点的雨水。 原本闹哄哄的屋子因为桑榆的到来反而变得有序起来,拥挤在一起的人群纷纷自动避开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第一百零八章 想花钱跟妹妹换身衣服 走到收牌子的管事面前时,他还记得桑榆,见她如此狼狈,不免多问两句:“小姑娘你怎么淋成这样?” 说着话他还朝左右张望两下,没见到熟悉的人影,又问:“你爹呢?怎么也不给你买把伞。” “我爹有事先走,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慢了点就淋了会儿雨,不打紧的,咳咳,等回去熬点姜汤就行。”桑榆嘴上说着不打紧,却轻轻咳了两声。 她浑身上下就挎着个篮子,能收拾多久把自己淋成这副模样。 在坊市多年的管事一下就猜出事情大概,但他也没多说什么,收回桑榆的牌子,在登记名册上打了个勾。 没能成功忽悠到对方,让他庇佑自己一二,桑榆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这种老油条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没那么多的善心可发。 好在她也没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压在别人一念之间的打算。 桑榆找了处人少的墙角,刚一蹲下,原本还坐在旁边的人立马挪远了些。 “……”倒也不必如此避之若浼,她还能把自己身上的雨水挤到他身上去不成? 一个个商贩原本想的是在屋子里躲躲,等雨小一些再离开。 这个天最是爱下阵雨,来得又急又猛,但去得也快,黑沉沉的天空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能恢复澄蓝一片。 却没想到这场雨根本就没有要小或者停止的迹象,天跟被捅了个窟窿一样,哗啦啦地往下倒水。 路上的水来不及顺着沟渠排走,连青石地面上都积蓄起一寸余深的积水,走在路上还需要涉水而过。 避雨的人群开始发愁要如何离开,一个个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有人提议让几个人冒雨去买蓑衣和雨伞,瞬间得到一众人的赞同,但却迟迟没人站出来做舍己为人的好汉。 桑榆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很快锁定在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身上。 女孩身旁还站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应该是她的父亲。 桑榆起身朝那对父女走去,等到近前先打了声招呼,而后才开口说明来意:“二位,不知道你们住得离这里可远?”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本就戒备的父女二人更加警惕,男人将自己的女儿护在身后,皱着眉头问:“住得远还是近关你什么事?” “我被歹人盯上了,想花钱跟妹妹换身衣服。如果您二位住得近,可以等到快宵禁再回去,也能更加安全些。” 桑榆一边说一边掏出块小碎银,这是她刚刚蹲在角落里悄悄用菜刀剁下来的,约莫有一钱左右,也就是一百文,用来换身麻布衣服绰绰有余。 何况她身上的衣物还是上好的料子所做,一件抵得上几十上百件的麻衣,哪怕不给钱对方都赚大了。 男人虽然没有仔细研究过布料,但看她身上衣物的针脚细节也能猜到应该价值不菲,闻言有些心动,同时心中的疑惑更深。 “你家里人呢?你爹娘呢?换衣服以后不会找上门来讨要吧?”男人问。 “那自是不会,爹娘今日有事先行离开,孤身一人的我便被几个地痞流氓给盯上了,还望二位帮帮忙。” 桑榆话语恳切而又真诚,丝毫没有高高在上施舍对方的态度。 躲在男人身后的麻花辫女孩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地说:“爹,我们帮帮姐姐吧。” 男人本就软化的态度,再加上自家女儿的请求,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两个女孩的身形相对瘦小,找了处角落位置,男人脱下自己的外袍充当帘布,两个女孩躲在角落里互换衣物。 桑榆先脱下自己的外袍,然后使劲拧干上面的雨水,再三确认实在挤不出来后,才将外袍重新抖落开递给小女孩。 “抱歉,我的袍子淋湿了,你穿上不会很舒服。” 女孩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外袍,满眼都是惊讶与喜爱:“这么好看的绣花这么舒服的料子,真要跟我的换吗?” 她身上穿的是娘亲亲手给她缝制的袍子,麻布料子,左侧胸口还绣了只小蝴蝶,根本不值什么钱。 哪怕是只有新年才能穿的新衣,也远没有如此精美的绣花。 “当然,你身上的衣服也很好看啊,这蝴蝶样式可不多见。” 桑榆失笑摇头,小孩子总觉得漂亮的精致的最好,其实自己身上穿着的就已经是全天下最好的。 互相换了外袍,小女孩摸着自己身上的衣物舍不得挪开眼,一看就是特别喜欢。 男人重新穿好外袍,看着女儿喜不自胜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将先前桑榆递给他的那块碎银又还回去。 “换衣服本来就是我们占了便宜,这银子你拿回去。” “可……”桑榆不想收,她跟小女孩换了衣物,很有可能那些人迟迟不见她出现,直接找进来,到时候父女俩可不好脱身。 “没什么可不可的,穿你衣服我们占了便宜,当然就要承担与之相应的后果。我们就住在附近不远,给街上的地痞交过钱,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男人直接打断她的话,他虽是个小商贩,但脑子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接受衣物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自然知晓,只是女儿那双望着衣服亮晶晶的眸子实在是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桑榆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几个人是专门冲着自己来的,到时候就算发现她已经跑了,应该也不敢太为难他们。 她忍不住多叮嘱一句:“那几个不是附近的地痞流氓,你们还是多加小心。” 至于衣服的差别,她完全不在乎,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还是绫罗绸缎,都不影响她还是她。 先敬罗衣后敬人,那也得看在什么场合。 在村子里就算穿着一身绫罗绸缎,估计一个个也只会在背后说这人是怨种。好好的值钱东西不收好,穿身上显摆,迟早得被贼给偷了。 何况已经挣到了钱,可以置办新衣服。 她再也不想过那种只有一身衣服,晚上洗白天穿的生活,每晚都得担心第二天有没有衣服穿。 “放心,我晓得。” 这边刚换好衣物,门口就骚动起来,一群人迅速围拢过去。 第一百零九章 知道她有多努力吗? “卖伞咯——卖油纸伞——卖蓑衣咯——” 随着商贩的吆喝声传来,桑榆才知道是什么回事。 原来是卖蓑衣油伞的商贩沿街售卖,见这里聚着乌泱泱的人群过来售卖。 她顿时两眼放光地往人群中挤。 原本还想着换完衣物后鼓动人群冒雨冲出去,现在有卖蓑衣油纸伞的岂不是更好,两样东西随便一样都能遮住她的脸。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杀出重围,一问价格顿时蔫了。 雨具怎么这么贵啊! 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没什么稀奇的油纸伞要价一百二十文也就算了,看起来完全由普通草叶搓绳扎成的蓑衣居然也要一百文,抢呢! 早知道卖雨具这么挣钱她还搞什么制糖卖糖的,直接做雨具就是。 嘴上嘟囔着贵的要死,桑榆动作麻利地掏出那块一钱重的碎银买了身蓑衣,还附赠一顶结实的防雨斗笠。 蓑衣一入手她就知道为何敢卖这么贵了,整件蓑衣的分量并不算重,由棕榈叶搓成棕绳后手工编织而成,纹路细密紧实,一看就是下了大工夫的。 虽然原材料几乎零成本,但在一件蓑衣上花费的人工成本绝对远远超出常人预料,要是放在后世,怕是能直接申遗。 卖雨具的小商贩挑来的两个背篓中的油纸伞和蓑衣很快便被抢购一空。 这个价格要是放在西城,一个个定然是宁愿冒雨跑回家多喝点姜汤也不愿意多花这份钱。 但这里是哪?专门与酒楼饭馆做大宗交易的升平坊,谁手里还拿不出一百文。 屋内只有没抢到的人的自责懊恼声,丝毫不见抱怨雨具太贵的埋怨牢骚声。 没想到生意如此火爆,售空货物的小商贩脸上是喜笑颜开,一边美滋滋地挑起扁担一边安抚众人:“诸位别急,小人家中还有些存货,这就回去取来。” 如此,那些没能买到雨具的人才逐渐安静下来。 买到雨具的人带上自己未卖完的货物,或穿上蓑衣或撑开油纸伞,陆续往外走。 桑榆看这架势,迅速将蓑衣穿好,戴上斗笠拉低帽檐,混在人群中一并往外走。 她身形矮小又披着件蓑衣,在一众人群中并不起眼,哪怕是一直盯着门口的四人也未能看出端倪。 王承平瞪大双眼直直地望着门口位置,一下子涌出来这么多人,他怕桑榆混在人群中偷跑。 “你们看仔细点,别让那个小丫头跑了。” 嫌站的时间太久腿麻,旁边一人向后半倚在墙上,漫不经心地说:“嗐,我记得她穿的什么衣服,她不在这些人里。” 不爱说话的刘茂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去上个茅厕。” 王承平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快去快回。” 桑榆跟着人群一路往外走,为了不露馅,她连一直挎着的小篮子都没带,留给了那对父女,只把那把菜刀别在腰后。 出了升平坊之后,她终于长舒一口气,想要全身而退好像也没她想象的那么难。 顺着大路往西走,桑榆渐渐觉出不对来,好像有人在跟踪她。 拐过上一个路口时,后面那个穿着蓑衣的人就不远不近地在她身后,现在也还在,总不会恰巧跟她一样是要去西城的吧。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在路过一条小巷时,匆忙加快脚步,迅速钻入巷内。 原本不远不近跟着的刘茂眼见目标跑了,哪还能继续假装路人,连忙快步跟上,跑到巷口后却没看见人。 他又紧走两步,想着是不是已经拐进更深些的巷子,刚拐过弯,脖子上却架上了一柄冰冷的利器。 他心中一惊,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低头往下看了眼,只能看见泛着寒光的刀刃。 是把刀,还是把极其锋利的刀。 桑榆的声音幽幽在他背后响起:“你先蹲下来点。” 她这个身高,想把刀架在一个成年男性的脖子上,知道她有多努力吗?得亏墙角有块大石头,不然她就只能考虑抵在他的后腰上了。 是她。刘茂心念一动,有心想凭蛮力挣脱,毕竟对方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哪怕拿着刀也下不去手。 似是知道他所想一般,架在脖子上的刀刃又往里逼进几分,刀尖刺破皮肤,一缕鲜血顺着脖颈滑进胸膛。 “嘶……女侠饶命!”疼痛感让他脑子里的小心思霎时间烟消云散,刘茂瞬间认怂,就势缓缓跪倒在地上。 这下桑榆握刀的姿势更加顺手,她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她自问自己已经足够谨慎,换了外袍、舍弃了篮子、外面还披着蓑衣斗笠,哪怕是亲爹站在面前都不一定能认识,这人居然能认出她。 “鞋子没换。”哪怕是生死就在对方一念之间,刘茂还是一如既往地少言寡语。 被他一提醒,桑榆低头去看自己的鞋,黑乎乎的,看起来跟别人穿着的布鞋也没什么区别。 不对……她动了动脚,换了个角度,一下明白过来。 桑府怎么可能给自家小姐穿普普通通的布鞋,哪怕外表看起来漆黑一片,其实下面也带着暗纹。 直视是看不出什么区别,但在行走之间,便能看见淡银色的暗色花纹随步动而显现,那是专门织进面料里的银丝。 “你观察得还挺仔细,”桑榆夸了一声,又问,“那怎么就你一个追过来?想独吞?” “他们心思不正,我只图财。” 桑榆微微挑眉:“你很缺钱?” 这人虽然跟王承平混在一处,但她总觉得他并不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我娘病了,治病要很多很多钱。” 刘茂难得一次说出这么长的句子,他沉默片刻后又说:“能不能放我一马?” 桑榆本来就没想杀他,杀鸡杀兔她可以眼也不眨,但这可是杀人。从小在法治社会长大的她,没有迈出这一步的勇气,起码现在没有。 “我放你一马,以后你要是伺机报复怎么办?” 桑榆其实已经打定主意最近半个月乃至于一整个月都不再进入岭南城。 但她知道,桑永景定然会要进城看望自己二哥,这事她拦不住。 她自己遇上这些人倒是不慌,就怕他们盯上桑永景。 第一百一十章 原来你会说话呀 “我不会。”刘茂虽是跪着,但背脊却挺得笔直。 越看他桑榆越是觉得奇怪,他的气质一点也不像是个地痞流氓,怎么能沦落到这般田地。 “你说不会就不会?我怎么相信你?”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只能听见雨水落在屋檐瓦片上发出的哗哗响声。 刘茂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般,终于开口:“自曾祖开始,家中世代行伍,刘某定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勾当。” 说完之后他原本挺直的腰杆一下弯了下去,像是心中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彻底敲碎般。 他本以为在自己说完以后桑榆会立马质疑他话中真伪,却迟迟没等到她问话,似乎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仔细一听,她正掰着手指头一边念一边数着他刚刚一句话说了多少个字。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哇塞!你居然一句话说了二十五个字,原来你会说话呀。”桑榆很是惊奇地看着他,他一直少言寡语的,她还以为他不会说长句呢。 “……”刘茂一阵无语,他只是不爱说话,又不是不会说话。 脖子上的刀忽然被人抽走,桑榆握着刀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向他。 缩在斗笠下的一张小脸似乎只有巴掌大,看起来娇俏可爱,丝毫看不出刚刚她还拿着把菜刀架在别人脖子上。 “你就这么放过我?”刘茂有些没回过神,这么简单就放了他? “我相信你说的话,骨子里的东西是骗不了人的。以后别干这行当了,别让家里人抬不起头。” 打他说出家里世代行伍开始,桑榆就知道他身上的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是军人特有的气质,眼神坚定、身形挺拔、面对任何困难都不退缩。 “可我需要钱。”刘茂抿了抿唇,依旧跪在原地没动。 他哪能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些什么事,每逢年节娘亲张罗着让他祭祖,他只敢摆上些祭品后就逃出家门。 他怕,怕家中祖辈发现他干了多少有悖家风的缺德事,怕亲爹在天有灵晚上托梦说他是个不孝子。 可他依旧在跟着那群地痞流氓鬼混,因为这样才能更快地挣到更多的钱。 “你娘生了什么病?” 桑榆突然动了丝恻隐之心,他沦落到如今境地,无非是因为母亲重病缺钱,或许她以现代视角来看能有些别的办法。 刘茂吐出两个字:“虚劳。” 他四处请大夫来看过,得出的结论都是虚劳。 长期的忧思过度损伤心脾,引发气血两亏,再加上长期的体力劳动耗损气血,最终在得到他爹葬身西南战场的消息时,彻底爆发出来一病不起。 这病会让人持续高烧、神志昏沉,唯有人参一类的名贵药材才能治愈一二,但所需的剂量太大,他买不起。 虚劳?桑榆眼睛一亮,这病她知道啊。 她曾经去医院探望过一名因病入院的长辈,不算什么大病,做完手术后那位长辈恢复得还挺好,就是得了轻度的虚劳病。 她身为一名厨师,总不能空着手去看望病人。所以专门研究了一下什么事虚劳病,有没有什么药膳能补一补。 想起自己当时做药膳用到的药材,桑榆猜测着问:“你娘要用什么药材?人参?” 刘茂轻轻点头,不仅仅是人参,还有很多别的昂贵药材,只是人参最贵最费钱。 他娘的病就像是个无底洞,靠正经路子根本挣不到足够的药钱。走投无路之下他才选择跟着那些人混,起码来钱很快。 哪怕如此,他娘的情况也不大好,只能算是被吊住了命,一旦哪天药断了,他娘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没试过别的法子吗?”话刚问出口,桑榆就自觉失言。 那是他的亲娘,生病之后肯定什么能想得到的法子都试过了,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只能用人参吊命。 刘茂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依旧在原地跪着。 地面积蓄的雨水顺着他的膝盖不断往上蔓延,腹部和大腿左右的衣服已然湿透。 “我知道这个病,有些不知道算不算法子的法子,你要听听看吗?”桑榆觉得自己还是能帮就帮一把。 “还望不吝赐教。”刘茂一下跪倒在地,身子趴进泥泞的水中。 小巷中铺的路可不比大路那么齐整,砖石间的缝隙里全是黄土,被雨水一冲,染得地面积水都浑浊一片。 桑榆连忙将他扶起:“我知道一些食补的方子,虚劳说到底还是体虚需要多补充营养。” “你回去以后可以试着按我教你的方子给你娘做些饭菜吃,至于有没有效果,我真说不准。” 她能看出刘茂此人秉性不坏,身上也没有杀过人的煞气,更是为了母亲的病才沦落到如今境地。为此,她愿意尽己所能帮帮忙。 “你跟我说说你娘的病症有哪些表现。”食补也要分型对症,不然很容易出现差错。 一说起自己娘亲的病,刘茂就如同换了个人一样,张口就来:“我娘平日里多汗,面色苍白,晚上总是睡不着心悸,哪怕大夏天也总是喊冷。” 好嘛,气血两虚就算了,还阳虚。 桑榆仔细回想片刻,开口道:“我说几味药名你记一下,人参、白术、茯苓、甘草、熟地、当归、川芎、白芍八味药材,配上干姜,与鸡肉同煮。” 原本抱着试试无妨心态的刘茂听她流利地报出一个个中药名,其中还有几味与大夫给他娘开的药方中的药材重叠,一下变了神色。 他表情凝重地问:“您学过药理?” 桑榆摆摆手,她哪懂什么药理:“我是个厨子,滋补的药膳自然懂一些。这方子你要是不放心就拿去给药房的大夫看看,再决定要不要用。” 说完她打算离开,也不知道她爹是不是还在西城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她,耽误这么久,是时候回去了。 “行了,你也没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你走吧。我也该回去了,这么久不见我,我爹该等着急了。” 她十分果断干脆地转身进入小巷,不再管刘茂的去留。 第一百一十一章 贼在哪?老娘的亵裤丢了三 刘茂在地上又跪了很久,终于缓缓起身,迈步往来时的方向走。 他没有注意到,桑榆最初站着的那块大石上,不知何时多出块双拳大小的青砖,布满砖身的青苔上还有几个手指抓握过的痕迹。 他回到坊市口的时候,卖雨具的商贩已经挑来了第二批雨具,一群人闹哄哄地哄抢着。 瞧见他回来,王承平同他招呼了一声:“茂子回来了,怎么去趟茅厕这么久?” 他倒也没指望刘茂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又继续说:“那小丫头片子可真有耐性,到现在都没见她出来。” 刘茂心说她不是有耐性,她是已经跑了,只是你们三个废物谁也没发现。 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人设,一言不发,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地靠在柱子上。 脑子里思绪很乱,其实他身上藏着把匕首,那是他爹参军前给他留下的,他还记得爹将那把匕首交给自己时说的那番话。 “爹走以后,茂儿就是咱们家里唯一的男人,要保护好娘亲,照顾好娘亲和自己。等爹回来以后,再给你说说爹在战场上有多勇猛。” 正如他爹所说,他在战场上极为勇猛,面对敌军数千人死战不退。最后整整一营五百人只活下来寥寥数十人,他的爹再也回不来了。 在巷子里被桑榆制住的那一瞬间,他大可以迅速甩开她的手,拔出藏在腰间的利刃反杀。 但他的良心、他自小受到的教育,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下不去手。 他可以欺负那些比他大的成年人,抢走他们的钱财。换做一个不过才十来岁的小女孩,他真的能果断出刀吗?不能,他做不到。 刘茂不知道的是,他自己的心软反而救了他一命。 桑榆不是不知道自己体力弱小很容易被对方挣脱。 如果追上来的不是刘茂而是其他三人,他们没有乖乖听话想要反抗,在他们挣扎的那一瞬间,她提前从路旁捡起的那块青砖就会狠狠砸在他们脑后。 将自己的生命安全置于危险之中,从来就不是桑榆的风格。 刘茂压低帽檐,眼神放空,脑子里思绪很乱。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自己未来的出路,光是想方设法地多挣些钱,就已经耗光了他的全部精力。 但今日跟桑榆的一番交谈之后,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梦想,他自小就想像曾祖、像祖父、像爹一样,从军报国。 只可惜,一切意外发生的太快、太猝不及防,让人毫无防备,却不得不面对。 他想着等明日就去药房里问问大夫,桑榆给的法子管不管用。虽然也要用到人参,但远比之前大夫开的方子用量要少得多。 如果真的管用,他或许真的就不用再干这些事,或许能走上正途,或许能心安理得地祭拜先祖。 或许能在他爹的牌位前说出,他将娘照顾得很好,在他走后,撑起了这个家。 心里乱糟糟的,明知道要等的人已经离开却只能继续在这里傻等,刘茂不想挑明这件事,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跟桑榆有过接触。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雨仍旧未停,坊市门口小房子里的人影越来越少。 管事眼看着沙漏里的最后一缕细沙落下,敲响铜锣:“已至申正,大家下直吧。” 申时换算成现代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三点到五点,而申正也就是四点整。 有着沙漏计算时间,误差不会超过十分钟,用来计算上下班的时间已然足够。 此话一出,原本就翘首以盼的众人纷纷收拾起东西,开始哄赶起仍旧留在屋内避雨的人。 与桑榆交换过衣物的小女孩不知何时趴在男人的肩头睡着了,此时被敲锣声吵醒,睡眼惺忪地看向自己父亲。 “爹,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睡吧,咱们回家。”男人将雨伞撑在女孩头顶,背上装着剩余没卖完货物的竹筐,迈步就往外走。 刚走到门边时,他就注意到对面屋檐下四人紧盯不放的目光,那个小姑娘说的果然没错。 他倒也不慌,特意压低伞面遮住自己女儿的脸,然后走进雨中。 几乎是下一秒,四人便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出了升平坊男人一路沿大路往南走,穿过两条街,就在身后四人有些不耐烦,想着要不要直接动手把他给拖进小巷时,他主动转进一条小巷。 王承平心中一喜,虽然他不知道桑榆是从哪找来的帮手,但四对二,其中还有个练家子,他们占据绝对上风。 不怕打不过对方,就怕对方一直在大路上走,容易被人看见然后报官。 他连忙招呼着三人一起进巷子:“快快快,别让他们跑了。” 刘茂刚在巷子里挨过一刀,脖子上的伤口边缘皮肤还翻卷着,在进入巷子时下意识地慢下脚步,落在三人身后。 一进巷子,王承平便瞧见那个男人站在巷子中央位置,伞下露出的嘴唇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等着他们一样。 “哟呵,你倒是胆子大,不跑了?” “我为什么要跑,倒是你们,确定不跑?”男人语气平淡,丝毫不见被跟踪围堵的恐慌。 嘿,今儿真是邪了门了,遇见的人全都是这种态度。之前的那个女孩是,这个男人也是,他们凭什么敢这么跟他说话。 王承平本就因长久等到而翻涌的怒气一下涌上头,从旁边一人手中夺过他提着的柴刀,作势就要冲过去。 男人见状也不敢再装什么高深莫测,连忙大声高呼起来:“来人啊,抓贼啊,贼人要杀人啦!” 压根没想到他会有这一出,不过王承平丝毫不慌,冷笑一声:“你以为喊了就有用?” 这年头谁不是自扫门前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有闲心去管陌生人的闲事。 却没想到,几乎是男人呼喊声刚起的下一秒,巷子里的家家户户便有了反应。 匆忙的脚步声、铁器落地的噼啪声,紧接着,一扇扇紧闭的大门被打开,手里握着木棍、菜刀、斧头的人从门内冲出。 其中一人口中还大喊着:“贼呢?贼在哪?老娘的亵裤丢了三条了,是不是你们偷的?” 王承平:……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怎么这条巷子里住的人全都这么热心肠。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本就落后几步的刘茂,在男人大喊周围屋舍发出响动时,就一言不发地往回跑。 他大概明白桑榆用的是什么法子了,可真是个聪明人。 他一开始就没进入太深,加上反应及时跑得快,在三人被前后围住之时,已然跑到了巷口,安静地站在一旁看戏。 而巷子中的三人可就没那么好运,城里小偷飞贼甚是猖獗,谁家没有几件被偷去的东西。 现如今小偷还敢光明正大地跑过来想要伤人,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各种武器拳头便如雨点般落在三人身上。 一通拳打脚踢后,男人将自己睡熟的女儿交给妻子,上前分开众人:“诸位别打了,打死人不好向官府交代。” 被人群围殴的三人双手抱头缩成一团,身体还不时哆嗦两下,一看就是被打狠了。 察觉到身旁围拢的人群散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王承平缩着脑袋,从护在脑袋上的手肘缝隙中抬头看,正对上男人玩味地笑。 “不学好想对人家小姑娘下手是吧,实话告诉你,人早走了。你们跟了一路的是我和我女儿,老子故意领你们过来的。” 这话说的是杀人诛心,王承平本以为是自己一帮人不小心踢到了铁板,没成想压根就没找对人。 “行,是我们眼力不够,被打我们认栽。只是打了打过、骂也骂过,如今我们是不是能走了?” 这些人动手的时候虽然没有拿刀直接砍下来,但棍子一类的钝器可没少往他们身上招呼。 王承平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后背的肩胛骨被砸得生疼,要是脱下衣服定然是青紫一片。 他现在一点报复或者仇恨的心思都没有,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走?”男人冷笑一声,“竹水巷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害这么多人淋了雨,不得赔点药钱?” 好嘛,他反倒讹上王承平了。 “你……”缩在王承平旁边的年轻人一下跳起来,指着男人的鼻子就要开骂。 他们无缘无故挨了顿打不说,原本说好的抢银子分钱眼看也没戏,现在还要倒贴钱出去,他身上哪有钱。 这要真被他骂出声,少不了得再挨一顿打。王承平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赔着笑点头答应下来:“应该的,应该的,该赔。” 说完他用眼神示意年轻人别乱说话,从身上摸出二钱碎银,毕恭毕敬地递给男人。 “您看现在我们能走了吗?” 男人掂量着手里的碎银,二钱银子,分到每家手里也能有个十文左右,哪怕是街坊邻里,帮忙办事也得有利可图方能长久。 他终于松口:“街坊们,放人。” 堵住巷口的人群让出一条路,三人见状立马发足狂奔往出口跑,连身上的伤痛似乎都感受不到了。 跑出巷子回到大路之上,体力耗尽再也跑不动的王承平也不管地上积水,一下瘫坐在地。 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抱怨:“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钱没捞到老子还倒赔出去二钱银子。” “王哥你刚刚干嘛拦我,那人分明是在故意讹咱们。” 说话的是刚刚那个想要出声的年轻人,他对于刚刚没能痛骂对方仍旧有些忿忿不平。 王承平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傻子不知道他在讹我,但就那种情况,要是不交钱,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我们。” 天黑、雨夜、小巷、几十人围困,哪怕一人一口唾沫吐过来,他们都不能好受,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有武器。 这种情况下不是他怂,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早知道一开始趁着那些人还没跑出来,就提着刀去制住那人。哪怕我速度不够,但茂子身手好,肯定来得及。” 年轻人小声嘟囔着,话语里满是对自己没能好好发挥的懊恼,提到刘茂,他往身周看了看,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茂子呢?” 不远处,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刘茂缓缓朝着他们走来:“没事吧?” “茂子你小子不地道啊,兄弟几个一起进去,就你跑得最快,也不知道拉哥哥一把。” 刘茂没有说话,几人知道他的性格就是如此,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觉得当时他大概正好落后几步,看情况不对跑得快。 坐着休息了好一会儿,王承平发话道:“时候不早,咱们还是先回去,再迟些怕是要宵禁。” “那今日的事就这么算了?”年轻人心中仍旧有着怨气,要他说,就该潜回去掳走那人的女儿,再一把火烧了他家的房子。 “不算的话,你还想怎么办?杀人放火、烧杀抢夺?”王承平一点也不想跟他废话,一骨碌爬起就往西走。 再不走等着城里打鼓宵禁,那是想走都走不了。要是被逮着宵禁之后不回家还在路上乱跑,可是要坐牢的。 刘茂默默跟上,今日跟桑榆的一番对话,让他内心有了些许触动。 但就因为一番话而随便舍弃来钱的门道,他做不到。那不仅仅是钱,更是他娘的命。 被跟踪过一次之后,桑榆一路上走一段就要回头看一眼,生怕再被什么人给盯上。 如此一来,速度又慢了几分,等她到西城门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在城门洞下伸着脑袋不停张望的桑永景。 看见她,桑永景也顾不得淋雨,手遮在脑袋上一路朝她小跑过来。 一到近前,桑永景就开始细细打量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透过厚厚的雨帘和蓑衣,精准地发现她的。 “榆儿,怎么现在才来,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受没受伤?你的衣服?” 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桑榆身上的衣服换了。 “没出什么事,就是避雨耽搁了会儿,衣服是我主动跟人换的,方便脱身。” 桑榆简单两句话将事情带过,取下脑袋上的斗笠给他戴上,而后牵着他往城门洞里走。 “诶,你戴着,别淋着。”桑永景哪愿意自己戴,又取下给她戴上。 两人你给我戴我给你戴的忙活一通后,谁也没能避开被雨浇了一脸。 知道拗不过他,桑榆最终也不再继续挣扎,问起自己关心的事:“爹你出坊市时没被人跟踪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倒觉得现在比以前好 “跟踪?没有没有。”桑永景连连摇头,他一开始也是提心吊胆,跑出坊市后跟做贼似的一路低着头避着人。 他倒是听话,桑榆让他一路走到河边再绕路回西城门,他就冒着雨老老实实地绕了一个大圈。 “难怪……”桑榆小声嘀咕一句,她就说为什么在城门洞下避雨的桑永景还浑身湿漉漉的。 “榆儿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太小,桑永景一下没听清还以为她是在和自己说话。 桑榆摇摇头:“没什么,咱们回家吧。” 看样子雨是短时间内不会停的,再过不久就要关城门,她们不可能一直缩在这里避雨,趁早回去煮些姜汤喝也能驱驱寒。 她拿的主意桑永景自是不会出言反对,当即答应下来。 他不愿意戴斗笠,桑榆索性将身上的蓑衣解下递给他:“爹,你穿这个,我有斗笠就行。” 她身形瘦小,连两边肩膀都能缩在斗笠下面,只要不进行太大的动作不穿蓑衣也没什么问题。 她一副桑永景要是不穿她也不穿直接扔掉的架势,让他不得不穿上蓑衣。 两人冒着大雨出了西城门一路往西走去。 官道上的黄土被压了一层又一层,坚固而又厚实,哪怕是瓢泼大雨也丝毫未能撼动一二,只带走表层的浮土。 而荒原上的野地可就完全不一样,本就遍布着大小不一各种石头的泥土地,在经过大雨冲刷后,泥泞得不像样子。 几乎跟沼泽地差不多,一脚踩下去得极用力才能拔出来,稍不留意就容易将鞋一并留在泥中。 鞋袜早已湿透,大腿以下的衣摆被溅上泥点,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走得极慢。 再一次弯腰伸手从踩出的泥坑中捞出鞋子,桑永景忍不住感慨一声:“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狼狈。” 遥想以前在京城的日子,不论刮风下雨亦或者风清日丽,对他都无甚影响,出行皆有奴仆提前备好马车接送。 有时他甚至还盼望着下雨天,觉得雨天坐在窗边,伴着一壶清茗听雨赏竹甚是高雅,颇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雅韵。 结果现在,他连鞋袜都保不住,需要探进泥水之中去寻。 桑榆早已脱了鞋袜提在手中,光脚走在泥水中。 虽然有被石头割破脚的风险,但总比一次次地去找鞋要方便得多,听见他的感慨笑问道:“爹觉得现在的日子不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和以前比起来确实……没那么好。”桑永景知道她撑起这个家着实不容易,言辞间没有说得太狠。 “呵,我倒觉得现在比以前好。”桑榆轻笑一声,张开双手在原地转了个圈,感受着雨水落在身体上的触感。 桑永景不解:“好在哪里?” 桑榆歪头看向他:“爹你还记得在桑府里,大哥和小弟上一次同时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吗?” “笑还分什么时候,上次不就是……不就是……”桑永景下意识地就想说出个一二三来,回想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 “爹你就别白费工夫了,在府里的时候,小弟还偶尔能笑一笑,大哥却整日板着一张脸,他过得并不舒心。” 哪怕桑榆不是原主,也能从她的记忆里看出这些,就不信身为人父的桑永景看不出来。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也无力去改变。 不仅仅不笑,在桑府里,桑兴嘉寡言少语,也就偶尔在和桑榆独处时会说上一两句话。 自打来到岭南之后,一家人的生活确实辛苦,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个人包括桑永景和施老太太在内,他们脸上出现笑容的频率大大增加了。 桑兴嘉和桑兴皓两兄弟也变得健谈许多,经常会笑着打闹玩耍,比在桑府里不知道要活泼了多少倍。 “……”桑永景一时间沉默无言,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桑府里的生活也不是那么的尽如人意,身为没什么出息也没什么存在感的四房,他们一家就像是寄人篱下生活的穷亲戚。 其他几房高兴了就过来逗一逗玩一玩,不高兴了就朝他们发脾气,他们还得笑脸相迎。 哪怕是同他关系最好的二房,也只是比其他两房稍微好些而已。 “行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别傻站在这里淋雨,也不知道棚子有几处漏雨的地方,看情况这雨且得下上几日呢。” 他不说话桑榆也不逼着他表态,一笔带过这个话题,继续迈步往家的方向走。 正如桑榆所预料的一般,她们所住的棚子屋顶确实靠不住,出现了十来处漏雨的地方。 家里的盆盆罐罐此时派上了用场,几乎走一步就能看见地上摆着一或两个接雨的棚。 好在下雨时棚子里有人,持续观察着漏雨的位置,家里储存着的东西都没被雨水浸湿。 桑兴皓脚下踩着块石头,双手撑着下巴靠在半截泥墙上,一双大眼睛透过密集的雨帘看向远方。 爹和阿姐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雨下得好大好大,他们会被淋湿吗?也不知道他们带去的糖有没有卖完…… 少年小小的脑袋瓜里满是疑问与担忧,恨不得爹和阿姐立刻出现在眼前。 好像上天听见了他心底的话一般,他的视线边缘出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 桑兴皓的眼睛一下睁得更大,努力透过厚实的雨幕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却被雨水影响,怎么都看不清。 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终于能够确定,那确实是两个在行走的人,一定是爹和阿姐回来了! 桑兴皓动作灵巧地跳下石头,转身就要往外跑,被一旁怕他不小心掉下来的桑兴嘉一把抓住。 “外面雨那么大,你要干嘛去?”桑兴嘉眉头皱得很紧。 小弟的身体自幼就不大好,别说淋雨,就是天气稍冷些都能冻到染上风寒,哪能在雨天随便乱跑。 “大哥,爹和阿姐回来了,我想去接他们。”原本还兴高采烈的桑兴皓一下蔫巴了,他知道大哥肯定不会同意让自己出去。 果然桑兴嘉下一句话就是:“回来就回来,你给我老实在屋子里待着。” 说完后他自己却也忍不住的往外张望,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爹和小妹有没有淋湿。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真怕咱家的棚顶塌下来 桑榆和桑永景回到棚子里的时候,身上一个比一个狼狈。 桑榆就不用多说,不仅原本色彩明艳的外袍变成了普通的麻布衣,裙摆也被她系到腰部位置打了个结。 白皙笔直的两条小腿裸露在外,上面沾满了黄泥,就连头发都垂散下来披在肩后。 至于桑永景,哪怕他穿着蓑衣,也比桑榆要惨得多,他非说在外脱去鞋袜太过失礼,死活不愿意光脚走。 于是在一次次的拔鞋行为中不甚用力过猛,一下摔倒在泥泞的黄泥水中,就连身上的袍子都染上了黄泥。 脑袋上原本束的板板正正的发髻也随之散落,雨水冲刷下,一缕缕头发被打湿粘在脸颊,看起来跟个疯子似的。 两人刚一进入棚子,早就围在门口的几人便关切地凑上前。 桑兴嘉看着他们的模样很是震惊,完全没想到他们会狼狈至此:“爹,小妹,你们这是……” “嗐,别提了,外面雨下得太大,路太难走了。” 桑榆知道桑永景好面子,选择自己来替他担下摔倒的事:“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爹要来扶我,结果也被我不小心带倒,就成现在这样了。” “别说那么多,干净喝点姜汤驱驱寒。”谢秋槿打断她们的对话,端来两碗热乎乎的姜汤。 “诶,这汤是什么时候熬的?”桑榆有些意外,她还打算自己回来再熬姜汤的,没想到刚回来就有现成的。 谢秋槿想露出个笑容来,但唇角努力了半天也不愿抬起,看着他们这般惨样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我看雨下得很大,就煮上了,哪怕没淋到雨,阴湿的天气喝点姜汤也能暖暖身子。” 手上端着的姜汤刚从锅中盛起,热度从碗壁传到冰凉的手心,还有丝丝白烟从碗里飘起。 桑榆吹了几下,凑着碗边喝了一口。 生姜特有的辛辣味顿时涌入口腔,但没有她预想中的那么浓烈,还能尝到丝丝甜味。 “嗯?娘你往里面放糖了?” 谢秋槿一下紧张起来:“我想着生姜味道太过刺激,放点糖中和一下,不能放吗?锅里还有没放糖的,我重新给你们盛。” 说着她就要接过桑榆手中的碗,被桑榆拦下:“哪有的事,糖放得刚刚好,喝起来一点儿也不难受。” 今日淋雨的时间确实有点长,哪怕浇在身上的雨水是温热的,身体也在逐渐失温。 一口气灌下两大碗姜汤后,感觉自己胸口传来暖意,并不断地往外扩散,桑榆长舒一口气,这下应该没事了。 “小妹,跟我说说说今日发生的事呗。”桑兴嘉见她放下碗,立马开口问道。 闲着也是闲着,说说也无妨。桑榆一挑眉,开始避重就轻地说起今日发生的事情。 当然,拿刀威胁刘茂的那事是定然不能说的。 在听见除了王承平以外还有三人守在坊市口时,包括桑永景在内的所有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谢秋槿有些埋怨地白了他一眼:“你就那么干脆地跑了?也不怕榆儿出事。” “呵呵,我……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弯,榆儿让我走我就走了。”桑永景表情一僵,干笑两声。 当时他一心只想着别拖累桑榆,其实刚跑出坊市没多久就开始后悔。犹豫着要不要折返回去,又怕桑榆已经跑掉自己反而羊入虎口。 一番纠结后他决定尽快赶到西城门与她汇合,倒是真没想到会有人直接守在坊市口。 桑榆只是想要让故事出现点波折显得更有意思,可不想挑起家庭矛盾,连忙插话:“娘,你别怪我,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嘛,你继续听我往下说。” 而后她将自己与小女孩交换衣物、穿上蓑衣顺利脱身的事缓缓说出,十分自然地省去被跟踪的那段。 “之后我就跟爹汇合一起回来了,就是雨太大路不好走才搞得看起来这么惨。” 说完以后,桑榆一摊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她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在今天以前,已经在脑海里无数次的想象推演过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多少人,又要如何脱身。 今日的那四个人,除了刘茂以外都不是什么狠角色。说他们是地痞流氓都有些抬举他们,一帮子自不量力的蠢货而已。 但凡他们有点脑子,就该主动出击,直接进小房子里将她带出来。 只要及时捂住嘴不闹出什么大动静,里面的管事根本就不会管。 至于带出来以后,随便找个没人的街角小巷,搜个身就能将银子全部拿走,哪还需要费别的心思。 桑榆之前精心谋划的各种计划一个也没能派上用场,不过这不是什么坏事,被一群蠢货盯上可比被聪明人盯上要好得多。 “糖卖给老二派出来的人?算他小子还有点良心。”施老太太小声嘀咕一句。 这些日子以来她就没见过自己的其他几个儿子儿媳,老大气她跟着老四走,老二病了,老三又在忙些什么,连老娘也不看望一二。 别看她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实际上这些事都记在心里。 坐在她身旁的桑永景听见她提起二哥,也是满脸唏嘘:“要不是陈康告诉我,还真不知道二哥病了。等天晴路好走些,我再去探望二哥。” 真要算起来的话,怕是之前他和桑榆去桑宅时,桑永年就已然染病,那些下人居然没有一个将此事告诉他。 桑永景这么一等就等了五日,大雨一连下了五天。 连往常他们喝水用水的泉水都被泥沙冲刷变得浑浊不堪,每日得提前用器皿装好水沉淀,再大火煮开才能饮用。 好在第六日清晨,一缕朝阳刺破遮蔽天际的乌云,天,放晴了。 “这雨终于停了,再下下去,我真怕咱家的棚顶塌下来。”桑永景望着乌云后的晴蓝天空,脸上露出一抹笑。 连续数日的大雨让本就年久失修的棚顶雪上加霜,到了后面,大量的雨水直接顺着支撑棚顶的柱子往下流。 桑榆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在柱旁挖了条排水渠将水排出去,这才没导致内外水面汇集后倒灌进屋内。 饶是如此,后面两日每晚睡觉时大家也都提心吊胆,生怕再出现些别的意外。 第一百一十五章 桑家缺钱?不可能吧 天边刚刚放晴,桑永景当即就打算进城去探望自己的二哥,被桑榆拦下。 “爹,你想去看望二伯的急切心情我能理解。但他都能主持酒楼事务,应该病得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连着下了多日的雨,地面湿滑泥泞,稍不注意就会摔着磕碰到,你起码等路好走些再去吧。” 她这么一说,桑永景立刻回想起那日在大雨中艰难前行的经历。 细想一下,雨刚下没多久的时候,路就那么难走。现在一连下了这么多天,岂不是更加难走。 他可不想自己干干净净的上路,满身污泥的出现在自家二哥面前,到时候他没准以为自己是路边的乞人呢,不行不行。 不只是他,桑榆也想出门,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暂时还出不去。 光是从棚子里走到泉水口这一小段路,都让她走得举步维艰,更别提翻过山去清溪村了。 也不知道连日下雨,她们家建到一半的新房现在怎么样。 尤其是她还让人挖了地窖,估计现在里面都是积水,光是往外排水就又得费上一番工夫。 桑榆心中开始盘算起来,如今她手里也有了几两银子,建房的钱肯定是不用发愁了。 要不接下来她干脆就住在清溪村里,每日帮忙顺便当当监工,加快建设进度。 至于住在哪,她觉得小虎家就挺不错。 据她几次上门时的观察,能看出他家里人数不多,肯定能收拾出一间空房来。她再给些钱充当房租,他应该会答应下来。 之前连日的干旱让地面都皲裂出条条小缝,然而随着大雨落下,小缝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汪汪的积水。 两日过去,原本湿滑的路面终于重新变得结实起来,能给人几分安全感。 桑永景兴冲冲地就要进城去,这次桑榆没再阻拦,还递给他一两银子。 “这么多?二哥知道我们家现如今的情况,哪怕我不带什么贵重东西上门,他也不会介意。” 要是以前的桑永景,那必然是没钱也要打肿脸充胖子,生怕自己的兄弟觉得自己过得不好。 但在经过一次次的辛苦劳动以后,他明白了挣钱有多难,早改掉了这个虚荣心作祟的坏习惯,对于自己贫穷的现状接受得相当坦然。 他甚至打算空着手上门,反正桑宅不会让他进去,他去酒楼找自家二哥,哪怕空着手也很合理。 “爹,我觉得二伯最近的心情应该不会太好,你买些他爱吃的糕点或者小吃带过去和他多聊聊天。多余的钱就装在身上,身上有钱心中不慌。” 之前家里没钱,所以每一分都得精打细算,几乎除了桑榆以外,谁身上都掏不出两个铜板。 现在有钱了,身为名义上一家之主的桑永景身上自然要带点钱。 “心情不好,为何?”桑永景有些奇怪,相隔如此之远,榆儿是怎么知道二哥心情不好的。 桑榆眼含怜悯地看了眼自己爹,她多少能猜到为何他寒窗苦读多年,却一直没有寸进了。 就这智商和情商,没考上没能当官何尝不是另一种层面的老天开眼。 她耐着性子给他解释:“连日下雨,本来说好要开业的酒楼定然是开不成了,且不说买回来的菜浪费掉,就是雇来的厨子跑腿也得付工钱。” “二伯拖着病体也要开店,想来是桑家缺钱了。还没有进项就又多花出去一笔钱,二伯岂能心情好?” 虽然桑榆不太了解桑永丰身上藏着多少钱,但想来几千两还是有的。 区区一月不到的时间里,几千两居然就要花完了,桑家的这些人还真是死性不改,以为自己还是京城高高在上的桑家大小姐大少爷呢。 “桑家缺钱?不可能吧。”桑永景微微皱眉,在他想来,能买得起那么大一座宅院,桑家又怎么可能缺钱。 桑榆轻笑一声,她这个单纯的爹哟,“呵,爹你知道一座有着数百人的宅院,每月花销几何吗?” 桑家真正的主子就那么十几位,但想让这十几位活得舒心自在,光是伺候他们伺候宅院的人,就得有几百人之多。 她们的工钱、吃食、统一的制式衣物,单拎出一个看不起眼,要是加在一起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何况还有习惯了骄奢淫逸生活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 尤其是她那位好姐姐桑安竹,最喜攀比,样样都要用最好的最新的,怕是一身新衣就得好几十两银子。 只出不进,钱就是再多也禁不起这样花。这不,让二伯拖着病体出来挣钱了。 “……这么夸张?”听她列举出一桩桩一件件花钱的地方,桑永景慢慢张大下巴。 以前他只觉得家里花销有点大,但二哥的生意做得红火,每月他都能拿到一笔丰厚的分红银子,所以也没什么实感。 现在听她一说,一下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一家子怎么这么能花钱呢? 聊天的这会儿时间里,桑榆已经收拾好要带的东西,她也要出门,“不信的话,爹你自己去看看就是。” 酒楼有钱就能开起来,但想开得好,人气旺,说到底还得看食材和手艺。 或许以后她还能从那位二伯手里敲出点钱来花花,不过那是以后需要担心的事了。 走出去一截之后,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朝桑永景大喊:“爹,你去的时候,记得避开小巷子,也别去永和永兴两个坊市。” 差点把王承平那对夫妻给忘了,被她摆了一道,两人指不定有多恨她,要是让他们撞上桑永景,她都怕他直接横尸当场。 “我知道,保证不去人少的地方。” 桑永景有时候脑子是笨了点转不过弯,但不是个傻子,知道这段时间里得往人多的地方挤才能避免被对方报复。 行,他自己心里有数最好,桑榆满意地点头,挎上祖母给她编的新篮子,慢慢悠悠地踩在松软潮湿的地上往清溪村而去。 爬到伐木场前面的那座山顶时,桑榆停住脚步眺目往下看去,伐木的劳工已然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一个个鞋边裤腿都是泥,扛着吸饱了水分的树木“吭哧吭哧”地往烧炭场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人命在这个时代一文不值 “……” 她一阵无语,雨后立刻砍树,暂且不说地面湿滑的问题,就说水分充足的树木,光是烤干都得多耗费很长一段时间吧,事倍功半。 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明白过来,如此简单的道理管事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那他们为什么不让劳工多休息一段时间呢? 钱! 干一天就要发一天的工钱,只有发工钱才能从中贪墨,总不能无中生有,所以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当做不知道。 反正干活的也不是他们,他们要做的就是坐在亭子里喝茶聊天欣赏雨后的美景。 这也就意味着什么时候砍树都是一样的,早一天干就多拿一份钱。要不是前几日的雨下得太大,他们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冒雨干活。 叹息一声,桑榆慢慢下山,今日街边集市上只有零星的几人。 连日下雨,别说采集野菜,就是自家吃食都消耗一空。一个个都忙着补充库存或是上山摘野菜,摆摊的人数自然就少了下来。 沈映书依旧捧着书苦读,桑榆就跟没看见他似的一溜烟跑过,她实在是不想跟这个人说些有点没的废话。 峡谷入口两旁的人这次一个都不见了,连一具尸体都没看见,桑榆轻轻摩挲着下巴,心中思索着。 这些人是自己找了别的地方避雨还是被统一处理掉?她更倾向于是后者。 连日大雨过后潮湿的环境容易滋生病菌,如果再放任尸体随意地堆在一处,很容易产生一种让人恐惧的大病——霍乱。 再加上不远处就是清溪村的水源,若是有老鼠啃食尸体后再去饮水,就容易污染水源将病菌迅速传染开来。 何况就算他们想找地方避雨,守在外面的那些人怕是也不会让他们随意离开,等待他们的结局就只有一个——统一处理。 是杀或是卖掉,就得看做主那位的心情。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桑榆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人命在这个时代一文不值。 几十上百人的生死,也不过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她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又迈步往里面走。现在的她太过弱小,无力去改变这个世界,她能做的也仅仅是保全自己和家人。 贯穿峡谷的清溪在连日雨后水位上涨了不少,清澈的溪水也变成了土黄色,看起来十分浑浊。 原本紧挨着溪边建造的那排棚屋一下倒了大霉,几乎每家每户门前都堆着装满土块的麻袋,仍旧挡不住倒灌进屋子里的溪水。 最惨的几户,家里的水面已经超过膝盖,行走间都得蹚水,不时还得把家里的水往外面舀。 好在他们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将家里仅有的三两件家具垒高,免得被水泡坏,一心盼望着溪水能早日回到之前的水位。 桑榆直奔山壁自家房子那里,此时已经有几人在忙着从地窖里往外挑水。 见状她连忙上前询问:“叔,地窖没被冲垮吧?” 肩上挑着扁担的中年男人之前见过她一次,知道她是此处房子的主家,闻言笑着摇摇头。 “哪能啊,下雨前王木匠就给地窖里做好了支撑,口子处还让我们放了土袋拦水。就是雨实在是下得太大,地窖里多少还是泡了些水,再挑两桶出来应该就差不多了。” 这比桑榆想象中的情况要好得多,她道过谢后又亲自进地窖里看了看。 发现里面正如男人所说,已经用红木搭好框架支撑。粗壮笔直的红木柱两头经过碳化,深深扎入地底和头顶土层。 地窖整体地面并不平,跟地表保持在同一坡度,一边高一边低。正因如此,流进来的雨水全都汇集在低处,就连柱脚都没泡水。 桑榆简单询问了一下他们后续的工作计划,意外得知现在就等着地面土层干透就能正式开始建房后便是一喜。 这个时代盖房子的速度是很快的,又没有钢筋水泥,不需要等待水泥硬化,原料就是些简单的木料与黄泥。 如果一开始桑榆没有提出挖地窖的要求,现在怕是已经能住进新房。 所以在地窖完工之后,接下来的事就是正式开始建房。 “王木匠有说还要等几日吗?到时候我也来帮忙。”桑榆觉得自己今日过来可算是赶巧了,要是明日过来,怕是都找不着人。 “要是接下来几日都是今日这种大晴天,差不多就三五日。” 桑榆记下这事,心想着等三日以后要再来一趟,到那时候她干脆就住在这边吧。 岭南城西城门前,桑永景在路边用野草蹭掉鞋边沾染的黄泥,又将身上的衣物收拾整齐,这才进入城中。 他避开永和永兴两个坊市,买了些糕点蜜饯,提着就往上次去过的桑家酒楼走。 桑家酒楼今日十分热闹,和上次来时的萧瑟景象截然不同。 门口招牌上挂着红绸,地上还有着放完鞭炮的碎屑,一看就是刚办完开业仪式没多久。 涌入的大量食客在跑堂小伙计的引导下安然落座,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桑永景看见酒楼生意兴隆,心中也是高兴不已,真不愧是自家二哥,一出手就能扭转乾坤,将酒楼经营得如此红火。 门口招揽客人的小伙计见他驻足在门前,笑着上前询问:“客人您要不要试试我们桑家酒楼的菜品,今日刚刚开业,进店就送一碟小菜,消费满一钱银子还能免付一成。” 进店就送菜,花到一定数额还能少付一成,桑永景微微皱眉,二哥这么做生意难道不会亏本吗? 他看着眼前面生的应该是新招来的小伙计,直接问:“陈康在不在?我有事找他。” 他不太确定这家酒楼的掌柜的是谁,但他知道,今日刚开业,二哥肯定在店里,他找到陈康就能找到二哥。 听他准确报出陈管事的名字,小伙计脸上的笑越发谄媚,点头哈腰地引着他穿过大堂往后院走。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是不是早看我不顺眼 桑家酒楼是城中少有的高层建筑,一共三层,内有回字形覆顶天井。 一层大多是些散客,二楼则以包厢为主,靠近天井的一圈也设有桌椅,可以边吃饭喝酒边欣赏一楼天井舞台上的歌舞。 三层空间分割出四个大型包厢,可供客人举办小型宴会。至于住宿空间,则全都放在后院。 路过大堂时,桑永景大致看了眼,一楼的上座率还挺高,差不多有七八成。而二楼就显得冷清些,只零零散散坐了些人。 后厨,陈康正忙着指挥手底下人去上菜上酒,今日是酒楼正式营业的第一天,可不能怠慢客人。 他眉间隐隐带着股愁容,但被他藏得很好,谁也没能看出来。 小伙计领着桑永景过来,同他禀报:“陈管事,有人找您,我把人带来了。” 这会儿正忙得不可开交的陈康一下怒了,有人找他也得看是什么时候什么人,他居然直接就把人给带进来了? “你……”他转过身正想训斥两句,一抬眼恰好对上桑永景的笑脸。 陈康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一副惊喜的表情连忙上前行礼:“四老爷,您怎么来了?” 桑永景对他印象还挺不错,笑着点头示意他不用多礼:“我来探望一下二哥,他在吗?” “二爷在二楼喝茶呢,小人这就领您过去。” 说着陈康就打算带桑永景往外走,却被他拦下:“唉,你继续忙,我自己去找他就是。” 他又不是个傻子,一眼就看出这里忙得很,下面人全指望着陈康的吩咐做事,他要是贸然离开一会儿,怕是整个后厨都会乱成一锅粥。 反正二楼总共就那么大,他绕一圈肯定能找到桑永年,不用陈康领路也没事。 “啊?其实也没那么忙,这点时间还是有的,我还是跟您一起去吧。” 陈康没料到他会拒绝,一时间不知道他是推辞还是本意如此。 “不用不用。”桑永景摆摆手,也不管他,拎着东西就往回跑,只留下一脸懵的陈康。 重新回到大堂,桑永景视线在二楼扫了一圈,依旧没看见熟悉的身影。他微微皱眉,自家二哥这是躲哪去了? 上到二楼,在转过大半圈之后,他终于在一处靠近柱子的位置发现了桑永年。 “嘿,二哥!” 他悄悄走到桑永年的背后两步左右,突然大喊一声,却没见到预想中对方被自己吓一大跳的场面。 只见桑永年慢慢放下手中茶杯,拿起茶壶给早就烫好放在一旁的茶杯也倒了一杯茶, “尝尝吧,岭南当地的红茶,跟京城的风味很是不同。” 他这般模样着实无趣,桑永景撇撇嘴在旁边坐下:“二哥你是不是早就看见我了?” 桑永年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今日来找我有事?” “前几日遇见陈康,我才得知二哥病了多日,想着过来看看。今日见着二哥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桑永景端起茶杯吹了两下一饮而尽,走了这么远的路可把他给渴坏了。 “哎,这是上好的红茶……算了。”瞧见他这副牛嚼牡丹的粗俗样,桑永年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桑永景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管它是好茶坏茶,最大的作用不就是给人喝的嘛。 他一点也不当自己是外人,又给自己续上一杯,而后拆开买来的糕点,拿起一块就送到嘴里。 “唔,这个好吃,等回去的时候我要再买点带回家,二哥你也吃啊,专门给你买的。” “……”专门给他买的,那你就直接拆开来吃?桑永年心中飘过一串脏话,有些无力地捏了捏鼻根。 “你们日子过得怎么样?娘的身体还好嘛?” 他从陈康那里得知桑永景他们靠着卖饴糖挣钱时,心中百感交集。 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是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终于懂事了,还是该心疼老娘跟着他受苦。 “日子过得挺好啊,我们在建房子,娘的身体也好,每顿都能吃一大碗的米饭。” 桑永景这话一点不假。 桑榆的手艺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哪怕是最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得极其美味,吃饭时个个都恨不得抢着吃。 一家人在流放路上瘦下来的身形,最近都稍微长了点肉。 “那就好,那就好。”桑永年欣慰地点点头,他这个弟弟别的不行,但绝不会说假话,有他这话他也能放心些。 他拿起桌上那包展开来的所剩不多的,号称专门给自己买的糕点,送入口中轻轻咬了口。 下一秒就因为糕点的碎屑而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 “呛到了?快快快,喝点茶水顺顺。”桑永景连忙给他倒了杯热茶送到嘴边。 “噗——”滚烫的茶水入嘴,瞬间就被喷了出来,咳嗽声愈加激烈,桑永年眼睛都因剧烈的咳嗽而变得通红起来。 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桑永年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看向身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桑永景。 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早看我不顺眼对我心中有恨?” 不然怎么想方设法地想要弄死他。 “啊?二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不是看你呛着,好心想让你喝点水顺顺,一下忘了茶水是刚烧开的。” 桑永景满脸委屈,他真的是好意。 “行了行了,你就老实坐着吧,本来就心烦,你就别再给我添堵了。”桑永年无奈地摆摆手。 “二哥酒楼生意如此兴隆,怎还心烦,难不成是这病……?” 桑永年连忙叫停,生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词来:“诶,打住!我这病就是路上伤着元气,得慢慢养,不是什么大事,我愁的另有其事。” 另有其事?桑永景眉头一挑,忽然想起桑榆早上说的话,冷不丁地开口问:“桑家真的缺钱了?” “你怎么知道?这事传扬出去了?” 桑永年一下惊坐起,连他这不成器的弟弟都知晓此事,岭南城中不知道的人怕是没几个了。 “没有没有,二哥你冷静点,别又咳嗽。”桑永景连忙将他扶住,又给他面前的茶杯添了点水。 这才缓缓开口:“这事是榆儿同我说的,刚开始我还不信,现在看二哥的表现,看来是不得不信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条街十七家酒楼 “桑榆,未进桑家大门仅凭些细枝末节就能推测得八九不离十,她确实比你聪明。” 桑永年对桑榆印象深刻,其实他身为二伯,平时甚少有与她见面的机会,多半是在些佳节家宴上看过几眼。 以前他对桑榆的印象不过是自己不成器的弟弟,所生的少言寡语的女儿,倒是流放路上所作所为让人大大改观。 “当然,我们家榆儿是最聪明的。”被他说自己不如桑榆聪明,桑永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颇为自豪。 桑永年简直没眼看,一手扶额问道:“她还说什么了没有?” “说你心情不好,让我买点糕点给你尝尝。” 桑永景回想着桑榆所说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家女儿真的是神人,全都说中了。 “……她有法子解决桑家现如今的困境吗?”沉默良久以后,桑永年缓缓开口,问出了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二哥,这事不应该挺好解决的吗?酒楼如今开起来了,日后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金钱进账,到那时候哪还用得着为钱发愁。” 桑永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愁,酒楼生意很是红火,一看就能挣不少钱,应该要不了多久桑家就不会再缺钱了。 “四弟,你要是能聪明些,也不至于三十多岁连个进士也没考上。” 桑永年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同情,也不知道就四弟这个脑子是怎么生出桑榆这么个聪明人来的。 “二哥!说好的不揭人老底的呢!”桑永景脸色一红。 他真的为此付出过极大努力,寒窗苦读数年辛辛苦苦考上举人,拥有会试资格,可惜也就止步于此,从未考上。 “再说咱不是说着钱的事吗?别转移话题。” “行,那就说说钱的事,桑家确实缺钱,不然也不至于让我一个病恹恹的出来做事。” 桑永年也不是要故意取笑他,顺着说起酒楼的事。 “你现在往下看,是不是觉得往来的食客颇多,生意十分红火?” “是啊。”桑永景连连点头,他觉得酒楼生意肯定极其挣钱。 “唉,那都是表象,”桑永年长叹一声,“我在开业前让人去统计过,你知道光是这一条街上,开了多少酒楼饭馆吗?” “多少?” “足足一十七家。” “嚯!”桑永景一惊,他来时确实在街道两旁看见不少酒楼饭馆,但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今日是刚刚开业,送菜再加上有着削价让利,这一楼也不过才坐满了七八成。等几日后不送菜不削价,怕是连五成都坐不满。” 桑永年今日没有待在后院也没有独坐在三楼,之所以坐在二楼,就是为了观察人流量。 本以为在各种促销手段之下,今日生意会爆满,却没想到根本就坐不满。 提前备好的各式蔬菜、肉类怕是也消耗不完,放过夜之后就不新鲜,不能继续用来做菜砸了自家招牌。 光是菜品损耗就定然是笔天文数字,这一点,连身处后厨的陈康都想到了,他桑永年自然不会想不到。 “那……没有别的法子招揽客人?”桑永景试探着问。 在他心目中自己这位二哥可是经商奇才,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没有。”桑永年回答得十分干脆。 “可是咱们家的酒楼,之前在京城生意不是特别好吗?怎么换了个地方就……”桑永景话还没说完自己就意识到不对,止住话头。 桑永年轻笑一声,十分的无奈:“你也说是在京城,我们现在什么身份,无权无势还无钱。大哥光让我经营酒楼,却花不起钱。” 酒楼最重要的是什么,厨子的手艺只能排第二,第一是关系是背景。 一家酒楼能不能经营好,跟厨子跟菜品确实有很大关系,但最重要的是得有人在背后撑腰。 普罗大众是有种盲目从众心理的。 一家酒楼,要是来往的都是些名流豪绅,哪怕是底层民众也会觉得这家酒楼定然是顶层人士才能进出的高档场合,会想着日后若是有钱了,一定要去这家酒楼吃一次。 而那些算不上名流豪绅,但家里又有点富裕的阶层,就会主动来这家酒楼吃饭,没准就能在上面人面前混个眼熟。 酒楼想要挣钱,挣的就是这些人的钱。 一楼吃饭的那些散客,一顿饭能花多少钱,又有多少利润可图,都不定够工人工钱的。 “那花钱请几位手艺好的厨子呢?”桑永景提出建议。 桑永年白了他一眼:“你给我钱?” 好厨子都在别人家的酒楼里,想挖过来就得加钱,这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桑永丰舍不得出。 桑永景连连摇头,说话间还捂紧了腰间:“我没钱。” 他早上刚从桑榆那里领到一两银子,可不能随随便便交出去。 “没打算要你的钱,你回去帮我问问桑榆,可有什么好法子能帮酒楼吸引客人。” 桑永年忍不住又翻了个大白眼,他这不成器的弟弟现在又多了个坏习惯,抠门得要死。 他说这话也只是顺嘴这么一说,没将希望寄托在桑榆身上,桑永景却听进了心里。 知道提前备好的菜肉今日肯定是卖不完,桑永年让陈康给桑永景收拾出来些带回去吃。不仅是他,估计接下来两日桑家也不用再买菜了。 出来一趟,不仅吃到了糕点、探望了二哥、吃了顿饭还带着大半背篓的各种菜肉回家,桑永景一路走一路哼着小曲,心情特别好。 心里还想着,二哥这酒楼开得好啊。以后也不用再去山里采野菜捉野鸡,隔三岔五的去酒楼打打秋风,随便带点回来就够一家子吃上好几天的。 桑榆看着他从背篓中拿出一样样的蔬菜,尤其是最后那大半块足有十多斤的肥猪肉,嘴巴一下张得老大。 “爹,你不会把我给你的钱一下花光了吧?” 她不排斥花钱给家里改善伙食,但也不能一次买这么多啊,吃不完到时候放坏了怎么办。 “没花钱,喏,你看这一两银子还在呢。”桑永景满脸得意,从腰间掏出早上桑榆给他的那一两银子,拿在手里晃了晃。 第一百一十九章 爹,咱们养猪吧! “爹你空着手去看二伯,然后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桑榆更加震惊,这次是震惊于她爹的厚脸皮,这得多厚的脸皮才好意思这么做。 她上次卖糖时挺起来的腰杆,在她爹这儿一下就折了。 本来还想着跟桑家互不相欠,这一下就欠了人家个大人情。 “没有空手去,”桑永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实情,“一两银子我舍不得花,就问你祖母要了些铜板,买了糕点和蜜饯带过去。” 一两银子,放以前他随手就能赏给下人,如今自己辛辛苦苦挣钱之后,他拿在心里却舍不得花掉。 所以临出门前问施老太太要了些铜钱,买了糕点和蜜饯这才上门去探望桑永年。 虽然那些糕点多半都被他自己给吃了,可那些蜜饯二哥不是收下了嘛,正好他每日都要喝药,吃点蜜饯去去口中苦味。 “那也不能白拿人家这么多东西啊!”桑榆拧着眉计算着地上这些东西的价格,想着等下次遇见桑永年就折算成钱还回去。 蔬菜这玩意价格不贵,几文钱就能买上一堆,真正贵的是那块猪肉,看起来就得有个十几斤。 桑榆上次路过猪肉摊时问过价,猪肉价格在三十到五十文之间不等,具体价格得看部位。 哪怕按最便宜的三十文计算,那块肉粗略估算成十五斤,加在一起就是四百五十文,将近半两银子! “爹,你可真是我的好爹,难得放你一个人出去,给我带回来这个大的麻烦。”说这话时,桑榆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咬上桑永景两口。 她辛辛苦苦挣回来四两多的银子,他轻轻松松就花出去半两。 “你二伯说了,店里消耗不了这么多菜肉,等到明日就不新鲜了不能卖给客人,让我拿回来吃,也算是孝敬你祖母,不算白拿。” 桑永景连忙解释,他当时完全没过脑子细想,桑永年说啥他就信啥。 桑榆冷笑一声:“爹啊,你但凡动动脑子呢,酒楼里吃不完的菜肉,难道不会拿回家里吃吗?” 桑家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别说卖不完的菜,就是剩下的边角料拿回去给下人吃,主子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气归气,归根究底,桑永景的出发点还是好的,何况现如今肉都已经拿到家里总不能再送回去。 桑榆叹了口气问他:“二伯有让你给我带什么话吗?如何更好地招揽生意?” 原本还蔫头耷脑的桑永景一下抬起头来,双眼放光地盯着她:“榆儿,你怎么知道?” “呵,有事求人,自然得重礼相送。”桑榆可不记得自家老爹跟二伯的关系有那么好,能随随便便就送十几斤的猪肉。 要知道,哪怕桑永年现如今管理着酒楼,说到底这酒楼真正的主人还是桑永丰。 若不是有事相求,桑榆估计自家老爹,顶天能带回来两斤肉,这都得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 “行吧,肉我们就收下了,但也就这一回,下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收了。” 桑榆自己也有开饭馆的打算,可不想让自己以后的竞争对手知道自己的秘诀。 “那法子?”桑永景小声的询问,并没抱太大期望。 桑榆却语出惊人:“我有,等明日我同你一起去见二伯。” 她脑子里装着数代人呕心沥血研制出来的各种美食与技艺,随便拿出一个来就足以让一家酒楼拥有立足根本。 虽然让桑家人挣钱她不是乐意,但谁让他爹已经收下人家的礼了呢。 “那这些猪肉,咱们怎么吃?”桑永景背着竹筐回来的路上,脑子里就在想着这事。 中午他在酒楼同桑永年一起吃饭,却总觉得不对味,感觉远没有桑榆做得好吃。 “我想想。”桑榆拿起那块包好的猪肉,揭开表面的油布,在看见下面暗红色的猪肉时便是一怔,这猪在宰杀时该不会没放血吧。 果不其然,猪皮颜色也是偏红,白花花的脂肪层里还有着零星的血块,凑近嗅闻还能闻见明显的腥臭味。 “爹,平时吃的猪肉就是这样吗?” 桑榆觉得桑永年既然有事相求,应该不会故意拿没放血的次等肉给她们,更大可能是现在的猪肉就没有放血这个概念。 “是啊,不好吃,一股子腥臊味。”桑永景十分自然地点头,在他印象里,所有猪肉不管怎么烹饪都是一个味——难吃。 “那一般吃什么肉更多?”桑榆两眼放光地问,她隐约看见了无限商机。 桑永景想都没想,直接就说:“羊肉和鸡肉,京城上层人士甚少有吃猪肉的,他们觉得那是平民才会吃的贱食。” 说完又偷瞥了眼桑榆,小心翼翼地问:“榆儿你能做好吃吗?” 桑榆此时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看样子这个时代阉猪技术尚未普及,连宰杀猪肉都不知道要放血,导致猪肉价格低廉。 她沉默半晌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爹,咱们养猪吧!” “好……啊?”桑永景刚说完那个好字就愣在当场,什么?他听见了什么?他的女儿说要养猪? “我觉得猪肉有很大的市场潜力,咱们要是能做大做强,以后肯定能成为赫赫有名的养猪大王。” 桑榆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好啊,养猪,劁猪,分割成猪肉,再做成酒楼特色菜,绝对能吸引大批人来用餐。 之后再开分店扩大养猪规模,迟早能让大应王朝的所有人都知道,猪肉一点也不难吃。 “榆儿啊,此事万万不可啊。”桑永景一下慌了神,连忙劝道。 桑榆不解:“为什么不行?” “别的暂且不说,你大哥日后还要考科举呢,要是让别的考生知道他家里是靠养猪挣钱的,会被人看不起的。” 桑永景这话一点都没作假,士人普遍认为猪肉污秽,且受儒家君子不食溷腴,也就是不吃猪狗内脏思想的影响,推崇食用羊肉。 就是吃猪肉被别人看见,都会被排挤被边缘化,更别提是养猪家庭出身。 他一番解释之下,桑榆只能暂时打消了靠养猪发财的念头。 她觉得桑兴嘉的脑子不笨,没准真能踏上仕途,到那时候她们家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他的掣肘。 她想做生意发大财,家里多个靠山总比把白花花的银子送给不靠谱的外人强。 第一百二十章 再进一趟岭南城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死心:“那咱不靠养猪挣钱,养两只自己吃呢?” 她们家里靠着山壁,旁边还有多余的空地,盖个猪圈也不费什么事。 到时候买两只猪崽回来,她劁完以后养上一年,宰杀以后就有吃不尽的香肠腊肉,红烧肉、炖蹄髈等等数不清的美食,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流口水。 “最好也别吧,榆儿你要是实在想吃猪肉,咱就隔三岔五买些回来吃就是。”桑永景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对养猪这事如此执着。 桑榆:“……”买没放血没劁过的臭猪肉回来,谁愿意吃。 她只能作罢,心里却盘算起来,自己不能养,那交给别人来养呢?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赶紧把这块骚臭的猪肉给处理了,天气炎热温度又高,不及时处理怕是容易臭。 翻看了一下,发现这是块五花肉,肥肉比瘦肉多出不少。 桑榆有心将肥油割下来一部分炼成猪油,又怕没有劁过的猪肉连油都带着腥臊味。 转念一想,市面上也有卖猪油的,价格比起豆油还高上一截。 如果带着腥臊味,应该也不会有人愿意多花钱去买,她便抱着试试的心态开始处理猪肉。 先将整块的五花肉切成小块,多余的肥肉切下来放到一边之后炼油。 之后就是冷水浸泡,析出猪肉里的血水,每隔半小时就要换一次水,得浸泡上三四个小时。 将肉泡在水中,看着满脸期待的桑永景,桑榆想了想,让他跟自己一起再进一趟岭南城。 “嗯?不是说明日再去见二哥吗?怎么现在又要去?”桑永景心中不解,但还是听话地起身。 “不管今日明日总是要去这一趟的,正好进城去买些配料回来。” 之前做菜,桑榆觉得,依靠自己的手艺,哪怕缺一些配料也能弥补回来。 但今日这腥臊味极重的猪肉,不买点料酒回来是真不行。 当然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出现正儿八经的料酒,不过用黄酒代替也是一样的,正好把欠下的那份人情债给还上。 路上的时候,桑永景就开始向桑榆打听她究竟有什么好主意。 “榆儿,你这么快就想好了?不再仔细斟酌斟酌?” “又不是什么大事无需斟酌,再者说,二伯难不成还指望半两银子的东西换回去什么绝世计谋?” 好主意桑榆脑子里多的是,但她没必要全拿出来给桑永年用,甚至于她接下来要给他的方法,价值都远远超出于那些菜肉。 被她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桑永景一下安静下来,脑子里开始思考究竟有什么法子能让酒楼的生意红火起来。 直到走到桑家酒楼前,他仍旧没能想出个好主意,垂头丧气地跟着桑榆进门。 桑永年依旧坐在二楼拐角处,酒楼开业第一天,不管好坏,他这个直接负责人总是得坐镇现场的。 瞧见桑榆的时候,他一下没能认出来,不过很快就看见垂着脑袋跟在她身后的桑永景,瞬间想起她是谁。 “榆儿见过二伯。”桑榆的礼数很周全,上来就先给桑永年行礼。 “不必多礼,快坐。小二,上壶韶州茶。” 桑永年先让人去泡壶好茶,这才看向桑永景问:“四弟这是刚回去就又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榆儿说……”桑永景话说到一半,桌子下的手就被桑榆捏了一把。 他一下止住话头,尴尬地挠了挠头:“还是让榆儿亲自同你说吧。” 他算是明白过来,不论是自家二哥还是自家女儿,脑袋瓜都比他灵泛,他一个笨人还是少说话多喝茶。 “爹爹今日回去带了不少菜肉,榆儿在此先替全家人谢过二伯。” 桑永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都是一家人,些许东西哪值得言谢。” 不想跟他绕什么弯子,桑榆索性直入正题:“听我爹说,二伯的酒楼生意很红火,不知道能否看看菜单?” 一家酒楼想要经营好,就得有自己独家的特色,招牌菜、时鲜、酒水等等都能算得上,她要菜单就是想看看桑家酒楼的特色是什么。 “那当然可以,一路过来甚是辛苦,正好点些菜垫垫肚子。” 桑永年抬手唤来店小二,接过一份竹制菜单递给桑榆:“随便点,正好也帮二伯看看店里的菜色如何。” 桑榆没急着说客气话,低头看起菜单,只是一眼她便忍不住蹙眉,这菜色未免也太少了点。 桑家酒楼的菜谱跟后世饭店里的菜谱有些相似,分为几个大类,羹汤、主菜、素菜、面点、点心、酒水等,每一类下面还有三五道菜名。 “二伯……酒楼里总共就这些菜?” 桑榆觉得如果真就只有这么多种菜,那自己未免有点过分高估这个时代的厨师。 “菜色是少了些,这不是刚开业,很多时鲜类的东西还没找到稳定靠谱的货源,贸然记上菜谱怕口味不稳定。” 桑永年面子有点挂不住,他哪里不知道这菜谱乍一看还行,真正懂行的人眼中,其实也没几样能拿得出手的。 但大哥一直催促着让他赶紧开门营业挣钱,他也只能咬着牙硬上,想着后面再慢慢补上,没想到桑榆一眼就瞧出其中端倪。 “时鲜虽好,但也就尝个新鲜,一家酒楼真正的招牌菜,必然不能是道时鲜菜。” 桑榆指尖点在主菜下的莲花鸭签上,她曾一比一复原过这道菜,知道其中的难处与妙处。 “二伯,这道莲花鸭签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道宫廷菜,您能想到拿来当酒楼的主菜确实很有噱头,但……” “但是什么?”桑永年没想到自己信心十足的主菜上来就被她点出来历,一下有些心焦起来。 “但是莲花鸭签这道菜,因是用油炸出的,专门佐以蘸料解腻。酒楼开业如此匆忙,二伯怕是来不及准备梅子酱吧。” 梅子酱这玩意一般市面上也不会有人专门卖,多是各家酒楼自己制作,就以桑家酒楼匆忙开业的情况来看,怕是连梅子酱都没准备。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爹我刚刚表现得棒不棒 “梅子酱?” 桑永年一怔,很快明白过来,难怪那日他试菜的时候,虽然觉得莲花鸭签的造型好看,味道也不错,但却怎么也吃不下第二块,原来是被腻着了。 “刚开业,很多食客觉得新鲜,可能还察觉不出来。但作为主菜,日后定然会常常被点,一来二去的,有损酒楼名声。” 桑榆微微点头,觉得自己之前想好的那些东西或许都不用说出来,光是指出这些问题,桑永年就已经赚回本了。 她又补充了一句:“这道菜若是佐以羊羔酒风味会更上一层,可以搭配着售卖。” 这点桑永年是知道的,他虽然没能进宫用过御膳,但家里可有一位实打实参加过御宴的。 据桑永丰所说,一次宫廷宴会,下酒十五盏,每盏酒配两道主菜,从头吃到尾要花足足六个多时辰。 哪怕是在京城见惯了好东西的他,在看见御宴上的酒水菜肴时,仍旧忍不住咋舌。 而这莲花签鸭就是他印象最深的一道菜,外形酷似一朵盛开的莲花,味道也是上佳,这才想着拿来当酒楼主菜。 只是他那日酒喝得有点多,忘了旁边搭配好的解腻用的梅子酱。 羊羔酒确实是好酒,但却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就算有商队运送过来,价格怕是也会翻上几番,一般人根本喝不起。 桑永年苦笑着摇摇头:“岭南一地还是别想着喝什么羊羔酒了,喝些外邦的酒都比羊羔酒便宜。” “酒楼毕竟是二伯您在管理,您觉得什么好,就用什么。”桑榆只是好心多说一句,既然他觉得贵她也就不再多说。 “好侄女,可还有别的遗漏?”桑永年此时再看向桑榆,一改先前淡然的做派,眼神中一片火热。 他这侄女可真是绝了,连这点毫不起眼的问题都能点出来,若是个男儿身,他定然要将自己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时鲜确实不稳定,但海鱼可就不一样了。这里离钦州距离算不上太远,派人过去采买些海鱼连夜运回不是难事,只要能把控好这条路子,不愁没有食客登门。” 桑榆给他点出条明路来,桑永年先是两眼一亮而后眼神又黯淡下来。 他也曾动过采买海鱼的心思,但还是那个问题——缺钱。怕是只有等酒楼生意踏上正轨,才能尝试走这条路。 看他模样桑榆也能猜到他没钱办这事,这时候可不比后世,上百里的路程开车一两个小时就能到。 崎岖山路再加上不时出现的盗匪,马车一日也就能行进七十里左右,哪怕日夜不歇也得一天一夜才能跑完。 海鲜这种东西又尤为娇贵,得配上冰块保鲜,其中花费可想而知。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个主意,在酒楼门前设置个看菜的样品柜,用蜡塑菜肴模型。” 这个就有点像后世的食物模型展览柜,就是以如今的手艺做得肯定没有那么精致。 光是以莲花鸭签的造型就足以吸引很多人的目光,让他们走进酒楼。 桑永年一下想明白她的意思,猛然一拍大腿,兴奋出声:“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将期盼的视线重新投向桑榆,却见她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扯了扯发呆的桑永景。 “二伯,时候不早我们还有些事就先行告辞了,日后再来拜访。” 她说的这些话比起那些菜肉已经不知道值钱多少倍,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还得趁着坊市没关门赶紧去买黄酒,晚上吃香喷喷的五花肉呢。 “啊?终于能走啦,二哥,那我们下次再来,别送了。” 桑永景一点眼力见没有,一听桑榆说要走,完全不管桑永年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拉着桑榆就往外走。 出门之后他却狡黠地朝桑榆挤挤眼睛:“你爹我刚刚表现得棒不棒?” 桑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原来爹你不是……很棒!” 也是,她爹虽然有时候情商智商堪忧,但这种对方明显还有话要说的情况还是能看出来的,不会如此干脆地拉着她立马走人。 这是看出她不想再多说了,才装作没有看出桑永年意图的样子。 “嘿嘿,你爹我也不笨。你都跟他说了那么多了,早就不止那点菜肉的钱,哪还能继续往下说,那不亏本了嘛。” 桑永景嘿嘿笑着,难得被桑榆夸奖,他很是自豪。 “行,看在你刚刚事情办得不错的份上,我勉强原谅你私自收下二伯东西的那事。” “啊?”桑永景原本还傻乐着的脸一下垮掉,“那事不是都过去了吗?” “骗你的,买酒去。”桑榆轻笑一声,脚步轻快地往旁边的坊市走去。 两人回到棚子里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只剩下天边一缕白光。 桑榆让桑永景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好,自己则去泉水口旁看浸泡在里面的猪肉块。 谢秋槿牢记她的叮嘱,过上一段时间就给猪肉换一次水,此时泡着猪肉的水面已经看不见什么血色。 为了以防万一,桑榆决定还是再进一步处理下。 拿来之前买的米醋,按一比十的比例稀释后,用白醋水溶液搓洗猪肉表面,继续静置。 她和桑永景这次去坊市,不仅仅买了黄酒,还买了酱油和散盐,之前买的盐吃得差不多了,她不是很想跟沈秀才打交道。 除此之外,还有些价格不是很贵的本土香辛料,花椒、葱、蒜,也是一样买了一点,至此,桑榆的厨房调料总算是凑了个七七八八。 桑兴嘉的腿经过这段时间的静养恢复,已经好得差不多。 走路时不再一瘸一拐,眼看着是已然大好,天天叫嚷着要去清溪村看看,全家就他和祖母未曾去过了。 最终还是被桑榆强硬地压下,人家大夫都说了得养上十日,你就乖乖把药给喝完,不然就别想出门。 此时见自家妹妹回来,桑兴嘉顿时凑过来满脸讨好地问:“小妹,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嗯……桑榆想了想,今晚主菜肯定是吃红烧肉。 桑永景从酒楼带回来的菜里还有大豆叶也就是豌豆尖,可以炒个素菜。再做个萝卜汤解腻,今晚的菜系也就齐活。 第一百二十二章 红烧肉 “你把豌豆尖掐一下,只要上面的嫩芽,萝卜也削个皮。” 指使起他来,桑榆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天天在家里待着也无趣,帮忙干点活纯当锻炼了。 聊天的这会儿时间,之前用醋水泡着的猪肉块也腌制得差不多。 桑榆将猪肉块在流水下冲洗干净,取出今晚要吃的部分,多余的继续泡在水中去味。 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关键——给猪肉焯水。 桑榆自己没有试过用未放血未劁过的猪肉做菜,但她知道,这种情况下的猪肉腥臊味特别重。 一旦处理不好,可能刚吃一口就会吐出来,她可不想浪费这些来之不易的猪肉。 清洗干净的猪肉冷水下锅,加入大量姜片、黄酒、葱段、花椒,用大火煮沸,持续煮五到十分钟。 大量包含血沫与杂质的浮沫随之漂浮在水面上层,桑榆小心地用勺子一点点地将浮沫舀出,直至锅中再也没有浮沫。 焯水后捞出猪肉,用温水将猪肉冲洗干净,沥干水分备用,这时候就可以正式开始做红烧肉。 空锅烧热后放入少量豆油,加入两小块自制的糖块,用中小火慢慢加热,锅铲不停搅拌,直到糖块完全融化。 等糖出现密集的小泡泡,立即将五花肉块倒入锅中快速翻炒,让每一块肉都均匀地裹上糖色。 继续用中火煸炒裹好糖色的肉块,炒至边缘微微发焦,逼出肉中的一部分油脂,这样吃起来香而不腻。 放入姜片、葱段、花椒,翻炒出香味,沿着锅边淋入黄酒,快速翻炒,利用酒气带走腥味。 再加入些许酱油、醋和盐,翻炒均匀让肉块进一步上色。 之后一次性加入足量的热水,水量完全没过所有肉块,盖上锅盖,用大火烧开。 水开后用最小火,保持汤汁微微沸腾的状态,盖上锅盖慢慢炖煮入味。 桑永景看着她不要钱似的往锅里加香料和黄酒,越看越是心疼。 那些虽然没有外邦那边带来的香料昂贵,但只要跟香料沾了边就没有便宜的。 往锅里加的哪是什么香料,分明是一把把的铜钱。 “榆儿啊,这猪肉做出来能好吃吗?”见桑榆止住动作,他忍不住出声询问。 在他印象里,猪肉就算再怎么处理、炖煮,那股子腥臊味却是如何也去不掉的。 现在桑榆所做的猪肉,闻起来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道尝起来味道如何。 “当然好吃,爹难道还不相信我的手艺吗?”桑榆却是很有把握。 她自己确实没有用这种猪肉做菜的经验,但可别忘了她来自什么时代,又是什么身份。 她的粉丝中不乏在海外留学的学生党,苦这种骚臭猪肉久矣,明明看起来肉质极好,买回去做完却只能连锅一起扔掉。 于是便求到了她的头上,她专门给这些留学生出过一期视频,说的就是如何处理这种猪肉。 本来她还想着亲自示范一下,结果找遍全省,也没找到一家猪肉场愿意卖她一头没放血没劁过的猪。 现在这种情况,她也算是给自己提前做了攻略,直接就能派上用场。 桑榆一边闲聊一边将米饭给煮上,今天的菜要是不配大米饭吃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时间过得很快,锅中炖煮的五花肉已经足够软烂,用筷子戳一下肉块,就能轻松地戳穿肥肉部分。 将锅中的大块香料尽量全都捞出来,换成中大火开始收汁,一边煮一边用锅铲轻轻翻动肉块免得糊底。 等锅底的汤汁逐渐变得浓稠,油亮,均匀地挂在肉块上,就可以出锅装盘。 一盘肉块透亮,肥肉晶莹似玉,瘦肉绛红如霞,浇着浓稠如蜜、琥珀金红汤汁的红烧肉被轻轻放在一旁。 所有人目光下意识地聚集在上面,谁也挪不开眼。 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桑榆已经做好了剩下的两道菜,招呼着快来吃饭。 洗完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准备开饭。面前摆着三道菜,红烧肉、清炒豌豆尖、萝卜丝汤。 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香气如同一颗炸弹,爆发式地向周围扩散。 焦糖香混合着酱脂香,配合着淡淡的香料味道,瞬间冲入每个人的鼻腔。 几乎没人去在意另外两道菜究竟是什么,所有人第一筷子伸向的都是红烧肉。 虽然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但手头的香料终究没有那么多,比如八角、桂皮、香叶一类的香料就没放,也不知道味道会不会有些偏差。 抱着不确定的心态,桑榆轻轻夹起一块,整块肉如同布丁般颤动起来,缓缓送入口中。 牙齿最先接触到的是肉皮部分,咬下去时能感觉到丰盈胶纸传来的轻微阻力。 肥肉部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油腻,舌尖轻压即融,如奶油般化开,仅留下浓郁的乳香。 瘦肉部分酥而不柴,牙齿稍触即散,还保留着一丝肌理感。 加入的糖份量刚刚好,在酱油的咸鲜映衬下,甘甜味道萦绕舌尖。 一块嚼完后,口腔内还带着些许淡淡的酒香与回甘。 “唔——好好吃!”桑永景瞪大双眼,发出一声感叹。 他是抱着批判性的态度来吃的,他觉得桑榆的厨艺就算再好,也处理不好猪肉本身特有的腥臊味。 毕竟就连京城的酒楼,做出来的猪肉也只不过是勉强入口的程度,依旧盖不住猪肉的那股怪味,她又能做成什么样呢。 哪怕闻起来味道很香,也不过是表面光鲜。 却没想到,在红烧肉入口的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大错特错。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吃的究竟是不是猪肉,难不成换成了羊肉又或者其他肉类,怎么一点腥臊味也吃不出来。 “榆儿,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一点也不臭了。” 桑永景此时才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桑榆之前跟他说想养猪,有这般手艺,养猪可比干别的挣得多得多。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如一头撞豆腐上撞死得了 “其实仔细品还是能吃出来点异味的,不过被我用糖的味道给盖了下去。” 桑榆的舌头比他灵敏,在细细品尝之后,敏锐察觉到那股被甜味盖下去的腥臊味道。 不过在缺少各类香料的情况下,能做到这种程度她已经尽力。 “啊?有异味?我怎么吃不出来?”桑永景满脸问号,难不成他的舌头坏了? 桑兴嘉点头附和着:“是啊,这肉跟以前吃过的猪肉完全不一样,太好吃了。” “好吃你们就多吃点,接下来几天,咱们得顿顿都吃肉了。” 桑榆笑着摇摇头,那么多的猪肉也不知道得吃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能不能放得住。 之前几日接连下雨,扰乱了桑榆她们一开始的计划。 砍下来自然晾干的竹子还没等干透,就又被雨水给浇了个透顶,自是用不成了,只能托那些帮忙伐木的人再砍些竹子回来。 烧炭场有专门烧制竹炭的习惯,晾干、烤干的竹料皆有储存,他们拿着新鲜的竹子过去,直接就能换成干燥的竹子。 正好趁着地基还没干透不好动工,桑榆和桑永景接下来的两日就开始准备建房的材料。 柱梁一类的东西,暂时存放在炭场那边,需要随时就能拉过来,竹子那几人也动身去山上砍伐,剩下所缺的就是泥土。 岭南地区的冬季气温到不了零下,房屋的保温措施不是很重要,但隔热是必须的。 以竹子为墙体支撑,透气性很好,但竹节间的空隙免不了会漏风,这时候就需要用泥土来填补空隙。 就地取用普通的黄土或黏土加水搅拌涂上去,黏性较好但强度不够,可能隔三岔五就要修补。 这个时候就可以在泥土中掺入干草、麦秸或植物碎末,比起纯泥抗裂性大大提升,还兼具一定的保温与防护作用。 很多乡下地区的灶台、土炕直到今日仍旧使用这种方式建造。 第二种就已经足够耐用,但桑榆还知道第三种配方。 石灰、河沙与黄土混合在一起,自秦代开始便用这个法子来修建长城与城墙。 而她打算用的是第三种配方的进阶版,石灰、黄土、河沙,再加入糯米汁与红糖,干固后坚硬如石,防水抗腐。 只要不出现什么地震洪水之类的天灾,能屹立百年不倒。真正的人走房还在,一房传三代。 石灰这东西炭场那边就能烧出来,花点小钱买点不费什么力气。黄土得自己去山里找找,河沙可以从溪水底部采集。 红糖没有,但需要的量并不大,和糯米一并买回来就行。 原本桑永景想直接去清溪村的小溪中挖沙,毕竟离得近,挖出来的沙子直接就能运到山壁那边晾晒,省得来回搬运费事。 却被桑榆拦下,她不赞同地摇摇头:“爹,我们去山里那条溪流里挖沙,上次抓鱼时我就看见河床底部有一层细沙,收集起来足够用。” “干嘛费那事,清溪村里的小溪里不就有吗?”桑永景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有时候桑榆真的很想打开她爹的头看一看,里面究竟有没有脑子,明明很多事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却偏偏看不明白。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唉,爹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为什么清溪村中间一条小溪,那条集市上却从未有人卖过鱼?” “诶?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难不成他们全都自己抓来吃了?” 桑永景之前没怎么在意,经她一提醒仔细回想一下还真是。 雨后溪水大涨,经常能看见里面有缺氧的鱼儿在蹦跳,却从未看见集市上有人捉鱼来卖。 “怎么可能。”桑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这时代的人们,连野菜都舍不得自己吃,要先拿来卖,卖不掉才拿回家。若是能捉到鱼,又怎么舍得自己吃掉而不是卖掉换钱。 “大量的鱼没有渔网可能抓不住,但一条两条肯定还是能抓到的。” 她之前在山里用外袍都能抓到鱼,不信村里人连一两条鱼都抓不到。 “那是什么原因?”桑永景隐约明白了点什么,想到之前跟桑榆一起上门去给那位沈村长送钱,心中闪过一丝明悟,“不给抓?” “爹你总算聪明一回。” 桑榆觉得自己说得这么透彻,要是她爹还想不明白,真不如一头撞豆腐上撞死得了。 “可咱们也不抓鱼啊,就挖点沙也不行吗?”桑永景仍旧不死心。 “……”桑榆无奈扶额,改天她再去坊市一定买块豆腐回来,“爹,重点不是抓鱼还是挖沙,而是,那条清溪,是人家的私人财产,咱们不能动。” 为了避免桑永景继续跟她犟嘴,她又补充一句:“想动也行,提着银子或者吃食送上门跟人家打声招呼。” 不论送什么,都不能比一开始建房那次送的钱少,因为这是求人办事。 与其花这份冤枉钱,还不如多费些力气去山里挖沙再带过来。 可能桑永景已经忘了被打的那件事,但她可一直记在心里。 这清溪村里,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安静祥和,在阴暗处潜藏着一股与沈村长交好的黑暗势力。 桑榆有时甚至在想,没准那股势力就是沈文赋自己培养的,以确保他在清溪村里的身份地位不受动摇。 说起送吃食上门,桑永景一下想起上回那兔肉的滋味,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这才继续说:“那咱们还是去山里吧,正好看看能不能再抓几条鱼。” 钱要花在刀刃上,比如等房子建成以后再买一只兔子烤来吃。反正一家人现在也是闲着没事干,多跑两趟全当锻炼身体。 桑兴嘉的药终于喝完,在桑榆的首肯下,他也算是解除限制,这两日跟着他们四处乱窜,活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 毕竟只是在竹子表面和缝隙中涂上一层,又不是真的要建什么碉堡,沙子用量不多,桑榆领着桑家父子二人进山挖沙。 这次她还专门带了施老太太编织的竹篓,缝隙小,滤水快,用来抓鱼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一百二十四章 麝香鼠出现挖河沙 桑榆感觉自打她教会了祖母编织之后,就像给她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一样。 从一开始的小篮到现在的竹篓,手艺越发精进,除了不会劈竹子以外,都快成为一名专业的篾匠。 倒是可怜桑兴嘉,腿伤了以后不能外出,原本还能在家里自怨自艾。 打从施老太太迷恋上编东西以后,他连唉声叹气的时间都没了。 每天睡醒就要忙着给祖母劈竹条去竹刺,原本那双握毛笔的手都磨出几个茧泡来。 难得能出门,他表现得十分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小妹,你上次是怎么徒手捉鱼的,再给我说说呗,有没有什么心得技巧?” 桑榆叹了口气:“大哥,这已经是你问的第三遍了,前面就到地方,等会儿我亲自演示给你看还不行吗?” 开路的桑永景抬起一根横在胸前的树枝,正要迈步走出去,忽然顿住步子,回头朝拌嘴的两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桑兴嘉还没反应过来,桑榆却是眼睛一亮,想起自己之前在溪边看见的麝香鼠,难不成是看见它了? 她避开周围的草木枝条,无声靠近桑永景,从他的臂下往外看,果不其然看见一只酷似老鼠的麝香鼠在溪边觅食昆虫。 桑兴嘉学着她的动作凑过来,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那只麝香鼠。 那是一只大小得有六寸余长,也就是二十多厘米长的酷似老鼠的小动物。 吻部尖长,尾长稍短于体长,尾覆鳞片且长毛稀疏,背毛呈灰褐色。 此时正在溪边刨着湿土,不时用尖尖的嘴部伸进洞中,衔出一截鲜嫩的植物根茎咀嚼吞咽。 他有些不解的用气声问:“小妹,这是田鼠吗?这么小抓到了也不够吃啊。” 桑榆瞪了他一眼,一天天的,脑子里除了吃还是吃,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怎么看见什么都想着能不能吃,别看它小,要是只公的,能卖出一笔天价,用黄金结算的那种。” 她这话可没有夸大,雄性麝香鼠有分泌芳香物质的腺体,可制成一种特殊的类似于麝香的香料。 而麝香作为官方市舶司专营的垄断物资,每克麝香能卖到四至八两黄金不等,民间私下交易更是有价无市。 哪怕只能从麝香鼠身上取出几克麝香,也能让她们一家发一笔横财。 “果真?” 听完她的一番话后,桑兴嘉再次看向那只麝香鼠时,已然不再是之前那般淡然,眸中似是能喷出火来。 在家里待的时间太久,他就越发的想要挣钱贴补家用,却苦于没有门道,眼下一条暴富之路就在面前,他哪能不动心。 似乎是被他们低声的交流惊扰,那只麝香鼠突然停住动作,人立而起,竖着耳朵倾听四周的动静。 三人瞬间安静下来,不再继续交谈,如此,那只麝香鼠慢慢放松警惕,继续翻找食物。 不止是桑兴嘉心动,桑榆自己也想抓住那只麝香鼠。 只要抓到它,再卖掉麝香,她事业的启动资金就再也不用发愁,分分钟就能买下一家酒楼或是饭馆。 之后凭借着她的手艺,做大做强指日可待。 可是,她们根本没有捕猎小型动物的经验,又不敢告诉其他有经验的猎人,要怎么才能抓到那只麝香鼠呢?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桑永景和桑兴嘉对视一眼,悄然开始行动起来。 一人站在原地,一人往回退了几步,绕远了些与留在原地的人形成掎角之势。 桑榆正陷在思绪之中,忽然便感受到身旁的人一下窜出,直奔那只麝香鼠而去。 两人跑的速度极快,又堵死了麝香鼠所有能逃跑的路线,几乎转瞬之间就快要围住它,抓到它也不是毫无可能。 却见被惊到的麝香鼠一缩脖子,直直冲向溪流,一头扎入水中后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呆愣在溪边的两人,桑榆嘴角微微抽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他们想的是挺好,快速奔袭接近,确实有抓住猎物的可能,但却忘了一件事——栖息在水边的麝香鼠是会游泳的。 陆地上确实没了生路,但水里可没人设伏。 见两人望着水面沉默不语,桑榆走上前安慰。 “那只麝香鼠上次我就见过它,家似乎就安在这附近。想来它逃走后应该还会再回来,等下次咱们准备周全了再来抓它也不迟。”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能用简单的方法抓住它,要么提前在溪边设下陷阱,要么就用捕鼠夹一类的工具。 要是能徒手抓住麝香鼠,那和超人有什么区别。 再者说,就算真能徒手抓住麝香鼠,她也不会去抓。 要是不小心被咬上一口,现在可没什么狂犬疫苗一类的东西能打,容易没命。 “要是刚刚再跑快一点,没准就能抓住。”桑永景仍旧有些懊恼,机会就摆在眼前,他却没能抓住。 “行啦,别想这些了,快来挖沙,正好能捉些鱼带回去。”桑榆招呼着二人动手。 既然带着铁锹要挖沙,那就可以顺便尝试一下一种更加简便的捉鱼方法。 顺着溪流往下,在小溪的下游找到一处溪面窄小处,将两边用河床中的湿泥封堵起来,只留下中间的小缝,带来的竹篓口朝上放入缝中固定住。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挖沙,至于鱼,自然会有被他们惊扰后慌不择路钻入竹篓之中的倒霉蛋。 溪水下游部分的河床中摊铺着大量的细腻河沙,几乎一锹下去就能挖出大半锹的细沙。 藏在里面的大颗粒鹅卵石也不用挑拣出来,等回去摊铺晾晒时再拿出来,可以布置出一条鹅卵石小路。 带来的两个竹筐底部垫了树叶,防止细沙漏掉,很快便装满了大半。 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水在数次挖掘后变得浑浊一片。 桑榆走到鱼篓边一看,里面早已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不少鱼挤不进去,贴在垒起的土梗边游动。 居然能有这么多鱼,她有些惊讶,仔细一想便很快明白过来。 山中的小溪,溪水中的鱼儿肆意野蛮生长,早就数量泛滥,鱼群被惊扰之后有一部分顺着水流进入竹篓之中十分正常。 看来她们家短时间内是不缺鱼吃了,等后面房子建好,有时间就可以过来多抓些鱼,腌成咸鱼干,能一直储存到冬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房子今天能建吗 跟过来的桑兴嘉看见竹篓中满是活蹦乱跳的小鱼,一下激动起来,他可还记得上次喝过的鱼汤鲜美滋味。 望着土埂边乌泱泱的鱼群,他撸起袖子就打算伸手去抓。 却没等他手指触及水面,刚卷起的袖子就又塌落下来,一下浸到水中。 他忙着卷袖子,没注意旁边有块圆溜溜的鹅卵石,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一下摔坐在水中,这下全身都湿透了。 桑榆瞧见他滑倒心中一紧,忙过来扶他:“大哥,你没伤到哪吧?” 腿好不容易才养好,别又摔出什么好歹。 浑身湿漉漉的桑兴嘉彻底放弃挣扎,苦笑着摇头:“没伤着,就是没看脚下,踩着块石头一时间没站稳。” 没受伤就好,桑榆见他确实没什么大碍,这才放心,又多叮嘱一句:“这里是下游,河床表面有很多被水流冲刷下来的小石头,多加小心些。” 难得过来一趟,还有这么多的鱼聚集在一起,不多捞些带回去实在是太暴殄天物。 美食当前,桑永景也不再考虑什么君子风范,果断地脱下桑兴嘉的外袍,与他一人扯着一边,充当渔网捕鱼。 对此,桑兴嘉只能不情不愿地配合,一边涉水拉网一边问:“爹,为何脱我的,您自己不也有外袍吗?” 桑永景嘿嘿一笑:“嘿嘿,那不是嘉儿你的衣袍已经湿透,爹年纪大了不能穿湿衣,就只能由你来代劳。” 他又不傻,现在脱下外袍,回去一路肯定是干不了的。 让他不穿外袍走在路上他丢不起这个人,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又难受,索性便让衣服已经湿掉的桑兴嘉一人来承受。 桑兴嘉:“……”谁让你是我爹呢。 三人满载而归,抓的鱼太多没地方放,连桑兴嘉脖子上都被挂了两串。 谢秋槿迎上来帮忙接过一部分,看着数量如此之多的鱼不禁感慨出声:“嚯!怎么抓了这么多的鱼,家里还有肉没吃完呢。” 那块十多斤的猪肉,哪怕是一家六口顿顿换着花样吃,显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耗完的。 那边的猪肉还没吃完,他们一下子又带回来这么多的鱼肉,让她忍不住担忧存不住坏掉。 “没事的娘,这两日温度已经没那么高了,吃不完的用盐腌上坏不了,到时候能吃很长时间的。”桑榆出声宽慰。 自打进入十月中旬,天气一天天的凉快下来,现在晚上睡觉时已经能感受到明显的凉意,得盖着点东西。 这温度正是腌肉的好时候,不仅仅是腌鱼,桑榆打算再买些猪肉和猪肠子回来,自己灌香肠。 冬季野外植物资源匮乏,再加上天气冷不愿意出门。 现在腌制点香肠,到时候煮饭时切上些洒在上面,从香肠中析出的猪油与雪白的米粒均匀融合在一起,足以称得上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 一顿有鱼有肉的豪华大餐吃完后,一家子坐在一起聊天,说着说着就说起了明日便要正式开始建房的事。 原本桑榆还打算在建房时住到清溪村那边去,连住在谁家都已经提前想好,等她将自己的打算一说,却得到了全家人的反对。 “不行不行,我绝对不同意这事。”桑永景第一个出言反对。 紧接着是谢秋槿:“榆儿,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能住到别的男人家去呢,娘肯定是不同意的。” 桑榆正想说小虎才多大,哪算得上什么男人,转念忽然想起,其实在清溪村里,有的同小虎一般大的男孩都当爹了,一时语塞。 桑兴嘉连忙插话:“对啊对啊,有我和爹在呢,小妹无需担忧。” 眼看就连祖母都露出一副不赞同的表情,桑榆知道这事肯定是不成了,叹了口气。 “唉,那我就每日往返来回吧,反正夜里他们也干不了活。” 她还指望着做监工,让他们把房子建得坚实牢固些呢。尤其是厨房和地窖,这两个地方绝对不能马虎。 不过有桑永景和桑兴嘉在,其实她也不用过分担忧。 又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三人带着晾晒了一下午加一夜的河沙与提前准备好的糯米汁,早早出发前往清溪村。 等赶到山壁的时候,帮忙建房的六人、王木匠和小虎都已经在门前等着。 瞧见他们过来,小虎照旧顶着一张笑脸上前打招呼问好:“桑伯父好,桑家妹妹好。这位想来应该是桑大哥吧,久仰久仰。” 他没见过桑兴嘉,但看他年纪模样,又是同桑永景他们一并过来,也能猜到他的身份。 “别说那些客套话了,”桑永景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问起更关注的事来,“房子今天能建吗?” “我今早就去请教过王木匠,他说可以,你们瞧,那边王木匠提前做好的框架都已经运过来了。” 小虎做事很靠谱,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牙人靠的就是客带客,靠的就是口碑与信誉,当然不会让主家白跑一趟。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先前挖地窖堆出来的废土堆旁,赫然摞着柱、枋组装成的四个排架。 现有的工艺不比后世,没有什么叉车吊车一类的东西,不论是搬运木材还是组装梁柱,都得提前在地面上做好。 等房子的基础框架完成组装好以后,才能竖立起来并固定住。 排架选用的木头大小长度十分统一均匀,外皮被刨得很干净,树芯淡红色的木纹能看出取材自酸枝木,也就是红木。 光是从这些木头上,就能看出小虎和王木匠在这件事上是用了心的。 那边的王木匠背着手巡视一圈地基与地窖后,缓缓走过来笃定地说:“地下已经干透,可以给房子把框架给房子搭上了。” 他虽然没有像桑榆一样接受过后世的教育,知道地下水位的沉降会影响房屋稳定与质量。 但凡事熟能生巧,替人建了一辈子的房子,怎么也能摸索出点心得经验,知道暴雨过后必须得等地下干透才能建房。 “开工!” 随着桑永景一声令下,在场的所有人忙碌起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可我不靠这东西吃饭 六人分开站立在排架旁,开始喊着号子将作为承重的排架抬到基坑旁边。 这边桑榆一家三口也没闲着,黄土、河沙、石灰、糯米汁、红糖,一样样东西按比例用水搅拌混合在一起。 原本各不相干的几样东西,在不停搅拌下,逐渐变成一大滩黏腻的黑灰色的水泥砂浆一样的东西。 望着面前颜色、形态和味道都十分古怪的奇怪物质,桑兴嘉忍不住发出质疑:“小妹,这东西真能糊成墙吗?” 他怎么看都觉得不靠谱啊,别到时候糊到墙上,干不了流到地上。 桑榆也没亲自动手实验过,毕竟后世的水泥黄沙比这些乱七八糟地凑到一起的东西要来得方便得多。 但她觉得,既然自先秦就有先例,总归是没错的,何况搅拌出来的东西跟水泥砂浆也差不多。 她不确定地回了句:“应该……可以吧。” “……” 一旁的桑永景和桑兴嘉霎时间沉默下来,她这语气,这东西究竟有没有用啊。 王木匠的动作很快,技艺也相当精湛,一点也没有年过半百的老人老眼昏花的样子。 每根柱子上方约五分之一的位置都被凿出两三个方孔卯眼,后面用榫头与梁嵌合在一起,就能牢牢固定,全程不需要用一颗钉子。 他刚指挥着几人放好一个排架,起身刚想要休息会儿,一转头就看见她们搅拌好的一滩稀泥样的黏合剂,顿时眼前一亮。 “你们这东西是怎么做的,看起来比用蜊灰拌出来的还要好上几分。” 说话间,他忍不住凑近细看,脸都快伸到泥里,越看眼睛越亮。 “可真好啊,细腻均匀又有黏度,上墙干燥以后,肯定结实得很。” 得到他的肯定,桑榆原本还有点悬着的心一下安定下来,笑着回道:“就是用黄土河沙之类寻常的东西,若说真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往里加了些糯米汁与红糖。” 她倒是大大方方的,这法子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她以后也不打算以帮人盖房子为生,说出来也无妨。 王木匠却是心中一惊,神色略显慌乱地看向四周,见附近只有自己和她们一家三口,这才松了口气。 他蹙着眉以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对桑榆说:“小姑娘,这么机密的方子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出来呢,要是被人偷学去怎样是好?” “呃……学去以后大家建房子不就更结实了吗?”桑榆不解,这难道不是件造福大家的好事吗?为什么要瞒着不能说。 王木匠轻“啧”了一声,摇头感慨:“别人学去你吃饭的手艺,那你不就没饭吃了?” “……可我不靠这东西吃饭。” 桑榆脑子里比这个更值钱的法子多了去,要不是有所顾忌,怕被人谋财害命,她分分钟能拿出来一堆挣钱方法。 “嘶——”王木匠倒吸一口凉气,他做了四十来年的木匠,向来只听人说艺不轻传,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个说法。 他试探着问:“那以后我能拿来用吗?” 桑榆爽快一笑:“当然可以,您是自用亦或者教给别人都随意。” 王木匠连连摆手:“这怎么行,我最多教给家里几个不成器的孩子,不往外传。” 哪怕他们对他不好,但天底下哪有跟亲生骨肉有隔夜仇的父母,遇见好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们。 见他很重视这个配比方法,桑榆也就顺便将每种材料的比例教给他,免得到时候调配不均匀,做出来的东西不好用。 平白得了桑榆的好处,王木匠指挥来那是愈发卖力,心里想着定是要将桑家的房子给建得板板正正、结结实实。 很快四个排架就已经摆在了原先预定好的位置,六名青壮在排架几处中段绑上麻绳,固定好之后,将绳子另一端绳子绕过肩膀系于自己腰腹位置,做好准备动作。 一般情况下,在柱子落脚点下方,需要垫上大块平整的石头或垒土墩防止柱子直接接触潮湿土壤而腐朽。 眼下坑底里早已垫好了石头,一切准备就绪。 随着王木匠一声:“拉!” 六人同时用力前拉,粗壮结实的排架应声而起。 桑永景和桑兴嘉在旁边虚扶着,万一排架不小心发生扭曲或别的意外,他们就要及时扶正。 好在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四根柱腿稳稳当当地落在预先挖好并垫上石头的坑中。 王木匠围着几根柱子看过一圈之后,这才满意点头:“方位很正,开始埋吧。”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用碎石垫在柱脚位置,而后再回填泥土固定。 为了确保建筑更加稳固,在征询过王木匠的意见之后,桑榆让父子俩一铲铲地往柱子与石头接壤的根部填混合物。 接下来的四个排架如法炮制,依次被立起来。 王木匠自己带了两张梯子过来,让人稳住梯脚,他将排架的梁枋一一用榫卯连接,最后只留下最顶部的那根梁空着没上。 “这是主梁的位置吧,怎么不上?” 在旁围观的桑榆有些疑惑,主梁的那根木头她都瞧见搬过来了,怎么忽然停下。 王木匠笑呵呵地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掏出一块红色粗布递给桑榆:“这梁啊,得主家人挂红布,新房落成的时候再揭下来。” 穷人家建房没有富人家那么讲究,还要搞什么上梁仪式,便一切简化,最终变成挂一块红布,讨个好彩头。 桑榆将红布递给桑永景:“爹,你去挂吧。” 虽然现在家里基本大事小事都是她拿主意,但毕竟名义上的一家之主还是桑永景,这事交给他最合适。 旁边的桑永景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他就站在旁边,王木匠却会将红布递给桑榆,美滋滋地接过红布摊开挂在梁上。 等他做完之后,王木匠才指挥着几人,借着梯子将梁送上顶部,之后再用榫卯连接固定。 一切做完之后,屋子的雏形一下就出来了,只是天色也开始变暗,看来今天只能做到这里。 第一百二十七章 果然是无奸不商 桑榆在离开之前专门跟王木匠打听了一下明日要做些什么。 得知是要做屋顶和墙体后顿时安心,看来建房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今天做的四间房,是他们一家六口人休息的地方。旁边还要建一间厨房一间茅房,中间再框个院子。 一开始的时候,桑榆肯定是不敢这么大胆要建这么多房子,光是人工和材料费她都付不起。 但今时不同往日,兜里有钱以后,人自然也就有了底气。 住在这里不是一天两天,当然要建得更加舒适才好。 不过,因为那两间房子是后加的,不论是木料还是凿孔一类的工作都要慢上些,进度会落后些。 次日,桑榆没去清溪村,她挎着自己崭新的精致小篮,独自往岭南城去。 家里的鱼肉猪肉需要腌制,她力气小,哪怕跟去建房现场也只能帮忙做些不重要的杂事,还不如专心去忙自己的事。 这次进城主她要有两件事要忙。 第一,买盐,想要长久地保存食物,就得用大量的盐来腌制。 第二,买猪肠与猪肉做香肠。 家里虽然还剩下不少五花肉,但用来灌香肠的话,五花肉就显得有点过肥。 一般都是用后腿肉与前腿肉按比例搭配,才能做出肥瘦均匀的香肠。 桑榆特意往东走远了些,这才寻了处坊市进入。 丙区一如既往的热闹,眼神扫过关在鸡笼里的野兔与野鸡,桑榆眼神闪过一抹艳羡,要是她也会打猎该有多好。 家里旁边就是山,虽然在外围部分她没遇见过野兔野鸡一类的野物,但只要往深山里走一走,肯定是能遇见的。 要是她会打猎,别说野鸡野兔,就是麝香鼠也能轻松拿下。 想到麝香鼠,她顿时又有了点别的想法。 视线在街上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一位面前摆着三四个鸡笼的大摊主身上。 她缓缓走到摊位前停住步子,目光来回在笼中扫视,像是有些犹疑不定,没想好要买野鸡还是野兔。 见状摊主笑着同她搭话:“小娘子想要些什么?兔子和野鸡都是前两日刚抓回来的,活泛得紧,都是一等一的好肉食。” “嗯……”短暂沉吟后,桑榆指向关着野鸡的笼子,“要一只野鸡就好。” 趁着摊主弯腰伸手抓野鸡的时候,她状若不经意间问起:“我看这些野鸡野兔身上都没伤口,是怎么抓到的啊?” 摊主只以为她是好奇,随口答道:“设了鼠夹和挡蹚子,这些是专门挑出来的完好或是只受轻伤的。” 所谓鼠夹就是小型的捕兽夹板,用竹片弯曲制成,依靠竹片本身的弹力挤压抓住猎物。 一般只能用来捕捉野兔野鸡一类的小动物,还需要系在横木或固定在地面,防止其拖拽着夹板逃走。 而挡蹚子则是绳套陷阱,冬季时用得较多,能完好无损地捉住猎物。 野物被夹板夹住的位置不固定,再加上求生欲作祟不断挣扎,猎户们去查看陷阱时,免不了就有些伤势过重甚至直接死了的。 那种情况自然不能拿出来卖,索性自家吃或者养一养,看能不能养好再卖。 “鼠夹?”听见这个词桑榆眼中闪过一抹亮光,继续问:“这个鼠夹哪里有卖?” 摊主终于察觉到不对,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狐疑地看向她:“小娘子,你要鼠夹作甚?” 桑榆丝毫不慌,说出一早想好的借口:“家里最近总有老鼠来偷油吃米,我想着这鼠夹听名字应该也能抓老鼠吧。” 岭南城里的老鼠数量不少,有些体型稍大的,看起来和野兔一般大,着实吓人。 按理说这些大老鼠等同于送上门的肉食,但有着鼠疫先例在前,任谁也不敢吃这些大老鼠,生怕不小心沾染什么重病怪病,最多打死扔出去。 她的话十分合理,原本有些起疑的摊主继续给野鸡五花大绑,浑不在意地说:“抓老鼠哪用得着买板夹,那玩意市面上可没得卖,借只猫岂不是更划得来。” 板夹这东西看似简单,但如何挑选弹力合适的竹子,竹子要晾成多干,每个猎户自己心头都有一杆秤,那是绝不外传的看家本事。 “说的也是,回头我问问街邻谁家养了猫,借来用几日。” 他不愿意说桑榆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付过钱接过野鸡放进小篮中,挎着继续往前走。 事情比她预想的更好,她本来以为这个时代没有捕兽夹,还在发愁要怎么抓住那只调皮的麝香鼠,现在起码多了个盼头。 只要以后她能从猎户那里买来板夹,抓住麝香鼠便只是时间问题。 想通此事的桑榆心情一下明媚起来,脚步轻快地往猪肉铺走。 两家猪肉铺的摊位相连,与腰等高的桌子铺上带着凹槽的厚木案板,放上肉架与横杠。 整片带皮或去骨的猪肉用铁钩吊挂在横杆之上,所谓的三五片猪肉悬于案前,便应当是这番模样。 还未靠近,桑榆就被眼前景象给震住一瞬,紧接着便是铺面而来的血腥味与腥臊味。 视线慢慢落在那几片挂在横杆上却仍旧不断哗哗往下淌着血的猪肉上。 在看见血液流到案板后又顺着凹槽落入木桶中的时候,她才恍然间明白过来,难怪案板上专门凿出了凹槽,合着就是为了方便接血。 但下一秒她就忍不住在心中吐槽:拜托,知道猪不放血会搞得到处都是,甚至能专门制作出引流的凹槽,难道就不能在宰杀时顺便把血给放了吗? 据她在岭南城里几个坊市间乱逛得到的信息来看,当地百姓也不是不吃猪血,甚至有专门的血粉羹、血脏面、血糊齑一类的吃食。 既然接在桶中的猪血也会被卖掉,为何不在最初宰杀时就放血呢? 这个问题在桑榆脑海里转了一圈,很快她自己就想出了答案——因为不放血卖的钱更多。 猪血的价格比起猪肉来,要低上许多,而含在猪肉内的猪血在切割售卖的时候,卖出去的就不是血的价格而是肉价。 就有点像是后世绑在大闸蟹身上的皮筋,本身不值什么钱,但能给值钱的东西增重。 “果然是无奸不商。”桑榆小声嘀咕一句,走上前准备称肉。 第一百二十八章 彻底花了个精光 卖肉的屠户身形魁梧,一脸横肉,看起来凶神恶煞,瞧见桑榆过来却露出温柔的神色,柔声问:“小娘子要买什么?” 他家的小女儿就同桑榆一般大,平日里看见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他总是下意识地拿出对待自家女儿的态度。 倒是没想到他如此温柔,桑榆回以浅浅一笑,问清价格后指着挂在横杠上的半片猪后腿:“麻烦帮我切十斤后腿肉,再要一份猪小肠。” 一听她这话,屠户就知道她这是要灌腊肠。 他没急着动手,又磨了磨手中刀刃,建议道:“小娘子,后腿肉全是瘦肉,灌出的腊肠不好吃,要不我给你切二斤前腿八斤后腿?” “不用,家里还有些五花肉,配上后腿肉正好。” 那十五斤的猪肉消耗的速度太慢,光靠一家人正常一日三餐这么吃肯定是会坏掉,她只能再花一笔钱来买些后腿肉搭配着做成香肠。 得知她家中还有五花肉,屠户一下便放下心。 拿起手中切肉刀,看着也没用什么力气,只轻轻在那片猪肉上划拉两下,一坨精瘦的后腿肉便“啪嗒”一声落在案板上。 将那块后腿肉拿起递到桑榆面前,他问:“你看这块如何,正好十斤。” 虽然知道有些人做生意久了熟能生巧,能用手估量出大概的重量,但他这正好十斤的用词未免太过自满。 桑榆微微挑眉:“肉倒是不错,就是真的正好十斤?”她特意在正好两字上加了重音。 屠户也不恼,嘿嘿一笑:“嘿嘿,那是当然。” 说着话,他在身前皮质围裳上擦了擦手,拿起放在一旁地上的秤,直接将秤杆上的绳子拨到十斤位置。 在放上那块后腿肉后稍待片刻,居然真的稳住不动了,分毫不差。 桑榆拍着手赞叹:“厉害,真是厉害。” 被她直白的夸奖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屠户笑了笑没说话,从秤盘中拿起肉,放到案板上就要切。 倒是桑榆没搞明白他弄的是哪一出,忙问:“肉不是正好吗?怎么还要切?” “小娘子不是要灌腊肠,卖肉的帮你切好。”屠户的手一顿,疑惑地看向她,难不成她要买回去自己切? “那就麻烦了。” 没想到买肉还送切肉服务,这可比她买回去自己改刀要省不少事,桑榆自然不会不同意。 屠户的刀几乎时刻都在磨,比一般人家的菜刀要锋利许多。 几刀下去,先将整块的后腿肉切成条,而后再切成一道道肉片,厚度均匀、大小相等。 正常来说,灌香肠的肉在改刀后最好就不要再过水清洗,简单调味后就可以直接灌进肠衣。 但桑榆觉得自己回家以后还是很有必要再将这些肉片用水给泡上三四个时辰,免得到时候吃到那股腥臊味下不去口。 肉片切完后,屠户用两片干荷叶包好系紧草绳后递给桑榆,还有一副小肠也一并递来。 “一共三百五十文,小娘子买的肉多,这副猪小肠便当是添头送予小娘子。” 猪小肠一般也就三五文钱,放在十斤猪肉面前连个零头都不算,当做添头送人,没准就能多出个回头客。 “哦,那就多谢了。”桑榆也不推辞,爽快接过递过去半两银子。 之前收到的四两多银子,被她尽数分成半两一份,知道今日买肉卖盐开销大,专门带出来。 经常会有客人用银子结账,屠户早就见惯不怪,老练地从桌底抽出一杆精巧小秤,秤盘中还放着把小剪刀。 他在桑榆的面前将半两银子剪开称重,发现重量不够又剪下一小块,凑够三钱半后将剩余部分还给她。 桑榆的小篮子里在塞下一只野鸡后,再也放不下十斤猪肉。她想了想,将野鸡拿出来提在手上,猪肉放进篮子里。 又转去乙区买了五斤苦盐,原本完整的半两银子就彻底花了个精光。 要是再算上买野鸡的五十文,短短一会儿工夫她就花出去五百五十文。 两只手都拎着东西,桑榆走在乙区路上,脑子里则在想着一件事——钱也太不经花了。 吃喝要钱,穿戴也要钱,建房的尾款也还没付。 看样子之前挣的那点钱完全不够用,还是得早日选定一条挣钱的法子开源。 这事她想过,有不少小吃糕点一类的东西,街道上或酒楼间都未曾看见有人售卖。 她要是做点云片糕或萨其马来卖的话,生意应该不会太差。 只是她总觉得糕点这东西不像是包子馒头一类的主食,一般都是当做点心或者哄孩子的吃食,偶尔才会买上一次,市场份额太小。 她十分清楚地知道一件事,不论是做生意还是做美食博主,都得有别人所不具备的东西,才能脱颖而出。 她之所以能成为一名百万粉丝的网红美食博主,自然不仅仅是凭借靓丽的外表,更是因为她求真务实。 为了复刻出一道菜,能不辞辛苦地到处跑。为了配料中的难寻的配料,能在湿度极大的森林中独居小半月。 糕点不是不能卖,只是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想要找到更好的路子。 这座坊市是坐南朝北的格局,乙区一路往西延伸。 于是桑榆在买完盐之后就一路往里走,打算从西边的口子出去直接出城回家。 她之前经常去坊市乙区卖糖,但却很少会逛乙区,难得能完整地走过一遍,好奇地四处张望。 盐油一类自不必说,真正让她开了眼的,得是一罐罐散发着不同香味的酱。 豆酱、面酱、果酱、花酱、肉酱、虾酱,甚至还有多种食材混合在一起的八珍酱,琳琅满目排成一排。 除此以外还有各类醋,米醋、麦醋、果醋等等。 桑榆甚至还看见有人鼻青脸肿的带着蜂巢来卖蜂蜜,蜂巢边还有两三只蜜蜂绕着嗡嗡飞舞,让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再往后一段就不太能看见常见的调味料,变成了干货。 岭南其实离海并不算远,鲜货一类的东西运输困难价格也高。 但干货就不一样了,价格便宜味道鲜美,做菜或煮汤放入些许能提鲜增香。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没瞧见王木匠的真本事 虾米虾皮、笋干、菌菇干、干贝、牡蛎干和鱼干用麻袋装着,满满一大袋就摆在摊位上。 桑榆有点心动,这个时代的海鲜干货可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味道定然是鲜美无比。 但转念一想,家里还有那么多没吃完的鱼肉猪肉,还是等下次再来买吧。 更往后走一些,便是香辛料的区域。刚一踏足,桑榆便感觉有一股股浓郁的味道往鼻腔里钻。 花椒、姜、桂皮、葱、蒜等等复杂刺激的味道直冲天灵盖,一下让她精神起来。 她目光一一扫过摊位上的香辛料,很快落在一物上面插着的招牌上——茱萸。 遍插茱萸少一人这句诗应该无人不知,不过那是山茱萸,多用于入药。 桑榆眼前的是食茱萸,又称艾子、辣子,是真正的调味品,在辣椒正式出现以前,是最重要的辛辣味来源之一。 价格比起花椒要更低一些,可以用来腌菜、泡菜或者制作辣米油。 辣味…… 这个味道比起咸甜酸更具有刺激性和记忆性,喜欢吃辣的人要是有一段时间吃不到,甚至会觉得全身难受。 光是看后世的各种麻辣烫、米线、火锅店满大街地开新店,甚至有数座城市以辣味美食闻名天下,就知道辣味有多受欢迎。 如果做一些以辣味为主调的特色美食,会不会有市场呢? 没等她想出个一二三来,见她呆呆站在自己摊位前望着茱萸发呆的摊主有些不悦地开始挥手撵人。 “小娘子,你要买些什么?不买的话别挡着我招揽其他客人。” “你这茱萸粉怎么卖?” 桑榆倒也不恼,她打算买点回去先自己做些尝试,若是味道可以的话,再细想究竟做什么买卖。 没想到她居然真要买,摊主语气缓和了些:“十五文一两,” 价格对比起花椒还要便宜些,桑榆没有还价。 不是财大气粗,纯粹是知道这里的价格基本就是市场价,还也还不下来,索性就不浪费口舌。 称上一两茱萸粉后,桑榆又继续往前走,这次没有再停下脚步,拎着东西一路往家赶去。 远远看见棚子的时候,桑榆便瞧见一道矮小的身影朝自己跑来。 她不急不缓地继续往前走,很快便看清来人模样,不是桑兴皓又是谁。 一路小跑到她面前,桑兴皓十分自觉地伸手接过她左手拎着的野鸡与香料,好奇地问:“阿姐,不是说要买猪肉的嘛?怎么买的野鸡?” 不是说野鸡不好吃,上次喝的用野鸡熬出来的鸡汤,是他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鸡汤,只是他觉得有些意外。 “猪肉也买了,在篮子里呢,你瞧。” 桑榆放低手中的篮子给他看了一眼,又说:“许久没喝鸡汤了,正好瞧见就买了只,给大家补一补。” 桑家的人可以说有一个算一个,天天喝鸡汤补上十天半月都不会出事,一个赛一个的瘦。 何况这只鸡也没白买,她不是打听到了夹板的存在,只等日后悄悄找个猎户搞来几个夹板。 “好耶!喝鸡汤!”桑兴皓一听又能喝到鸡汤,高兴地欢呼一声,抱着那只野鸡恨不得当场亲上一口。 回家以后先将屠户切成片状的后腿肉浸泡在清水中去去血水,桑榆煮上一锅水,准备先将苦盐给提纯出来。 苦盐比起一般的散盐就是要多一步提纯、分离杂质的过程。 虽然多花一文钱买散盐就能避免麻烦,但聚少成多。一两一文钱,一斤可就是十文钱,五斤那就是五十文。 拿省下来的钱买上一只野鸡炖汤喝不香吗? 草木灰这东西,日常每天都需要生火烧水做饭的她们家多的是。 自从来到岭南之后,桑榆就规定必须要将水烧开后再喝,家里的那些锅碗瓢盆里,总是晾着一盆凉白开方便大家取用。 不是她有多矫情,而是她清楚地知道,野外未经过净化的水源中存在着数不清的肉眼看不见的细菌与病毒。 何况岭南这种地方还有着肆虐的蚊虫,保不准就有在水中产卵的。烧开以后不能说百分百地杜绝细菌,起码比直接喝生水安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喝生水,但桑家一家人对于她的要求总是无条件地服从,渐渐也养成了习惯,外出时要么自己烧水喝要么索性就不喝。 提纯苦盐、腌鱼,在桑兴皓和谢秋槿忙着给鱼身上抹盐的时候,做完活忙碌一天的桑家父子也回来了。 桑永景望着一条条抹过盐的小鱼,开口就问:“哇,这么多鱼都腌上了,什么时候能吃啊?” “明日挂起来晾干,差不多七到十日就能腊化,能一直存到过冬呢。” 桑榆笑着给他解释几句,顺便问起建房的进度:“今日房子建得怎样了?” 没等桑永景回答,桑兴嘉就凑过来:“小妹,你今日没去可真是太遗憾了,没瞧见王木匠的真本事。” “哦?什么本事?” “你别看他年过半百,爬上爬下那是一点都不慢。咱们房子的房顶,他一会儿工夫就把椽子跟檩条固定好,然后再铺上望板系上芦苇就成了。” 桑兴嘉很是兴奋,边比画着边手舞足蹈地继续说:“你是没看见,那房顶铺好后试着往上泼水,一丁点儿都撒不下来。” 他这是被那场大雨搞怕了,生怕新家建好以后,遇上连绵雨天也会漏水进去。 “铺望板?”桑榆微微挑眉。 据她从小虎那边了解的信息所知,一般村子里盖房,房顶多是铺上一层竹席或草席,之后再绑上茅草,倒是很少有用木板铺顶的。 不是木材贵,而是想要将一根完整的树干做成一片片木板,找木匠花的人工费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承受得起的。 看来王木匠没打算轻飘飘地揭过泥料配方一类,嘴上没说,但用实际行动来报答,也不知道铺在她们家房顶的那些望板是他存了多久的板材。 她默默记下此事,有恩必报并且不主动声张,这位王木匠是个可交之人。 第一百三十章 干煸肉丝 “可你说了这么久,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她觉得桑兴嘉的用词难免有些夸张。 桑兴嘉摆摆手:“诶,小妹你别着急,我还没说到重点呢。” “房顶做好之后,王木匠就领着我们开始建墙。我一开始以为直接把一整根的竹子放进去立起来就行,结果完全不是这样。” “……能不能说重点。”桑榆有些没耐心继续往下听了,她是想知道进度而不是今天一天他们做了些什么。 桑兴嘉被怼了一句,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啰嗦,忙挑着重点说:“王木匠拿起竹子用刀轻轻敲了几下,再摔在地上,那一整根完好的竹子就均匀地碎成八条,比用刀劈得都直,这难道还不算真本事吗?” 王木匠会做的自然不仅仅只是木工活,时不时的也会做些竹椅、竹凳一类的竹制家具。 对于如何将一整根竹子快速分成小条有着自己独到的技巧,只是这是什么很值得专门拿出来炫耀的本事吗? 桑榆:……她就不该相信桑兴嘉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纯粹是浪费时间。 她看向桑永景问:“房子建成什么样了?搭好几面墙了?” 那边喝水的桑永景赶紧咽下口中的水:“才搭了两面,主要是需要把竹子的竹节清理掉,速度就慢了些。” 他们要做的,就是将劈成小条的竹条里面的竹节清理干净,然后像编筐篮一样,在柱间固定好的垂直骨架上横向编织成紧密的网格。 这就像是墙里的钢筋骨架,后面需要再一层层地往上面抹泥加厚形成墙体。 “也不算慢,照这个进度下去,没几天房子应该就能建好。” 桑榆心中大概估算了一下,对于这个时代的建房速度又有了新的认知,只要钱足够,十来天就能轻松建好一栋房。 聊天的这会儿工夫,炖在锅上的鸡汤也煨得差不多。 桑榆往里面加了些萝卜盖上锅盖再煮一会儿,起身开始做起另一道菜来。 她买回来的茱萸粉正好可以先让家里人试试味道,如果接受度较高的话,下次就可以尝试着少做一些去城里卖。 因为不知道茱萸粉的味道究竟如何,桑榆打算就做一道简单的干煸肉丝。 锅中多倒些油,烧至六七成热,下入提前腌制好的瘦五花肉,炒到肉丝完全变色表面微焦干的状态,盛出沥油。 锅中留底油,倒入茱萸粉、花椒爆香,加入姜蒜末。 再倒入肉丝,快速翻炒让辣椒粉均匀地裹上肉丝,加入少许盐、糖翻炒均匀便可出锅。 茱萸粉接触到热油的一瞬间,辛辣的味道便向着四周传开。 桑兴皓闻不惯这股味道,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赶忙跑到上风位置避开。 倒是桑永景眼前一亮,这香味,“榆儿,这是放了茱萸粉?” 他在京城倒也不算是一事无成,起码哪家酒楼饭菜好吃,哪处坊市小吃味道好,他都摸得一清二楚,经常给三个孩子带些吃喝回去。 其中他最喜欢的,自然是放了茱萸或茱萸粉的菜,刚一入口有点刺鼻,但越吃越香,哪怕吃得满头大汗也舍不得放下筷子。 “对,我想着咱们家还是得找点事做,就买了些茱萸粉回来试试味道。要是口味还行的话,做一点小吃去城里卖也能多挣些钱。” 桑榆面上笑着回答,心里却有点失望,茱萸粉的味道确实和辣椒有点相似,都是一股子刺激性的气味,但其中又有些不同。 辣椒品类很多,但就以最常见的辣椒粉为例,在经过热油激发之后,爆发出来的只有浓重的香。 虽然茱萸粉在热油激发后也会飘香,但桑榆能隐隐闻到股涩味,像是果实还没成熟就被摘下来的感觉,总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或许味道还不错,抱着这份期待,将鸡汤端上桌开饭之后,她第一筷便伸向了干煸肉丝。 茱萸粉的颗粒极细但存在感强烈,均匀地裹在肉丝上。 入口刚触碰到唾液便融化,传来一股类似于山胡椒混合花椒的复合味道,带着独特的草木清香与微麻感。 急火快炒出来的肉丝,口感滑嫩弹牙,裹着些许汁水,茱萸粉去除了那份如影随形的腥臊味又增添了几分香气。 整体来说,其实味道还算不错。就是辣度偏低,麻的口感更加突出,和桑榆想要的那股辣味完全不一样。 果然后世茱萸退出舞台,将辣味彻底交给辣椒来掌控还是很有道理的,这东西和辣椒一比着实逊色不少。 桑永景却是吃得津津有味,连声夸赞:“榆儿,你做的饭菜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为父在京城吃过那么多家的酒菜,却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肉丝。” “这个口味会受欢迎吗?”桑榆语气中带着迟疑。 椒麻口味她也能想到不少美食,若是再加上街头小吃的限定,不说别的,川渝地区的椒麻钵钵鸡和冷锅串串就能占据一席之地,只是她不确定这个口味会不会有市场。 “当然会!”桑永景一下激动起来,“又麻又香,吃着太过瘾了。” 椒麻这个口感很神奇,刚入口时会觉得舌尖一麻,紧接着就是辣意,吃得人嘴唇颤抖,但却忍不住继续吃,越吃越香,根本停不下来。 既然要做市场调研,桑榆自然不会只听他一个人的片面之词,将询问的目光看向其他人。 桑兴嘉不是很能吃辣,哪怕是茱萸的辣度就已经让他的嘴唇肿胀起来,见桑榆看过来,他连忙点头:“嘶,好吃!” 之前闻到辣味就打喷嚏的桑兴皓却是一筷接一筷地往嘴里送,像是一点都不觉得辣一样。 “小弟,你不觉得辣?”桑榆有些意外。 “不辣,就是麻麻的,吃起来好吃。”桑兴皓一开始只是抱着尝一下的想法夹了一根肉丝,结果一下就爱上了这种麻辣的口感。 桑榆又看向谢秋槿和祖母,见两人都是点头夸赞,心中底气略微足了几分、 等房子建好以后,她就试着做一锅冷锅串串去卖一卖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新房建成 房子的实际建造速度比桑榆预想的还要快得多,有着丰富建房经验的王木匠不仅手艺高超,连布局规划都特别合理。 若是按桑榆原本的想法,四间平房并齐且都是卧室,那他们家就没有堂屋无法招待客人。 但凡有个熟络的邻居上门,要么在厨房里暂坐要么就只能进卧室里,实在是很不方便。 于是他在桑榆原本的要求上细改了一下,依旧是四间房,中间两间宽度稍窄,两边空间更宽些。 再将两边的房间用隔墙分隔成两个单独的空间,如此一来,家里每个人都有单独的空间。 中间的两间,一间是桑永景和谢秋槿的卧房,另一间就是堂屋,招待客人或是用餐都行。 在四间房建造的过程中,桑永景和桑兴嘉就开始陆续往那边搬些零碎的小东西。 正式完工的那日,桑家六口人带上剩余的家当全家出动往清溪村而去。 至于这座住了一个多月的破棚子,她们也没有破坏或是拆弃。 附近山里的好东西不少,何况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也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保留着以后没准还会常来。 施老太太是头一次去清溪村,一路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桑榆扶着她耐心地给她介绍。 “祖母你看,那边就是伐木的场所,外面的树木已经砍伐得差不多了。” 她指向那边被砍伐一空的只剩下树桩的山头,这些树桩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晾晒后,会一次性的放上一场大火烧掉。 之后这座山头就可以开垦农田,也不用担心再有瘴气飘过来。 “这么大一座山,得砍多少树啊。”施老太太不禁感慨一句。 进入峡谷看见清溪村的完整模样后,饶是见多识广的施老太太也是一时失语。 任凭之前桑永景和桑榆再怎么将这里描述得犹如世外桃源一般,也抵不过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他们走到山壁前的时候,那几个劳工正忙着将最外层的竹篱笆围墙给扎牢,王木匠和小虎坐在院中凉亭下歇息闲聊。 “王叔,你这么早就来了。”桑永景上前同他招呼一声,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两人早就熟络起来。 “今日可是你们家新房落成加乔迁的大日子,我这个木匠自然得到场,时辰也差不多了,快进去摘红布吧。” 王木匠脸上带着笑,话说得也相当好听,把桑永景哄得眉开眼笑的。 “好,”他一口答应下来,转身来到施老太太面前,“娘,我扶着您先进去。” 别的事无所谓,这种大事桑永景这个大孝子肯定是要让他娘来做第一人。 施老太太还在打量着眼前的院子。 说实话,跟京城桑宅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一个地,不能同日而语,但要是跟住了一个多月的棚子比起来,那简直就是豪宅。 眼前的院子整体都在山壁内的凹槽之中,唯有前端的竹篱笆与外层山壁齐平,框出一方小院。 推开院门进入院内,正前方是四间相连的平房,每间房都各自留了门窗。 左手边与平房有一段距离间隔的是两间相连的平房,右手边则是个简单的竹制凉亭,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桑永景扶着施老太太进入从右数起第二间房,刚踏入他自己就是一愣。 屋内除去梁上垂着的醒目红布外,堂中居然摆着张红木做的八仙桌。 跟在后面的王木匠淡定开口:“之前说好要给你们打一套家具,今早我就让他们搬过来了。位置我让他们看着摆的,你们要是不喜欢就再自己换一换。” “这怎么担得起……” 桑永景就是脑子再不好用也知道建房送的家具显然不会包括一张这么好的八仙桌,简单的一张方桌六个板凳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毕竟一分钱一分货,他们拢共才给多少钱,怕是连这张桌子都买不起。 “唉,真要论起来,还是我占了大便宜的。” 王木匠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抬头看向梁上垂下的红布:“快摘吧,别误了好时辰。” “娘,我扶着您,您来拽。”桑永景觉得这事还得是家里最年长的老母亲来做更为合适。 施老太太摆摆手:“景儿,你才是一家之主,我一个老婆子拽什么,你来。” 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果断地拒绝,桑永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桑榆,想让她帮忙劝上几句。 却见她摊手耸肩,一副不关她事得模样,顿时哑然。 王木匠一直在催促着别耽误好时辰,僵持片刻后,桑永景叹息一声,爬上梯子伸手扯下红布。 随着红布摘下,王木匠和站在一旁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帮忙出力建房的几人纷纷鼓掌叫好起来。 对于他们来说,直到此时此刻,自己的工作才算彻底结束。 让他们将带来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顺便看一看新房子的布局,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 桑榆和小虎两人则坐到院中凉亭之中开始算起账来。 木料、竹子、人工以及小虎的抽成,零零散散算下来一共二两七钱。 随着这个数字从小虎口中说法,桑榆只觉得自己眉心突突直跳。 果然建房子这事,预算永远赶不上实际支出,要是后来她没去卖那最后一次糖,怕是连尾款都付不起。 哪怕现在这个数字,都还没有算上王木匠自己贴进来的那些家具和板材,若是加上,估计她兜里的钱全都掏出来也不够。 忍着心痛将钱付清后,桑榆又朝着小虎真诚地道了声谢:“多谢小虎哥帮忙。” 她花钱,小虎找人帮忙建房,按理说只是一场简单的金钱交易,但对方显然是用了心的。 找来的人没有一个是偷奸耍滑之辈,建出来的房子更没有偷工减料,光是这一点就值得她道一声谢。 脸上一直挂着笑的小虎听见她的话,嘴角弧度又扬起几分,脸颊上的酒窝愈加明显。 他谦虚地说:“我也没做什么,以后大家就是一个村子里的人,有事需要帮忙就来找我。” 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当然,得付钱。” 桑榆不免失笑:“哈哈,那是自然。” 第一百三十二章 留下一起吃顿饭吧 和小虎简单聊过几句之后,他便领着那些帮工先行离开,毕竟做了这么久的活计,也该给人家把工钱结了。 那边王木匠也要走,却被桑榆拦下:“王爷爷,这些日子多亏有您在,可是帮了我们家大忙,留下一起吃顿饭吧。” “这……不好吧。”王木匠面露迟疑之色。 这年头,哪怕是亲戚串门也少有在饭点上门的,实在是家里没什么像样的菜,一张大桌子上只上两三个素菜,看着也不体面。 所以大家全都默默遵守着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尽量不去别人家里吃饭。 何况桑家刚建完房子,手里钱财定然不会太宽裕。他留在这里吃饭说不得就得让人家拿出压箱底的吃食,实在是犯不上。 “家里有饭有菜的,我回去热一下就行,还是不麻烦你们。”他仍旧要走。 桑榆连忙拦下他:“诶,您说的哪里话,就添双筷子的事,家里没什么菜,您别嫌弃才是。” 不说别的,就王木匠给他们一家送的家具和修整齐平的墙面早已不止五百文。 人家有恩必报是个讲究人,她们家也不能当个睁眼瞎,把这事当做没看见一样糊弄过去。 留人吃顿饭不算什么事,但其中的含义很重要,这算是一个信号,表示你这份情义我们家领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王木匠也是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答应下来。 让桑永景和桑兴嘉过去陪着他聊天,桑榆一头钻入厨房之中。 厨房里专门垒的土灶,两个灶并排在一起,光是这两个亮锃锃的大铁锅就花了她足足四百文。 不过至此,她总算是有了趁手的厨具,不用再继续用瓦罐炒菜。 之前桑永景从桑家酒楼带回来的菜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两颗菘菜也就是小型的白菜和三根白萝卜。 好在腌制的咸鱼差不多已经可以吃,不过招待客人只有这两道菜的话未免太过寒酸。 想了想,桑榆让谢秋槿泡上五条咸鱼,自己则转身往外走去。 搬到清溪村以后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买菜不用再翻山越岭,从峡谷中走出来就能买到菜。 桑榆在集市上逛了一圈,买了点野菜和豆腐,这才回去。 肉菜她就打算只用咸鱼,倒不是舍不得买猪肉,也不是买不着猪肉。 别看集市小,它正是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卖猪肉的也有摊位,就是不像城里半扇半扇挂在上面那般阔绰。一天只卖个三五斤,都是一大早刚从城里买回来的新鲜猪肉。 她不买猪肉纯粹是那股子腥臊味一时半会儿去不掉,必须得提前浸泡,她是买菜招待客人不是买回来虐待仇人。 可惜今天不逢集,没人卖野鸡野兔一类的野物,不然她倒是可以买上一只。 回到家,桑榆直奔厨房,将一根根干竹放入灶膛内,再用干草引燃生起火,让坐在旁边的桑兴皓去灶台后面看着,时不时添些。 说起这些竹子,还是她们之前在竹林中砍倒,想要晾干以后用来建墙的,不过后来连日大雨让这些竹子彻底湿透用不成了。 为了不浪费,桑榆领着桑永景和桑兴嘉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竹子给背下山,后来搬家又带来这里,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灶膛内赤红色的火焰逐渐燃起,桑榆掀开锅上的锅盖挂到一边墙上,开始左右开工。 左边的锅靠墙火力稍小些,她将淘完的米加入比平常煮饭更多些的清水,支上竹制蒸架,放上碟子。 碟子内放入处理好的咸鱼块平铺好,再铺上姜丝、葱白丝,淋上少许黄酒,之后盖上锅盖就不用管了。 另一个锅中放水,沸腾后放入切好块的嫩豆腐,加盐焯上一分钟左右捞出备用,这一步是为了去掉豆腥。 焯完豆腐的水全都舀出不用,另烧一锅热水盛出备用。 洗干净锅后烧干倒油,放入剁下来的咸鱼头,将鱼头两面煎至金黄盛出备用。 就着锅内剩余的油再倒入少许,油热后下姜片、葱白段爆香,放入煎好的咸鱼头,倒入刚刚烧好的热水,水要完全没过鱼头。 此时锅内的水就已经变成了淡淡的奶白色,等汤煮沸后,撇净表面的浮沫,继续用大火炖煮十分钟。 再转中火慢炖一刻钟,加入豆腐块与白萝卜片,用小火慢煮个五分钟,等汤底彻底变成奶白色便可出锅。 出锅前桑榆用勺子舀了点汤尝尝咸淡,发现不用放盐味道就已经足够鲜美,就只往里面撒了点葱以作点缀。 一道咸鱼豆腐汤完成之后,旁边锅里蒸着的米饭和蒸鱼段也都熟了。 将蒸鱼段端出放在灶台上,撒上些许葱绿,淋上一勺热油激发香味,又一道菜完成。 之后桑榆又炒了个炝炒小白菜,清炒韭菜,再配上糖醋腌萝卜,凉拌灰灰菜,简简单单六菜一汤已然完成。 坐在院子里聊天的三人,自从厨房烟囱中开始冒出白烟时,就被那股子香味勾得有些坐不住。 完全不知道彼此在说些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实际上眼神全都盯着厨房的一举一动。 在看见一道道菜被从厨房端出来端进堂屋时,更是忍不住直咽口水。 暂且不提咸鱼豆腐汤的味道如何,但光是那股直往人鼻子里钻的鲜香味道就足以勾起在场所有人的食欲。 桑榆将一碗碗米饭盛出,叫上还坐在灶台后面的桑兴皓:“小弟,去喊他们吃饭。” “好嘞!”桑兴皓应得很快,小跑着钻出厨房往凉亭跑,“爹,王爷爷,大哥,开饭啦!” 几乎是声音刚刚落下,三人便应声而起,而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那股迫不及待的急切,又都是尴尬一笑。 “咳咳,王叔你先请。” “一起一起。” 就座之时,两人又在主座由谁来坐的问题上谦让起来。 桑榆端着三碗饭进来就看见他们都站着,不由觉得奇怪:“你们还不饿?怎么一个个都站着不坐?” 两人顿时安静下来,也不再继续谦让,一屁股坐下,活像两个等着老师放饭的乖乖小学生。 第一百三十三章 咸鱼豆腐汤与蒸咸鱼 桑家一家六口加上王木匠一共七人,在八仙桌四面坐下,一面两人还多出个空位来。 桑榆给桑永景使了个眼色,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桑永景一双眼睛盯在鱼汤上就没挪过。 她忍不住轻咳一声,终于唤回他的一丝注意力。 她又使了个眼色,觉得这次他总该明白其中含义,却只得到桑永景满眼茫然的呆滞表情。 “……”她这个爹啊,真的是指望不上一点。 她索性便自己开口:“王爷爷,家里没什么菜,随便做了点,您凑合着吃。” 目光扫过桌子上的六菜一汤,王木匠有些受宠若惊,这么多道菜,有些穷苦人家怕是只有婚丧嫁娶才能吃得如此丰盛。 “这要还算凑合,老汉每天吃的就是些泔水了。” 他不是个很会做菜的人,自打老伴几年前去世以后,吃饭就成了个任务,每天随便糊弄着吃点,倒是许久没吃过如此丰盛的菜。 “那您就多吃些,动筷吧,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王木匠也不客气,既然都已经答应要留下来吃饭,现在坐在餐桌上再矜持就有点太过了。 他拿起筷子夹向那道咸鱼豆腐汤里的鱼头,夹到碗中用筷子轻轻戳下一点鱼肉送入口中。 煎过的鱼肉带着点焦香味,肉质紧实带着微微韧性,腥味被葱蒜完全压住,只能尝出发酵鱼特有的复杂鲜味。 他没忍住又夹了筷豆腐,嫩滑的豆腐要掉不掉的夹在筷子尖端,颤巍巍地晃动着。 吸饱汤汁的嫩豆腐,外咸内淡,豆香味的清甜与咸鱼的咸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口感。 入口一抿即化,内里的汤汁化作一股暖流随着吞咽传入腹中,让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相比起他的矜持,桑永景就显得豪放许多,他直接用汤勺舀了一大勺鱼汤浇在雪白喷香的大米饭上。 碗中顿时多出一个鱼头和几块豆腐,连解腻的萝卜片都有两片。 他这般举动着实有点上不得台面,桑榆悄悄瞪了他一眼,想让他注意些。 他却只埋头苦吃根本不抬头看她,气得她当即便踢了他一脚。 这下终于有所察觉的桑永景满脸茫然地看向她,唇边还挂着一粒大米饭,他又做错了什么? 桑榆:……算了,看王木匠的模样也不像是需要多说什么客气话,既然喜欢吃大家就一起埋头吃好了。 她自己也夹起一筷清蒸咸鱼块,泡洗的时间不长,不知道口味会不会过咸。 经过腌制晾晒的咸鱼带着股经发酵而产生的复杂气味,刚闻到的时候隐隐会觉得有点腥臭味,像是坏了一样,但很快就会转变成醇香。 鱼刺并不多,戳下一筷蒜瓣状的鱼肉送入口中。 下一秒她就忍不住微微蹙眉,鱼肉表面的盐分似乎有点过浓,一入口只能尝到咸味。 但很快在唾液的冲刷下,鱼肉本身的鲜味层层渗出,咸与鲜在口中拉锯慢慢达成微妙平衡。 铺底的姜丝与葱白,在经过蒸汽熏蒸后,草木清香渗入鱼肉中,中和掉鱼肉本身的腥气却不夺本味。 鱼皮下的脂肪在蒸过后彻底浸润下层的鱼肉,让鱼肉嚼在口中有种动物油脂才能带来的特有的满足感。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谁也没空去扯些有的没的,每个人都在埋头干饭,谁也不客气,一筷接一筷的夹菜刨饭。 桑榆怕不够吃特意比平时多煮了两碗米,却还是被吃得一干二净,就连锅底的焦香锅巴都被分了蘸着鱼汤吃个精光。 喝完碗中剩余的最后一口奶白鱼汤,感受着醇厚的香气滑入咽喉,王木匠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扶着自己滚圆的肚子靠在桌边。 他不禁慨叹道:“已经许久没吃得这般饱过,这滋味就是千金都不愿换啊。” 桑永景十分赞同地点头:“是啊是啊,我家榆儿这手艺,就是京城最顶级酒楼的厨子也比不过。” 听见这话,王木匠微微坐直身子,神情严肃几分:“小桑啊,既然我托大应你一声叔,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得叮嘱你几句。” 桑永景也连忙跟着坐直:“您说。” “我知道你们一家是从京城流放到此,但若你们日后想要安生在此过日子,不可随便在外人面前提起。” 王木匠说完后,双眼紧盯着桑永景,像是要从他的表情上看看他究竟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为何?” 桑永景有点不明白,能出现在这里的,应该多是流放或祖辈流放之人,又有什么不能对旁人说的呢。 “我家的老宅就在清溪村中,虽然年轻时便进城干活甚少回来,但对村里的事还是有所耳闻。” 王木匠耐着性子给他解释:“村子中间有一条河从中贯穿流过,也将村子分成了上村和下村两部分,咱们现在所在的就是下村。” “上村那边,多是些新来的,身上有点家底又买不起城里房子的。至于下村,则是在当地住了三代以上的。” 桑永景感觉自己稍微明白了点:“所以两边互相看不起?我们说出自己的身份会被排挤?” “诶,倒也没到看不起的份上,只是那些人颇为清高,性情桀骜,不怎么和下村这边来往,给村里人留下的印象不好。” 王木匠一开始也没想到他们一家新来的能说服沈村长,同意他们在下村建房,想来也有这处位置离其他村舍较远的原因在内。 对于这种长辈几乎放在明面上的提点,桑永景终于不再那么迟钝,真诚道谢。 “多谢王叔,我会注意的。” 饭后,一家人同王木匠坐在凉亭里闲聊。 桑榆铺垫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正题:“王爷爷,之前路过伐木场的时候,看见有几人围着一人拳打脚踢,他们是什么人?地痞吗?” 如果说之前的忙碌奔波是为了安稳下来,那现在人都到了清溪村,也是时候把仇给报了。 “那些人……”提起那些人,王木匠脸上的表情一僵,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我们不去招惹就不会有事的。” “那……” 桑榆还想继续问,把之前殴打桑永景和桑兴嘉的那人具体身份给问出来。 却听院外传来嘈杂的人声,似是有一帮人交谈着往这边来。 她顿时止住话头,起身往院门走。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二位,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她们家的位置相对偏僻,旁边更没有什么邻居,会过来的人定是奔着她们家而来。 没等走出院子,她便瞧见远处十数个勾肩搭背的大汉笑谈着往这边走,为首之人正是沈映书。 而他身旁勾着他脖子笑得正欢的那人,看起来三十来岁,头上束着黄巾,左脸上还有颗带着毛的痦子。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想问出他的身份,结果仇人自己上门来了。 桑榆没有继续往外迎,转身回了凉亭,小声交代两句:“有人来了,爹、大哥,你们等会儿冷静些。”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刚刚不还是去看谁来了吗,怎么一下子让他们俩冷静些。 桑永景和桑兴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迷茫之色,榆儿/小妹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门外的人已然走到了,沈映书手中抱着个酒坛,兴冲冲地朝桑榆挥手。 “桑姑娘,知道你们家今日新房建成,我来道喜。” 如同才看见他们一般,桑榆露出惊讶的表情,迎上前拉开院门:“沈秀才,这事也没声张,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先前碰见小虎领着一帮人回家,我就猜到你们家的房子应该建得差不多了,特意带我姐夫他们过来道贺。” 沈映书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而后将身旁的男人介绍给她:“这位是汪顺,我的大姐夫,日后若是遇见谁敢欺负你们,就找他来主持公道。” 桑榆视线扫过汪顺脸颊上的痦子,而后微笑着颔首:“汪公子好。” 汪顺身上带着股痞气,听见这个词就觉得牙酸,随意地一摆手:“诶,叫我汪大哥就好,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听着难受。” “哦,别站在门口说话,快快请进,王木匠也在呢。”桑榆像是才想起这事,连忙侧开身子让出路来。 沈映书没有多想直接就迈步往里走,汪顺却是没动。 “书弟,我们就不进去了,还有些别的事,就过来认认门认认脸,回头有事直接到峡谷外的棚区找我。” 他视线一一扫过院内站起的几人脸庞,在看见桑永景和桑兴嘉时微微皱眉,这两人有些面熟啊。 “二位,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早在看见他的第一时间,父子二人就明白过来为何桑榆刚刚会说那番话。 知道现在不是当场闹翻的好时机,两人都强压着心头怒火。 桑兴嘉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拳头也被捏得极紧。 就是面前这人,让他们家几乎丧失了劳动力,让桑兴嘉不得不在棚子里待着,只能让桑榆扛起家中重担。 “呵呵,应该没有吧。”桑永景到底多活了些年岁,强挤出笑脸。身后的手握住桑兴嘉攥紧的拳头,轻拍两下以作安抚。 “可能是之前伯父他们来村子里,姐夫你在棚区看见过,这才觉得面熟。” 沈映书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汪顺时不时就会坐在棚区里喝酒聊天,偶尔看见有人从旁经过不要太正常。 或者说,桑家父子在峡谷中来回这么多次,他要是没见过才更奇怪。 有他这一番解释,汪顺很快释然,笑着挠了挠头:“嘿,还真是有可能,我这记性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准哪天瞧见过现在又忘了。” 他没再继续停留,招呼一声身后的十数人一并往外走,只留下沈映书一人。 桑榆丝毫不觉得意外,他认不出父子二人十分正常。 那时候她们一家刚到岭南,别说清洗衣物,就是人也还都是灰头土脸地没来得及洗干净。 再加上一路上吃着蒲公英叶饱腹,每个人的脸都是那种黄中带绿的不健康颜色。 身形瘦削得好似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倒下,与现在红润有光泽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一般人根本不会将现在的他们与之前的落魄模样联系到一起。 沈映书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读的书很多,会被的文章也不少,但正儿八经坐下来跟人聊天却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若是单独跟桑榆这个他欣赏的人聊天,他勉强还能想出些话题来,换成一帮人之后,却觉得待不住了。 他将手中的酒坛放在桌上,起身告辞:“这是恭贺新房落成的酒水,我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桑榆又婉言劝了两句,见他心意已决便将人送出院门,正想继续坐回去聊天,却见王木匠也起身欲走。 “王爷爷,怎么不多待会儿。正好有酒水,晚上我再做些菜,您跟我爹他们小酌一番。” 王木匠笑着摆手推辞:“诶,蹭一顿饭不够,难不成还要再蹭一顿。小老汉肚内午间的食儿还没消呢,叨扰得也够久,该回去了。” 送走王木匠以后,桑榆关上院门,重新回到凉亭之中。 刚想坐下却见所有人都沉着一张脸,显然刚刚那人的身份,已经不用她再多介绍了。 “爹,怎么不高兴?”她明知故问。 “那人怎么会和沈村长的儿子混在一处?”桑永景语气中含着几分怒意,他不是不恨那人,只是不得不压下恨意。 先前沈映书介绍汪顺的时候,声音并不算大,加上院门离凉亭还有一段距离,他们没听见二人的关系。 桑榆叹了口气:“那人名叫汪顺,是沈村长大女儿的夫婿。” “怎么会?”桑永景大吃一惊,眉头皱起,“沈村长此人不是颇为讲究,怎么会和泼皮成为亲家?” 在他印象里,每次见到沈文赋,对方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一看就是自视甚高之辈,又怎么会和随意打人劫财的汪顺扯到一起。 “因为……都是一丘之貉。”桑榆表情淡然,吐出的话却让人心惊。 哪怕知道自家的位置不会有旁人经过,桑永景还是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见确实空旷无人,这才松了口气。 “榆儿你这用词是否有失偏颇?那沈映书不是秀才吗?” “爹,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桑榆没有接话,却又抛出个新的话题。 桑永景一愣:“什么问题?”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家里没多少钱了 “为什么清溪村能有这么多年的平静?” “为什么不论上村还是下村都愿意服从沈文赋的管理?” “为什么峡谷入口处的人来一批少一批却依旧源源不断?” “为什么伐木场要设立在这里?” “为什么一处荒野中的小村落里却能培养出秀才?” 一连串的问题让桑永景一下失声,这些问题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这些问题从桑榆第一次来到清溪村时,就盘旋在她的脑海中,一开始她想不明白。 但恰好今日得知汪顺与沈文赋的关系,很多事她便恍然间明白过来。 从王木匠口中所知,清溪村已经至少存在三代人了,按一代二十年来算也就是六十年,快赶得上岭南城建城的时间。 山间盗匪猖獗,哪怕官府常年剿匪也未见什么成效,为何清溪村里的人能与世无争地在这里生活。 有的时候,只要稍微转换一下思路,就能猜出个大概真相。 有没有可能,除不掉的盗匪是官府故意留下来的呢。 一次性将盗匪清理掉确实省时省事,可之后找什么理由去问上面要拨款呢,又从哪找功绩给自己和属下请功呢。 清溪村之于岭南城,何尝又不是一处养起来的盗匪呢? 故意在城外让刚流放至此的人们挑选后路,大批流民最终会聚集在清溪村外,有钱的住进村里,没钱的谁又会去管他们的去处呢。 至于说私下贩卖人口,这事跟官府有关系吗?根本无关。 桑榆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但沈文赋、汪顺之流肯定在里面担任重要的一环,才能保证计划一直顺利推进。 报复汪顺一人不难,但想报复完之后安然脱身就有些难度了。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连串问题给桑永景和桑兴嘉带来了多大震撼,捏着自己的下巴蹙眉沉思着该怎么动手。 桑兴嘉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轻扯了下她的衣角,对上她疑惑的目光,哑着声问:“小妹,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嗯……要不你还是别问了。” 桑榆觉得有些世界的阴暗面,还是不让桑兴嘉知道更好。好歹他也是个一心读圣贤书的老实人,有些事懂得太多不是好事。 “小妹!”桑兴嘉顿时急了,他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光是她刚刚说的那些问题,其实就已经能隐隐得出某些信息。 “好吧,这些事其实我一开始不打算让你们知道的,但现在大家都成了局内人,多知道些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拗不过他,桑榆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发现一点点说出来。 从峡谷入口处消失的女人说起,再说到守在峡谷入口的汪顺等人,以及她猜测的沈家与岭南城官网有所勾连…… 一长串的消息说完,桑榆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话说得太多,她嗓子都说干了,而其他人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知道他们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接收这些充满冲击力的信息,桑榆也没催促,安静地坐在懵懂的桑兴皓身旁跟他咬耳朵说悄悄话。 她说的那些东西,家里别的人可能都能听明白,但桑兴皓肯定是听不太懂的。 她也不想逼着这个本就早熟的孩子去弄明白那些深奥复杂的东西,小声跟他说:“皓儿知道一件事就好。” 桑兴皓懵懂地抬头:“什么事?” “沈村长和刚刚来的那些人都不是好人,但咱们现在得装作不知道他们是坏人,能听明白吗?” 她这话稍微有些拗口,正想着要不要再换个说法,却见桑兴皓点头。 “听明白了,我们现在就像话本子里的主角,在韬、韬光养晦,等待某天将坏人一举拿下。” 哟呵,这小子还挺聪明,都还用上成语了,就是这意思有点不大对。 桑榆“啪嗒”一下亲了口他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我们皓儿真是聪明,说得对。” 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亲自己一口,桑兴皓的脸颊一下变得通红,捂着脸颊扭捏道:“阿姐,男女授受不亲。” “你才多大,就知道要跟阿姐避嫌。”桑榆失笑,这孩子才几岁,正是该被家人宠爱的年纪,亲一口多正常。 却没想到桑兴皓小脸一板,摇头晃脑地背起文来:“阿姐,《礼记》中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不能……” “啪嗒”一声,桑榆又在他另一边脸颊上亲了一口,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哦?那阿姐又亲了一口,皓儿要怎么办呢?” “……”桑兴皓顿时语塞,涨红着一张脸跑到桑兴嘉身后躲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活似个被人调戏的小姑娘。 “榆儿,别逗你小弟了,”桑永景好不容易消化掉她说的庞大信息,迟疑着问,“那咱们就什么都不管?不会出事吧?” 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有了一处可以称之为家的住所,他实在是不想再卷进什么风波之中。 “不会出事的,既来之则安之,放心吧爹。”桑榆恢复正色耐心答道。 很多事她在选定这个位置建房之前就已经考虑过,综合所有因素之后,依旧觉得在这里建房是最佳选择。 这里确实有地下势力,有迫害与强权,但那些东西都与居住在内的村民无关,就算哪天事情败露,也牵扯不到她们身上。 看着面前每个人都眉头紧锁,桑榆主动换了个话题:“哎呀,别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咱们明早去城里大采购吧。” “大采购?要买什么?家里钱还够吗?”问话的是桑兴嘉。 他不管钱但也知道家里总共也没多少钱,还刚刚花大钱建了新房,哪还经得起如此铺张浪费。 桑榆笑着点头:“够的,不信你问祖母。” 家里的绝大部分钱都在施老太太手上,听见桑榆的话她却是面露为难之色:“家里没多少钱了。” 脸上的笑一下僵住,桑榆有点不敢置信。 若是加上一开始几次卖糖挣回来的钱,家里可差不多有近六两银子,现在就没钱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趁着今日想想缺些什么 对于祖母的管账能力桑榆还是信得过的,她说家里没多少钱肯定就没多少钱,而这些钱多数还是经由她自己的手花出去的。 桑榆开始仔细回想这段时间以来的花销,建房肯定是最大笔花销,足足二两七钱。 除此以外就是买猪肉灌香肠花掉了半两银子,零零散散的香料、买菜之类的花销差不多半两。 其他乱七八糟的花销,比如买蓑衣、给沈村长送礼之类的算它半两,厨房的铁锅、锅铲差不多半两。 哪怕再去掉给桑永景的那一两零花钱,怎么算应该也还剩下个一两多的银子,也是她能说出去采购的底气。 实在想不通钱花在了哪儿,桑榆选择直接问施老太太:“祖母,家里现如今还剩多少钱?” “一两整钱还有四百多文铜钱。”施老太太的回答也很干脆。 “……这不是还有不少嘛。”桑榆顿时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被吓得怦怦乱跳的小心脏落回了原位。 施老太太疑惑地问:“可榆儿你不是说要大采购,这区区二两不到的钱,哪买得起什么东西。” 在老太太的印象中,但凡跟采买一事挂上钩的,动辄就是几十上百两纹银,相比起来,家里这点银子确实算不得什么钱。 “祖母你就放心吧,明日我就带你们去看看,这点银子能买多少东西,你们正好趁着今日想想缺些什么。” 桑榆却是很有把握,她这些日子以来多少也算是对当地的物价有些了解,只要不铺张浪费,一千四百文绝对能置办齐所缺的家当。 若是真不够的话,她爹身上不是还有一两银子嘛,关键时刻就该贡献出来给家里买东西。 午餐吃得丰盛,晚餐就相对简单些,一家人吃过饭后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 看着院子里大片的空地,桑榆忽然有了点想法。 “回头有空咱们把院子里的空地挖一挖,然后种点菜吧。” 这个年头,也不可能在院子里养什么花花草草以作观赏,放着大片的空地总觉得浪费。 倒是可以开垦成一片片的小菜地,种点日常吃的蔬菜,还能省点钱。 “榆儿,你这主意倒是挺好,但……”谢秋槿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面露为难之色:“但我们不会种菜啊。” 她这话不假,放眼桑家六口人,谁也没接触过种地一事。 离田地最近的时候,恐怕也就是去京郊庄子避暑时,远远看见过连绵成片的田地。 别说种菜,就连如何翻土如何播种她们都是一窍不知。 桑榆原本就没打算指望他们,十分自信地一拍胸脯:“我会!” “你会?真的?”谢秋槿将信将疑。 “当然,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书中当然也有种田的方法。” 反正他们应该也没看过农桑一类的书籍,桑榆直接睁着眼睛说瞎话,将一切都推到是她从书本上学来的。 “可即将要入冬,种菜不会被冻死吗?”问这话的是桑永景。 他虽然没种过田种过菜,但他喜欢吃食。每年冬季,哪怕是最为繁华富庶的京城之中,也吃不到多少绿叶菜。 桑榆微微摇头:“不会的,岭南一地温度高,入冬的时间也短,很多菜本身就是能耐寒的,不会冻死。” 她自己就种过菜,知道很多菜耐寒,有些蔬菜甚至能在零下几度的温度中过冬生长,比如菠菜、韭菜、萝卜等等。 甚至如果想种一些不耐寒的蔬菜也不是不行,温室大棚她也搭过,只是得好好研究一下用什么材料来取代塑料薄膜。 桑永景想到一事,双眼放光:“那咱们家以后岂不是不用买菜了。” 能够自给自足,再也不用为银钱而发愁。 “哪有那样的好事。”桑榆白了他一眼,“种子、菜苗总得花钱买吧,天天吃菜不吃肉也不行,只能说少买点。” 倒是可以等种完一茬之后,留些种子下来,以后自己播种育苗就不用再去花钱买。 又聊了一会儿之后,随着皎洁的月光铺开在院中,一家人各自回房准备歇息。 桑榆躺在只铺了草席的硬板床上,感觉自己的肋骨被硌得生疼,估计家里的其他人感受都跟她差不多,明日得去买点被褥回来。 侧着睡实在难受,她索性仰面朝天直挺挺地躺着,双手交叉叠在脑后,眼睛望着黑乎乎的房顶,心中却异常满足。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安定下来,是个有家的人了。 之前的生活虽然也跟现在差不多,但她总觉得缺少一种安全感与归属感。 似乎仍旧未从被流放的阴影中走出来,不过是在生存压力下,被推着往前走。 但现在,她终于可以放心地说一句——她有家了。 有自己的房间,有爱她的家人,有了归属感。 不知是何时睡过去的,却是被一声声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吵醒。 桑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窗外泛白,应该是天已经亮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推开门就看见正挑水回来的桑兴嘉,她先是恍然,而后一下明白过来。 难怪昨日厨房里的水缸中水是满的,原来是他去挑的水。 “大哥,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这么早就起来干活。”她伸了个懒腰,随口问道。 桑兴嘉不好意思跟她说自己昨夜因为搬到新房后太过兴奋一夜没睡,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恰好醒了,就想着挑些水回来备用。你来得正好,锅里煮的粥应该差不多了,先吃着,我去叫爹娘起床。” 厨房灶台整体靠左,右手边墙侧放着一个大缸。 那也是王木匠送来的,说是村子里用水都得去溪中挑回来,得有个存水的缸,他恰好有个多余的,便送予他们。 实际上究竟是不是真的多余,谁也不知道,不过确实方便不少。 他们家算是离溪水位置较近的,但院子离溪水仍旧有着数十步的距离,来来回回十分麻烦。 桑榆打算后面再买口小点的缸回来,两口缸配合着使用。 大缸装生水,日常洗漱或者别的直接取用就行。 小缸则用来放烧开的水,如此一来早上烧一锅开水放入缸中,一整天就都有水喝,想喝水的时候就不用再现煮。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合着是在偷工减料 早饭吃完以后,一家人将院门从内拴上,集体向外走去。 来到岭南这么久,除了搬家以外,一家人还真没有一起出过门,尤其是施老太太,她几乎都没离开过那座棚子。 哪怕是今日进城采购,也是她奋力劝解才促成的。 桑榆和桑兴嘉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照顾着她的速度慢慢往前走。 忽然间想起这事就带着好奇地问:“祖母,您就不好奇岭南城里有什么东西吗?” 施老太太呵呵一笑:“呵呵,城池里面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全都大同小异。倒是我腿脚不利索,跟过来还拖慢你们的速度,还不如就在家等你们。” “您这说的什么话,又不是急行军需要赶时间。咱们一家人去买生活物品,当然要本人去,不然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桑榆觉得难得有这种一家人一起出行的机会,何况是给新家添置东西,当然得每个人自己去挑喜欢的。 她这话也有些道理,何况已经上了贼船还能再反悔不成,施老太太笑着点点头,算是赞同了她的这个说法。 最难走的那段路便是从峡谷中出来爬上山脊再下到官道上,不过好在这时刚出来个个精力充沛,倒也不算费力。 至于回来时体力消耗过大爬不动怎么办?桑榆也想得很全面,这不是还有她爹这个大孝子在嘛,到时候让他把祖母背回去。 上了官道之后,就是一路畅通,往东直行便能到达岭南城。 途中路过一处有着块大石头的地方时,桑榆脚步微顿,下意识地顺着石头位置往北眺望,却只能隐约看见山林的轮廓。 回过神来她不免失笑,每次走到这里,她都会踩在石头上慢慢跳下官道。 没想到养成习惯以后,看见这块石头下意识就觉得快到家了,可惜这里根本看不见那座棚子。 更重要的是,现在那座棚子里可没有等候她回去的人,抬眸扫过身旁身前,现在,他们都在她的身边。 进城之后,桑榆继续领着一家人往东走,直到上次她买香料的那座坊市入口才停下脚步。 “这里我之前来过一次,东西还是挺全的,咱们第一站去哪?” 她端起一派熟稔姿态介绍起来,明明她也就只来过一次。 “先去买几匹布吧,床板太硬,我想给娘和你们做些被褥。”谢秋槿难得如此主动地提出请求,却不是为了自己。 这事跟桑榆想到一起了,不过她想的是直接买:“要不咱们直接买被褥呢?” 自己做的话未免太麻烦了,何况还得找东西去填充内部,远没有买得便捷。 “榆儿,咱们买不起啊。”谢秋槿压低了声音在桑榆耳边悄悄说。 别的东西她不知道,但布料、被褥一类的东西她十分了解。 平日里在深宅大院之中也甚是无趣,闲来便会给自家夫君、孩子们做点合身衣物。 且不说丝绸一类的昂贵布料,就是最普通的布料,做成成品以后,单价也得在成本的基础上翻个三倍左右。 要是再加上内部填充的丝棉或麻絮,翻个五倍都很正常,以她们现在手里的钱,怕是买个一床就得花个精光。 经由她一番解释之后,桑榆顿时明白过来为何她说买不起了。 想起昨天自己还夸口说这些银子能买很多东西,只觉得脸被打得啪啪作响。 等进了布店之后,桑榆更是一下明白过来,为何谢秋槿只说给她们做被褥却丝毫不提自己和桑永景。 无他,布料贵啊。 最便宜也是最普及的平民用料麻布,一匹都要两百文。 桑榆悄悄问过谢秋槿,正常一套被褥得用多少匹,数字让她瞠目结舌。 单人一米乘一米五左右的薄被,差不多就得用上一匹料子的八成,若是想做成双人的厚被则得需要一匹有余。 衣服的用料相对被褥要少很多,一匹料子的四成就能做上一身。 两者相加,得要买七匹布还多些才足够,那就是足足一千四百文。 快速心算得出结果后,原本还想给家里人都备上一套被褥一身新衣的桑榆顿时蔫了。 倒也不是买不起,毕竟桑永景那里还有一两银子,只是要想达成这个目标,估计旁的也就买不成了。 不过别的东西能省,晚上睡觉的被褥哪能将就。她都被硌得慌,其他人肯定也不好受。 念及此,桑榆一狠心一咬牙:“就买七匹!” 谢秋槿没理会她,自顾自地在店中伙计的引领下挑着顺眼又耐脏的颜色。 说是挑选,其实也没什么好选的,麻布的料子总共也就灰白、浅褐、黄褐、灰黑、靛蓝与浅红六色。 倒也不是没有别的颜色,只是麻布的染色难度远高于丝绸,那边深青、朱红、金褐一类的颜色,一匹的价格能买这边的十匹,自然也就不在选择范围内。 最终谢秋槿挑了签褐、灰黑与浅红三色共三匹布料,冲着桑榆盈盈一笑:“榆儿,娘挑好了,你付钱吧。” 桑榆凑到她面前小声道:“娘,三匹不够用吧,你跟爹也得有套被褥啊。” “已经足够了,放心吧。”谢秋槿却是神秘一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难不成她想到了什么别的节省布料的好方法? 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桑榆将三匹布料的六百文钱付清,三匹布则放入了桑永景身后背着的筐子中。 才刚出了布店的门,她就忍不住问:“娘,三匹布怎么够用啊?” 谢秋槿不急不躁地慢慢说:“娘之前跟你说的量,是按被里和被面来算的,分开来方便换洗保持干净。但不怕麻烦的话,也可以只做一层。” 桑榆一下明白过来,难怪一下子从七匹布变成了三匹,合着是在偷工减料。 如此一来五床被褥只需两匹布就能做出,甚至还能有余量来做两身衣物。 “娘,你可真是太聪明了!”桑榆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头一次觉得偷工减料不是个贬义词而是个褒义词。 第一百三十八章 猪油点灯 被她直白的夸奖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谢秋槿又恢复了之前那般温婉内敛的样子。 不忘补充道:“还要再买些针线和油灯,我记得榆儿你说过岭南的冬天不冷,填充物用芦花就行。” 针线自不必说,想要缝制被褥和衣服,定是少不了的。只是这油灯,难不成她是打算连夜赶制吗? 桑榆微微蹙眉:“娘,针线和油灯都可以买,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晚上不准点着油灯缝制被褥和衣物。” 这年头的油灯就跟后世的蜡烛差不多,能发出的光亮很是微弱。 长期在这种亮度下做缝制衣物这般精细的活计,眼睛怕是早晚要被熬坏掉。 桑榆可不想自己娘亲为了赶进度弄坏掉眼睛。 “可……” 谢秋槿还想再说几句,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施老太太开口了:“多买副针线,我也一起做,这一手绣活你们爹活着的时候,可是天天夸呢。” 作为大家闺秀,你可以不通琴棋书画,可以不会诗词歌赋,但绝对不可以不会绣活。 远了不说,就是自己出嫁时穿的嫁衣,怎么也得亲手缝上几针的。 施老太太的绣活相当精湛,以前她丈夫还活着的时候,最爱穿她做的衣物。 就是近些年年岁大了不爱动弹,加上眼神不大好,这才慢慢停了手。 不过做不了精致的绣活,简单的缝个被褥她还是可以的,哪能让儿媳妇一个人赶工。 “娘,我忙得过来的,您还是歇着吧。”谢秋槿知道自家婆母眼神不大好,不想让她太过操劳。 “就这么定了,买两副。”施老太太根本不去和她辩驳,直接拍板定下来。 很快,桑永景身后的竹筐中又多出两套针线与两盏瓷油灯。 小心地将瓷制油灯放入筐中固定好,桑榆这才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回去以后一盏放在祖母房中,另一盏放在大哥房里。” “嗯?不是给娘用的吗?我用不到灯。”没想到会有一盏油灯是属于自己的,桑兴嘉连忙摆手拒绝。 他耳清目明的,就是起夜也能借着月光看清脚下道路,哪里需要用得着油灯的地方。 桑榆接下来的一句话一下把他给问住:“你不打算念书考功名了?” “……”沉默片刻后,桑兴嘉微微摇头,“家里还没安定下来,还是先不想这些吧。” 读书和习武一样,从来就不是穷人家能肖想的,笔墨纸砚、书本名师哪样不得花钱。 寒门出贵子,那不过是上层人士给普通百姓立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真去细究那些寒门贵子,会发现他们跟上层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以她们家现在的情况,读书考取功名未免想得有点太远了。 “那就放爹娘房里,正好上次熬出来的猪油还留着,拿来当灯油用。”桑榆没有多劝,话锋一转提起灯油的事。 之前桑永景从桑家酒楼中带回来近十五斤的五花肉,她将肥油部分都切割下来炼成雪白的猪油。 本想着炒菜用,结果却发现,没有劁过的猪,猪油中天然带着股去不掉的腥臊味。 若是用来炒菜,经过大火一激,那股味道会更加刺鼻。 桑榆一开始还不信邪,加入花椒、葱蒜一类具有刺激性味道的配料一起炒,依旧压不下。 等她从桑永景口中得知猪油炒出来的菜就是这个味道、很正常的时候,终于死心,将那坛雪白油润的猪油扔到一边,再也不用。 现在倒是正好可以用来当灯油用,一点都不浪费。 陆续又买了些瓶瓶罐罐,以实用为主的诸如水瓢、剪刀类的各样小东西,钱也随之花出去大半。 桑榆正想再去买点别的什么东西,视线不经意的扫过一家人,发现祖母和小弟脸上都带着丝疲态。 脚下步伐一顿,嘴里说出的话也换成:“走这么久都累了吧,咱们去甲区找处地方坐着歇歇吃点东西?” 甲区卖的吃食多种多样,有沿街叫卖的,也有摆出桌椅来的。 价格相较起酒楼饭馆低上不少,还能给行人提供一处歇脚的地方,生意相当红火。 何况……她正好也能去做做市场调研,可谓是一举三得。 刚一踏入甲区,耳边便传来一声声叫卖吆喝之声,一缕缕升腾而起的白烟极为醒目,那是卖包子和汤面类的摊位。 “哇!好热闹。”被桑榆牵着手的桑兴皓小声地发出一声感叹。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见人们胸口以下的部位,一道道人影快速在眼前穿梭。 “嘿,阿姐抱你起来看?更热闹。”桑榆说着就打算将他抱起来,却被他及时躲开。 “阿姐!你又忘了……算了,大哥抱我吧。” 桑兴皓本想再拿出那套男女授受不亲的说辞来,却想起上次自己说出来也没派上用场。索性转向旁边的桑兴嘉,张开双手要抱。 桑兴嘉一手拖着屁股一手护着他的后脑,稳稳地将他抱起。 陡然升高一大截的桑兴皓丝毫不见紧张,探头往前看去,街上人流穿梭不停,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他还看见几个比他年纪稍小些的男孩女孩直接跨坐在父亲肩头,两只手臂挥舞不停,好似骑上了一匹战马一般。 倒是没什么羡慕的想法,只看了一眼就挣扎着要下去,身子扭得跟只活鱼似的,桑兴嘉差点没抱住,连忙加大力气慢慢将他放下。 “怎么才看了一会儿就闹着要下来?”桑兴嘉问。 “被抱着的都是些幼童,我长大了,不能抱。”桑兴皓小声回答。 此话一出,在旁边的几人纷纷大笑起来,连原本还以为是自己抱的姿势让他不舒服的桑兴嘉也是笑着摇头。 “皓儿你自己不也是个幼童吗?哪有不能抱的道理。” “我不是!我长大了。”桑兴皓倒是态度决绝。 桑榆顺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安慰道:“好好好,你不是。有什么想吃的,告诉阿姐,阿姐带你去吃。” “我想吃馄饨。” 第一百三十九章 猪肉小馄饨 询问过祖母的意见之后,一家人找了处馄饨摊,在摊位旁的一张空桌坐下。 在桑榆想来,受制于蔬菜种类和运输条件,可以挑选的馄饨种类应该并不多,仔细一问却是大吃一惊。 肉类馅料自不可少,不像是后世单调的某一类肉,这里的肉馅是多种肉类混合在一起的。 而素菜馅则以时令蔬菜为主,还有些野菜馄饨。 跟感觉惊奇的桑榆不同,其他几人很快便挑好了自己喜欢的口味,桑榆跟着点了一份猪肉馅的。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她好奇地打量起周围。 甲区的摊位整体和其他几个区域没什么区别,只是每隔几个摊位就会有一处占地约两到三个摊位的小吃摊。 除去摊主本身支起的摊子外,旁边放着的就是五六张桌椅板凳。 看着这一幕,桑榆心想,占得摊位多,想来交的商税应该也要比旁人多上一些,而且……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些摊位应该不是按每日先来后到的顺序分配的,不然那么多的桌椅板凳来来回回搬也得把人给累个半死。 看来这小吃摊位也没那么容易经营起来。 她心中想着些有的没的,视线慢慢落在冒着白雾的大锅上。锅下支着个类似于煤炉的小灶,里面柴火烧得正旺。 锅中的水煮沸之后,摊主一把掀开木锅盖,将圆竹帘上刚包好的馄饨分批下入锅中。 此时桑榆才发现那口铁锅内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有着块将锅内空间分隔成六份的艹字形竹子。 如此一来,只要将不同的馄饨按顺序下入其中,就能一次性煮六份,大大加快了出餐速度。 果然不能随便轻视任何人,随随便便一个卖馄饨的都能想出这种迅速提升效率的工具。 馄饨皮薄肉馅也不算多,煮起来很快,在煮的过程中摊主拿碗开始调料。 桑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试图从中学到一二。 六个碗上下分开摆放好之后,就见摊主从桌上木匣中抓出一把虾皮、一把葱花,均匀地撒在六碗之中。 而后加入一小勺盐、半勺猪油,还有一勺不知道是什么的,深褐色的液体。 而后用漏勺捞起飘在水面上的馄饨倒入碗中,再舀上满满一大勺煮馄饨的原汤,滚烫的热汤一激,一股香味瞬间激发扩散开来。 六碗热腾腾的馄饨被端上桌,摊主还不忘招呼着:“几位客官,要茱萸粉和醋吗?” 桑永景自然第一个响应:“给我来半勺茱萸粉。” 其他人也有要加茱萸粉或是加醋的,桑榆却没吱声。 碗底的猪油在遇到沸汤时瞬间融化,形成一朵朵金色油花浮于浅白色的汤底表面。 她用勺子将碗底的调料与汤均匀地搅拌在一起,吹着雾气飘摇的热汤,慢慢喝了一口。 入口并不是她预料中那般腥臊味占据主导地位瞬间充斥口腔。 汤底裹着金黄色的油花滑过舌尖,虾皮的咸鲜与淡淡的果香味道融合在一起,反而中和掉了本就不多的猪油腥臊味,只剩下鲜味。 嘶,桑榆微微蹙眉,她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跟那勺不知道是什么的秘制酱料有关系? 用勺子舀起一颗小馄饨,手工擀制的馄饨皮本就只有薄薄一层,煮熟后更是能透过光露出内里的馅料来。 一口咬下,薄如轻纱的馄饨皮瞬间化作绵软的米浆,似乎不用咀嚼就能顺着喉咙滑下去。 肉馅紧实弹牙,牙齿咬破的刹那,肥瘦相间的猪肉迸出滚烫汁水,混合着姜末与猪油的香气在舌尖炸开。 依旧没有那股腥臊味道,是绝对能在桑榆心中排上号的美味。 见她咬了一口馄饨就呆呆地坐着不动,旁边的桑兴嘉关心地问:“怎么不吃?不喜欢这个口味?我的还没动过,跟你换吧。” 桑榆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摇头:“不是,只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份馄饨里的猪肉没有那股子腥臊味。” 她能尝出汤底中的淡淡果香味,难不成是摊主找到了什么果子,放入汤中就能去掉猪肉的腥臊? “那……我去问问摊主?”桑兴嘉有点迟疑,他倒是想帮自家妹妹解答疑惑,就是不知道摊主愿不愿意说了。 “别,人家的秘法哪是你随随便便就能问出来的。”桑榆连忙叫住他。 哪怕是后世那种各种所谓的家传秘方都能随随便便从网络上搜到的信息化时代,也仍旧有人固守着秘方不外传不公开。 何况是现在这种一门手艺可以代代相传、养家糊口的时代。 别说随口一问,就是想拜师学艺,人家都看不上你。 一大碗馄饨吃完,连汤底都喝了精光,一家人心满意足。 桑榆数出九十枚铜钱正想去付钱,旁边的桑兴嘉却是接过起身:“我去付钱。” 哪能不知道他是想趁着付钱的空当顺便问问她之前说的事,她索性便任他去,心中也藏着一丝侥幸,没准就被他问出来了呢。 然而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就见桑兴嘉将钱递给摊主,张口问了些什么,那名摊主却只是接过钱,笑着摇头不语。 他脸皮薄,见到对方如此也就不好再多问,垂着脑袋回到桌边坐下。 像是完全不知道他刚刚过去是为了什么一样,桑榆提起别的事情来:“我刚刚在街上看见有卖菜苗的,等会儿咱们买些回去吧。” 桑永景隐隐感觉有些不大对:“榆儿,虽然我不会种地,但咱们的地都还没挖,就先买苗,这顺序是不是不大对?” “爹说得没错,一般情况下都是先将要种的地给翻好整好,然后再去买菜苗,这样能保证菜苗不会因为脱水时间太长而干死。” 桑榆赞同地点点头,见他面露不解之色笑着继续解释:“不过一来咱们要种的地不大,将土给简单翻一遍就行。二来嘛,可别忘了咱们家还有个地窖呢。” 第一百四十章 两人一个比一个惨 那个地窖她进去看过,王木匠着实是用心了。 不仅在出入口的位置做了结实的木楼梯方便上下,还给下面的空间搭了完整框架。 后面有时间的话,她们甚至可以自己砍些竹子晾干后给地窖搭个吊顶。 除此以外,地窖的开口也很巧妙,正对着厨房的大门口。 只要将地窖口敞开着,不去地窖深处的话,基本不用专门点油灯。 当然最重要的是,地窖内部与外部的温差。 最近一段时间温度开始逐渐降低,地窖内的温度随之降低,只穿一件薄衣进去都有点冷。 如此一来,哪怕是今天将菜苗给买回去,只要放在地窖里保存好,等明日或者后日再种下都行,还能省得再跑一趟。 常见的韭菜苗、葱苗自然不能少,不论是充当调料还是配菜都行,最重要的是易活,不挑环境和土壤。 尤其是韭菜,吃完一茬还能再长一茬,简直不要太好。 除此以外,桑榆还买了些萝卜籽、菘菜籽,还有几样她不认识的菜籽,零零散散又花出去近二百文。 千万别觉得菜苗或菜籽不值什么钱,实际上,只要种过一次菜的人就该知道,这些东西有多费钱。 最后又去买了一把铁锹与一把锄头,总算是一切齐活,一家人带着一堆东西慢慢往回走。 站在竹篱笆围成的院门前,桑榆视线轻轻扫过篱笆中间她特意放上去的一颗细草。 见它安然无恙地待在原位,这才伸手进去拨开门栓推开门。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提前做些措施有备无患总是不会出错的。 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东西,此时一到家,立马找了处地方放下,而后钻入厨房找水喝。 将东西分类归置好,那边的谢秋槿和施老太太没有继续休息,就地坐在凉亭中一边聊天一边开始裁布做被褥。 桑永景和桑兴嘉则在桑榆的指挥下,拿起铁锹和锄头开始挖菜地。 “喏,从这边到这边,挖出一片菜地。还有这边到那边,也都要挖。” 桑榆拿着几个小碗,当做标识一样放在四角,内里就是需要开挖的平地。 院子里的地面原先长着不少杂草,之前建房的时候,杂草被踩倒一片陷进地里,连地面都板结起来,想要种菜就得先将板结的地面给翻一遍。 先将地面上的石块、杂草一类的杂物清理掉,再用锄头或铁锹沿着边缘位置向下挖掘,深度约为一尺左右,也就是二十三厘米的样子。 这个深度对于普通菜地就已经足够,要是需要更肥沃的土壤就得再往下挖一尺进行深翻。 从地块一侧向另一侧逐条挖掘,挖出的土块暂时不用处理,稍后再打碎剔除其中残留的杂物。 铁锹锄头轮番上场,两人一左一右慢慢挖掘着,随着二人在中间交汇,一小块菜地的土层也被彻底的翻了一遍。 “嘶,我的腰。”一直弯腰低头干活,此时突然间直起身,桑永景便忍不住呼痛。 他只觉得自己的腰好似被人狠狠锤了几拳般,连带着整个人都要从中断开,唯有向前躬着才能稍稍好受些。 桑兴嘉也没好到哪去,他不仅仅是腰疼,双手手掌间也磨出三五个黄豆大的水泡,轻轻一按就引得周围的皮肤发紧,痛感明显。 那边坐在亭子里歇息的桑榆,瞧见他们挖完一片地,正想着过来再教他们下一步做些什么,却发现两人一个比一个惨。 “大哥你傻不傻,手心都磨出泡了还握着铁锹挖地,怎么不叫我过来替你?” 本来正傻乎乎朝她乐的桑兴嘉迎面就挨了一通骂。 旁边的桑永景扶着锄头当拐杖,站在第一现场看戏。 桑榆检查了一下桑兴嘉手心里的水泡,确认只是手太嫩,长时间摩擦铁锹的棍柄导致,且没有磨破流血这才稍稍放心。 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铁锹,“去凉亭里坐着休息去,等会儿我给你把水泡挑了。” 听见这话,桑永景脸上的笑意愈盛,连带着觉得自己的腰都没那么疼了,却见桑榆骂完那个转回头就将矛头指向他。 “爹你也真是的,看见大哥的情况,怎么不让他去歇息。” “我……他……你……”桑永景真是百口莫辩,他自己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去关注桑兴嘉的情况。 注意到他左手下意识地往后腰处扶,估计他可能也伤到了腰。 桑榆叹了口气:“唉,爹你也去亭子里歇歇吧。” 这父子俩确实没干过什么粗活,根本不会用什么巧劲,全靠一身蛮力,伤到自己实属正常。 倒是她有点太高看他们的能力,还想着让他们帮忙把院子里的菜地全都挖好,自己只需要种菜就行,看来最后还得自己动手。 这边的小片菜地一侧靠着茅房另一侧靠着篱笆,位置相较对面那块靠着凉亭的区域要小上不少。 此时在父子二人的努力下,板结的土层被彻底翻了过来,除去乱七八糟的小石头和之前建房施工时留下来的碎料外没什么别的异物。 桑榆拿起锄头,一点点将土块打碎。 她用的是巧劲,靠腰腹带动双臂,锄头下落时松开握在柄尾的后手,借重力切入土壤,再后拉撬松土层。 一块完整的土块在她面前,只需两三下就能被砸成一方松散的碎土,看起来毫不费力。 那边坐在凉亭中休息的父子俩互相对视一眼,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那些土有多难挖他们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现在一个直不起腰一个手心磨出水泡。 那为何那些难挖的土到了桑榆面前就变得如此听话? 桑兴嘉比桑永景的情况好上不少,手疼影响不到双腿走路,再加上心里实在好奇的紧,他便起身走到被挖开的菜地旁边,细细观察起桑榆的动作来。 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桑榆没说话也没让他非得回去坐好休息,继续忙着将土块砸散。 一直观察着她的动作,桑兴嘉渐渐琢磨出点门道来。 好像小妹挥舞锄头的姿势跟他和爹的都不太一样,难道这就是其中区别所在? 第一百四十一章 行行行,都教都教 “大哥,你琢磨出点什么了吗?”桑榆忽然出声,一下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桑兴嘉。 他似是做贼心虚一般结巴起来:“没、没什么,我就是随便看看,对,随便看看。” “……我又不是不愿意教你,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桑榆一阵无语,她出声的本意就是想教他点诀窍。 “你愿意教我?!”桑兴嘉又惊又喜,又是嘿嘿傻笑起来。 桑榆瞧着他这副直往外冒傻气的模样,有种幻视桑永景的感觉,该说这两人不愧是父子嘛,犯傻的时候都是一个样。 “你琢磨出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她不打算直接教技巧,有的东西,自己想出来的比从旁人那学来的更加深刻,用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得了她愿意教自己的准话,桑兴嘉心中的紧张感顿时消散不少,踌躇着说出自己的见解。 “我刚刚看小妹你握杆的位置比较靠后,不像我握的那么前。挥动锄头时也不是垂直着往下砸,而是倾斜着。” 说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瞥了下桑榆的表情,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一句:“不知道我说的在不在点上?” 面无表情的桑榆一下笑起来:“在。大哥你说的很对,要是你之前有现在的理解,手掌也就不会磨出那么多的水泡。” 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桑兴嘉谦虚的说:“嘿嘿,我就随随便便那么一说。” 远处的桑永景渐渐缓过劲来,腰杆慢慢挺直,只是隐隐还能感觉到一股酸意。 远远地瞧见俩人相谈甚欢,他心中发痒,悄然凑了过来。 没想到刚靠过来,就听见桑榆在夸奖桑兴嘉,他一下忿忿不平起来:“榆儿,你怎么偷偷教嘉儿,爹也要学!” 一开始桑榆还没注意到他,直到他突然出声被吓了一跳才看见他躲在桑兴嘉身后,鬼鬼祟祟地在偷听。 “爹啊,你不是腰疼吗?还是赶紧回去坐着吧。”她无奈劝道。 “我好了,现在生龙活虎的,能再挖两块地,不信我现在就挖给你看。”说话间桑永景就要去拿那边地上的铁锹。 桑榆连忙拦住他:“我信我信,只是今日挖这块地就行,那边的明日再挖。” “那你也要教我。”桑永景不依不饶。 “行行行,都教都教。”桑榆欲哭无泪,她们俩到底谁是爹谁是女儿啊。 好在她肚子里有货不怕教不了他们,将如何更加省力地使用锄头和铁锹,如何用腰身发力,控制适当的间隙休息等等全都教了一遍。 桑榆看向两人问道:“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也不知道他们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看着逐渐变暗的天色,她也没再继续追问。 反正等后面实践一下就能见分晓,看看究竟是真会了还是眼睛会了手不会。 一顿简单的晚餐吃完之后,谢秋槿将油灯点上,正想借着亮光将白日剩下的一小截给继续缝上。 刚把针线给拿出来,就对上桑榆质询的眼神,她顿时讪讪一笑:“就剩这么一点了,缝完我就停。” “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就算现在做完不是也没有芦花填充嘛。” 桑榆不管她如何解释,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针线放到一边,示意她安静坐着。 那边桑兴嘉刚在河边洗完碗,领着玩水把袖口都给玩湿了的桑兴皓回来,一边走一边训着他。 “你不是跟大哥说好只玩碗里的水吗?看看现在,袖口都湿透了,下次要是再这样,就不让你去水边了。” 桑兴皓赶忙求饶:“大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哼,回头你要是不小心栽进溪水里,顺着溪水飘走了,我看你怎么办。”桑兴嘉故意吓唬他。 “大哥和阿姐肯定回来救我的,我不怕。”桑兴皓却是丝毫不惧。 “你……”被他一句话给堵住,桑兴嘉还想再说些什么让他多加小心。 哪怕是溪水,也有深浅,像他这么大点的孩子掉进去,一旦施救不及时很容易丧命,他可不想失去这个弟弟。 不经意地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堂屋内亮着灯。 昏黄的光线并不能照亮太大的空间,好在堂屋的大门敞开着,几个高低不同的人影围坐在摆着油灯的桌前闲聊。 多久没有看见过这一幕了,桑兴嘉忽然觉得心中一暖,什么富贵也罢,名利也罢,最能触动他心的,依旧是家人与家。 将锅碗瓢盆在厨房依次归位,桑兴嘉牵着桑兴皓去找能制住他的人。 来到堂屋将他往桑榆面前一推就开始告状:“小弟在溪边玩水,差点整个人都掉进去。” 本来还得意扬扬的桑兴皓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连忙辩解:“我没有,就是不小心把袖子玩湿了,没有差点掉进去。” 桑榆微微挑眉:“哦?刚来的时候我记得有人跟我保证过,未经允许绝不靠近溪边,那袖子是怎么湿的呢?” 清溪村的溪水离她们家的距离很近,所以早在领着桑兴皓过来的第一天,她就十分严肃地跟他说过这件事。 玩水可以,但得在其他人的陪同下,否则不能随便靠近溪边。 知道他刚刚是跟桑兴嘉一同出去,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严肃对待这事。 “我、我就伸手摸了摸溪水,冰凉凉的,袖子没挽好不小心掉下去才湿的。”桑兴皓越发的心虚。 知道他不是个听不进劝的小孩子,桑榆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 “小弟,不是不给你玩水,只是天色暗你人又小,不小心掉进溪水里去,没等把你救上来,你都可能会被冻死。” 溪水的温度可不是开玩笑的,本就比正常温度要低一些,更何况天黑以后,失去了光源不断照射加热,温度迅速降低。 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快速失温那可是会死人的。 桑兴皓听出她话里的严肃之意,脸上浮现一抹后怕,他完全没有想过那看似普通的小溪能会让他有生命危险。 “阿姐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嗯,乖。”桑榆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抬眼看向桑兴嘉:“大哥,你手上的水泡还没破吧,我帮你挑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剥蒜这是要做菜啊 一般情况下的小水泡可以不用处理,人体的修复与代谢可以逐渐恢复,水泡会自行干涸收缩。 但像桑兴嘉手心里的那几个快有拇指指甲大的水泡,就需要处理了,不然也会在日常生活间不小心磨破。 将刚刚收到一边的针线拿过来,取出一根细针,就着油灯上的火苗将针尖位置来回仔细烤上一会儿。 再用干净的布擦去针尖被熏烤到的黑灰,重新在火焰上撩过一遍。 桑榆握住桑兴嘉的手,拉近到灯前,看了他一眼:“我开始了,可能会有点疼,大哥你忍着点。” 桑兴嘉咬紧了牙微微点头:“来吧,我准备好了。” 尖锐的针头刺入水泡,水泡却并没有像气球一样被扎破,依旧保持着原样,只有在针头抽出时,微微带出些内里的浅黄色液体。 依次将那五个水泡全都挑破,将针重新烤过一遍收好之后,桑榆拉起桑兴嘉的手,而后…… “嘶!疼!啊!小妹你松手,我忍不住了!” 随着她双手按在水泡两边稍稍用力,桑兴嘉的惨叫声顿时响彻整间堂屋。 坐在一旁伸着脑袋围观的桑永景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桑兴皓。 嘶,光是听着声音就觉得疼,幸好他手没嘉儿那么嫩没磨出水泡来,不然现在在那里惨叫的就该是他了。 想到这,他心中竟还升起一丝庆幸。 等将他手心中五个大水泡里的浅黄色组织液都挤压排出,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泡皮覆盖在伤口上,桑榆才松开手问道:“有那么夸张吗?” 她以前刚开始学做菜,为了练好刀工,经常要握着菜刀切土豆丝和萝卜条,手心磨出水泡更是常事。 每次她都挑破了涂点碘伏消毒,第二天继续练,直到那几个位置长出老茧再也不会磨破。 她怎么不记得挑开水泡挤水会很疼。 “疼!” 桑兴嘉一抬头,一双泪眼便把桑榆给吓了一跳,脸颊上还挂着泪水滚落留下的泪痕,显然刚刚已然哭过。 “呃,那等会儿你再忍忍。”桑榆说着便拉过一旁的瓦罐,用小碗舀了一碗,拉着他来到门外。 没等桑兴嘉明白怎么回事呢,冰凉的液体便滑过他的手指落在掌心。 在液体和伤口接触的一瞬间,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好疼! 好在这种疼痛虽然程度更深,但产生的时间相对较短,他堪堪忍住没叫出声来。 等两只手都冲洗干净,桑榆满意地点头,拉着他回到原位。 这时桑兴嘉才有力气问:“那是什么水?” “淡盐水,你这伤口得处理干净,不然后面会感染的。” 桑榆简单作答后,翻找出刚买的小舂臼,洗净后带着几个蒜头回到屋内,开始剥蒜。 “榆儿,你剥蒜这是要做菜啊?”旁边的桑永景见治疗似乎已经结束,终于壮着胆子开口。 “不啊,捣碎取汁后给大哥敷上,大蒜汁可以抑菌的。”桑榆头也没抬答道,然后将一瓣瓣蒜依次投入舂臼。 水泡这东西容易处理,但后续也很容易发生伤口感染、 别的东西暂时找不到,但大蒜汁敷在伤口上,其中的大蒜素就有抑菌效果。 虽然皮肤可能会有点刺激感,但效果极好。 本以为自己的受难经历已经过去,没想到刚用盐水冲洗过伤口,现在居然还要再往上面敷什么大蒜汁。 桑兴嘉下意识地就想跑,身子还没起来,脖领子就被人一把扯住。 回头一看,桑榆笑眯眯地望着他:“大哥,伤口还没处理好,你想去哪呀?” “咳咳,坐得太久有些累了,想出去走走。” “马上就好,等弄完以后再出去。” 片刻之后,桑兴嘉面色颓然地举着两只手,上面包着一层麻布,里面隐隐传出股股蒜味,活像是两只腌制好等待烤制的猪蹄。 桑兴皓很没有眼力见地凑过来闻了闻,而后说:“大哥,你好香啊。” 又仔细叮嘱桑兴嘉晚上睡觉时注意些不要压到手心,减少摩擦,明早她要再检查伤口有没有发炎感染的迹象。 至此,她终于大发慈悲地一挥手:“处理好了。” 原本坐累了的桑兴嘉却是一动不动,依旧僵坐在原地。 无他,手疼啊。 如果说挤水泡的疼痛等级是二级,盐水冲洗的等级是一级。 那敷上大蒜汁之后的疼痛等级就是介于一级与二级之间,没有盐水接触到伤口时那么疼,但连绵不断。 没管他究竟是何感受,桑榆抱着舂臼打算去河边清洗一下,看着里面残留的蒜末,忽然意念微动。 如果她记忆没错的话,从大蒜中分离的大蒜素,好像是种抗菌、抗病毒的好东西来着。 以后要是有机会,她或许还能靠着这玩意进军医药市场。 一夜无话,依旧是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被鸡叫声吵醒,桑榆不用睁眼就知道,外面的天肯定刚蒙蒙亮。 究竟是谁家养的鸡啊,时间卡得这么死,每天一大清早就打鸣。千万别被她逮到,不然早晚要把它杀了吃肉。 被吵醒之后,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了两圈,发现再也睡不着,终于不情不愿地爬起。 刚一推开门,她就被清晨冰凉的雾气吹得打了个激灵,胳膊和后背上的汗毛纷纷竖起。 “好冷啊!” 抬眼望去,天色刚白了一小片,薄薄的白雾飘在清溪村的上空,似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原来今天又有雾,难怪感觉温度比昨天低了不少。 不过有雾就说明今天会是个大晴天,正好可以去采些芦花回来。以现在的时间来算,芦花应该正挂在芦苇的枝头。 芦花虽然看起来跟棉絮似的,一团团轻飘飘的,但因为其本身的结构和密度,其实并不保暖。 人们很少会穿以芦花为内胆的棉衣,不仅不保暖还十分透气,风一吹,那股子凉意直往骨缝里钻。 除去实在买不起棉衣的穷人,一般也就用来填充被褥的内胆。就这还得是类似于岭南一带温度较高的地方,不然根本扛不住严寒。 旁边忽然传来桑兴嘉弱弱的声音,他举着包着麻布的双手出声询问:“小妹,我手上的布能摘了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多花力气少动手 昨晚他回房以后,既不敢乱动又觉得疼痛,鼻尖一直能闻到浓郁的蒜香味。 半夜做梦梦见自己在吃蒜香猪蹄,醒来才发现左手的几根手指已经被他啃湿一片。 口水差点流到包裹伤口的麻布上,吓得他再也不敢入睡,如坐针毡地熬到天亮,然后就守在桑榆门口。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桑榆一跳,好在她听出这是桑兴嘉的声音,一转身就瞧见他高举着双手,活似个电影里的僵尸。 “来,我给你拆开看看伤口恢复得怎么样。”她正好也想知道伤口有没有感染发炎,大蒜汁的效果如何。 麻布解下,露出内里的伤口来,昨晚涂抹上去的大蒜汁早被蒸发得一干二净,手心里只留下几个泡皮。 边缘位置没有出现红肿化脓的迹象,泡皮摸起来已经干燥,恢复的还挺不错。 桑榆满意地点头,将麻布又给他包回去:“恢复得挺好,三五日就能大好,记得平日里不要摩擦到。” “啊?”桑兴嘉满脸不高兴,他还以为自己今天就能解下麻布呢,结果居然还要这么久。 “啊什么啊,乖乖听话,等会儿我出去的时候看看那个卖伤药的在不在,给你买点回来敷上,能好的更快。” 桑榆昨晚就想去的,但那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平日里敲锣的点,她怕白跑一趟这才自己想着法子处理。 那个老头人品不咋样,卖的药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上次谢秋槿的肩膀伤成那样,一瓶药敷完以后,很快便结痂恢复,正好可以买一瓶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桑兴嘉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皱着眉问:“你出去?我不跟着一起去吗?” “你手都伤成这样了还想出去?” 桑榆两眼一瞪,他顿时蔫巴,小声嘟囔:“我也想帮忙。” 他知道今日桑榆出去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去摘芦花。多个人总是多份力,他就算摘不了也能当个骡子背点东西回来。 “我去之后不动手,只负责背东西也不成吗?” 帮忙背东西,桑榆心念一动,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可还记得山林中有不少山药没挖出来呢,正好现在房子建好了,也有地窖,挖回来的山药放在地窖中可以长久地保存。 “嗯……那行吧,多花力气少动手。” 家里其他人陆续起床,吃过早饭后,谢秋槿和施老太太继续忙着做被褥。 她们的手脚很快,昨日便已然配合着快要做完一套,估计今日还能再赶出两套来。 桑榆试着缝了两针,而后立马被谢秋槿撵到一边并当场除去她针线的使用权。 她一开始还有些不服气,她小时候也是有模有样地给芭比娃娃做过衣服的,缝制出来的针脚可能不太好看,但肯定是结实的。 结果谢秋槿让她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缝,一针又一针飞速落下、在麻布间穿梭,留下的针脚细密而流畅,比起后世缝纫机缝出来的也丝毫不遑多让。 桑榆顿时羞愧地掩面逃走,在她娘和祖母面前,她那点手艺还是不献丑了。 本来桑榆打算等日头升高些再去摘芦花,毕竟去得太早,露水还粘在上面,摘下来分量重不说,还得多花些时间晾晒,得不偿失。 不过现在倒是可以早点去,挖点山药带回来,冬日里炖点山药鸡汤暖胃岂不美哉。 背上竹筐拿上袋子,桑榆领着父子二人往外走,路上偶尔能看见背着东西早早往外走的人,或是去城里做工或是去集市上卖东西。 她们有心跟人打声招呼混个脸熟,但见对方步履匆匆,又不好把人给拦下,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看看自己身旁两个望天望地就是不敢望人的闷葫芦,桑榆轻叹一声:“唉,走吧。” 日子还长,以后总有跟邻居打交道的机会,不急于这一时。 得了她的话,父子俩如蒙大赦,皆是长舒一口气,连脚下的步子都变得轻快起来。 两人都不是擅于社交的人,但原因并不相同。 像桑永景,他向来习惯被人吹捧着,不吝啬于酒肉钱财,身边的朋友大多比他身份低,或图钱或图与桑永丰扯上点关系。 如今要他自降身份去跟旁人主动搭话,他很难迈过心中的那道坎。 至于桑兴嘉,别看他现在在家里有说有笑得跟个正常人似的,以前可是出了名的闷葫芦,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的那种。 让他们去社交,还不如给他们纸笔,跟人做笔友来得痛快。 出了峡谷来到集市上,桑榆目光就在两边摊位上一一扫过,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处卖药的摊位。 摊位后留着山羊胡的摊主坐在小板凳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这个时间点太早,路过的人全都忙着去干活,就算要买药也是晚上干完活再来,所以他一向清闲。 今日却有些不同,一道清亮的女声从摊前传来:“上次买的那种药还有吗?给我拿一份。” 声音有些耳熟,他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线,微微偏头看向来人。 “上回的药你都用完了?”他记性不错,认出桑榆正是上次同他还价的小姑娘。 “嗯呐,用完了又来照顾你生意,这次你可得给我算便宜点。”桑榆声音中隐隐带着丝笑意,这是在跟他说玩笑话。 山羊胡听出她话里的意味,同样笑着答道:“那可真不成,不是不给小娘子方便,实在是成本太高,便宜不了。” “行啦,你那些药里都不知道掺了多少面粉,罐子底部的字都快磨没了。给我来一份最好的,喏,四文钱给你。” 桑榆也不是闲的没事能一直待在这里跟他扯些有的没的,干脆直入正题,掏出四文钱拍在摊位上。 “诶……”山羊胡正想再说些什么,对上桑榆底气十足的眼神,一下蔫巴了。 不情不愿地拿起一份包好的药粉递给她,还不忘叮嘱:“下次可不能再按四文算了啊,真不赚钱了。” 桑榆没理他,拿着药粉转身就走。就算四文他也有的赚,只是赚多赚少而已。 要不是还有事要忙,今天她非得在这里把价格给砍到三文钱,看看他到底挣不挣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先挖个一颗回去吃 重新回到山脚棚子里的时候,三人都觉得恍若隔世,明明只是刚离开两天,却对这里产生了一丝陌生感。 桑永景围着棚子转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到棚顶那个大窟窿上。 “叫我说咱们有时间还是得把这棚顶给修一修,怎么说也算是咱们发家的地方,被雨水冲垮了也不好。” 桑榆耸耸肩,想修就修呗,以后要是进山太迟,也能有处落脚的地方。 在棚子里坐着歇了会儿,捡着之前留在这里的两个破瓦罐和山泉水烧了点水,喝完后三人正式往山里走。 一路翻过山脊,穿过竹林。 走到上次挖出来的大坑旁时,桑永景还专门跑到坑边伸着脖子往下看,想着没准就有只野鸡会突然从坑里飞出来,只可惜里面除了腐烂的枯枝落叶外别无他物。 桑兴嘉头一次见到这个坑,还以为坑里有什么宝贝,跟着他一起凑过去,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站在坑边。 见到这一幕桑榆只觉得好笑,得亏她没什么坏心思,不然在后面轻轻一推,这俩就得啪嗒一下摔进坑里。 “行啦,别找了,哪有那么好的事,每次一来坑里就正好有只野鸡等着。” 简单劝了两句之后,她抬头看向四周,开始寻找山药藤。 在各种藤蔓、树木紧密交织的树林中,若是没有经验的人,别说想找到山药藤,就是想准确地找到一株藤蔓都不一定能行。 许多种类的藤蔓颜色并不突出,与缠绕着、依附着的树木树皮颜色趋于一致,不仔细看没准只会觉得那是一块突起的树皮。 但桑榆的眼神很好,她能精准地在一堆杂乱的藤蔓中找到山药藤。 若是再过上小半月,连仔细找寻都能省掉。随着温度逐渐降低,十月底的山药藤大多会慢慢开始枯萎,将养分向地下块茎输送。 到那时候直接去找枯萎的藤蔓,在它的底部肯定能挖出一颗山药,也是真正囤货的时候。 至于今天嘛,先挖个一颗回去吃。清炒山药、蒸山药、山药粥、凉拌山药等等,能做菜能当主食,妙用无穷。 一家六口人,每天光是主食就是个不小的数字,能在这上面节省些当然最好。 很快她便找到一根山药藤,顺着它找到深埋地下的根茎,之后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挖。 作为挖过两次山药的人,桑永景如今再来挖山药就要娴熟很多。 再加上昨日桑榆教授的发力姿势,比以前省力不少。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三两下就挖出来个两尺宽、三尺深的洞。 “诶诶诶,爹你别挖了,要不歇会儿吧。”这般模样把桑榆给吓够呛,怎么跟打了鸡血一样,别回头也磨出水泡来。 “没事榆儿,爹不累。”还以为她是在关心自己,桑永景心中一暖,抬头冲她笑笑,又继续埋头深挖起来。 劝不动的桑榆只能跟着一起挖,两人一个用铁锹一个用锄头,不费力就挖出个坑来。 贴在坑壁上的山药跟把笔直的阔剑一样,斜着插入地里。 等握着山药能轻轻晃动的时候,桑榆叫停了还打算继续往下挖的桑永景。 一手握住山药上半截,另一只手握住下半截,稍稍用力往上一提,一根完整的长条形山药便被轻松取出。 “哇,这颗山药好大,得够吃好几顿吧。”被桑榆勒令坐在一旁休息的桑兴嘉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山药此物虽然处理起来麻烦些,但真的是一颗顶旁的菜十颗,哪怕是个头不小的萝卜跟它比起来都逊色不少。 “这颗不大,上次挖回去的那个才大,跟个小人似的。”桑永景却是微微摇头,这颗山药远没有第一次挖的那颗大。 站在坑里的桑榆正想让桑永景拉她上去,视线忽然扫过剑形山药留下的坑,那里的土似乎有点不对。 她伸手往前摸了下,土质湿润,很符合根茎类植物的生长习惯,但好像范围有点太大了。 以刚刚那根剑形山药的形状来看,旁边一尺有余的地方仍旧能保持这么湿润吗? 想到这,桑榆用锄头挖了两下,随着锄头尖部砸到某种坚硬物体,发出一声闷响后,她一下明白过来。 等移开锄头一看,果不其然,在剑形山药的背面,有一块长条形石头,约有两个手掌大小。 把石头挖出来后,另一颗长条形山药便显露出大半,两颗山药间仅有着一根极细的细根绕过石头相连着。 看样子应该是在最初根茎生长时,恰好被石头分隔开来,形成如今这种一分两半的模样。 挖出剩下的那一半可就省事得多,清除掉周围多余的土,很快第二根山药也随之取出。 瞧见这根山药,桑永景脸上终于露出喜色来:“我就说那根山药有点小了,原来还躲着一个。” 两根山药塞进背筐中,一下就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 桑榆抬头透过茂密的枝叶看了看阳光,感觉太阳已经出来挺长时间,芦花上的水气应该蒸发得差不多了。 一行三人继续前行,来到沼泽地前却是被眼前景象震住。 只见原本青绿一片的沼泽地,此时黄绿白三色交织混杂在一起,白鹭、野鸭之类的候鸟在浅滩上寻觅着食物。 偶尔有鸟群飞起,带起一片白色芦花,俨然一幅秋色盛景。 “好美!” “好肥!” 桑榆和桑永景同时出声,说出的词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开始穿戴竹排鞋。 景色虽美但又不能饱腹,既然这里有这么多这么肥的候鸟,那当然得抓来吃啊。 见他们麻利地穿好鞋,桑兴嘉有点蠢蠢欲动,他身后的竹筐中可还有一双鞋呢。 “我也一起去吧,多个人也能帮忙围堵一下。” 这话说得有道理,而且桑榆确实需要人来驱赶野鸭,略一思索后她便答应下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惊飞野鸭 在野外没有工具帮助的情况下想要捕捉到具有飞行能力的野鸭可以说是异想天开,但谁让这里有一大片沼泽地呢。 野鸭最是喜欢在底部有深淤泥或流沙质的浅水区以及滩涂进行觅食。 在这种情况下,悄悄绕到鸭群身后,惊起它们,迫使它们从淤泥区起飞。 受惊起飞的野鸭哦在蹬踏淤泥发力时,就有可能会短暂陷入淤泥之中。 虽说成功率不高吧,但在面前大量的野鸭数量堆积下,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倒霉蛋。 要是真的一只也没有,她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不过为了增加成功率,最好还是找一些野鸭爱吃的食物,将它们吸引过来。 野鸭的食性跟家养的鸭子差不多,水中或陆地上都有它们的食物。 水生植物类的水草、浮萍,水中的小鱼小虾以及水生昆虫。地上的谷物种子,以及蜗牛螺蛳等等,都在它们的食谱之中。 别的东西或许不好找,但水草和浮萍在这片湿地到处都是。 桑榆一边指挥着桑永景去拔些鲜嫩的水草,一边还不忘叮嘱桑兴嘉:“大哥,你就不要碰水了,等会儿有你忙的时候。” 他手上的伤口最好还是少接触这种野外的水源,谁也说不好会不会因为短暂的接触而发生感染。 “好。”桑兴嘉听话地答应下来,站在一边看着她们忙碌。 浅水区底部的水草很绿,叶片在水中舒展开来,尽情吸收着阳光。 桑榆和桑永景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思,随手一薅就是一大把,拔出来的水草在旁边逐渐摞成一座小山。 在拔水草的间隙中,桑榆还发现这边的水底居然卧着几个螺蛳。 个头不是很大,只有拇指第一个指节大小,但每一个螺蛳螺旋形的壳层都相当饱满,一看就很肥。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田螺,除去夏季之外,秋季算是田螺的最佳食用季节。 此时田螺的产仔期已经结束,体内没有小螺,肉质更加紧实,口感也更好。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桑榆心中一喜,赶忙将几个田螺捡起放到一边,稍后可以在附近再找一找,今晚应该能添一道菜。 怕沼泽地上面的水面过深,野鸭吃完水草直接飞走,桑榆在周围仔细寻觅之后,终于选定一块位置深度刚刚合适的沼泽地。 与其说它是沼泽地,倒不如说是一片滩涂更为合适。 上面的野草没有因为天气变冷而枯黄,绿油油的长势喜人,水却只有薄薄一层,乍一看没准会以为是一片干燥的平地。 若是真把它当成平地踩上去,就会瞬间陷落进去最终被沼泽彻底吞没。 这块地不仅带有天然的迷惑性,还离那群野鸭觅食的地方不远,只要撒上鲜嫩的水草,不怕它们不被吸引过来。 桑榆脚上踩着竹排鞋,小心翼翼地将水草平铺在沼泽地上。 眼看一切布置妥当,她却仍旧有些不放心,水草也没什么味道,万一那群野鸭眼神不好没注意到呢。 想到这,她的视线飘向那几个被她放在一起,现在正努力往水里爬的田螺身上。 “啪——” 几声闷响过后,肥嘟嘟的田螺全都皮开肉绽,壳子被砸得四五分裂,露出内里的螺肉来。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何况孩子还是刚刚顺手捡的,桑榆安慰着自己,有付出才能有收获。 她没再跑去沼泽地,隔着段距离将几颗田螺肉顺着沼泽地与野鸭觅食的地方一一扔下。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招呼着桑兴嘉,让他绕远一些,从与沼泽地相对的地方逐渐缓慢地靠近野鸭。 只要动作足够缓慢与舒缓,没感受到攻击性的野鸭哪怕觉得有些奇怪,也不会贸然飞走,最多就是远离他。 而桑榆要的就是它们远离那边靠近沼泽地。 她和桑永景一人一边守在沼泽地旁边,保持了相当远的距离,足以让野鸭放松警惕。 再加上远处的桑兴嘉,到时候她一声令下三人一起出动,能瞬间惊飞这群野鸭。 那群野鸭完全不知道她们的打算,优哉游哉地浮在水面上觅食。时不时将脑袋钻入水中,衔出一块水草或一尾小鱼昂起脑袋囫囵吞入腹中。 正如桑榆所预料的那般,缓缓靠近的桑兴嘉很快引起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些野鸭的注意,它们开始往反方向游去。 一只在滩涂边觅食的绿头野鸭动了动脚蹼,在浅水中刨出个田螺来,鸭嘴衔起,用喙反复用力挤压田螺压碎外壳。 而后利用灵活的石头将碎壳与螺肉分离,甩掉螺壳碎片将美味的螺肉吞下。 一块螺肉显然不能满足野鸭的胃口,它继续低头寻找起来,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一块没有壳的螺肉。 野鸭本就不大的脑袋完全没有考虑为什么会忽然出现一块无壳螺肉,径直靠过去衔起吞下,继续低头寻找。 有着群居性习惯的其他野鸭很快跟上,只以为先头那只找到了一片新的食物丰盛的区域。 眼看着一大群的野鸭越来越靠近那片沼泽地,在场三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闹出什么动静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野鸭群脱离水面后,开始用双足行走,慢慢踏上沼泽地,啃食起鲜嫩的水草。 以它们的体重,只要不随意蹦跳是不会轻易陷入沼泽地之中的,何况它们还能飞,就更加不用担心地形。 桑榆缓缓伸出手举过头顶,等远处的桑永景和桑兴嘉都做出同样的动作回应后,心中默数:三、二、一,就是现在! 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始动作,在急速冲出的同时,朝着野鸭群丢出手中的石头。 石头并不是很大,但每一块都足够扁平,落在水中、泥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野鸭瞬间被惊到,纷纷扑扇着翅膀就要飞走。 然而它们在起飞时需要一定的速度来获得足够的升力,也就是需要助跑一段距离才能起飞。 哪怕是平地或者水面上,这都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然而换成沼泽地之后,却足以要了它们的命。 第一百四十六章 摸点田螺回家吃 原本平缓的地面似乎在它们的奔逃间开始晃动起来。 有运气好的野鸭跑了几步直接飞起,也有运气不好的野鸭,一只脚蹼恰好陷入沼泽地中,扑扇着翅膀不断挣扎起来。 “快抓快抓!别让它们跑了!” 看着陷入沼泽地中的数十只鸭子,桑榆眼睛都快冒出光,激动地大叫起来。 本以为这个法子是碰运气,没成想瞎猫碰上死耗子,天时地利人和,获得了大成功。 就在她喊叫的时候,有两只没有陷太深的野鸭挣脱了束缚,挥动着翅膀高高飞起。 它们的体重本就不大,不像其他大型动物或者人类一样,陷入沼泽地中就束手无策。 只能说是慌乱间暂时无法脱身,给予充足的时间,完全能够凭借自身的力量挣脱。 桑榆目标明确,一路狂奔直朝着一只距离自己最近的野鸭扑去。 刚一靠近,左手便直奔它的脖子,右手伸向它的翅膀,瞬间将野鸭制住。 可怜的野鸭想回头啄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扭头。想扇动翅膀挣扎,却发现翅膀已然不受它控制。 桑榆动作没停,提起野鸭就往前方不远处的另一只野鸭冲去。 时间紧任务重,机会就这么短短一小会儿,要是把握不住,下次还想用这法子可就不一定还能成了。 等她两只手提着三只野鸭再去看场上时,却发现眼前的沼泽地中,已然一只野鸭也无,不知道是飞走还是被抓住了。 视线投向父子二人,刚一看到桑永景她就忍不住嘴角一抽。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抓的野鸭,好像不小心摔倒了,身前、脸上都是泥,但好在手中还抓着正不停挣扎着的浸满污泥的野鸭。 行吧,抓到一只总比一无所获强,希望她哥也能抓到一只。 正想去看桑兴嘉那边,却见他兴冲冲朝她喊道:“小妹,你看,我抓到了!” 循声望去,桑榆便是一惊,他居然左手右手各有一只野鸭,此时一边歪着身子躲避野鸭的啄击一边给她展示,场面颇为滑稽。 “大哥,你比咱爹强多了。”桑榆走过去凑近了小声夸了一句。 不是她偏心,实在是桑兴嘉手上带上还能抓到两只野鸭震惊到她,和桑永景一对比,就显得更加厉害。 那边的桑永景终于擦干净眼睛上的泥浆,拖着狼狈的身形走过来。 “榆儿,幸不辱命,爹抓到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清面前两人手上提着的鸭子,一个两只,一个三只,他居然是最少的! 看出他的尴尬,桑榆没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笑呵呵地夸奖道:“比预想的多不少,今晚回家给你们做鸭子吃。” 用麻绳将几只野鸭捆好交由桑兴嘉看守,又帮桑永景洗干净脸上、身上明显的淤泥,两人终于干起今日过来的正事——采芦花。 芦花的选择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不是随随便便地采一堆就能做成保暖的被褥的。 得挑选那种初开的芦花,开得过早绒太短不暖和,开得过晚开绒了容易飞。 就连芦苇的粗细也有讲究,粗芦苇上的大朵芦花毛绒长而厚,细棵的就要短薄些,得挑着大朵的芦花采。 此时的时间刚刚好,芦花完全成熟,银白色、干燥蓬松的芦花牢固地吸附在花轴上,压得花穗低垂,像是条毛绒的狐尾。 桑榆特意带了剪刀和菜刀,将剪刀交给桑永景用,她自己手持菜刀。 挑选那些完全成熟、蓬松饱满、没有太多破损的符合要求的芦花花序,在花序下方五厘米左右的位置切断花径,留一小段茎秆方便后续捆扎和倒挂阴干。 原本背在桑兴嘉身后的竹筐现在换到了桑永景身上,两人一左一右,不断采集合适的芦花花穗。 剪下的花穗轻轻放入竹筐之中,得保持花穗朝上,尽量避免挤压和碰撞。 竹筐差不多能放两层芦花花穗,装满以后就背到岸边,慢慢转移到袋子之中。 等将带来的袋子与竹筐全都装满以后,两人这才停手。 桑永景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却被桑榆叫住:“爹,咱们先不走,你看看附近水里有没有这个,咱们摸点田螺回家吃。” 田螺这东西桑永景是吃过的,但他还真不知道田螺是从哪里来的,忽然见到她手里的田螺一时间还有点懵。 “这里有田螺?” 桑榆一边说话一边低头在水中搜寻,很快又找到一个:“对啊,还不少呢,刚刚那些野鸭应该就是冲着田螺来的。” 记起田螺的滋味,桑永景舔了舔嘴唇,撸起袖子也开始在水里找寻。 先前的那群野鸭被惊飞不知道落到了何处,它们觅食的地方一下变得空旷起来。 桑榆当然不会错过那片风水宝地,沿着岸边搜寻,很快摸出一大把的田螺。 也不知道是她们来的时间刚好,这些田螺还没来得及被野鸭翻出来吃掉,还是经过长时间的繁衍导致田螺数量泛滥。 没多大会儿工夫,两人便找到一大堆的田螺,堆在一起像座小山一样,得有个十多斤。 看着眼前的田螺,桑榆心中思忖起来,要不她做点与螺肉相关的小吃? 眼前的湿地中有着这么多的田螺,不利用起来简直暴殄天物。 没等她想好就听旁边的桑永景长叹一声:“唉,这么多,可怎么带回去啊。” 找田螺的过程其实是很容易上瘾的,不需要费脑子也不需要去研究田螺躲在哪里,简单的用眼睛找、用手去摸。 很快被找到的田螺就会填满整个手掌,收获感满满。 他越找越开心越找越上头,等桑榆说已经足够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田螺堆成了小山,如何带回去成了个大问题。 桑兴嘉闻言凑过来:“放筐子里吧,堆在最下面,中间隔一层树叶,应该不会打湿芦花。” 桑永景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啊,刚要答应下来,却听桑榆果断拒绝:“不行!” “为什么?”他忍不住反问。 第一百四十七章 稚子抱金过市 “筐子里得放野鸭,把田螺放进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且不提把野鸭放在田螺上面,它们会不会拉屎的问题,就这两样东西单独放在一个容器内,那跟给野鸭吃自助餐有什么区别。 到时候等回到家里,估计筐里只剩下一只只肚子吃得溜圆的野鸭和一堆碎螺壳,她们哪还能吃到田螺。 “诶,不对啊小妹,这些野鸭为什么要放筐子里,提在手上不也行吗?” 桑兴嘉一开始还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很快就觉出不对来。 野鸭这么占地方,明明可以放在外面用手拎着,不是非得装在筐子里的。 桑榆先是肯定了他的话,然后话锋一转:“确实可以拿着,但是大哥,我们现在住在村子里,不是那片无人的小棚子。” 如果她们现在还是住在那片附近无人的小棚子里,别说提在手里,就是放在脑袋上顶着她也一点意见没有。 问题是她们现在住在村子里,回去的路上指不定要经过多少人的家门口,要遇见多少人。 要是她们真的直接光明正大地提着六只野鸭回去,保不准晚上就会有人翻进院子来偷。 这事真不是危言耸听,在现在这种人们还在为了基本的温饱而努力的时候,六只野鸭足以让心有恶念的人动歪心思。 尤其是她们一家刚搬过去没多久,与村里人并没有建立什么联系与感情。 在这种时候带着六只野鸭回去,不异于稚子抱金过市,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们家有肉赶紧来抢。 桑榆早在看见野鸭时就想过,如果抓到了就得藏起来再带回去,只是她没想到能一口气抓到六只。 好在带来的竹筐比较大,应该能塞得下。 她一番解释之后,桑永景和桑兴嘉也是明白过来其中缘由,纷纷点头赞许:“确实不能直接拿回去,还是榆儿心细。” 清空的竹筐中先铺上两层树叶,一来可以保持筐子的洁净,二来也能遮住缝隙防止别人窥见内里的东西。 为了防止野鸭不小心啄通树叶,桑榆找先了些细藤蔓将它们的嘴巴捆住,这才依次放入筐中。 野鸭的体型比起家鸭还要大上一些,一只差不多快有四斤,六只全都放入筐中后,竹筐变得满满当当,只有最上端还剩余些许空间。 再铺上两层树叶,放上一层细密的芦花花穗,确保整个竹筐从外面看,看起来就像是装满了芦花花穗一般。 这时候才有工夫来管别的东西,辛辛苦苦找出来的田螺当然不能浪费全都得带回去。 直接就近取材,摘下些新鲜的芦苇叶,将几片芦苇叶叠加在一起,叶片交错铺成十字底,向上收拢成篮形,边收边用草茎像捆粽子一样扎起侧边。 最后在芦苇叶做成的篮子内壁垫一层苔藓,防止缝隙漏水,放入田螺后在再上面覆盖一层湿苔藓保湿,顶部叶片回折封口。 每一个田螺粽子里放上约一斤左右的田螺,保证它们不会因为过度挤压或缺水而死亡,最后将它们用草茎两两相连。 如此一来,只要提起中间的草茎就能拎起两个田螺粽子,既方便携带又保证这些田螺带回家中时仍旧保持鲜活状态。 桑永景和桑兴嘉站在一旁看着她一系列的操作逐渐张大下巴,居然还能这样做吗? “喏,一人提溜几个,回去的时候要是有人问,就说里面是……” 说到这,桑榆顿了下,很快想到合适的东西:“就说里面是捡的油柑。” 路上的时候她见过几棵油柑树,树梢黄澄澄的果实挤在一起,光是看着她就觉得有股酸涩味漫上舌尖。 油柑这东西说好不好说不好也好,可以生吃可以入药,也可以做成蜜饯、果脯或者果酒。 新鲜油柑一入口先是酸涩而后才是回甘,解腻开胃那是一绝。但要是当成正儿八经的菜吃,容易引起腹泻。 这也是桑榆没有去摘油柑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对于现在的她们家来说,太过鸡肋。 说完后她想了想,又顺手编了两个草篮出来,没有封口,等会儿回去路上走到油柑树的时候,摘上一些填满再封。 如此一来,若是真遇上较真的人或者爱打听的,就拆开给他们分点,更加做实她们摘了很多油柑回去做蜜饯的说法。 忙活完所有的掩护工作后,三人终于踏上了归途。 桑兴嘉身后背着足有二十多斤重的竹筐,手里提着几个田螺粽子走在前面。 桑榆和桑永景拿着剩下的几袋芦花、两根山药和农具跟在后面。 装满芦花的袋子分量并不算太重,就是体积大了些,扛在肩上有些遮挡视线。 路过油柑树的时候,桑榆连忙叫住桑兴嘉:“大哥,等一等,我摘点油柑再走。” 油柑树并不算特别高大的乔木,眼前的几棵高低不同,最矮的不过五六米,最高的那棵却有十一二米。 果实主要生长在树的中下部而不是树顶,不过距离地面仍旧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不过这些问题难不倒桑榆,她四处寻找了一圈,目光落在一棵笔直的桉树上,粗细不过三指,却已经长到了三四米高。 这个粗细和长度,简直是天生的打枣棍。 没错,桑榆不打算爬上树去摘油柑,又不是拿去卖,自己家里吃,要那么好看做什么,跟打枣一样用棍子敲下来就是。 锋利的菜刀在桉树根部剁了两下,之后顺着缺口的反方向使劲晃动几下,整根树便被轻松地砍断。 擦了擦菜刀刀刃上沾到的绿色树液,见刀刃依旧完好无损,桑榆满意地点点头。 这把刀可真是买得值,上能在厨房里切肉剁骨,下能在野外砍树断杆,实乃居家必备之良品。 将桉树最顶端一截直接用膝盖顶断,去掉多余的枝杈,一根笔直的长杆便已完成。 桑榆试着举了下,发现有点吃力,但还是能勉强坚持着举上一会儿。直接趁热打铁,对着一堆黄色熟透的油柑就是猛然一挥。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运气不错的大丰收 树干与树叶快速碰撞摩擦出“哗哗”响声。 这一下敲准了位置,一支挂满油柑的树枝应声下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见这招果然有效,桑榆如法炮制,很快便打下来好几支挂着油柑的树枝。 避开那些青色未熟的油柑,挑拣着发黄的、没有碰撞摩擦过的油柑装好。 将两个草篮填满封好口后,桑榆自己留下一个,递给桑永景一个,并叮嘱道:“爹,回去路上就算没遇见人,你也要装作没拿稳的样子,把这包油柑掉在地上。” “啊?挑了这么久都是些好果子,掉在地上摔坏了可惜啊。”桑永景很是心疼,好好的果子摔它干嘛。 “你那包的口子我没封太严,掉在地上里面的油柑就会滚出来。爹啊,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桑榆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山里的这片湿地,可是一处无主之地,不是她们一家的私有财产,谁发现了都能随便过来。 到那时候,要想再有这么丰厚的收获可就没那么容易。 虽然不能保证以后这个地方一直被她们独占,但多一天是一天,多做些防患总是没错的。 带着一堆芦花回去还好说,这东西水边到处长得都是,但带一堆田螺回去,怎么跟人交代,说我们正好在水边看见就捡起来的? 哪片水边?具体在什么地方? 人家问你你能不回答?还想不想跟村里人打好关系? 所以为了预防那些可能出现的问题,提前做好另一个方案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三人回到林场前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估计要不了多久砍伐木材的劳动就要收工回家。 三人带着鼓鼓囊囊几袋子的芦花和山药很是引人注目,一路穿过集市,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三人身上。 等进入峡谷往家走的时候,路过那些大门敞着在院里理菜或聊天的人们,获得的注视也是越来越多。 桑榆视线扫过前面的道路,没有看见任何熟悉的身影。 等走到中间磨盘边的时候,瞧见有几人正排队等着磨米,她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左手不着痕迹地扯了下旁边桑永景的袖子,他瞬间反应过来。 先将左手拎着的几个田螺粽子换到右手,分出那个事先准备好的油柑粽子,而后找准路边的一块小石头。 随着“哎哟”一声,他像是不小心被绊了下一样,右手提着的东西没拿稳一下掉在地上。 草编的篮子被惯性摔破,口子敞开内里的油柑滚落一地。 听见有人出声,排队的几名大娘纷纷侧头看过来,一眼就看见滚出来老远的油柑。 她们倒是热心,放下手中的米袋过来帮忙捡这些散落到四处的油柑。 有一位见她们手中拎着不少类似的草篮还问:“怎么摘了这么多的油柑子,这东西不能多吃啊。” 桑榆接过她递来的油柑笑着回答:“多谢大娘,我们摘芦花的时候见到旁边的油柑熟了,就想着摘些回来腌上,当小菜吃。” 这年头但凡能吃的东西就没人舍得浪费的,她这么说很合理。 那位大娘闻言点点头:“腌上好啊,能存的久些,冬日里多点滋味,快拿好别摔坏了。” 几人帮忙之下,滚落一地的油柑很快被捡齐交到桑榆手中。 她一边道谢一边问:“谢谢几位大娘,您要不拿点回去?我们摘得多。” “不用不用,油柑子多得是,四处都有。” “是啊,我们想吃自己去摘就行。” …… 又客套一番后,桑榆就用手臂兜着这些刚掉出来的油柑,一路走回家中。 刚刚简单的客套中,桑榆差点就没能招架得住。 那些大娘说怎么之前没见过她,是不是新搬来的。 得知她们就是住在山壁旁的那户更是恍然大悟,说之前就看见她们建房却一直没见到人,原来已经搬来了之类等等一堆话题。 桑榆一开始还能应付得过来,随着她们话题越来越深入,就只能微笑以对。 但她并不觉得在这些大娘面前表演一番有什么不对。 千万不要小看村子里的大娘,她们才是消息最灵通的人。 三言两语间就能打听出一个人的来历与身份,更能迅速地将一件事传播开来。 她们带回来的是油柑,这事几乎不用她费什么力气,很快就会变得人尽皆知。 就算有谁真的不怀好意,在得知消息后,应该也不会看上她们带回来的这些油柑。 一回到家里,桑榆就赶紧把那些油柑给放到凉亭中的桌子上,倒把忙着缝被褥的谢秋槿和施老太太给吓了一跳。 无聊的只能趴在桌边发呆的桑兴皓看见这些果子顿时一喜,拿过一颗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上去就是一口。 下一秒,他的小脸瞬间皱缩成一团。 “唔——什么东西?呸呸呸,又酸又涩。”他赶忙把咬碎的果肉给吐出来,这东西简直比之前生吃的蒲公英还要难吃。 桑榆全程安静地看他咬下去,等他皱起脸才笑着开口说:“这可是好东西,它叫油柑。刚吃起来确实有点酸涩,但你细品一下,能尝到回甘的,还挺甜的。” 桑兴皓将信将疑地又咬了一口,然后又被那股酸涩味给激得眉眼皱缩起来。 强忍着吐掉的念头咀嚼了一会儿,面部渐渐舒缓开来,好像……真的还挺甜的。 逗完小孩之后,桑榆指挥着二人将东西收拾起来,不论是田螺还是芦花亦或者野鸭都得赶紧拿出来。 见他们跟变戏法似的从竹筐中取出一只只野鸭,原本还忙碌着的谢秋槿和施老太太渐渐停下手中动作,认真观看起来。 很快东西整齐地码放好,两根硕大的山药放在一边。 一共六只野鸭,虽然有两只挣脱了嘴巴上的草茎,但好在没有啄破掩饰用的树叶。 一个个草篮被打开倒出其中装着的田螺,还有袋子里的芦花也轻轻地取出放在地上。 “我的天,你们是从哪搞来的这么多东西,不是采芦花去吗?” 谢秋槿吃惊地捂住嘴巴,别的东西暂且不提,光是那六只鸭子怕是就得值五六百文。 “今日运气不错,等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再细说。” 桑榆简单回答一句,便开始有条不紊地下令。 “野鸭继续捆上嘴巴,丢到地窖里去。田螺用水泡起来,油柑和山药先放一边后面有空再处理。至于这些芦花,赶紧扎起来倒吊着阴干。” 第一百四十九章 红烧野鸭 闻言桑永景和桑兴嘉立马按令行事动作起来。 她也没有闲着,从地窖中取出菜苗开始在昨天挖好的菜地上忙碌起来。 菜苗的移植最好选在下午,太阳没有那么热,水分蒸发缓慢。如此修整一夜过后,菜苗的存活率也会大大提升。 不过她们回来的有点迟,只能现在栽种。 她就着现有的菜地,将菜苗划分区域后一一种下,至于那些菜籽,就等旁边那块地开出来以后再栽吧。 将最后一把葱苗种在靠近主路的一侧,完成以后桑榆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泥土,起身打算去挑水浇菜。 回头一看,那边忙着扎芦花的父子俩已经满身飘絮。 经过一路运输仍旧保持良好状态的芦花花穗在他俩的摧残下,东边缺一块西边缺一点,看起来十分凄惨。 “……你们就这么绑?”她忍不住出声质疑。 两人茫然抬头看向她,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不这么绑的话要怎么绑? 桑榆一拍脑门,是她高估了这二位的理解能力。 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蹲下。 在面前的几支芦花花穗中轻轻翻看一会儿之后,挑出几支大小相同的,用绳子松松地捆住茎秆底部。 她将绑好的小束递给他们看:“喏,先分大小,再捆起来,不用捆那么紧,我们最后要的是芦花不是光秃秃的茎秆。” “哦,我就说怎么一扎就冒飘絮呢,原来是扎得太紧。”桑永景恍然大悟。 “这下明白了吧,有什么不懂的先问再做,我去挑水浇地。”说着她就要起身离开。 桑兴嘉赶忙叫住她:“小妹,你心细留下来捆芦花吧,我去挑水。” “你?”桑榆下意识就想拒绝,他手不能沾水。 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样,桑兴嘉先开口保证:“我用桶挑水,一次少打点,沾不到水。” 那倒是也可以,桑榆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那行,你去吧,记得浇水的时候温柔点……算了,水挑回来我教你。” 有着绑芦花的失败案例在前,她实在是不敢再相信他的理解能力,还是自己多费点心思吧。 芦花绑了没多久,桑榆将手头的工作交给谢秋槿,自己起身开始准备晚饭。 今天的收获颇丰,可以做的菜种类也就随之多了起来,究竟是要做一样还是全都做,值得考虑一下。 不过有一道菜肯定是跑不了的。 她直接进地窖抓出一只最肥的野鸭来,提起菜刀和碗就往厨房与卧房间的空地走。 不论哪种牲畜,在放完血后基本都会扑腾上一段时间,既然把野鸭偷偷带回来,那就肯定不能在院子里光明正大地宰杀。 这里有厨房挡着又挨着山壁,正好适合让它随意扑腾。 野鸭嘴上的草茎桑榆没有解开,左手抓住鸭翅根,右手捏住鸭嘴将颈部向上弯曲。 拔掉喉部的绒毛,一刀干脆利落地割断气管、食管与血管,之后提起鸭身放血。 等开口处不再继续往外滴血,她才终于松开手,让野鸭在地上扑腾。 端着温热的一碗鸭血回到厨房,桑榆开始烧水,方便进行后续的拔毛与清洗步骤。 至于怎么做,她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有道鄂省名菜恰好以野鸭为食材,据说历史可以追溯到三国时期。 既然正好抓到了野鸭,那怎么能错过这道红烧野鸭呢。 红烧野鸭、香辣田螺、清炒山药配上一份萝卜丝汤,简简单单四菜一汤,便是今晚的晚餐。 她一边烧水一边取出三斤左右的田螺换水加醋浸泡。 正常来说,田螺捡回来后最好得泡个四五个小时甚至一夜最好,这样能吐干净里面的泥沙,吃起来不会有泥腥味也不会吃到沙子。 不过一来时间紧迫,二来这些田螺全都是野生的,并非人工养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泥腥味。 趁烧水的工夫,她还顺便将山药去皮切片浸泡在水中。 熟练的开水浸泡鸭身,拔毛开腹取出内脏,丢掉气管、脾脏、胆囊等不能吃的内脏,留下能吃的内脏,切除鸭尾尖的膻腺。 再用菜刀利落地将野鸭剁成大小均等的三十六块,加少量黄酒、一勺盐、几根葱段与几片姜片,揉搓鸭块入味去腥。 给鸭肉焯水捞出沥干后,就可以开始正式地做红烧野鸭。 锅中倒入足量的油,将鸭块下锅炸,等鸭皮变成金黄色,骨头发白,鸭肉约八成熟时捞出,去掉骨渣。 重新起锅,放入炸好的鸭块,姜加入片、酱油、蒜、黄酒、盐与没过鸭肉的热水焖煮。 野鸭的肉质比起家鸭要紧实许多,所以在焖煮的时间上也要相应的放长一些。 最少得焖煮个一小时,中间还要看情况加入热水,防止烧干汤汁。 最后加入白糖烧至汤汁能拉丝时起锅,装盘时拼成一只完整的野鸭。 趁着这会儿工夫,桑榆开始处理起田螺来。 她临时编的草篮与苔藓配合起来保水效果相当不错,带回来的这些田螺基本都还活着。 将死螺挑选出来放到一边,这些螺肉可以等后面埋到地里充当肥料,一点都不浪费。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有点麻烦,得把螺尾倒数第二环全都砍掉,方便入味更方便吸食。 刀背轻轻一敲就能去掉螺尾,倒不是很麻烦,但在巨大的数量堆积下,再简单的事也会显得过于枯燥。 桑榆一边想着早晚得买个足够锋利的剪刀,一边想着另外一块地明天差不多就得挖了。 不然后面天气太冷,她怕菜籽发不出来,或者刚发出苗来就下霜被冻死。 思绪发散中,面前一大盆的田螺渐渐被她全都去掉了尾巴。 简单清洗过后,锅中冷水下田螺,加入姜片与一勺料酒焯水,等煮沸后再多煮个十分钟左右,捞出立马泡冷水。 锅热放油,油热后放切好的姜末、蒜末、花椒,小火煸香后转大火,倒入田螺爆炒,加茱萸粉、酱油和糖翻炒均匀。 剩余的黄酒全都倒入锅中,加水没过田螺,煮沸后盖盖用中火焖煮入味。 等开盖后再加些生蒜末,用淀粉勾个薄芡,让汤汁裹满田螺,最后沿着锅边淋上小半勺的米醋即可出锅。 第一百五十章 香辣田螺 剩下两道菜不费什么工夫,桑榆先将米饭给煮上。 那边的红烧野鸭差不多可以出锅,正好可以用那个锅来炒菜做汤。 她发现哪怕现在的厨房有两个锅两个灶,也根本不够用。 毕竟煮米饭就得占用一个锅,要是再做个需要焖煮时间长的菜,那就会出现无锅可用的情形。 看样子过两天得再搞一个锅,也不用太讲究,砖石块混着泥土搭个小土灶就行。 就是还得再买个锅,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摆摊这事得尽早提上日程。 随着米饭的香气从烟囱中飘出,在院子里忙碌的几人十分自觉地放下手中的活,将双手清洗干净准备开饭。 一家六口围坐在八仙桌前,望着桌子上的三菜一汤,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可真香呐。 外皮红亮,外形唬人的红烧野鸭自不必说,光是那一碟香辣田螺的香味就直往鼻腔里钻,由不得他们不馋。 “快尝尝味道怎么样。”见他们一个个都不动筷,桑榆主动招呼起来。 那道红烧野鸭没人敢去破坏外形,但满满一大碟,混杂着茱萸粉的田螺就不一样了。 最是喜爱吃辣的桑永景上来就夹了一大筷,圆滚滚的田螺却不如他的意,接连从筷尖滚落回碟中,最后只夹到三两个。 他倒也不气馁,夹回碗里后,直接用手拿起一只送入口中。 田螺的尾巴被桑榆提前剁掉,圆片状的薄盖在炖煮间自然脱落。现在只要轻轻一嗦,就能将完整的螺肉嗦出。 挂着汤汁的螺壳进入口中,随着他轻轻一嗦,外壳上和内里藏着的汤汁率先与舌尖接触。 下一秒,茱萸和花椒的辣味便爆发出来,瞬间刺激舌面微颤,鲜辣味直冲鼻腔后脑。 不知道是不是他用劲的角度不对,第一次居然没能吸出螺肉,指尖调整后再次一吸。 随着“啵”的一声轻响,螺肉终于从壳中脱离出来。 吐掉螺壳,去掉螺肉后半截不能吃的部分,他终于能安心地咀嚼起螺肉。 螺肉的主体脆嫩弹牙,尾尖部位略带韧性,带着点嚼劲,经过长时间的炖煮后十分入味,透而不柴。 咀嚼时还能尝到螺肉内里的汁水,田螺本身的鲜味与茱萸味道混合在一起,好似天生就是绝配。 一颗田螺肉不知不觉间便被咀嚼下咽,划过喉管的一瞬间,他竟然有些不舍。 看着指尖残留的混合了油脂与香料碎屑的汤汁,桑永景强忍住舔一口的冲动,拿起碗中第二颗田螺。 见他们都是拿着田螺或用筷子夹着努力靠嘴巴去吸,桑榆一拍脑门,她忘了件事。 “稍等,我马上回来。” 家里还有些建房时留下的没用完的短竹节,她拿起菜刀哐哐两下,将竹节一分为二,再分为四。 然后将其中一小段劈成几根细竹签,削尖一头,再清洗干净。 等她回到堂屋中的时候,却见一个个没有继续动筷,全都放下筷子在等她,就连桑兴皓也只是嗦着手指头。 她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开口:“怎么不继续吃,我把这东西给忘了,一人一根用它挑田螺肉吃。” 以前家家户户都有牙签,做好的田螺端上桌大家就会很自然地用牙签挑着吃。 虽然不用牙签也能吃到螺肉吧,但总觉得吸螺肉的过程特别辛苦,时间一长甚至会觉得喘不上气。 桑榆还怕他们不会用,想着自己先演示一番,没成想他们一看到竹签就明白了该怎么用。 桑永景一手拿着竹签,另一手拿着田螺,先吸一口上面的汤汁再用竹签插入螺肉中稍稍用力一挑,完整的螺肉便脱壳而出。 掐断后半截不能吃的部分,剩余的螺肉就着竹签送入口中,俨然一副熟练老饕的既视感。 桑榆:……行吧,她的担心有点太多余了。 见那道红烧野鸭依旧保持原样,桑榆估计是他们舍不得破坏她好不容易拼成的造型。 索性便自己动手,夹走一块带着点胸脯的鸭翅。 野鸭的鸭翅比起一般的家鸭还要更大一些,看起来有点像是小一号的鹅翅。 鸭翅上的肉并不算多,一口咬下去还带着点阻力。 首先咬到的是鸭皮,皮下脂肪经过长时间炖煮后微微融化,变得软而不烂,边缘位置带着点焦糖化的酥脆口感。 大概是活动量比较大的原因,鸭翅的肉明显要有更有嚼劲,鸭肉丝缕分明有点像牛肉干,耐嚼却不柴。 肉缝中渗满酱汁,咬下去有微微爆汁感,咸香中带着野鸭特有的鲜味,与乳鸽的味道有些相似但要更加浓郁。 翅尖的软骨炖的软糯黏牙,轻轻一吸就能脱骨。 最重要的一点是,完全没有腥臊味。 不知道是食物还是习性影响,烧出来的野鸭丝毫没有家鸭的那种腥臊味,隐隐还带着点谷物芬香。 吃起来唇齿流油的同时,还能感受到淡淡的香味余韵留在口腔内。 有了桑榆带头,其他人就不再那么矜持,接二连三地将筷子伸向红烧野鸭。 桑永景给施老太太夹了个鸭腿:“娘,你尝尝鸭肉,这可是儿子亲手抓的。” 他其实也不知道桑榆杀的是哪只,但里面总归有一只是他抓到的,那自然有底气说这话。 施老太太有心推辞:“腿给孩子们吃,榆儿和皓儿一人一个。” “祖母您吃,我爱吃胸脯肉。”桑兴皓伸手夹了筷带皮的胸脯肉,笑着答到。 他倒没有什么非得吃腿的执念,不爱吃肥肉爱吃瘦肉。寻常人最不爱吃的发干发柴的胸脯肉,却是他的最爱。 “那榆儿吃,榆儿做饭辛苦,得好好补补。”施老太太依旧推让,说话间就要把鸭腿夹给桑榆。 桑榆哪能收啊,连忙开口:“祖母,您就自己吃吧。家里还有几只野鸭呢,要是爱吃明日就再杀两只,到时候一人分一个腿。” 野鸭带到城中能卖上几百文钱,但若是家里人爱吃也不是非得要去卖掉,留下来自己吃,她不会舍不得。 她说出这番话来,施老太太终于不再继续推辞,用筷子戳着鸭腿,一点点地撕下肉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想同你做笔生意 一顿饭被吃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就连汤汁都被舀干净伴着米饭一起吃完。 饭后揉着肚子靠在桌边休息的桑永景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问:“榆儿,咱们明日做什么?” 如今日子不比从前,一家六口人每天光是吃饭都得不少钱,不能坐吃山空得动起来。 经过时间的磨炼之后,这个原本最窝囊最没心没肺的男人也开始逐渐成熟起来,知道忧心家里的事情。 好在这事桑榆早就有过规划,她一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现在家里的事还真不少,但都急不来慢慢做就行。” “首先自然是今日采的芦花,得挂在房檐下晾干,等彻底干透后再取下来做被芯。” “其次就是凉亭前面的这块地也得尽快开出来,后面天气再冷些,菜籽不一定能发芽。” “最后就是得在外面厨房边再支个锅,两个锅我不够用。” 一般情况下,桑榆是不喜欢把所有事情摊开来讲的。 她更喜欢自己在心里制定好计划,然后让其他人按她的计划做事,慢慢达成目标,确保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但现在或许她可以适当地吐露一部分,让家里人参与其中。 她说一句桑永景点一下头,等全都说完以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诶?榆儿,咱们不找法子挣钱了?” 她说了一大串,总结下来其实都是家里的事情,难道这段时间就不出门不挣钱? 桑榆微微摇头:“钱肯定是要挣的,就比如那几只野鸭,咱们吃不完,明日拿两只到城里卖掉。” “啊?不能养起来吗?”说话的是桑兴皓,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小动物充满爱,“像养小鹿一样,等长大了再杀来吃。” “……不能。”桑榆一时语塞,她要怎么解释现在的野鸭就已经是成熟状态不会再长大了呢。 如果是想驯化这些野鸭,让它们生蛋孵蛋无限循环下去就更加不可能。 一来是场地问题,鸭子的生活环境必须得有水。她总不能把野鸭放到溪水中去养吧,指不定哪天就被人给偷走。 二来就是野鸭的口粮,蔬菜、蛋白质缺一不可,人都还为吃食发愁呢,哪有多余的粮食养鸭子。 综合两个因素来看,直接杀掉吃肉或者卖掉换钱,都比养起来要划算得多。 考虑了一下措辞,她尽量委婉地给他解释:“这些野鸭最大也就现在这么大,不能再继续长了。” “哦,那就算了。” 桑兴皓有些失落地垂下脑袋,他还以为这些动物都是可以无限生长,最后变成特别大的一只野鸭,能够一顿吃个饱。 “两只鸭子卖不了多少钱吧?”桑永景又问。 桑榆轻轻点头:“嗯,所以这部分钱就当我的创业本金,买些菜回来试着做点小吃,看看能不能挣钱。” 如果说之前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立马开展这个计划的话,今日意外抓到的几只野鸭就像是一张不要钱的入场门票送到她面前。 现在她大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尝试,哪怕失败也无所谓,不会给家里造成什么负担。 “那两只是不是不太够啊,再多拿两只吧。”一直安静倾听没说话的施老太太突然开口。 桑永景也是连声附和:“是啊是啊,你祖母说得对。两只才能卖多少钱,哪够你做那什么创、创业金,多拿两只。” “那……”桑榆还想拒绝。 野鸭的肉质紧实,口感上佳,看今晚被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碟就知道全家都喜欢吃,她想多留点给家里。 桑永景直接拍板定案:“别这那的了,就拿四只。爹虽然不会做生意,但也知道生意的本钱越多越好。” “好!”略作考虑后,桑榆也是答应下来,钱多一些她能买的食材也就更多,不说赚多少钱,起码应该不会亏本。 借着桌上的油灯,一家人忙着将所有的芦花杆径绑好,踩着梯子倒挂在屋檐下。 次日清晨,桑榆在鸡鸣声刚响起时便从床上爬起,吃完早饭后,带着桑兴嘉一同往村外走。 穿过峡谷来到官道上的时候,桑兴嘉才敢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小妹,昨日不是说好带四只过来卖的吗?怎么今日你只带了两只?” “卖掉换钱挣得太少,留两只我能挣到双倍甚至于三倍的钱。” 说这话时,桑榆脸上满是自信,一时间倒让桑兴嘉有些愣神。 好像从不知道哪天开始,小妹笑起来就不再是以前那种温婉含蓄的模样。 而是现在这样,充满自信与底气,好像全天下就没有任何事是她做不成的一样。 桑榆挥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被我的豪言壮语吓着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不是,我相信小妹肯定能做到。” “这话才对嘛。”桑榆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继续往前走去。 依旧是上次去的那个坊市,桑榆觉得这处坊市不论是位置还是人流比起西城的其他几个坊市都要好上不少,不论是买东西还是卖东西也都能更加便捷与迅速。 在坊市门口的小房子里交完商税后,两人拿着牌子来到丙区。 他们来的时间绝不算迟,但此时的丙区前排位置已经占满了人。 桑兴嘉正想对应着手中的牌子去寻找摊位,却被桑榆拉住。 “大哥你先等等,我试试看能不能直接卖掉。” 直接卖掉?这是什么意思?桑兴嘉还没回过味来,就见桑榆拉着他向一名身材壮硕的猎户摊位走去。 桑榆自打进入丙区以后眼睛就一直在观察周围的摊贩,面前这位当然也不是随便找的。 她嘴角噙笑站在摊位前,视线扫过他面前两个装着活物的笼子和旁边硝制过的一摞兔子皮毛。 而后才慢悠悠地开口:“摊主,我想同你做笔生意。” 摊位后的猎户被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拧着眉问:“你要买什么?” “不买,我想卖你一样东西。” 桑榆给桑兴嘉使了个眼色,他心中担忧着面前壮汉会不会突然暴起伤人,但还是听话地放下背篓,揭开盖在上面的树叶,露出内里的两只绿头野鸭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可惜你不识货 猎户出身的摊主一眼就认出这是野鸭,但心中疑惑更深:“你要把野鸭卖给我?我凭什么买?” 他自己就是猎户,这野鸭虽然不是很好抓,但只要肯下工夫肯花时间,总还是能抓到一两只的,平白无故的他买别人的做什么。 “因为你能多挣钱。”桑榆又是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在桑兴嘉眼中,她此时俨然像是个打机锋的大和尚,嘴里说着一堆平常人听不明白的词,显得晦莫若深。 摊主是个粗人,短短两三句话的交谈间已然失去了继续交流的兴趣。 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也不会花钱买你的野鸭。赶紧走赶紧走,别站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 桑榆还想继续说些什么,衣袖却被扯了两下。 她侧目看过去,就见桑兴嘉小声地跟她说:“小妹咱们还是先走吧,别一会儿激怒对方,我打不过他。” 这话确实有道理,没能直接将野鸭卖掉换成钱节省时间,桑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留下一句:“可惜你不识货。”便转身离开。 她不由得有些怀念之前遇见的那个号称猎过熊的猎户,若是他在眼前肯定会直接花钱买下这两只绿头野鸭。 本想着来上一场共赢的交易,却没想遇见个不识货的主。 她是走得痛快,留下那名猎户心中泛起涟漪,他不由得有些狐疑,难不成那两只野鸭真是什么宝贝,自己看走了眼? 转念一想又很快释然,没准是那两人故意说给他听,想让他上当呢。不去管她们,安分地卖自己的野物才是正途。 她们领到的牌子还是比较靠前的,没费多大会儿的工夫就找到。 桑兴嘉将牌子挂好,一边从竹筐里往外掏那两只野鸭,一边问桑榆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小妹,你刚刚为什么要说那摊主不识货啊?” 他也没看出这两只野鸭有什么稀奇之处啊。 “大哥,我问你个问题。”既然没能推销出去,桑榆索性就坐在地上等着顾客上门,顺便解答起他的疑惑。 没想到自己刚问的问题还没得到解释,就得到反问,但桑兴嘉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嗯?什么问题?” “你参加过婚礼吗?” “参加过,这跟刚刚的事有什么联系吗?”他依旧不解。 桑榆微微一笑:“婚礼中六礼除了纳征外其他五礼用的都是大雁,尤其是奠雁礼,更是少不了大雁对吧。” 桑兴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雁乃是五常俱全的灵禽,在六礼中使用也是对新婚夫妇的一种美好祝愿与期许。 若是谁家办婚事,别的东西能少,但那一对脖子上挂大红花的大雁定然是不能少的。 “大哥你在京城见惯了婚礼上用大雁为礼,却不知道京郊和其他地方,捕不到大雁便只能用鹅来代替。” 桑榆这句话说完,桑兴嘉隐隐明白过来,有些惊讶地指着面前两只绿头野鸭问:“它们也能代替大雁?” “当然,绿头野鸭可比鹅还好呢,我还专门挑了一公一母凑成一对。” 一般的平民家自然是买不起数量稀少价格高昂的大雁,但婚礼五礼中又都需要,便以更容易获取的家鹅或绿头野鸭代替。 其中绿头野鸭因为也有类似于大雁的迁徙习性,相较起家鹅更受欢迎一些。 从一开始桑榆就没打算把这两只野鸭当肉鸭给卖掉,而是想着卖给即将成婚的家庭。 如此一来能多卖上将近一半的钱,只是得花时间来等正好需要的人家。 她想着自己可以少挣一点卖给别人,让他们去卖,却没想到调子抬得太高,被人当成骗子撵走了。 “……那你刚刚怎么不早说。”桑兴嘉一阵无语,难怪她信誓旦旦地说能让那名猎户多挣钱。 桑榆无奈地耸耸肩:“我刚想说正事不就被你拉走了吗?” 当然这里面她自己卖关子不直说也有很大问题,要是一开始直入正题,对方想来是会认真考虑一二的。 “那咱们就在这里等?” 桑兴嘉细想之后,觉得她这主意好是好,就是太浪费时间,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刚好想买绿头鸭的人来坊市呢。 “嗯……等一会儿看看,不行的话再找个猎户卖掉。” 桑榆正是考虑到这点才想着直接卖给猎户,他们经常捕猎,肯定知道绿头鸭的用处,却没想到遇见个不识货的。 坊市道路上人来人往,两兄妹坐在摊位后面,面前只摆着两只绿头鸭,相比起旁边货物种类丰盛的摊贩来,显得十分寒酸。 被逐渐升高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在第三次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的时候,桑榆再也坐不住了。 她正想着找个识货的把野鸭卖掉脱身,摊位前却有一人站定,身形高大,投下的影子遮住大半刺目的阳光。 桑榆眯起眼睛去看,发现来人是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猎户,两道大约十厘米长的深深疤痕划过右眼眼皮与眉骨。 这是位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她一下便意识到这点,连忙起身招待:“您要买东西还是?” “我看你们也不是猎户出身,应该是碰巧抓到的野鸭吧。” 疤脸猎户的摊位就在旁边不远,他早就注意到这两兄妹,只是先前生意忙,现下才得了空过来。 “对,运气好正好抓到了两只,您想买?” 桑榆又提了一遍买字,疤脸猎户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闷声笑了两声:“对,我想买,这附近最近没有人办婚事,但我有位老主顾家里幼子马上就要迎亲,想要凑齐十只野鸭。怎么说,卖不卖我?” 他的眼力好,早就认出那两只野鸭是一公一母,再加上两人完全不吆喝一副静候有缘人的模样,便知道他们定然是打算将野鸭卖给办婚事的人。 索性直接开门见山,省去那些弯弯绕绕。 “卖,带来坊市就是想卖掉的,只不过……”桑榆先是一口应下,很快又顿住没继续往下说。 第一百五十三章 狩猎的代价 疤脸猎户一摆手:“就市场价,两只绿头野鸭三百文,多了没有。我也不当什么二道贩子,纯粹是当送给老主顾的贺礼。” 他这是以为桑榆要抬价,连忙表明自己的意图,若是溢价太高他宁可不卖自己再花些时间去捉就是。 桑榆连忙摆手示意自己没有涨价的意思:“不是不是,您误会我的意思了,价格呢我还能再给您让一些。就是想向您买点小东西,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向他买东西?疤脸猎户微微挑眉,眉骨上的两道疤痕随之跳动,显得愈发凶悍。 “买什么?” “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几个小夹板,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没准还能再抓到野鸭呢。” 桑榆将一个财迷心窍的小丫头演得那叫一个真,就连旁边知道真相的桑兴嘉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若不是他知道小妹要买夹板是为了抓住那只麝香鼠,指不定他都会相信桑榆是想再去抓些野鸭。 “小夹板,的确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疤脸猎户微微颔首,但下一句话却话锋一转,“但我不卖你。” “为什么?”桑榆一怔,她还以为对方会顺势答应下来。 先前之所以跟上一个猎户说得那么神神叨叨,她不就是想趁机搞点小夹板嘛。 “你们不是猎户出身,不知道捕猎有多凶险,今日你们是运气好抓到了两只野鸭,但不代表日后也能继续这般幸运。” 说到这,疤脸猎户抬手抚过自己眉骨上的疤痕:“看见这两条疤了吗?进山打猎时被熊抓伤的,差点瞎了一只眼,这就是狩猎的代价。” 要是换做两个成年人在面前,他才不管他们死活,几个随手做的小夹板就能省去几十文钱,买卖相当合算。 等他们进了山与野兽碰面以后,自然就知道其中厉害,知道猎户没那么好当。 但谁让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两个一看就还未成年的孩子呢,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进林子,他实在是不忍心。 “多谢您的好意,”桑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先郑重其事地跟他道了声谢,又说,“但这世道做什么不凶险呢。” 这下原本还有些激动的疤脸猎户一下安静下来,确实啊,这世道做什么不凶险呢,哪怕是种田,都有可能遭遇天灾人祸最终颗粒无收。 沉默良久后,他再次开口:“……行,我答应你的要求,卖你几个小夹板,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 “如果这几个小夹板都没抓到猎物,你们就老老实实地去做工挣钱,不要再想着捕猎一事。” “好!”桑榆答应得相当干脆,她本就不想进深山捕猎,又没有复合弓又没有麻醉枪,进山遇见大型猛兽就只有一个结果——等死。 疤脸猎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自己的摊位走。 等他走出一段距离,桑兴嘉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小妹,有了小夹板,那我们岂不是就能抓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桑榆一把捂住嘴巴,而后凑近朝他低声说:“嘘,这事不能声张。” 坊市内人员混杂,谁也不知道旁边会不会坐着个耳力出众的人,那东西的存在绝不能让人知道。 不然等待她们的就不是泼天的富贵,而是灭顶之灾。 疤脸猎户回到自己的摊位上,在工具箱内翻找一番后,手里拿着六个小夹板回到桑榆面前。 “喏,一共就带了六个,全都给你。” 在看见小夹板的瞬间,饶是习惯冷静处事的桑榆也不免激动起来,不过激动归激动,还是得先问清楚价钱。 “多少钱?” “这东西不值钱,砍点竹子花点时间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好几个,你要就送你吧。” 桑榆当即便是连连摇头:“那怎么行,一码归一码,东西不值钱手艺值钱。竹子山里到处都是,可一般人哪会做什么夹板。” 竹子她也有,但要是让她凭空做几个夹板出来,她却只能望竹兴叹。 “行,是个讲究人,那就按三文钱一个算,我少给点钱。”疤脸猎户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这性子对他脾性,他喜欢。 “那您就给二百八十文,凑个吉利数。”桑榆做主又减去两文钱。 清点完铜钱数量后,疤脸猎户又教她要怎么把夹子给撑起,哪里是机关的触发点。 最后还不忘叮嘱:“野鸭喜欢在淤泥地里觅食,但你们若是设陷阱,千万不要设置在淤泥地里。” 没怎么说过话的桑兴嘉有些不解,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就应该设置在野鸭出没的地方吗?” 疤脸猎户哈哈大笑起来:“那是普通的锁套陷阱,夹板得有个坚硬的接触面才能迅速收起,放在淤泥地里不容易触动。” “再者说野鸭会飞,被夹板夹住脚也能直接飞走,难不成你们还要给夹板拴上长绳?” 他说的这些话都是绝对的经验之谈,也算是他对这两个颇有眼缘的孩子最后的忠告。 再次跟他道谢过后,桑榆领着桑兴嘉,揣着两百多文钱开始大采购。 她打算做的是冷锅串串,参考川蜀一地的做法,稍微少些香料佐料。 提前一夜做好等待浸泡入味,第二天的时候味道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冷锅串串最大的卖点除了鲜香麻辣的口感外,丰富的菜色种类也是一大亮点 桑榆现在要做的,就是各类蔬菜都买上点,先做个尝试,后面再根据顾客的喜好做出相应的调整。 甲区售卖的蔬菜但凡能叫得上名字的,她都买了一份,叫不上名字的等问清楚做法后也都买了一份。 一圈逛完之后,桑兴嘉身后的竹筐已经堆得满满当当,每种量倒是不多,但架不住买的种类多。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问旁边的桑榆:“小妹,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桑榆微微点头:“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买得到。” 她刚刚确实买了很多蔬菜,但冷锅串串哪有只卖蔬菜的,肯定少不了肉食。 猪肉自带一股腥臊味,做成冷吃应该味道也不会太好,但猪皮还是可以试试的。 包括鸡心、鹅肝、各类血冻、豆腐、面筋等等一类的东西都可以买点回来,看顾客的反应来决定后续是去掉这个品类还是大量补货。 第一百五十四章 喜欢就多吃点 趁着时间还早,她拉着桑兴嘉一口气跑了三个坊市,零零散散又买了不少东西。 但更多的东西却是没能买到,只能说想法很好,实际实行起来却太过麻烦。 就比如鸡心,确实有人卖家养的鸡,但这年头谁舍得不要那些鸡内脏。 哪怕让人帮忙杀鸡,都得把内脏给带回家留待后面慢慢吃。 想像后世一样,随便一个品类的内脏都能轻松购买到大批量,以如今低下的生产力,怕是只能在梦里想一想。 种类不够味道来凑,桑榆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自信心的。 卖鸭子得到的钱花精光之后,两人带着满满当当一堆东西回家。 路上桑兴嘉又问:“小妹,这次我们买了这么多东西不用遮掩吗?” 且不提他身后背着的那个塞满的竹筐,就是手上都拎着不少包好的东西,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买了很多东西。 “不用。”桑榆直接摇头,“做生意的事瞒不住,所以从一开始就不用瞒。” 村里做生意的人不少,有些人是就地取材,在山里捡干果或药材,存够一定量后进城去卖。 也有些是学了点手艺,编些竹筐竹篓或者绣点小荷包之类的东西去城里卖。 老老实实地做生意挣钱,只要不傻乎乎地往外说自己一天挣了多少,谁知道你发没发财。 后面她打算跟家里人都交代一下,若是有人打听生意做得怎么样,一律以勉强能糊口来作答,省得被红眼病盯上使绊子。 两人拎着一堆东西进门,连院门都是叫桑兴皓过来开的,实在是腾不出手。 “嚯,你们这是发财了?怎么买了这么多菜?”桑永景一边帮着桑兴嘉卸下背上的竹筐一边忍不住咋舌。 桑榆一边放下手中的东西,活动着被勒得生疼的手指,一边笑着回道:“倒是没有发财,鸭子卖是卖了,但一文钱也没带回来。” “没事,家里还有钱,不够再拿点。”桑永景倒是不以为意,他充分相信桑榆的所有决定。 端着桑兴皓端来的水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桑兴嘉注意到凉亭前面的那块地已经被挖好整平大半,惊讶得睁大眼睛。 “爹,这都是你自己挖的?” 早就等着夸奖的桑永景骄傲地一昂脑袋:“那当然,你爹我不仅挖了,还平整好了,等明日再忙活半天就能全都结束。” 早上他们离开后,谢秋槿和施老太太继续忙碌着缝被褥。他在挖地和造灶间犹豫一秒以后,果断拿起锄头开始挖地。 毕竟挖地只要有力气就行,造灶他是真不会。 吸取上次桑兴嘉磨出水泡的经验教训,这次他特意在锄头柄上缠了一圈麻布。 不仅比原本光滑的木柄更容易抓握住,还不那么磨手,一整天下来他的手心也只是泛红发热而已。 在他忙碌挖地的时候,桑兴皓也没闲着。 他把之前挖河沙带回来的那些鹅卵石翻找出来,围着那块已经播种下菜苗的菜地贴了一圈。 此时他正拉着桑榆的手邀功:“阿姐,你看我贴的石头好不好看。” 光滑圆润带着光泽的鹅卵石平躺着放在地上,用力按进土里。 像是给菜地框了个边界又像是一种装饰品,倒是给原本凌乱的菜地增添了几分秩序感。 “好看,我们皓儿真能干,等旁边的菜地挖好了,也交给你把它贴一圈好不好?”桑榆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吝啬词句地夸奖起来。 “好!我一定贴好。”桑兴皓像是许下了什么承诺般郑重点头。 菜虽然已经买回来了,但桑榆不打算明日就出摊,想要开好一家小吃摊并不是件容易事。 串串这个词就意味着要把所有的食材给串起来,也就是说,她需要很多的竹签。 临时的摊位没有地方供客人做,就意味着她需要一个可以让客人拿在手里的能够放串串的容器,这个可以直接砍竹节。 除此之外,她还需要一种轻便便携,能够存放卤汁的容器。 这个倒不用担心,她在坊市里买了个便宜容量还大的二手水囊,摸起来像是牛皮材质但价格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跟售卖杂货的摊主确认再三,水囊的前任主人没有传染病之后,还是没能忍住低价诱惑将其买下。 她多少能猜到点水囊的来历,牛皮在这年头可不多见,水囊的囊口旁还烙着个风字,指不定就是军中某个战死士兵的遗物。 不过既然这个水囊都沦落到被杂货商人低价售卖,应该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死人用过的怎么了,她不嫌弃。 所有事情总结下来其实就是一件事——要砍竹子。 这次桑榆不打算再绕远路去她们之前住的棚子旁的山,据她所知,清溪村这边附近就有竹子。 等明日她去问问小虎再租把柴刀,省时省力,正好她也想看看附近的山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晚上的菜比起昨天要简单一些,剩下的鸭内脏爆炒、鸭血与山药一起炖汤、再加上满满一碟田螺。 已经是连着两天吃田螺,每个人却都还是一副生怕自己少吃一点的模样。 桑兴皓一边被辣得“嘶哈”吐气,一边手中动作不停地挑着田螺肉吃。 偶尔有汤汁顺着手指往下滑到手腕上,他还会先瞟一眼,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便趁机用舌头舔个干净。 余光恰好瞥见这一幕的桑榆忍不住偏过头去,实在是不忍直视,有那么好吃吗? 可能是受过更加刺激的后世各种辣椒洗礼,她总觉得加茱萸粉做出来的辣味不够辛辣不够鲜香,吃起来不够劲。 桑永景真是爱惨了这道香辣田螺,一边嗦着壳中汤汁一边嘟囔着:“改明有时间我要再去摸点回来,这等美味不能便宜了那些野鸭。” 其他人纷纷点头赞许,显然觉得他这主意不错。 对此桑榆也只能说上一句:“喜欢就多吃点。”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世外桃源 翌日清晨,桑榆吃完饭在溪边散了会儿步,又拿着铁锹挖了会儿地之后,终于感觉时间差不多,慢悠悠地往小虎家走去。 她来的时间卡得很巧妙,差不多是刚吃完早饭还未出门的时间。 小虎家的院门还关着,但里面堂屋的大门却敞开着。 她站在门边隔着篱笆喊了两声,不多时就见小虎从堂屋中跑出来。 “桑家妹妹,今日怎这么早来找我,有事?”他努力做出惯常的微笑表情,微微泛红的眼圈却早已出卖他真正的情绪。 桑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微微一愣:“小虎哥,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了?” “没,我又没什么事,哪谈得上打扰,进来坐会儿吧。”说着话,小虎把院门打开,侧开身子示意她进去坐。 “就不坐了,没什么大事,就想请你帮忙租把柴刀,顺便问问哪里有竹林,砍点竹子回家用。” 桑榆很有眼力见的没真顺着他往里走,人家心情不好她还是不久留给人家添堵。 “柴刀啊,我这正好有把,你等会儿,我去找出来。”她不愿意进门,小虎也不勉强,让她等会儿自己转身往屋内走。 桑榆就站在院门边目送他进入堂屋,她隐约似乎看见个苍老佝偻的人影坐在堂屋的暗处,却又看不真切。 难不成是小虎的长辈?那她来了这么多次怎么一直没打过照面呢? 小虎的动作很快,或者说他是个有条理的人,每天都会把租借出去或还回来的东西给收拾整齐,这样也能方便拿取。 他拿着一把柴刀出门,将刀调转过来,刀尖朝下刀把递给桑榆:“我刚刚检查过,刀尖有处小缺口,砍竹子不碍事。” “至于竹林嘛,你从你们家的位置顺着溪流往上走,出了峡谷左手边第一座山就有。” 桑榆记下他说的信息,笑着道谢:“多谢小虎哥。” 回去的路上,桑榆就在想,原来那条小溪外面就是山啊,她看源头位置那么狭小,还以为溪水是从地下涌出来的。 到家后她本想背着竹筐独自去砍竹子,却被桑兴嘉给黏上,闹着非要一起去。 他还手心朝外举着双手给她看:“小妹,你看我的手恢复得差不多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当多了个帮忙背东西的。” 自打手受伤以后,很多事家里都不让他做,就连他想跟桑永景轮换着挖菜地都被拒绝,他实在是无所事事。 “嗯……那行吧,你跟我一起去。”他这话还挺有道理,桑榆很快答应下来。 两人背着竹筐拿着柴刀顺着溪流往源头位置走,穿过那个仅能供两人并肩而过的山中隧道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大片被群山环绕着的田地骤然出现在她们眼前,溪水从中穿流而过,源头似乎在更远处的山中。 这些田地都有被开垦过的痕迹,每亩田与其他田交界处用田垄隔开,井然有序。 不过此时田里只剩下翻动过的泥土,没有任何植物。 “难怪……”桑榆小声呢喃一声。 她就说为什么从来没在附近看见过农田,还想着是不是这里的山太多,不适合种田,在更远些的地方开荒。 原来是一叶蔽目,大片上好的良田就放在眼前,她却没有看见而已。 这下她也更加明白,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会选择好几代人都住在清溪村而不是搬去岭南城。 在农耕时代,很多底层人民眼中,只要有一块田地就能保证一家人饿不死,何况这里的土地肥沃、地势平缓又十分隐蔽。 若是遇到战乱就可以举家搬迁进入这片世外桃源之中,将入口堵死,简直是天然的庇护所。 一旁的桑兴嘉在短暂的震撼之后回过神来,依稀感觉她好像说了什么话,便问:“小妹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多好的田地啊。” 桑榆又是一声长叹,她只恨自己一家流放的时间不对。 若是早来上几十年,随意在这片区域中开垦出一片荒地,以后种田岂不是都不用跑太远,隔三岔五就能去田里看看除除草。 可惜啊,时不我待。 一番感慨后,两人继续向前,往左手边最近的那座山去。 远远的桑榆就觉得那座山的外形有些不对,离近些之后才发现原因。 山朝向她们的这一面,山腰往下的位置,基本都被开垦出来,偶尔有几棵树径过大的倒是没被砍掉,外皮却也被烧得焦黑一片。 桑兴嘉手摸着被烧焦的树皮,不禁觉得有点太过夸张:“至于吗?把田都种到山上来了。” “大哥,你现在就像说出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怎么不至于,等峡谷外面那座山砍伐完毕,咱们家也得去开荒占地。” 桑榆脸上满是苦涩,要是可以她都恨不得一家人直接在山背面开荒,但想一想光照和密集的树木,还是让她止住了这个念头。 “啊?咱们家不是有法子挣钱么,还要开荒干嘛?” “有法子挣钱是一回事,家里有田是另一回事。何况大哥你别忘了,咱们当初可是领过粮种明年要交粮税的,肯定是要种田的。” 桑榆从未忘记过这事,种田、交粮税这事只要户籍在,就跑不脱。 要是有钱倒可以雇佣佃户帮忙种田,可他们家短时间内哪能搞到那么多的钱,早晚得自己亲自上手。 没理会震惊于这个消息呆立当场的桑兴嘉,她继续往上爬。翻过山脊来到山背面的时候,大片翠绿的竹林便出现在眼前。 竹林的边缘位置有不少残留的竹子根部,应该是之前被村里人砍掉的。 她找了处干净的大石头坐下休息,正好也等桑兴嘉跟过来。 视线在周围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晃,心想着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野兔野鸡之类的野物。 那边的桑兴嘉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身旁已然没了桑榆的踪影,连忙努力跟上。 他体力不好,好不容易爬上山脊,又控制着下冲时的惯性。 等跑到桑榆前的时候,只能“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根本说不出来话。 为了稳住身形,顺手就把手搭在一株细细的小树苗身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 魔芋 桑榆视线随意扫过他,见他没有受伤便要移开视线,头刚转回去一点就猛然回转,定定地看着他不动。 这般模样把桑兴嘉给吓了个够呛,他顿时全身一僵,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连大气都不敢喘。 屏息凝神好一会儿后,才小声询问:“小妹,你别吓我,是不是我身上有蛇啊?” 情况紧急,他还记得桑榆之前的叮嘱——遇见危险情况千万不要乱动乱叫,保持安静原地不动。 身体倒是勉强还能控制,但害怕的本能却根本控制不住,说话时声音中都带着颤抖。 “不是蛇,只是我看见了个好东西。”桑榆从石头上一跃而起,三两步来到他面前,研究起他扶着的那棵小树苗。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桑兴嘉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是累,是被吓到腿软。 之前桑榆为了让他们在进入山林中充分提起精神,保持警惕,故意说了几种毒性强、致死率高的毒蛇。 他刚刚就是以为有蛇跑到了自己身上或是脚边,现在宛如死里逃生一般,哪能不腿软。 等他恢复过来,准备仔细问问桑榆,为什么没有毒蛇却要用那种眼神看向自己的时候,就见她已经挥舞着柴刀,开始在那根小树苗的地步刨起来。 “小妹,你这是?”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那棵小树苗,矮矮小小的,顶端长着三个分枝,每个分枝上又长着好多片树叶,配合上树干像伞一样。 树干上长满白绿相间的斑纹,乍一看跟条竖起身子的毒蛇似的。 除此之外怎么看就是个刚生长没多久的小树苗,完全不像是什么珍贵的宝贝啊。 “大哥,快来帮我一起挖,这可是好宝贝。”桑榆却依旧兴奋,她完全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这种植物,实在是太惊喜了。 完全搞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兴奋,但桑兴嘉还是蹲下拿起一块石头帮忙一起挖掘起来。 随着两人不断挖掘,树底部的根茎也逐渐显露出来,跟以往见过的盘根错节的树根不同,这棵树苗的根部居然是团状的。 桑榆稍微用力,将整个土黄色的团状根茎拔出地面,而后顺势用柴刀砍断上面的茎秆。 她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这可是魔芋啊,她怎么都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魔芋。 魔芋其实是一种剧毒植物,它富含大量的有毒生物碱,若是生吃会导致中毒,不过在经过一系列的处理后,就能去除魔芋的毒性。 它本身并没有什么营养,但能给食用者带来很强的饱腹感,再加上其滑滑嫩嫩的口感,实在是太适合做成冷锅串串。 “小妹,这究竟是什么?难得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见她一直看着那块根茎傻笑,桑兴嘉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出声询问。 桑榆终于想起自己旁边还站着个人,开口给他解释起来:“这东西叫魔芋,有毒。” 刚想伸手摸一下的桑兴嘉连忙缩回手,还不忘提醒桑榆:“有毒?小妹你快放下。” “我这样拿着没事,吃下去才会发作,等经过一定步骤的处理后就能去掉毒素。这东西的口感还挺好的,大哥你再帮我找找附近还有没有。” 魔芋不是什么独生植物,这里有一株就说明肯定还有别的魔芋。 而且它就长在竹林边极为显眼的地方却一直都没被人挖走,桑榆有理由怀疑,村里人不会处理魔芋。 如果说连靠山吃山的村里人都不会处理魔芋,那想来岭南城里的人应该就更不会。或许她想要的独一份的招牌菜品,这就送上门来了。 “真能吃?” 桑兴嘉仍旧有些怀疑,他甚至觉得这东西可能就跟之前小妹找到的漆树一样,摸一下就会浑身起红疹。 “真的能,等晚上回去我就给你做。”桑榆一时间哭笑不得,怎么还不信她呢。 两人在竹林边仔细搜寻一番后,果不其然找到了不少株与刚刚那棵魔芋长相相似的小树苗。 桑榆用柴刀又挖了两颗,始终觉得不方便,便就此罢手。 反正这些魔芋除她以外应该也没人愿意挖走,等下次带上铁锹再来多挖点,今天的主要任务还是砍竹子。 砍倒竹子,从上个竹节往下一点的位置再砍一刀,一个无需任何后续工序的竹筒就已然成型。 等竹筒填满竹筐后,桑榆又砍了两捆竹子等回去做成竹签,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他们去得快回来的也快,桑永景的菜地已经挖得差不多,只剩下将挖出来的土打散铺平这一步骤,瞧见他们回来还有些意外。 将捆好的竹子放到一边,桑榆帮着桑兴嘉卸下身后竹筐,然后倒出里面的竹筒,以及……三个土黄色的大疙瘩。 忙着给菜地贴鹅卵石的桑兴皓瞧见她们回来,兴冲冲地跑过来,旋即便被地上的三个大块头吸引了视线。 “阿姐,这是什么?” 说着话他就打算伸手去摸上面茎秆被砍断的缺口,那里正往外流着清水似的液体。 桑榆连忙拉住他的手,“不能摸,有毒。” 魔芋这东西是真正的全身都有毒,哪怕是茎秆中流出的看似清澈无害的液体,不小心触碰到也会像触碰到漆树汁液一般,引起瘙痒、灼痛或红肿。 要是桑兴皓真的摸上去,怕是之前摸到漆树树液的场景还得再重现一次。 “有毒?”在旁挖地的桑永景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心中登时一紧,“有毒怎么还往家里带?” “这东西很好吃的,等我处理一下就没毒了。” 桑榆指挥着桑兴嘉用柴刀将带回来的竹子劈成细竹签,自己则带着三个魔芋往溪边走,得先把魔芋表皮的泥给清洗干净。 洗净魔芋后,她翻找出之前处理金樱子使用的蒲叶手套,叶片间隙大得肉眼可见,不过聊胜于无,有手套戴着总比徒手去碰魔芋要好。 戴上手套削去外皮,切成小块后放入水中浸泡着,免得氧化变色。 第一百五十七章 贪生怕死 接下来就要将块状的魔芋研磨成细颗粒,桑榆想了想,招来桑兴皓让他跑去村中心的磨盘那里,看看有没有人在排队磨东西。 那个大磨盘简直就是最好的研磨工具,魔芋本身带毒性,在磨完之后得仔细清洗。 如果还有别人在用的话,她就等着晚上吃完晚饭再去。 桑兴皓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吓…吓……阿姐,那边没人。” 桑榆瞧见他这副模样,活跟被狗撵了似的,笑着摇头:“怎么跑得这么急,快歇会儿。” 泡在水中的魔芋分量不轻,她试着抱了下勉强能够抱动,但要是再加上下坡走路的话,怕是有些困难。 但院子里不是还有两个劳动力嘛,她朝外喊了一声:“爹,帮我端一下。” 那边的桑永景立马放下手里的锄头,笑嘻嘻地跑进厨房帮忙。 桑榆自己拿了两个水桶和水舀,打算等会儿去溪边打上一桶水清洗磨盘。 桑兴嘉见状连忙跟上,“小妹,体力活我来我来,你拿水舀。” “……” 桑榆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热情,难不成怕她做好菜不给他们吃? 有人帮忙自然是好事,她轻装上阵拿着个空盆和水舀先往磨盘走。 那边打完水的桑兴嘉很快追上端着满盆水走不快的桑永景,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讨论。 “嘉儿,你小妹她没什么想不开的吧?怎么非得吃这有毒的东西。” “应该没有吧,再者说我看这东西不也白白嫩嫩的,也许做出来真能吃呢。” “那等会儿回去你记得跟你祖母跟你娘说一声,让她们先别动这东西,咱们试完毒以后再让她们吃。” “要不爹你也别吃吧,我自己吃。” “那不行,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 要是桑榆在旁边的话,就会瞬间明白过来为什么两父子今日如此主动热情,那哪是热情,是贪生怕死。 哪怕心里明白桑榆不会害他们,但说到底在他们眼中她所学到的知识都是书中所得。 谁知道写书那人靠不靠谱,没准他也不了解这东西所以瞎写呢。 且不管他们究竟是什么想法,桑榆来到磨盘旁,见这附近果然没人排队等着使用,也是放下心来。 上一个用磨盘的大概是给稻米脱壳,磨盘与石碾表面还残留着不少稻壳。 她拿起一边用稻草扎成的小笤帚,将稻壳清扫干净。 等清理得差不多,那边桑永景和桑兴嘉也到了。 用清水将进料口的位置也冲洗一遍后,桑榆让两人一起拉着石碾转动,空盆放在出料口,自己则时不时往进料口里加小块魔芋加水。 大号石碾用来磨魔芋速度相当快,为了确保磨出来的魔芋浆足够细腻,在初磨过后又磨了一次。 在出料口等着最后一点魔芋浆流入盆内,将盛满魔芋浆的盆先端到一边,三人配合着清理起石磨上残留的魔芋浆。 要是别的东西清理不干净也就算了,可魔芋这种有毒的东西,又是磨盘这种与食物近距离接触的工具,绝对不能放任不管。 仔仔细细将大磨盘刷洗一遍后,桑榆试着用水舀从进料口灌了些水进去,见出现在磨盘表面的水皆是清澈透明的,终于松了口气。 “洗干净了,咱们回家。” 一大盆魔芋浆倒入锅中,加水用大火煮沸,过程中需要持续搅拌防止沉淀分层与糊底。 这一步骤是为了用高温去除魔芋本身的毒性,时间千万不能短,不然吃起来涩口倒是其次,不小心中毒就不好了。 如此煮上大约三四十分钟,换成小火,慢慢倒入准备好的碱水与石灰水,快速搅拌至乳白色的浆液慢慢变稠、颜色加深。 此时就可以将凝固的魔芋糊盛出,倒入容器中静置冷却至完全定型。 当然定型完成的魔芋最好不要直接食用,再煮一次去除残留的碱味,之后用冷水浸泡着脱碱,想吃的时候就可以随时取用。 一大盘灰褐色的魔芋放在盆里,表面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斑点,看起来就像是什么放坏了的东西一样。 在灶后负责烧火的桑兴皓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迅速收回目光,生怕桑榆让他尝一口试试味道。 ……有这么吓人吗?桑榆没管他,打开地窖门,将那盆魔芋放到地窖中加速冷却。 等着魔芋冷却的工夫,她拿起菜刀跟桑兴嘉一起劈竹子做竹签。 竹签不用做得特别细,但也不能做得太粗,得控制在合适的宽度,方便抓握更方便穿串。 她们现在做的只是第一步,劈开竹子做出竹签的雏形来,后面还要去掉竹子上的毛刺、给一部分竹签的顶端磨尖方便穿肉。 等带回来的两大捆竹子都被劈成一片一片堆在一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桑榆开始烧水准备杀鸭子。 今晚吃一部分,再留一部分卤起来,后面穿成串串就又多了一种菜品。 她没有再做红烧野鸭,倒不是吃腻了,而是换个口味。 昨日去坊市买菜时,她又买了坛黄酒,正好今天就参考啤酒鸭的做法做个黄酒鸭。 杀鸭、拔毛、剁块、去骨、焯水一气呵成,熟练得像是个菜市场卖活鸭的小贩。 趁着鸭子在锅中焖煮的时候,她去地窖里看了看魔芋的状态。 地窖中最深的地方差不多只有十度左右,魔芋冷得很快,已经凝固成型,颜色比先前还要更深几分。 轻轻一碰还会回弹,表皮具有一定韧性,跟凉粉有点相似。 她将一整盆魔芋端出,切成拇指宽的片状,起锅烧水,冷水下锅大火烧煮两刻钟,再换水重复一遍。 这个步骤能尽量去除魔芋中的碱味,不然碱味过重吃起来会觉得发苦发涩难以入口。 两个锅一下就又被填满,桑榆只能坐在一旁的马扎上理菜。 她打算趁热打铁,先把要用的菜都准备好,等穿完串之后直接下锅煮。 如此过上一夜,卤料汤汁应该就能将菜完全浸泡入味,明早去坊市里试着卖一卖看看生意如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凉拌魔芋 黄酒鸭比魔芋先出锅,盛完后桑榆才有工夫去忙那一锅煮了两遍的魔芋片。 第二遍煮完魔芋片的水还是有些发黄,但比起第一遍时颜色要淡了很多。 桑榆将之前装魔芋冻的盆清洗干净,舀上几勺清水后,用漏勺将锅中的魔芋片一一捞出浸泡在清水之中。 这些魔芋片已经可以正常做菜,切丝、切块后凉拌、炒菜、炖汤等等一系列的烹饪方式都行。 放在地窖中低温保存每天换水,最少能保存三到五天。 用石磨磨浆做出来的魔芋表面凹凸不平,不像后世工具做出来那么齐整,但也还算看得过去。 桑兴皓悄悄探出脑袋来,看着灶边上浸泡在水中的魔芋片,感觉这东西好像又有点能吃的样子了。 桑榆还有点可惜,要是魔芋能早点煮好,她就可以跟刚刚的鸭子一起烧,当做配菜。 不过现在单独做成一份菜也不错,她抬眼看向灶边掩耳盗铃,觉得自己不看别人,别人就看不见自己的小脑袋。 “皓儿想吃什么口味,炒菜、炖菜还是凉菜?”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桑兴皓被点到名,慢慢站起身,讪讪一笑:“阿姐,我都行。” 他没给出明确的答案,桑榆索性便自己决定。 既然明日就要去摆摊卖小吃,那今日就先调个底料,做一份凉拌魔芋给家里人尝尝味。 魔芋本身是没有味道的,想要做成什么味道都得靠调料调味。 桑榆拿了个碟子,切蒜末、葱花、香菜、茱萸粉,烧热油分次泼在上面激发出香味,再加酱油、香醋、糖、盐和少量的水一起搅拌均匀。 泡在凉水中的魔芋片拿出几块用凉水冲洗一下,切成小块倒入锅中炒水大约两三分钟,再捞出过凉水。 就可以放入碟中与调料搅拌均匀,让每一块魔芋都能裹上料汁。 如此,一份简简单单的凉拌魔芋就算完成。 她忙活的这会儿工夫,外面的桑兴嘉已经劈好一大把的竹签,捧着送进厨房里的时候,正好闻到这股香味,下意识的嗅了嗅。 “小妹,你要的竹签已经做好一部分了,先给你送来,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尝一块试试。”桑榆十分热情地将那碟凉拌魔芋递到他的面前。 嘶,这颜色,这模样,该不会就是那个什么有毒的魔芋做出来的菜吧? 桑兴嘉霎时间心念电转想明白了一切,刚刚被勾起的食欲瞬间消失,连带着脸都苍白了几分。 但他却没推辞,颤抖着手伸向碟子,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能真让爹去试毒啊。 就在他快要碰到魔芋的时候,手腕被人一把抓住,他呼吸都为之一滞,还以为是自己的心思被桑榆看破。 却见桑榆拧着眉仔细盯着他的手指看了会儿,而后微微摇头:“你手这么脏还是别自己拿吧,我喂你。” 一直忙着劈竹子,连带着他的手指与虎口位置都被竹子汁液染成了青黑色,短时间怕是洗不干净。 她捻起一块送到桑兴嘉嘴巴边,见他迟迟不张嘴还有些疑惑:“刚刚不少还想吃的嘛,怎么不张嘴?” 桑兴嘉眼一闭心一横,张嘴将那块裹满料汁的魔芋吞入口中。 正想着随便嚼两下就咽下去,却没想到越嚼越香,口感也甚是奇妙。 他该怎么形容这种口感呢,嚼起来能听见轻微的“咯吱”声,能感受到魔芋块在口中的断裂感。 有点像是脆嫩的竹笋,但又比竹笋多了几丝肉感,边缘脆嫩,内里柔韧。 不是一嚼就碎也不是没煮透嚼不烂的感觉,而是恰到好处的耐嚼。 上面裹着的调料味道也是恰到好处,酸辣味道刺激着唾液不断分泌,进一步放大那种爽口的感觉,让脆嫩的口感更显清新。 整体总结下来就几个字:越嚼越香,越嚼越想继续嚼。 “味道怎么样?”桑榆满眼期待地望着他,等待着一个评价。 哪怕再不舍咀嚼到一定程度的魔芋块也得往下咽,桑兴嘉咽下去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还能再吃一块吗?” 这话比任何夸赞都管用,桑榆一下乐开了花,满口答应下来:“当然可以,再给你吃一块,剩下的等开饭再吃。” 一直竖着耳朵想要偷听厨房中发生了什么事的桑永景,拿着铁锹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地,脖子都快伸长一截,却也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看见桑兴嘉拿着一堆竹签进去,脸颊鼓起嚼着些什么出来,脸上还尽是陶醉之意。 坏了! 他心道不妙,连忙上去询问:“嘉儿,你该不会吃了那东西吧,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意识还清醒吗?头晕不晕?” 本来还想着多嚼一会儿的桑兴嘉只能无奈咽下口中食物:“爹,我没事,还真别说,这东西味道可真不错。” “真没事?”桑永景仍旧不放心。 “真没事。”桑兴嘉挺了挺胸膛,又继续坐回他的小马扎上忙着劈竹签去了。 桑榆拿到那些竹签,先清洗干净之后,将竹签放入锅中,放没过竹签的冷水,大火煮沸蒸煮竹签。 新鲜的竹子本身带着股木质材料特有的涩味,不经过水煮的竹签虽然也能用,但其本身材质过脆易折,周边的毛刺还容易在吃的时候划伤脸颊。 多做上一些准备,不仅能让竹签增强硬度与韧性,还方便去掉细小的毛刺。 竹签煮好出锅之后,带着股竹木的清香味道,冷水简单冲洗后再浸泡在水中备用。 吸水后的竹签在后面穿好串浸泡在汤汁中的时候,就不会再因吸水膨胀而导致食材松动脱落。 空置下来的两个锅一个煮饭一个把鸭骨加水炖煮熬汤。 桑榆往灶里添了些柴,叫上桑兴皓一起抱着一大盆洗净切好的蔬菜和泡在水中的竹签出了厨房。 接下来的工程量有点大,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瞧见她端着盆出来,谢秋槿连忙将凉亭中桌子上的零碎东西收起,给她腾出一片空间来。 “爹,大哥,先别忙了,过来帮忙串串。”她将盆往桌上一摆,十分自然地招呼两人过来帮忙。 他们倒是听话,闻言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往这边走。 “先去洗手。”桑榆连忙又补充一句。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祖孙情深 等二人将手洗净,重新在桌边坐下后,桑榆自己拿起一根竹签,给他们做示范。 “很简单的,把这些菜穿过竹签,一串上面大概穿……” 说着说着她忽然顿住,她也不知道一串上面穿多少合适。 面前盆中的各种蔬菜、面筋大小不一,有的是叶片有的是块状,谁能知道恰好穿几个。 就在她有些犯难的时候,视线忽然落到手中的竹签之上,而后转向盆中。 经过浸泡的竹签颜色比起之前要深一些,齐整的竹签摞在水底,经过光线折射显得有些弯曲变形。 弯曲……桑榆眼睛一亮,她知道该穿到哪里了。 将手上的那根竹签从中对折,再对折,一根完整的竹签被均等地分成四份。 她给父子二人和坐在一旁凑热闹的桑兴皓一人发了一根,自己也留下一根。 “榆儿,这是……?” 原本摩拳擦掌打算学着她动作穿串的桑永景手里捏着那根短竹签,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穿串吗?怎么忽然把签子给掰断了。 “接下来我们穿串的时候,就以这根竹签为对照,与别的竹签底部放齐平,穿到短竹签位置为止,方便统一规格。” 桑榆简单几句话下来,便把穿串的规格给定下,既不用担心哪个穿得多哪个穿得少,还能让串看起来更加整洁。 原来掰断的竹签是这个用途,几人恍然大悟。 既然已经知晓要求,几人便忙着穿起串来,连桑兴皓都有模有样地拿着块萝卜往签子上塞。 竹签的一头专门在石头上磨尖过,此时穿起蔬菜来倒也还算顺畅。 一边穿串一边聊天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枯燥,桑兴嘉忽然问:“小妹,为何你做的这小吃要用竹签穿起来呢?直接煮好放在锅中,等客人挑选的时候再穿串不是也行吗?” “……”桑榆被他问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个小吃也有,名叫关东煮。 没等她想出合适的理由来,桑永景就替她开口:“嘉儿你这就不懂了吧,你说的法子虽然也行,但肯定卖得没有这个法子快。” 那种全都放在锅里煮着的,任人挑选,谁知道来人会不会只挑两三块,哪有穿成串卖得快。 呃,桑榆想起串串一开始出现的缘由,好像只是因为数签子更加方便快捷吧。 她终于想到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大哥说的法子确实省事,但咱们没有那么大的摊位可供客人坐下吃。穿成串,挑选后装在竹筒中直接就能拿着边走边吃更加方便。” 小吃跟固定摊位的区别就在这里,像她们一家上次去吃的馄饨一样,必须得有位置坐下来,行人才会愿意去吃。 不然没人愿意端着碗烫手的馄饨边走边吃,指不定就被谁撞了热汤泼自己一身。 而小吃则不同,追求的就是极速的快,客人挑选东西快、装食物的速度快、换新客的速度也快。 这就大大限制了小吃的品类和选择,桑榆当初想着做冷锅串串也正是因为综合考虑下来,这个最为合适。 桑兴嘉听完后思索了一会儿,微微点头:“……有道理。”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一锅热乎乎的食物摆在面前,哪怕再香,他肯定也想坐下吃完再走。 四个人一起动手,一大盆的菜很快被穿完,倒是竹签还剩下不少。 鼻尖能闻到米饭煮熟后,底部被残留的火焰烤出锅巴的焦香味,桑榆起身伸了个懒腰:“先吃饭吧。” 那一份黄酒鸭估计都该凉了,先吃饭,吃完饭再继续做后面的事。 那道凉拌魔芋端上桌的时候,桑榆一开始还以为他们会因为自己说过的有毒而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下筷。 没想到桑兴嘉一秒都没有迟疑,上来就夹了一大筷。一下带动气氛,众人纷纷下筷。 桑永景看着自家亲娘上去就是一筷,有心想劝。 这东西毕竟是由有毒的植物制作而成,若是没做好,他们这些年轻人身强体壮的出不了什么乱子,可他的老娘就真说不准了。 可施老太太那是一眼都没施舍给他,稳稳一筷夹起个魔芋块送入口中。 刚一咀嚼她就有些意外地张大眼睛,夹着魔芋的时候,它在筷尖轻轻晃动,让她以为这会是种跟豆腐一样嫩滑的食物,却没想到还带着点韧性。 不过这韧性又不像风干的肉干那样,怎么磨怎么咬都嚼不烂,最后只能囫囵着吞咽下腹。 对她这个牙齿不太好的老人来说,刚好能嚼动,满足了身体的咀嚼欲却也不会因为太过坚韧而嚼得腮帮子疼。 “这就是那个有毒的什么魔、魔芋做出来的菜吗?好吃!” 咽下口中的魔芋,施老太太当即就开始夸赞起来,她这孙女真是越看越讨人喜欢,勤劳、聪明又孝顺。 知道她牙口不好,每顿饭都会专门给她做一道合口味的菜,时不时还问她想吃些什么给她单独开小灶,真好啊。 “祖母您要是爱吃,后面天天给您做,这魔芋可不只能凉拌,还能炒能炖呢。” 桑榆大大方方地接受夸奖,顺便还透露了点魔芋别的做法。 “原来这东西这么好呢,榆儿快跟祖母说说,你是怎么把毒性给去掉的。” “很简单的,就是……” 两人俨然一副祖孙情深的景象,倒显得一旁想插话的桑永景像是个外人。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地夹起一块魔芋送入口中。 紧接着就是第二块第三块,别的暂且不说,这魔芋的味道是真不错啊。 饭后,忙活了一天的一家人终于能松快下来,坐在凉亭中吹风闲聊。 桑榆进厨房看了看那锅炖煮了许久的鸭骨汤。 中途她拿刀背把骨头中间砍断,让骨头骨髓炖煮得更透,又往里面加了四两的猪皮。 此时的汤已经成了淡淡的乳白色,用勺子舀起时显得十分浓稠。 这便是冷锅串串的基础高汤,用鸡骨架或者牛棒骨熬会更好点,但条件简陋,自然就有什么用什么。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冷锅串串的核心,香、辣、色、味的来源——红油。 等二人将手洗净,重新在桌边坐下后,桑榆自己拿起一根竹签,给他们做示范。 “很简单的,把这些菜穿过竹签,一串上面大概穿……” 说着说着她忽然顿住,她也不知道一串上面穿多少合适。 面前盆中的各种蔬菜、面筋大小不一,有的是叶片有的是块状,谁能知道恰好穿几个。 就在她有些犯难的时候,视线忽然落到手中的竹签之上,而后转向盆中。 经过浸泡的竹签颜色比起之前要深一些,齐整的竹签摞在水底,经过光线折射显得有些弯曲变形。 弯曲……桑榆眼睛一亮,她知道该穿到哪里了。 将手上的那根竹签从中对折,再对折,一根完整的竹签被均等地分成四份。 她给父子二人和坐在一旁凑热闹的桑兴皓一人发了一根,自己也留下一根。 “榆儿,这是……?” 原本摩拳擦掌打算学着她动作穿串的桑永景手里捏着那根短竹签,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穿串吗?怎么忽然把签子给掰断了。 “接下来我们穿串的时候,就以这根竹签为对照,与别的竹签底部放齐平,穿到短竹签位置为止,方便统一规格。” 桑榆简单几句话下来,便把穿串的规格给定下,既不用担心哪个穿得多哪个穿得少,还能让串看起来更加整洁。 原来掰断的竹签是这个用途,几人恍然大悟。 既然已经知晓要求,几人便忙着穿起串来,连桑兴皓都有模有样地拿着块萝卜往签子上塞。 竹签的一头专门在石头上磨尖过,此时穿起蔬菜来倒也还算顺畅。 一边穿串一边聊天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枯燥,桑兴嘉忽然问:“小妹,为何你做的这小吃要用竹签穿起来呢?直接煮好放在锅中,等客人挑选的时候再穿串不是也行吗?” “……”桑榆被他问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个小吃也有,名叫关东煮。 没等她想出合适的理由来,桑永景就替她开口:“嘉儿你这就不懂了吧,你说的法子虽然也行,但肯定卖得没有这个法子快。” 那种全都放在锅里煮着的,任人挑选,谁知道来人会不会只挑两三块,哪有穿成串卖得快。 呃,桑榆想起串串一开始出现的缘由,好像只是因为数签子更加方便快捷吧。 她终于想到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大哥说的法子确实省事,但咱们没有那么大的摊位可供客人坐下吃。穿成串,挑选后装在竹筒中直接就能拿着边走边吃更加方便。” 小吃跟固定摊位的区别就在这里,像她们一家上次去吃的馄饨一样,必须得有位置坐下来,行人才会愿意去吃。 不然没人愿意端着碗烫手的馄饨边走边吃,指不定就被谁撞了热汤泼自己一身。 而小吃则不同,追求的就是极速的快,客人挑选东西快、装食物的速度快、换新客的速度也快。 这就大大限制了小吃的品类和选择,桑榆当初想着做冷锅串串也正是因为综合考虑下来,这个最为合适。 桑兴嘉听完后思索了一会儿,微微点头:“……有道理。”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一锅热乎乎的食物摆在面前,哪怕再香,他肯定也想坐下吃完再走。 四个人一起动手,一大盆的菜很快被穿完,倒是竹签还剩下不少。 鼻尖能闻到米饭煮熟后,底部被残留的火焰烤出锅巴的焦香味,桑榆起身伸了个懒腰:“先吃饭吧。” 那一份黄酒鸭估计都该凉了,先吃饭,吃完饭再继续做后面的事。 那道凉拌魔芋端上桌的时候,桑榆一开始还以为他们会因为自己说过的有毒而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下筷。 没想到桑兴嘉一秒都没有迟疑,上来就夹了一大筷。一下带动气氛,众人纷纷下筷。 桑永景看着自家亲娘上去就是一筷,有心想劝。 这东西毕竟是由有毒的植物制作而成,若是没做好,他们这些年轻人身强体壮的出不了什么乱子,可他的老娘就真说不准了。 可施老太太那是一眼都没施舍给他,稳稳一筷夹起个魔芋块送入口中。 刚一咀嚼她就有些意外地张大眼睛,夹着魔芋的时候,它在筷尖轻轻晃动,让她以为这会是种跟豆腐一样嫩滑的食物,却没想到还带着点韧性。 不过这韧性又不像风干的肉干那样,怎么磨怎么咬都嚼不烂,最后只能囫囵着吞咽下腹。 对她这个牙齿不太好的老人来说,刚好能嚼动,满足了身体的咀嚼欲却也不会因为太过坚韧而嚼得腮帮子疼。 “这就是那个有毒的什么魔、魔芋做出来的菜吗?好吃!” 咽下口中的魔芋,施老太太当即就开始夸赞起来,她这孙女真是越看越讨人喜欢,勤劳、聪明又孝顺。 知道她牙口不好,每顿饭都会专门给她做一道合口味的菜,时不时还问她想吃些什么给她单独开小灶,真好啊。 “祖母您要是爱吃,后面天天给您做,这魔芋可不只能凉拌,还能炒能炖呢。” 桑榆大大方方地接受夸奖,顺便还透露了点魔芋别的做法。 “原来这东西这么好呢,榆儿快跟祖母说说,你是怎么把毒性给去掉的。” “很简单的,就是……” 两人俨然一副祖孙情深的景象,倒显得一旁想插话的桑永景像是个外人。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地夹起一块魔芋送入口中。 紧接着就是第二块第三块,别的暂且不说,这魔芋的味道是真不错啊。 饭后,忙活了一天的一家人终于能松快下来,坐在凉亭中吹风闲聊。 桑榆进厨房看了看那锅炖煮了许久的鸭骨汤。 中途她拿刀背把骨头中间砍断,让骨头骨髓炖煮得更透,又往里面加了四两的猪皮。 此时的汤已经成了淡淡的乳白色,用勺子舀起时显得十分浓稠。 这便是冷锅串串的基础高汤,用鸡骨架或者牛棒骨熬会更好点,但条件简陋,自然就有什么用什么。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冷锅串串的核心,香、辣、色、味的来源——红油。 第一百六十章 冷锅串串 正常来说,做红油自然少不了辣椒,但谁让桑榆遍寻数个坊市都没能找到一丝一缕辣椒的踪迹呢,便就一切从简。 锅热后倒入豆油,烧至冒青烟的程度把柴火拨到一边。 等油温微微降低一些,放入姜片、葱段、蒜末、香菜根,再用小火慢炸至所有香料焦黄,捞出其中废渣留油备用。 陶盆洗净擦干水分,放入大量的茱萸粉,泼入约三分之一的热油,快速搅拌均匀,防止油温过高炸糊。 等油温降低些,往盆中倒入花椒粉与糖盐,再倒入三分之一的热油搅拌均匀。 之后等油温再降低些,将剩余的所有油全都倒入盆中,持续搅拌彻底激发香味。 接着立刻撒入芝麻提香,盖上盖子放到一边静置,让香味充分融合渗透到油中。 这一大盆由茱萸粉制成的辣椒油最终味道也不知道如何,但已经足够用上十来天。 这时候就可以将穿好的串依次放入锅中煮熟,难熟的先放下去煮,易熟的就迟一些再放。 桑榆在其中间隙里还不忘穿上十来串的魔芋片,这东西看起来用料就很扎实,一根竹签穿上三片已经显得十分拥挤。 全都煮熟后捞出放到一盘晾凉,而现在就要开始把所有的东西全都混合在一起。 翻出个更大些的陶盆洗净后,倒入温热的高汤,加入刚刚炸好的辣油、米醋、盐、白糖充分搅拌均匀。 再加入捣碎的蒜蓉、炒熟的白芝麻搅拌均匀,就可以用小勺舀一点汤汁尝尝味道。 确保汤汁的咸度比平时喝的汤要咸一些,免得串串浸泡时味道稀释变淡。 之后要做的就是等待汤汁冷却,将所有的串串全都浸泡其中,过夜后就会更加入味。 桑榆做完汤汁后,就放到一边等待冷却,自己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去外面跟家里人闲聊。 睡前她将串全都浸泡在配好汤汁的盆中,确保汤汁没过串串,这才盖上盖子安心去睡觉。 次日一早没等鸡鸣报晓吵醒熟睡的桑榆,她就听见几声若有似乎的呼唤声,像是有人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叫她的名字。 这个念头一起,她顿时吓得一激灵,瞬间惊醒,而后发现声音来自她的门口。 她慢吞吞地挪到门口,打开房门,就瞧见桑永景趴在窗边耳朵贴着窗户,嘴里还在轻声呼喊着:“榆儿——榆儿——” “……”她爹这是睡懵了吗?还是她还没睡醒? 一时间桑榆竟不知道自己是已经醒了还是仍在梦中,才能看见如此奇景。 “爹,你找我有事?”桑榆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差点把桑永景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在他维持住了身体姿势,没有在自己女儿面前丢脸。 他愣了会儿才想起桑榆刚刚的问题,忙不迭地点头:“有事有事,咱们今日要去摆摊,是不是得提前准备起来?” “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吧。”桑榆挠了挠头,感觉时间绰绰有余。 “第一天去,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还是早些去吧。”桑永景现在多少也摆过那么一两次摊,深知挣钱的不易。 这话也有道理,何况都已经被吵醒,难不成还回去再睡回笼觉? 桑榆轻轻点头:“行,我洗漱一下马上来。” 桑永景自认为小声安静的动作,实际上全家除了桑兴皓以外都被吵醒得差不多。 等桑榆收拾好自己出门来的时候,就瞧见桑永景和桑兴嘉一起守在厨房门口。 “你们怎么不先进去?”她有些意外,还以为那盆冷锅串串已经被端出来了呢。 “嘿嘿,这不是榆儿你不来我们不敢贸然动这些东西嘛。”桑永景憨笑着侧开身让出路来。 ……这倒是实话,桑榆确实有明文规定,除非得到她的允许,否则这两个厨房杀手绝对不能进去。 哪怕桑兴皓都能进厨房帮忙添柴,这二位却被严令禁止,可想而知他们对厨房能造成多大的破坏性。 桑榆实在是不想再看见点个干草把一捆干草都给点燃,简单煮一锅饭把饭烧糊了的场景。 “爹你跟我下去帮忙端上来,大哥你在上面接着。” 那一大盆加了汤汁的冷锅串串太重,平地端着还行,上下楼梯换成单手,她就有点有心无力了,正好让他们出力帮忙。 时间太早,连天边的鱼肚白都还没出来,桑榆点燃油灯慢慢下到地窖之中,桑永景紧随其后。 地窖中的温度比起外面还要低上不少,刚一站稳,桑榆就忍不住搓了搓胳膊,等冬天下来怕是得穿着棉衣才行,不然容易冻感冒。 那一大盆盖着盖子的冷锅串串被放在地窖的角落深处,陶盆外壳摸上去触手冰凉,像是摸到了一块冰。 “爹你端的时候注意点,”桑榆小声提醒,没等桑永景被自家女儿的关心熨帖到,就听她又说,“别把汤给端洒了。” “……”是他想得太多。 带盖的大盆由地窖下稳稳地传到桑兴嘉手中,他将盆平稳地放在旁边桌子上。 落后一步最后上来的桑榆本以为他们会忍不住先掀开盖子看一看,却没想到两人满眼期待地望着她,像是在等老师分零食一样。 没什么好说的,她轻轻掀开锅盖,一股鲜香麻辣的味道瞬间飘出。 包括桑榆在内的三人下意识地嗅了嗅,好香的味道。 最爱吃辣的桑永景更是忍不住直咽口水,按理说冷掉的食物一般都没什么味道,可面前这一盆怎么这么香呢。 瞧见两人的馋样,桑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旁边拿了几个碟子,再用筷子夹起几串不同种类的串串放入盆中。 “喏,先帮我尝尝味道怎么样。”怕他们不吃,她还不忘找了个借口。 有她这句话,父子俩自然顺水推舟,接过串串后也不去拿筷子,捏着带着油星与汤汁的签把就往嘴里塞。 桑榆自己也拿了一串猪皮,轻轻咬下一小口,瞬间就被猪皮软糯弹牙的口感给惊艳到。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就顺嘴 冷却的猪皮和温热的猪皮完全不是一个口感。 冷却后的猪皮,内里的胶原蛋白转化为明胶,赋予猪皮扎实而富有弹性的嚼劲。咬下去有明显的回弹感,同时又不失软糯。 猪皮还保持着一定的韧性,需要牙齿稍微用力去咬断,韧而不柴,还带着微微的脆感。 浸泡在冷锅红油汤汁中一夜,猪皮充分吸收了麻辣鲜香的汤汁与红油。 入口时,表面是滑溜溜的。咬开咀嚼时,内里的汤汁和凝结的胶质一起释放出来,带来多汁的感觉,味道十分浓郁。 最最重要的是,完全没有猪肉的那种腥臊味,让桑榆感觉自己能一口气吃十串。 看来只要食材处理得得当,她也不用太过于忧心茱萸粉做出的味道没有辣椒那么醇正这件事。 当然,要是能找到辣椒加进去味道肯定更好。 她吃完手中那串猪皮后,正想问问父子二人的意见,一抬眼就看见他们将一碟子的串串吃了大半。 应该是意识到不能无节制地吃下去,此时正努力控制着自己,吃得嘴边带油光的桑永景更是开始舔起自己手指上残留的汤汁。 余光瞥见桑榆的目光,他连忙止住动作轻咳两声:“咳咳,没有擦手的东西,我就顺嘴,顺嘴……” 声音倒是越来越小,想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理由说出来不可信。 他身旁的桑兴嘉多少还维持着点君子仪态,只是偏过头不再去看,妄图靠此止住食欲。 桑榆见状不由失笑摇头:“你们喜欢吃的话,就再吃点,又不值什么钱。” 别看这些串串做起来麻烦,实际上真正的成本还真没有多少。 买回来的那些菜只用了部分,更多的钱花在了香料上。 不过这些香料做成的辣油足够再做上四五份的串串,均摊下来每次的成本也就三四十文的样子,还抵不上一只野鸡的价钱。 再加上今日是第一天出摊,谁也不知道生意是好是坏,既然自家爹爹和大哥爱吃,就多吃点呗。 “不了不了,要卖的东西哪能随便吃,这些留给你祖母她们,咱们收拾收拾出发吧。” 桑永景花了极大努力,终于克服了想要点头答应下来放肆吃喝的念头。 拗不过他的桑榆只能开始收拾起东西,她买的那个水囊已经彻底清洗干净,在上面放上个裹成漏斗状的树叶,再将汤汁倒入。 至于那些浸泡过的带着汤汁的串串,自然也得找个密封不漏水的容器装着。 桑榆一开始想的是直接端着盆带过去,很快又觉得不妥,在厨房里寻找一番后,最终看中了挑水用的桶。 虽然全都是用木板拼成,但却滴水不漏。 何况还有提手方便拎着,等到了地方直接把桶放下,用水囊往里加汤汁就能开摊不要太方便。 唯一的问题是,如果把这两个桶拿走装串串的话,以后家里打水怕是得带上股香辣味道。 不过问题也不大,到时候再让王木匠出手帮忙打两个新桶就是。 桑榆很快拍板决定,就用桶装串串,两个木桶大小并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太小。 把串串竖着直直放下去,再叠上一层,桶内的空间刚刚好能被填满。 而且用桶装串串还有个好处,可以直接用扁担挑着,更加方便。 清洗干净已经晾干的竹筒也不能少,所有东西装好以后,三人终于踩着朝霞出发。 一开始的时候,桑榆没打算带桑兴嘉,毕竟就是去卖个小吃,哪用得着三个人。 但他似乎背竹筐背上瘾了一样,非说自己能帮忙背东西硬是要一起跟过去。 正好家里也没什么别的事,一起去就一起去吧。 入城之后,三人直奔上次去过的坊市,在门口的小房子里领了牌子去摆摊。 这次和之前略微有点不同,没有按照以往的惯例,以售卖货物的总价乘以税额来收取商税,而是直接让她们缴纳五十文的摊位费。 坊市的甲区竟是以摊位来收费的,一个摊位五十文。 若是想要占地卖些热乎的汤面类的小吃,起码得租上三个摊位,每日光是摊位的成本就得一百五十文,着实吓人。 桑榆粗略估算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冷锅串串只要能卖得出去,挣到的钱肯定付得起这份摊位费,十分爽快地交钱拿牌子。 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何甲区街道上有很多挑着担子沿路叫卖的小贩。 她问了一下,若是不要摊位直接沿街叫卖的话,就只需要缴纳二十文就行,他们正是为了省下其中三十文的差价。 她们来的时间已经足够早,但甲区最热闹那一片区域的摊位还是已经被人占了。 她们分到的位置稍微有点偏僻,属于路中段,前段和后段都有不少其他的小吃摊位。 桑永景完全没能理解桑榆为何要苦着一张脸,还喜滋滋地觉得位置不错,不前不后刚刚好。 他一转头就看见桑榆表情似乎有些不高兴,连忙关心道:“榆儿,你怎么不开心,咱们的位置不好吗?” “不好,”桑榆轻轻摇头,叹了口气,“前后都有小吃摊,走到这里的时候他们肚子已经饱了。” 不管从哪边进来的行人,很容易出现在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填饱肚子的情况,实在是天崩开局。 “啊?”桑永景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亏他还觉得位置在中央属于最好的地段呢,原来做小吃生意这个位置不好啊。 “没事,酒香不怕巷子深,咱们的口味过硬又是第一天营业,能把本给挣回来就行。” 桑榆很快又振作起来,第一天做小吃生意,只要把本钱和交的摊位费给挣回来,那就算是开门红。 至于那些卖不掉的食材,反正现在温度已经没那么热,煮熟的菜没那么容易坏。卖不掉就拿回家自己吃,还省得做晚饭。 一旁一直在观察着周围小吃摊的桑兴嘉忽然出声问了个很重要的问题。 “小妹,这串怎么卖?这么多种类,多少钱一串合适?”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十文三串 这事桑榆早就想好,闻言想都不想直接说:“素菜三文一串,荤菜六文一串。不过今日咱们开业大酬宾,十文钱两素一荤任选。” “啊?价值十二文的菜只卖十文钱?那咱们不会亏本吗?”桑兴嘉心中一惊。 “不会。”她回答得异常果断。 桑榆之前去坊市可不是随便乱逛,她在研究各类小吃的物价。 像那种沿街叫卖的炊饼也就是馒头,一般两文钱一个,素菜包子三文一个,肉馅就要达到五文一个。 而像她们上次吃的馄饨,哪怕是素馅都得要十多文一碗,最贵的肉馅更是高达二十多文一碗。 她定下的这个价格绝对不算高,再加上十文三串的优惠手段,应该会有不少人愿意尝个新鲜。 她说不会亏本那就应该不会亏,父子俩一如既往地选择无条件相信桑榆。 甲区道路两旁的摊位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售卖各类东西的摊贩占满。 有人面前摆着刚摘下来还带着露水的蔬菜,也有人面前凳子上放着冒着蒸腾白烟的笼屉,里面是刚出锅的包子。 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有些是来买菜的,有些是出来吃早点的,倒是各不耽误。 感觉时间差不多,桑榆将水囊中的料汁倒入木桶之中,鲜亮泛光的红油刚一倒入桶中,那股香味就慢慢飘散开来。 “串串——串串——十文三串,鲜香麻辣的串串——” 知道自己身边这二位肯定是舍不下脸吆喝的,桑榆也没指望他们,自己就开始大声吆喝起来。 清脆的声音与周围其他摊贩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并不突兀反而十分融洽。 她故意在每次喊到串串时,将第二个''串''字拖得极长,倒不是气短,只是想给自己的串串摊多增添一份记忆点。 只要这么做的时间够长,以后哪怕她不来摆摊,人家都能想起她,也算是一种品牌效应。 桑永景和桑兴嘉两父子不敢吆喝,却也不觉得桑榆的大声吆喝丢脸,反而一个个挺起胸膛十分自豪的模样。 听见了嘛,这是我女儿/妹妹的声音,吆喝起来都比旁人好听不少。 不远处,一位浑身带着种懒散气息的男子漫步走在街上,时不时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脸上带着股淡淡的忧色。 这路上每日的小吃都几乎一样,吃来吃去都腻了,今天吃什么好呢。 忽然听见前方传来的吆喝声,刘保一下顿足,有些不解地皱起眉:“串……串?是何物?” 鲜香麻辣这几个字他倒是能明白,多半是加了茱萸粉调味,可''串串''究竟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是种新的小吃? 想到这,他眼睛都快放出光来,新小吃好啊,天天吃那些东西,他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就想尝尝鲜。 等走到近前一看,刘保眼中愈加神采焕发起来。 眼前木桶中的汤汁上面飘着油点、茱萸粉与白芝麻,一根根竹签从水底刺破水面竖着插在汤汁内,还带着淡淡的鲜香。 他能感觉到自己口中的唾液随着眼前看到的场景、鼻尖嗅闻到的味道而不断分泌着,换成简单的话就是——他馋了。 “你这串、串串怎么卖?” “客人,这是独门秘制冷锅串串,今日首次摆摊特惠十文三串,两素一荤,您试试?” 面对第一位上门的客人,桑榆笑得格外甜,热情招待起来。 “冷锅串串?”刘保微微挑眉,原来还是冷食,心中兴趣愈发浓厚起来。 “那给我来十文钱的尝尝。” 说着话他从腰中别着的钱袋中倒出一把混杂着几块碎银的铜钱,从中数出十文后递给桑榆。 “好嘞,这就给您装。” 桑榆将钱接过直接转手递给旁边的桑永景,自己拿起放在一旁竹筐里的竹筒,一手握住一大把竹签,将它们从汤汁中提起。 “客人您看看想吃什么。” 蔬菜、豆制品和肉类在红油的浸润下似乎带上了层莹润的光,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刘保下意识咽了口口水,随便挑了两串自己平日里爱吃的素菜又要了一串鸭肉串。 三串串串被放进竹筒之中,又用勺子舀了半勺汤汁浇在上面,这才递到他手中。 味道拉近以后,那股香味更加明显,直往鼻腔里面钻。 再也按捺不住的刘保也不管别的,拿起一串笋干就往嘴里塞。 这时节的笋自然不是新鲜采摘的,而是春季挖出晾晒而成的笋干。 在浸泡复水后,嚼起来仍旧带着几分脆嫩口感,配合上鲜香麻辣的汤汁红油,让人欲罢不能。 感觉自己明明才咬了两口,一整根竹签上的笋干却已然消失不见,意犹未尽的他只能拿起第二根竹签。 这上面的是一串经过油炸的豆腐泡,多用来在烧菜时作为配菜或者煮汤。 这是因为豆腐泡在经过油炸之后,虽然体积膨胀变大,但内部空间反而变得更加松散,能够吸收汤汁,达到一口爆浆的效果。 浸泡在红油汤汁中的油炸豆腐泡吸饱了汤汁,每一个都变得鼓鼓囊囊的,好似里面被什么东西给塞满一样。 一口咬下去,先是豆腐泡经过油炸形成的金黄表皮,并没有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汤汁中而变得绵软,反而筋道耐嚼。 内里蜂窝状的结构绵软,带着藏在豆腐泡里的大量汤汁涌入口中,像是猛然喝下一大口红油汤汁般。 汤汁的咸香与豆腐本身的豆香融合在一起,比起笋干要少了点辣味的刺激感,却显得更加鲜醇。 嚯,两串下肚之后,刘保内心震动不已,世间居然有此等美味。别说十文钱三串,就是十文钱一串,他也要吃个过瘾。 抱着解决完手中三串后就再去买它个十几二十串的想法,他略有嫌弃地捏起那串鸭肉。 偏红色的鸭肉看起来跟风干了的牛肉干一样,肉成丝条状分布。 鸭肉跟其他的肉还是很容易辨别的,无他,柴。 虽然有不少人养鸡养鹅,但却甚少有人养鸭,就是因为一方面鸭子的生活习性让它很难在一处角落中生存,另一方面鸭肉不容易做得好吃。 发柴发硬的鸭肉他吃过不少,想来这上面的鸭肉也好不到哪去。 要不是能够挑选的荤菜品类太少,他也不愿意拿鸭肉,不过蔬菜确实做得好吃。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再给我来十份 思绪发散的他漫不经心地将鸭肉串送到嘴巴,咬下签子最前端的一块鸭肉,轻轻咀嚼起来。 嗯? 越咀嚼他越觉得不对,这真的是鸭肉吗? 怎么跟以往他吃过的那些鸭肉截然不同,不仅没有鸭肉惯常的柴,还隐隐感觉有点嫩呢? 咀嚼时甚至还会有汁水在口腔中迸射,说不准究竟是鸭肉本身自带的汁水,还是在红油汤汁中泡得太久而吸收的汁水。 不知不觉间他就将那一整串本来还有些嫌弃的鸭肉串吃得一干二净,连粘在竹签上的肉丝都不忘啃下来。 桑家父子二人在摊位后看着面前这位原本还带着几分气势的年轻人,就站在摊旁风卷残云般吃完三串,活像个饿死鬼的模样,一时间目瞪口呆。 有这么夸张吗?他们也吃过这些串串,虽然也觉得好吃,但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把签子上的残渣也给舔食干净吧。 倒是桑榆见怪不怪,之前桑家父子在她旁边吃串串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模样,让原本还有点担忧卖不出去平白亏钱的她瞬间充满自信心。 刘保吃得很香,让原本没打算买串串的路人见了都有点馋,于是桑榆便陆续迎来了今日开业的第二位、第三位客人。 等刘保吃完想再买点的时候,却瞧见摊位另一边已经站着两三个就地吃串的人。 他心道不好,怕是这些人吃完以后也会想要再多买些,他得赶紧行动起来,不然就那小小一桶,怕是卖不了多久。 他直接端着那个竹筒回到桑榆面前:“小娘子,再给我来五……十份。” 本想说再来五份,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十份,他怕自己五份吃完以后还想吃却买不到了。 那边准备把串串捞上来给他挑选的桑榆闻言就是一怔,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您要多少?” “十份!” “这……吃不完吧。” 不是桑榆有生意不想做,实在是她卖的这些串串货真价实,不像是后世那种,一个掌中宝里穿五六根竹签的情况。 她切菜的时候就有意在控制大小,保持在一个能浸泡入味又量大的程度。 蔬菜价格本就低廉,不需要在这上面动手脚来谋求更大的利润,虽说无奸不商,但良好的信誉口碑才能做得更加长久。 所以她问出这句话是真的觉得对方吃不完,哪怕是空着肚子的成年人,吃上十五串到二十串差不多就能吃饱。 “没事,吃不完我带回家给家里人吃。”刘保摆摆手,从钱袋中掏出一块提前剪好的一钱碎银递过去。 行吧,顾客就是上帝,只要他觉得能吃完,桑榆没有理由放着钱不挣。 这次可以挑三十串,刘保除了刚刚吃过的笋干、豆腐泡和鸭肉串外,又额外挑了些没吃过但觉得可以试试的品类。 等挑好二十串的时候他像是才想起一般,忽然出声:“小娘子你觉得哪些好吃,给我推荐一二。” “那您试试我们家的特色菜魔芋串,这可是独门秘方,旁处吃不到的。” 桑榆早就想把魔芋和冷锅串串绑定在一起,当然要是能跟自己绑定在一起那就更好。 她做的红油汤汁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秘法和材料,其他人多实验几次也能复制出来,保不准哪天就会出现同类型的竞争对手。 但魔芋这东西其他人可不知道该怎么做,算是她独一份的东西,有魔芋在,别人就是想完全复刻也做不到。 “魔芋?” 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让刘保微微有些愣神,听起来似乎不像是什么好东西的名字啊。 “您要是不喜欢那这串就算是我送您的,您可是我们的大客户,给您拿回去尝尝,喜欢下次再来。” 桑榆做生意足够圆滑,她舍得下脸皮也会说话,一下把刘保给哄得喜笑颜开。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最是听不得吹捧,被桑榆这么一夸,当即便是大手一挥。 “嗐,还说什么送不送的,既然小娘子说好吃那就肯定好吃,多给我拿几串。” 捧着三个装满大半的竹筒,刘保脸上尽是满足之意,本想回家再吃,却实在压不住那股馋意。 他索性就继续站在先前的那个位置,一边吃一边看着其他人去买串串。 若是只买三串他还会在心中暗骂一声不识货,但若是买的多了,他又觉得人家抢了他的吃食。 像那种驻足观望一阵后又走掉的,那更是直接一个大白眼甩过去,比桑榆这个真正的摊主更加气愤,好像他才是摊主一样。 一边看一边随手从竹筒内取串吃,不经意间他就拿到了一串魔芋。 一口咬下去感觉口感有些不对,他才反应过来,动作微顿后又继续咀嚼起来。 这魔芋表层光滑,舌尖触及的时候像是舔到羊奶糕一般嫩滑,咬开时又能感受到明显的弹韧感,渗出内里的鲜辣汁水。 又因其本身没有味道,在吸收完汤汁后,完美地将汤汁中麻辣的精华味道与本身的清爽融合到一起。 嚼起来既感觉弹韧筋道又极有辨识度,让人不自觉地就想一直咀嚼下去。 过多的鲜麻味道让刘保的嘴唇微微肿起,不过他手中的动作依旧不停,一串又一串地往嘴里塞着魔芋。 等发现竹筒中已然没有魔芋串的时候,心中还有些怅然若失。早知道就多要点这个了,真不愧是招牌,好吃! 桑榆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买了串串的人不边走边吃,还能帮她扩大一下影响力,却偏偏要待在她们摊位旁就地开吃。 不过人家避让开她的正前方位置,不影响她做生意,她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便任由他们去了。 有着这几个吃得正香的客人,比她一声声吆喝可要好用太多,几乎不等桑榆再继续吆喝,便不断有人凑上前要买串串。 十文钱三串还有荤有素,这个价格着实便宜,再加上是没吃过的新奇口味,哪怕是不太能吃辣的人,都想买上三串尝个鲜。 而等他们切实地尝到其中滋味,不免觉得后悔自己买少了,只能又继续去队尾排队。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七百八十文 没错,此时桑榆面前已然排起了队。 有些刚好路过想要买点尝尝的路人再加上吃完一份以后还想再吃的客人,不知不觉间便排起了一条十来人的小队伍。 一开始那些没有吃过的客人还觉得有些夸张,小吃而已,再好吃能好吃到哪去,还至于排队买? 等他们接过竹筒漫不经心地送入口中咀嚼片刻之后,那双本要迈向离开方向的脚不自觉地就转了个弯跑去队伍排队,竟是一边吃一边排起队来。 没吃过的人带着好奇排队,吃过一次的人没吃够一边吃一边排,队伍竟是越排越长。 原本在一旁负责收钱递竹筒的桑永景和桑兴嘉两父子不得不开始出面维持起秩序来。 甚至于逼得桑榆只能喊出每人限购三份的话,不是她不想挣钱,实在是带来的串串……不够卖。 她大略数了下桶里剩余的串数,按每人三串估算得出个数字。 便连忙叫来桑兴嘉,让他数着人数,在这个数字之后的人就让他们别排了。 一番解释赔礼自不必说,等将面前排起的长龙全都招待完后,桶里也只剩下零星四五串而已。 桑榆也不管地上脏不脏,直接一下坐倒在地,短时间高频率地与人打交代着实心累,她得先缓一缓。 “小妹,你没事吧。”见状桑兴嘉连忙冲过来,就想将她扶起。 她无力地摆摆手:“没事,就是有点累,歇一会儿。” 今日生意的火爆情况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本来还想着可能会卖不完、可能会堪堪回本,却没想到几乎全都卖完。 剩下的那几串若是她想,也都能卖掉,实在是意外之喜。 在旁围观完全程的刘保见所有人都散开,抱着自己吃了大半的三个竹筒鬼鬼祟祟地靠近。 探头看了看,发现桶里还剩下几串顿时一喜。 他小声地问:“小娘子,你剩下的这几串也卖我吧,我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完全没想到今日第一个客人还在这里,桑榆强打起精神来,挤出一抹笑:“都是些挑剩下的菜,您要是不嫌弃直接拿走吃就是,不收钱。” 要是一般人想要剩下的这几串,哪怕是只要两三文钱,桑榆也会用卖而不是送,但这位还真不一样。 从他腰间鼓囊的荷包就能看出,他不是个缺钱的主,应该是真的喜欢吃串串。 再加上很多客人就是因为看他吃得香才愿意过来尝试,送些串串实在是理所应当。 “那怎么好意思。”刘保难得有些扭捏。 他前后一共买了三十三串,被他吃到现在只剩下七串。剩下的那些不是味道不好,而是他实在吃不下去了。 家里还有不少人,爹娘、小妹、夫人和两个孩子,他只拿这么点回去一人也就能分到一串多点,实在是有些过分。 好在桑榆这边还剩下些,带回去每人起码能分到两串,先尝尝味,明日他定然多买些回去。 “今日生意如此兴隆还多亏您,您别嫌弃这些就行。” 桑榆一边说一边给桑永景使了个眼色,他迅速反应过来,拿起一个竹筒就把剩下的五串给捞起装好,还浇了满满一勺料汁。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看出对方是诚心想送自己而不是虚言假意,刘保没再勉强,笑着收下。 心里盘算着要不明日找三五好友,领着他们一起来照顾生意。也让那群自诩老饕的人开开眼,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美食。 等刘保走后,桑永景将两个木桶和其他零碎的东西以及食客留下的垃圾简单收拾了一下。 而后他问桑榆:“咱们是回去还是再休息会儿?”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之后,桑榆也缓过劲来,卖串串这个活本身并不算有多累,只是耗费心力而已。 “回家!” 桑榆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吐出两个字来。她要回家数钱,然后……再做一堆串串明日来卖。 带着空桶和剩下半框竹筒的竹筐,三人往家里走。 路上的时候,桑永景就已经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数钱。 收钱的活基本都是由他来做的,得亏桑榆想得周道,提前让谢秋槿给他缝个钱袋出来,不然肯定又得在身前堆出个大肚腩出来。 因为一单十文钱的缘故,交易所用的货币多是铜钱,钱袋此时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稍微晃动一下就会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十分悦耳。 “榆儿,要不咱们先清点一下钱数?”憋了半天实在没忍住的桑永景终于还是出声。 桑榆头也没抬,直接说:“不用数,一共十二个菜品二百四十串,按十文钱三串就该是八百文。不过有六串没算钱,那就是七百八十文。” 现在的她看似波澜不惊,那是因为早在昨日穿串的时候,她就已经算过这些串串能卖多少钱。 只是她没想到,这些串串真的能全都卖出去。 “七百八十文?!” 父子俩同时惊呼出声,这个数字对他们而言未免有点太过夸张。他们知道今天的生意火爆也知道收了不少钱,但怎么会有这么多呢? “榆儿你没算错吗?就这两桶东西卖了这么多钱?”桑永景声音中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没有算错,刨去蔬菜香料的成本和摊位费,不算人工成本净赚快七百文。” 身为一名厨师,桑榆本身最是清楚其中的利润,若是一家小吃店的净利润低于百分之六十,那都算不怎么挣钱的。 她们现在没算人工费、场地费也不多,再加上那些人第一次吃到冷锅串串感觉新奇,挣这么多钱实属正常。 若是备料足够的话,别说七百文,就是一千文没准都能挣到。 “哇,那咱们家岂不是要发财了。” 得到她的肯定回答,桑永景立马将那些怀疑全都抛之脑后,眼中只剩下对于金钱的欲望。 “嗯……只能说能挣到点小钱,但发财肯定不至于。”桑榆却是一盆冷水照头泼下。 “为什么?” 唇边带笑一直默默听着的桑兴嘉有些不解地拧起眉,明明今日一下就挣到了七百文,小妹还要说只能挣小钱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火爆不是好事吗 “原因有两个,第一,天气渐冷。咱们卖的是冷锅串串,现在这时候吃还成,等温度再低一些,人们还是更愿意吃点热乎的东西。” 桑榆想得十分透彻,她一开始做冷锅串串卖就是只想挣一波快钱,没打算一直把这事坚持到冬天。 天寒地冻的,哪怕是岭南人也不会愿意在冷风呼啸的时候,往肚子里面塞点冰凉的吃食。 “第二呢,就是咱们的生意太火爆了。” 前面第一点,父子二人都听明白了,可这第二点却是谁也没搞懂。 “火爆不是好事吗?”桑兴嘉又问。 “在你有独一份东西的时候,火爆是一件好事。可在你的东西轻松就能复制出来的时候,火爆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桑榆叹了口气,继续说:“不知道爹和大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坊市的道路两旁,那些小吃铺就没有独一份的。就连挑着扁担卖炊饼的,都有两三人。” 什么东西火爆,就说明什么东西能挣到钱,也就意味着会出现无数的模仿者。 香料、调料和蔬菜就那么多,凭什么你能做我不能做。 你说你是独家的冷锅串串,我说我是独家的冷罐串串,咱又不是一样东西。 后世多少红极一时的小吃,迅速出现而又迅速消失,正是因为无数的味道不对的模仿者。 那些模仿者不仅会分走原版的顾客,还会败坏原版的口碑,毕竟在他们看来你们卖的东西看起来都差不多,那吃起来应该也差不多。 一番解释下来,父子俩再也没了原先的高兴模样,一个个耷拉着脸,哪怕刚挣了几百文也高兴不起来。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拉得一个比一个长。 桑榆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振作起来啊,咱们确实不能长久地靠这小吃牟利,但也能挣上一笔,别丧气。” “可榆儿你不是说……” 桑永景很是疑惑,明明桑榆刚刚还说发不了财会有人效仿什么的,怎么现在又这么说。 “就算那些人从现在开始研究配料,也得花上几天才能研究出来吧,咱们就趁着这几天加上口味新奇的优势,挣一笔大的。” 桑榆早有准备,何况她还有魔芋这个压箱底的宝贝。 “我还有很多别的小吃会做,后面要是生意真的不行,咱们把配方给卖掉,以后再做别的就是。” 至此,两个人脸上才又恢复笑意。 情绪在短时间内随着她的话急速上下,得亏两人的身体好能抗住。 三人说说笑笑回到家中,刚进院子,桑榆就觉得有些奇怪。 以往桑兴皓这时候就该扑上来跟她打招呼了,今日却不见他的人影,难不成是出去玩了? “榆儿回来了。”谢秋槿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她身边拉着她在凉亭中坐下。 “娘,小弟呢?出去玩了?”她问。 谢秋槿手掩着唇轻笑一声:“他啊,耍小性子闹脾气呢。” “啊?” “他一觉睡醒已经日上三竿,发现你们早上出去谁也没告诉他,赌气闹着不吃饭呢。” 说完前因后果后她还不忘凑到桑榆耳边小声说:“我看见他饿得不行,偷偷跑进厨房里吃了东西的,应该饿不坏。” “行,那我先去看看他。” 桑榆感到有些新奇,桑兴皓这孩子在她眼中一直听话的不像个孩子,如今还是第一次闹脾气,她倒要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屈起手指轻轻在门上敲了三下,桑榆唤了一声:“皓儿,阿姐回来了。” 她能听见屋内顿时响起脚步声飞速向她靠近,应该是桑兴皓在跑过来,却在快到门边是一下没了声音。 这是……不想理她? “阿姐一回来就想看看我们皓儿,还带了糖葫芦,这门关着,糖葫芦也不知道该给谁吃。” 这下门内又有了动静,门被拉开了一丝小缝,像是在确认她说的是真是假。 桑榆把手中的糖葫芦往前伸了伸,红色的山楂裹着晶透的冰糖,一看就甜极了。 也不知道桑兴皓是不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沉默良久后他终于把门给打开,却还是气鼓鼓的模样。 桑榆笑着将他抱起:“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告诉阿姐,阿姐给你讨回公道。” “阿姐你说话不算话。”桑兴皓不去接那串糖葫芦,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闷声闷气地说。 “啊?” 来之前桑榆想过很多种可能,是不是她们没带他一起进城玩他不开心,或者觉得被他们丢在家里心情低落,但种种缘由中绝对不包括是她的问题。 “明明阿姐昨晚答应要带我一起去的。”桑兴皓又闷声说了一句,之后不管桑榆再怎么问都不愿意多说话。 这句话让桑榆瞬间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她要是没失忆的话,明明就没有答应过要带着他一起去摆摊啊。 她一开始就连桑兴嘉都没想带,是他自己上赶着要去的,又怎么会答应桑兴皓呢。 她开始拼命回想,抓住了桑兴皓话里的关键词,昨晚……这孩子该不会是在她睡梦中的时候跟她说的吧。 “皓儿,你跟阿姐好好说,你是什么时候跟阿姐说的这事,阿姐那时候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就是月亮出来的时候,我小解完找阿姐说的。”桑兴皓倒是底气十足。 桑榆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她就说怎么会出现自己答应却浑然记不得的情况,原来这小子半夜跑到她床边跟她说话。 别说那时候的她已经睡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是被叫醒估计也得迷迷糊糊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吧。 难怪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估计在跟熟睡的她谈条件这事上花了挺长时间的。 一番苦口婆心的解释下来,桑兴皓终于听明白了,原来不是阿姐不遵守诺言,而是根本没听见。 刚刚才抬起没多久的小脑袋一下又埋了回去,两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起来,他这是害臊了。 “听娘说你没吃午饭,饿了吧,想吃什么阿姐给你做点。”桑榆没再继续提这事,主动换了话题。 第一百六十六章 谁把她调味的葱和蒜也给穿 在桑榆哄小孩的时候,那边院中凉亭里的四个人却是在数钱。哪怕桑榆已经算出钱袋中一共有多少钱,但还是得过一遍手才觉得踏实。那包素色抹布钱袋被桑永景倒提着,里面的铜钱和碎银哗啦啦地落在桌子上,顿时让忙着针线活的施老太太和谢秋槿停下动作。施老太太粗略一看就觉得面前这堆铜钱得有五百文以上,不由得睁大眼睛:“景儿,你们……挣了多少钱?”不是去卖小吃吗?昨日穿的那些串能卖五百多文?“还未点数过,但榆儿说挣了七百八十文,这就再清点一遍。”嚯,施老太太的两只眼睛一下瞪得溜圆,那些串居然这么挣钱。这下连谢秋槿也忍不住开始帮忙一起清点,四个人数的很快,确确实实的七百八十文,一点不差。“小妹在算学心算一道颇有天赋啊。”桑兴嘉小声感慨一句,三位数的加减乘除轻松便能心算得出结果,一般人可做不到。听见他这话的桑永景轻轻白了他一眼:“你小妹在哪条道上没有天赋?”辨认药材、通晓药理、为人处世、厨艺、经商,就她现在展露出来的东西,哪有一个是桑榆不擅长的。桑兴嘉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只能说不愧是他家小妹。那边劝好桑兴皓,两人和好如初的桑榆牵着他出来,就看见四人围坐在桌前数钱,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点完了吗?是七百八十文吗?”“对,分毫不差。”桑永景嘿嘿一笑,笑着回道。视线落在吃着糖葫芦的桑兴皓身上,一把将他抱起:“糖葫芦好吃吗?你阿姐特意给你买的。”“好吃!”一下挣了不少钱,一家人穿串的时候都有劲多了。毕竟不知回报和知晓多劳多得并且已经看见收益的情况下,肯定是后者更有干劲。几乎把家里的所有菜都给清扫一空,连桑榆打算留下来当做晚饭的菜都没有放过。桑榆望着空荡的地窖和厨房,只觉得像是刚被盗匪给洗劫过。别的穿串也就算了,谁把她调味的葱和蒜也给穿成串了!说到底热情高涨也是件好事,家里实在没菜,她又去峡谷外的集市上买了点适合做成串的蔬菜,总算是把剩下的竹签都给穿满。眼看着桑永景打算继续劈竹签然后继续穿串,桑榆连忙劝阻:“大哥,别忙了,这些已经够卖了。等明日再劈,明日再劈。”她是真扛不住了,做这么多串的确能卖出去,可哪来的那么大的容器去装啊,那两个小木桶也是有上限的。“好吧。”桑兴嘉这才止住动作,略微思考片刻后又说,“明日我便不跟着一起去了,留在家里砍些竹子和竹筒。”昨日砍回来的那些竹筒还剩下一多半,但等明日之后,估计就会被消耗一空。他跟着去也帮不了什么忙,还不如留在家里做些准备工作。“嗯,也行,我跟爹两个人能忙得过来。”桑榆点头答应下来。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桑榆终于等到了熟悉的鸡鸣。经过昨日被桑永景唤醒的恐怖经历后,她平生第一次感觉鸡的打鸣声如此悦耳。这次桑兴皓也被鸡鸣声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阿姐,你们要去城里了吗?”“对啊,皓儿有什么想吃的,阿姐回来给你带。”桑榆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昨日她就跟他说好了,最近几天摊位会比较忙,等过完这段时间之后,再带着他一起去城里好好玩一趟。桑兴皓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想吃的,就是想多要些糖,阿姐能帮我买点吗?”不要小吃反而要糖,桑榆微怔之后很快反应过来,这糖多半不是他想吃的。家里用金樱子熬成的糖块还剩不少,她们只限制着他每日吃糖的量免得蛀牙,从不会不让他吃。联想起以前第一次领着他来村里时,那群小孩子的孤立,想来他是在家里憋得久了,想拿糖去交些朋友。对此桑榆十分赞同,桑兴皓年纪小,在家里帮不上什么忙,总是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在村子里交些朋友是好事,小孩子就要多跟同龄人在一起玩才能变得活泼些。“当然可以,阿姐晚上一定给你带回来。”她满口答应下来,心中想着等今日收摊之后,去买些糖块和蜜饯。这些东西小孩子最是爱吃,再加上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那些小孩子应该很快就能接纳桑兴皓。今日两个木桶里的串串数量又增加了不少,原本只能塞上两层串串的桶中,硬是被塞了三层。反正等到了地方才会浇上汤汁,挤一挤也没事。桑兴嘉不跟过去,背竹筐的活就落到了桑榆身上,好在竹筐中装的都是些轻便的竹筒,不算太重。走在路上的时候,桑永景兴致勃勃地跟桑榆讨论起来。“榆儿,你觉得今日这些串能卖多少钱?”“……爹你昨日不是点数过串数吗?直接除以三再乘以十就是钱数。”桑榆很是无语,明明清清楚楚摆在眼前的事,她爹非得再多问上几遍。“嘿嘿,我这不是觉得跟做梦一样嘛。”桑永景肩上挑着扁担,小心控制着两个桶不要随便乱晃,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都藏不住。桶里的串比昨日多了差不多一半,一共三百六十串,也就是一千二百文。光是卖小吃一天就能挣到一千两百文,就是放在以前,他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桑家四爷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啊。就这还是因为受限于家里的菜用完、装菜的桶太小,不然一天能卖出去近一千五百文,甚至两千文也不无可能。想到这,他顿时一激灵,忙道:“榆儿,咱们今日可得多买些菜回去。”“那确实,再不买点菜回去,晚上就只能吃白饭了。”桑榆赞同地点头,买菜实在是太有必要了,家里现在穷得连耗子都不愿意上门。因为除了那几头被穿过洞的大蒜和葱段外,厨房里空无一物。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怕她厨艺再好,也不能光凭着蒜和葱段凭空做出一桌好菜来吧。喜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喜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爱吃辣?那怎么还买 “不是不是,明日卖的菜。”桑永景急得直摇头,生怕自己说慢了桑榆就真忘了这事,直到看见她笑到眯起的那双眼睛才反应过来。“好啊你,故意装作听不明白拿你爹开涮是吧。”“哈哈哈,知道了知道了,会买的。”依旧是熟悉的坊市,熟悉的交钱领牌子的流程。今日来得比昨日要稍迟一些,领到的牌子顺序却和昨日差不多,多半也在中段。不过桑榆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这种坊市之中小摊贩们没有固定摊位,能在哪里出摊全凭运气。她们昨日刚刚打响了名气,今日继续在那附近摆摊才是正途,没准还能有回头客上门。“八十三、八十四……八十五,爹,在这。”挨个查看序号一番后,桑榆总算是在离昨日摆摊位置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对应的序号。挂好领到的牌子后,两人就开始做起准备工作。将其中一桶硬塞进去的那一层串串先取出放到另外一桶里,再往桶中倒汤汁。竹签穿成的串串有一个好处,哪怕容器里塞得再满,也能挤出点塞签把的空间。之后就是把捞串串、舀汤的勺子拿出来,竹筒在一旁堆好方便拿取。这边的摊位才刚收拾得差不多,正想着坐下歇一歇,就有人迎上来。“你们卖的就是那什么什么串?”问话的是个年约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问话时微蹙着眉。这语气这神态,似乎来者不善呐,桑榆心中一凛,面上依旧微笑着回答:“对,我们卖的是冷锅串串,麻辣鲜香,您要不要买点尝尝?”“辣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妇人不屑地一撇嘴,却还是从腰间掏出个嫩绿色的手帕,从中取出十文钱递过来,“给我来三串,要豆腐泡、平菇和鸭肉。”桑榆接过钱,麻利地从汤汁中取出她要的那三种串来装入竹筒,动作不停嘴上还不忘问:“您不爱吃辣?那怎么还买呢?”“我是不爱吃,我相公说味道好,就来买点试试……”妇人顺嘴就说了出来,然后才觉得有些不对,“你个卖东西的问那么多做什么,给钱就行,你管我为什么买。”她来这一路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这把火从昨日她丈夫买菜回来就已经烧起,直到现在也未曾熄灭。平日里都是她买菜,昨日她来了癸水身子不爽利便让丈夫买菜,结果他出去许久之后,菜是买回来了,肚子也填饱了。到家之后把菜往桌子上一放,拍拍屁股就要走,“菜给你们买回来了,饭我在外面吃过了,我去找张兄喝茶。”好嘛,她不得不拖着身子起床做饭。于是今日她早早就来到坊市中,就等着这劳什子的冷锅串串。她倒要看看味道究竟有多好,让她丈夫吃完以后,直到晚饭时还在念念不忘。她其实不是不爱吃辣,只是不太能吃辣。每每吃到放了茱萸粉的小吃或者汤面时,总是会被辣得“嘶哈”不止。起初她跟着小姐妹一起出门逛街的时候,偶尔还是会尝试一番,不过后来有了孩子,出门得照顾他们的口味,渐渐便不再吃。她拿着串串站在摊位旁不远就地准备开吃,毕竟她本就是为了挑刺而来,若是拿回家再吃又怎么能挑出刺呢。第一串是平菇,肥厚饱满的平菇菌盖带着点肉感,是难得的素食中能提供吃肉口感的食材。多孔结构的平菇极大程度地吸附了汤底中麻辣鲜香的复合味道,刚一入口,内里吸饱了汤汁的汁水便在口腔中瞬间溢出,像是爆汁一般。整体很嫩,但带着轻微的弹性和韧性,恰到好处的让它吃起来更有层次感,不至于太过软烂。若是真要论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对于她这个不能吃辣的人有点辣度过高,除此之外再也挑不出来别的任何缺点。只是第一块平菇下肚,她的嘴唇便已然微微肿起,显然是被辣着了。她却丝毫不以为意,一边“嘶哈”的吐着舌头一边将剩下的平菇全都吃掉。紧接着就是第二串、第三串,等她再伸手去摸竹筒里的竹签想往嘴边送的时候,里面却已只剩下三根光秃秃的竹签。……这就没了?三串冷锅串串下肚,她早已忘了本来的目的,只想再吃几串,哪怕被辣得直吐舌头。在忙着接待别的客人的时候,桑榆一开始还会用余光注意着这位明显打算找事的妇人,打算一有不对就见机行事。但在看见她吃下第一串后急切地去拿第二串时,却是忽然心中一松,笑着摇摇头,放心的做起自己的生意来。正如她所料的那样,被美食彻底折服的妇人抱着空竹筒开始在队尾排队。等轮到她的时候,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先前的话,直接递过来五十枚穿成串的铜钱。“给我再来五份。”一开始的时候,桑永景还有些后知后觉的怕穿的串太多卖不完浪费,但渐渐他就觉出不对来。怎么这些人都开始一买就买好几份,更有甚者一次性要买七八份的。要不是桑榆卖完一桶后见情况不对开始限量销售,怕是又要在短时间内售卖一空。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桑榆口中的生意火爆是什么意思,不怕你做得多,就怕不够卖。刘保今日来得稍迟些,昨晚去找他的那些朋友们一起把酒言欢,不小心多喝了些起迟了。远远看见桑榆父女俩的摊位还在,紧赶慢赶一路小跑过来的他才松了口气,幸好赶上。在队尾焦躁不安地排着队,时不时他还要探出脑袋去张望一下,生怕串串卖完。好不容易排到他,刘保连忙递出手里准备好的一钱银子。“小娘子,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每人限购三份。今日我只要三份,那能不能预定明日的,麻烦给我提前预备多一些,剩下的钱就当定金。”喜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喜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他们是买回去效仿的 昨日设宴饮酒时,他说自己在家旁的安兴坊中尝到了一种极其美味、从未见过的新奇小吃,想约着他们一起去尝尝。本意是吃到了新奇好吃的美食,想分享给自己的朋友,让他们也能吃上,当然要是他们能顺便再夸上几句他的眼光品味独到那自是更好。却没想到他们听完他的讲述以后,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更有人说区区小吃能有多美味,城北最近新开了家酒楼,招牌的莲花鸭签那才叫一个色味双绝。不仅外形漂亮,口味也甚佳,搭配上梅子酱吃起来口齿留香,他们一群好友就算要约,也该约在那家酒楼才是。自己明明一片好心,好友们却不领情,昨日刘保喝得烂醉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事梗在心中,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他的一帮好友都是自幼相识,有着多年的情谊,他定然不能因为一件小事而翻脸,却又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这才着急忙慌地跑来,他想得很明白,既然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他们不是嫌小吃没格调,觉得味道再好也好不到哪去嘛,那他就自己先买好再带过去给他们尝,也兼上一次索唤。他就不信等他们吃到嘴中,还能说出味道一般的屁话。到那时候,他就自己抱着一堆慢慢吃,让他们眼馋。见到刘保这位昨日的大主顾,今日又来买串串,桑榆略微有些惊讶,等他说完那一番话后就更是惊讶。怎么这人天天吃吃不腻,现在还想着要提前预定了。但这事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坏事,当即便爽快地答应下来:“行,那我明日给你备上七份,有什么喜好吗?”“诶,七份哪够,那些是定金,我要十……四十份。”刘保连忙摆手,七份都还不够他一个人吃的呢。“四十份?”听见这个数字,桑榆又跟他确认了一遍。四十份那可就是四百文,一百二十串,放在桶里能装大半桶,买这么多回去能吃完吗?“对,麻烦小娘子帮我准备。菜品随意,你家的串串不论哪个菜都各有一番风味。”一番简单交流结束后,身上还带着些许酒气的刘保抱着竹筒,喜滋滋地回家去了。桑榆面前的第二桶串串也没能坚持太长时间,距离开始摆摊还不到一个时辰,带来的两桶,足足三百六十串就已然售空。给明明提前通知过,却仍旧抱着丝侥幸心理,最后也没能买到的两人连声道歉送走后,桑榆顿时长出一口气。“榆儿,这两人可真难缠,明明早就说过到他们前面就没了,还非要等。”桑永景说着话低头往袖子上擦了擦脸上的汗,桑榆忙着招呼客人,他也没闲着。刚开始负责收钱,后面要维持队伍又要计算着人数,硬是给他急出一身汗。“习惯就好,下次从一开始就限购吧,回家做个牌子摆上。”桑榆也很无奈,但做生意就是这样,不论是不是你的原因,只要客人发牢骚,总是得赔着笑脸主动道歉。今日带来的串串比昨日多了近三分之一却和昨日卖完的时间差不多,显然还有很大的市场缺口在。她们后面也就可以不用再急着把东西给卖出去,而是要逐渐地扩大影响力和名声。限购就能满足这两点,让更多的人能买到。“我这旁边喊他们都不听,做个牌子他们就能听话?”桑永景表示不信。“牌子只是一个记忆点,快卖完的时候,爹你就拿着牌子站到最后一个能买到的人身边。”“如此一来,后面排队的人就知道自己买不到。几次之后,只要一见到你拿着牌子过去,他们自己就会散去。”桑榆说的这个法子,有点和巴普洛夫的狗这个实验的原理基本相同,就是让人产生一看见牌子就知道东西售罄的印象。长此以往,不需要她们多费口舌,后面排队的人在看见这个牌子的时候,也会自己主动离开。“哦,还能这样。”桑永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感觉桑榆所说的这个牌子,跟店铺打烊时熄灭灶中炉火的行为有些相似。两人席地而坐休息了好一会儿后,才再次起身开始收拾东西。这次没有直接出城回家,交还完牌子后,桑榆领着桑永景绕远一些,进入另一家坊市准备采买。对此桑永景表示不解:“榆儿,明明刚刚的坊市内也有菜有香料,为何要绕远走到这里来买?”桑榆走在路上,视线在两旁摊位上随意扫过,寻找着合心意的蔬菜,顺便给他解释起来。“爹,刚刚卖串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有几个来买串的人神色有些不对。”“不对?哪不对?”桑榆看中一处摊位上摆着的新鲜萝卜,蹲下身挑了六个白胖的白萝卜让摊主称重。而后才继续说:“有几个人,买完串串以后一口都没吃,转身就走。”“没准人家打算拿回家吃呢,可能还不饿。”桑永景想都不想就帮人找好了理由。“可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迫不及待,既然吃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又为何不吃?”桑榆一句话把他给问住了,带着期待来买小吃,买到却又不吃,完全互相矛盾啊。一道灵光划过桑永景的脑海,他忽然想起昨日桑榆说过的一句话,顿时恍然大悟。“他们是买回去效仿的?”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明明很想吃却又不吃,那是因为还不能吃,得买回去细细品,仔细研究内里的调料和配比。难得见他这么快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桑榆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接过那几个萝卜依次放入身后的背筐中。“没错,虽然短时间内他们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配比,但咱们也得藏一下菜品种类和来源。”若是继续留在那个坊市里,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给紧盯着。这事其实也跟配方一样,瞒不了多久,但多拖一天她们不就多挣一天钱嘛,不过是多走几步路,何乐而不为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喜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喜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一个效仿者出现 随着身后竹筐中装的东西越来越多,给桑榆肩膀带来的拉扯后缀感也越来越大。 十分没有眼力见的桑永景终于在一次她蹲下挑完菜,想要起身却差点被竹筐来上一次过肩摔的时候,将竹筐接了过来。 桑榆自然就挑上他原本的扁担和空桶,终于轻松了几分。 菜越买越多,竹筐塞满之后,连那两个满是油星汤汁的木桶桑永景都没放过,一个劲地往里塞能去皮的蔬菜。 “再多买点,爹能背动。” 桑榆已经记不清这是桑永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每次她感觉不能再买的时候,他就会来上这么一句。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身后的竹筐,却发现在筐子上方早已绑上高高一层绿叶菜,现在乍一看跟颗翠绿的大白菜似的。 “……爹,咱们回去吧,缺的菜到时候在集市上再补充点,已经够用了。” “够用?真够?”桑永景又跟她确认了两遍,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正如桑榆说过的那般,生意越来越红火,每日预备的串串数量越来越多,却依旧供不应求。 自打刘保将串串带到自己一帮好友面前,而后尝过之后,局面便渐渐一发不可收拾。 光是他们一伙人的预定单,一天就能达到两百串之多。 短短一周不到的时间,挑在桑永景肩上的两个水桶已然鸟枪换炮,赫然变成了比原先大上一大半的新桶。 原本桑榆想着要去找王木匠再定两个新的水桶,但一直没能得空,转头就瞧见桑永景提着两个大大的新桶回来。 仔细一问才得知,这是他专门去请王木匠帮忙定做的,还额外加了钱,唯一的要求就是速度得快,早日交付成品。 至于原本那两个水桶,当然是用香皂清洗干净,回归本来的用处。 这一日,桑榆、桑永景和桑兴嘉三人继续来到安心坊准备摆摊卖串,却见到路旁不远的另一处摊位。 摊前放着两个木桶,里面赫然是一根根浸泡在红油汤汁内的竹签签尾——第一个效仿者出现了。 桑榆早有预料并不觉得意外,倒是桑家父子俩气愤不已。 桑永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恨不得用眼睛在对方身上看出两个洞来:“真是不要脸!” 虽然桑榆之前给他说过这事,但他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仿做出来,并且还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售卖。 “没事,看起来差不多,但等东西进口就能尝出其中的差别来。” 桑榆轻飘飘地揭过此事,开始做起准备工作。心里却明白,这生意做不长久了,起码在安心坊做不长。 有了第一家效仿者就会迅速出现第二家第三家,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不知道这东西在别的地方反响如何,就只会在她开拓出的市场上抢夺她原本的客人。 一旦她转移阵地,这些人也会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迅速缠上,进一步蚕食市场。 当然也不是说卖冷锅串串以后就不挣钱了,她对自己调配出的底料有着十足的信心,独一份的味道绝对能占据一定的市场份额。 只是以后挣钱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容易,再加上这一周下来,她们挣了差不多十几两银子,她忽然觉得这生意也不一定非得做。 桑榆她们家的摊位一如既往地限量购买。 有一人是今日的新客,区区九串哪能吃过瘾,反而把肚中馋虫给彻底引了出来。 瞧见不远处又新开一家冷锅串串,便上前准备试试味道。 “你们这串串怎么卖?也是十文三串?”他好奇打量着桶中的串串,看起来跟刚刚买的差不多。 摆摊的摊主年约二十八九,见终于有人上前询问,顿时笑脸相迎:“是呢是呢,小摊刚开业,客人您来一份尝尝?” “那就来一份。” 他多少还存着点理智,知道这是新开的摊子,味道不知好坏,没有上来就要一大堆。 一模一样的竹签、竹筒、串串和菜品,看起来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男人拿起一串穿得弯弯曲曲的豆皮缓缓送入口中,刚咬下一口就忍不住蹙起眉。 豆皮煮的时间过长,吃起来跟嚼草席差不多。而且汤底过咸,其中的茱萸粉像没拌开一样,吃起来直冲脑门。 他努力了一会儿之后,实在没能将那块嚼不烂的豆皮吞咽下肚,索性直接吐在竹筒之中。 “你们卖之前有没有自己尝过,这豆皮是给人吃的吗?”一手抚着自己嚼到发酸的腮帮,男人一边质问着摊主。 “呃,我尝着味道还行啊,那给您换一串别的?” 摊主本来还满心期待地等着他给出赞誉,却没想到等来的只有质问。 “不行,你这味道也不对,给我退钱!”尝过味道以后,男人再也不想吃第二口,哪还愿意换一串,直接嚷着要退钱。 眼看事情要闹得越来越大,摊主终于认怂,将钱退还给男人。 好不容易送走这位难缠的客人,摊主不由叹了口气。 他就说这汤底的味道还没研究明白,家里的老娘却一个劲地让他抓紧时间抢占先机,好像他不立马过来卖串串就是在丢钱一样。 结果口味不对,人家根本吃不惯也不买账,他这两大桶的串串要是卖不出去的话,可怎么办呐。 那边的纷纷扰扰与桑榆完全无关,她卖了会儿串之后,就跟桑永景交换,由他来卖,自己坐到一旁休息。 张秀兰和王承平这段时日过得相当不顺,本以为不过是简单的一对父女,叫上几个弟兄就能轻松拿捏。 却没想到原本的计划没成,还赔了夫人又折兵,倒亏钱不说还落得一身伤病暂时无法出摊。 眼瞅着欠钱的缺口越来越大,家里的气氛也是一日比一日压抑。 两口子再也坐不住,也不管挣不挣钱,一心想着先把手里囤的那些饴糖给卖出去。 虽然手里存着的饴糖数量颇多,但每个坊市分散着卖一点,总能慢慢卖完。 今日两人在安心坊卖完东西后,正想回家,却听旁边的摊主们说起最近甲区发生的趣事来。 第一百七十章 老子早晚要弄死她! “张家婶子你听说了嘛,甲区最近新出了个什么串串,生意火爆得紧,还搞什么限量。” “哪能没听过啊,听说有人嫌买到的太少,愿意多花两文钱去收别人手里的呢。” “还有这种好事,改明儿我干脆不摆摊,叫上全家直接去买串串,转手一卖就能挣上十多文,还不要本钱。” “谁说不是呢,家里那几个小子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我也打算让他们去做这个。” “……” 之后两人就开始讨论同一个人经过简单的装扮、换衣能不能多买几份,而后扯到哪家的布料结实耐穿,越说越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夫妻俩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喜之意。 不要本钱转手一卖就能挣上钱,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嘛。 别看一单两文钱少,正如刚刚那大娘所说,一家人齐上阵那可就是十多文,足够家里几日的买菜钱。 越想越是心动,两人一拍即合,当即便决定先去甲区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眼下正是甲区最热闹的时候,行人、摊贩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几乎不用迈步就能被人推着前行。 随着逐渐深入,两人最先看见的便是那个效仿者的摊位,看见他摊位前空荡荡的一时间还有些不解。 但随着视线转向另一边排起的长队,一下明白过来,合着是东施效颦,想照搬人家的小吃玩砸了。 队伍排得很长,却几乎没人发出抱怨声,排队的人耐心地跟前后次序的人畅聊着什么,看起来还挺和谐。 王承平当即就想去队尾排队,毕竟这队伍可做不得假,早点排上就能早点挣到这笔白来的钱。 张秀兰却一把扯住他:“当家的,问清楚了再去。” 她这是怕从那两人处听来的消息有假,别到时候差价没挣到反而自己又赔钱。 “有道理,我去找人打听打听。”王承平一想她说得在理,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张秀兰也没闲着,她顺着长长的队伍继续往前走,想看看这所谓的串串究竟是何物。 等她走到队伍尽头,能看清摊位的时候,却是忽然笑出声来。 没想到闻名安心坊的串串摊主居然是熟人,这两人的脸她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有些人天生就觉得自己永远没错,错的都是别人,显然张秀兰和王承平两口子就是这种人。 明明是因为他们在饴糖中掺假才导致手中囤积的饴糖卖不出去,明明是因为他们想要对桑榆父女动手才导致陷入包围赔钱跑路。 但他们却将所有的一切全都推到了桑家父女二人身上,这些日子里少不得咒骂二人。 好在天公作美,让他们在此处又碰上了这对父女。 张秀兰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上,在看见二人的时候,便只剩下嫉妒与贪婪。 一路走过来,路人行人或多或少都会聊起这家传奇的串串摊,每人限购三串,每日开摊最多两个时辰便能售卖一空。 之前张秀兰只觉得人家有独家秘方,能挣到寻常人挣不到的钱。 现如今她满脑子想的却是,抢过来,抢到自己手里,那自己以后岂不是就能挣到数不清的钱。 到那时候别说还上婆母借来的欠债,就是双倍奉还也不放在眼里,没准那家人还得仰着她们的鼻息而活。 越想越开心,越想嘴角咧得越开,等王承平打听完消息,好不容易寻到她的踪迹,一拍肩膀正想说出自己得知的信息时。 在她转过来的那一瞬,却是被吓得连连后退。 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哎哟,青天白日怎么笑得这么瘆人,差点没给我吓尿裤子。” “当家的,告诉你个好消息。”张秀兰收起脸上的笑,正色道。 “巧了不是,我也有好消息说。事是真的,的确有人在收这些串串,而且不是一单两文,是一份两文,一次就能挣六文钱!” 王承平十分兴奋,一人一次就是六文钱,他们一家六口那就是足足三十六文钱。 别看钱数不算多,但这几乎算得上是无本买卖,只需要花点时间排队,上哪找这种好事。 张秀兰听不下去,直接一摆手:“别想着那点碎钱,有更大的财路。” “哦?什么财路?” 王承平顿时精神一振,三十多文钱都能被自家娘子称作碎钱,那她口中的大财路岂不是得按两算。 “你往那边瞧,看看那人是谁。” 张秀兰伸手一指那边摊位,王承平顺着看过去,在看清那人的模样时,双眼便是一下充血,攥紧拳头就要冲过去。 这张脸他如何能忘,午夜梦回时他总能梦见自己活活掐死对方。 好在张秀兰早有准备,及时拉住他劝道:“眼下人多眼杂不宜动手,先忍忍。” “那个小贱人居然还敢出现,老子早晚要弄死她!”王承平恨得直咬牙。 “弄死她我没意见,但在弄死她之前,得先把她手里的配方给弄出来。” 张秀兰好似根本没有听见自家丈夫要杀人一般,十分自然地顺着往下说。 王承平一下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想明白其中道理,脸上的怒色顿消,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配方?对对对,得问出来,以后咱们家来做这串串生意,哈哈哈哈哈。” 接下来两人也不去排队,兀自找了处隐蔽却能将桑榆她们摊位情况尽收眼底的位置,就安静地等着。 买完东西以后,收拾妥当,桑榆领着桑永景和桑兴嘉去买菜,家里的菜现在基本上得一天买一次,不然根本供不应求。 一路上,张秀兰和王承平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吊在后面,将她们买菜的品类一一记下,以后她们开串串摊也是要用到的。 照常买完菜后,三人一路往东走出城门沿着官道继续往东前行。 王承平两口子却在城门口停下脚步,只远远地看着三人背影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真是天助我也,这家人居然是住在城外的流民。”王承平冷笑一声,心中把握更多了几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刘茂让我带句话 虽然岭南城的官府已经给了这些流民正常的身份,只要他们不出岭南地界就和普通民众没有区别。 但在岭南城里的百姓眼中,这些人不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罪民、流民,天生就比他们城里人低上一等。 这点看城外的人想在城内做工就得少拿钱就能窥见一二。 在王承平看来,这些人从最开始就不该被赦免,就该被奴役差遣一辈子,贬成奴隶才好。 自然,在他眼里算不得人的东西,杀起来那就更没什么心理负担。 只不过…… “娘子,他们三个人,凭咱们俩怕是对付不了啊。” 王承平多少还存着几分理智,知道二对三别说杀人,怕是刚动手就会被对方反制。 张秀兰斜楞了他一眼:“你平日里不是把你那一群弟兄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白吃咱们家那么多顿饭,现在要办正事想不起人家?” “诶,对对对,还是娘子冰雪聪明,回去我就叫上他们,咱们明日动手。” 本就习惯被人注视的桑榆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而沉浸在挣钱喜悦中的桑家父子就更没有这份警惕心。 三人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觉,哼着小调开心地返回家中。 桑榆预料的没错,在昨日出现第一家效仿者之后,第二日的今天便出现了第二家、第三家效仿者。 光是看模样看汤汁,几乎和她卖的一模一样。 他们都是潜心研究了许久,只是觉得还没做到尽善尽美没光明正大摆出来卖。 不过昨日有人做了出头鸟之后,其他的人就再也忍不住,生怕自己少挣一文钱。 在足够的数量堆积和不断改进下,总有人能做出相近的口味,这点桑榆心里一清二楚。 眼瞅着自己临时选做容器的木桶都快变成冷锅串串的标志性器物,桑榆觉得,自家也是时候该转移战场,去别的坊市再挣上一笔。 甚至她都想好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她们就在数个坊市间流转,一个坊市卖上三四天就换下一个,挣够最初的那份钱就撤。 等城里的所有坊市都轮完一遍,就收手不再卖冷锅串串。 到那时候直接将配方卖出去,还能凭借着最先、最正宗的名声挣上一大笔。 如此一圈操作下来,光是冷锅串串这一个小吃,没准就能让她凑够买下一家饭馆的资金。 越想她就越觉得这主意不错,要不从明日起就不来这里摆摊了? 不过这事她还是得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挣快钱确实很好,但轻易舍下好不容易开拓出的市场给效仿者,她又觉得有些心有不甘。 桑榆正想着些有的没的,忽然面前挑串的少年凑近些低声说了句话:“刘茂让我带句话:他又要动手,在城外。” 话音刚落桑榆便是心中骤然一沉,脸上的表情却是丝毫未变。 像是没听见一样,将对方挑选的几根串串放入竹筒中,浇上半勺汤汁递给对方。 “爹,你来替我一下,我休息会儿。” 让桑永景接替她的活,她则坐在一旁,低着脑袋轻轻捶腿。 刘茂这个名字她还记得,毕竟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认识的人并不多,而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更是屈指可数。 他又要动手话里的他显然就是那个卖假糖、被她抢了生意的王承平。 不知道他是从哪知道自己的位置,又是从何知晓自己一家住在城外。 她甚至有更坏的念头,会不会王承平已经跟踪过她们一段时间,知道她们家的位置,又会不会对家里的人下手。 想到这,她本就握成拳的手猛然一缩,指甲掐进手心的肉里。 不对不对,峡谷入口处有人看着,陌生的面孔应该进不去,就算能进去也走不到她们家的位置。 他最多就是知道她们住在哪,桑榆提起的心稍稍落下些,却又很快再次提起。 只知道住在哪难道是件好事吗?就算跑得了这次难不成还能跑得了第二次?难道以后每次出门都要提心吊胆吗? 如果说之前还能通过逃避躲开对方,那么这次显然就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桑榆忽然起身,跟在旁帮忙的桑兴嘉打了声招呼:“大哥,我去趟茅厕,等会儿回来。” 之后她就漫步往外走,在拐过一道弯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偏头看了一眼,果然有道眼熟的身影跟在后面。 借着拐弯的视野盲区,她没再继续往前走,找了处摆着好几个竹筐的摊位蹲下。 看见满脸诧异望着她的摊主,她做了个恳求的手势:“有人在跟踪我,求您让我躲一会儿。” 摊主顿时恍然明白过来,拿过一边的竹筐将她的身影遮掩得更完美些。 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那人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步调,等转过弯的时候才发现不对。 在四周扫视一圈也没能发现桑榆的身影,连忙小跑着往前追去。 “人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好心的摊主目送着那人的身影走远,才招呼着桑榆出来。 桑榆想给点钱作为酬谢,一摸腰部却发现空无一物,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的急,连钱都没来得及带上一文。 便只好说些吉利话以示感谢:“多谢您出手相助,祝您生意兴隆,多多发财。” “应该的,你快走吧,别等会儿他又折返回来。” 桑榆一口答应下来,往回走了一截却并未拐弯,直接走到对面的路口静静等着。 几乎没等太久,一道熟悉的身影便从岔路口经过,不是刘茂又会是谁。 “刘茂!”桑榆压低声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警觉的刘茂顿时循声看过来,在看见是她的时候神情明显一松,快步上前。 “你没事吧?把他甩开了?”刘茂一开口就是两个简短的问题。 “区区跟踪,我当然能甩开。”桑榆话说出口却又觉得不对,连忙补上一句,“当然得先发现。” 她平生第一次觉得习惯他人眼光的美食博主身份也不是全都是好处,起码在视线敏感度这方面,她太过迟钝。 第一百七十二章 和我们一起,杀了他们 “行了,先不说这些,这次王承平带来的人还是上次那几个吗?” 桑榆甩了甩脑袋,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问起正事来。 对于她面对这事如此冷静沉重,刘茂早已见怪不怪,毕竟这位看起来文文弱弱,实际上可是敢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狠人。 “没错,不过他夫人也来了。” 刘茂在看见桑榆接待完自己派过去传话的那人说完,桑榆没过多久就起身要走的时候。 本打算主动请缨跟上去,余光瞥见旁边一人出声他却是咽下了尚未出口的话语。 上次他没有跟王承平他们一起挨揍,他们面上不说,实际行动上却对他有些疏远,这次他不能表现得那么积极。 而且他对桑榆有足够的自信,她绝不会是那种舍弃父兄独自逃离的窝囊性格。 等二人都离开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慢吞吞地说自己要去趟茅厕,果不其然在路口碰见了桑榆。 “杀人劫财还拖家带口?”桑榆有些不解,不过这些被金钱冲昏头脑的人,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你们有什么计划?出城以后追上我们杀人劫财?” 刘茂轻轻颔首:“差不多,上次你留我一命,这次两相抵过,以后互不相欠。” 桑榆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位还是个知恩图报的真性情,真不愧是行伍家庭出身。 她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个好主意:“你帮王承平办事不是因为交情吧,他出多少钱,我也能给你。” “你给我钱?可以倒是可以,不过……” 刘茂有些迟疑,他自己本身并不喜欢王承平的性格,太过贪婪又太过短视。明明打心底里瞧不上任何人,却还非得装出一副亲近模样。 但他不得不捏着鼻子与其交往,因为有利可图。他和王承平绝对没什么感情,只有互相利用。 “不过什么?觉得跟着他是长久生意,跟我只能做这一桩买卖?”桑榆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一样,直接点明。 “没错。”既然她把话说透,刘茂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他给二两银子,我要三倍。” “钱,我打算不给。但有个生意想让你入伙,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桑榆不是拿不出六两银子,这钱虽然多了些,但买自家三人的命还是值得花的。 “什么意思?”刘茂一时间有些没搞明白。 “我们的串串卖得有多火爆相信你也看见了,很赚钱。我用百分之三十的分红,换你出手帮忙,你觉得值不值六两银子?” 在听见刘茂说出留他一命的时候,桑榆忽然觉得此人也并非无药可救。 他本身若是有得选,想来也不会愿意继续干这种在刀尖上舔血的买卖。 恰好她又觉得串串生意做得有些疲乏,此时拉他入伙,后面再把这个小吃彻底交给他,自己一家安心拿分红岂不是更好。 “分红?白拿?” 刘茂刚刚在一边就粗略计算过,以她们摊位前排起的长队和桶里的签数,每日的销售额差不多就得有三两之巨。 百分之三十的分红就是接近一两,六日就能回本,后面都是净赚?傻子才会不答应。 桑榆不做丝毫隐瞒,大大方方地说:“成本得先刨出去,分润利润,但利润也有近百分之六十。” “成交!” 刘茂爽快的答应下来,只分润利润也要不了多久就能挣到六两银子,而且这钱是源源不断一直有的,比一次性买断划算太多。 “到时候,我拖住,你们跑。”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短语句。 “不,我要你和我们一起,杀了他们。” 桑榆这次不打算轻易放过这几人。 如果说之前王承平的举动她都不看在眼里觉得只是小打小闹,那这次他知晓她们的住所,就彻底触及了她的底线。 她不能让这些人继续活下去,恰好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她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再公平不过。 刘茂听她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番话,不禁微微侧目重新打量起她来。 能够顺利策反一人,在给己方增加援军的同时还削弱了对方的力量,桑榆十分满意。 “你先走吧,记得去一趟茅厕,其他事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 她简单交代完后便与刘茂交错开,顺着原路返回。 等她回到摊位上的时候,桶里的串串已经卖得差不多,只剩下二三十串,桑兴嘉也早已拿着木牌去队尾站着。 眼看很快就能收摊,她就没再跟桑永景换回来,继续坐回先前休息的那块地方。 俩人忙完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 桑永景压低声音悄悄问桑兴嘉:“你惹榆儿不高兴了?怎么她出去一趟回来心情就不好了?” 桑兴嘉茫然地一摊手:“我哪敢,没准是爹你惹的祸呢。”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两人推搡一番后,终究是桑兴嘉稍差一筹,拗不过仗着爹这个身份以大欺小的桑永景。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桑榆身旁坐下:“小妹,你刚刚出去没发生什么事吧?” “有事。” 桑榆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连忙追问:“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不是被欺负,是……”桑榆示意他将耳朵靠过来,小声将事情大概给说了一遍。 桑兴嘉越听面色越白,等桑榆说完后,他紧张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四处张望。 而后小声地问:“咱们报官不行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人家都还没开始具体的行动,就算报官,官府怕是也不会处理。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不能甩开他们吗?” 桑榆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不能,他们打算在城外动手,没准都跟到清溪村去过。这次要是不能干脆的解决掉他们,咱们以后睡觉都得提心吊胆的。” 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眼下似乎只剩下唯一一条路,桑兴嘉一咬牙:“那就跟他们拼了,四对四,咱们不是没有胜算。” 第一百七十三章 啊——我的眼睛 “不用这么紧张,我早有应对之策,到时候你多护着点……” 桑榆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桑永景三十多岁,桑兴嘉还不到十八。真要论起来的话,应该让桑永景保护他才是。 “算了,到时候大哥你自己护着点自己,别被伤到。” 至于将消息传递给桑永景这事,自然就交由桑兴嘉去做。 桑榆从地上站起,拍了拍屁股后面沾到的浮土,开始帮忙收拾东西准备收摊。 突然知晓自己被盯上的桑永景下意识就想回头去找那些人,被眼疾手快的桑兴嘉连忙拦住。 “爹,别看,会打草惊蛇。”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被拦下以后,桑永景自己也意识到不能扭头,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埋怨。 “又是那群人,怎么阴魂不散呢。” 之前卖糖的时候就想对他们下手,幸好桑榆聪明带着他顺利安然脱身。 现在倒好,连家里的位置都被对方知晓,双方怕是只能不死不休,不然就得被一直缠着不放。 想到这,他不免有些担心,加快脚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桑榆。 “榆儿,你打算怎么做?要不要趁机准备点趁手的工具?” 离开京城那片舒适环境时间已经不算太短,桑永景身上多少也养出了些许匪气。 “趁手工具?”桑榆瞥了他一眼,“打算买刀还是买斧头?人家一看你买这些东西不就知道自己暴露了吗?” 这倒也是,桑永景讪讪地摸了摸自己鼻子,不再说话。 确实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准备开刃的铁器,但有些东西她买了保准他们不会起疑。 桑家一行三人照旧是去附近不远的坊市中买菜、买调料,跟在后面的王承平昨日跟踪过一次,倒是不觉得奇怪。 反倒是那两个他叫来的帮手有些不耐烦。 其中一个左手小臂新刺上花绣此时故意挽起袖口的年轻人更是开口直言:“王大哥,咱还要跟到什么时候,不能直接去城门口等吗?” 王承平眼里闪过一抹凶色,抬起头时却只剩下讨好的笑。 “这不是怕他们跑了嘛,调料已经买好,他们马上就会出城。今日的事还得劳烦三位出手,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为了确保今日之事能万无一失,他在事前许下重诺的同时,还预付了三人每人二两银子的酬劳,事成后还有四两奉上。 现在的王家当然掏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但只要杀掉前面的桑家一群人,不就有钱了嘛。 有着桑永景和桑兴嘉两个男人在,桑榆一般是不用背或提什么重物的。 今日也是一样,她只提着几包新买的调味料和一包白面。 三人按照往常的习惯,买完东西后便朝城东走去,随着离城门越来越近,桑永景感觉自己也越发的紧张起来。 他吞咽了口口水,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榆儿,你有几分把握能对付那些人?” “九成。”桑榆神色平静,淡然地继续往前走,“到时候听我指挥,不要随意出手。” “好!”桑永景一口答应下来,既然桑榆说有把握,那他就无条件的信任,她说的事向来不会出错。 出了城门,官道上就显得空旷许多,一眼能望出去很远。 王承平生怕桑榆她们走得不够远被城门口值守的官兵发现端倪,特意让其他四人压慢速度,远远地坠在后面。 这正和桑榆的意思,既然要动手杀人,那自然不能被人发现。 这年头不论是交通还是讯息都不够发达,让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且不被人发现,并不难办。 前后两伙人颇有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意味,一个劲地往前走,渐渐就快到以前桑榆她们住在棚子时,下官道的那个位置。 身后的人距离越发近了,又往前走了一点,桑榆忽然出声:“爹,大哥,东西丢下,快跑,往棚子方向跑!” 两人皆是一怔,但丝毫没有迟疑,丢下身上的东西拔腿就往前跑,后面的五人见状连忙快跑跟上。 官道是一层层反骨夯实、堆砌而成,比起两旁的平原要高上一大截。 以往每次上下官道,桑榆都得靠着石头垫脚,这次她一马当先,灵活地顺着之前摞好的石头跳到平原之上。 桑永景和桑兴嘉紧随其后,此时追在后面的王承平一行人距离他们还有一定距离。 桑榆便指挥着父子二人将堆好的石头搬开,自己也在周围捡了块顺手的长条形石头。 如此一来,官道上的人要是想下来,要么就冒着崴脚的风险直接跳下来,要么就背对着她,趴在官道边退下来。 不论是哪种方式,她手里的石头都能狠狠砸上去,不求一击致命,起码能让对方瞬间丧失战斗力。 这点显然不仅只有她一个人想到,打架斗殴经验丰富的刘茂几乎也是瞬间明白过来,不禁在心底为她叫了声好。 主意不是特别的精妙,但能在短时间内因地制宜想出这个法子,瞬间瓦解他们几人合围的可能,已经足够。 只可惜…… 打架经验丰富的在场之人可不只有刘茂一人,旁边那两人一见她们翻身下了官道、手里还提着石头就马上想出对策。 “别再往前跑,直接从这边下去。” 话音刚落,其中一人已然趴在官道边,先下双腿再双手微微用力扒住官道边缘的石头,轻松落地。 他们打架时可不乏有人想要翻墙、跳河逃跑,面对这些小伎俩他们有的是法子。 看见有人成功,其他人纷纷效仿,刘茂故意慢了几步,他看见桑榆在朝他挤眼,是现在就要他动手,还是…… 自打搬开石头就一直没起身的桑永景忽然从落地那人身后不远的官道阴影中起身,大喝一声吸引注意,而后就是一把白灰迎面撒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那人一时间没能躲开,但心中却不太在意,他跟在他们一家身后,可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买的白面。 白面入眼最多有点干扰视线,但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他有信心在那之前凭借自己出众的肉搏经验不被对方撂倒。 然而当那些白色粉末撒入他眼中之中,下一秒,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便从他口中响起。 “啊——我的眼睛!”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杀了三个,不怕再多一个 那哪是什么白面,分明是生石灰! 生石灰粉与眼睛接触,迅速吸收水分,灼伤起眼球来,若是不及时清理干净,怕是以后都看不清东西甚至致盲。 这人已经算是废了,短时间内很难再有战斗力。形势瞬息万变,原本五打四的优势局面,一下变成了四打四。 紧随这人其后,此时正半挂在官道上的王承平请来的另一人见状也不管跳下去会不会受伤,当机立断直接跳下去。 他运气不错,平稳落地,紧接着他就连忙观察起四周来,果不其然看见了前面不远处蹲守着的另一个消失许久的人影——桑兴嘉。 见自己被他发现,桑兴嘉索性也就不再继续隐匿身形,坦然地站起身,慢慢退到桑永景身旁。 有一人在王承平顿时安心不少。 他努力地在官道旁磨蹭着,双脚不断往下探,好不容易才落到地面上。 正想伸手去接自己夫人,一柄匕首却悄无声息地架在他的脖颈之上,让他瞬间悚然。 是谁?明明那两人刚刚离得还那么远,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难不成是那个小贱人? 刹那间,无数思绪在王承平脑海内汇聚流转,他却怎么都想不通。 直到张秀兰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刘茂你是不是失心疯认错人了,居然把刀架在我家当家的身上!” 王承平一下僵住,慢慢转动脑袋,在看清身后持匕首之人果然是刘茂时,许多想不通的事情却是一下明白过来。 “是你给她通风报信,上次借口上茅厕,实际上也是看见她离开追过去。” “对,可惜你明白得太迟。”刘茂手腕一转,匕首刀刃划过王承平的咽喉部位,带出一道浅浅的红色血线。 而后他直接收刀别在腰后,手腕一撑翻上官道,慢慢靠近张秀兰。 本来还想破口大骂的张秀兰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地翻上来,急得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喊:“当家的,你快救我!傻愣着做什么呢。” 那边瞪大双眼,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王承平终于站立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脖子上的血线此时才涌出大量血液,浸湿干涸的地面。 刚刚刘茂那一刀竟是将他的动脉和气管瞬间割断,连一句话都没能来得及说出。 此时官道上一对一,刘茂杀王承平都毫不费力,杀张秀兰就更没什么难度。 官道下三对一,如果把那个捂着眼睛大喊大叫的也算上,勉强能算三对二。 那人见刘茂反水情况不对,脸上原本凶恶的神情瞬间换成讨好。 “我就是收钱办事,没必要赔上性命,你们放我一马,我肯定不声张此事。” “哦?那你的钱呢?没收到全款吧,不会记恨我们吗?”桑榆手里提着那块长条形的石头,缓缓走到桑永景和桑兴嘉身旁,笑着问。 明明话里的意思和她脸上的笑都在表达善意,但那人却总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 “哪能啊,他之前给的钱就已经够我花一阵了,我发誓,定然不会记恨你们。” “哦?那好吧,你走吧。” 桑榆轻轻掂了掂手里的石头,感觉鹅卵石跟山石比起来还是有些不那么顺手,以后要不给自己备一块山石? 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争取一下,毕竟眼下的局面他肯定是打不过这些人,能离开哪怕让他倒掏钱他都愿意。 却没想到桑榆会如此轻易地同意下来,一时间连说话都有些磕巴:“我肯定……啊?就这样放我走了?” “难道你还不想走?” “不不不,我这就走。”他往后退了几步,见对面三人仍旧站在原地没动,当即便果断地转身离开。 他打算先跑出去一截再爬到官道上去,免得被人背后偷袭落不得好。 至于回到城内要做什么,当然是报官啊,说到底王承平也算是他的弟兄,如今一朝被杀当然得帮他鸣冤。 平日里他们欺负人也就算了,眼下情形那能一样吗? 杀人可是重罪,得把面前这三人连带着突然反水的刘茂一起给关进大牢里,择日斩首示众才行。 他想得倒是挺好,跑得也很快,正当他欣喜地以为自己已经脱离危险的时候,右眼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黑影奔袭而来。 紧随其后的刘茂一个飞扑,直接从官道上扑下将他扑倒在地,紧接着他只觉得喉咙一疼,手脚挣扎了两下,便再没了生息。 刘茂扛着尸体回来的时候,就瞧见桑家三人不远不近地围着那个眼中进了石灰的男人。 桑榆手里的长条石头握得很紧,高高举起,像是在寻找合适的下手机会。 他将肩上的尸体与王承平的丢在一处,快步上前抢在桑榆前面给了那人一个痛快。 正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准备将石头对准对方脑袋狠狠砸下的桑榆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出,神情发愣地望着他。 “你……怎么……” “杀了三个,不怕再多一个。”刘茂依旧是简单作答。 要让他眼睁睁去看着一个未满十四的女孩克服内心的恐惧,亲自动手杀人,还不如他替她动手。 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他早不是那个第一次杀人时畏缩害怕的刘茂。 对如今的他来说,杀人和杀鸡没什么区别,甚至杀人还要更快一点,连最后的挣扎都不会有。 他抹脖子抹得果断,把旁边的桑永景和桑兴嘉给吓了一跳,见他起身皆是下意识地避开身子。 “尸体怎么处理?”刘茂问。 “扛进山,山里的动物会解决掉。”桑榆回答得很干脆,这点她早就想好。 之前去山里的时候,一直没有跨过那条小溪继续往里前行。 不是因为不想探索,而是因为她在那边河岸不远处的树下,发现了野猪拱过的痕迹和数个大小不一的蹄印。 有野猪这种生物就意味着有以它们为食谱的大型猛兽,就是不清楚是熊还是虎。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第一次杀人有什么感觉 区区几具尸体,丢到森林之中,还靠近水源,几乎不需要多久就能被林中各类野兽给啃噬干净。 四个人四具尸体,桑榆本想也帮忙扛上一具,却被刘茂给拒绝。他将王承平和张秀兰夫妇叠在一起扛在肩上,迈着大步往山林方向走。 他一个外人帮忙杀人之后还主动帮忙弃尸,再加上从头到尾的淡然表情,让原本还觉得有人死在面前,略有惊恐的桑家父子都逐渐平复下来。 桑兴嘉学着刘茂的动作,用尸体身上穿着的衣服将尸体脑袋裹上,扛起跟在其身后。 见自己儿子都如此胆大,桑永景一咬牙,咽了口口水,又对着身前尸体拜了几拜,这才裹好脑袋扛上肩。 落在最后的桑榆没急着跟上去,将之前搬开的垫脚石重新垒好爬上官道,见刘茂事情做得仔细,没在上面留下血点这才放心。 她又将之前丢下的东西全都捡回放到官道下的阴影中藏好,这才开始用地上的浮土覆盖血液痕迹。 这种泥土地内的血液不用专门清洗,只要盖上一层土,再下上两场雨,血水就会随着雨水一起渗透到地下深处,再无痕迹。 等将所有打斗留下的痕迹和血液全都遮盖完毕,她这才拎着钱袋慢悠悠地往三人前行的地方追去。 路上的时候,桑榆就在思考,她今日的表现是不是有些太过冷血。 活生生的人被杀死在眼前,离她不过一步之遥,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那人在被刀刃划破喉管时,脸上的痛苦之色。 但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好像死在面前的不是个人,而是个牲畜。 是她本性就嗜血、冷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蹙着眉思索着这个问题,直到她追上前方扛着尸体的三人也未能想出答案来。 于是她走到刘茂身旁,与他并肩前行,忽然开口问:“你第一次杀人有什么感觉?” “……” 刘茂沉默半晌后,最终还是缓缓开口。 “一开始没什么感觉,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人死前的挣扎和痛苦。” 他倒是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桑榆轻轻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问:“那你后悔杀人吗?” “不后悔。”刘茂又是简短的三个字,之后便不再继续多说。 桑榆也没追问他为什么不后悔,人家没有主动往下说,就已经在表达这事我不想说的意愿,她不需要自讨没趣一直追问。 她也跟着沉默许久,忽然出声:“你觉得我冷血吗?我看见你杀人但是一点都不害怕。” “不。你本来就不该害怕,人是我杀的。”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 桑榆还以为他是理解错了自己的问题,正想仔细解释一番,一抬眼却见原本还目不斜视的刘茂此时正定定地看着她。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不杀人,也有人要杀你。这件事你从头到尾有想要伤害王承平他们一家的念头吗?没有,但他们依旧会对你起歹念。” 刘茂一长串的话刚说完,又紧接着继续往下说:“我阿爹去西南战场戍边,我们本该是被敬仰尊重的英雄家眷,可依旧有人想翻墙进来欺辱我娘。”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对错,杀人不需要理由。何况你没有杀人,是我杀的。” “……你那时候几岁?” 哪怕刘茂没有明说,但桑榆还是从他话语间猜到了事情始末。 怕是刘茂动手杀掉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想翻墙进来欺辱他娘的男人。 “七岁。”吐出这两个字,刘茂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一味地往前走,眼看是不想再多说些什么。 等他离开之后,落在后面些的桑家父子俩连忙追上来,桑永景更是紧张地打量着桑榆。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们跟刘茂没打过交道,头一次见面他就在他们面前轻松杀掉了四个人,着实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桑榆微微摇头:“没有,只是说些往事。” 她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口:“爹,大哥,你们觉得我今天做错了吗?是不是不该杀人,直接送官。” 别人的眼光和指点她可以不在意,但被她认可的亲人,她不想他们对自己有误解。 “哪有错,小妹你做得对,多亏你机灵及时策反刘茂,不然现在被扛在肩上的就是咱们三个了。” 桑兴嘉第一个回答,跟尸体相处的时间长了点,他已经从最初的恐惧心理中脱离出来,只剩下兴奋和激动。 “对,榆儿你处理得很好,要不是你想到买些石灰,这人身上的匕首可就要扎在我们身上。” 桑永景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带鞘的铁黑色匕首,拿在手里细细把玩着。 他赫然是已经搜过尸体的身。 在他肩上扛着的那具尸体,正是第一个跳下来被石灰给迷了眼的那人。 若是他反应稍慢些,让对方及时掏出匕首,后果不堪设想。 见桑榆依旧紧皱着眉头,桑兴嘉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小妹,是他们想对我们下死手,我们只是自卫反击,不要有心理负担。” “是啊是啊,榆儿你不光救了咱们爹仨的命,还救了全家的命。” “要是报官,他们也没造成什么实际伤害,估计关上没多久,这些人就又该出来,到时候还得报复咱们。”桑永景也跟着劝。 不论他们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心话,总算是让桑榆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哪怕她自己心底也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但在法治社会生活过多年的她,难免对于这种事产生一定的情绪和自我怀疑。 有亲爹和大哥的一番开导,她终于不再纠结这事。 几人一路翻过山脊、蹚过溪流,最后在对面森林的边缘位置将四具尸体放下。 这边桑兴嘉放下尸体立马就想离开去溪边洗手,却见桑永景和那位狠人刘茂皆在原地没动,脚步一下顿住。 等他伸着脖子看清桑永景的动作时,心中更是大惊。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拿七成我拿三成 “爹!你怎么还往……上面摸啊?” 自己做的事被他点出来,桑永景有些害臊地想挠头,忽然想起自己的手刚摸完尸体,又连忙将手移开。 “我这不想着,他们死都死了,咱就顺便把值钱的东西带走嘛。” 他有这个想法还源于手中那把从尸体腰间摸出来的匕首。 虽然只是一把小匕首,但也是由精铁打造而成。就算不留着防身直接卖掉,应该也能卖个两百文,不是一笔小数目。 有着匕首在前,又看见刘茂也在搜身,他便有样学样,想着能搜出点值钱东西最好。 哪怕搜不到,就是去溪边多洗几下手的事,相当划得来。 他这话说得确实有点道理,桑兴嘉站在原地想了想,也蹲回自己扛过来的那具尸体旁,开始搜身。 这一番寻找下来,还真让他翻出来一两多的碎银子。应该是王承平给的定金,这人还没花完,此时倒便宜了他。 桑永景也翻出些碎银,二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咧嘴笑得正欢,完全看不见先前看见死人的惊恐模样。 在旁默默看着的桑榆此时却上前几步,将他们手中的银子全都收走,连带着桑永景先前搜出来的那柄匕首一并要来。 “诺,你的战利品。”她将捧在手里的银子和匕首全都递给刘茂。 今日这事说到底,还是刘茂出手才能如此顺利、妥当地解决。作为动手杀人的人,这些人身上的东西理应就该是他的战利品。 刘茂也从王承平夫妇身上搜刮到些许财物,见她主动拿着银钱过来给自己,倒是对她愈发高看。 遇大事不惊慌、遇财帛不起私心、有勇有谋,若她不是个女子,若是在军中,也该能成就一番大业。 “钱我收下,匕首一把就够。”他也没推辞,只是将那把黑铁匕首还回去。 他明明可以收下匕首转手卖掉换成钱,却只说什么一把就够,分明是在向自己卖好,释放善意。 桑榆笑着收起匕首:“那就多谢。” 一行四人在溪边停留了很久,若不是顾忌着桑榆在,桑家父子恨不得脱下衣袍在溪水中好好沐浴清洗一番。 回到官道旁的时候,东西还都跟先前一样,静静地放在原地。 桑家父子挑起水桶、背上竹筐,爬上官道准备回家,刘茂也打算回城休息,却听桑榆忽然出声问他:“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顿饭?” 他正想拒绝,就又听桑榆补充道:“正好也聊一聊串串生意的事。” 对于桑榆非要请这位煞星回家吃饭,桑家父子虽然不解,但却是谁也不敢出言反对。 刘茂此前只听说过城外有伐木场和烧炭场,不过听闻工钱太低就一直未曾去过。 今日跟着桑家人来到这边,也是被眼前的场景一下震住。 人力之渺小,一人砍伐一棵百年树龄的树木可能需要足足几日;人力之浩瀚,群人伐木,山海可平。 等进入峡谷之中时,刘茂更是有些精神恍惚,这片村落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 一路跟着桑榆来到山壁处的房子前,进入院子坐下后,刘茂仍旧未能回过神来。 倒不是清溪村的景色有多么美丽,能让他久久出神。 他从未想过,离岭南城不算太远的这片区域里,居然还藏着如此大型的一处村落。 他是岭南城土生土长的孩子,在岭南城出生、长大,却从未听说过有这么大的一个村落,这未免太过奇怪。 见有客人来,谢秋槿和施老太太便端着马扎换了块地方,继续忙着缝缝补补。 被褥早就做好,经过晾晒后变得干燥蓬松的芦花塞进去之后,盖在身上十分舒服。 这段时间挣钱后,桑榆又扯了几尺布,让二位长辈帮忙再做个垫被。光垫干稻草睡着勉强还行,但总觉得硌得慌。 她和刘茂在凉亭坐下,桑家父子放好东西后,也悄悄地坐到一旁。 “串串这个生意呢,相信你也见到现场有多火爆。”桑榆也不跟他扯那些有的没的,直入正题。 她把人请回来可不是聊闲天,也不仅仅只是为了串串生意,更是为了加强他们之间同盟的概念。 人跟人之间不是没有情谊,但唯有有利益纠缠的人之间,才能真正地长长久久。 有着共谋杀人的事件在前,此时再将刘茂转化为自己的生意伙伴会比之前容易许多。 “先前跟你说好,给你分红百分之三十的净利润,现在我想跟你商量着改一改。” 桑榆话音刚落,刘茂的神色就是微微一变。 他想过三成的利润太高,桑榆可能不会如约履行。 但先前她做事时的神态语气,让他觉得她可信,却没想到还是他高估了对方。 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桑榆依旧不急不缓地说:“我想跟你换一下,你拿七成我拿三成。” 这话如同一记惊雷,惊得在场其他三人皆同时瞪大双眼。 没等刘茂开口,桑永景就率先出言劝阻:“榆儿,咱们只拿三成?万万不可啊!” 串串究竟有多大的利润、每日能挣多少钱,这事刘茂不一定能算出确切的数字。 但他能啊,每天收摊后最喜欢的事就是坐下来数钱。 短短几日他们一家就挣了十几两银子,长此以往,怕是很快就能攒够一百两、一千两,发家致富就在眼前,哪能让人平白抢走。 桑兴嘉一开始也想劝,但他没急着出声,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桑榆的神情。 见她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劝不劝似乎并不重要。 小妹从来就不是个能轻易被人左右想法的人,她做事自有她的道理,相信今日也不例外。 桑榆没管桑永景的劝阻,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刘茂,而刘茂在短暂沉默后吐出两个字来:“代价?”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桑榆唇角勾起,说出自己的想法,“串串生意由你来做,食材、人工你全权负责,我把配方交给你。” 刘茂眉心快皱成个川字,忍不住问:“不怕我跑了?” 生意交给他做,还把配方也交给他,那他岂不是可以直接一脚踢开桑榆,自己来做这串串生意,还不用分出其中的三成利润。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到时候她在黑白两道都有人 “你不会,而且……”桑榆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而且你需要我。” 串串生意随着效仿者的出现,肯定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再加上天气因素,生意肯定不如现在这么火爆。 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桑榆最近摆摊的时候,已经明显察觉到,那些在坊市上负责维持秩序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正式名头的地痞,在蠢蠢欲动。 她能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吃拿卡要、收受贿赂,若是不给,那等待她的就是栽赃陷害、使小绊子。 糟心的事会一桩接一桩地朝她涌过来,想要解决也很简单,无非二字而已——花钱。 她会处理这些事,也能应付得来,但实在是太累了。 眼下不过是摆摊卖点小吃就要面对这些,以后开饭馆、酒楼岂不是更加举步维艰。 她本想着换坊市,四处捞一笔之后,卖掉配方回家钻研别的新路子,但今日出了这等事,遇见刘茂之后,她忽然换了主意。 刘茂此人看似狠辣决绝,实际上内心中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底线并愿意遵守,做的很多身不由己的事都是为了自家老娘的病。 那她若是给他一份能挣到足够钱给老娘治病的工作,并将他拉拢到自己这边,以后她是不是就能不用去处理那些地痞流氓一类。 至于官场上的事,那她就只能望兄成龙考上个举人甚至进士,到时候她在黑白两道都有人,看谁还敢伸手问她要钱。 “为何?”刘茂想不通,他确实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不然当初也不会在走投无路之下宁可做脏活也不去做生意。 “首先呢……” 桑榆有心与他深交,将自己想到的串串弊端和隐忧尽数说出。 在一旁倾听着的,本来还颇有怨言的桑永景,却是越听越觉得心慌,他怎么感觉桑榆说的这些话是在点他呢? 之前他一心只想着卖串串挣钱,不想让别人插进来分一杯羹。却没想到在他眼里如日中天的生意,在桑榆眼中早已宣判了死刑。 絮絮叨叨一口气说了很多之后,桑榆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又道:“总之呢,串串初期确实是能挣钱的,而且数目不小。” “等热度过去,效仿者的摊位多了以后,也能稳定地挣到一笔钱。不比最初,但也足以支付你娘的药费。” 这话算是直戳刘茂内心最基本的需求,他做打手挣黑钱,为的不就是老娘的医药费吗? 眼下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可以让他自此金盆洗手,踏踏实实地靠自己双手挣钱,来路干净,他要答应吗? 桑榆接下来没继续多说什么,她要给刘茂一定的时间去思考。 等刘茂终于想好,张嘴欲言的时候,她抢在前面说:“当然了,这事你也可以不答应,继续按咱们先前说好的一样,给你分三成利。” 一招以退为进,让本就想选择答应的刘茂瞬间坚定了内心的想法,蹭的一下激动地站起身。 “我答应!” “诶,答应就答应,坐下咱们再继续聊聊。”桑榆笑眯眯地示意他坐下,现在的局面尽在她掌控之中。 她接下来没急着去教刘茂串串的底料配方,反而给他说起了经商之道。 刘茂在道上也混了不少年,岭南城在道上混的那些人,大大小小都该认识。 由他来摆摊,起码地痞流氓这一块,就不用担心有人敢去招惹。 而且他跟桑榆这边的家庭小作坊模式还不一样,她们的买菜、卤制、售卖过程必须得在岭南城和清溪村来回跑上好几趟,天然就有生产力的限制存在。 毕竟菜买得再多,也得背到岭南城中才行,不比在城里直接买菜就地做好出摊来得方便。 如果刘茂来做串串生意,他完全可以将每日的产量由原先的区区几百上千串瞬间翻倍甚至更多。 怕他手里的钱不够,桑榆还主动提出可以借一部分钱给他,她们家这段时间还真挣了不少。 刘茂越听就越兴奋,越听越上头,感觉发财暴富就在眼前,恨不得现在就去摆摊做串串。 “你若是有信得过的人,最开始的时候,请上两三人帮忙,不然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桑榆给出自己最后一个中肯的建议。 其实像串串这种小吃摊,完全可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多雇人尽快铺开抢占市场,也能挣到更多的钱。 但这个法子桑榆连提出来的想法都没有,不是没有可行性,而是人多眼杂。 一堆猴子关在一起都能闹出事来,更何况是不知深浅的人。 要是真让刘茂用这法子,别到时候没抢占到市场,人家把配方偷学走转头拿着他的材料和配方开串串店就好笑了。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午间饭点,听说不少穷苦人家一日只吃两餐,早晚各一顿,午间就吃点干饼垫吧一下。 桑家却是必须每日三顿饭的,用桑榆的话来说,哪有厨子家还有人饿肚子的。 于是家里穷的时候,煮点蒲菜汤凑合;家里有钱之后,就顿顿大米饭配菜。 偶尔没胃口想喝点稀粥,桑榆都得炒两个菜就着吃。 就这种情况下,一家人原本瘦干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圆润起来,连桑兴皓那张小脸上的婴儿肥都鼓了起来。 家里来客,那午餐当然不能随便糊弄过去。 桑榆亲自下厨,切了晾干的香肠放进饭里一起煮。 香肠中的脂肪被蒸出油水,浸润在颗粒饱满的米饭上,让每一粒米饭看起来都像在发光,晶莹玉润。 配上一道咸鱼豆腐汤、韭菜炒鸡蛋、清炒菘菜、凉拌菜,以及一大盘猪肉烧千张结,简简单单四菜一汤。 这些年来为了省钱,要么只吃个粗面饼果腹要么不吃午餐的刘茂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指望着两眼放光就差没直接流口水的桑永景去招待肯定是不行了,桑榆只能代替他行使主人家的职责。 “你是客人,你先动筷,尝尝我手艺如何。” 第一百七十八章 欠你一份人情 刘茂听话地动筷,却夹了一筷千张结。 他本以为这种豆制品原本就是不管怎么做都带有一股子豆腥味,却没想到刚一咀嚼就察觉不对。 表层包裹着浓稠的酱汁的千张结在经过长时间的炖煮后,充分吸收了汤汁。 咬开时内里的肉汁迸发,柔韧耐嚼还带着股豆香,咸鲜中带微甜。 千张结本身的豆香调和了猪肉的油腻,而猪肉的荤鲜又渗透到千张结中,形成一种荤素互补的感觉。 简单缩略成两个字的话,那就是——好吃!比猪肉都好吃,而且还没有猪肉的那股子怪味。 本来还想听他来上一段点评的桑榆,见他埋头苦吃,只能无奈苦笑。 身为厨子做菜太好吃难道是一种过错吗?想听人夸几句都听不到。 刘茂本身就不爱说话,此时碰上好吃的饭菜那更是一句话不说,全桌人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不停地夹菜、刨饭、添饭。 想着刘茂一人可能要吃两碗饭,桑榆煮饭时特意比平时多煮了三碗。结果依旧是被吃得一干二净,连锅底烤焦的锅巴都没被放过。 桑榆以前还想着有空可以养条狗看家护院,养起来也不费劲,每天喂点剩菜剩饭就行。 结果一顿顿饭吃下来,见自己做多少一家人吃多少,她终于意识到养狗吃剩饭好像不太可行。 真要养了还得专门给狗做一锅,不然得天天饿肚子。 喝完最后一碗填缝的汤后,刘茂终于再也吃不下喝不下一点,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他顿时脸色一红,捂着嘴巴试图掩饰一二。 太久没吃这么饱过,一下给他吃撑到了。 饭后,桑榆本想带着刘茂去街边散步消食,顺便继续之前还没聊完的话题。 却被桑兴嘉给劝住,她一个小姑娘跟一个不知来历的外人并肩走在一起容易被人误会。 于是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跟刘茂继续坐在凉亭中闲聊。 “你娘的身体好些了吗?我说的那法子有用吗?”桑榆觉得刚上来就直接说正事未免太过严肃,便找了个话题。 “有用!大夫说这方子很巧妙。” 如果说刘茂今日主动托人去给桑榆带话,其中有一小半是为了报答对方饶自己一命的恩情,那另一大半绝对是因为她给的方子对他老娘起了作用。 原先他老娘病得几乎起不了身,刘茂在给她挣钱买药的同时,还得经常回去照顾她。 哪怕请同住一条街的邻居嫂嫂帮忙照看,他也放不下心。 自打从桑榆那边得到食补的方子,又跟大夫确认过的确有效后,他便按少量多次给老娘进食。 渐渐的还真起了效,原本夜间睡不安稳总是出汗、惊醒的老娘,居然渐渐能睡上一整个囫囵觉。 现在都有力气下床走走,连带着精气神都比以前要好得多,不再是那种随时要撒手人寰的状态。 “这事还得多谢你,”刘茂顿了顿,“我欠你一份人情,日后若是有事……” 话还没说完,桑榆便笑嘻嘻地接上:“那就现在报了这份人情吧,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她心中一直惦记着那个有个一面之缘的奴隶女孩,手里有钱之后,她曾悄悄地去那处坊市里找过。 可惜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卖掉了还是…… “奴隶?怕是不太好找。” 这年头奴隶交易不需要什么繁琐的手段,何况奴隶没有人权,生杀予夺尽在其主人的一念之间。 若是还被关着没卖出去还好办些,能直接买下。 可眼下被卖出去,谁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在哪个大富人家的后院,总不能一家家的找过去。 刘茂微微沉吟片刻后,忽然有了个好主意:“你是在哪个坊市见到的她?卖奴隶的人长什么模样?” 奴隶不好找,但卖奴隶的人好找,找到那人然后仔细询问一番,自然能找到购买者。 “永和坊丁区,一个尖嘴猴腮的人牙子。”那人的模样桑榆印象深刻。 “行,这事我应下了,活着肯定给你带回来。” 刘茂虽然不知道那个奴隶跟桑榆之间有什么联系或过往,但既然她让他还人情,他就一定会办妥。 下午的时候,桑榆带着刘茂手把手教他做了回串串。 怕他记不住步骤还想问要不要用纸笔记下来,却只得到对方“我不识字”地回答,场面一时间异常尴尬。 好在她脑子转得快及时换了个话题。 “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负担,等明日我们照常出摊,你跟着我一起去卖。等收摊后我陪你去买菜,再看着你做一次。” 又不是一杆子买卖,以后大家常来常往的,当然得保证把他给彻底教会。 “好。” 约定好时间地点后,刘茂终于赶在做晚饭前离开。 今日出来的时间太久,他实在不放心老娘,不然他定然要吃完晚饭再走,桑榆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了。 次日,桑榆领着桑家父子二人准时到达昨日约定好的位置,刘茂早就等候在旁。 四人没有再去先前摆摊的安心坊,而是换了处大小差不多的坊市。 虽然昨日王承平他们跟踪她们出城而后消失不见谁也不知道,但难免会有人注意到这事。 为了以防万一,最好以后还是别再去那处坊市,正好也能让刘茂熟悉如何从一片陌生环境中开拓市场。 桑榆一如既往地大方吆喝起来,以十文三串为卖点很快便有人上前尝试。 这次她还多加了一个优惠条件——若是站在摊位旁吃完,可以额外赠送一串魔芋。 既然串串的手艺打算交出去,那自然就要准备新的东西。 而且嘴上说着相信刘茂,实际上桑榆也得留上一手,这魔芋的制作法子她可没教。 魔芋保存的时间长,她只要定时给刘茂送上一批就能保证他不断货。 她还能从魔芋的供应量上大致推断出对方的总体销售额,不用怕对方做假账,一举两得。 对此刘茂完全没有意见,能得到串串的底料配方和制作方法他已经心满意足。 不过是串串众多食材中的一个品类的制作方法不知道而已,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将军荔枝 今日依旧是按往常在安心坊售卖时准备的那么多食材量。 在一处新的坊市虽然售卖的速度没有那边那么快,但还是在三个时辰内售空。 刘茂昨日是亲自穿的串,也知道面前两桶的签数,此时售卖一空后,他粗略一算,便不由得瞪大双目。 数字比他之前猜想的还要多上不少,从明日起自己就要占据其中的七成利润…… 想到这,饶是一直冷静的刘茂都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 “别那么激动,也就是初期,最多一个月不到,销售量就会只剩现有的五分之一。” 桑榆倒是十分冷静,招呼着几人一起收拾东西,准备去买菜,然后去刘茂家里。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刘大哥,你跟伯母说了我们要过去的事吗?别惊吓到她。” “说了,家母知道我要做买卖之后很开心,一直念叨着要亲自谢谢你。” 刘茂昨晚回去就把这事给自己老母说了一遍,自然也掩去了杀人的事,只说自己与桑家有缘,打算一起合伙做买卖。 对此,一直觉得自己儿子整日无所事事不安分的刘母当然是欣然同意。 得知对方次日上门,更是今早就开始忙着打扫家中,任刘茂如何劝说都不愿去休息。 真论起来,桑榆一家三口来到岭南之后,还是头一次去别人家做客,自是少不了要买点东西拎过去。 虽然刘茂少言寡语、杀人时干脆利落,但经过昨日一下午的相处,桑家父子意识到他并不是他们印象中那种无恶不作的凶徒,如今也敢主动跟他搭腔说话。 “茂哥,伯母喜欢吃些什么?要不要再买些糕点什么的一并带过去?” 桑兴嘉倒不是情商低到直接当面让对方说想要些什么,只是听闻刘茂母亲身体不好,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忌口。 刘茂微微摇头:“不用多破费,家里都有。” 说到底,桑家三人去他家不是有事相求,反倒是自己有求于人,需要他们上门,哪还能让他们破费。 “我记得那边有处小摊卖的蜜饯不错,买一些带上吧。”桑榆仔细想了想,给出一个合适的建议。 蜜饯这种东西能够放得住,可以长时间保存。 对于刘茂母亲这种常年喝药的人,还能改一改口中的苦涩味道,最是合适不过。 蜜饯不算是什么值钱东西,刘茂没再推辞。 一行人买好明日刘茂出摊要用的蔬菜、肉类和一些小礼物之后,才跟着他回家。 刘茂的家也在西城,具体位置应该在岭南城的西北角,是一户带着小院的平房。 穿过狭窄的小巷,来到家门前的刘茂轻轻敲了几下门,对着里面喊道:“娘!王婶!我回来了!” 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门栓被卸下的木头摩擦声,而后两片木门才被拉开。 开门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妇人,见刘茂身后跟着好几个人,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拍着胸口埋怨道:“小茂你也真是的,带人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差点没把婶子给吓死。” “我娘……”刘茂想问自己娘亲难道没把这事告诉她吗。 转念一想自己还是直接道歉最省事,“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一定记得。” “既然你回来那我就先回去做饭了,家里那几个小兔崽子天天嚷嚷着饿……” 王婶显然没打算跟他多计较这件事,见他回来就打算离开。 “行,下午王婶您就在家里休息吧,我在家。” 等那位王婶离开以后,桑榆才开口问:“平日里都是她来照顾你娘?” “是,王婶人不坏,就是爱占些小便宜。之前我出去挣钱,多亏她来帮忙照顾我娘。” 自从回到家之后,刘茂的话好像也不自觉地变多了一些。 对于王婶此人,他一直是十分感激的,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丁,老娘又病弱只能在榻上将养。 在家照顾老娘就没钱给老娘治病,出去挣钱就没法照顾老娘。 他起初没去老老实实地做工干活,何尝没有这层因素在里面。 多亏王婶愿意帮忙搭把手,他才能坚持到现在。 “别在门口说话了,快快请进。”刘茂从记忆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客人还都在门口站着。 院子不算多,正中位置种了棵荔枝树,大约四五米高,树枝枝丫一看就是专门修剪过,方便攀爬到树冠摘果。 不过现在不是结果期,树冠上只剩下翠绿的叶片。 一瞧见这棵荔枝树,桑榆就有点走不动道了,“这是什么品种的荔枝树?” “将军荔枝。” 听她问起这棵荔枝树,刘茂目光落在树梢上:“据传是南汉大将栽种,果肩耸起如同将军盔甲,是我爹亲手所植。” 对刘茂和他爹而言,这棵荔枝树的精神象征远超其本身价值,在他爹死后更是他的一份精神寄托。 “可惜你们来得有些迟,早上一两个月还能赶上吃荔枝。” “不迟不迟,等明年夏日我们再来品鉴,只希望到时候刘大哥别嫌我们叨扰。” 作为一名荔枝狂热爱好者,曾品尝过数种荔枝的桑榆,来到岭南最期待的一件事就是吃荔枝。 后世有许多荔枝品种都随着时代发展和种种意外因素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虽然其中很多味道没有后世经过科学挑选与嫁接制作出来的口感味道好,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味道极佳。 只可惜她们来的时间早已过了荔枝的挂果期,坊市内只有荔枝煎也就是荔枝蜜饯。 在之前居住地前的山林之中,桑榆也发现过不少棵不知品种的荔枝树,就等着明年挂果后一一品尝呢。 “那自然好,欢迎之至。” 跟桑榆聊了一会儿之后,刘茂忽然感觉情况有点不对,他老娘呢? 刚刚进门之前他明明出声喊过,又知道今日有客人上门,他娘定然不会避而不见,那就只能是…… 坏了!刘茂心里暗道不好,转身就往屋子里跑。 桑榆见刘茂面色瞬间巨变,也是一下子明白过来——出事了。 第一百八十章 这不是病重! 桑榆正想直接跟上去,毕竟她多少懂一点急救知识,万一真出了些什么意外还能帮帮忙。 脚刚迈出一步,却又顿住,她隐隐闻到了柴火燃烧的味道以及淡淡的鱼腥味。 厨房里有人! 和刘茂的交谈中,她早就得知他家中仅有一位老母尚在。那厨房中的人不用多想,只可能是他娘。 “刘大哥,人在厨房里!”她赶忙喊住那边已经快步奔到屋门处的刘茂。 正想推开门进去的刘茂迟疑了一秒,而后便是一咬牙,转身冲向侧边的厨房。 桑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因为他只要冲进去就能知道她有没有说谎,所以她说的是实话。 果不其然,当刘茂掀开挂在厨房门口挡风的帘子后,一眼便瞧见地上躺着一人,正是他的老娘。 刘氏此时侧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嘴唇青紫,两只手还虚握在脖颈旁,俨然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将死状态。 见状刘茂当即就要将其抱起去寻大夫救命,他刚扶起刘氏,就被跟进来的桑榆厉声喝住:“别动她!” “我娘病重,得去找大夫。”刘茂的动作又是一僵,解释一句后,又继续先前未完成的动作,另一只手去够她的膝窝。 “这不是病重!”桑榆一把按住他的手,目光凝重地看着刘氏。 而后她伸手掀开刘氏的眼皮,见内里的眼珠还在乱转,心中紧张之情稍稍散去一些,人还有意识就好。 她直接问:“您是不是被卡住了?是的话就往左边看。” 刘氏掀开眼皮下的那只慌乱无措乱转着的眼睛,闻听此言瞬间望向左边。 桑榆一下了然,果然她猜得没错,刘氏不是突发急症而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气管,异物窒息。 本来还忧心忡忡的刘茂见自己母亲还有意识,且能随着桑榆的问话做些轻微的动作。 心中不由得升起一抹期待,难不成她能救自己娘? 桑榆指挥着刘茂跟她一起将刘氏扶起,而后替换身位自己站在刘氏身后。 双手环抱其腰部,一手握拳,拇指侧放在肚脐上方,另一只手抓住拳头,快速向内上方挤压。 这个看起来跟摔跤一样的姿势,正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海姆立克急救法,能够抢救异物进入气道、发生呼吸道梗阻的人。 通过增加腹部压力,把肺部空气快速推出,从而把堵住的异物冲出来。 一次、两次、三次……就在刘茂想喊停,带着自己老娘去看大夫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轻咳。 “咳……” 一块球型物体从刘氏咽喉中咳出,带着湿漉漉的口水落在地上。 喉头传来的不适感让刘氏又是一番剧烈的咳嗽。 随着被堵塞的气管重新恢复通畅,她终于能够大口呼吸,发紫发青的嘴唇也渐渐恢复几分血色。 “娘,你没事吧?刚刚这是怎么了?” 刘茂仍旧有些愣神,刚刚他娘还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怎么一下子就好了?难不成是回光返照? 完全不知道自家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喘过气来的刘氏努力平稳着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抬起头,轻轻拍了拍刘茂的手。 “娘没事,刚喝完药想着含个荔枝煎改改口,结果忽然听见你的声音,一激动不小心就整个吞下去卡在嗓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生病的缘故,刘氏明明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出头,却已是一头花白的头发。 说话时语调平缓,语速比寻常人慢些,一句话说完还得歇上会儿才能继续说。 桑榆心中暗道一声果然,时间卡得太凑巧了,当时刘氏应该刚刚取出荔枝煎塞进嘴里没多久,就听见刘茂声音。 她激动地起身想要去门口迎接客人,却不小心把整个荔枝煎给吞了下去。 好在发现及时,再加上新鲜荔枝做成荔枝煎后,整体要小上一圈,这才能如此顺利地将人急救回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刘氏没有失去意识,不然桑榆怕是不敢轻易动手去割开她的气管。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刘茂仔细观察了她一会儿,终于能将自己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给落回原处。 刘氏看向一旁的桑榆:“多亏这位小娘子出手相救,你便是茂儿的朋友?” “小女子桑榆向伯母道万福。” 头一次见面,对方又是长辈,桑榆右手压左手贴腰侧,微屈膝恭敬地行了个万福礼。 “哎呦,快快请起,老身要谢小娘子的救命之恩才是。” 一番客套之后,刘氏忽然惊呼一声:“坏了!我的鱼汤!” 她连忙去看锅中,原本还有大半锅的奶白鱼汤,此时赫然只剩个浅底,盛出来约莫也就只有一碗的量。 这个量自家吃还行,但要是想用来招待客人,显然是不够的,给刘氏急得直跺脚。 “哎哟,我熬了好久的鱼汤,想着让你们尝尝,怎么就……”说着说着她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倒不是因为心疼那些鱼汤,而是觉得自己果然没用,连最基本的饭食都做不来,活在世上只会是儿子的累赘。 大概久病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想法,觉得自己活在世上不仅不能给家里帮忙,还要花钱续命。 有些想不开的,甚至会直接吊死,省得拖累家人。 这段时间刘氏的身体情况逐渐好转,她本以为自己身体终于快要大好。 能干些细碎的零散活计挣些钱贴补家用,也能让早出晚归的儿子回到家就能吃上热饭。 却没想到自己还是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是个废人。 一时间各种负面情绪上头,她竟是看着这锅鱼汤落下两行清泪来。 一旁的刘茂见自家老娘望着鱼汤无语泪流,有心想要劝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 桑榆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没能看懂,茫然地望着她。 桑榆:……这些男人没一个有情商有眼力见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饭馆索唤 她心中叹息一声,上前几步轻轻拍了拍刘氏的背:“伯母,这鱼是城里的河鲜吗?我还未曾见过这种鱼呢。” 桑榆岔开话题的手段生硬直接,但已经够用。 她的出声让刘氏想起眼下还有客人在,不好意思再继续伤怀,伸手擦去泪水。 “是,今早我请小茂他王婶特意去买的,这鱼不是天天有卖,也是赶巧买着几条。” 城里的河贯穿南北,但河里的鱼可不是谁想捞就能捞的。 那都得紧着城中贵人们吃,偶尔有多出来的几网,这才会售卖给普通百姓。 饶是如此,价格也是极为高昂,一般人家寻常时日根本舍不得吃,只有稍微富裕些的人家才舍得花钱去买。 由此可见刘氏对于刘茂头一次带回来的朋友,有多看重。 “那我们今日可是有口福了,伯母我先给您介绍一下我爹跟我大哥,他们在院子里呢。” 见她情绪不再低落,桑榆趁热打铁,借着守在院子里的桑家父子吸引刘氏的注意力。 得先把她给哄出去,至于吃什么、能不能吃好,那些都不重要。 “怎么不请人进屋坐坐,茂儿快同我去见礼。” 没想到还有二位客人被晾在院子里,刘氏连忙整理起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髻和衣物。 若是按京城那边的规矩,外男和家中女眷绝不能同居一室。 但地处偏僻,再加上双方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也就不讲究那些规矩。 一开始桑榆还怕桑永景不会说话,没想到他绝口不提刘氏的病情,聊当地的风土人情、饮食习惯、家中子嗣,倒也能聊得来。 刘茂的手艺不比桑榆,做的饭菜不说多难吃,但也绝谈不上好吃,好在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自己做饭。 提前叫好了一家价格不贵、口味不错的饭馆索唤,也就是后世的外卖。 临近饭点的时候,大门被人敲响:“刘公子,刘公子在家吗?您预定的饭食到了。” 门栓自打刘茂回家以后就没再放上去,此时大门只虚掩着,他去打开门领着送饭食的饭馆小厮进来。 那小厮从手中提着的足有五层的红木食盒中将温热的饭菜一一取出在桌上放好,又取出几个小碟,往内倒入盐、糖、茱萸粉等几味常见调料,最后取出五份餐具码放整齐。 一切布置妥当后,他便是一鞠躬,拎着他那已经空荡荡的五层食盒出门去了。 围观完全程后,饶是见惯后世外卖服务的桑榆也忍不住咋舌。 多好的服务意识,连顾客口味咸淡都想到了,专门预备了调料,就是不知道这一份索唤得花多少钱。 “既然饭菜到了,咱们就先吃饭,边吃边聊。” 刘氏对于这份送上门的索唤一点也不觉得惊讶,这事昨日刘茂就提前跟她商量过,她也赞同。 这些饭食和她专门准备一锅鱼汤并不矛盾,都是心意。 那份鱼汤最终还是被端上了锅,毕竟只是汤少了些,不是做坏了。 这家饭馆的饭菜以往刘茂也吃过,他并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但遇上年节还是会买些大菜回来。 一是给老娘补补身子,二是……祭祀先辈。 以往吃这些饭菜时,都觉得美味,可今日刘茂刚夹了一块红烧肉,咬下一口后便忍不住微微蹙眉。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感觉这肉特别难吃。 其实不仅仅是他,这一桌上,除了刘氏和面不改色的桑榆之外,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抹藏不掉的愁容。 尤其是桑家父子,吃惯桑榆的手艺之后,再让他们去吃这些带着腥臊味的猪肉,实在是强人所难。 要不是碍于这些饭食是刘茂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估计他们早就放下筷子直接走人了。 桑榆倒是比他们淡定许多,知道这些猪肉里的腥臊味去不掉,她连去夹一块尝试一下的念头都没有,只一个劲地吃素菜。 还真别说,这家饭馆的手艺还挺不错,时鲜配上海鲜干货,鲜上加鲜的同时又不会让人觉得腻。 果然能在城里开饭馆的,怎么能没有几道镇场子的拿手菜,不能小觑任何人。 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刘氏有些好奇地问他们是怎么跟刘茂结识的。 桑永景和桑兴嘉对视一眼,皆是尴尬一笑,谁也不敢搭腔。 好在桑榆及时将话给接上:“之前我摆摊被坏人盯上,多亏刘大哥出手相救,后来就慢慢熟悉起来。” “哦,原来还有这份渊源在里面,我们家茂儿就是热心肠,跟他爹一样。” 刘氏丝毫不怀疑她的说辞,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她家男人还在时候的往事。 眼看好好一场饭局就要变成她的亡夫悼念大会,刘茂及时出声打断:“娘,多吃点菜,等会儿还有事要忙。” 一顿饭磨磨蹭蹭吃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吃完后还剩下不少剩菜。 哪怕面前摆着数十道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刘氏也没能吃得下太多。 饭后她的精神就明显没有先前那么好,但还想强撑着招待这些客人。 熟悉她知道她这是累了想休息,刘茂同桑榆打了声招呼,便强押着她回房休息。 大堂中一下只剩下桑家三口人,桑永景长舒一口气,看着桌子上的剩菜又拍了拍自己吃了个半饱的肚子。 “这段时间一直吃榆儿做的饭菜,把嘴巴养刁了,连饭馆的菜都不大能吃下去,可惜这一桌好菜啊。” 桑榆倒是吃得饱饱的,她不是那种喜欢一味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的人,人家的素菜确实可圈可点。 “没这么夸张,素菜炒得还是很不错的。” “要我说,小妹就该开一家饭馆,定然会是这岭南城中生意最火爆的一家。” 桑兴嘉这话一点都没有吹捧的意思,他是发自心底地觉得,桑榆的手艺完全能做到这点。 再怎么谦虚清醒的人,也扛不住两人左一句右一句接连不断的夸奖。 桑榆摆摆手:“行啦,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晚上回去之前买点好菜,给你们做一桌就是。”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不想穿裙子 下午的时候,桑家三人帮着刘茂将买回来的食材切开、清洗、穿成串,桑榆又在旁边看着他亲手做了份红油汤底。 确认他的操作没有不对的地方,只是有些小细节有疏漏之后,桑榆满意地点头。 “记性不错嘛刘大哥,昨日给你说的要点你做得都很好,就是还要再注意一些细节,就比如……” 她一边说刘茂在一边记,认真地将她点出的错误全都记下。 等说完这些之后,看着厨房中一大堆的串串,桑榆又给他提了个建议:“这些串串穿起来有些麻烦,我看你跟那位王婶的关系还不错,可以让她再叫上一两个人在白天帮你穿。” 穿串看起来是件极为简单的重复性工作,就是不断地把切好的蔬菜、肉类穿到竹签之上。 但实际操作起来,就会发现,这个简单的工作其实还挺耗时间的。 有人帮忙还好些,要是没人帮忙的话,一个人自己穿完后,站起身腰都立不起来。 “或者让伯母也帮忙。”忽然想起刘氏,桑榆又补充一句。 “我娘?她身子不好。”刘茂当即就想拒绝。 桑榆拉着他往门口位置走了几步,免得卧房中的刘氏不小心听见。 觉得距离足够之后,她才继续说:“有时候,久病的人反而需要一定的工作,她们想让自己有价值。” “你觉得你娘身体有病,什么都不让她做,把她当成个泥娃娃,她却会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你,长此以往可能会出大事。” 她没把话说得太透,但刘茂听完之后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我多找几个人,让她负责看管?在不劳累的情况下适当穿一点串?”他问。 桑榆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小伙子还是很聪明的嘛,一点就通。 等那些串都被浸入汤汁中,在刘家最凉快的地方安放好后,桑榆一行人才起身告辞。 帮着刘茂出了两天摊后,见他招呼顾客、吆喝叫卖渐渐步上正轨后,桑榆打算彻底放手,将这件事完全交给对方自己来办。 对此刘茂特别爽快地答应下来,之前桑榆就说过不会一直帮忙。 他对这事有心理准备,甚至早早就想好了如果她离开之后,要找谁来帮忙。 “行了,反正你知道我住哪,遇见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来找我。” 桑榆挎上自己的小篮子,打算去坊市里逛逛。 将串串的事交出去之后,她顿时感觉浑身轻松。 之前每日挣钱如流水确实很爽,但每日都得忙着做准备工作,连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花钱的机会。 现在倒是可以大胆地花钱。 可桑榆在街上转悠了半天,居然觉得没有任何想买的东西。 过冬的衣物、棉被,她倒是想买成品,可拗不过家里两位会做针线活的长辈。 用谢秋槿的原话来说就是:“你娘会做,花什么冤枉钱买成品。” 曾经那位非顶尖绣娘亲手缝制的锦缎衣物不穿的贵妇人,如今却是连成衣都舍不得买,宁可自己买布回去做。 蔬菜、肉类,家里也不缺,偶尔买点回去改善伙食就行。 一时间桑榆感觉自己要不再回去想想,搞点别的小吃出来? 实在感觉自己无处可去,她挎着自己的小篮子慢慢悠悠地往回走,直到走进家中,脸上都还带着几分迷茫。 瞧见她回来,谢秋槿连忙招手示意她过去,桑榆听话的走上前却不知道叫自己有什么事。 “快来试试这身衣服合不合身,要是有哪里尺寸不对,娘马上给你改。” 谢秋槿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身浅红色的裙装,正是之前买被褥布料那回剩下的部分。 前段时间她一直忙着缝制被褥、往被褥里填充芦花,倒是没能腾出手来制衣,现在闲下来立马就把一整套裙装给赶制出来。 “……娘,我不想穿裙子,你给我改改嘛~”桑榆拉着谢秋槿的手软声撒着娇。 裙装看起来好看,实际上一点也不实用,要是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穿着还行。 但桑榆可没一天能闲得住,不是要进城就是要进山,经常还要干活做饭。 穿裙子蹲下都得注意着裙边不能落在地上,实在是麻烦。 “不穿裙子,你要穿什么?”谢秋槿哪能抗住她的撒娇,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 “裤子!” 桑榆将阔腿裤的版型简单描述了一遍,谢秋槿微微点头:“听起来不难,我试试给你改改。” 若是以往还在京城,她定然不会随便答应桑榆不穿裙装穿裤子的要求。 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哪有不穿裙装的,若是被外人知晓,以后还怎么嫁人。 但经过流放这一遭之后,她也明白自己女儿是个有主意、有本事的,既然她想要,那就随她吧。 桑榆刚想坐下来休息会儿,屁股还没挨上板凳,那边院门口就跑进来个小人。 腮帮子鼓起,嘴巴噘得老高,一看就是生气了。 桑兴皓看见她就跟看见靠山一样,迈着两只小短腿直直钻进她怀里,也不说话,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流眼泪。 本来还想笑话他气性大的桑榆见状顿时收起笑,正色问道:“跟阿姐说说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小孩子之间吵架、打闹都很正常,之前桑榆就说过,只要不是见血或者单方面的被殴打,桑家人都不允许出手干预桑兴皓的交友情况。 自打她给桑兴皓带回糖果和蜜饯后,他凭借那些东西迅速地跟小朋友们拉近关系。 每日吃完早饭就要出门去玩,等到晚上敲锣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跟着村里的一帮小孩挖地里的草根、捡林子间的干果、拿些树叶泥巴玩过家家,玩得好不快乐。 不过像现在这样,回来一句话不说只哭的,倒是头一回见。 桑榆这话一出,原本还无声流泪的桑兴皓就像被触碰到什么开关一样,“呜哇”一声嚎哭起来。 惊得原本不甚在意,以为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闹剧的谢秋槿和施老太太都望过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胆小鬼与勇气 “他、他们说,我,我是,胆小鬼,以后,不和我,一起玩了……” 或许是哭出来宣泄了些许心中压抑着的悲伤,桑兴皓在一阵大声嚎哭之后,终于抽搭着说出事情原委。 清溪村的小孩子数量着实不少,多数都是和桑兴皓年岁差不多大小的,也有不少年纪稍小一些的孩子跟着大孩子们一起玩。 至于更大一些的孩子,那怕是只能去峡谷外的集市上找。 八九岁大的小孩子,在这个时代的成人眼中就算是半个大人,能够帮家里干活。 给家里大人做饭、洗衣、挑水,偶尔再去山林边缘挖些野菜回来,哪有时间让他们出去玩。 再加上家家户户都舍不得给孩子买太多甜食,自带蜜饯、糖果加入他们的桑兴皓,几乎瞬间就受到了所有人的热切欢迎。 而从未在山野生活过、不知道眼前这些看似无趣的树叶山石其中都有乐趣的桑兴皓,自然是迅速沉迷于其中。 两方你情我愿,每日玩耍好不快乐,渐渐便隐隐形成以桑兴皓为首的局面。 队伍中原本的孩子王、话事人顿时感觉不乐意了,非要跟桑兴皓一决高下,看谁能一口气跳过清溪,要是跳不过去就滚蛋。 被桑榆千叮咛万嘱咐的桑兴皓肯定是直接拒绝,要求换一个比试方法。 却被对方误以为他怕水,嘲笑他是胆小鬼,连带着其他小孩子也觉得他太过胆小,嚷着以后不再跟他一起玩。 “皓儿,这事你做得很对,不是你的错。”听完他的讲述之后,桑榆伸手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先肯定了他的行为。 “那,那他们,为什么,为什么……” 桑兴皓哭的时间太长,说起话来都忍不住抽搭,讲得断断续续的。 好在桑榆明白他的意思,一边拍着他的背帮忙顺气,一边开口给他解释:“人的勇气和能力,不是能不能跃过一条小溪就能看出来的。” “如果是不得不跃过小溪的情况下,还敢冒险过去,那才是勇气。只是想通过跃过小溪而表现自己的勇气,不仅是对自己生命的一种不尊重,还太过天真。” 她说的话,有点超出桑兴皓的理解能力,他茫然地睁着一双哭肿的眼睛望着她,而后微微摇头。 “阿姐,我听不懂。” “嗯,那就换个皓儿能听明白的例子。” 桑榆沉吟片刻后,举了个浅显的例子:“如果阿姐受伤,晕倒在小溪对岸,皓儿手里有能治伤的药,那皓儿会怎么办?” “过去给阿姐送药。”桑兴皓这下听懂了,回答得十分果断。 “那要是把小溪换成湍急的大河呢,稍不留神就会被河水冲走,皓儿也还会去吗?” 这次桑兴皓迟疑了片刻,在脑海中想象她描述的这个场景。 身前是一条湍急的大河,河对岸的阿姐受伤昏迷,伤口还在流血,而他手里拿着药。 “也会去!”哪怕他被河水冲走,也要把药丢给阿姐。 “皓儿,这才是真正的勇敢。”桑榆微微一笑,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桑兴皓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按阿姐说的意思,跳过清溪也不能证明勇敢,那他没跳过去也不能说明他是胆小鬼。 不过…… “可他们说以后不跟我一起玩了。”想到这他嘴巴一瘪又想哭,但最终还是强忍住,没有哭出声来。 桑榆正想安慰他几句,小孩子忘性大,今天说完的事过几日就记不得了,到时候他再拿些糖果蜜饯过去,就又能跟着一起玩。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外面隐隐传来叫喊声。 她侧耳听了会儿,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外面人喊的不是别的,正是——“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她正想将桑兴皓先放下,出去看看能不能帮帮忙,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连忙追问:“你们在哪比得跳远?” 桑榆牵着桑兴皓的手,两人一起快步走出院门。 沿着清溪顺流而下没走多远,就在一处水面较为狭窄的区域看见乌泱泱围了一群人。 “阿姐,就是那边!”桑兴皓小手一指人群的方向。 桑榆心中暗道果然,在清溪村住了这么久,平日里从未听闻有人落水,怎今日桑兴皓跟人比完跳远就碰巧有人落水。 溪水看似狭窄,轻轻一跃就能跳到对岸,但在水流不断冲刷下,溪边的鹅卵石、鹅卵石上的青苔都容易让人站立不稳滑入水中。 人群外围一帮孩子被隔绝在外,面上皆是茫然无措,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像是惊吓过度还没回过神来。 “皓儿,你就在这边待着,阿姐进去看看。” 人太多,要是带桑兴皓进去,桑榆怕他被拥挤的人群不小心挤倒或落入溪水中,放在外面也能安心些。 “嗯,阿姐你去吧,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桑兴皓听话地点头。 桑榆这才放心地往里走,穿过围拢着的人群,又顺流往下走了一段,这才看见此时溪水中更下游段,已经有人手拉手组成了人墙。 一道身影漂浮在溪水之中,随着溪流飘荡,似乎已经没了生息。 随着身影飘到人墙前,一双双手接替抬举,将人给抬到岸上。 那是个看起来七八岁大的小男孩,长得挺壮,此时肚子高高鼓起,一看就喝了不少水进去。 桑榆本想看看他们如何施救,却见孩子在被救上来之后,有人将手放在他的鼻下试了试气息,而后摇头叹气。 其他人便也纷纷叹气,不再做别的动作。 紧接着一阵哭声瞬时响起,一个年轻妇人扑倒在孩子身上,应该是孩子的母亲。 ……这就放弃了?不再抢救一下? 眼看他们拉开妇人,打算把小孩抬走,桑榆连忙快步上前:“先别动他,还有救!” 那位年轻妇人听见这话,顿时精神一震,对着她“啪嗒”一下直接跪倒在地。 哭着恳求道:“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宝儿,我给您磕头,求求您。” 她也不管桑榆有多年轻,不管她究竟有没有本事救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愿意尝试。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人工呼吸 “先别哭了,过来按我的吩咐做。” 人工呼吸桑榆可不敢自己做,这年头的男女大防还是很重。 大庭广众之下她要是嘴对嘴给这个她眼里的小孩子做人工呼吸,以后怕是不得不嫁给他。 她可不想为了救人而赔上自己的一生。 年轻妇人啜泣着靠过来,按照她的指示半跪在孩子头部旁。 “你捏住他的鼻子往他嘴里吹气,我说停再停。”桑榆简单清理了一下小男孩的口腔,而后便蹲在另一边准备做胸外按压。 “吹气?”妇人不解地看向她。 “你还想不想救他?”桑榆简单的一句话,瞬间将她心里纷杂的疑惑与不解全都暂时按下。 捏鼻包嘴吹气几次之后,小男孩的胸廓逐渐隆起,桑榆双手叠扣,在对方两乳连线中点的位置垂直下压。 她按的速度很快,胸外按压的频率得做到一百到一百二十次每分,每次按压的力道都足够用力。 以三十次按压加两次人工呼吸的频率不断循环,如此反复大约五循环后,小男孩终于动了一下,咳出一口水来。 “有用!真的有用!”妇人大喜过望,恨不得当场跪下给桑榆磕头道谢。 “别急着激动,继续。”桑榆瞥了眼男孩鼓胀的腹部,知道他应该还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 又做了十多个将近二十个循环后,小男孩咳出更多的水,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对上自己亲娘担忧的面庞,他哑着嗓子虚弱地问:“娘,我在哪?” 他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跃过清溪,落地时不慎踩在一块长满青苔的鹅卵石上,脚下一滑落入溪水中。 脑袋不小心撞上一块大石头,而后便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你个混账东西,说了多少次不许去水边玩,你还非要去,现在可好,呜呜呜……” 妇人先是一通怒骂,骂着骂着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却和先前以为自己丧子时的痛哭不同,一时间又是哭又是笑的,好似疯癫了一般。 在旁围观的众人一开始只以为这是场注定无用的尝试,却没想到人还真被救了回来,顿时对桑榆纷纷侧目。 趁着两母子抱头痛哭暂时注意不到自己,成功救完人的桑榆在其他人的注视中悄悄逃离现场,叫上那边的桑兴皓一并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桑兴皓牵着桑榆的手,忽然问:“阿姐,是宝儿出事了吗?” “你从小伙伴那边听说的?” 桑榆丝毫不觉得奇怪,她刚刚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桑兴皓跟一帮小孩子围在一起小声说着些什么。 “嗯……他们说宝儿掉进水里死掉了。” 哪怕自己是被对方驱逐出的队伍,但突然知道这个消息,桑兴皓还是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皓儿知道什么是死掉吗?” “知道,祖父死掉的时候,躺在木头盒子里,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桑兴皓大概两岁多的时候,祖父去世,却没想到他还能记得那时候的事。 桑榆轻声问他:“那皓儿希望宝儿死掉吗?” 桑兴皓想了想,摇摇头:“不想。” 小孩子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上一秒可能互相仇视,但下一秒又会和好如初。 “宝儿没事,皓儿以后还能见到他,以后你们再一起玩。” 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的桑兴皓闻言有些惊喜:“那太好了!” 桑榆想做好事不留名,但这种救命之恩又是在全是熟人的村子里,随便问问就能知道她的身份。 没到晚饭点的时候,年轻妇人就带着脑袋上围了一圈麻布的宝儿登门道谢。 “桑家小娘子,多亏有你出手相救,不然我家宝儿可就……” 年轻妇人名为张萍春,在生宝儿的时候难产,差点一尸两命,好在老天保佑让她们母子侥幸活了下来。 自那以后她的身体就不大好,一直也没再能有个孩子,宝儿可以说是她唯一的血脉。 若是宝儿今日真的溺死在溪中,她怕是也不想独活。 “顺手的事,谈不上什么相救不相救的。”桑榆连忙将她扶起,动不动就下跪的,她看着难受。 “本想等当家的晚上回来,明日再来道谢,但我听宝儿说了些事,感觉还是得今日就过来道谢赔罪。” 张萍春一个眼神甩过去,赵宝儿便乖乖跪下,大声说道:“小皓子,我不该说你是胆小鬼,对不起。” 这显然是提前演练过,只是这边刚扶起母亲,那边儿子又跪下去,桑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都是些孩子间的小矛盾,不必如此。” 这话桑榆是真心实意,她从没想过要挟恩自重,凭借一份救命之恩逼着人家小孩子给自家幼弟道歉。 她让桑兴皓领着宝儿去旁边玩,自己则和张萍春在凉亭中坐下。 “今日这事,换做别的孩子我也会出手,嫂嫂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溪水冰凉,宝儿又磕了脑袋,这几日得多注意点别染上风寒。” 张萍春听得连连点头:“我晓得,家里熬着姜汤,回去就让他喝上一大碗。” “那就好,至于这些东西,嫂嫂还是拿回去吧。”桑榆指了指桌上的酒、肉和两匹布。 “那哪能行,这些事谢礼,我家宝儿一条命难道还不值这点钱吗?” 张萍春连连摇头,她还嫌时间赶得太急,没能买着活鸭活鸡呢,不然怎么也得提上两只送过来。 两人你推我让,不论桑榆怎么说对方就是不愿意把东西给收回去,最后张萍春眼看自己要说不过她,更是直接带着宝儿直接跑了。 悄悄躲在屋子里偷看的桑永景早已目瞪口呆:“这些东西不是她送来的吗?怎么跟咱们逼着她送的一样。” 桑榆也是愣在当场,等回过神来却也只能苦笑:“……算了,既然人家一片心意,那就收下吧。” 想来经此一事之后,村子里的小朋友再也不会排斥桑兴皓,宝儿也会跟他成为好朋友。 第一百八十五章 麝香鼠的巢穴 闲在家里没事干,桑榆又想起那只溪边的麝香鼠来,她的夹板早已到手多时,不过之前一直忙着做串串挣钱,腾不出手来。 现在倒是可以试着去布置点陷阱,顺便再挖点山药回来。 自打不做串串以后,家里的地窖一下变得空落落的,搞点东西填进去,也算是储存一份过冬粮。 除此之外,先前桑榆洒下的菜籽也逐渐开始发芽生长起来。 嫩绿的小苗只有一点点大,顶着一片或者两片叶子,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植物。 虽然她选种的都是些耐寒植物,但播种的时间过迟。 随着温度逐渐降低,她很怕某天一觉醒来,刚发出嫩芽的植物上就盖着一层霜。 桑榆在考虑给这片菜地搭一个简易的大棚,没有塑料薄膜,但有牛皮纸,再加上少量的木炭,足以让她将这片菜地变成冬日里的青菜来源。 事情总归是要一件一件慢慢做,不能急于一时。 她挎上自己的小篮子,带上桑家父子,三人一并出门去。 知道今日要去做什么,桑永景和桑兴嘉一路上都表现得十分兴奋,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 显然已经开始畅想,捉到麝香鼠后的美好生活。 对此桑榆直接给他们迎头泼了盆凉水:“别想得太好,能不能捉到还不一定,就算真的捉到,怎么出手换成钱也是个问题。” 她不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一直还想着要在城里开饭馆、开酒楼。 若是麝香鼠抓到手里,立马就能换成钱,也不会置之不理直接跑去忙别的事。 “小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麝香想要转手卖掉应该很容易吧。”桑兴嘉微微蹙起眉,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京城繁华,多贵人,麝香不管你是从何而来,稍微便宜些走黑市总能卖掉。可这里是岭南,愿意花大钱买麝香的,寥寥无几。” 桑榆忍不住叹了口气,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上好的麝香香料放在合适的地方多的是人抢着买,但谁让她们现在在岭南呢。 这个地方不能说没有出得起钱的人,但权贵人家太少了。 买回去想装一装,提升一下自家的档次,其他人都看不出来,那是真的媚眼抛给瞎子看。 想要卖得上价,要么就等一位从岭南路过,往海边去的大行商,要么就自己往海边去交易。 不然一团麝香放在他们手里和地上的一捧土没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麝香带着点香味。 “那咱们自己去卖呢?”旁边的大聪明桑永景忽然提出个好主意。 “爹你知道为何行商多是数十人、数百人结队出发吗?”桑榆有点不想理他。 “为何?” “因为路上的山贼盗匪多如牛毛,孤身一人上路不安全。野外又多蛇虫猛兽,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突然暴毙死亡。” 说完这句话后,桑榆就不再继续多说什么。 其实还有很多危险她没有说出来,比如地方上的泼皮恶霸,甚至官兵。 这时代的官兵可不是后世那种人民子弟兵,最为祸一方的就是这些没有军纪的官兵。 桑永景总算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是跟着一声长叹,再不见先前的兴奋之态,挣钱果然没他想的那么容易。 进山来到溪边,桑榆拦住身旁两人,没让他们直接往滩涂泥地中走,站在一边仔细观察着泥地上的痕迹。 不论体型轻重,只要在这种湿润的泥地上走动过,多多少少也会留下些许痕迹。 哪怕是林中体型最小的鸟雀落下,也会有爪印,何况是喜欢刨土觅食的麝香鼠。 不过面前的这片区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与麝香鼠有关的痕迹,应该是她们几次出现惊扰到了对方,让它直接放弃在这片区域觅食。 “顺着溪水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麝香鼠的巢穴。” 随着她一声令下,桑家父子顿时分散开,沿着河边寻找起来。 麝香鼠的巢穴多建于隐蔽的水域岸边,尤其偏好岸坡陡峭且植被茂密的区域。 洞口一般位于水下,若是水位下降暴露在水面上,一般会用泥草堵塞以保安全。 在知道这个前提下,再去有意识地寻找会容易很多。 桑榆没有闲着,她挑了个方向,沿着溪水另一边往上游寻找。 她不觉得自己一行人是在白费力气,既然这片区域之前会出现觅食的麝香鼠,就说明它们的活动区域就在这条溪流边。 就算短时间内舍弃那片觅食的区域,应该也不会贸然搬家。 毕竟麝香鼠虽然没有冬眠的习惯,但却有储粮过冬的习惯。 这时候它们的巢穴多半改成了体积庞大的冬巢,巢室中已经存了不少食物,转移起来太过麻烦。 果然跟桑榆猜想的一样,三人分散开来沿着溪边寻找,几乎没过太久,那边的桑永景就率先有了发现。 他也不敢出声,站在原地对着桑榆不停招手示意她上前。 桑榆微微挑眉,没想到居然是她爹最先有发现,难道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她没有迟疑,先淌水过溪,这才往桑永景那边走。 “榆儿,你看那边,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麝香鼠巢穴?” 桑永景指着前面不远处,溪对岸水下一处被水草遮掩着的位置。 桑榆看过去,第一眼看见的只有随着奔流溪水飘荡的水草,凝神细看才看出点端倪。 “确实有点像,爹你眼神还挺好的嘛。” “嘿嘿,一般般。”听见她夸自己眼神好,桑永景略微有些心虚地将视线移开。 这年头但凡用功读过几年书的,眼睛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 或是迎风一吹就会流眼泪的,或是看不清远处的,甚至有人觉得这是自己读书用功的一份证明,会故意跟人炫耀这点。 而本来就没有太过用功读书,加上天生视力好的桑永景,只能随大流地说自己视力也不好。 倒没想到现在会因为这点被自家女儿夸赞,一下心虚地闹了个大红脸。 第一百八十六章 雄性麝香鼠 注意力完全没放在他身上的桑榆倒是没在意这些,她又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终于可以确定,这确实是一处麝香鼠的巢穴。 看洞口两边的细微爪痕,应该还是个正在使用中的巢穴。 找到巢穴之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桑榆让桑永景个去把不知道顺流跑到哪去的桑兴嘉给叫回来,自己开始在周围挖掘植物根茎。 既然想用陷阱抓住麝香鼠,那自然少不了诱饵。 麝香鼠最喜欢在秋冬季储存植物根茎、以及鱼虾等食物,鱼虾捉起来有些麻烦,但植物根茎森林中到处都是。 等桑永景领着桑兴嘉回来的时候,桑榆手中已经握着好几根刚刨出来的植物根茎。 见桑兴嘉回来,她连忙招呼对方将那几个夹板取出,然后按照那名猎户教她的方法将夹板机关打开。 一共六个小夹板,她只用了三个。 一个放在靠近巢穴入口旁不远处,另外两个则放在有一定距离的湿地边缘。 每一个夹板周围和触发点都放了几根植物根茎,上面还虚盖上一层杂草以作遮掩。 将一切布置妥当之后,桑榆示意其他两人离开。 桑永景望着筐里剩下的三个夹板,不禁询问:“这三个不用吗?” 布置陷阱当然要越多越好,怎么还留几个放着不用。 桑榆微微摇头:“先留着吧,三个足够了,要是三个都捉不住,六个全放也没什么意义。” 陷阱主打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三个的数量都算多了。因为只要有一个被触发,另外两个就不会有麝香鼠再上当。 千万不要小瞧动物的敏锐和观察力,用过一次的招数,见过的动物就不会再上当,这是它们能在危机四伏的森林中存活下来的本能之一。 “那好吧。” 桑兴嘉却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向溪流对岸的森林。 注意到他的目光,桑榆忽然问:“大哥,你在想什么?” “那些……还在吗?要不要去确认一下?”桑兴嘉没有隐瞒,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放心的话,你去看看就是,我就不去了,在这里等你。” 桑榆可不想去看那些被动物啃食过的尸体残骸,晚上会做噩梦的。 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同意,桑兴嘉微微一怔后,最终还是摇头拒绝:“……我还是不去了。” 上次算是他头一回见到有人死在他眼前,但尸体他却不是头一次见。 京城繁华,人多,罪犯也多,还多是大罪、重罪,动不动就有人被全家抄斩。 有回一位同窗知道刑场那边热闹,起哄要去看看。 结果刚到那边,只是看见那些被挂起来示众的尸体,便纷纷呕吐不止,更有人当夜便发起高烧。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靠近刑场那片区域,想来那四人的尸体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这下彻底没了问题,三人原路返回,往那片竹林位置去,准备挖山药。 从之前的教训中吸取经验,这次两把铁锹和锄头柄杆都被包上了麻布,方便用劲还不易伤手。 依旧是桑榆选定位置,二人开挖,挖累了就轮换着挖,挖挖停停倒也挖出来不少山药。 一开始桑榆还有耐心,挖坑将山药的侧面完全暴露出来,取出完整的山药。 等挖的多了,就有些烦躁,直接靠蛮力硬拔、硬掰。 就算不小心掰断也没关系,掰断的山药可以近期直接吃掉。要是想长久保存,就切片晒干,以后煮粥吃。 至于埋在地下的剩余半截怎么办?当然是好好埋上,等着明年再长出新的来继续挖了,怎么都不浪费。 还真别说,自从开始这么操作之后,三人获得山药的速度瞬间增快不少,带来的竹筐和袋子很快就被填满。 透过树叶间隙看了看天色,感觉时间不早的桑榆叫停了还准备继续挖坑的父子俩。 “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走到通往溪边的分叉口时,桑榆脚步顿了顿。 虽然知道这么短时间内,麝香鼠应该不会踩中陷阱,但心里总想着去确认一下。 而有这个想法的显然不止她一人,桑永景的步子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最终停住不动。 “榆儿,咱们要不要去看一眼?” “行!”本就摇摆不定的桑榆在他出声之后,立马应下。 她本想让桑兴嘉留在原地守着那些很有分量的山药,却没想到他也说想去,最终三人还是一起过去。 这一趟桑榆没抱太大希望,想着过去看一眼就回家。 却没成想,还没等走近,远远的就听见一声声类似鸟鸣但更刺耳的尖锐哨音。 “这是什么东西的叫声?” 桑永景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这声音听得他后背生寒,跟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一样。 “我也不太确定,但应该是抓着东西了,过去看看今晚能不能加餐。” 桑榆也没听过这声音,心中想着,可能是什么小型鸟类想要啄食夹板上的草根,不小心被抓住了吧。 越往前走,离夹板位置越近,短促高亢的声音便愈发明显,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吱——”或“咻——”的嘶鸣。 等走到近前,不等桑榆说话,旁边的两父子看清夹板上的生物后,顿时便是开怀大笑起来。 就连桑榆嘴角也忍不住扬起,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只想着过来看一眼就走,却没想到一击即中。 半边身子被夹在夹板中,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惨叫声的东西,赫然就是一只麝香鼠。 见到他们靠近,感受到威胁的麝香鼠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没有被夹板夹住的那只右腿在地上蹬了几下,只挪动了点位置,没能挣脱。 见自己没能逃脱,它只能发出类似于“嘶嘶”的声音与牙齿打颤的“咔哒”声,试图震慑住对手。 可惜它今日碰见的不是自然界中的天敌,桑榆不仅不觉得害怕,还觉得这声音悦耳极了。 伸手直接拎着它长长的尾巴将它倒提起来,望向它的生殖孔位置。 在看见肛门与生殖孔外观呈冒号状排列,香腺所在的尾基两侧凸起明显,她终于长舒一口气。 这一趟跑得太值了,不仅挖到了许多山药,还捉住了这只带有香腺的雄性麝香鼠。 第一百八十七章 猪崽与母鸡 在她检查麝香鼠的时候,桑家父子二人静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她再次露出笑容来,才跟着傻乐起来。 “嘿嘿,这大老鼠也没那么难抓嘛。”桑永景更是开始嘚瑟起来。 “哦?那还剩下几个夹板,就交给爹,再捉几只回来。” 桑榆一点都不惯着他,作势就要从竹筐中翻出剩下的那几个夹板。 桑永景只能光速认怂:“咳咳,爹就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将手上提着的麝香鼠交给他提着,桑榆走到溪边望向对岸的巢穴,洞口堵塞的泥土和草叶有明显的刚移动过的痕迹。 是这只麝香鼠觅食回去过,还是洞里有别的麝香鼠? 根据桑榆所知,一般麝香鼠并不算是群居生物。 成年雄性麝香鼠更是具有强烈领地意识的独居生物,只有在繁殖期才会寻找雌性。 除非是食物特别丰富的地区或者严寒的冬季,才会选择就近建造巢穴或群居。 这样一想,不管洞里有或者没有别的麝香鼠,怎么也不可能是只雄性,当然也就没有香腺,没有捕捉的必要。 倒是以后可以时不时地过来看看,这片区域没准还会有别的雄性麝香鼠活动。 “走吧,咱们回家。” 捉到了麝香鼠,就几乎等同于挖到了黄金,虽然这块黄金暂时换不成能花出去的银钱,但也确确实实是一份资产。 桑家三人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就连嘴上一直说着别激动的桑榆也忍不住乐开花。 回到家中,桑榆一眼就看见院中凉亭桌子上的一整只猪崽。 外形大小看起来估摸得有二十多斤重,已经杀好放完了血,旁边地上还摆着两只捆着翅膀的母鸡。 “这些该不会是张萍春她们家送来的吧?” 如果不是她们家的话,桑榆实在想不到清溪村里还有谁会给她们家送这么一份大礼。 “榆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瞧见她回来,谢秋槿连忙上前,望着桌上地下的东西很是无奈。 “的确是她们家送来的,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愿意收,一直让他们把东西给带回去,但她们放下东西就跑……” 她倒是想追上去把东西还给人家,可刚把猪崽给抱起来,提上那两只鸡,走出院门就不见了对方身影。 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知道对方住所的具体位置,总不能一家家地上门去问。 于是这些东西便暂时留了下来,等桑榆回来再行处置。 桑榆上前查看一番之后,不禁感慨:“好大的手笔。” 这时候的猪不像后世品种那么优良,养上八到十个月就能长到两百斤出栏,最常见的还是未经改良的中华本土黑猪。 生长缓慢、体型小,成年猪的体重仅为现代猪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得养上一年甚至更久才能出栏宰杀。 若非专门祭祀或重大节日,根本没人舍得宰杀猪崽。 而那两只母鸡也不便宜,相较于普通肉鸡百文左右的价格,会下蛋的母鸡价格能足足翻上两倍有余,达到惊人的四百至五百文。 这两样东西的价格加在一起,怕是得将近二两银子,一般人家哪能轻松掏出这么多钱。 “行,东西就先放着,我去问问他们家在哪再还回去,爹……算了,大哥你跟我一起去。” 眼下这个时间她一介女娘独自上门容易惹上点说不清的事,得找个人陪她一起去。 她本想让桑永景陪她,转念一想,还是换成了桑兴嘉。 听见她点到自己的桑永景刚想答应下来,却见她又立刻改口,忙不迭地插话:“诶,爹可以陪你一起去啊。” “爹你辈分大,过去说话不方便,大哥陪我一起去就行。” 之前跟张萍春交谈的时候,桑榆都是以平辈姿态来与对方交流。 眼下若是带着桑永景一起去,对方怕不是还得问他一声叔父,未免太过严肃。 她说得极有道理,桑永景一想也是,一下安静下来不再多言。 叫上桑兴嘉一起,桑榆和他去离得最近的那户人家简单问了几句。 这户人家昨日也在河边帮忙救援过宝儿,一下认出桑榆就是昨日那位救人的小娘子,态度瞬间热情不少。 不仅十分详尽地帮她指出路线,更是恨不得亲自领着她过去。 桑榆自认为自己昨日不过是简单的施以援手,但在其他村民看来,她可是一位拥有能让人起死回生妙法的医师。 这年头,但凡懂点岐黄之术,就敢自称一句大夫,又何况是她这种惊人手段呢。 就凭这一点,不管自己家人有没有生病,都得对她礼让三分。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得病、会不会有求到她身上的一天。 桑榆哪能让对方帮忙领路,好言推辞后,跟桑兴嘉折返带上张萍春一家送来的猪崽和母鸡往她家赶去。 此时天色已晚,许多家烟囱里已然飘出白烟,贸然上门有些不妥,但桑榆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退还礼品这事不好隔夜。 张萍春家离她们家的距离有点远,得绕过石磨再往前走一段才能到。 刚走到院门外,正当她想要敲门的时候,在院子里支了张木桌准备吃饭的赵家人便提前发现了她们。 赵家老太太轻咳一声,提醒背对着大门摆放碗筷的儿媳:“有人上门来了。” 张萍春下意识地回头望去,随即脸上便露出喜色:“哟,桑家妹妹,快请进快请进,一同吃点?” “呃,嫂嫂正打算吃饭呢?” 赶在人家正要开饭这个时间点过来,桑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尴尬。 “是呢,我刚还跟你哥哥说改日得请你来家里吃顿饭,没想到你就来了,正好择日不如撞日,一起坐下吃饭。” 张萍春见到桑榆那是真喜欢,要不是她自家宝儿的命肯定保不住。 别说一家人喜笑颜开地坐在院子里吃饭,怕是现在白事都办到一半了。 “呃,饭就不吃了,家里已经做好。” 一番客套之后,桑榆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开始说正事了。 “这些东西太过贵重,更别提昨日便收了那么多礼,哪还能再收这些,嫂嫂还是收回去吧。” 说着话,她给旁边身形掩在门后的桑兴嘉使了个眼色,让他抱着猪崽进门。 第一百八十八章 隐藏的富户 直到这时,张萍春才发现来的不止是桑榆一人,眼见桑兴嘉扛着猪崽就打算往桌上放,她连忙张开双手拦在桌前。 “诶,桑家妹妹,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再者说这些东西也不值钱,你便收下吧。” 她跟老母鸡护崽一样拦在桌子前,再加上赵家老太太也有意遮挡,任桑兴嘉如何调换方向,都靠近不了桌子。 面前是两个女人,他又不能硬闯,一时间只能抱着猪崽,无奈地看向桑榆,眼中满是求助之意。 “嫂嫂,这些东西真的太贵重。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真不用花这么多钱,心意我收下,东西还请务必收回。” 桑榆不是个傻子,只会把好东西一个劲地往外推,谁不想天下掉馅饼,谁不想走路上白捡钱。 只是她更清楚,村子里的人家并非家家户户都多么有钱,有些人还在为每日的饭食而努力。 昨日张萍春送来的那些东西,她估算过其中价值,感觉自己就算收下应该也不会影响对方一家的生活,又实在推辞不了,这才收下。 但今天的这些东西,她是真的不能收。 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掏空家底买来的,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因为这些东西送出去而变得揭不开锅。 “嗐,真不值钱。妹子我跟你说实话,这鸡和猪呢,都是我们自家养的,没花钱买。” 张萍春大概明白桑榆为何不愿意收,连忙解释起来。 桑榆一下愣住:“自家养的?” “对啊,就在后院,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跟后面就是山壁,只有前面一片院子的桑家不同,赵家前后都有院子,或者说前院后菜地。 屋后的菜地上种着不少嫩绿的时令蔬菜,还搭着两间简陋的平房。 她领着桑榆在门口转了一圈,其中一间里面垒着鸡笼,方便母鸡下蛋孵蛋,另一间则是养着一只带着四只小猪崽的黑色老母猪。 一圈转下来之后,桑榆再看张萍春的眼神就不同了。 原来每天早上打鸣吵醒她的那些鸡中,就有赵家一份。他们家哪是贫农啊,分明是隐藏的富户才对。 “妹子你看我没骗你吧,都是自家养的,真没花什么钱。” 这话张萍春说谎了,小猪崽确实没花钱,自家老母猪下的崽,但那两只母鸡却是用真金白银买来的。 毕竟自家也就那么两只老母鸡,全指望着它们下蛋给家里孩子老人补补身子,送出去的话自家吃啥。 当然这些事她也不会告诉桑榆,只说是自家的让她心安理得收下就是。 两人转悠完一圈重新回到前院的时候,张萍春的丈夫赵虎也回来了。 他正和桑兴嘉聊天,瞧见桑榆回来连忙起身,上前就是躬身一礼:“多谢桑家小娘子的救命之恩。” 桑榆连忙侧身避开:“快快请起,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宝儿,快过来给小娘子磕头。”赵虎却是没打算将这事轻松揭过。 他今日早早领着夫人和儿子,带着谢礼上门,想当面正式地谢过桑榆,却因为宰杀猪崽耽误了点时间,正好与出门挖山药的桑榆三人错过。 桑家只有两个女眷,他一个大男人哪怕带着夫人也不好久留,便将谢礼留下,打算改日再上门拜谢。 却没想到现在桑榆主动上门,他正好趁机让自家儿子好好给人家磕头道谢。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哪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 “诶,不用不用。” 桑榆摆手想要拒绝,那边的赵宝儿却是听话的走过来,“啪嗒”一下跪在地上,恭敬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每一个都重重地磕在地上,三个头磕完以后,脑门上都沾上了一层土,一看就极为用力。 人家小孩子满脸严肃地给她磕头,她实在是不好再避,受完三个头之后,桑榆连忙伸手将赵宝儿扶起。 她倒是又想到个好的借口:“磕头我受了,那这些谢礼你们就收回去吧。”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我们家三代单传,就宝儿这么一根独苗,小娘子你救了他的命就是我们老赵家的恩人。这些谢礼还请务必收下,不然我们于心不安呐。” 赵虎话说得诚恳,也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他拼死拼活挣钱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全家过上好日子,给赵宝儿将来搏一个更好的生活。 要是赵宝儿昨日真的意外没了,别说是他,怕是连家都得散。 “这……”桑榆有些犹豫。 她一开始态度特别坚决,打算一定把这些东西给还回去,实在不行就照搬对方的套路,把东西撂下就跑。 但仔细了解其中内情之后,她似乎又觉得这些东西也不是不能收。何况对方态度如此诚恳,她要是不收好像不给对方面子一样。 “我家夫君说得对,妹子你就收下吧,你要是不收,以后每日我都让他给你们家送十斤猪肉。” 张萍春见她态度不再那么坚定,顺势给了个台阶。 正在权衡的桑榆一下被她的话给逗乐:“噗,每日十斤哪能吃得完,何况那得多少钱,嫂嫂就别逗我了。” “要不了多少钱,我家这口子是个杀猪匠,别的没有,猪肉管够。” 张萍春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见寻常人提及杀猪匠时的看不起姿态,反而隐隐有些自豪的感觉。 杀猪匠虽然名声不好,也不大被人看得起,很多人还觉得他们属于贱籍。 但正是她夫君这个杀猪匠,让她每日有肉吃,不愁吃穿,享尽清福。连娘家都沾了光,时不时就会送去一份猪肉。 哪怕是村里人,从赵虎这里买肉都会打折。 不然当时赵宝儿落水,也不会立马就有那么多人愿意出手相救,无非是感念这份情谊。 “杀猪匠?”桑榆心念一动,忽然问了个与刚刚话题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杀猪一日能挣多少钱?” 话刚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这话未免太过冒犯。 连忙改口:“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见你们后院在养猪,想着为何不扩大规模。”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杀猪和养猪哪个更挣钱,她忽然想到一件自己曾经动过念头却没真正实行的事,或许可以让对方试一试。 第一百八十九章 自家人用着才放心 “哈哈,挣不了多少,也就刚能养家糊口。” 赵虎不甚在意地哈哈笑了两声,含糊着把话给带过去。 “至于养猪,出栏速度实在太慢,一养就是一年,每日还得去割猪草,劳心费神,便不多养。” 不论养什么,想养大总得让它们吃饱。 这年头不像后世,有精心配比过的饲料,定时定点喂饲料就行,得上山去割猪草。 没草的时候就得喂别的,根茎类的蔬菜、洗锅水等等一堆乱七八糟的,总之不能饿着,精贵得很。 养猪不能说不挣钱,毕竟只要你足够勤快,只给猪喂猪草也不是不行,除去时间成本和买猪崽的钱,其他投入基本为零。 但一来时间跨度大,二来猪长肉的速度实在太慢,过程中若是遇上什么疾病或意外死亡,就血本无归,风险太大。 所以村里养猪的人并不多,就算养猪,最多也就养上一两只,像他们家这样一大带好几只小的情况都不多。 “我……”桑榆想直接说她有让猪快速增肥的方法,劁完的猪不仅没了那股骚臭味,还能快速增肥早日出栏。 但她仔细一想之后,又默默将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刚跟对方认识,就贸然将这件事说出来,就算对方面上看在自己救命恩人的份上应下,事后估计也不会照做。 还得再等一等,拉近点关系才能试探着说这事。 桑榆想的不是别的事,正是劁猪养猪一事,之前她跟桑永景提过也动过养猪的念头。 但顾忌自家大哥早晚要去考取功名,最终她还是选择歇了这份心思。 眼下认识的赵家,简直就是一个上天送到她眼前的好机会。 如果能抓住机会,不求靠这份东西挣钱,起码以后她就能吃上不带腥臊味的正常猪肉。 不过这事急不来,信任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迅速建立起来的。 想到这,她忽然展颜一笑,不再继续推辞。 “既然你们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再推辞。这些谢礼我便收下,借花献佛等明日晚间请你们一家一起吃顿便饭可好?” “好啊,可要帮忙,我明日早些过去。”自打丈夫出面后,就没再怎么说过话的张萍春高兴地插话,态度十分积极。 桑榆摆摆手:“不用,就是些家常小菜,我一人足以,主菜便吃这只小猪崽。” 又说了几句,敲定明晚他们一家来自家吃饭后,桑榆和桑兴嘉又拎着东西原路返回。 路上桑兴嘉就问:“小妹,你不是说不行就把东西放下直接跑吗?怎么咱们又把东西给带回去?” 他自打一进赵家院子,两只眼睛就没闲过,一直在不断寻找最佳的逃跑路线。 连如何推门狂奔都事先预想过,却没想到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 “计划赶不上变化,临时变动,得收下谢礼,以后咱们两家才能常来常往。” 桑榆摸了摸手中缩着脖子的母鸡,心里则想着,等明天还得让祖母编个鸡笼,不然这两只鸡都没地方放。 下蛋的鸡可太好了,虽然鸡蛋价格并不算太贵,但她一直没怎么买过。 不是舍不得,而是村子里没人卖,想买就只能从岭南城里买了带回来。 每日要买的东西多,路程远又颠簸,鸡蛋很容易被碰碎,到时候吃到的还没碎得多。 现在有了自己的母鸡,不求多,一天下一个,攒两天都够炒个韭菜鸡蛋,多攒几天还能开展更多吃法。 “常来常往?” 桑兴嘉品着她说的这个词,联想到对方家里养的猪,忽然想起自家小妹之前好像有想过要养猪,难不成她是想让对方帮忙养猪? “小妹,你是不是想让他们家帮忙养猪?咱们自己也能养的。” 桑榆回答的异常果断:“咱们不养,你得考取功名,以后被人知道家里养猪会笑话你的。” 这事自从桑永景跟她说过这事以后,她就没再想过自己家养猪。 毕竟她还指望着以后桑兴嘉当上大官,不能做这种会对他仕途有影响的事。 如果想要更好的发展,就得有钱有权,前者桑榆有信心依靠自己挣到,可后者要么通过利益交换,要么就只能指望桑兴嘉。 何况利益交换来的权力再大,也得经过别人的手,终究隔了一道,还得是自家人用着才放心。 完全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小九九的桑兴嘉,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地为自己考虑,一下感动得不知道说些什么。 等激动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他才又说:“可是……我真的能考取功名吗?” 桑兴嘉自己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拿起笔、看过书,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提笔读书,这样的他真的能考取功名吗? “嗯!当然能!大哥你忘了,我看人特别准。”桑榆对他却是很有信心。 这段时间挣了些钱,她已经在考虑让桑兴嘉继续读书的事,只是还没想好是去找哪位老师跟着学习。 岭南不比京城,当地的夫子教育水平有限,但这里也有好处,不乏有大官被贬,他们各个都是从万千考生中脱颖而出的应试高手。 若是能寻到一位有学识、有能力的文官,桑兴嘉跟着对方学习,能学到相当有用甚至受用终身的东西。 甄别对方是否有教学的能力、品性如何,才是桑榆发愁的事。 人的伪装能力很强,不经过一定时间的接触,很难确定其品性。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大哥秉性纯良,又很容易相信人。 她实在是害怕随便挑一个,没能学到什么本事还好说,别把好好一个人给带歪了。 没想到自家小妹如此信任自己,桑兴嘉一下受到了鼓舞:“我定然不会辜负小妹的信任。” 第一百九十章 搭个简易土灶 回到家中,见他俩抱着东西出去,又原样抱着东西回来,桑永景不免失笑。 “怎么又把东西给抱回来了?” 桑榆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着重提及对方家里养了猪这件事。 之前跟她聊过这事的桑永景瞬间明白过来,略一思索后赞同地点头:“这主意倒是不错。” 只要自家不养,哪怕是花钱让别人帮忙养,别人也挑不出错来。 如此一来既能挣钱,又能避免桑兴嘉以后被非议,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忙了一天早饿了吧,先吃饭,吃完再说。”谢秋槿招呼着他们过去吃饭。 一家子有手有脚的,总不至于全都死等着桑榆回来再做饭吃,她不在的时候,就由其他人来做。 味道一般,但总归是能吃饱的。 吃饭的时候,桑榆就在思索明天两家一起吃饭,该准备些什么菜。 主菜当然是那只已经杀好的小猪崽,做个简单的烤乳猪。 其他配菜也不能少,再加上人多,总得多准备些,看来最好还是去城里买点菜回来。 还有那只麝香鼠也得找个时间杀掉取出整个香腺囊,不然长时间处于应激受惊状态,容易不小心导致香腺囊破裂或麝香鼠死亡。 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少,不过理清之后再处理起来就容易许多。 “爹,大哥,明日你们去城里给我买点菜回来,要……” 刚吃完饭,桑榆就开始分派任务。 凡事不必事必躬亲,没那么重要的事情完全可以放手交给家里其他人去做,她总揽大局就行。 “行!”桑永景和桑兴嘉一口答应下来。 烤乳猪肯定不能在厨房里烤,到时候还得在溪边搭个火堆。 想到这,桑榆就又开始后悔,之前她就说厨房里的两个锅不够用,要在外面再搭一个土灶。 结果串串生意太过火爆,给她忙得连搭灶的时间都没有,得趁着最近有空,把土灶给支起来。 要是现在家里有三个灶,虽然依旧不能直接烤乳猪,但起码不会耽误她同时开工烧三个菜。 赵虎送来的猪崽依旧没有放血,只不过在宰杀时流出些许血液。 倒是外层的皮毛皆被刮过一遍,仅剩下些许不易刮掉的杂毛,一看就是用心收拾过。 桑榆一刀切开小猪崽的腹腔,将内里的内脏取出,简单清理后浸泡在水中。 猪崽也得放在水中浸泡,要不是怕被水中游鱼虾米之类的生物啃咬,她恨不得直接把猪崽整个浸泡在溪水中,让流动的水带走肉里的血水。 又拿出几条晒干的咸鱼放在水中浸泡,将那两只母鸡暂且先用竹筐倒过来盖住,今日的事也就差不多完成。 次日天明,桑永景和桑兴嘉去城里买菜,谢秋槿和桑榆忙着处理家里现有的食材。 施老太太则领着桑兴皓端了两个小板凳,坐在溪边看着浸泡在溪水中的猪崽。 桑榆在猪崽胸骨位置钻了两个洞,用麻绳一端捆紧,另一端拴在板凳腿上。 由桑兴皓观察溪水,发现有鱼啃咬猪崽就提两下绳子,施老太太甚至还能腾出手来编鸡笼。 她没编过鸡笼,但胜在理解能力高超。当初凭借桑榆三言两语的讲述,就能编出个防刺手套,鸡笼更不在话下。 鸡笼的种类有很多种,有专门用来捉鸡的、有给鸡夜间休息时居住的、也有卖鸡的时候关鸡的。 桑榆给施老太太描述的当然就是给鸡夜间休息时用的,整体呈椭圆形,前端留有圆形开口方便母鸡进出。 家中的东西并不多,母女俩一起动手很快就收拾妥当。 桑榆拎着铁锹来到溪边,准备动手搭个简易土灶。 猪崽的分量不轻,掏空内脏后差不多还有将近二十斤,要是用之前烤兔子的法子怕是很难烤熟。 她挑选好一处地势平缓、位置开阔的好地方,开始用铁锹将覆盖在土地表面的碎石石块全都清理掉,露出泥土地面。 再往下挖一截,挖出火道,方便留出进风口和灰坑。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简单许多,寻找大小合适的石头,和着稀泥搭成双排土墙。 等到烤制的时候,往墙顶架上串好猪崽的木棍,两面来回烤就行。 那边聚精会神忙着提绳子的桑兴皓,一见到桑榆在和稀泥,本来还颇觉有趣的游戏瞬间失了兴趣。 他跟施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喜滋滋地跑到桑榆身边,装模作样的问:“阿姐你在做什么呀?要不要我来帮忙?” 嘴上明明还在问话,手却已经不自觉地伸向那滩黄泥,显然不管桑榆要不要帮忙,他都想要来帮这个忙。 桑榆瞥了他一眼,瞬间明了他的意图,但还是笑着答应下来:“好呀,皓儿帮我用这些泥把石头缝隙给填上,不能有遗漏哦。” “好!”桑兴皓立马连连点头答应下来,手在黄泥里捏了两下,捧起一些就开始填充缝隙。 黄泥风干需要一定时间,桑榆这个时间点做,等到下午正式开烤的时候,不说完全干透,但表面肯定是能干的。 再加上火焰熏烤,水分迅速蒸发,不求黄泥石块堆成的土墙有多牢固,起码烤完一只猪崽那是绝对能抗住的。 那只被放到溪水中随波漂流的猪崽在桑榆搭好土墙后,终于被捞了起来。 长时间的浸泡、溪水冲刷,让猪崽表皮微微泛白还有些浮肿,肉眼可见的地方,基本看不见血水。 烤乳猪想要做得好吃,提前腌制入味那是少不了的。 一般情况下,需要提前腌制十二小时左右,但现在腌制晚上烤也勉强凑合。 猪肉清洗干净后,从臀部内侧顺脊骨劈开,除去板油,剔去前胸四根肋骨和肩胛骨,再用清水彻底冲洗干净沥干水分。 这种小猪崽跟肉里自带腥臊味的大猪不同,那股腥臊味还不太明显,用的调料也就不需要太多。 葱姜蒜提前泡水,花椒、桂皮、八角、丁香、小茴香磨成的五香粉,加上盐、糖、黄酒、淀粉、芝麻酱等均匀地搅拌在一起。 而后将调料涂抹在猪腹腔内部,放进地窖中低温腌制。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还没到中午饭点,负责去买菜的父子俩就已经带着满满两大筐东西回来。 “榆儿,你要的东西都买到了,还有两坛黄酒,也,也买了。” 一路生怕耽搁时间,桑永景和桑兴嘉几乎是片刻也没敢停,买完东西就马不停蹄地回来。 “行,酒先放堂屋桌上,你们坐着休息会儿。” 桑榆本来想让他们帮忙择菜洗菜,见他们累得直喘气,还是没忍心。 清溪村这边距离岭南城的距离不算远但也绝不算近,一来一回又背着重物,不让他们休息会儿,实在是说不过去。 既然晚上要吃大餐,中午这顿就没弄太多菜,简单炒了两个菜烧了一盘红烧肉糊弄过去。 就那红烧肉,都还是前日张萍春给送来的,想来应该是她们自家留着吃的肉,当时直接就给她拎过来了。 吃饱喝足休息够了的父子俩没再继续闲着,不用桑榆主动开口,就很有眼力见地开始择菜洗菜。 甚至有些不太注重刀工的菜,他们还能顺便给切好备用。 要不是怕自己做出来的菜难以入口,都恨不得直接把菜给炒出来端上桌。 桑榆渐渐觉出不对来:“你们俩今日做什么亏心事了?” 倒不是说他们俩往日不勤快,只是以往他们就像坏掉的时钟,拨一下动一下,今日异常主动反倒显出不对来。 “咳咳……”桑永景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被自己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下桑榆的目光可就落到了桑兴嘉身上,他下意识地避开与桑榆眼神接触,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试图糊弄过去。 “没,没做什么亏心事。” 桑榆:……她算是明白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怀疑的话,那现在她就能肯定,这两人肯定背着她做了什么错事。 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老实交代,不然我就分开审问了。” 若是桑家父子俩足够硬气,咬紧牙关一句话不说,哪怕桑榆跟他们一对一质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只可惜他们根本就不是那么硬气的人,再加上这事在他们眼中也算不上什么特别严重的大事。 被她一番恐吓之后,便如同倒豆子般将事情来龙去脉全都说了一遍。 自打昨日抓到那只麝香鼠后,父子俩的情绪就一直处于激动之中,总觉得自己一家只要把麝香脱手就能瞬间发财暴富。 连带着今日进城采买的时候,也不自觉地往北边的大型坊市凑。 他们倒没有傻到直接过去问人家收不收麝香,只从一处处卖香料的摊位前来回打转。 时不时的还要问上两句这是什么东西,多少钱一两,问完就走完全没有要买的意思。 本意是想随便聊上几句,熟络之后旁敲侧击打听哪里有人收购麝香。 却没想到被那些摊主误认为是其他坊市派过来打听物价的,两人直接被当场赶出坊市。 还有人撂下狠话,下次要是再在这座坊市里见到他们,就见一次打一次。 桑榆听完之后,又等了一会儿,见二人只傻乎乎地盯着自己不再继续往下说,她才明白过来,合着就这么点小事啊。 “……你们得庆幸没主动去问麝香的价格。”憋了半天她说出这句话来。 “榆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桑永景没听懂。 “你会在什么时候去打听一只野鸭能卖多少钱?” 桑永景想都没想,直接回道:“肯定是家里捉到野鸭的时候……哦,我明白了。” 人做的绝大部分事情都具有利己性,就像桑榆举的例子一样,家里有野鸭想卖掉,才会去专门打听人家一只野鸭能卖多少钱。 若是他们真的傻不愣登的去问人家麝香能卖多少钱,不管他们怎么旁敲侧击,对方都能立马意识到他们手里有麝香。 到了那时候,就不是被直接赶出坊市,能不能有命回来都是个问题。 本想继续去忙着处理菜品的桑榆想了想,还是又补充一句:“爹,大哥,这事你们就别瞎操心了,我自有主张。” 她是真怕这二位一个没看住就搞出大事来。 父子俩讪讪一笑,连连点头称是,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桑榆让他们买了只鸡回来,打算就着烤乳猪的柴堆顺便做个叫花鸡。 她一刀干脆利落地抹了鸡脖子,放干净鸡血后随手一丢,鸡便开始在地上扑腾起来。 “爹,你去烧锅热水,等会儿跟大哥一起把鸡毛给拔干净。” 杀鸡他们不敢,给鸡拔毛总归是敢的。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桑榆从地窖中取出腌制冷藏好几个时辰的乳猪,用一直浸泡在溪水中的两根去皮粗木棍沿脊柱平行贯穿猪身。 接下来一般会用铁丝捆住四肢固定保持平整,防止烤制时卷曲。 不过这里显然没有铁丝,桑榆直接用泡过水的竹条将乳猪四肢捆紧。 泡过水的竹条在烤制过程中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被烤焦、碳化,再断裂,不过只要及时补充新的竹条就没问题。 最后再给猪的表面刷上一层醋与黄酒一比一配比的酱汁,方便等会儿烤制时外层形成脆皮。 与烤乳猪最为搭配的当然是苹果木或荔枝木之类的果木炭,经由果木炭烤制出来的乳猪会带着一股淡淡的果木香,清新解腻。 但炭还要花钱去炭场买,树枝却满山都是,捡回来就能用。 将柴火堆在土墙中间架起,等火势逐渐变大,确认最顶端的火焰不会接触到土墙顶部时,她才将整只乳猪都放在土墙上。 烤乳猪所需的时间很长,大致需要三到四个时辰,哪怕桑榆现在动手开始烤制,也得等天后以后才能吃上。 乳猪刚架在火堆上的时候,下面的火焰不需要太大,这一步主要是给乳猪烘干脱水。 还得有专人看着,将乳猪表面的油滴扫落,免得在猪身上燃起大火。 这事桑榆直接交给桑兴皓,让他多小心点,别把自己给烫到。 第一百九十二章 水多加面,面多加水 那边桑家父子俩鸡毛也拔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许不太好拔的小细毛,两人正凑在一起,瞪着眼睛一根根寻找。 桑榆正想过来问问鸡处理得怎么样了,一眼就瞧见他们恨不得把眼睛贴在鸡肉上。 “……你们在干嘛?” “有点细毛不好拔,我们想拔得干净点。” 桑兴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却忘了自己刚拔过鸡毛,手上残留的浮毛一下贴在脸上。 沾了水的鸡毛还没那么容易弄下来,一时间让他更加尴尬。 桑榆接过那只光溜溜的鸡左右看了看,还算干净,满意地点点头,给两人继续安排任务。 “行了,拔得还挺干净。爹你去和面,大哥你去外面看着点火堆,小弟一个人我不放心。” “和面?我、我不会啊。”桑永景一怔,他倒是吃过馒头一类的面食,但让他自己做,他哪会啊。 桑榆斜了他一眼:“那我去和面,你来给鸡开膛剖肚?” “我、我去试试。”桑永景顿时哑火,比起拿着菜刀对着一整只鸡无从下手,他宁愿去试着和面。 去完毛的鸡清洗干净后,切除鸡屁股,掏空腹腔,留下肝、心、胗,其余部位全都丢弃不用。 然后用刀背敲断鸡胸骨和腿骨,防止烤时收缩变形的同时还能更易熟透。 接着用一把竹签在鸡肉厚的腿、胸部位扎孔,将提前调制好的腌料均匀涂抹在鸡身内外,按摩五到十分钟。 再将葱姜、香菇塞入鸡腹,淋上少许黄酒,用线捆住鸡腿固定造型,放入地窖中冷藏腌制。 再次从地窖中出来的时候,桑榆忽然觉得地窖被自己用得像冰箱,保冷保鲜全都靠它,只可惜没有制冷功能。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只剩等待。 闲着也是闲着,桑榆想了想,拿出泡在水中保存着的魔芋结和泡发好的木耳、竹笋,准备再做一道凉拌菜。 要说到魔芋结,就不得不说起桑榆专门让施老太太编的一个圆形竹簸箕。 那个竹簸箕跟寻常编织紧密的簸箕不同,横平竖直地留出一个个大小相等的方形小孔。 将处于黏稠状态的魔芋糊糊盛入竹簸箕中,重物挤压形成丝后,落入将近七十度的温热水中,加热五分钟左右就能固化。 等全都做完后把水沥干,进行冷却,之后挨个给魔芋丝打结。 虽然魔芋结跟魔芋片、魔芋块都是同一样东西,但却会因为其形态不同而产生独特的口感。 上次她给刘茂送魔芋的时候,他还一直说魔芋结更入味更受欢迎根本不够卖,让她下次多送些。 桑榆有心想要与赵虎一家结交,那自然少不了好酒好菜,一道凉拌魔芋结最是适合下酒。 凉拌菜不需要太多步骤,不过半刻钟的工夫,她就将菜做好,放到地窖中存着。 等她腾出空来去看桑永景,当即便是一愣,他面前那盆白花花的是什么东西? 桑永景被派来和面,一窍不通的他向桑榆讨教什么状态的面,算是活好了,有没有什么小窍门。 对此,桑榆给了他八个大字——水多加面,面多加水。 他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怕自己控制不好,没敢放太多面,一点点地往里加水,粉与面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变成一团白花花的面团。 就是这次的成功让他信心倍增,哗啦一下往盆里舀了好几碗面,又兑上几碗水,两只手不断搅动揉搓。 渐渐他觉出不对来,这面怎么不成型啊,稀得跟烂泥一样。 又往盆里加了些面粉之后,却又显得太干,根本揉不动。 于是他就按照桑榆教授的八字口诀,"水多加面,面多加水",和着和着,面前的盆就满了。 “爹啊,你打算做多少馒头?” 桑榆伸着脑袋看了眼旁边盛面粉的麻布袋,只剩下底子些许面粉,其他的都在盆里。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加来加去就变成这样了。”桑永景真的欲哭无泪,明明一开始他和面和得还挺好的啊。 “算了,我来帮你。”桑榆叹了口气,开始动手帮忙。 她一开始只想着和一点面,煮咸鱼豆腐汤的时候贴一圈锅边,搞点焦脆口感的馒头。 现在看来,怕是得专门蒸上一锅。不对,一锅都不一定能蒸得完。 拿出之前买的一罐酵面,桑榆看了眼盆中的一堆面,直接整罐倒进去。 面的量太多,她不得不分开,先取出一半,在桌子上撒上写干面粉,而后开始揉搓。 桑永景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学着她慢慢揉搓着盆中剩下的面团,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两团面都揉好后,放入盆中放到空锅里盖上锅盖等待发酵。 现在的天气还能发酵得起来,要是再过上一段时间天冷了,就得烧点柴给锅里加加温。 “行了,爹你先歇会儿,等面发好了再来帮忙。” 忙完这些事之后桑榆出门一看,架在土墙上的乳猪猪皮已经变成黄白色,身形因为肉质收缩而小了一圈。 桑兴皓和桑兴嘉两兄弟还在兢兢业业地将乳猪表面的油花扫落,生怕自己迟上一点整只猪就燃起来。 “……倒也不用这么小心。”桑榆小声的吐槽了一句,立马被桑兴嘉察觉,抬头望过来。 瞧见是她,连忙开口问:“这猪外面不刷糖水吗?” 他记得上次烤兔子的时候,小妹明明拿了一碗糖水让他往上面刷的,难不成这次烤猪不用。 “也是要的,等最后再刷就行。” 桑榆伸手从一旁的柴堆中抽了根木头,横拿着往膝盖稍上点的位置一顶,木头瞬间断成两截,她顺手塞进火堆底部。 “现在添些柴,过两刻钟就翻一面,让乳猪肉最厚的地方慢慢烤熟。” 这个过程极为漫长,差不多得两个时辰。 因为用的木柴而不是木炭,还得不定时地往火堆中添柴控制火势,很是麻烦。 桑兴嘉却极有耐心,微笑着答应下来:“好,我一定及时翻面。” 第一百九十三章 膨胀是正常的 感觉面应该发的差不多,桑榆刚进厨房,还没来得及掀开锅盖,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桑永景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迅速跟上。 “爹?”这是怎么了? “咳,那什么,我来帮忙。”桑永景不好意思直说他想看看自己揉完的面团会变成什么样,便只说自己是来帮忙的。 多个人帮忙总比自己一个人忙活要省事,桑榆眉毛一挑没有戳穿他,伸手掀开锅盖。 随着锅盖刚一掀开,一股带着些许酒精味道的发酵味便瞬间涌入两人鼻腔。 而后才注意到盆中鼓胀到极致的面团,原本揉搓过后,只有三分之二盆的面团,此时赫然膨胀了一倍。 “这么大!” 桑永景望着那满满一大盆,鼓起部分超出盆高一大截的面团,大吃一惊。 他看看盆里的面团又看看锅,感觉像是发生了什么他理解不了的神奇手段。 “来吧,咱们继续揉,等会儿做点甜馒头再做点咸口的花卷。” 桑榆倒是见怪不怪,发面嘛,膨胀是正常的。 将盆从锅中端出放到桌子上,桑榆轻轻一掀,上层的面团被掀起,露出内里满是气孔的蜂窝状结构。 而后她又揪下一块面团,塞到原本放酵面的罐子里。这团小剂子会成为新的酵面,也就是俗称的老面。 在桌面撒上一层干面免得面团沾在桌子上,再将盆里所有的面团全都取出,一分为二。 桑榆自己留下一半,另一半交给桑永景,让他学着自己的动作揉搓,给面团排气。 原本鼓胀的面团在经过二次揉搓后,体积慢慢缩小又恢复到一开始的大小。 等揉到面团光滑不沾手后,桑榆再次将手里的面团一分为二,其中一半打算做白面馒头,另一半做糖三角。 至于桑永景手中的面团,一半做成花卷,另一半做成贴饼。 她甚至觉得,有这堆面食在,晚上饭都不用煮。 白面馒头是最容易做的,将面团分成均匀的几个剂子,然后揉搓变圆,就可以放到笼屉里等着上锅蒸。 糖三角稍微麻烦一些,先将面团分成小剂子,然后压平,手指蘸取清水刷在面皮边缘增加黏性。 再用勺子舀上半勺糖,提起面皮三点向中间捏合形成三角。 见她动作麻利的将一个个面剂子捏成三角状,桑永景也有些蠢蠢欲动,伸手拿过一个,学着压平、蘸水、舀糖、捏合…… 可没等他把面饼捏成三角形,面饼底部就裂开个大口子,刚舀进去没多久的糖块“啪嗒”一声落在桌子上。 “……” 明明刚刚他看桑榆也是这样包的啊! “噗,”桑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又强忍住笑意耐心指导,“爹你捏的时候,要从面饼边缘 说着话,她还特意放慢动作给桑永景示范一遍。 桑永景看着感觉挺简单,一看就会,可等自己上手做的时候,却怎么捏都觉得不对。 明明想往上提着捏住,手指却不听使唤的一下糊成团,最后好好一个糖三角,被他包成了个歪七扭八的金字塔。 看着那个三条边一点都不直,跟随时要塌方似的三角形,桑永景终于明白自己实在不是个心灵手巧的主。 “……还是榆儿你来包吧。” 桑榆手脚麻利的将糖三角包完放进笼屉中,两层笼屉被塞得满满当当,直接起锅烧水准备开蒸。 她用火折子将一把干草点燃塞进灶膛,塞几根细枯枝进去,等火势渐渐变大,再塞上几根粗枝就可以暂时不用管了。 “爹,我教你做花卷呗,这个比糖三角简单。” 之前栽种在厨房旁边菜地的葱长势喜人,从原先的一小簇慢慢变成一大簇。 桑榆用菜刀割下一把葱,洗净后切碎加入油盐,搅拌均匀后洒在擀成长方形薄片的面上。 而后将面从下方往上卷紧成条状,切成两指宽的剂子。 剂子全都切完后,桑榆抽出两支筷子,洗净擦干分给桑永景一支。 他拿着筷子有些无措:“这是?” “秘密武器,爹你跟我学,来把筷子横压向剂子中间,拉扯两端稍稍抻长……” 桑榆将每一步动作都放的很慢,生怕他学不会。等他做完之后,才继续进行下一步。 “现在把筷子放面卷” 桑永景动作很慢,但却在精准地复刻她的动作,一丝不苟地照着她的动作模仿,绕圈、压实、抽出筷子…… 随着他试探着将那支筷子缓缓抽出,一个表面带着翠绿葱花的花卷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看着那个层次感十足,表层葱花鲜灵油润的花卷,桑永景直接愣住,他,成功了? “爹你做得真好看,感觉都能拿出去卖。”桑榆不吝啬赞美的词句,上来就夸。 本就对自己居然能一次成功而感到兴奋的桑永景,经过她一通吹捧之后,更加的飘飘然。 直接拍着胸口放下大话:“榆儿你去忙别的,这些花卷都交给爹来做。” “好嘞,就交给爹你了。”桑榆就等着这句话呢,一口答应下来。 她将剩下的那团面拿过来,沿着炖着咸鱼豆腐汤的锅边准备贴面饼。 鱼汤边贴面饼,其实就是铁锅炖鱼贴饼子,是北方的一种传统烹饪手法。 鱼汤炖煮与面饼贴锅同步完成,面饼底部焦脆,上部吸饱鱼汤鲜香,可以充当主食,一锅就是一餐饭。 通常情况下,面饼需要用玉米面和白面混合,不过这时代连玉米都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就只能用白面凑合着做。 在贴面饼之前,桑榆又往揉好的面团中加了些水,将面团揉成偏软粘手的状态。 先给锅边刷上一层薄油免得到时候面饼沾在锅上取不下来。 而后双手蘸上冷水,取一团乒乓球大小的面团,压扁成饼,迅速贴在锅边上方。 这时候面饼因为其稀软的状态会慢慢往下滑,最终一半浸泡在鱼汤汤汁中,十分入味。 将最后一团面贴在锅边盖上锅盖,桑榆正想去洗手,转头一看,桑永景还在忙着卷花卷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来吃饭了 他的每一个步骤都极为精细,恨不得拿把尺子把翻转的角度都定死。 这就导致他做的花卷虽然能成功,但速度极慢,慢到桑榆贴完一锅面饼,他连一半的花卷都没卷完。 实在看不过眼的桑榆上前两步,打算出手帮忙:“爹,我来帮你吧。” 桑永景却是警觉地转过头看向她:“不用不用,爹忙得过来。” 桑榆:……这是能不能忙得过来的问题吗?她是怕等会儿上一锅蒸好,花卷都没做好。 不过难得她爹如此的有进取心,就随他去吧。 桑榆将双手洗净,进入地窖之中将腌制好的鸡肉取出,是时候把鸡给埋进土里了。 当然,在埋进土里之前,还有两个必要步骤。 说起叫花鸡,每个人印象中最深刻的应该就是包裹在外层的坚硬泥巴,和敲开泥巴后的荷叶。 叫花鸡用的还不是干荷叶而是新鲜荷叶,桑榆一时半刻间当然找不到新鲜荷叶,不过芭蕉叶倒是遍地都是。 四张新鲜的芭蕉叶清洗干净后,将腌制好的整鸡先横后竖,层层交错的方式严实地包裹起来,确保不会漏出内里的鸡肉,用线捆扎好。 然后将黄泥兑水混合在一起,不能过稀也不能过干,摸起来微软带着点弹性就刚刚好,均匀地抹在包裹好芭蕉叶的整鸡上。 一层层黄泥糊上去,逐渐就看不见内里芭蕉叶的翠绿色,只剩下一团黄色椭圆形物体。 裹在外层的黄泥,要确保厚度大于两厘米,再在表面扎上几个透气孔免得爆裂。 等桑榆处理完叫花鸡,捧着拿出去的时候,桑兴嘉第一时间都没搞明白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小妹,你拿这么大一团泥巴是要?” “大哥你帮我拿一下,我得把这个埋进去。”桑榆直接顺手塞给他,自己拿起一根长树枝,开始拨弄起火堆。 叫花鸡想要做好,对于温度还是相当讲究的,温度不够容易外熟内生,温度过高又容易碳化。 像现在这种,烧过一两个时辰的地方,最为合适。 她将堆在火道上的柴火拨开,露出里面烧尽的灰黑色灰烬。 而后接过桑兴嘉手中的叫花鸡,靠近之后轻轻一丢,黄色的大土块刚好落入火道之内。 往大土块上面扔了些鹅卵石盖住,又铲了两锹干土盖在上面,这才复又将燃烧着的柴火拨回原位。 桑榆拍了拍手上的土,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行了,大哥你继续吧,这东西不用管,到时候挖出来就能吃。” 时间就在一家人各自忙碌间匆匆而逝,天色渐黑。 等桑永景精心制作的花卷也蒸好出锅的时候,赵虎一家来了。 赵宝儿跑得最快,两只小短腿倒腾地飞起,直奔桑兴皓而去。 “桑兴皓,桑兴皓,我来吃饭了!” 他浑然已经忘了自己前几日还嚷嚷着桑兴皓是个胆小鬼,让其他孩子都不跟他一起玩。 显然忘记这件事的不仅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他的呼喊声,原本还捧着下巴坐在火堆旁发呆的桑兴皓一下来了精神。 “宝儿,快来快来,马上就可以刷糖水了。” 两人凑到一起就开始小声嘀咕起来,也不知道桑兴皓说了些什么,听得赵宝儿两眼放光的盯着架子上的烤乳猪。 落后一些的赵虎夫妻扶着赵家老太太慢慢走近,细看手中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 桑兴嘉连忙起身,朝院子里喊了一声:“爹娘,小妹,客人来了。” 早就翘首以盼的一家人,闻声迅速出动,齐齐出了院门。 桑榆正在考虑要不要让桑永景上前去迎一迎,她倒是可以去,但家里长辈都在,她去不合适。 远远地便听见赵虎朗声笑道:“哈哈哈,赵某人携全家上门,叨扰了。” 桑榆轻轻推了下桑永景,示意他上前去迎客,这次他倒是反应及时,没转头问桑榆为什么要推他。 “赵兄说的哪里话,有客上门不胜欢喜,哪来的叨扰。” 简单的一句赵兄出口,这辈分却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过双方都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不过就是个称呼而已。 两个一家之主见面便是一番客套话,简单寒暄几句后,赵虎看向架在溪边的烤乳猪。 见其色泽红润,味道飘香,不由眼睛一亮。 “这个做法倒是少见,怕是得烤上半日吧。” 桑永景轻轻颔首:“用过午饭后便开始烤制,现在还没烤好呢,赵兄先进院子里坐坐。” 没有让客人站在门口的道理,桑永景领着赵虎进屋。 那边的张萍春扶着自家婆母缓缓跟上,施老太太和谢秋槿也一起上前交谈。 施老太太的年纪比起赵家老太太要大上不少,但两人模样看起来却是年纪相仿。 施老太太也一点没有高门大户老太君的高傲,拉着对方的手上来就是一句亲昵的“好妹妹”,两人相谈盛欢。 感觉火候差不多,桑榆调了碗糖水递给桑兴皓,叮嘱道:“你跟宝儿慢慢把糖水刷在外面,别烫到手。” 说完她还不忘给桑兴嘉一个眼神,这两个孩子没准什么时候就没了耐心,到时候还得由他来接手。 桑兴嘉轻轻点头应下。 八仙桌虽然好看,但到底是面积小了些,一家人吃饭刚好,再来客人就显得有点不够用了。 好在厨房里还有张切菜、置物的矮桌,先前蒸完馒头后,桑榆便让桑永景和桑兴嘉将矮桌抬进堂屋。 等会儿吃饭是分坐两桌亦或者全都围坐在矮桌旁都行。 客人既然已经到了,就差不多可以炒菜上桌。 需要长时间炖煮的菜桑榆都提前烧好盛出,此时只需要复热一下就行。 而炒菜就更简单,全都切好配菜备用,下锅爆炒就行。 坐在堂屋里的几人就见一道道菜跟流水似的被端上桌,本来还聚精会神聊天的赵家人渐渐被分散了注意力。 在桑榆又一道炒菜端上桌的时候,赵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桑大哥,难不成厨房里还有帮厨?” 不然就桑榆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快端出这么多菜。 他的每一个步骤都极为精细,恨不得拿把尺子把翻转的角度都定死。 这就导致他做的花卷虽然能成功,但速度极慢,慢到桑榆贴完一锅面饼,他连一半的花卷都没卷完。 实在看不过眼的桑榆上前两步,打算出手帮忙:“爹,我来帮你吧。” 桑永景却是警觉地转过头看向她:“不用不用,爹忙得过来。” 桑榆:……这是能不能忙得过来的问题吗?她是怕等会儿上一锅蒸好,花卷都没做好。 不过难得她爹如此的有进取心,就随他去吧。 桑榆将双手洗净,进入地窖之中将腌制好的鸡肉取出,是时候把鸡给埋进土里了。 当然,在埋进土里之前,还有两个必要步骤。 说起叫花鸡,每个人印象中最深刻的应该就是包裹在外层的坚硬泥巴,和敲开泥巴后的荷叶。 叫花鸡用的还不是干荷叶而是新鲜荷叶,桑榆一时半刻间当然找不到新鲜荷叶,不过芭蕉叶倒是遍地都是。 四张新鲜的芭蕉叶清洗干净后,将腌制好的整鸡先横后竖,层层交错的方式严实地包裹起来,确保不会漏出内里的鸡肉,用线捆扎好。 然后将黄泥兑水混合在一起,不能过稀也不能过干,摸起来微软带着点弹性就刚刚好,均匀地抹在包裹好芭蕉叶的整鸡上。 一层层黄泥糊上去,逐渐就看不见内里芭蕉叶的翠绿色,只剩下一团黄色椭圆形物体。 裹在外层的黄泥,要确保厚度大于两厘米,再在表面扎上几个透气孔免得爆裂。 等桑榆处理完叫花鸡,捧着拿出去的时候,桑兴嘉第一时间都没搞明白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小妹,你拿这么大一团泥巴是要?” “大哥你帮我拿一下,我得把这个埋进去。”桑榆直接顺手塞给他,自己拿起一根长树枝,开始拨弄起火堆。 叫花鸡想要做好,对于温度还是相当讲究的,温度不够容易外熟内生,温度过高又容易碳化。 像现在这种,烧过一两个时辰的地方,最为合适。 她将堆在火道上的柴火拨开,露出里面烧尽的灰黑色灰烬。 而后接过桑兴嘉手中的叫花鸡,靠近之后轻轻一丢,黄色的大土块刚好落入火道之内。 往大土块上面扔了些鹅卵石盖住,又铲了两锹干土盖在上面,这才复又将燃烧着的柴火拨回原位。 桑榆拍了拍手上的土,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行了,大哥你继续吧,这东西不用管,到时候挖出来就能吃。” 时间就在一家人各自忙碌间匆匆而逝,天色渐黑。 等桑永景精心制作的花卷也蒸好出锅的时候,赵虎一家来了。 赵宝儿跑得最快,两只小短腿倒腾地飞起,直奔桑兴皓而去。 “桑兴皓,桑兴皓,我来吃饭了!” 他浑然已经忘了自己前几日还嚷嚷着桑兴皓是个胆小鬼,让其他孩子都不跟他一起玩。 显然忘记这件事的不仅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他的呼喊声,原本还捧着下巴坐在火堆旁发呆的桑兴皓一下来了精神。 “宝儿,快来快来,马上就可以刷糖水了。” 两人凑到一起就开始小声嘀咕起来,也不知道桑兴皓说了些什么,听得赵宝儿两眼放光的盯着架子上的烤乳猪。 落后一些的赵虎夫妻扶着赵家老太太慢慢走近,细看手中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 桑兴嘉连忙起身,朝院子里喊了一声:“爹娘,小妹,客人来了。” 早就翘首以盼的一家人,闻声迅速出动,齐齐出了院门。 桑榆正在考虑要不要让桑永景上前去迎一迎,她倒是可以去,但家里长辈都在,她去不合适。 远远地便听见赵虎朗声笑道:“哈哈哈,赵某人携全家上门,叨扰了。” 桑榆轻轻推了下桑永景,示意他上前去迎客,这次他倒是反应及时,没转头问桑榆为什么要推他。 “赵兄说的哪里话,有客上门不胜欢喜,哪来的叨扰。” 简单的一句赵兄出口,这辈分却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过双方都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不过就是个称呼而已。 两个一家之主见面便是一番客套话,简单寒暄几句后,赵虎看向架在溪边的烤乳猪。 见其色泽红润,味道飘香,不由眼睛一亮。 “这个做法倒是少见,怕是得烤上半日吧。” 桑永景轻轻颔首:“用过午饭后便开始烤制,现在还没烤好呢,赵兄先进院子里坐坐。” 没有让客人站在门口的道理,桑永景领着赵虎进屋。 那边的张萍春扶着自家婆母缓缓跟上,施老太太和谢秋槿也一起上前交谈。 施老太太的年纪比起赵家老太太要大上不少,但两人模样看起来却是年纪相仿。 施老太太也一点没有高门大户老太君的高傲,拉着对方的手上来就是一句亲昵的“好妹妹”,两人相谈盛欢。 感觉火候差不多,桑榆调了碗糖水递给桑兴皓,叮嘱道:“你跟宝儿慢慢把糖水刷在外面,别烫到手。” 说完她还不忘给桑兴嘉一个眼神,这两个孩子没准什么时候就没了耐心,到时候还得由他来接手。 桑兴嘉轻轻点头应下。 八仙桌虽然好看,但到底是面积小了些,一家人吃饭刚好,再来客人就显得有点不够用了。 好在厨房里还有张切菜、置物的矮桌,先前蒸完馒头后,桑榆便让桑永景和桑兴嘉将矮桌抬进堂屋。 等会儿吃饭是分坐两桌亦或者全都围坐在矮桌旁都行。 客人既然已经到了,就差不多可以炒菜上桌。 需要长时间炖煮的菜桑榆都提前烧好盛出,此时只需要复热一下就行。 而炒菜就更简单,全都切好配菜备用,下锅爆炒就行。 坐在堂屋里的几人就见一道道菜跟流水似的被端上桌,本来还聚精会神聊天的赵家人渐渐被分散了注意力。 在桑榆又一道炒菜端上桌的时候,赵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桑大哥,难不成厨房里还有帮厨?” 不然就桑榆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快端出这么多菜。 第一百九十五章 荔枝醴 桑永景颇为自豪地摇摇头:“哪有什么帮厨,全是我们家榆儿一人所为,她这手厨艺,就是去开个饭馆都绰绰有余。” 说完他怕赵虎觉得自己是在吹嘘,还不忘补充:“等会儿贤弟尝尝就知道我这话没有半分虚假。” 赵虎是个直来直往的爽利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桑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是信你的。” 桑榆一道道菜炒好端上桌,等最后一道清炒山药做完,迈步往外走。 溪边一大两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表皮棕红的烤乳猪,桑榆走近时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不由失笑:“有那么香吗?” 桑兴嘉刚想回话,嘴才张开些许,就有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他连忙抬手擦去,问道:“小妹,这烤乳猪是不是快好了?” 桑榆上前观察一番之后,满意地点点头:“嗯,烤得差不多了,再添点柴,我来收尾。” 让桑兴嘉领着两个小朋友往稍远一点的位置站好,桑榆刷上最后一层糖水,快速转动烤乳猪让糖水完全浸透入猪皮。 而后用溪边沙土将下方的火熄灭,让烤乳猪静置一段时间锁住内部肉汁,等会儿再拿进去。 拿来铁锹将乳猪下方尚未燃尽的木柴铲走,挖开覆盖在上方的沙土。 当听见铁锹碰撞到石头的声音时,桑榆微微挑眉,挖到了! 放进去的鹅卵石可不仅仅只有锁温的功能,提供一个清晰的标记点也是它们的作用之一。 知道再往下就是包裹严实的叫花鸡,桑榆手上动作轻柔了几分,没有直接顺着往下挖,反而从火道旁边挖开一段,将铁锹反过来拨出烘烤到表皮干燥的泥球。 滚烫的泥球一接触到空气,就开始往外冒白烟。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用手去碰,内里的热气若是不小心喷出,能将人严重烫伤。 “桑姐姐,这个泥球是什么?”赵宝儿好奇地问。 “这叫叫花鸡,等稍微凉一点再拆开,里面的鸡肉可好吃了。”桑榆对待小孩子的态度总是格外友善,耐心地给他解释。 那边土墙上的烤乳猪放了差不多一刻钟,桑榆让桑兴嘉将它抬进屋子里去,自己也领着两个小朋友进屋。 矮桌上提前空出中间位置,摆上清洗干净的芭蕉叶,连上菜的时候都特意避开,就是为了给烤乳猪留位置。 等喷香的烤乳猪往桌子上一放,原本还各自聊天的几人,视线不自觉地就一到了烤乳猪上。 就连吃惯猪肉的赵虎都猛吸了两口,这猪烤得可真香啊! 外面地上还剩下个叫花鸡,桑榆本想在外面拆开直接将鸡给拿进来,转念一想,他们应该没见过这个做法的鸡,倒是能看个新奇。 她让桑兴嘉拿着铁锹,将黄土泥球铲起带进堂屋。 “诸位长辈,这就是今日最后一道菜——叫花鸡。”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视线紧盯烤乳猪,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和身边之人聊些什么的人,纷纷转过头来,好奇地看向那个泥球。 明明看起来就是个烤干的黄土制成的泥球,但听名字又有鸡,难不成鸡在泥巴里?那不脏了吗? “诸位瞧好了。” 桑榆拿起菜刀,用刀背往泥球上用力一敲,外层烤到发干的泥壳便被敲裂,一股热气夹杂着浓郁的香气瞬间涌出。 她又用刀背往泥球四处敲了几下,泥壳纷纷脱落,露出内里熏烤到发黄的芭蕉叶。 刀刃划开绑着芭蕉叶的线,拎着芭蕉叶的一角将其掀开,露出内里带着半透明胶质的蜜糖色鸡皮,裹着蒸腾的热气微微颤动。 随着叫花鸡彻底露出真容,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植物清香的鸡肉香味瞬间传入众人鼻腔之中。 “哇,好香啊!”赵宝儿下意识地感叹出声,他从没闻过这么香的烤鸡。 “大哥,帮我把鸡抬出来。” 桑榆示意身旁的桑兴嘉一起帮忙,两人提着芭蕉叶,将叫花鸡转移到大盆之内。 最后一道叫花鸡上桌之后,桑榆也在桌边落座。 本来打算分桌吃饭,结果自从烤乳猪上桌以后,所有人就默默地移到矮桌旁坐下,倒是把八仙桌给空了出来。 桑榆给盯着自己看的桑永景使了个眼色,不是专门买了酒吗,拿出来招呼客人啊。 没等桑永景参悟她眼神中的含义,那边赵虎就先提起放在脚边的两个坛子,笑道:“今日来得匆忙,只买到两坛荔枝醴,正好配上这一桌好菜。” 所谓荔枝醴,也就是荔枝肉与米酿制而成的果酒。 其酒液呈琥珀色,度数并不高,口味还会随着温度变化而产生各种变化,算是较为高档的果酒。 就赵虎拎来的这两坛荔枝醴,少说也得百文一坛,着实破费。 看见他拿出来的两坛酒,桑永景才想起来,貌似桑榆今日也让他买酒来着,他正想起身去拿酒,却见桑榆朝他微微摇头。 原本桑榆确实是想让他拿酒出来招待客人,可现在客人自己带了酒水,还是品质上乘的酒水,就没必要再拿自家差上不止一点的酒水出来丢人。 她索性直接开口:“只听闻荔枝醴风味温润如玉,甜沁齿颊,倒还是第一次见到真容,多谢赵叔。” 自家爹一口认下对方这个兄弟,她的辈分就只能自动往下降,原本的赵哥一下也成了赵叔。 “哈哈哈,这是我们岭南特有的果酒,都尝尝,尝尝。” 夸酒好何尝又不是在夸人,赵虎被她几句话哄得眉开眼笑,乐呵呵地掀开酒坛封口,拿碗倒酒。 赵虎说都尝尝那就是打算让每个人都尝尝,就连两个小孩子都分到了浅浅一个碗底的酒液。 桑榆只要了小半碗,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还是得少喝点。 桑永景颇为自豪地摇摇头:“哪有什么帮厨,全是我们家榆儿一人所为,她这手厨艺,就是去开个饭馆都绰绰有余。” 说完他怕赵虎觉得自己是在吹嘘,还不忘补充:“等会儿贤弟尝尝就知道我这话没有半分虚假。” 赵虎是个直来直往的爽利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桑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是信你的。” 桑榆一道道菜炒好端上桌,等最后一道清炒山药做完,迈步往外走。 溪边一大两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表皮棕红的烤乳猪,桑榆走近时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不由失笑:“有那么香吗?” 桑兴嘉刚想回话,嘴才张开些许,就有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他连忙抬手擦去,问道:“小妹,这烤乳猪是不是快好了?” 桑榆上前观察一番之后,满意地点点头:“嗯,烤得差不多了,再添点柴,我来收尾。” 让桑兴嘉领着两个小朋友往稍远一点的位置站好,桑榆刷上最后一层糖水,快速转动烤乳猪让糖水完全浸透入猪皮。 而后用溪边沙土将下方的火熄灭,让烤乳猪静置一段时间锁住内部肉汁,等会儿再拿进去。 拿来铁锹将乳猪下方尚未燃尽的木柴铲走,挖开覆盖在上方的沙土。 当听见铁锹碰撞到石头的声音时,桑榆微微挑眉,挖到了! 放进去的鹅卵石可不仅仅只有锁温的功能,提供一个清晰的标记点也是它们的作用之一。 知道再往下就是包裹严实的叫花鸡,桑榆手上动作轻柔了几分,没有直接顺着往下挖,反而从火道旁边挖开一段,将铁锹反过来拨出烘烤到表皮干燥的泥球。 滚烫的泥球一接触到空气,就开始往外冒白烟。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用手去碰,内里的热气若是不小心喷出,能将人严重烫伤。 “桑姐姐,这个泥球是什么?”赵宝儿好奇地问。 “这叫叫花鸡,等稍微凉一点再拆开,里面的鸡肉可好吃了。”桑榆对待小孩子的态度总是格外友善,耐心地给他解释。 那边土墙上的烤乳猪放了差不多一刻钟,桑榆让桑兴嘉将它抬进屋子里去,自己也领着两个小朋友进屋。 矮桌上提前空出中间位置,摆上清洗干净的芭蕉叶,连上菜的时候都特意避开,就是为了给烤乳猪留位置。 等喷香的烤乳猪往桌子上一放,原本还各自聊天的几人,视线不自觉地就一到了烤乳猪上。 就连吃惯猪肉的赵虎都猛吸了两口,这猪烤得可真香啊! 外面地上还剩下个叫花鸡,桑榆本想在外面拆开直接将鸡给拿进来,转念一想,他们应该没见过这个做法的鸡,倒是能看个新奇。 她让桑兴嘉拿着铁锹,将黄土泥球铲起带进堂屋。 “诸位长辈,这就是今日最后一道菜——叫花鸡。”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视线紧盯烤乳猪,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和身边之人聊些什么的人,纷纷转过头来,好奇地看向那个泥球。 明明看起来就是个烤干的黄土制成的泥球,但听名字又有鸡,难不成鸡在泥巴里?那不脏了吗? “诸位瞧好了。” 桑榆拿起菜刀,用刀背往泥球上用力一敲,外层烤到发干的泥壳便被敲裂,一股热气夹杂着浓郁的香气瞬间涌出。 她又用刀背往泥球四处敲了几下,泥壳纷纷脱落,露出内里熏烤到发黄的芭蕉叶。 刀刃划开绑着芭蕉叶的线,拎着芭蕉叶的一角将其掀开,露出内里带着半透明胶质的蜜糖色鸡皮,裹着蒸腾的热气微微颤动。 随着叫花鸡彻底露出真容,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植物清香的鸡肉香味瞬间传入众人鼻腔之中。 “哇,好香啊!”赵宝儿下意识地感叹出声,他从没闻过这么香的烤鸡。 “大哥,帮我把鸡抬出来。” 桑榆示意身旁的桑兴嘉一起帮忙,两人提着芭蕉叶,将叫花鸡转移到大盆之内。 最后一道叫花鸡上桌之后,桑榆也在桌边落座。 本来打算分桌吃饭,结果自从烤乳猪上桌以后,所有人就默默地移到矮桌旁坐下,倒是把八仙桌给空了出来。 桑榆给盯着自己看的桑永景使了个眼色,不是专门买了酒吗,拿出来招呼客人啊。 没等桑永景参悟她眼神中的含义,那边赵虎就先提起放在脚边的两个坛子,笑道:“今日来得匆忙,只买到两坛荔枝醴,正好配上这一桌好菜。” 所谓荔枝醴,也就是荔枝肉与米酿制而成的果酒。 其酒液呈琥珀色,度数并不高,口味还会随着温度变化而产生各种变化,算是较为高档的果酒。 就赵虎拎来的这两坛荔枝醴,少说也得百文一坛,着实破费。 看见他拿出来的两坛酒,桑永景才想起来,貌似桑榆今日也让他买酒来着,他正想起身去拿酒,却见桑榆朝他微微摇头。 原本桑榆确实是想让他拿酒出来招待客人,可现在客人自己带了酒水,还是品质上乘的酒水,就没必要再拿自家差上不止一点的酒水出来丢人。 她索性直接开口:“只听闻荔枝醴风味温润如玉,甜沁齿颊,倒还是第一次见到真容,多谢赵叔。” 自家爹一口认下对方这个兄弟,她的辈分就只能自动往下降,原本的赵哥一下也成了赵叔。 “哈哈哈,这是我们岭南特有的果酒,都尝尝,尝尝。” 夸酒好何尝又不是在夸人,赵虎被她几句话哄得眉开眼笑,乐呵呵地掀开酒坛封口,拿碗倒酒。 赵虎说都尝尝那就是打算让每个人都尝尝,就连两个小孩子都分到了浅浅一个碗底的酒液。 桑榆只要了小半碗,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还是得少喝点。 第一百九十六章 烤乳猪与叫花鸡 半碗琥珀色的酒水酒体介于清酒和黄酒之间,微微挂壁却并不显得黏稠,底部带有星点般的珍珠气泡。 桑榆轻轻嗅了嗅,能闻到一股像是刚剥开荔枝的清甜香,又带着淡淡的发酵过的米香。 她浅浅抿了一口,荔枝醴入口微沙有点像香槟的口感,刚入口的前几秒,舌尖率先感受到的是荔枝的纯甜与少许的青梅酸。 数秒过后,便能品出米曲特有的熟香和清洌的泉水。 咽下之后,唇齿留香,带着淡淡的咸鲜回甘。 “好酒!” 桑永景饮下一口后,不由发出一声赞叹。 这荔枝醴不愧是岭南特有的果酒,酸甜平衡得极佳,酒体滑过唇舌如丝绸般顺滑。 若是有圆月景色赏月作诗,这便是天下最为适配的美酒。 “哈哈哈,桑大哥喜欢便多喝点。” “大家也别光喝酒,动筷吃菜吃菜。”这次桑永景的脑瓜子灵光了一回,见众人只品酒不动筷,连忙招呼着众人动筷。 主人家打了招呼,其他人便也不再拘束着,纷纷开始动筷夹菜,两个早就被馋得口水直流的小朋友更是一筷子直奔烤乳猪而去。 烤乳猪上桌之后,桑榆用刀将整只乳猪稍微切了切,赵宝儿一筷子夹起块足有自己脸大的肋骨肉,想往嘴边递却怎么都吃不到。 一时间脾气上来,他索性舍掉筷子,直接伸手抓住骨头,张开口“嗷呜”一下咬下一大口。 酥脆的猪皮经过漫长的烤制后,皮与脂肪被烤得完全分离开,脆皮在牙齿轻咬的瞬间碎裂开来。 牙齿穿过碎裂的猪皮,咬下脂肪层和瘦肉,而后大口咀嚼起来。 乳猪的脂肪厚度并不像成年猪那般过厚,只有三五毫米左右,经过长时间的慢烤,脂肪融化成透明油汁,渗入瘦肉缝隙。 入口的一瞬间,温热的油脂层便如凝乳般倏地化开,带着蒜香完全渗透的丝缕瘦肉一口爆汁。 脆皮的焦香抵消脂肪的油腻感,肉汁补足油润感,形成一种脆、化、鲜的循环感受。 赵宝儿平日里吃得最多的就是猪肉,但他却不是很喜欢吃,毕竟猪肉特有的那股子腥臊味,在味觉最是灵敏的孩童吃起来格外明显。 但手中的猪肋骨肉显然不同,一口咬下去,他的眼睛便亮了几分,而后一语不发只默默地拿着骨头不停啃食。 自家儿子上来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抓着肋骨啃,好似家里缺他吃食一般的模样,让向来好面子的赵虎有些觉得丢脸。 人多他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却对烤乳猪的味道生起几分好奇。 他取了块腿肉,比起肋骨要稍小些,但也依旧是很大一块。 大口咬下,酥脆甜香带着点焦香的脆皮、油润的脂肪与略带嚼劲却丝毫不柴硬的腿肉瞬间充斥赵虎整个口腔。 腿肉内里的筋膜经过三四个时辰的烤制,转化为胶质,撕扯时还能看见琥珀色的拉丝。 好大一块的带皮腿肉,赵虎只觉得才吃了三两口便已消灭干净,等他下意识地想再夹一块的时候,才恍然间回过神来。 他刚刚吃的,真的是猪肉吗? 完全没有往日吃的那些猪肉的腥臊味,肉质细嫩,一口爆汁,吃完还想再吃,让人欲罢不能。 他忍不住出声询问:“桑小娘子是怎么做的,一点腥臊味也吃不出来。” 桑榆忙咽下口中的猪肉,笑着回道:“猪肉的腥臊味来源其一是本身的肉,另一点就是猪肉中的血液。” “提前浸泡一夜让猪肉里的血水分离出来,再加上足够的调味料腌制入味,就能遮盖住那股腥臊味。” 做菜赵虎不擅长,但杀猪这事他要是自称外行就没人敢说自己是内行,闻言眼睛一亮:“血液?那岂不是说,杀猪的时候,直接放血,就能去掉一部分的腥臊味?” “对,不过也只能起到些许作用,这只烤乳猪味道好,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它小。” 桑榆有心想让对方帮忙尝试劁猪养猪,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现在就要把劁猪能去掉猪肉腥臊味这事给说出来。 一来双方才认识没多久,最是忌讳交浅言深。 二来嘛,劁猪若是实验成功,其中利润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天文数字,足以让一户人家此后子孙都以此为生。 贸然说出来,要是对方歪打正着摸着门道,她找谁说理去。 赵虎赞同的点头,猪杀的多了他多少也懂一点这个,猪肉贱,很多富户都不愿意吃猪肉。 但他们偶尔也会愿意买点小猪崽回去吃,那股子腥臊味比起大猪要轻上许多,也更容易接受。 “先不说这些,叫花鸡晾凉了些,我来拆开给大家尝尝。” 桑榆不是很想现在跟他在这个话题上多聊,见叫花鸡上方飘着的白烟淡了不少,顿时起身准备拆鸡肉。 叫花鸡的拆肉跟寻常烧鸡、烤鸡的拆肉方式完全不同,只见桑榆垫着芭蕉叶抓起整只鸡抖了几下,又将鸡放回原位重新坐下。 动作极快,也没见她掰断鸡翅鸡腿,更没见她用刀,在场所有人一时间都有些发愣,这就结束了? 此时再去看芭蕉叶里的叫花鸡,完整的鸡骨架安然躺在中间,鸡肉则落在叶片底部。 桑榆对众人做了个请的动作:“尝尝这道叫花鸡风味如何。” 叫花鸡?叫花他们倒是知道,说的多半是乞儿,可跟鸡结合到一起,他们怎么就想不明白这是道什么菜呢? 大人们还在思考,两个小朋友却是听话得紧,一人夹了一大筷的鸡肉,直接往嘴里塞。 桑兴皓夹了一大筷的鸡腿肉塞入嘴巴里,半边腮帮高高鼓起。 鸡肉还没入口的时候,最先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的香气。 鸡肉一入口,还没等咀嚼几下,皮紧肉实、口感软糯、鲜嫩多汁的鸡肉便入口即化。 两个小朋友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拿起筷子再次伸向叫花鸡。 原本还想边喝荔枝醴边跟桑永景畅聊拉近关系的赵虎,早已忘记自己最初的想法,只是不停地伸筷子再伸筷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 挟恩自重还是互利互助 要不是顾及着自己的脸面,他都恨不得学着自家儿子直接上手去抓。 面前满满一桌菜,他就没一个不爱吃的。连荔枝醴都没时间喝,生怕自己动作慢上一点就少吃一筷。 桑榆这一桌菜,不说拿出了百分之百的诚意,起码也是将每个人都给考虑到了。 适合下酒的小菜、甜甜的炸丸子、软糯易嚼的豆腐,荤素搭配,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过腻或者过于清淡。 等那一大盘放在锅中温着的馒头花卷贴饼端上桌,一口饼一口菜,更是吃得舒心。 一桌十二个菜,被十个人一扫而空,整张桌子如同被人扫荡过一样,就连叫花鸡的骨头都被嗦了一遍。 只剩下几个馒头面饼,这是实在吃不下去了。 桑榆见状既开心又怕有人没吃饱,忙问:“厨房还剩点馒头花卷,要不我热热拿过来?” “嗝,别,”赵虎想说话阻止,话还没说出口,一个饱嗝便先冒出来,“实在吃不下了。” 他赵虎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饱,感觉食物已经顶到了嗓子眼,再吃一口就会吐出来。 桑大哥果然没有唬他,桑家小娘子的手艺任谁来吃上一回,都得拍手称赞。 桑榆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其他人,每个被她盯上的人都是捂着肚子直摇头,皆是吃撑了。 一只将近二十斤的烤乳猪、一锅咸鱼豆腐汤、再加上二十来个馒头面饼,别说这一桌有大有小有老有少的十人吃撑。 就是换成十个大汉,也得够呛。 见他们不似推辞,桑榆也不勉强,慢慢揉着自己肚子,她吃得也有些撑。 嘴上说着吃饱了实在吃不下,但赵虎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那贴饼。 缓过一阵感觉自己还能吃点的他,默默拿起一块贴饼,用手掰下一点,一点点地往嘴里送。 桑榆这贴饼做的极好,时间把握得刚刚好,贴饼底部贴在锅边的部分被烤得焦脆,下半截浸满了鱼汤。 一口咬下去像是喝了一大口鱼汤一样,小口吃还能品出面粉本身的麦香,各有风味。 有人带头其他人纷纷效仿,谢秋槿跟张萍春两人分了一块饼,也是掰着一点点吃。 桌子上剩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也被众人分食干净,再不见任何能吃的东西。 本该饭后闲聊的时间,一个个却是昏昏欲睡,又不得不起身在院内或门外散步,实在是撑得慌。 桑永景和赵虎结伴在溪边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赵虎忽然问:“桑兄,弟弟是个直性子不会说话,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你们家小娘子救了宝儿,只要你们开口,我一定尽力办妥。” 他做了多年卖肉生意,就算脑子再愚笨也能从中学到点东西。 屠户不管在哪都不受待见,村子里不知多少人吃了他送的猪下水,也依旧不太看得起他。 可桑家人,一家来自京城的曾经的上等人,竟然主动邀请他们一家上门吃饭,还彬彬有礼热情款待。 任谁想也知道其中定然别有内情,他自认为不是个脑子灵光的人,想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索性便直接点破。 俗话说得好,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他家宝儿若不是桑家小娘子出手搭救,哪还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就为了这救命之恩,他也得应下桑家的请求,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他都能答应。 桑永景显然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出这番话来,先是一怔而后尴尬的笑笑:“呵呵,贤弟这说的是什么话,哪有什么事。” 他想先将这件事揭过去,哪有刚吃完饭就让人办事的道理。 可惜赵虎不愿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他当即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桑大哥,弟弟是认真的,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弟弟一定给你们办到。” 两人忽然站在河边不动,拉着两个小朋友在门前散步消食的桑榆敏锐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 她将两个小朋友托付给桑兴嘉,自己朝那边走去。 远远看见桑榆过来,桑永景顿时如蒙大赦,三两步迎上前,跟她一起往前走,简短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等桑榆走到赵虎面前的时候,却是已然知晓事情原委。 她短暂的思索之后,主动开口道:“赵叔,我们的确有事相求,但却不是挟恩自重,而是互利互助。” 赵虎既然已经戳破表面的这层借口,再继续佯装不知的装模作样下去,反而会得罪对方,倒不如把事情摊开来讲明白。 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诓骗对方,只是想等双方关系更亲近些再说这件事,也有信任基础。 见她说话后桑永景一言不发,跟个门神似的立在她身后。 赵虎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桑榆旁边的这位桑大哥,明面上是桑家的一家之主,但实际上桑家真正的话事人却是面前这位桑小娘子。 他微微点头,问道:“哦?怎么个互利互助?” “这件事本想等我们两家更加熟稔些再说,到时候双方知根知底,说起这事来也更稳妥。” 桑榆话语说得相当诚恳,她继续说:“不过既然赵叔你都主动问了,那我就有话直说,我有一个法子能让猪肉彻底去掉那股腥臊味……” 话说到这里,她就不再继续往下说,只笑而不语地看着赵虎。 赵虎在听见她说彻底去掉腥臊味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眉心狠狠一跳,原本板起的脸愈加严肃。 “你说的是真的?” 他第一反应是质疑,但马上想到对方处理乳猪的手段,莫名信了七八分,却仍旧有几分怀疑。 作为一名屠户,别人可能不了解猪肉有多大的市场、有多大的需求量,但他最是清楚。 富家权贵们嫌弃猪肉腥臊、生活习惯不好,到处都是脏污,觉得那是贱肉。 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猪肉绝对是他们能买到的最具性价比的肉食来源之一。 现在这种带着腥臊味的猪肉,他每日都能卖出去整整两头,若是真能彻底去除腥臊味,那……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合伙养猪 光是想一想,赵虎就觉得自己激动得浑身热血沸腾。 他本想着自己多努力写,挣点钱给宝儿交束修上私塾。 不求他考取什么功名利禄,只求他会写会算,日后到岭南城中做一名账房先生,体面而又安稳。 谁都得尊称一声账房先生,比他这个屠户来得自在舒服。 日后再讨个媳妇生个大胖小子,他们老赵家往下几辈也能是体面人家。 但若桑榆说的这事真能实现,别说账房先生,怕是直接买下些田宅铺面,光是佃户租田和铺面租金就能让后代吃穿不愁,一辈子荣华富贵。 至于更往上一些,倒不是他不敢想,实在是没有接触过,光凭想象也想象不出来。 就这跟地里老农觉得皇帝是用金锄头种田一个道理,超出认知范围了。 赵虎激动得快,但冷静得更快,他仔细一想,觉出些许不对来:“你这法子有风险?” 如果随随便便就能彻底去掉猪肉中的腥臊味,桑榆就不必来跟他商量这件事,更不用跟他拉近关系。 桑榆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她喜欢跟这种知道凡事必有利弊的人交流。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哪有人平白无故主动给别人送钱的道理,要么有所图,要么就有利害关系。 “对,这个法子有风险。” 桑榆从一开始就没想隐瞒,若是刚刚赵虎毫不犹豫直接一口答应下来,她反而要重新考虑是否要跟他合作。 只看得到眼前利益,完全看不见未知风险的人,不是一名好的合作伙伴,而是赌徒。 一旦事情没有顺利进行出了纰漏,等待她的,要么就是背叛,要么就是问责。 劁猪哪怕是医疗条件极为发达的现代社会,每年也有不少因操作不当、细菌感染等各类问题导致的死亡事件。 就赵虎家的那四头猪,从未正儿八经进行过劁猪操作的桑榆,根本不能保证每一只都能顺利熬过术后,死亡在所难免。 赵虎听她说完有风险之后,沉默半晌,忽而又问:“你确定真的能彻底去掉猪肉的腥臊味?” “确定。”桑榆十分肯定地点头。 她心里清楚,当赵虎问第二遍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其实已然意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推他一把。 “既然是合伙做生意,我们家也打算投入一半钱,挣了钱五五分账,亏了钱我们一文不要。” 这个分账方式乍一看感觉桑榆好像挺亏的,既要出一半的资金,又要出技术手段。 但仔细一想,就会发现她其实想得特别精明。 猪是放在赵家养的,得每日喂食割猪草吧,得清理圈舍内的环境吧,得时不时的查看猪的生长情况吧。 这些人力成本看似不要钱,其实也十分的耗费精力,她所要做的就是花钱、劁猪,然后就能安心等待分钱。 “你也投钱?” 本就意动的赵虎更加心动,听起来好像真的切实可行啊。 毕竟桑家也要投入一半的钱,若是风险过大,她们自己的钱也得打水漂。 一番纠结过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猛然点头应下:“行,这事我答应了,现在可以说说具体怎么做了吧。” “那是当然。”桑榆微微一笑,将劁猪一事简单说了一遍,当然具体的操作步骤和术后护理她依旧没说。 赵虎心中一惊,配种二字到了嘴边,硬是被桑永景直勾勾的眼神逼迫给咽了回去。 “给猪阉割?那以后的配……小猪怎么来?” “就跟养鸡一样,一个族群只需要留下一只或者两只公猪,其他的全都劁掉。” 其实有个词更加适合这种情况,那就是——种公。但桑榆觉得自己要是真说出这个词,桑永景能当着她的面直接跳河。 为了她爹的生命安全,她还是含蓄些。 她拿鸡群的例子一说,赵虎陡然间明白过来,说的也是,宫里那么多的太监,也不见全天下的男人都绝种。 只要留好能交配的公猪母猪,就能确保一直有小猪诞生。 既然已经答应下来,赵虎便按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处事原则,直接干脆地问。 “那我家里的四头小猪,什么时候开始?” “不着急,”桑榆微微摇头,“你知道谁家的小猪刚生下来差不多一月吗?公猪。” 她们家不能养猪,那就拿钱让赵虎去买,买回去让他养。 劁猪还是比较注重操作方法与时机的,公母的最佳时间还不同,公猪一般在出生后的七到三十日内,母猪则在二至四月龄之间。 按理来说,买些两个多月大的小母猪回来也行,但人家都已经养了两个月,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卖掉,价格得涨上不少,还是买刚能断奶的小公猪比较划算。 “一月大的公猪……知道!” 赵虎皱眉想了想,很快想到几个合适的养猪农户。他们家的母猪差不多都是月余前才刚下的崽,还有人问他要不要收呢。 别看岭南城东这一片荒凉的要死,好像除了清溪村以外就没有旁的地方住人。 实际上,在岭南城的其他三面附近,居住着不少农户家庭。 有人养鸡养鸭,有人养猪养羊,就连毛驴和骡子都有人饲养。 不然岭南城里哪来的那么多的食物,总不可能是住在城里的人每家每户都大肆圈养牲口。 赵虎每日天不亮就得出门,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得去农户家中现买猪现称重现宰杀,而后用驴车运进城中。 他要是不清楚谁家下了猪崽,他都愧对屠户这个身份。 “那就拜托赵叔买四只公猪回来,到时候我再上门去一并处理。” 赵虎爽快地答应下来:“明日我就去买。” 事情谈妥之后,桑榆给桑永景使了个眼色,让他招待客人,自己则转身离开。 这事进行的远比她想象中还要简单许多,看来有时候也不必考虑得太多,事事忧虑反而会徒增烦恼。 不过若是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她依旧会考虑周全后再行动,毕竟这就是她的处事习惯。 第一百九十九章 醉酒 荔枝醴的度数确实不高,仅有十来度的样子,但架不住桑榆是头一次喝酒。 喝完后被溪边的冷风一吹,前面跟赵虎交谈的时候还一本正经,思维敏捷,等转过身去,却是连路都走不直了。 桑兴嘉正笑看着两个小朋友指着天上的星星小声说悄悄话,不经意地一抬眼,却恰好看见桑榆歪歪扭扭地往这边走,他连忙上前去迎。 “小妹,你喝醉了?” 虽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却十分笃定。 桑榆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来人是谁。 隐隐觉得对方声音有些熟悉,她努力睁大眼前去看,却只能看见三个重叠在一起的身影。 桑兴嘉就看见在自己扶住桑榆之后,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人,以极慢的动作缓缓抬头。 而后眨巴着眼睛,试图看清面前的人影,明明自己没动,她却左右摇晃着脑袋,看起来傻傻呆呆的。 往日里精明能干、仿佛无所不能的小妹,倒是甚少能看见这般可爱的模样。 桑兴嘉唇角微微上翘,脸上笑意愈浓,搀扶着她往院子里走。 桑榆的酒品还是很不错的,喝醉之后也不耍酒疯,只呆呆地看着人,让她往哪走就往哪走,就是动作迟钝些。 路过凉亭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选择出言打扰那边四位相谈甚欢的长辈。 “娘,小妹醉了,您陪我一起把她送回房吧。” 他倒是可以自己把桑榆给送回去,但毕竟男女有别,那又是小妹的闺房,他独自进去不合适。 让桑榆和衣睡也不舒服,叫上谢秋槿一起,帮她把外衣脱了,好好睡上一觉,等明日醒了也没那么难受。 等把桑榆送回去,桑兴嘉重新出门,看着两个仍旧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不免失笑。 他没记错的话,这两个小朋友今晚也喝了点酒,说起来小妹的酒量竟是连七岁幼童都不如。 不过他也很快想到一点,等明日桑榆酒醒之后,得提醒她以后出去千万不要喝酒。 不然就她半杯就倒的酒量,怕是容易被有不轨之心的人盯上。 想喝就在家中喝,有他在,保证不会让她睡在地上。 桑永景不是个迂腐之人,他要真是个迂腐之辈,桑榆也没办法那么顺利的掌控全家。 他交朋友向来只看性情能不能合得来,不看身份地位,毕竟以前那时候能主动跟他结交的,基本上身份地位都不如他。 如今也是一样,他并不介意赵虎的屠户身份,反而觉得对方有话直说、直来直往的脾气秉性很对胃口。 两人越聊越投缘,再加上些许酒意影响,差点一激动直接对月结拜。 好在那边的赵老太太觉得时候不早,也是时候该告辞,让张萍春去寻赵虎,这才没让他们结拜成功。 桑榆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早间的鸡鸣声都没能吵醒她。 等她睡到自然醒,推开房门的时候,赫然发现已经日上三竿,再等会儿就差不多该吃午饭了。 她倒没有宿醉后的头晕恶心之类的状况,反而觉得身体格外放松,毕竟昨日的酒也就十来度而已。 见她醒了,谢秋槿便打算去厨房给她拿些吃的:“锅里给你留着馒头花卷呢,先吃点垫垫肚子。” “不用了娘,我等会儿直接吃午饭,现在还不饿呢。”桑榆连忙叫住她,有些疑惑地看向空荡荡的院子,“爹跟大哥呢?” 施老太太倒是安然地坐在凉亭里缝衣服,可桑永景和桑兴嘉却不见人影,这是出去了? “嗐,他们去摸田螺了,一时半会儿且回不来呢,”谢秋槿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往厨房里钻,“那娘现在就做饭,等会儿就开饭。” 桑榆只能点头应下,简单洗漱之后,坐到施老太太旁边,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对方手中穿针引线,在麻布上穿梭自如。 其实施老太太因为年纪大了,眼神并不太好。但她拿起针线来,依旧能泰然自若地顺利缝制。 甚至可以不用看手中的针线,依旧能缝出笔直、细密的针脚。 对此桑榆问过一次为什么,施老太太说:“缝得多了,自然就忘不掉了。” 这时代的女性,总对让孩子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有种执念。 施老太太这一生缝制过不知多少件衣物,自己的、夫君的、四个孩子的、孙辈们的,可以说桑家的每一个血脉后代都穿过她亲手缝制的衣物。 以至于到了她如今的岁数,缝制起衣服来,就如同喝水一般简单、自然,不管用不用眼睛去细看,她都能缝制出来。 “熟能生巧,祖母您可真是太厉害了。”桑榆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哄得老太太笑得一双眼睛都眯缝起来。 快到饭点的时候,桑兴皓才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个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小脑袋。 见状桑榆朝他招招手:“宝儿,快进来。” 得了她的允许,赵宝儿一下有了底气,挺胸抬头跟在桑兴皓身后进入院门。 “你跟皓儿今日去哪玩了,怎么满手都是泥。” 桑榆一眼就注意到,他们俩身上脸上糊的都是泥。不过并不是湿哒哒的湿泥而是干泥,应该没去溪边。 赵宝儿嘿嘿一笑,跟赵虎长得极像的那张脸上露出几分憨厚来:“嘿嘿,我们烤叫花鸡玩的。” 他话里的烤叫花鸡当然不是像桑榆那样真的用真材实料,而是小朋友过家家。 拿个土团成球,垒起土墙来,装模作样地假烤,这才糊得满脸满身都是泥。 “这么喜欢吃叫花鸡?过几日姐姐再给你们做好不好?” 桑榆还是挺喜欢这个小朋友的,他不是那种精明的主,能在一众小朋友中当上领头的,凭借的不过是壮实的身子骨。 他跟桑兴皓一般大,甚至比桑兴皓还要小上几个月,两人站在一起,他却比桑兴皓要壮上一大圈。 让桑兴皓跟着他一起玩,就不会有人敢随随便便欺负他,桑榆也能放心,所以她对待赵宝儿的态度相当友善。 “好!”赵宝儿眼睛一亮,过几日还能吃到,那感情好啊。但想起自己今日的目的,他又变得忸怩起来,“姐姐,我能在这里吃午饭吗?” 第二百章 砌灶 他们家是没有吃午饭习惯的,赵虎每日得早起,张萍春一般会先起来给他做顿早饭,等婆母和宝儿起床后再做第二顿。 之后最多就是下午时分给赵宝儿做些糖水煮鸡蛋之类的吃食垫垫肚子,等着晚上赵虎回家再正儿八经的吃饭,所以他中午不回家那是常有的事。 知道他不会乱跑跑出峡谷,只会在村子里玩,张萍春一般也不管他,叮嘱他不要去水边不要玩火,就随他去野。 要留下来吃饭?桑榆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啊,宝儿有什么想吃的,姐姐给你做。” “我还想吃昨天的甜馒头!”赵宝儿一点也不跟她装客气。 昨日的菜虽然好吃,但他最喜欢的还是里面有糖水,吃起来甜滋滋的甜馒头。 “糖三角?姐姐去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要是没有的话,下午给你们再蒸一笼。” 桑榆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耗时费事的菜,却没想到不过是个糖三角而已。 这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会发面,捏造型的时候控制得好一点,十分轻松就能做出许多。 不过里面包了糖,小朋友喜欢吃倒也正常。 她进厨房里翻了翻,还真剩下四个糖三角,得亏昨日桑永景和面和的多,做出来的馒头面饼也多,才能有剩下的。 烧水给糖三角重新上锅蒸过一遍之后,桑榆才拿碗,一碗里面装了两个,准备给两人平分。 她端着碗刚一出门,一直守在厨房门口,眼巴巴望着的两人便围上来。 桑榆恍然间有种自己在喂鸡的错觉,她甩甩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脑海。 先将碗放到八仙桌上,又领着二人把手给洗干净,这才让他们做好等待开饭。 昨日买回来的蔬菜剩下不少,谢秋槿简单炒了两个菜,一家人便坐在桌子上开始吃饭。 两个孩子的胃口不大,吃完两个糖三角后,小肚子就已经隆起。 眼看两人没了吃饭的心思一点儿也坐不住,桑榆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吃饱了就去玩吧,多注意安全。” 早就眼巴巴盼着要出去玩的两人顿时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走。 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那么好的精力,随便什么石头、土块都能玩得津津有味,而且还乐此不疲。 午后,施老太太精力不济回房睡觉,谢秋槿坐在凉亭中缝制衣物,桑榆则开始准备在厨房右侧搭一处小灶。 这个灶台她老早就想搭的,只是一直有事耽搁,才拖到今天。 厨房里的两个锅完全不够用,当时让王木匠他们帮忙砌灶的时候她漏掉了一点,忘记让他们在灶台中间预留个汤罐位置。 所谓的汤罐,就是锅灶中间专门用来烧水的地方,借助两边炉灶炒菜煮饭的余温加热,让汤罐中一直留有热水,省得每次想喝热水都得现烧。 不过没有也无伤大雅,一家这么多人,就算留了个汤罐,也不够全家人喝,还是得烧水。 当然在外搭土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两个锅不够用,但凡要做个长时间炖煮的菜,就得占住一个锅。 桑家住的院子除了院门那一圈竹篱笆外并没有围墙,内里三面又都是山壁。 只要不把炉灶口对着竹篱笆,就不怎么需要考虑防风的问题。 桑榆想了想,最终选择将炉灶的一头朝向山壁,炉灶口朝向凉亭。 先将地面清理干净、平整好,挖去大约五至十厘米,增加炉灶的稳固性。 接下来要做的就该是放锅,根据锅沿确定锅位和风道位置。 桑榆手头上没有多余的锅,但厨房里有现成的锅。 她问谢秋槿借了一截线,跑进厨房量好锅的直径与深度,拿石头在地上粗略画了个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草图。 具体位置确定好之后,要做的就是开始砌筑灶体。 最先要做的,是在锅位下方用石块砌一个u形或口字形结构,作为添柴口和灰坑。 高度约二十到二十五厘米,宽度比常用柴火要稍宽一些。 一般情况下,接下来就要往这上面锅的正中心 也可以把它看作一个铁制的带着均匀小孔的圆形簸箕,厨房里的两个锅锅底下都放着一个。 不过外面这个炉灶,桑榆却不打算再买一个炉箅子,直接给灶坑改一下,往底部继续深挖,挖出前低后高的斜坡。 等烧柴的时候,把柴火斜放在坡面燃烧,就能保证通风的问题。 围绕着锅位,预留出灶膛空间,开始从两侧和后方用石头向上垒砌,形成半包围结构。 紧接着要做的就是用湿润的黄泥填充石头间隙,并用手在灶膛内壁糊泥塑形。 桑榆袖子高高挽起,一双手上沾满黄泥,在灶膛内不断来回滑动,确保内壁的光滑。 最后在灶膛后方顶部位置留一个缺口作为排烟口,不用专门做高烟囱,烟雾就能自然扩散出去。 内部结构完成后,就开始砌筑灶体,用泥巴将所有缝隙全都糊严实,防风的同时也能提高热能利用率。 等抹完锅边的灶台面,桑榆脸上身上糊得到处都是泥。 忙活这么久,灶台已然完工,只等着买个铁锅回来往上一放,再用黄泥填充缝隙加固,晾干后就能使用。 她看着面前方正规整的灶台,不由感慨:“吃饭的手艺没丢啊。” 一个好的厨子,要会的绝不仅仅只是做菜。文能做菜砌灶,武能打猎捕鱼,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好厨子。 谢秋槿专心致志地缝制着衣物,听见她小声说了些什么,还以为是在叫自己,等抬头看见她的模样却只觉得眼前一黑。 “榆儿!你这一身怎么搞的?怎么连头发上都沾到泥了?” 哪怕是天天在外面跟着一帮小孩子四处野的桑兴皓,也没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没事的娘,我忙着砌灶没在意,可能不小心蹭到了。等会儿去溪边洗洗就行,都是黄泥,好洗。” 桑榆嘿嘿一笑,又往胳膊上蹭了蹭发痒的脸,胳膊位置顿时沾上一片黄泥。 第二百零一章 是一株小榆树 谢秋槿闻言皱起眉头:“那怎么行,你先把手洗干净,我给你烧水,洗个热水澡。” 溪水那么凉,她怎么舍得让自家闺女去溪边洗头,别到时候冻着。 “那就谢谢娘亲~” 知道自家娘亲一片好意,桑榆当即便甜甜地应下。 这年头想要洗个热水澡还是挺麻烦的,烧水、兑水、等洗完后还要把浴桶中的水分批次地拎出去倒掉。 原本恨不得每日洗澡隔日洗头的桑榆,也渐渐改掉了这个好习惯,若非实在难受就尽量不洗澡。 两个大锅一起烧水,只需要烧一次就足够洗上一次。 桑榆先在溪边洗去手臂上、脸颊上的黄泥,连头发上的泥,都用麻布沾水后,轻轻擦过几遍。 脱下衣裙钻进水温合适的浴桶,桑榆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爽!” 浴桶的大小并不算太大,和后世的简易泡澡桶比起来还小上一圈,但已经足够桑榆盘腿坐在里面,她现在的身体着实瘦小。 一边撩水洗着身子,她一边想着,是不是得养只牛或者羊,喝点奶补补。 不然要是以后长不高了可咋办,她不想当一辈子的小矮子啊。 用香皂将自己洗得香喷喷之后,桑榆刚穿上里衣,就听见门外传来谢秋槿的声音。 “榆儿,你洗好了吗?” “洗好了娘,我在穿衣服,马上就好。”说着她就准备伸手去拿外袍。 “先别穿,那衣服都脏成什么样了,娘给你拿了新衣服,娘进来啦。” 其实自打买完麻布之后,谢秋槿和施老太太在做完被褥后,就开始给全家人做衣服。 一开始买回来的那点布料肯定是不够的,她们当时想着就给经常出门的桑永景、桑榆两人做,不出门的就先等等。 但没想到桑榆挣钱的速度比她们做衣服的速度还快,手上的衣服还没做完,就又买回来几匹布。 本来桑榆的衣服应该是第一批做出来的,但她不喜欢裙装要改成裤子,谢秋槿修修改改,拖到现在才做好。 都是女性,桑榆身上还穿着里衣,对于谢秋槿直接进来倒没什么害羞的想法,反而满眼期待地看向她手中的浅粉色衣物。 谢秋槿见她直勾勾地望着衣服,不由失笑:“你先试试合不合身,哪里不舒服娘再给你改。” 上衣依旧是熟悉的长袖短衫,不对,应该说是短袄,因为桑榆摸出其中有两层布料,算是秋冬款。 下装乍一看跟裙子似的,但抖开来看,就会发现里面其实是两条裤腿,跟后世的裙裤十分相似。 桑榆迫不及待地换上新衣服,跑到谢秋槿面前转了一圈,笑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我们榆儿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娘子。” 这话有点夸得太过,让桑榆一时间都有些不好意思,她羞臊地一低头,却发现短袄的下摆处还有刺绣。 以她这个角度去看刺绣,正好转了一百八十度,有些难以分辨。 谢秋槿笑吟吟地提醒:“是一株小榆树。” 她身为母亲,给自己孩子做衣服总是希望能尽善尽美,但精力有限,又想着赶紧赶工出来给桑榆穿上,便只能缩减衣物上的刺绣。 最后选择在衣摆和裤脚位置各绣上一株小榆树,让纯色的衣物显得不那么单调的同时还能呼应桑榆的名字。 闻言桑榆眼睛一亮,这叫什么?这叫私人订制、专属标志。 哪怕是最寻常的麻衣粗布,穿出去都不会撞衫。 她又试着做了几个动作,高抬腿、下蹲、踢腿等全都十分顺畅,完全没有裙装的桎梏感。 “娘,你给我做的衣服也太好了,以后要是换成别人做的,我怕是穿不惯。” 谢秋槿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以后榆儿的衣服就都由娘来做,让你日日都有新衣穿。” 洗完澡换上新衣服之后,桑榆感觉自己焕然一新,拿着干麻布坐在凉亭中绞头发。 她自幼身子骨便不大好,连带着头发都比常人要细、稀疏些。 但在完全浸湿之后,依旧很难干透,得用干布一缕缕地仔细绞干里面的水分。 没等她绞完全部的头发,桑家父子俩便背着竹筐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正好嫌绞头发太过麻烦的桑榆顺势将布往桌上一丢,起身转了两圈,特意露出衣摆的小榆树来,脸上只有一个意思——等夸。 一眼瞧见她身上的新衣,桑兴嘉率先开口夸赞:“小妹,你穿这身新衣特别合适,好看!” 反应慢上一拍的桑永景还没明白过来为何她要转圈,便被桑兴嘉小声提醒:“快夸好看。” “啊,对,好看!”他连忙也跟着附和。 得到自己想要的夸赞,桑榆本就昂着的脑袋一下抬得更高,跟只骄傲的小孔雀一般无二。 倒是难得能看见她这副模样,两父子也不自觉地跟着傻笑。 等以穿新衣干什么活为借口,将桑榆撵出去自己清理浴桶的谢秋槿忙完出来,一下就看见站在院子里傻笑的三人。 她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笑成这样?摸到多少田螺?” 经她提醒,桑永景这才想起背筐中还有田螺,忙将背在身后的竹筐卸下。 快步跑到厨房拿出个大盆,而后将整个竹筐提起,猛地倾倒而下。 筐内黑乎乎一片的田螺瞬间如同潮水般涌出,在盆中堆起一座小山,甚至大盆都放不下,溢到外面的地上。 桑榆和谢秋槿的嘴巴慢慢张大,看看盆里满满当当的田螺,又看看桑永景。 最后桑榆率先开口询问:“爹,你们捅了田螺的老窝?” 她是亲自去摸过田螺的,知道那片水域边缘有着不少田螺,但也不是能随随便便就捞上一堆的,得一个个慢慢摸慢慢捡。 目测盆里的田螺数量,起码得有个四五十斤,刨去来回路上耽搁的时间,就两个人能捡这么多田螺? “嘿嘿,榆儿今日你没去真是可惜了,我跟你说……” 桑永景早就憋着一肚子的话,想等着回来跟家里人炫耀,桑榆这话可是问对人了。 第二百零二章 狼群? “榆儿你都不知道,今日我们过去的时候,远远地就瞧见水面黑压压一片,吓得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天灾呢。” 桑永景有意卖弄,说话时故意表现得极为夸张,时不时还比画两下。 “黑压压一片?” 桑榆微微挑眉,田螺一般情况下确实不会大面积地聚集,会因食物、水源等问题而分散开。 但也有例外的情况,其一就是繁殖期,田螺们会大量聚集在一起等待交配。 第二种情况就是水体出现污染,生活在水中的田螺纷纷爬上岸,准备迁徙。 第三种情况也就是桑永景所说的,天灾影响。 不过桑榆看了看桑永景的表情,虽然故作高深姿态,却不见任何紧张,她忽然有了第四种猜测。 “是不是有什么大型动物在水里死掉了?” 本来还想再卖卖关子,提升一下自己在家中地位的桑永景闻言便下意识地看向桑兴嘉:“你提前说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们俩一起回来,唯一分开的也就是他进厨房拿盆的那会儿工夫。 明知他想显摆,桑兴嘉不可能还故意说出来,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真是桑榆自己猜出来的! 随着这个念头升起,桑永景再看向桑榆的眼神中便不自觉地充满了敬佩之情。 原本想要显摆的想法荡然无存,反而追问道:“榆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田螺的习性就是喜欢吃一些腐败的有机物,你们又能一次性的捉到这么多田螺,多半是有什么动物死在水里,已经腐烂了,对吧。” 桑永景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到那边见没什么异动,便壮着胆子上前,发现黑压压一片全都是田螺。” “而被田螺覆盖着的,是一只死去多时,已经开始腐烂的公野鹿。” 要不是那只鹿头顶的鹿角,他也不敢确认那只腐烂近半的生物是野鹿。 这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他们本就冲着田螺而去,现在都不用慢慢寻找,直接用竹筐往水里一舀就能舀到一堆。 桑兴嘉补充道:“小妹,我观察过那只鹿,脖子上并无明显伤害,腐烂也是从后半截身子开始的,可能被别的什么猛兽攻击过。” 脖子上没伤,又是从后半截身子开始腐烂…… 桑榆陷入沉思,如果是老虎一类的大型猛兽,在捕猎时的第一选择肯定是猎物的脖颈,力求一击致命。 但面对野鹿这种谨慎机敏、跑起来飞快的生物,它们也可能会从后方扑倒猎物再进行后续补刀。 何况这还是一只公鹿,它的前半截身体天然就具有攻击性和防御力,体型稍小些的捕猎者也会选择避开前段从后面进攻。 “大哥,你有看见齿痕吗?大约有多大?密集吗?”桑榆思索过后,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她需要根据这些问题的答案来判断那片区域中究竟有什么猛兽,以后还能不能再随意过去。 “齿痕?有看到一些,但大小我就不太能确定了。” 桑兴嘉仔细回想着,那只鹿受到的攻击主要集中在后半截,而腐烂也是最先从后半截开始的。 他当时强忍着腥臭味和想要呕吐的本能上前观察,但能获得的线索依旧寥寥。 “一些……”听见这个词,桑榆表情陡然一肃,正色道,“爹,大哥,以后不要随便再去那片区域了。” “为什么?这些田螺很好捡的,我还想着明日再……”桑永景在桑榆的逼视中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口不言。 桑榆叹了口气:“不是说田螺不好,只是大哥说有一些齿痕,我怀疑那只鹿是被狼群猎杀的,那片区域有狼。” 狼群,这是一群哪怕有着丰富山中狩猎经验的老道猎人们听见都会为之色变的生物。 它们极具团队合作意识,盯上猎物以后绝不轻易放弃,时不时地偷袭,让猎物在伤痛与精疲力尽中死亡。 要是桑永景和桑兴嘉正面对上一群狼,要不了两个回合,他们就得被狼群吃得一干二净。 “狼?!”桑永景猛然一惊,浑身汗毛倒竖起来。 他还觉得今日自己是撞大运,轻松搞回来这么多的田螺,却没想到是和死亡擦边而过。 一想到在自己开心地往竹筐中放田螺的时候,附近不远不知道什么地方就有一双甚至好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他就觉得后怕。 “我也不是很确定,要不等明日我再进山去看看。”桑榆本想以后干脆就不再去那片区域,省得提心吊胆。 但转念一想,那片区域的物产着实丰富不说,离外界也不算太远。 以狼群的速度,没准什么时候就跑到她们之前居住的棚子附近的山里,到时候更加危险。 还是得进山去亲自看一看才能放心。 如果真的是狼群,提前做些防范措施也好。如果不是狼群,或者说是这只鹿自己从深山中跑出来,恰好死在水边,那当然更好。 桑榆想得很好,却没想到,随着她要进山去看看的话一出口,迎来的却是三人异口同声的一句话。 “不行!” “不能去!” “别去!” “……我就是去看看,再说又不是独自一个人去,爹和大哥陪我一起去。”桑榆迅速改口。 “那也不行!”谢秋槿依旧不松口,别的时候进山也就算了,怎么能在明知道里面有狼的情况下还往里面跑呢。 别说三个人一起进去,就是十个人一起进去,真要遇见狼也吃不消。 “娘,不进去看看,以后走官道都不放心,你也不是不知道那边离官道有多近。要真是狼咱们就通知官府,去看一眼就回。” 眼见讲道理行不通,桑榆便开始拉着谢秋槿的袖子撒娇,好言好语地哄着,好不容易才让对方态度软化下来。 谢秋槿仔细一想她这话也有道理。 深山里的狼群官府一般不管,但只要在官道附近发现狼群,官府肯定是要张贴悬赏召集猎户去猎狼的。 不然一直放着一群狼在山里活动,谁也不知道它们哪天会不会流窜到清溪村这边的山林里来。 “那就去一趟,快去快回。”她最终松口答应下来。 第二百零三章 劁猪 晚上吃完饭后,桑榆叫上桑家父子俩,一起往赵家走,该去给猪崽们做一点小手术了。 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早,赵家一家人还没吃完饭,瞧见他们过来,赵虎当即把碗中剩余的饭菜快速刨进嘴巴里。 有些含糊不清地说:“猪崽买回来,我给先关鸡舍里了。” “不着急,赵叔,你慢慢吃,是我们来早了。”桑榆朝他笑笑示意他继续吃饭。 赵虎却是浑不在意的伸手一抹嘴边的油点:“没事,已经吃饱了,我领你们过去。” 那几只新买来的小猪崽缩在鸡舍一角,跟随意在鸡舍里觅食游走的鸡群形成鲜明对比。 “都是些公猪,不到一个月。”赵虎说着顺手捉起一只,提起翻过来就打算展示给桑榆看。 跟在旁边的桑永景和桑兴嘉连忙挡在她的身前。 桑榆:……现在是能挡,那等会儿劁猪的时候,难道她要闭着眼睛做吗? 不过既然他们想挡就挡着吧,她问赵虎:“赵叔,那边的猪崽下午就没喂过食吧?” 劁猪前最基本的一个要求,就是让猪禁食半天,避免肠道充盈影响操作。 赵虎摆摆手:“没有,就早上喂过一回,你说话我肯定放在心上。” 桑榆轻轻点头:“行,那咱们就开始吧。” 她将从桑永景那边借来的匕首拔出刀鞘,点燃张萍春送来的油灯,将刀刃仔细地在火苗上烤了又烤。 擦净刀刃上烤黑的油脂,便示意他们捉猪。 本就胆小害怕缩成一团的四只猪崽,随着三人的靠近小声哼叫起来。 随着赵虎率先下手捉起一只,那只猪崽一瞬间从地面飞到半空,惊得大声叫嚷起来,不停挣扎扭动着身体。 可惜它力量太小,完全挣脱不开赵虎的束缚,被他按在地上,仰卧着后肢分开。 “赵叔,你按住了。” 桑榆最后叮嘱一句,准备开始动手。 她一开始直接给新买来的小猪崽做手术,不仅仅是因为它们是公猪做起来方便,其实也是在给赵虎表态。 你看我都先给自己花钱买的猪做,肯定不会坑你。 劁猪这活,桑榆自己没有亲手做过,但她年纪小的时候在农村里见人做过,现在如法炮制一番,应该问题不大。 本就不算大的匕首此时捏在她手中,跟仰卧着的猪崽一条腿差不多大小。 经过熏烤消毒后带着些许温热的刃尖贴上猪崽皮肤的那一瞬,它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挣扎得愈发剧烈,却依旧徒劳无功。 桑榆的手很稳,控制着匕首刃尖在猪崽阴囊底部距肛门两厘米的位置,沿着中线向后切开皮肤。 一层层分离开皮下组织,暴露出总鞘膜,手指抵压睾丸至切口处,挤出睾丸与总鞘膜。 捻转精索数圈后结扎,在距离结扎点一厘米处切除睾丸。 清洗伤口后,撒上一层桑榆特意让桑兴嘉去买的外伤药防止感染,便算完成。 而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全程围观的三个大男人,在看见桑榆的动作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游刃有余,心中敬仰钦佩之意油然而生。 这一系列的动作,换做他们来做,怕是都没这么得心应手。 关键他们在桑榆脸上丝毫没有见到一分害怕或嫌弃的表情,她就像是在做什么天经地义的寻常事一般。 给最后一只猪切除睾丸,撒上药粉后,桑榆有些疑惑地抬头问:“怎么不继续了?” 三人这才如梦初醒,忙去另一边的猪圈里捉猪。 跟鸡舍里没什么反抗能力的小猪崽不同,猪圈里的猪不仅月份要大一些,还有一只成年母猪在。 三人抓起来就要困难许多,往往还没等伸手呢,选定的那只小猪就已然跑没影了。 最终他们只能合作,一只一只地抓。 抓到的猪崽送到桑榆面前,公猪就仰卧着摘去睾丸,母猪就前侧卧后仰卧摘除卵巢和子宫角。 等做到最后,桑榆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担忧,怕自己做得不好。 但等看见那些小猪崽除了小声哀鸣外,安然无恙地缩在距离她最远的角落里,她便彻底放下心来。 暂且不管术后恢复得如何、死亡率又如何,起码她没有搞出一例术中死亡的,对于一个第一次劁猪的新手来说,已经很棒了。 确认每一只小猪都已经劁完,桑榆将手中的匕首丢给桑永景,让他自己再去清洗消毒,她则拿上香皂就往溪边走。 她手上的那股腥臊味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可能还沾染了些许猪粪一类的脏东西,让她一刻都不能忍受,得赶紧清洗干净。 用七步洗手法洗了整整五遍之后,桑榆感觉自己的手都被揉搓浸泡到发皱发疼,这才罢休。 她试探着嗅了嗅指尖,只能闻到皂角味,终于放心。 回到赵家的时候,赵虎和桑家父子正坐在院子里聊天。 瞧见她回来,桑兴嘉拍了拍身侧的凳子,示意她过去坐。 桑榆从善如流的过去坐下,有些好奇他们在聊什么,小声问:“爹跟赵叔聊什么呢?” 入神到连她回来都没发现。 桑兴嘉同样压低声音:“聊沈村长的事。” 他知道这事桑榆感兴趣,之前也有意无意地跟他们说过沈村长跟城里的大人物有勾连。 果然,听见沈村长三个字,桑榆顿时来了精神,竖起耳朵想要偷听。 但她坐的位置距离有点远,他们交谈的声音又小,她实在是听不见,只能依稀听见什么“贩卖”“收租”之类的零星词汇。 听不清她索性就不费那个力气,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桑兴嘉聊起天来。 “大哥,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被尊为老师?” 正好她想着要给桑兴嘉找位夫子,趁着现在旁敲侧击问问他的想法。 “老师?你打算给小弟找夫子?” 桑兴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她是想给桑兴皓找老师。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桑榆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冲着他来的。 既然她问,桑兴嘉便答:“正所谓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第二百零四章 鸡娃 “停停停,我不要听这些文绉绉的话。”桑榆连忙叫停,她又不是没有背过《师说》,缺他背一遍吗? 她认真想了想,毕竟是要给桑兴嘉找老师,最重要的还是得看他自己的需求和喜好。 索性便直接说:“大哥,我也就不瞒你,清溪村里虽然偏僻些,但里面多的是被贬至此的文官。” “我想着给你请一位上村那边的人当老师,你觉得得侧重哪方面,是学识还是什么?” “……我觉得品行更重要。”桑兴嘉憋了半天,最终只说出来这句话。 “品行?这玩意怎么看啊?”桑榆一时间有些发愣,要说学识或者行事做派都好办,仔细打听总能打听出来。 可品行,人的行为品德,一般人还真不容易知道。 正所谓人心隔肚皮,一个人外在表露出的一切都是可以装出来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也不少见。 桑兴嘉见她面露为难之色,直接开口:“小妹,我觉得我不用专门请夫子。” “那怎么行?”桑榆还指望着他加官进爵给自己当靠山呢,不请夫子怎么学习进步。 别的学子都在勤奋读书、请大儒讲课、跟名士请教,反观桑兴嘉呢,一天天的连本书都没有,不请夫子如何精进。 说到书,还真不能怪桑榆舍不得花钱给他买。 这年头活字印刷术还没有被发明出来,书籍依旧是各家最宝贵的一笔财富,轻易不外借。 市面上能花钱买到的书籍,多半就是些给幼儿启蒙的《三字经》《千字文》一类手抄书。 但凡跟大儒学说粘上点关系的书籍,都是各家不传之密,不请夫子不拜师,根本就别想看一眼。 桑榆想给他找一位老师,何尝没有这个原因。 “大哥,你不要把科举想得太简单,俗话说不进则退,你停滞的这段时间,其他人还在努力。我虽然相信大哥的能力,但也得讲究点学习基础嘛。” 桑榆苦心劝说,颇有几分后世鸡娃父母的影子。 实在是拗不过她,怕她多花冤枉钱的桑兴嘉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他也提出自己的要求:“……那我自己去寻吧,遇见了聊一聊,总比从旁人那里问来的可靠。” 朝廷中的文官是什么样,桑永景可能都不太清楚,但桑兴嘉却是清楚的。 本朝重文轻武,文官集团一直有打压武将、扶持新文官上位的习惯,结党营私更是惯例。 一名当年的生员,若是想留在京城当官,最先要研究的不是学问,而是拜码头。 这事在他就读的学堂里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有人公然表示自己已经拜了某位文官做叔父,日后青云直上一帆风顺。 若非如此,他在之前也不会产生迷茫,觉得平生所学并无大用。 哪怕经过桑榆的一番开导后,或多或少想通了点,但他依旧对入朝为官并没有太大期盼。 不过既然桑榆主动提出来,他还是得努努力。 不说多,考个举人身份,以后不论在清溪村还是在岭南城,起码不会有人贸然敢欺负他们一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桑榆半靠在桑兴嘉肩头,抬头看着漆黑夜幕上挂满的繁星,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却是被鸡鸣声吵醒,赫然已是次日清晨。 她推门走出房间,却见桑永景正端着碗稀饭,一边顺着碗边转圈喝,一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观察着菜地中新出的嫩芽。 “爹,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你昨日不是说要进山去吗?我想着早点去,趁着狼群还在睡觉也能安全些。” 桑永景想得很好,狼这种生物多是夜间活动,那白日肯定要睡觉,他们错开时间不就遇不见狼群了。 “……行吧。” 桑榆实在是无力去纠正他的错误认知,不要因为狼眼里的绿光在黑夜中较为明显,就觉得狼只会在夜间捕猎啊。 白日里阳光充足,视野环境好,才是狼最钟爱的捕猎时间。 而且动物跟人的生活习惯不同,一般不会睡整觉,都是零零散散地睡觉休息补充精力。 想要解释起来太过麻烦,而且她还要找新的借口,为什么自己知道这些,索性就认下。 吃过早饭,一家三口在谢秋槿担忧的目光中伴着晨曦出发。 这次桑榆将厨房里的刀带上,连家里的锄头和铁锹也一并带上。 如果真的是狼群,在正面遇见的时候,长柄武器比锋利的刀刃更加可靠。 进山的时候,桑榆比以往要警觉许多。 不仅不让其他人发出声音,连自己都尽量压低身形减少存在感,并一路观察地面上的各种痕迹。 林中的土地在经过一夜各类夜行动物的活动后,产生了各种杂乱的痕迹,桑榆能甚至能看见刺猬留下的小脚印。 不过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发现中型或者大型的哺乳类动物足迹,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一路提心吊胆地走到沼泽地边缘,桑榆长舒一口气。 不管杀死那只鹿的是不是狼群,起码她能肯定一件事——狼群没有过来。 她刚想回头跟父子俩说一下这个好消息,一回头却见两人手中紧握铁锹锄头,眼睛四处张望,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爹、大哥,不用那么紧张,路上我看过,没有狼群活动的痕迹,可能那只鹿只是受惊狂奔最后脱力死在这里而已。” 她出言试图安慰几句,但成效寥寥,两人依旧十分紧张。 “算了,爹你给我指一下,那只鹿的尸体在哪。” 也不知道经过昨夜之后,那只鹿的尸体还能剩下多少。 要不是提前答应赵虎昨晚要过去劁猪,她非得当日下午快来快回跑一趟看看情况。 桑永景伸手一指左前方:“在那边,我们之前捉野鸭的位置更往前一点。” 远远的桑榆就瞧见那边水面上黑压压一大片,看起来就像是水中有什么极黑的东西扩散开来一样,很是吓人。 第二百零五章 豺狗 随着距离拉近,她发现那些黑色都是田螺,密密麻麻一大片,随便一捞就能捞出一大把。 一股浓烈的腐臭味也随之传来,在吃这具尸体的,不仅仅是田螺,还有各种肉眼看不见的微生物。 看来已经死去有挺长一段时间,得亏现在温度没有前段时间那么热,不然就该是苍蝇的天堂。 拨开覆盖在鹿尸表面的田螺,桑榆才发现它的全身都浸泡在水下,难怪没见到苍蝇。 鹿尸基本看不出原本的形态,部分位置甚至已经露出白骨,唯有一双鹿角格外明显,能证明其原本的物种。 桑榆还想继续细看,但水中漂浮着的过量的田螺着实遮挡视线。 她拨开之后,又会有新的填补上缝隙,让她不胜其烦。 “啧,真烦。”又一次拨开被堵上之后,桑榆终于再也忍不住,朝着岸上的两人大喊一声:“爹、大哥,来帮我一下!” 桑家父子别的事不一定能做好,但桑榆的吩咐是必然要立马执行的。 等他们脱了鞋袜进入水中之后,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桑榆要他们帮什么忙,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爹你和大哥一人一边,帮我把这具鹿尸抬上岸。” 此话一出,两父子瞬间呆住,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只有一个信息——是在跟我们说话? 野外的鹿有许多种类,眼前的死鹿算是鹿中中等体型大小,但也得有三百多斤,靠他们两人抬,真能抬得动? 倒不是他们自己看不起自己,而是两人确实没那膀子力气。 父子二人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虽然来到岭南后得到过一定的锻炼,体魄增强不少,但想要抬起三百多斤的重物未免太过勉强。 “放心,鹿的肉已经被吃掉不少,内脏也全被掏空,没剩多少斤,能抬得动。” 桑榆当然不是无的放矢,透过露出来的鹿骨架,看见鹿的内脏全无,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是她需要更多的证据来佐证她的猜测。 父子俩试探着抬了抬,一人抬头一人抬身,在加上桑榆也出了点力气,还真把鹿给抬了起来。 一点点将鹿尸挪移到岸边,桑兴嘉还想继续往上搬,却被桑榆叫住:“可以了大哥,不用搬了。” 这个位置已经足够让她看清鹿身上的痕迹。 长时间浸泡过的鹿肉,不如新鲜鹿肉那般鲜红,有些发白发皱。 再加上腐败和田螺的啃食,昨日桑兴嘉还能看见的那些伤痕,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榆儿,这鹿是怎么死的?”见她一直盯着鹿尸不说话,桑永景忍不住问道。 桑榆最终下了定论:“被掏空了内脏,血流不止,惊跑到水源边力竭而死。” “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桑榆使劲扯开鹿胸骨上残余的腐肉,露出内里,指向一处断裂的喉管。 “你们看,鹿腹中的内脏器官有被拉扯过的痕迹,岸边沿路还有凌乱的足印。就算沿路洒下的血迹被土地吸收,也能依靠其他线索还原事情的经过。” 这种猎杀方式,让她想起一种动物来——豺。 豺,光看这个字可能很多人都会觉得陌生,但跟其他字组合在一起,豺狼虎豹,就能瞬间认识。 豺,属犬科、豺属,大小似犬而小于狼,喜群居,擅于追逐围猎,捕食鹿、山羊、野猪等体型较大的蹄类动物。 它们还有个更为人熟知的攻击特点——喜欢掏猎物的肛门,又被后世网友戏称为肛肠科大夫。 豺群在捕食时,一旦锁定一只猎物,就会展开接力式的追逐。 一旦追上,就有一只豺在前咬住猎物的鼻子或攻击眼部,其他的豺就会亮出利齿撕咬猎物的体侧、腹部、以及用爪子掏肛。 这只鹿因其头上有角不好攻击,所以受到的伤害多集中于体侧与臀部,也是最先腐烂的位置,恰好能对应。 桑榆提起的一颗心终于能够安稳落回原位:“这是豺狗干的,看来咱们虚惊一场。” “豺狗?蜂目豺声的那个豺?”桑兴嘉瞬间便想起这个词。 “对,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而且会通过咆哮、龇牙等动作示威,及时退出它们的领地就没什么危险。” 桑榆轻轻点头,又给二人科普了一下豺的生活习性。 其实仔细想想,将豺称为豺狗,不仅仅是体型外貌特征相似,更因为它们的攻击行为和领地意识也极为相似。 桑永景听她说了一堆之后,莫名冒出来一句:“那是不是说,以后我们还能继续来摸田螺?” 完全没想到他的关注点是这个,桑榆被问得噎了一下,默默点头:“……对,不过还是要多注意安全,这里毕竟是山中。” 得了她的准话,桑永景当即就拿过专门背过来的竹筐,往水里聚集在一起的田螺捞去。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怎么能空手而归。 其实昨日一开始的时候,桑永景甚至还试图把鹿给带回去一部分,毕竟鹿肉可是金贵的好东西。 虽然大部分肉都开始腐烂,但 不过经过一番尝试之后,没带刀的二人实在搞不下来,这才放弃。 桑兴嘉恰好想起这事,又知道桑榆带着菜刀,便开口准备让她割点鹿肉回去。 “小妹,咱们割点鹿肉回去吃吧,我看还有些好好的,没被破坏呢。” 闻言桑榆吃惊的瞪大双眼:“你想吃腐肉?” 要知道,饶是见惯了各类动物血肉的她,也在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去检查这具腐烂的鹿尸。 而现在她这位弱不禁风的文弱大哥,居然要割点腐肉回去吃?汉尼拔都没这个能耐。 “不是,我看 桑兴嘉一指鹿腹内的肉,那里从外表上看,比外面的肉要好看不少。 原来不是爱吃而是不知道不能吃,桑榆松了口气。 “……不能吃,腐烂的动物尸体内部会滋生出细菌,呃,病菌。哪怕是看起来完好无损的地方,吃下以后也会生病。” 第二百零六章 奴隶女孩 腐烂的动物尸体中会有大量的微生物和细菌迅速繁殖,同时还会产生氨、硫化氢一类的有毒代谢物。 吃下去这种肉,轻则呕吐、腹泻,重则当场死亡。 “那幸好昨日没带回去。”桑兴嘉小声嘟囔一句,有些庆幸。 要是昨日他们真把肉给带回去,不知情的情况下,没准反而会害了一家人。 他声音太小,桑榆没听清:“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我去帮爹一起装田螺。”桑兴嘉哪敢说出来再找一顿骂,连忙找了个借口朝桑永景跑去。 三人来得快回去的更快,竹筐中又多出大半筐的田螺来。 加上昨日他们带回去的那些,家里快有近百斤的田螺,而且这些田螺还不能立马煮来吃。 田螺本身就携带有一定的寄生虫,需要彻底煮熟后再进行食用。 现在又吃了含有大量微生物、细菌的腐烂鹿肉,毒上加毒,得用清水养上一段时间,再根据情况判断能不能食用。 如果养的过程中,发生大面积的田螺死亡、发病等情况,那就不能冒风险食用,直接堆肥做成肥料种菜。 桑榆的这番话,让原本还满心期待,等着晚上吃辣炒田螺的父子俩一下垮了脸。 她正想安慰两句,说自己晚上做点别的菜给他们解馋,却远远瞧见家门口等着的人影。 谢秋槿自打他们三人离开之后,就有些坐立不安,心一乱,缝制衣物的手便也乱了,下针总是出错。 在差点不小心戳破指尖后,她索性就放下麻布不缝了,侯在院门口不停往外张望。 在桑榆看见她的时候,她也看见了她们,连忙快步迎上前。 走到面前,谢秋槿也不说话,将每个人都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没人受伤,提起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我都打算去看看了。”她忍不住小声埋怨一句。 桑榆挽着她的胳膊一并往家走,笑着安抚:“不是狼,就是一只被豺狗惊跑出来的鹿,很安全的。” “真的?没骗我?”谢秋槿生怕她是怕自己担心,故意哄骗自己。 “真的是真的,绝对没骗你。”桑榆连连点头。 那边桑永景和桑兴嘉忙着找容器将带回来的田螺用清水给泡上,桑榆坐在凉亭里喝水休息。 下午时分她去了赵家一趟,观察那些劁过的猪状态如何。 见每一只都还挺有精神,喂食猪草的时候也愿意主动进食,便也放下心来。 看来她还挺有劁猪的天赋,每一个体验过劁猪手术的病患都还活着。 就算后面有那么一只两只病死,剩余的这些也足够。 猪在劁过之后,生长的速度会大幅度提升,估计那几只二十来斤的猪崽,等到过年的时候,就能长到百来斤。 到时候还能杀个年猪尝尝味,至于真正的扩大规模、大量养殖,还得让赵虎见到效果才行。 她哪怕把劁猪的成效说得再怎么好,也抵不上让他亲眼看见猪的生长速度、亲口吃到没有腥臊味的猪肉来得有效。 桑榆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心情愉悦地往家走,刚一进院子,却看见个不该这时候出现的人。 “刘大哥,你怎么来了?难不成是串串出了什么问题?” 来人正是刘茂,自打桑榆将串串生意彻底交给他来做之后,他混得风生水起,每日生意红火的不得了。 一般情况下,他很少会主动过来清溪村这边,除非桑榆邀请或者遇上难题。 “不是,你要的人找到了。”刘茂依旧少言寡语,他侧开身子,让出身后的那人。 他要是不侧开身体,桑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个人。 那是个跟桑兴皓一般大的小女孩,正是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奴隶女孩。 她之前让刘茂帮忙寻找,却迟迟没得到消息,心里早已觉得她多半是死了,却没想到她还活着。 本就瘦削的女孩,比起上次见面时更加消瘦,浑身跟包了层皮的骨头架子一样,巴掌大的小脸上唯有一双杏眼格外突出。 因为过瘦的缘故,她的眼睛看起来比正常人还要大上几分,看起来有些吓人。 桑榆敏锐注意到,她的左侧脖颈上,多出了一抹鲜红的牡丹刺青。 “她这是?” 情绪向来稳定的刘茂看向女孩,也不由叹了口气。 “唉,她是汉人跟异族通婚生下来的孩子,年纪尴尬身形瘦弱,人牙子便将她卖给了青楼,后又遭转手售卖多次。” 其实那个人牙子一开始还抱着丝侥幸,想着她能引起桑榆的注意,会不会哪天对方想起来,就派人过来将她买走。 只可惜,桑榆那时候手上根本凑不出那么多钱。 一拖再拖之下,眼看女孩就要因为过瘦死去,对她起了厌弃之心的人牙子,索性便将她同一批身有残疾的女童卖给了青楼。 能收这种身体有残缺的青楼自然不会是什么好去处,老鸨花钱将她们买回去,那就得给她创造价值。 女童们被老鸨挑挑拣拣后,稍微装扮后,分档分批卖给了城里各个青楼。 从人牙子手上出来开始,她已经被转手卖了七八趟。正是因此,刘茂才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她。 桑榆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她虽然瘦了些,但能看出底子不错,为什么会一直被转手卖掉?” 有的人,从小时候的五官,就能隐约看出长大之后的几分风姿。 混血的小女孩,鼻梁高挺,又有一双大大的杏眼,以后长大了绝对会是个美人。 这点连桑榆都能看出来,见多识广的青楼老鸨不可能看不出来,又怎么会轻易转手卖掉。 “她绝食。”刘茂张口吐出三个字来。 “不仅是绝食,还不会说话。”他又补充一句。 桑榆一愣:“天生的哑巴?那能听见吗?” 通常哑是不会单独出现的,一般还伴随着聋。俗话说,哑的人不一定聋,但聋的人一定哑。 “应该是能听见的,就是对外界没什么反应。” 第二百零七章 糖水卧鸡蛋 “行,这事多谢你,买她花了多少钱?”桑榆先道了声谢,而后准备拿钱给他。 刘茂却是一摆手:“不值几个钱,想谢我就改日再请我吃顿饭吧。” 他跟桑榆之间,既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又算得上是朋友,对方又救过自己、救过老娘,有些东西就不需要算得太细。 桑榆一口答应下来:“行啊,改日把伯母也给带上,来家里吃顿饭。” 她知道刘茂这话不是推辞,一个天生哑巴又绝食不吃饭,估计也卖不了多少钱,没必要在这上面斤斤计较。 “这是她的卖身契你收好,人给你送到,我就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刘茂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等到桑榆回来把人交给她后便要离开。 “不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家里菜都是现成的,很快就能烧好。” 这话让刘茂动作顿了下,但他想到家中的一堆事,还是一咬牙坚持住:“下次吧。” 将刘茂送出门去,桑榆回来坐在女孩身旁,试探着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不用害怕,这里已经安全了。” 女孩依旧一言不发的坐在凳子上,眼神空洞地盯着一个地方,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不想理会她。 桑榆倒也不气馁,观察起女孩来。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女孩的眼睛不是常见的浅棕色,而是宛如湖水的深绿。 她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除了脖颈上极为醒目的刺青外,就是各种伤痕。 新伤旧伤重叠交错,有淤青有鞭痕,怕是遭了不少罪。 桑榆忍不住叹了口气,光是看着这些伤痕,她就觉得心酸。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姐姐给你卧两个鸡蛋好不好?” 问完以后她才想起来面前女孩不会说话,索性便自顾自的进了厨房,准备给她做一碗糖水卧鸡蛋。 她离开之后,女孩依旧保持原样呆坐在那里,只有时不时眨动的睫毛能证明她还活着。 卧鸡蛋耗费的时间并不长,桑榆很快便端着碗出来。 她将碗放到桌子上等着晾凉些,又烧了些热水,兑成温水后浸湿麻布,一点点地擦拭起女孩手臂。 哪怕她有意避开那些新鲜伤痕,却还是难免不小心碰到,女孩身体会疼地抖动一下,但胳膊依旧没有收回。 她不说话桑榆却是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有的没的,什么“你以后就安全了”“不用再害怕”“这里没有坏人”之类的各种话,试图让她放下防备。 等两条胳膊清理完毕,桑榆翻出一瓶买回来备用的外伤药,一点点轻柔地给女孩敷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有意想给女孩其他身体部位也擦拭上药,手伸向裙摆,即将掀开的时候,她还是暂时放弃了。 因为她观察到,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努力把自己装作一个木偶的小女孩,在她准备掀起裙摆的一瞬,瞳孔猛地收缩一瞬。 或许她之前遭遇了些什么不好的事,又或者她觉得在光天化日之下掀开衣裙太不得体。 总之,不论是因为什么,桑榆都不会在这里继续掀她的裙子。 桌子上的卧鸡蛋经过一段时间后,已经变得温热刚好能够入口,桑榆将碗往女孩身边推了推。 “你吃点吧,在这里没有绝食的必要,我也不需要你做些什么。等你身上的伤恢复好,你想离开的话就离开。” 说完这些话,桑榆掏出刘茂刚刚递给她的卖身契,一并放在桌上,就起身去厨房里忙着做饭去了。 她没有太大的能耐,能将所有遭难的女孩都救出苦海,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要让获救的女孩如何当牛做马报答自己。 如果对方愿意,她会归还卖身契,让她学上一门手艺,以后饿不死。 但如果对方铁了心要绝食,她也不会把对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自己没了求生欲的人,旁人也救不了。 随着桑榆进入厨房,院子中便只剩下女孩一人。 她静静坐在那里,仿若一尊寺庙高台上的泥佛,原本空洞的眼睛却不自觉地瞥向桌子上的卖身契。 她虽然表现得对外界事物漠不关心,但并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 她亲眼看见那个买下自己带自己过来的男人,亲手将自己的卖身契交给对方,这做不得假。 自己的卖身契就在眼前,毁掉之后自己就是个自由之人。 想到这,女孩心中骤然燃起一团火,双眸亮得惊人。 她猛然站起,想要伸手去拿卖身契,在站起的一瞬间却只觉眼前一黑,膝盖一软跪倒在桌前。 她绝食太长时间了,长时间的饥饿让她根本没有体力支撑自己站起,更别提逃离。 一股巨大的委屈从心头漫起,眼圈中不自觉地便含满了泪,她不明白,为什么希望就摆在眼前,她却又抓不住。 放足了糖水的卧鸡蛋,带着甜腻的香气飘向她的鼻腔,轻轻嗅了两下,便能感受到那股甜香味。 女孩咽了口口水,充满渴望地望向桌子上的碗。 刚刚那人说是专门给自己做的,她喝一点应该没事吧,就喝一点点。 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女孩重新坐回凳子上,伸手将那碗糖水卧鸡蛋移到面前。 碗里颜色偏红的糖水中,卧着两个莹白圆润的溏心蛋。 她握着勺子,轻轻舀起一勺糖水送入口中,在品尝到甜味的瞬间就忍不住眯起眼睛,好甜! 一口接一口地喝了小半碗糖水,她感觉自己身体中多了几分力气,拿起卖身契就想离开。 身子转到一半,却还是不舍地看向碗中剩余的鸡蛋与糖水,她都要跑了,要不,喝完再跑? 勺子舀起一个荷包蛋送入口中,一口咬下,完全凝固的蛋白,口感嫩滑柔软,入口即化。 蛋黄中心的溏心像细腻的奶油迫不及待地涌出,入口极其香浓醇厚,带着浓郁的蛋香与甜味,在舌尖缓缓化开。 与糖水交融在一起,带来极大的满足感。 简简单单的一碗糖水卧鸡蛋,没有复杂的添加,就只有鸡蛋本身的鲜香与糖水的清甜,给她带来一种温暖、踏实的饱腹感。 不知不觉间,一大碗的糖水卧鸡蛋便被她吃得一干二净。 最后碗底还剩下些许带着蛋白的糖水用勺子舀不完,她索性便端起碗,凑在碗边喝完。 喜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零八章 扭打 随着一大碗糖水下肚,原本平坦的腹部明显凸起一块,她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羞涩一笑。 左看右看,依旧四下无人,她抓起卖身契就准备离开。 还没等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院门,门外却迎面走来一人,正是在外面疯玩了一天的桑兴皓。 他看见小女孩在家中有些意外,但也只觉得可能是村子里的女孩过来找桑榆玩。 见她似乎是要走,他还热情地朝对方打招呼:“你是哪家的妹妹,我怎么从未见过?” 本就做贼心虚的小女孩被他迎面撞上,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中卖身契往身后藏了藏,而后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她藏东西的动作没有逃过桑兴皓的眼睛,他微微蹙眉,难不成对方是偷了家里什么东西? 女孩见他既不进来又不让开,心中焦急,生怕屋子里的其他人追出来不让自己走,索性便大着胆子埋头往外走。 经过桑兴皓身旁的时候,却只觉手中一空,她猛然一惊,她的卖身契! 桑兴皓趁着她走过自己身边时,直接抽出她手中的东西,还没等他细看,女孩却已经扑了过来,试图抢回自己的卖身契。 两人一个要抢一个不给,竟是在地上扭打起来。 桑兴皓终究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子弟,就算是打架也顾忌着风度,尽量去抓握女孩的手臂,试图制止对方的动作。 女孩却截然不同,上去就直攻对方的面门和头发,又抠又咬下狠手。 原本躲在堂屋中,透过门缝往外看的几个大人一看这场面顿时坐不住了,连忙跑出来劝架。 等桑兴嘉将桑兴皓抱起的时候,才发现他脸上被抓出几道血痕,还带着一深一浅两个牙印,身上也沾满了土。 他连忙关切问道:“小弟,你没事吧?” 原本还很坚强,咬着唇硬撑的桑兴皓听见他的问话,瞬间嘴巴一扁,“哇呜”一声大哭起来。 那个妹妹打架太不讲武德了,上来就扯他头发、抠他眼珠子,还往他脸上咬,他现在感觉自己整个脑袋哪哪都疼。 桑榆被哭声惊动,匆忙从厨房中跑出来,一下就瞧见桑兴皓脸上的伤痕,和被桑永景抱着仍旧不停扭动挣扎着的女孩。 “……这是怎么了?” 她记得自己进厨房之前还好好的呢,怎么一会儿工夫闹成这样。 谢秋槿看着桑兴皓脸上被咬出青紫痕迹的牙印很是心疼,却还是耐着性子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桑榆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走到桑兴皓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事没事,皓儿不哭。” 这孩子也是倒霉,以前在京城,那些孩子自恃身份高贵,就算被欺负,最多也就是孤立或者嘴上嘲讽。 来到清溪村以后,自打桑榆救了赵宝儿之后,更没人敢欺负他。 没成想今日遇见个不是善茬的小女孩,动起手来那叫一个狠。 让他内心瞬间被自我怀疑和疼痛充斥,既委屈又难受。 哄了好一会儿之后,见桑兴皓渐渐止住哭声,桑榆才抽走他手中的卖身契,走到小女孩身前。 她看了看,女孩除了头发衣物有些凌乱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 看来桑兴皓确实没怎么对她动手,当然更可能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打架。 其实桑兴皓脸上的伤看着吓人,最严重的也就是那个咬出青紫的牙印。 毕竟不要忘了,对方只是个瘦到脱相、不知道绝食多久的小女孩,她又能有多大的力气去对付一个同龄的小孩。 桑榆叹了口气:“唉,是我考虑不周,不该让你直接离开。这事是误会一场,你们俩互相道个歉,等明日我送你进城好不好?” 她一开始只想着,把卖身契还给小女孩,以后她想去哪就去哪,随她的便。 现在转念一想,清溪村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翻过山就能看见官道,但对方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而已。 村子里可是有贩卖人口的先例,到时候她别还没走出村子,就又被人给卖去青楼。 好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桑榆觉得自己最起码也得把对方给送到城里。 扭动挣扎着的女孩渐渐停下动作,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盯着桑榆的眼睛,像是在确认她说的是真是假。 桑榆耸耸肩:“我如果要害你,没有骗你的必要,直接捆起来,你也不能反抗对不对?”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女孩沉默半晌,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眼睛看向她手中的卖身契。 “这个给你,你是自己留着或者烧了都行。”桑榆连忙将卖身契交给她。 她对这个女孩的态度很明确,只是遇见了、看不过,想搭一把手救对方一次。 至于以后她是生是死,活得好与不好,都与她无关。 一开始的时候,她有想过让对方学一门手艺,以后能够生活下去,但看眼下的情形,对方根本不需要。 世道很乱,听城里人说,西南边界的地方还在一直打仗,像小女孩这样的不幸之人,到处都是。 桑榆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去帮助这些人,让他们脱离苦海,她能做的也就是照顾好自己一家人。 如果以后她能挣更多的钱、铺开更多的商业版图,或许那时候她才能试着去做一做。 卖身契再度回到女孩的手中,她展开看了眼,确认没有被调换还是原先的那份,这才叠好小心翼翼地塞进前襟之中。 将两个小孩带回院子里,让其他人看着,桑榆进厨房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不多时,四菜一汤便端上了桌。 桑兴皓脸上的伤口被桑兴嘉简单清理后敷了层药粉,用的还是上次劁猪时剩下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小女孩没哭,自己却哭得伤心太过丢人,桑兴皓坐上八仙桌的时候,依旧憋着嘴,满脸不高兴。 桑榆领着坐在院子里发呆的小女孩进来,正看见他这副表情,眼珠一转,索性让小女孩坐在他旁边。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又都立马偏过头去,显然谁看对方都不顺眼,还带着几分气。 喜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零九章 什么是自由 小女孩之前吃过一碗糖水卧鸡蛋,此时并不是很饿。 但随着她坐到桌子上,看见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时,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今日桑榆做菜依旧是习惯性的四菜一汤,水芹菜炒肉丝、韭菜炒豆芽、肉沫蒸蛋、红烧肉以及一份萝卜猪肉羹。 就她这个吃猪肉的频率,别说放在这个时代,就是后世,很多家庭都不一定能达到。 对于吃这方面多花点钱,桑家全家上下皆是举双手双脚赞同。 毕竟桑榆的手艺在这里摆着,不吃点好的都让人觉得浪费。 桑兴皓平日里是最喜欢吃蛋羹的,不用他主动说,桑榆就端起他的碗给他盛了几勺,让他拌着饭吃。 “有什么恩怨都先放到一边,天大地大吃放最大。” 说完之后,她又给小女孩的碗里舀了几勺蛋羹。 蒸熟的鸡蛋羹有点类似豆腐脑,细腻、均匀、几乎看不见气孔,用勺子轻轻舀起时,还会轻轻颤动。 女孩微垂着头,偷瞄周围人,见没人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终于捧起碗,捏着勺子挖下一块鸡蛋羹送入口中。 细腻嫩滑的蛋羹上,铺着一层细碎的猪肉沫。 入口后,蛋羹一抿即化,肉沫带着一定的颗粒感与细碎的嚼劲,带来丰富的层次感。 原本只想着不浪费粮食的小女孩,随着一口蛋羹下肚,便是眼睛一亮,忍不住吃下第二口第三口。 悄悄用余光注意她动作的桑兴皓见她吃得那么快,连忙加快动作刨着混杂着蛋羹肉沫的饭往嘴里送,迅速吃完后再要上几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抢饭就能吃得更香,两个人跟比赛似的,一个吃完另一个立马跟上。 小女孩也渐渐不再那么腼腆,甚至敢大着胆子去扯桑榆的袖子,给她看自己的空碗,示意要添菜。 之前一顿饭最多吃一碗的桑兴皓硬是添了小半碗,把肚子吃得滚圆。 要不是桑榆看情况及时制止两人继续添饭,怕是一人能吃两大碗。 就像桑榆之前说的那样,小朋友之间的恩怨情仇,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顿饭吃完,两人莫名多了几分英雄惜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感。 当然要是让桑榆来说,这分明是饭桶惜饭桶。 一碗半的米饭,大半碗的蒸蛋,各类蔬菜,最后还有一碗肉羹,一般六七岁的小孩哪能吃得了这么多东西。 饭后,桑榆领着二人去溪边散步消食,一手牵着一个,顺便给小女孩解释起为什么不让她现在离开的原因。 “姐姐知道你很想马上离开这里,但村子外面有坏人,你独自离开的话,会被坏人盯上。” 小女孩只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去,好在桑榆并不在意这点。 桑兴皓有些懵懂地看向女孩:“你要走?去哪里?” 他一开始还以为女孩是村里的人,没想到根本不是。她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家里人都去哪了? 女孩依旧不说话,桑兴皓倒也不恼,晃着桑榆的手问道:“阿姐,她为什么要走?” “嗯……大概是为了自由?”桑榆也不确定。她第一次见到女孩的时候,对方就好像孤身一人,不知道家里人是都不在了,还是意外失散。 “自由?”桑兴皓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又仰起脑袋问,“阿姐,什么是自由?” “……” 桑榆一时间有些语塞,自由的定义很宽泛很复杂,甚至可以说需要一定的哲学深度才能解释明白。 她不觉得通过自己的三言两语能将这个概念解释清楚,不过桑兴皓想要知道的自由并不需要那么复杂的解释。 她组织了下语言,缓缓开口:“自由就是在不侵害他人的情况下,做想做且可做之事。” 桑兴皓皱眉琢磨着话里的意思,小女孩垂着的双睫却是微微一颤。 她曾经听过与这句话类似的话,但只有后半截。 阿父跟她说,自由就是像雄鹰一样,能肆无忌惮地翱翔在天际,做任何想做之事。 阿母说,自由就是无拘无束,想去哪就去哪。 可他们现在都不在了,天地依旧广阔,她却如同折翅的雏鹰,不知前路。 晚上溪边不能久待,风一吹,大量饱含湿气的冷风便会往人的骨缝里钻,冻得人直发抖。 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小女孩只能跟桑榆住一间房。 她打好热水回屋,一进门就瞧见女孩拘束地坐在床边,正紧张地望过来,显然对方不是真的毫无情绪的泥人。 桑榆将一盆温热的水放到地上,招呼着对方过来:“来,我给你擦擦身上,再给你上点药。” 白日里她只给对方清理了双臂的伤口,现在屋子里只有她们二人,再让对方脱衣服,应该没什么问题。 女孩依旧坐在床边没动,好在桑榆一开始也没指望对方能乖乖听话,她不过来,自己过去就是。 她径直走到女孩身边,试探着伸手去摸对方衣领,女孩依旧毫无表情,静坐不动。 桑榆便顺势将她的外袍脱下,而后是里衣。 等看见掩盖在衣袍下的身躯时,饶是她也忍不住低骂一声:“畜生!” 只见女孩小麦色的肌肤上,覆盖着各类鞭挞过的新旧痕迹,鲜红色、青紫色交织成片。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自脖颈一路顺着前胸延伸至小腹的牡丹刺青。 桑榆指尖轻轻碰了碰边缘还泛着红的刺青,柔声问:“还疼吗?” 女孩轻轻摇头,不是不疼,而是她已经习惯了。 如此大面积的刺青,怎么可能不疼。 桑榆没再继续多问些什么,只默默地拧干麻布,轻轻擦拭女孩的肌肤,一点点的上药。 夜间二人躺在床上,感觉身旁之人已经睡熟,一动不动的女孩忽然坐起,悄无声息地下床、穿衣。 她捏了捏怀中的卖身契,正欲转身出门,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垫着脚往床另一边的桑榆慢慢靠近。 来到桑榆身旁,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盯着桑榆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俯身靠近。 第二百一十章 小昭 女孩俯身捧起桑榆的左手,在她的手背虎口位置轻轻落下一吻,无声地念了句什么。 而后再也不做停留,直接转身离开。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又悄无声息的关闭。 良久以后,睡着了的桑榆才发出一声叹息,藏在枕下的右手松开紧握的匕首。 她不是个傻白甜,更不是个觉得自己救了对方,对方就会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大圣人。 农夫与蛇、恩将仇报的故事多了去,这个时代的小孩子,往往更加早熟,谁也说不准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她早早将桑永景的那把匕首要来藏在枕下,一直装睡等待着女孩彻底睡熟。 小女孩估计也没想到,一个人熟睡与否,桑榆凭借呼吸节奏就能判断出来。 在她贴过来的时候,桑榆差点就准备动手,因为她实在想不到对方离自己那么近,除了动手杀人外还能做些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对方就握住她的左手,之后发生的事更加出乎她的预料。 既然对方铁了心要走,那就走吧,只希望她能安全抵达岭南城。 脑子里乱糟糟的,何时睡过去的,桑榆自己也不知道。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出门一看,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她正想去溪边洗漱,余光扫到缩在院门外的一道身影,便是不由一怔。 “你……”她想问你不是昨晚就跑了吗?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但看见女孩头发、睫毛上挂着水珠,蜷缩着身体的可怜样,又不忍心问了。 “算了,快进来,吃点热的暖暖身子。” 一碗撒了糖的白粥下肚,冻得面色发白的女孩脸上终于多出几分血色,也不知道她在外面冻了多久。 桑榆喝完粥,问她:“你还想走吗?想的话我送你进城。” 女孩本想直接点头答应下来,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微微摇头,她不走了。 “不走也行,但不准像昨晚那样,一声不吭就往外跑。” 桑榆最初就是打算将她的伤养好,再送她去城里学个刺绣或者别的手艺谋生,现在不走正好。 “对了,还有你的名字是什么?总不能一直喂、诶地叫你。” 名字?女孩眼中闪过一抹悲伤,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不愿意说还是没名字? 桑榆索性便当是后者,略一思索替她想了个名字:“那我给你取一个吧,就叫你小昭如何?” 昭字彰显新生光明之意,她不了解对方的过往,但希望她以后的生活宛若新生,充满光明。 女孩轻轻点头,于是她拥有了一个新名字——小昭。 家里多出个人似乎跟之前的生活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多添双筷子的事。 小昭对于跟桑兴皓一起出去找同龄人疯玩显然没什么兴趣,她最喜欢跟在桑榆身后,静静地看她做事,顺便帮帮忙。 桑榆现在在忙的,正是她之前心心念念的蔬菜大棚。其实当代已经有后世蔬菜大棚的雏形,不过并不称之为大棚,而是火室。 以竹木为骨架搭建封闭式屋庑,一种类似于简易棚房的建筑,昼夜燃烧稻壳、木炭等材料维持室温,覆盖草帘增强夜间保温。 不过这种火室温室的燃料成本太高,一般人家负担不起。 还有一种是利用地热资源,引温泉水灌溉菜畦,实现瓜果早熟。 这两种法子都需要一定的财力或地利,桑榆搞不来,但她也有自己的方法。 在农村生活过的孩子都知道,农村一般自家堆肥或者会挖专门的沼气池。 在封闭的环境条件下,沼气池利用细菌和古菌等微生物分解有机废弃物并能够不断地产生沼气。 沼气可以为农户提供廉价优质的燃料,沼液则可以做成肥料、饲料,节省资源改善环境。 以现有的科技,桑榆肯定制造不出能转换沼气的工具,但她可以借鉴沼气发酵的原理。 既然粪土发酵会增温,那为什么不利用这个发酵升温的特点,通过生物能转化替代明火加热。 岭南一带的冬季没有别处那么严寒,很多野外的植物都能挺过冬季,桑榆种的又都是些耐寒的植物,不需要做得特别暖和。 她打算先将两块菜地用竹木搭好框架,再覆盖涂棕油的厚皮纸形成保温层。 然后在菜地中间的过道和四周一圈,挖坑填埋牛粪与硫磺粉升温。 若是遇到极端低温情况下,可以适时地燃烧木炭补充热量。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能保证院子中栽种的两块菜地,安然无恙过冬,冬季她们家也能吃上新鲜的绿叶菜。 竹子后面山里多的是,桑家父子俩砍完就背回家,然后在桑榆的指挥下先挖坑。 之前挖菜地的时候,桑榆预想过,太靠近山壁若是下雨容易被落下来的雨水冲刷,导致上面栽种的菜淹死。 现在倒是正好方便挖坑,坑的深度不需要太深但也不能太浅。 太深,发酵的温度传达不到地面;太浅,大量未经稀释过的粪便,会把栽种的菜给烧死。 坑的深度大约在种植层三十厘米以下的位置,围绕菜地一圈。 挖好坑之后,桑榆便指挥着父子二人一起搭框架。 她不打算搭后世那种四四方方的大棚,而只打算搭个中间高两边低的类似三角结构。 一来缩小棚内空间,让温度更容易升高。 二来减小受力面,她打算后面在晚上的时候,给棚子外部再铺上一层稻草保温。 眼瞅着框架有模有样地被搭起来,桑榆的眉头却慢慢蹙起,引得身后的小昭满心疑惑。 她轻轻扯了扯桑榆的袖子示意她蹲下,而后伸手抚平她眉间的皱痕。 这番动作引得桑榆一下笑出声来:“噗嗤,小昭是不是觉得阿姐皱眉不好看啊?” 小昭果断摇头,阿姐怎么样都好看,但她不想看见阿姐不开心。 “不逗你啦,阿姐在想,要去哪搞点牛粪回来。” 桑榆发愁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发酵系统中最重要的一环——牛粪,从何而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群牧司 她在村子里逛过,养牛的不是没有,有那么几户人家。 但牛粪跟别的动物粪便不一样,不论是晒干后烧火还是做肥料,都是极为方便好用的一种材料。 贸然上门大量求购,怕是会被人家给撵出来。 去市面上买吧,好像也没人卖这玩意,她该去哪搞呢。 想着人多主意也多,没准就有人能给个思路,桑榆便把这事说了出来。 桑永景率先搭话:“咱们去买头牛吧,这样以后耕田也能省些事。” 家里有了点钱之后,他说起这些话来也变得底气十足,动不动就是买这个买那个,可惜他只有提议权,没有决定权。 桑榆直接开口否定这个主意:“不行,家里没有地方搭牛棚养牛。” 山壁内的空间并不算大,只能说刚刚够放下给她们一家提供必要的生活所需的建筑,腾不出空间搭牛棚。 自己家养牛并不划算,耕牛不能随便宰杀,就是不小心病死都会有专人过来调查。 一年到头得有人去放牛、喂牛,能派上用场的也就耕种之时,要不就是套牛车。 但桑家一般也用不上牛车,远没有租借划算。 “那不然上门说清楚情况,直接跟人家买?”桑兴嘉思索一番后,也紧跟着提出建议。 没想到桑榆依旧摇头:“也不行,牛粪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要是有人主动上门求购,它就成了好东西。” 住在村子里,但凡发生点什么事,转头就会被传开。 她们要是主动上门求购牛粪,人家卖不卖的暂且不说,就算卖估计也只会卖一点。 剩下的待价而沽,说不定还会特意上门看看她们买牛粪要做什么,看看能不能从中发掘新的商机。 如果可以的话,桑榆并不想在村子里买牛粪。可不在村子里,那就只能去岭南城城中或者附近的村落,更加麻烦。 就在她思考着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小昭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看地上。 而后她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写了三个字——羣牧司。 桑榆低头去看,沉默片刻后又抬起头,脸上带着些许茫然。 什么牧司?她不认识第一个字。 倒是一旁的桑兴嘉兴奋地一拍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群牧司呢,养马院饲养了大量的马群牛群,去那肯定能买到。” 所谓群牧司,就是全国各地设立养马院,由中央机构群牧司统一管理,为国家培养军马。 大应王朝百分之九十的军马都是由群牧司提供而来,剩余的则是周边小国进贡、贸易换取而来。 别看岭南城偏僻,但因为靠近西南,马种反而壮实,每年城中的养马院都要提供几千上万匹战马给西南边境戍边的战士。 养马院里养的不仅仅只有马,也有一定量的耕牛,会在农忙时租借给农户。 他一番解释之下,桑榆才明白过来,原来还有这么个好地方,那牛粪来源不用再发愁了。 现在她要愁的是,她自诩所有东西都是自书中学来,但她不认识繁体字,连个简单的群字都不认识,又何谈读书学习呢。 真说起来她也不是不认识所有的繁体字,放在一句话里,或多或少也能结合上下文猜测出来。 但要是像刚刚的群字一样单独出现,她就只能两眼一抹黑。 没想到她之前随口胡编的借口,现在出现了大问题,她得找机会学学认字了,起码把常用字给学会。 除此之外她颇有些意外地捏了捏小昭的脸:“小昭你可以啊,脑子转得这么快,还认识字,厉害厉害。” 她是不知道有这个机构,桑永景桑兴嘉则是接触的少,听说过没去过,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小昭羞涩一笑,神色略有些黯然,她哪能不认识这个地方呢,她娘亲以前就是在里面养马。 她最喜欢的,就是在里面跑来跑去,跟娘亲一起给马梳毛、清洗。 可惜那些日子她再也回不去了。 桑榆打算进城去买牛粪,去之前她专门询问过小昭:“你还要走吗?” 如果她回答要走,桑榆就打算将她带进城里。 却没想到听见她问这个问题,小昭一下便红了眼,眼中蓄起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活像是只要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不哭不哭,阿姐就是随口一问,不让你走,乖啊。” 桑榆一边柔声哄着一边愈发好奇,那天晚上小昭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从一开始铁了心要走到现在死活都不愿意离开。 留下桑永景在家里继续挖坑,桑榆领着桑兴嘉往岭南城里走。 不仅仅是牛粪,棕油、厚皮纸也都得去城中采购,还有家里的菜肉米消耗也很快,得补充一些。 桑榆跟桑兴嘉并肩走在路上,桑兴嘉忽然问她:“小妹,小昭她……以后就留在家里?” 他这话问得看似有些突兀,但桑榆能理解他的顾虑。 原本一家人住在一起,现在贸然闯进来个不知来历的人,就算对方只是个小女孩,也会觉得尴尬和不自在。 “我没打算让她久留,养好她身上的伤后,就想让她进城学门手艺,不留在家里。” 桑榆自认为自己不是个烂好人,对待家人她可以适当地放宽底线,多一些照顾,多一些宽容。 但外人除非展现足够的价值,否则不足以让她牺牲自己的私人空间,去无条件地照顾,她又不是个觉得人人都得被拯救的圣母。 听她这么说,桑兴嘉顿时长舒一口气。原来小妹早有打算,他就怕小妹是个拎不清的,迷迷糊糊就把那孩子留在家里养大。 若是个知道感恩的还好,若是个没良心的,到时候指不定闹出点什么事端。 桑榆白了他一眼:“大哥,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傻?” 她觉得自己平日里的形象明明很聪明很机智啊,怎么感觉在他眼里跟个傻白甜一样。 “嘿嘿,大哥这不是怕你一叶障目嘛。”桑兴嘉只能憨笑两声装傻。 第二百一十二章 温室大棚 买齐肉菜米面和厚皮纸、桐油后,两人来到养马院。 养马院的门口专门开了家店铺出售马粪和牛粪,新鲜的、晒干的各样都有,价格还十分便宜,一文钱就能买到五斤新鲜牛粪。 来买马粪牛粪的人还不少,城里不比城外,想要烧锅要么买柴要么买炭。 无论哪样都价格不菲,便有人将主意打到了晒干的马粪牛粪上。 这些东西也可以焚烧而且还相当耐烧,价格比柴还要便宜些,而且晒干后的马粪牛粪基本没什么味道,更容易让人接受。 桑榆不想要那些晒干的,买了三十斤的新鲜牛粪,装进筐里交由桑兴嘉背回家。 回到家中,厚皮纸涂满桐油后,一层又一层地沿着竹架贴上,严密仔细而又厚实。 新鲜的牛粪均匀地摊在挖出来的坑中,撒上硫磺粉促进发酵。 等最后将侧面留出来的门一并糊上之后,两座简单的温室大棚便算完工。 至于效果如何,得等一夜过去,明早进去感受下温度,才能知晓。 翌日清晨,桑榆起得很早,鸡鸣声刚刚响起她便一骨碌爬起来。 随手披上外袍推开门,一股带着凉意的冷风扑面而来,天是越发的冷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往搭好的棚子走。 走近后才发现,棚子旁蹲着两大两小四个身影,正是桑家父子和两个小朋友。 “……你们蹲在这里做什么?” 大清早的不睡觉蹲在棚子外面,她很难想明白其中缘由。 “榆儿你醒啦,快来快来,开门看看里面暖不暖和。”瞧见她,桑永景顿时乐呵呵地招呼起来。 “你们就为了这个一直等在这?怎么不自己进去?”桑榆有些无语,这事真没必要非等她来,想进就进呗。 “我们又不懂这些,万一搞错把温室搞坏了呢,你来你来,检查一下成没成功。” 桑永景推着她上前,他在棚外守了好久,就等着桑榆来验收成果呢。 实在推辞不过,桑榆只能伸手去开门。 仅能供一人弯腰进入的温室门刚一打开,一股温热的混杂着硫磺发酵味道的空气便扑面而来。 这股味道该怎么说呢,不能说不臭,但也不能说特别臭,新鲜牛粪撒过硫磺粉后,那股臭味淡了不少,硫磺味更加突出。 “哇,里面好暖和!” 桑兴皓不知何时,从门口角落位置伸进去一只手,感受着里面温热的空气,发出一声感叹。 桑榆回头一看,身后的每个人都是满脸的好奇与期待,不由失笑:“挨个进来感受一下吧。” 她退出去,让他们轮流进入,自己则去检查另外一个大棚。 两个温室大棚的温度比起外面都要明显高上一截,棚内涂满桐油的厚皮纸上还挂着些许水珠,看来温室大棚做得很成功。 参观完温室后,桑兴嘉忽然说:“小妹,我有个问题想问。” “嗯?你说。” “这牛粪管不了多久吧,是不是隔个两三日就得去买一次新鲜牛粪?”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桑榆淡淡一笑:“不用,隔日翻一次,浇一次热水,能撑上十来日。” 要是真的隔上两三天就得去买一次新鲜牛粪,那她还不如直接用木炭升温,省事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桑兴嘉连着说了两遍,显然他也不想隔三岔五就去城里背牛粪回来,味道臭暂且不说,就是分量都能让他累够呛。 现在白日里的温度还不算太低,也就早晚要冷一些,等中午的时候,还得把温室门给打开通通风。 一直压在心头的大事忙完以后,桑榆终于有时间来研究些新小吃。 之前给刘茂送魔芋的时候,他就有提过,现在串串的效仿者城里到处都是。 再加上天气变冷,很多人不爱吃冷食,生意不如一开始那么火爆,想让她帮忙想点主意。 这事桑榆早有预料,甚至当初还主动跟刘茂提过,他倒不觉得意外,只是经历过爆火、钱如流水一般哗哗往钱袋子里淌的场面之后,一时间有点失落。 对此桑榆也不是没办法,既然冷食变得不受欢迎,那就做点热食吃,纯靠锅底汤汁入味的关东煮就是串串的翻版。 之前她碍于资金有限、不知当地人的接受程度,没有尝试做关东煮。 但现在她完全可以让刘茂一边卖串串一边卖关东煮,把能吃辣的和不能吃辣的一网打尽。 说到吃辣,冬天还有一样东西是最受欢迎的——火锅。 试想一下,寒冬腊月,连吐出的呼吸都带着白雾,这时候来上一份滚烫麻辣的火锅,去掉满身寒气,是多么爽的感觉。 不过桑榆总觉得食茱萸做不到火锅那种让人吃了还想吃的麻辣鲜香,冷锅串串勉强还行,加热后味道反而不美。 关东煮的食材准备跟冷锅串串比起来还要少上许多,能用的都是些容易煮浸入味的蔬菜、肉类。 桑榆想到就做,开始忙活起来。 关东煮有三大要点:高汤基底、煨煮工艺和鲜味物质。 汤底用鸡骨加猪肋骨小火慢炖上一个时辰,撇去上层金黄色的浮油,只留清亮的汤水。 之后再用鲫鱼煎至两面金黄,裹上纱布放入先前熬好的高汤中一同小火慢煨,借鱼脂增添醇厚感与鲜味。 最后加入干贝、海带、虾皮、小鱼干,让鲜味物质渗透其中,一锅清亮鲜美的底汤便熬煮完成。 关东煮内必备的白萝卜要先去皮削出棱角,切成宽约三厘米的厚块,两面划上约一厘米深的十字刀,用冷水加米煮上四十分钟。 其他所有放入底汤中炖煮的食材,都要提前煮熟过水。 食材准备完毕后,要分层下锅,先放白萝卜和鸡蛋,再放魔芋和油炸豆制品,最后放入绿叶菜。 煨煮的时候,需要严格把控好火候,让汤面保持在仅冒细泡的程度。 等煮好后浸渍一个时辰让菜品更加入味,也可以准备些蘸料。 桑榆觉得关东煮吃的就是汤底和食材的本味,加上蘸料未免喧宾夺主,索性便不做蘸料。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关东煮 看着面前一大锅已经煮好等待浸泡入味的食材,桑榆不禁摸着下巴思索起来,看起来食材种类有点少啊。 现代常见的关东煮里,一般能看见鸡蛋、萝卜、土豆、海带、魔芋、鱼丸、竹轮、以及各种冷冻丸子。 可她现在面前的锅里,也就只有鸡蛋、萝卜、海带、魔芋、油豆泡、以及些许野菜,总觉得可供人挑选的食材种类没多少。 土豆是想都别想,这玩意她在市场上逛了一大圈,连影子都没见着过。 但鱼丸、竹轮以及各种丸子,她可以自己做啊。 “爹,大哥,咱们进山捉鱼去。”她将锅盖盖上,转身出门便开始招呼起来。 “啊?捉鱼?现在?”正忙着理菜的桑永景满脸问号,不是刚煮了吃的吗?怎么现在还要进山捉鱼? “对,就现在,拿上筐咱们就进山。” 桑榆决定的事向来是说一不二,她说要现在进山那就得现在进山。 三人背上竹筐,撇下两个眼巴巴想跟上的小朋友,往外走去。 之前那次捉鱼过后,她们许久都没进山来捉过鱼。 主要是家里有钱之后,吃穿不愁,又有不少咸鱼还没吃完,没太大必要自己动手捉鱼。 于是这片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个相当不错的肉食来源的宝地,被她们扔到一边。 溪水中的鱼儿不知是不是因为气温降低而变得不爱活动,在有过一次捕鱼经验的三人合力下,纷纷被捉入筐中,不多时便装满了带来的三个竹筐。 想不通这么多的鱼回去要怎么吃,难不成要全都用盐给腌制起来? 桑永景问:“榆儿,咱们捉这么多鱼,是要去城里卖鱼吗?” 河鲜本味鲜美,比起猪肉更受欢迎,满满三大筐的鱼要是放到市场上去卖,估计能卖出一两千文。 桑榆笑着摇头,这些鱼都是正儿八经的清溪野鱼,味道鲜美肉质鲜嫩,她才不会舍本逐末直接卖鱼。 “不卖鱼,咱们做点丸子,放到关东煮里煮着吃。” “这关东煮又是何物啊?”桑永景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根据语句感觉像是个容器之类的东西。 “……” 这问题一下把桑榆给问住了,这个词是十分明显的外来词汇,起源于日本关东地区的一种料理——御田。 因为其制作时,会放在互不相通的铁格子锅里,用高汤慢煮,故得名关东煮。 不过现在她显然不能这么解释,不然桑永景又会冒出一大堆别的问题。 她眼珠一转,选择只说表面意思:“一种来自于关东一地的食物,需要煮着吃。家里我已经煮好一锅,等咱们回去就能吃上。” 果然一听回家就能吃上,桑永景顿时没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兴趣,满心都是赶紧回家去尝尝那个什么关东煮究竟是什么味道。 毕竟在他心里,只要是桑榆做的食物,就没有一种不好吃的。 桑兴嘉跟着默默加快了脚下步伐,饶有兴趣地问桑榆:“小妹,你这关东煮,是给刘茂准备的接下来要卖的小吃?”桑榆忙活着熬汤煮菜的时候,他一直在旁帮忙,注意到里面的步骤很多跟冷锅串串相似,稍微改变了些许步骤。 要说这东西不是给刘茂准备的,他才不信。 “对啊,大哥你也觉得这两种东西很像吧,其实就是底汤不同,导致做出来的口味也不同。” 完全没有听出他话内的其他意思,桑榆还以为他看透了关东煮的本质,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桑兴嘉默默听着她的话,良久后突然冒出一句:“小妹,刘茂不是良配。” “啊?”桑榆一下愣住,而后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之后,直接翻了个大白眼。 “大哥,你怎么满脑子都是些情情爱爱的,能不能有点事业心?我跟他是合作伙伴,给他提供新的小吃,我也能分到钱。” 她有时候真的想掀开桑兴嘉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还说以前他经常给自己带话本子,现在她都怀疑,那些话本是不是他自己想看又不好意思看,最后找了个借口买来看完再给她。 好像在他眼里,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走得稍微近了点,就是情投意合就是要谈婚论嫁。 桑榆气鼓鼓的又是一声冷哼,抛下他兀自加快步伐往前走,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跟这个性缘脑说话。 等她走得稍微远了点,桑永景才悄悄慢下脚步来到桑兴嘉身旁,好奇问:“嘉儿,你跟你妹妹说什么了?把她气成那样。” 桑榆一向早熟,做事井井有条的,难得能看见她如此外露地表现出生气的模样。 桑兴嘉苦笑着摇摇头:“我还以为她看上了刘茂,是我想得太多。” “呵,刘茂?你真是抬举他,他哪能配得上我们榆儿。” 桑永景冷哼一声,骨子里的那份傲气又显露出来。 “我们榆儿得全天下最好的男儿才能配得上。” 桑兴嘉一惊:“……爹,你难不成想把小妹送进宫?” “呸呸呸,你说的什么话,”桑永景连忙去捂他的嘴,“当今圣人年纪比为父都大,哪能让你小妹往火坑里跳。” “那你说什么全天下最好的男儿?” 桑兴嘉提起的一颗心稍稍安定几分,他感觉自家爹说的不仅仅是大话,更像有什么底气一样。 桑永景嘿嘿一笑:“嘿嘿,有件事你那时候年纪小可能记不得了,榆儿身上有门娃娃亲。自她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便定下,指腹为婚。” “指腹为婚?都不知道对方模样品性,怎么能让榆儿嫁过去!”桑兴嘉那颗心一下又蹦到了嗓子眼。 “对方的品性家风为父都了解,只是不知道咱们家变成如今这样,人家还认不认这桩婚事。” 桑永景叹了口气,他倒是很认可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婿,就是不知道人家还想不想娶桑榆这个媳妇。 “是哪家?” “牧良渊牧将军家的公子牧舒。” 第二百一十四章 退婚 听见牧良渊三字,桑兴嘉浑身一颤,一把握住桑永景的手追问道:“是那位凭一己之力击退敌国十万军,戍守边疆三十载的牧良渊牧大将军?” 不等桑永景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摇头:“不对,不会是他,爹你跟他没有交集。” 被自家儿子这么瞧不起,桑永景当即就不乐意了,一挺胸膛。 “怎么没有交集,就是他没错。十五年前他携家眷回京给圣上贺寿,为父与他一见如故。” 按理说,他一个仗着兄长庇佑,在京城里四处乱转的闲人,怎么也不可能结实一位威名在外的大将军,哪怕当时的牧良渊还未建立赫赫战功。 但谁让他娶了个好媳妇呢,谢秋槿跟牧良渊的夫人荣瑛自幼相识,关系匪浅。 两人在京城叙旧时,发现谢秋槿有孕在身,一合计便给腹内未出生的孩子指了婚。 听他说完这些陈年往事,桑兴嘉微微颔首:“难怪。” 这事一开始的时候,牧良渊估计没太放在心上。 毕竟对方孩子都还没出生,离长成能够婚配更是需要漫长年月,谁也不知道其中会不会发生什么波折。 不过在他立下不世功勋后,他便也默认下这桩婚事。 功高震主,对武将来说,这四个字能活活压死人。 尤其是当今圣上又不是个有容人之能的明主,牧良渊全家老小皆在边境戍边,又立下不世之功。 若是他还让自家独子娶一位京城权贵之女进门,怕不是嫌自己活的时间太长。 “这事我估计对方不会放弃,当年有交换什么信物吗?” 不论是牧良渊的人品,还是他现在的处境,他家小妹都十分适合娶进家门,但他实在不想让小妹去边关。 大应王朝内部一派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但不论是西南边境还是北境,都有异族虎视眈眈,不时进犯。 若是桑榆真嫁去牧家,以后一辈子也得在边关受苦,甚至有可能在产子后作为人质被送到京城软禁。 他不想自家小妹以后困囿于一方,她的余生不该死守在那一方小院之中,天地广阔她该自由自在。 桑永景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副大祸临头的严肃表情,在他看来这明明是件好事。 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听人说过,牧将军的独子虽年幼却颇具其父风范,上阵杀敌极其勇猛。 不过他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个什么信物,应该在你娘身上,等回去问问,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要让小妹与他退婚。”桑兴嘉沉声道。 “少年英雄,又在边关戍守以后定是战功赫赫,你小妹嫁给他不好吗?”桑永景觉得自己有时候真的跟不上自家孩子的思路。 “爹你在京城的时候,应该就经常有听闻这位小将军的威名吧。”桑兴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道。 桑永景点头:“对啊,市井传言多是夸赞其勇猛。” “爹,你知道文官最喜欢用什么法子对付武将吗?” “是什么?”“捧杀。” 圣人有云: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翻译成白话就是,想要弄死谁,先将他高高捧起,而后一击必杀。 远在西南边关戍守的少年将军,英勇事迹却能传到千里之外的京城,没有人在里面从中作梗他可不信。 那些朝堂之上穿着红袍紫袍的文官,一个个明面上都是清流都是朝堂的中流砥柱,实际上下手又黑又脏。 牧家以后会如何跟他无关,但他绝不能让自家小妹牵涉其中。 听他仔细解释一番之后,桑永景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当即便答应下来:“行,等回去我就跟你娘说,咱们把那信物退回去。” 他们说的话,当事人桑榆却因为生气一个劲地往前走没能听见。 回到家里的时候,一锅温热的关东煮已经完成可以品尝。 桑榆将装了大半筐的竹筐往地上一放,洗净双手就开始拿碟子和碗,是时候尝一尝没有科技与狠活的纯天然关东煮味道如何了。 因为聊天落在后面的桑家父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一到家桑永景放下竹筐便直奔谢秋槿而去。 “夫人,咱们闺女娃娃亲的信物你放哪了?” 他没头没尾的,回来就是要信物,让谢秋槿微微皱眉。 她停下手里缝衣的动作,没有起身反而问他:“你要信物做什么?” “退婚啊,这桩婚事不是好事,嘉儿说……”桑永景跟吐豆子一样,将刚刚路上桑兴嘉说的话又重新复述一遍。 听完后,谢秋槿微微点头,在桑永景欣喜的表情中开口道:“这话有点道理,但我还是不能给你。” 桑永景刚扬起的唇角瞬间垂下,他拧着眉问:“为什么啊,这也是为了榆儿好。” “这桩娃娃亲,一开始就是玩笑话,不论我还是荣瑛都没把这件事当真,交换信物的本意也只是想让两家在下一代继续来往。” 谢秋槿对桑永景向来是言听计从,头一次拒绝他的要求,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但她还是继续坚定地说:“至于退不退婚,得看榆儿自己的意愿。” 那边桑榆刚端着一大盆的关东煮出来,就听见自己的名字,顿时疑惑出声:“什么退不退婚的,谁要退婚?” 桑永景又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跟她复述一遍,说得自己口干舌燥,而后紧张地看向她:“榆儿,你觉得这婚该不该退?” “退啊,为什么不退,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万一长得很丑呢。” 桑榆自认为自己应该是个颜控,细想一下历史上出名的武将,好像都是些膀大腰圆有着将军肚的大胖子,她才不想嫁给这样的人。 而且她脑子里一堆能挣钱的主意,以后把事业做大做强,找个长得好看的小白脸过日子不好吗? 每天一睁眼就是赏心悦目的一张脸,不比跟着个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武将来得快活自在? 有了当事人的同意,退婚的事就这么敲定。 不过家里连纸笔都没有,写退婚信要求对方还回信物的事,还得再等一等。 第二百一十五章 白萝卜与溏心蛋 “快来尝尝我做的关东煮,看看味道怎么样。” 桑榆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招呼着众人坐下来吃东西。 比起自己刚刚听闻就要立马退婚的娃娃亲,她更想知道原汁原味的关东煮味道如何,好不好吃,合不合众人口味。 原本心情还有些怅然若失的几人听见她这话,顿时回过神来,纷纷落座。 盆中的各类蔬菜、豆制品都浸泡在琥珀色的清亮汤水中,看起来就像是没放茱萸粉没穿起来的串串。 桑榆拿了把之前削好的竹签分给众人:“来,想吃什么先用竹签穿好拿到自己碗里,等会儿再舀上点汤,吃关东煮必须要喝汤的。” 说完她便率先做起示范,用竹签跟勺子配合,每种食材都来上一串,最后再舀上一勺汤浇在串上。 要说桑榆吃关东煮最喜欢吃什么,那必须是煮得软烂入味的白萝卜,她拿起穿着白萝卜的串,一口咬下。 长时间炖煮后的白萝卜,质地晶莹剔透,咬下时绵软完全没有纤维感,内部饱含充满鲜味的汤汁,入口就像嫩豆腐般丝滑化开。 之前预煮时添加的大米,完全去除了萝卜中的辛辣涩味,只留下其最天然的清甜味道。 整块白萝卜好似一块海绵,充分吸收高汤的鲜味,自身的清甜与鲜味深度融合,形成层次丰富的醇厚风味。 “唔,好鲜!”桑榆不禁发出一声感叹,纯靠食材本身熬煮出来的底汤,便利店里的快消品压根没法比。 谢秋槿用勺子给施老太太舀了个水煮蛋,鸡蛋本身就是好东西,又方便老年人咀嚼。 鸡蛋经过长时间的浸泡,外层蛋白被汤汁浸透,呈现淡淡的琥珀色。 施老太太用筷子戳开蛋白,内里半凝固状态的流心蛋黄随之缓缓溢出,色泽金黄。 夹起半个鸡蛋送入口中,最先感受到的是流心的蛋黄,如同细腻的奶油一般,绵密丝滑,内里甘甜还带着浓厚的蛋脂香。 汤汁的鲜甜完全渗透进蛋白,让蛋白不同于一般水煮蛋那么寡淡,咸鲜味饱满,质地弹韧却又不失软嫩。 最是喜欢以茱萸粉做配的桑永景在开怀畅吃的一众人里,显得有些兴趣缺缺。 虽然他相信桑榆的手艺不会差,但面前这盆关东煮,一看汤水的颜色就知道,味道肯定清淡得很,他还是更喜欢重口一些的食物。 东西都已经做好,不尝尝也说不过去,抱着聊胜于无的想法,桑永景拿起一串已经十分熟悉的食材——魔芋结。 这段时间以来,他对魔芋这种食物,从一开始的陌生到如今的习以为常,得多亏桑榆每日变着花样烹饪。 魔芋结一入口,便是熟悉的弹韧有嚼劲的口感。 不过跟以往放了什么调料魔芋就是什么味道不同,在关东煮里煮出来的魔芋结,在他咬破的瞬间,一股鲜香的汤汁随之爆出。 内里包裹的鲜汤让魔芋结咀嚼起来,显得有点类似嫩中带脆的口感,带给他一种别样的满足感。 好像……尝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一大盆的关东煮,在六人你一串我一串地不断伸手拿取下,没多久便被清扫一空。 吃饱之后,再来上一碗鲜汤润润,舒服得赛过活神仙。 桑永景擦了把嘴边的汤汁,意犹未尽地砸吧两下,感慨道:“榆儿,你这关东煮做得也太好吃了,肯定能跟串串一样,广受欢迎。” “其实关东煮就得热乎乎地吃,冬日里一口热食下肚,连身体都会一并暖和起来。刚刚这一盆吃到后面变凉,口感就没刚开始那么好了。” 桑榆却仍旧有些不满意,她端出来之前特意加热过,刚开始吃的时候味道不错,吃到最后却有点发凉。 看来她要是想把关东煮交给刘茂去卖,还得叮嘱他不要忘了持续加热。 还可以效仿那个卖小馄饨的摊主,搞个艹字型竹片当做间隔,将各种食物放在其中浸煮。 她想着各方面查漏补缺,却忽然听见一声哭嚎。 “阿姐——你们吃好吃的,居然都不叫我!” 往常不玩到外面敲锣绝不回家的桑兴皓,倒是因为赵宝儿被叫回家,难得早回来一次。 一进门就瞧见几人围坐在凉亭中,中间桌子上还摆着个只剩汤水的空盆,一下委屈地哭嚎起来。 刚吃完连嘴角都还带着点油光的一家人面面相觑,视线中皆带着几分心虚,他们还真把他给忘了。 桑榆轻咳一声:“咳咳,皓儿,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桑兴皓本以为自家阿姐是来哄自己的,没想到她上来就直接转移话题,顿时更加委屈,本来声音大雨点小的假哭一下真快要落下泪来。 见状桑榆也不再继续逗他,将他抱起轻声哄着:“阿姐逗你玩呢,厨房里给你留着一份,男儿有泪不轻弹,再哭可就不给你吃了。” 听见这话,他才止住哭声,擦去眼角的泪珠,一把抱住桑榆,小声呢喃:“我就知道阿姐最好了。” 吃掉那么大一盆关东煮,晚饭自是不必再吃了,一家人搬来小板凳,围坐在水盆前开始刮鱼鳞去内脏。 本来想着去溪边处理的,不过桑榆转念一想,这个时间点,很多家正准备做饭,没准就在溪边洗菜淘米。 要是她们现在在上游处理鱼鳞内脏,容易被人找上门当面骂上一顿。 于是便翻出家里最大的几个盆,盛些水,将捉回来的那些鱼给倒进去就地处理。 这些野外生长的鱼,活性和生命力都相当顽强,在脱水被带回来之后,重新放入水中,仍旧有不少在乱蹦。 桑榆一边用菜刀刮去鱼鳞一边不忘叮嘱:“先挑那些没什么活力的鱼处理,有活力的要是今天处理不完还能养一晚。” 鱼要是死了肉可就不好吃了。 家里的刀显然没有那么多,于是一家人便围着水盆形成了一条相对简单但流畅的流水线。 桑榆和桑永景负责去鳞开腹,桑兴嘉和谢秋槿负责去掉内脏,施老太太、小昭和桑兴皓则负责将鱼过水清洗干净。 第二百一十六章 鱼丸、竹轮与鱼豆腐 山间溪水中长大的鱼体型并不算太大,最大的也不过两三斤,处理起来还算容易。 等天色彻底暗下来,那些半死不活的鱼也被处理得差不多。 桑榆让他们剩下没处理的鱼暂时养起来,清洗干净的鱼装盆送入地窖等明日再处理。 次日,桑榆捞起一条浸泡在水中的去鳞去内脏的鱼,沿着脊骨片下两侧鱼肉,剔除鱼排刺及鱼腹大刺。 而后刀尖斜削去鱼皮与暗红色鱼肉,这是鱼腥味的主要来源,且还会在制成鱼丸后影响色泽。 再将鱼肉切薄片,放到一旁放着清水的盆中浸泡去腥。 鱼肉需要浸泡在水中反复抓洗至水清肉白,挤干内里的残存血水。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准备葱白和姜,切成细丝后,分次加水用小舂捣成葱姜汁。 然后再用麻布过滤出葱姜水来,葱姜水加入适量淀粉搅拌均匀备用。 彻底洗净的鱼肉,放在砧板上,用刀背剁成细腻的鱼糜。 用刀将鱼糜归拢成堆后,取走表层的鱼糜,继续剁、取,直到只剩下最底层的些许鱼糜,些许没有处理干净的鱼刺全都聚集在其中。 取一段山药剁成泥,与鱼糜一起,加入盐、少量黄酒、葱姜水,一点点顺着一个方向使劲搅拌。 这个特别耗费力气与工夫的任务,桑榆交给了桑永景去办。 让他使劲搅拌,到粘稠的时候再加点葱姜水,然后继续搅拌直到搅不动为止。 桑永景也是真实在,桑榆让他使劲搅他就铆足劲憋红脸去搅,硬是搅到右手酸痛到快要抬不起来才把那盆粘稠的鱼糜交给她。 锅中放水,葱、姜、料酒、少许盐,烧开后换成小火,用勺子蘸水取搅拌好的鱼糜,手心微微握起,滚圆鱼丸后快速丢入开水中。 白色的鱼丸丢入开水中,不需要多久就会从锅底缓缓飘起,整体略微膨胀些许,颜色也会变得愈发的白。 将飘起的鱼丸捞出放进凉水中浸泡紧实,一道纯手工鱼丸便算完成。 还剩下不少鱼肉,桑榆在做完一大盆的鱼丸后,又做了竹轮、鱼豆腐两样。 听起来感觉挺高大上的,实际上都是以鱼肉为基底,加入面粉混合后,或烤或煎做成的同一类食物。 等她将鱼丸从水中捞出,沥干水分后分小盆装好放入地窖,其他两样也如法炮制,留一部分下一餐吃,另一部分放地窖中存储后。 早就借来纸笔的桑兴嘉便兴冲冲地拉着她去写退婚书。 桑榆看看面前的纸笔和桑兴嘉正在磨着的墨,当即便感觉眼前一黑。 毛笔字她上一次写,还是在小学课后的书法兴趣课上,拿着毛笔蘸水在水写纸上写大字。 现在别说让她写什么退婚书,就是拿毛笔的姿势都记不清该如何拿了。 她讪讪一笑,稍微往后退了些,对桑兴嘉道:“大哥,我不会写这什么退婚书,要不还是你来代劳吧。” 桑兴嘉还以为她在担心措辞,手上研磨动作不停,安慰道:“没事,大哥口述你如实写下来就行。” 这下桑榆彻底没了借口,她只能惴惴不安地在桌前坐下,颇感无措地左右四顾,恨不得当场找个缝钻进去。 别看桑榆是被养在闺中,未曾上过一天学,但她既然能看话本识字,就说明最起码还是经过开蒙的。 字不说写得多好看,起码也是能看得过眼的,但现在的桑榆,你让她拿刀都比拿毛笔习惯得多。 眼看实在拖不下去,桑榆一狠心一咬牙,伸手就去拿旁边的毛笔,打算硬着头皮写。 到时候要是桑兴嘉问她为什么字写得跟完全没学过的幼童一般,她就说自己太久没有练过字,不堪入目,应该勉强也能混得过去……吧。 就在她手即将触及毛笔的瞬间,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叫:“桑小娘子,桑小娘子在不在?” 桑榆敢说自己的耳力从没现在这么灵敏,她蹭的一下站起:“大哥,有人在外面叫我,听声音还挺着急的,我先出去看看,这退婚书就由你代我写吧。” 说完也不管桑兴嘉什么反应,她当即便朝屋外走去。 桑兴嘉看着她果决的背影,刚想出声叫住她,却没等开口已然没了踪影,只能叹息一声,自己在桌前坐下。 正如谢秋槿所说,这桩娃娃亲不过是笑谈间随意定下的,并未交换过定帖,只是有两枚玉佩做信物,写信退婚就不需要按照严格的退婚书来写。 桑兴嘉静坐思忖一番后,提笔写道: 「伏以乾坤定位,人伦重婚姻之盟;秦晋交欢,世俗笃朱陈之好。 昔在襁褓,承尊亲戏言,遂换玉佩而缔结襁褓之盟。本拟琴瑟永谐,岂料天意难遂家道中落……」 信里他并没有一开始就态度强硬地非要退婚,反而将桑榆摆在了一个低位。 说她不是想要主动退婚,而是因为家道中落被发配离京,这才不想耽误对方,想要换回信物退婚。 措辞相当委婉,但中心意思还是一点——退亲!把玉佩赶紧给我还回来! 他如何斟酌思索后小心落笔桑榆浑然不知,她出门来到院中,远远便瞧见有一个小姑娘衣袍带血,正在院中焦急大哭。 “你们家桑小娘子呢?快,快救人!” 谢秋槿正迎面快走而来,应该是想叫她,瞧见她出来面上一喜,当即就打算回身叫那人,却被桑榆拉住。 她朝谢秋槿微微摇头:“娘,不急,先跟我说说什么情况。” 自打她将溺水的赵宝儿救上岸后,清溪村中的众人似乎把她当成了什么在世华佗一般的医道圣手,有病没病都想让她给看看。 扰得她不厌其烦,一连闭门不出数十天才让那些人冷静下来。 说到底她也不是医学生出身,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她还能照瓢画葫芦搞一搞,别的病她也两眼一抹黑啊。 真要是有什么大病,不赶紧去城里找大夫,反而过来找她。到时候耽搁病情让病人意外去世,她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所以这种事不论多紧急,都得问清楚她再决定要不要去见。 第二百一十七章 怕是要难产 谢秋槿面色一肃,小声在她耳边说:“听说是生孩子难产了,出了好多的血。” “难产?大出血?”只听见这两个词,桑榆便打算转身往回走。 她宁可去面对桑兴嘉的质疑,也不想管这事,她一个连孕都没怀过的人,哪知道怎么处理难产的产妇。 “榆儿你等等,产妇是沈村长家的大女儿,来人是他家的小女儿。你不去不要紧,跟我过去当面把事情说清楚。” 谢秋槿自然是知道自家女儿有几斤几两,一个待字闺中尚未及笄的姑娘,哪来的本事去救难产之人。 都是村子里的人听风就是雨,以讹传讹夸大她的本事,搞得现在生孩子难产这种事都过来找她出手救人。 “沈村长家的女儿?” 桑榆转身的动作一滞,她想起那个跟着沈映书一起来过一次的男人。 他好像是叫汪顺,是他的妻子难产? 也对,她记得沈映书对对方的称呼就是姐夫,在这个年代,婚姻关系凝结成的纽带可比什么别的利益或钱权交换来得稳固。 看来汪顺知道的事情,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不少。 桑榆短短一瞬间内,脑海内的思绪千回百转,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点头应下:“娘,我自己过去跟她聊聊。” 没等桑榆走到近前,曾经在暗处观察过她的沈卉柔便一眼认出她,一边哭一边膝行上前,抱着她的腿哭嚎起来。 “桑小娘子,你救救我阿姐,救救她吧。” 今日她照常拎着自家做的糕点去汪顺家里看望姐姐,她姐姐沈卉檀如今已经到了孕晚期,肚子高高隆起,身形笨重。 看见她来还想从榻上起来相迎,却被她连忙上前按住:“阿姐,你身子重多躺着歇歇。” 等劝住沈卉檀后她环视一圈,细眉微微蹙起:“家里的丫鬟呢,怎么就留阿姐你一个人在家,要是发动了怎么办?” 别看清溪村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个贫穷村落,实际上有不少人家都有签了卖身契的丫鬟仆役伺候。 除了住得地方偏僻些,其他哪样都不比城里贵人差。 汪顺常年在外奔波忙碌,却也没亏待发妻,买了个小丫鬟伺候着。 沈卉檀一把按住四下张望,想看看那个小丫鬟是不是在哪躲懒的沈卉柔。 温声劝道:“小柔,是我让她去给夫君送些点心瓜果,再说我还没到日子,哪有那么容易发动的。” 两姐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说着些体己话,却不想沈卉檀倏然变了脸色,面色发白地拽住沈卉柔的手。 “小柔,快、快去请张婆婆!我要生了!” 沈卉柔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等她看清自家姐姐下裙上映出的深色水痕后,当即便也跟着紧张起来,破水了! “阿姐,怎么会?不是还没到发动的时候吗?” 沈卉柔表现得再成熟,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才九岁的小女孩,从未经历过这件事的她,一下慌了神。 不过她还是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耽误时间,留下一句:“阿姐,我马上就带张婆婆回来。” 张婆婆是岭南城中,资历最老、经验最为丰富、体力最好的一名产婆。 早在沈卉檀到达孕后期的时候,就被汪顺给从城中请到清溪村里居住,对方所住的房子离汪家也仅有六七户之隔。 沈卉柔此时丝毫管不上什么礼仪什么淑女风度,她提着裙摆一路狂奔,好在路上没有不小心摔倒。 来到张婆婆居所门前她一边使劲敲门一边朝内大喊:“张婆婆!张婆婆!我姐姐发动了!你快出来!” 喊着喊着声音里便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 她不明白,明明之前张婆婆检查的时候还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提前发动了。 张婆婆一路被她连拉带拽地赶到汪家,看见面色惨白的沈卉檀,以及她身下流出的羊水倒没有太多紧张的情绪。 生孩子这事早发动或者晚发动,谁也控制不了。 再者说沈卉檀已经有九月身孕,现在生虽然比预期早了点,但还是在预料之中。 然而,当她用手检查完沈卉檀的腹部情况后,本来平和的心态却瞬间全无。 张婆婆说起话来都有些忍不住的打哆嗦:“沈小娘子,你快去叫人,主家和你爹娘都叫来。让他们快派人去城里请大夫,这胎位不正怕是要难产。”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大概觉得胎儿自从孕妇怀孕开始,便是大头朝下直到被生出来。 但其实胎儿的胎位一般得在孕晚期,也就是三十二周后才逐渐固定,具体时间因人而异。 有部分产妇,甚至在临产前仍旧有胎位变化,显然沈卉檀就是这个有胎位变化的倒霉蛋。 上次张婆婆给她做检查的时候,已经确认胎儿变成了头朝下的状态,只等着发动后胎儿入盆临产。 却没想到刚刚她再次检查的时候,胎儿却成了头上脚下的状态,并且已经入盆基本没办法再靠外力调整,是极为明显的难产征兆。 要是运气好或许能母子平安,但若是运气不好……到时候指不定就要让她家里人来决定保大保小。 张婆婆心中焦急的同时还忍不住暗骂一声,她运气怎么这么差。 本来被人花重金请来接生,一整月不需要做事有人供吃供喝,等孩子生下后还能拿到丰厚的赏钱,结果临了出了这么一遭乱。 沈卉柔在听见难产二字的时候,脚下便是一软,一下瘫坐在地上,怎么会呢?她家阿姐怎么会难产呢? 她虽然没生过孩子,但她知道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顺利生产还好,一旦难产怕是活不成了。 明明她阿姐才成婚一年多,明明日子在一天天的好起来,明明她该幸福地过一生,但怎么会…… “别傻愣着,快去!请大夫过来没准还有得救!” 张婆婆一声厉喝惊醒了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沈卉柔,她连连点头,爬起来迅速往外跑去。 她知道这时候自家姐夫肯定在村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对方,便当即朝自家跑去,大事得让爹爹拿主意。 路上跑得太急摔了好几次,疼得眼里满是泪,她却一声不吭,爬起来继续往家里赶。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好像真的要活不成了 沈文赋正坐在院子喝茶,在这个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的年代,他却是每天一壶好茶,红茶、绿茶、白茶各类轮换着喝。 当沈卉柔哭着跑进院门的时候,他端茶的动作便是一顿,起身问:“你姐姐出什么事了?” “呜呜,爹,阿姐难产了!”沈卉柔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一下扑进他怀里。 “啪嗒——” 手中的茶盏没拿稳,摔在地上碎裂成几瓣,沈文赋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之前不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难产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时候不是去想这些事的时候。 他逼着自己强行镇定下来,开始开口吩咐:“柔儿,你跟你娘先去帮忙,我派人把你姐夫找回来,再去牵两匹马进城请大夫回来。”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要尽快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干着急一点用都没有。 见他不慌不忙,沈卉柔便如同吃了颗定心丸一样,情绪渐渐缓和,噙着泪点头答应下来。 沈卉柔领着自己娘再回到汪家的时候,张婆婆已经让沈卉檀躺在床上,邻居家的妇人也已经烧好了开水。 眼看一大盆的血水被从屋内送出来,沈卉柔心中顿时一沉,怎么会出这么多血? 进到屋内一看,她更是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只见原本端庄淑雅的沈卉檀此时只穿着半身里衣,身上盖着被子,双腿撑起,张婆婆不停在下身擦拭。 她面色惨白如纸,满头汗水,呼吸极为急促,已是有些脱力的状态。 沈卉檀的生母曾蓉一进门便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 不过她到底是经历过几次这事的,多少也算有点经验,很快便镇定下来,上前询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张婆婆摇头叹气不止:“胎位不正,一双脚先出来,怕是不好生,现在又在一直流血,我怕……” 话没说完,但曾蓉却是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词。 她咬着嘴唇问:“张婆婆,不要小的,能不能保住大人?” 这不过是沈卉檀的第一胎,她足够年轻,只要人能活下来,以后总还有机会再生一个。 张婆婆却是依旧摇头:“说不好,不要小的,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出来,大夫什么时候能到?” “已经让人骑快马去请了,最多半个时辰,您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拖一拖。” 曾蓉姿态放得很低,别人或许还想着试试看能不能救一救小的,但她只想保住自己的女儿。 张婆婆一张老脸皱成一团,几声叹息过后,最终还是点头应下:“先切几片参片放舌下含着吊命吧,其他的,我再看看。” 在温水中浸湿又拧干的帕子,被沈卉柔一张又一张地递到张婆婆手中,替换掉原本擦拭的那张帕子。 一盆刚递进来没多久的清水,只洗了两三遍帕子便成了一盆血水。 沈卉柔低着头不敢去看沈卉檀,大颗的泪水却一滴又一滴地顺着脸颊滑落,滴入盆中。 她家阿姐,好像真的要活不成了…… 事情交代妥当后,沈文赋也来到汪家,在院中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回头望望院门的方向,心里想着汪顺怎么还不回来。 在他已经记不清,屋内端出多少盆血水的时候,院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 汪顺一马当先喘着粗气跑进来,身后远远地还跟着沈映书。 瞧见沈文赋,汪顺连忙拱手行礼:“岳丈大人,檀儿、檀儿如何?” “不用多礼,产婆在里面看着,大夫已经差人去请,眼看情况不大好。”沈文赋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行礼,又是一声叹息。 “我、我进去瞧瞧。” 汪顺跟沈卉檀两人的婚事自然不是情投意合,基本可以说是基于利益捆绑而成婚。 两人的学识、见闻和生活习惯也有很大不同,但两人婚后的感情却是相当不错,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倒也算是琴瑟和鸣。 本来两人开开心心地等待第一个孩子降生,如今却可能要闹得一尸两命,他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你进去又帮不上什么忙,看见你檀儿还更急,别添乱。”沈文赋一把将他按下,汪顺只能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 屋内,眼看沈卉檀的叫喊声越来越小,几乎全身脱力,张婆婆面色愈发难看,对着曾蓉轻轻摇头。 “人怕是快要撑不住了。” 血流的实在太多,哪怕有人参吊命,也再难坚持太久。 一直不敢抬头的沈卉柔动作一滞,她总觉得只要自己不抬头,阿姐就能继续坚持下去,继续活下去,但…… 这句话像是一杆利刃,瞬间戳破她挡在脑袋上的那层虚妄的希冀,让她再也强撑不住。 她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起身就要往外走,却不小心踢翻了那盆血水,浅色裙摆一下染得绯红一片。 铜盆掉在地上发出叮呤咣啷的响声,沈卉柔没去管,只兀自往外跑。 屋内突如其来的声音瞬间吸引了院内所有人的视线,瞧见她出来,汪顺第一个上前询问:“小柔,你阿姐她怎……” 他话还没说完,沈卉柔却是已经绕过他奔向院外,显然是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沈卉柔一路狂奔,直到溪边被溪水拦下才止住脚步,她就这样蹲在溪边,放声大哭起来。 她脑子里很乱,有时候是阿姐尚未出嫁时,带着她一起去城内逛街玩耍;有时候是阿姐满脸温柔地拉着她的手一起去摸肚子感受胎动…… 明明,明明那些幸福的瞬间还历历在目,为什么现在就要忍受分别。 望着眼前奔流的溪水,沈卉柔只有一个想法:有没有什么人可以救救她阿姐,她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阿姐的命。 等等……她忽然想到最近村里的传言,那个人或许能够救她阿姐。 人在过于绝望的情况下,哪怕看见一根稻草都会选择拼命抓住,更何况是真的救活过人的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舍小保大 于是就变成了如今桑榆眼前的局面。 面对着沈卉柔一声声如同杜鹃啼血的哀鸣,她心下不忍,但还是得把丑话说到前面。 别好端端地出手帮忙,最后忙没帮成,反倒被人给嫉恨上。 “你阿姐的事,刚刚我听我娘大概说了下,有些话我得提前跟你说清楚。” 桑榆一边将她扶起一边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不是什么专业的大夫,只不过看过几本医书,略知一二救人的法门。” “你阿姐难产我可以跟你一起过去看看,但我不能保证任何事,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卉柔听她有松口的意思,连忙点头:“我懂,我明白,只要你愿意过去看看,不论结果,都是我们沈家的大恩人。” 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多一个人总比一群人死守在那束手无策要好。 提前打好预防针,接下来要是再不去,就显得有点不近人情。 桑榆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便跟着沈卉柔一起快步往汪家赶。 也是赶巧,她们赶到汪家的时候,骑马去城里请大夫的人正好载着大夫疾驰而至。 那位被拥在前面颠了个晕头转向的胡子半白的老大夫,打从刚下马就扶着墙狂吐起来。 这一路他可不好受,明明有两匹马可骑,却非得带他共骑一匹,他这副老身子骨哪能受得住这些,差点没给颠散架。 带他过来的那人却是利落下马,给沈文赋行礼回话:“大人,大夫已带到。” “大夫,您先别吐了,进去看看能不能治。”沈文赋没理会那人,扶着刚吐完黄水的大夫往屋门方向走。 老大夫被他推着往前走,还不忘回头喊:“我的药箱,药箱!” 汪顺三两步走过去,拎起药箱递到对方手里,恨不得当场拎着对方的脖领子送进去。 桑榆来的时候便正是这一出闹剧,等老大夫进了屋门,几人才注意到她。 沈映书这段时日每日忙着去跟夫子请教学习,连摊位都没时间去经营,更是许久未曾见过她。 哪怕时机不凑巧,见到她还是强挤出一抹笑:“桑姑娘,你来了。” 桑榆敷衍地朝他笑了笑便当是打过招呼,直入正题发问:“里面现在情况怎么样?我能进去看看吗?” “啊?这……”沈映书一下被她问住,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家长姐在里面不知生死,父亲与姐夫又都在侧,这个问题他完全没有决定的权利。 好在问出这话的桑榆也意识到问题,朝他歉意一笑,当即便往沈文赋与汪顺那边走去。 “沈村长,小柔请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现在还用我进去吗?” 桑榆上来便挑明事情原委,她可不想被认为是自己主动过来攀附,何况现在大夫也来了,她进去或者不进去似乎也没所谓。 听见是自家小女儿将对方请过来,沈文赋只微微点头:“还是看看大夫怎么说吧。” 身为清溪村的一村之主,大大小小各种事情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了解,桑榆救赵宝儿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 但此一时彼一时,那是溺水这是难产,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不能相较而言,还是城中有名的大夫更值得信任。 被他婉言拒绝桑榆心中也没什么失落或者沮丧之意,这种事她能不插手最好。 她挑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静静站着,听着屋内越来越微弱的惨叫声,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其实古代人生孩子真的一点安全保障都没有,没有产检、没有有意识地控制体重多运动、更没有剖腹产手术。 一旦遇到胎位不正或者胎儿过大的情况,就很容易一尸两命。就这样,碍于没有避孕措施,还不得不一胎接一胎的生。 不过,桑榆有些疑惑地望了眼大夫进去的那间房,此时寂静一片。 在她印象里,不管是古装剧还是现代剧里,生孩子时都有女人的惨叫声,为什么她现在没听见?难不成…… 房内的情况确实不大好,但显然还没有发展成桑榆所想的那般,沈卉檀满头细汗,发丝散乱,一缕缕被汗水浸湿沾在脸庞之上。 她的面色惨白一片,宛若白纸般,下唇被咬出两个血印,现在嘴里被塞上了一团软布。 老大夫进门先给她把了脉,而后看了看下身情况,当即便是连连摇头。 眼见他要开口说话,曾蓉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再说。 原本浑身脱力,躺在床上恢复气力的沈卉檀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她的手,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别人没听清,但最是了解她的曾蓉却是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对着老大夫点头:“您就在这说吧。” 老大夫看了眼偏头看向自己的沈卉檀,也跟着叹了口气。 “老夫刚刚把脉,脉象微弱,按之欲绝。加上产妇乏力、面色苍白、宫缩微弱,怕是产程过长元气亏虚,虽以人参吊命,但……” 曾蓉心中急切实在是听不下去,开口打断:“我不想听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告诉我,你能不能救?” 老大夫面露迟疑之色:“若是舍小保大,或许还能试着救一救产妇,只不过……” 他刚刚给产妇把脉的时候,发现她气血两虚,但身体还算结实,若是当机立断,舍小保大,未尝没有可能救下其命。 “好!你说要怎么做,我们全都配合你。”曾蓉没再去听那些后面的话,她现在只想保住自家女儿的命。 沈卉檀用舌尖顶出口边塞着的软布,虚弱出声:“只不过什么?要怎么舍小?你又有几分把握?” 她是沈文赋悉心教导出来的女儿,权衡利弊、当断则断否则满盘皆输的道理她不是不懂,但她想知道具体如何操作,究竟又有几分把握。 老大夫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咬牙开口:“我刚刚查看过胎儿体位,是双脚朝下卡住宫口这才生不下来,得用刀切割开来,一点点分离出母体……” 第二百二十章 什么救命良方,分明是在杀人 “什么?” 哪怕是早就想好不要这个孙儿的曾蓉在听见这个残忍的法子后,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哪是什么救命良方,分明是在杀人。 果不其然,听完法子的沈卉檀也是心中一惊,当即便否决:“不行,那是个活生生的人,换个法子!” 话说出口前,老大夫就猜到她们多半接受不了,但现在除此之外,真的别无他法。 曾蓉看了眼扭头看向床榻内侧不肯与她不言的沈卉檀,又看看面露苦涩的老大夫,心内实在下不了决心。 “你跟我出去,让我家夫君拿主意。” 这种时候,还得是沈文赋拿主意,只要他说要这么做,那沈卉檀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下来。 听见门内有响动,时刻关注着这边的沈文赋和汪顺当即便一同迎上去。 沈文赋直接问:“情况如何?可有救?” 老大夫又将刚刚在屋内说的话重新复述一遍,话音刚落,汪顺便勃然大怒:“切断孩子的身体?不可!” 哪怕是个别的法子他也能接受,只要能保住檀儿的命,以后他们还会再有别的孩子。 可要将那个已经注定不能存活的孩子活活肢解,光是想一想那个画面,他就觉得心疼,更何况是十月怀胎、心血相连的檀儿。 沈文赋沉默良久后出声询问:“就只有这一个法子?” 老大夫面色沉重地点点头:“眼下就只有这个法子。” 可惜此处距离城中太远,他来得太迟,不然若是刚刚发动便赶到,或许还能尝试些别的法子,但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沈文赋面无表情的长叹一声,心中已然下了决定:“那就做吧,劳烦大夫务必保住小女的性命。” 老大夫一拱手,复又进门而去。 曾蓉有心想多说几句,那孩子是个男胎,但她又知道自家夫君做下的决定绝不会更改,只能叹息一声,跟着进门。 心中急躁难平的汪顺显然也是知道自家老丈人的脾气,何况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他只觉得自己憋屈的不行,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发泄,一拳轰在柱子上。 悄悄竖起耳朵偷听完他们对话的桑榆心中思忖起来。 看样子现在是打算舍小保大,直接将胎儿肢解,让产妇从难产的两难处境中脱离出来。 谁说古代人保守,这不就有个现成的反例。 她离得挺远都能听的一清二楚,本就跟沈映书待在一块距离不远的沈卉柔就更能听清。 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行,我不同意,怎么能将人给活剐了!” 面无表情的沈文赋抬头看了她一眼,漆黑一片的眸中宛若压着万丈黑云,就只盯着人看,都足以让人背后生寒。 沈卉柔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点:“爹爹,要不让桑小娘子去看看吧,或许还能有别的法子。” 她好不容易才把桑榆给请过来,结果连房门都没踏进去,她总是不甘心的。 没想到自己在旁看戏还能被引火烧身,桑榆心下一紧,不过既然被点到名那她就不能再装成个隐形人。 她往前两步拱手一礼:“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至于沈文赋答不答应,而她又究竟能不能帮得上忙,一切还得后看。 沈文赋依旧沉默不语,不知道是在用沉默来表达拒绝还是在思忖。 他旁边的汪顺却宛如看见救星一般:“小娘子你快进去看看,不求保住孩子,只求留他一份全尸。” 他自幼便孤身一人,名义上说是娶妻,实际上跟入赘也相差无几。 他也早早就想好了孩子的名字,虽然如今不能按照预期一般给家里添丁,但他也想让孩子留一份全尸,记入族谱之中。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或者拒绝就有点不太懂事,桑榆朝对方点点头,迈步往房门走去,而沈文赋已经沉默。 刚一进入房中,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便让桑榆忍不住蹙眉,也不知道沈卉檀究竟流了多少血。 她进屋的时候,老大夫已经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油灯和剪刀正在消毒,显然再过不久就要开始动手。 瞧见她忽然进来,在床边握着沈卉檀双手低声安慰的曾蓉微微一愣:“桑姑娘这是?” “小柔请我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桑榆简单解释一通,而后走到床尾位置,低头去看沈卉檀的下身。 只一眼,她便被吓愣在当场。 桑榆以前没有结婚更没有生过孩子,对于生孩子这件事的了解途径只有两个。 一是影视剧里的片段,二是家里堂姐表姐生孩子去医院探望。 可以说她在现实中,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生孩子。 阴道被撑的极大,胎儿的一条腿已经伸出大半,膝盖往下的位置都露在外面,周围满是鲜血。 只需要看一眼,就足以让她此生难忘。 她咽了口口水,定了定心神,选择先不去看那里,转头问忙着擦血的产婆。 “婆婆,现在就只是胎位不正吗?是不是把孩子给拽出来,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张婆婆皱着眉上下打量她一番之后,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是,但产妇是头胎,胎儿又是一条腿先出来,另一条腿卡在里面根本出不来。” “那如果多出一部分空间,让你能够伸一只手进去,你能调整胎儿的体位吗?” 桑榆说出自己早就想好的办法。 她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身为整个家族同辈间年纪最小的一位,可以说见证了每个堂姐表姐的生产。 其中不乏有人在顺产时阴道撕裂或直接侧切。 那时候桑榆好奇追问,才知道对于头胎顺产的产妇,生产时侧切能更加方便体型较大的胎儿顺利生产。 所以她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这个法子,只是她自己仅有耳闻并没有亲自观摩更别提动手,心里实在没有太多把握。 张婆婆又看了桑榆一眼,越发的觉得她说话古古怪怪的,要是可以伸手进去的话,她难道还会干瞪眼? “可以,但哪来的多出来的空间?”她话里已经带上几分不耐烦。 第二百二十一章 希望你能扛得住 “我能做到,”桑榆笃定地说完这句话,转头看向曾蓉,“沈夫人,不知你可愿让我来试试?” 如果她还像之前一样置身在外的话,她并不想来做这件有极大风险的事情。 侧切开容易,可后续的缝合、恢复,是否会发炎等等问题得小心处理,稍有不慎就容易落下后遗症。 别到时候恩情没结下,反倒成了仇人。 不过在她被请入房间,看清沈卉檀的状态后,她忽然换了主意。 既然事情已经恶化到必须得将胎儿剪断四肢才能保全产妇的情况,那为何不再火中取栗试一试这个法子。 “你能做到?”曾蓉心中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我信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沈卉檀忽然出声,她身体脱力太久,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刚刚母亲出去,再回来时大夫就开始准备刀具,显然是父亲同意了大夫的主意,要活剐了她的孩子。 她先前才问过张婆婆,腹内的孩子明明还活着还有劲蹬腿,她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他就这样死去。 只要有法子能救孩子,她就愿意再做一次尝试。 “这个法子,哪怕有暂时止痛之法,过程中和过后几日你还是会很疼特别疼,你能抗住吗?” 桑榆最后跟她确认一遍,得到对方的点头后,她便一改先前的小心做派,直接吩咐起来。 “先去准备一碗糖水给产妇恢复体力,然后给我速寻一份洗净的羊肠。” “羊肠?”前面的糖水还能理解,可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羊肠又能作何用,曾蓉实在不解。 “别管用处,赶快寻来,再让外面进来两人,要有人按住她的四肢。”桑榆连声催促,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娘,照她说的做,求您了。”沈卉檀握紧曾蓉的手,满脸恳求之意。 曾蓉只得答应下来:“唉,我便陪你们胡闹吧。” 她出门让沈文赋派人去寻羊肠,村里有人养羊,现杀现洗,送过来也要不了一刻钟。 而按住四肢的最后一个人选,自然便是沈卉檀的丈夫汪顺。 他一进产房便直奔沈卉檀而去:“檀儿,你怎么样?可还好吗?” “夫君……”一直在咬牙硬撑着的沈卉檀在看见他的一瞬间,便再也忍不住泪水,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汪顺连忙去哄:“檀儿,没事的没事的,夫君在呢,你不会有事的。” 好不容易把她给哄到不哭,汪顺看着一屋子里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她们到底在等什么。 “为何一个个带着不动?快救人啊!” 桑榆看向放下剪刀开始给银针小刀消毒的老大夫:“您可以动手了吗?” 麻沸散这个东西,她听说过,却不知道早已失传。现在的大夫最多也就能用银针暂时封住绝大部分的痛感,做不到完全止痛。 老大夫吹灭油灯,轻轻点头:“我准备好了。” 桑榆估算了下时间,又等了一会儿后,开口吩咐:“就现在,大夫你去下针,等会儿我来动刀。”她确实没有学过侧切手术该如何做,但她生活在有着各种信息来源的后世。 她知道该如何避开动脉,知道该花多大力气该划多深,有一双稳健的双手能精准地进行操作,仅凭这几点就该由她来动手。 老大夫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拿着自己消毒好的银针,走到沈卉檀身边开始下针。 等所有的针都只剩下小半截针尾暴露在外,老大夫点点头:“好了。” 桑榆略有些不放心,追问道:“你这法子能管多久?” “半个时辰。” 那就是一个小时,足够了,桑榆微微点头,走到沈卉檀身边:“沈姑娘,我等会儿会掐你一下,你告诉我是什么感觉。” 得到沈卉檀的点头回应后,桑榆用指尖捏起她小腿上的一块肉,使劲扭了大半圈。 “能感觉到有点疼,但不是特别疼。”沈卉檀老实作答。 听见她的话,老大夫还颇为自傲地哼了一声,像是在告诉桑榆,我就说我的法子管用。 然而桑榆却面色一沉,如果扭掐一类的动作都还能感受到疼痛的话,那等会儿动手的时候,岂不是…… 此时屋外传来敲门声:“娘,羊肠到了,我送进来了。” 沈卉柔手中捧着个小碗,碗中赫然便是一根洗净的新鲜羊肠。 桑榆检查一番后,确认是洗得干干净净,又开口要了两样东西:度数高的烈酒以及盐水。 东西很快被送进来,桑榆先将羊肠在烈酒中浸泡上一段时间,而后再取出放进盐水之中,用消完毒的针穿好。 她自己单独用盐水洗净双手,接过那柄老大夫常用的小刀。 而后她开口下令:“按住产妇的四肢,确保等会儿不论我做什么,她都不能动半分。” “沈姑娘,等会儿会极痛,希望你能扛得住。” 事已至此,万事俱备,该动手了。 屋子里的人各自按住沈卉檀一只手或一条腿,桑榆又让人往她口中塞了块软布,免得她等会儿咬伤自己。 被吹灭的那盏油灯,桑榆又让点燃起来,此时张婆婆手里端着油灯,凑到沈卉檀的裙底,照亮那一片区域。 桑榆捏紧小刀,看好方向后果断出手,在会阴左侧以四十五度角做斜切,一道三厘米左右长度的口子以极快的速度被她切出。 与此同时,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沈卉檀却是身体一颤,剧烈挣扎起来。 好在有桑榆的提醒,控制住她四肢的人没有放松警惕,使劲压住她的挣扎。 举着油灯的张婆婆全程目睹这一切,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这一刀下得太过果决、太过大胆,而且真的如她话里所说的一样,硬生生多出伸进去一只手的空间。 她愣着桑榆可不会傻愣着,将小刀丢到一边,抢过她手上的油灯催促道:“快调整胎儿的位置,将孩子取出来。” 这年头可没有输血设备,现在她在沈卉檀会阴位置切出这么大个口子,鲜血一直往外流,得抓紧时间速战速决。 第二百二十二章 孩子给我! 被她提醒回过神来的张婆婆连连应是,赶忙擦净双手,将右手伸进产道开始调整胎儿的体位,左手则在沈卉檀腹部外侧不停推动。 两只手一内一外,配合上她丰富的接生经验,胎儿原本那只膝盖外露的腿慢慢缩回了产道之内。 见状张婆婆露出一抹喜色:“真的有效!” 她赶忙加快动作,不断调整,在伸进去的右手触摸到一个带毛的圆滑脑袋时,更是惊喜不已,手慢慢退了出来。 她也顾不上去擦自己那只沾满鲜血和黏液的手,两只手一同在沈卉檀腹部按压同时让她跟着自己喊的号子呼吸吐气用力。 沈卉檀只觉得会阴切开的那一瞬间是最痛的,之后反而还没有腹内传来的绞痛和宫缩疼。 喝过办完糖水的她多少恢复了些气力,听见张婆婆一句“看见脑袋了”更是咬牙硬撑用力起来。 又一次用力过后,沈卉檀只觉得下体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挤出去了一样。 她顿时心中一喜,顾不上虚弱的身体问道:“是不是孩子生出来了?他还活着吗?” 张婆婆抱起那个在母体内憋了小半时辰的发白婴儿,狠狠两巴掌拍在其屁股上,想象中嘹亮的哭声却没有应时响起。 她忽然有了种不妙的预感,又是两巴掌拍上去,依旧没有动静。 这孩子怕不是在母体中憋得太久,活生生给憋死了…… 想到这,她原本还带着几分欣喜的脸渐渐变得难看起来,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她能想到,屋子里的其他人也能想到,再加上迟迟听不见孩子哭声,连沈卉檀都忍不住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孩子给我!”桑榆一把抢过张婆婆怀中的孩子,新生儿不会哭,一般是窒息活着呼吸障碍。 她有个小侄子就是不会哭,后来不也被医生给救回来,现在放弃未免太早了些。 婴儿脸上还带着些许乳白色的胎脂,紧闭双目,口唇呈紫绀色,这是有异物堵塞在喉管内。 她将婴儿先俯卧于前臂,以头低臀高的姿势,斜向拍背五次,而后翻转至仰卧位,双指垂直按压胸部五次。 如此反复三次后,就见婴儿咳嗽起来,一滩透明的液体被他咳出,而后哇哇大哭起来。 屋外背手而立来回踱步的沈文赋,在听见婴儿啼哭声时,迈出的脚步顿时一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多出几分喜色。 孩子会哭就是好事,桑榆一把将孩子递给张婆婆,她还有别的事要忙,那个切出来的伤口可还没有恢复。 “别急着高兴,更别急着抱孩子,继续按住产妇的四肢,我要缝针了。” 她侧切出的伤口不算太深,但经过张婆婆伸手调整胎位和孩子出生后,伤口又被加深了不少。 血液更是哗啦啦地往外流,她知道只在表面缝合伤口的话治标不治本,内部伤口很难愈合更容易发炎引发各类并发症。 要想让伤口快速愈合,最少得缝两遍,里面一遍,外面一遍,其中痛苦却不仅仅只是叠加。 听见婴儿啼哭,沈卉檀一时间是又哭又笑,再听见桑榆说话,简直像是见到救命恩人一般,连连点头答应下来。穿好羊肠的针线被从盐水中取出,桑榆又说了一遍一定要按住,才开始动手缝合起来。 一针下去,带来的疼痛但不是很明显,但随着羊肠穿过皮肉脂肪,沈卉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便直接晕了过去。 “檀儿?檀儿?”压着她右胳膊不让她乱动的汪顺见状一惊,连忙叫停桑榆的动作:“桑姑娘,檀儿痛晕过去了,你快停下。” “晕过去?晕过去正好,你们继续压住,我很快就能缝好。” 桑榆一听她晕过去,不惊反喜,晕过去好啊,还能少受点罪。 “没事,我先缝完再让大夫医治。” 哪怕沈卉檀晕过去,她的身体在被针线穿过时,肌肉仍旧会不自觉地颤抖、抽搐。 桑榆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逐渐熟练起来,一深一浅两道缝合线针脚细密,若不是在人身上缝制而出,怕是也能被夸一句好女红。 给最后的收口打了个死结,剪短多余的羊肠,桑榆长舒一口气,让大夫去看看沈卉檀:“好了,老大夫您去看看她是什么情况。” 老大夫围观完全程,再看桑榆的眼神,早已不像先前那般轻视,甚至带着几分敬佩之情,闻言立马听话照做。 桑榆将针和小刀都捡起放到一边桌上,自己在盐水中洗净双手,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算落了地。 虽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能结束,但起码她可以说自己仁至义尽。 让原本怎么也不可能活着生产的胎儿顺利生产,给沈卉檀做好缝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做好术后恢复,不要让伤口感染。 这一点她也早就想好了办法,先前她就给桑兴嘉用过一次的大蒜汁,此时正该拿来用。 不过得再提纯一些,搞点浓度高的大蒜素。要是条件允许,还可以用蜂蜜敷在伤口上,以高渗压防止感染。 再配合上大夫开的那些内服方子,内外双管齐下,应该不会出现大问题。 “大夫,檀儿怎么样?”汪顺见大夫摸着脉不说话,心下便是一沉,难不成情况不妙? 老大夫微微摇头:“生产过程太久,夫人有些气血两虚,日后得好好补补身子,最近一年内最好不要再有孕。” 原来没事,汪顺松了口气,终于想起自己的儿子来。 张婆婆此时已经处理好脐带,给他裹上了小被子,汪顺抱过来看了一眼,很是嫌弃:“长得真丑。” 曾蓉白了他一眼,抢过来自己抱着:“孩子还没长开,这眉眼跟檀儿一模一样,怎么能说长得丑呢?” 屋子里刚生产完,血腥味迟迟散不去。 好在这间是提前准备好的产房,正儿八经让沈卉檀坐月子的房间就在隔壁,汪顺用被子将沈卉檀严严实实一裹,送入隔壁休养。 曾蓉抱着孩子出门去给沈文赋看:“夫君你看,是个男孩。” 沈文赋接过来看了眼,终于笑出声来:“哈哈哈,真是个混小子,还未出生便让亲娘受尽辛苦。” 第二百二十三章 侧切法 桑榆收拾完自己后,迈步出了房门,剩下的事基本不需要她再操心了。 不论是沈家还是汪家都有钱,是请奶娘还是干嘛,他们轻易便能办到。 她本想直接回家,搞点米酒调配点低纯度的大蒜素送过来,却没想到刚出门就被沈文赋叫住。 “桑姑娘。” 她一抬头,便瞧见笑盈盈看着她的沈文赋,她似乎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如此的和颜悦色,心中警惕起来,面上却是笑着回话。 “沈村长,您找我有事?” “诶,今日多亏桑姑娘出手相救,小女和外孙才能保住性命,此事还得重谢桑姑娘才是。” 沈文赋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似乎随时都能落下泪来。 但桑榆知道,他能轻易答应保大弃小,就不会是个简单之辈,更不会拥有如今的身份地位。 那他现在的意思,是想要结交自己? 心里千回百转,桑榆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小女子哪里担得起这些虚名,不过是侥幸而已。” “诶,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桑姑娘担得起。” 两人一个满口推崇赞美,另一个自谦推辞,心里各怀鬼胎,活像一场戏台上的大戏。 来来回回的轱辘话说了好几遍,最终被跑过来感谢桑榆的沈卉柔打断。 “桑小娘子,今日这事幸亏有你,要不然,要不然……”说着说着她竟是又要哭。 面对个小孩子,桑榆自然不会再那么生硬,低声安慰她:“别哭别哭,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没事了啊。” 有她打岔的这会儿工夫,那边的老大夫也被曾蓉送出来。 老大夫一眼看出沈文赋才是这个家里真正能拿主意的,走到他面前拱手一礼:“主家,产妇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得慢慢进补,至于那道伤口……” 他将视线投向桑榆,外伤他治过不少,但那处伤口位置尴尬,他不知道该不该按外伤来治。 “你开些能加速伤口愈合的汤剂,外面的伤口就敷些蜂蜜,还有一种药水,我回家调制一番送来与蜂蜜轮流外敷。” 桑榆主动接话,她可不想让沈卉檀因为术后消炎处理不完善而引发各类并发症甚至死亡。 蜂蜜外敷还算是一种较为常见的外伤疗法,很多有钱人家都会使用,不过能与蜂蜜相提并论的药水,又是什么不传之秘? 老大夫想到先前桑榆划下的惊艳一刀和长短不一的缝合手法,心念一动,问道:“小娘子,不知你那切开口子的法子,可有什么名字?” “呃,没什么特别的名字,如果非要取个名,就叫侧切法吧。” 桑榆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 “侧切法……” 老大夫念叨了两遍,越品越觉得这个名字返璞归真、简明扼要,从名字就能知道其作用,真不愧是能想出此等术法的绝世天才。 他犹豫片刻后,厚着脸皮开口问:“小娘子,不知能否……” “不能。”桑榆知道他想问什么,无非就是能不能将侧切法外传出去,甚至推广开来,但……不行。 不是她敝扫自珍不愿意将这个法子教给别人,实在是以现有的医疗条件,除她以外的人去做这个手术,只有一个结果——感染致死。 后世随便一间小药店里就能买到的各类抗生素,在这个时代却根本制不出来。 哪怕是最简单的大蒜素,连高纯度酒精都没有的现在,都制作不出来,最多能用米酒与蒜汁融合,调配出低浓度的大蒜素凑合着用。 而且这种法子制作出来的大蒜素,存放时间极短,超过两三个时辰就会失活,只能现用现做。 至于缝合用的羊肠,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搞到的。 羊在此时属于上层人士推崇、喜食之物,从头到尾都能食用,在中原地区养羊成本高昂,主要依赖从周边国家进口。 导致羊的价格相当昂贵,一只中等大小约二十斤的羊,就得售价三两银子。 如果只有一个问题,那就对症下药解决问题就行,可重重问题叠加在一起,就根本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了的。 “老大夫,不是我不愿将这法子拿出来救人,实在是受困于材料、技术与药物各方面的问题。” 桑榆将事情原委解释清楚,她不想老大夫抱着救人的心态去用这法子,结果却平白害了人。 “是老夫多言,幸好小娘子考虑周全。”老大夫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只微微点头。 沈文赋就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二人交流,等他们说完之后才问:“那药水可需要什么名贵药材,沈家来出。” 桑榆微微摇头:“不值什么钱,就是得现调现用,往后几日我每日都送一份过来,顺便检查一下伤口,看看恢复情况。” 手术做得确实顺利,但术后的恢复才是重中之重,不能马虎。 她又跟沈文赋简单说了几句,便离开了汪家,沈文赋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神色莫名。 沈卉柔微微抬头小心观察着父亲的神色,轻声问:“爹爹,桑小娘子救了阿姐,咱们是不是得备些礼物聊表心意。” 她知道自家父亲向来多虑,不过对方才刚刚救了自家姐姐,她觉得对方是个大大的好人,不愿父亲对她起疑。 她的话打断了沈文赋的思索,他微微一笑,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儿说得对,爹就是在想要怎么感谢她。” 沈文赋是个多疑的人,他要是不多疑根本坐不到如今的位置,更不会受到城中那些贵人们的信任。 这件事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桑榆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出力不讨好,一旦出现纰漏他肯定要追责。 却在柔儿的三言两语间便同意下来,跟过来主动要求出手帮忙,是在有意讨好自己还是……有别的心思? 不过柔儿这话说得也没错,对方才刚刚出手救了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就算她别有所图,他沈文赋也能应允,就当是谢礼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冬日里适合吃什么 桑榆跟着沈卉柔离开,一家人都有些提心吊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乱来。 所以在她回来的时候,全家人当即便一拥而上,检查起她有没有受伤。 “……我是去帮忙救人,不是去打架。”桑榆只觉得自己额头青筋一跳一跳地,咬牙憋出一句话来。 桑永景一边指挥着谢秋槿再检查仔细些,一边说:“那沈文赋和汪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你去了会不会吃暗亏,得仔细检查。夫人,再看看腿上有没有伤。” 知道家里人是担心自己,桑榆只能摆烂,站在原地让谢秋槿好好检查一番,等她确认身上没有伤痕后,才重获自由。 桑兴嘉注意到她袖口边沾到的血迹,微微拧眉:“小妹,你去帮忙接生了?” “嗯啊,顺便搭了把手,母子平安。”桑榆随口应了一句,开始准备调配低浓度的大蒜素等会儿送去。 桑兴嘉却没打算让她随便糊弄过去,跟在她身后追问:“小妹,你究竟想做什么?” 跟她相处的时间已不算短,桑兴嘉多少摸清了点她的脾性。说无利不起早有点太过,但桑榆也绝不是个会主动招惹麻烦的人。 她今日那么轻松就被说动,然后出手救了沈文赋的女儿,很难让他不起疑。 桑榆颇为意外地看了眼自家大哥,没想到他才是家里除自己以外最清醒的一个。 既然被他猜到,她也就不瞒着:“大哥,我要说自己什么都不想做,你肯定不会信,但我现在真的还没有想做什么。” 这话说得有些拗口,不过桑兴嘉还是很快理解,他眉头皱得更深:“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以后的事当然只有以后才知道咯,大哥你让让,我要舂蒜。”桑榆开始装傻充愣,任由桑兴嘉再如何问也不回答。 实在是问不出来,桑兴嘉知道她这是不想说,也不再追问,叹了口气,起身去找谢秋槿。 他之前写好退婚书,想拿给爹娘看,结果一出来就听见桑榆跟着沈家人离开,只顾着干着急,倒把正事给忘了。 “爹,娘,请你们过目。” 他将退婚书递给桑永景和谢秋槿。 桑永景粗粗扫过一眼,见里面言辞恳切,又将自家姿态放低,不会伤害两家和气,满意点头。 谢秋槿却跟他不同,自上到下,逐字逐句地慢慢细看。 看完之后仍旧觉得不妥,又自己措辞让桑兴嘉修改了几处用句不够妥帖的地方,最后通读一遍才微微颔首表示通过。 将修改完善的退婚书放到一边,她进屋翻找一通后,拿出来个藏在隐秘之处的玉佩。 玉佩整体是由一块莹润青玉雕成,一面雕着巨鹰,另一面刻着两个字——冠羽。 轻轻摩挲着冠羽二字,谢秋槿叹了口气。 “唉,这枚玉佩我一直贴身放着,一路从京城带到岭南。本想等榆儿成年后,再交由她自己做决定,却没想到……” 听见自己的名字桑榆停下手中舂蒜的动作,好奇地望过来,却没插话。 “哎呀,夫人你就是想得太多,榆儿成年后做决定跟现在做决定又有什么区别。” “再说咱们家现在沦落至此,人家估计也看不上咱们,现在不提前退掉婚事取回信物,等日后没准就要先收到他们的退婚书。” 桑永景瞧见她犹犹豫豫的模样,生怕她突然改口,连忙劝道。 “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写信过去也好。”谢秋槿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两方现在的地位有云泥之别,若是她们一直留着信物,指不定牧家会觉得她们想要趁机攀附。 她们先写信送过去,若对方真有意继续这桩娃娃亲,自然不会同意,而若对方同意,那也免得日后再起风波。 一封退婚书、一枚玉佩被塞进信封里,等着明日进城找商队转交。 此地距离西南边境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信送过去,回信再送过来,怕是得花上一两月工夫。 眼睁睁看着那枚一看就挺贵的玉佩被塞进信封,桑榆咂了咂嘴。 要是早知道家里有这么值钱的东西,她先前还干嘛要想方设法的挣钱攒本金做生意,直接偷走拿去卖多好。 不过她也就是想想,就算真的早知道家里有个值钱玩意,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也不会轻易卖掉。 谁知道那东西对于家里人是不是有着某种非比寻常的意义,物有价而情无价。 等等,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双方当年是交换了信物。那岂不就是意味着,如果对方答应退婚,她就能收到那枚属于自己的玉佩? 卖自己的玉佩应该不会有人指责吧…… 最近一段时间,虽然桑榆自己没有再出去摆摊,但她手里积攒的钱却是越来越多。 只不过距离凑够开一家饭馆的钱仍旧相距甚远,开酒楼那更是天方夜谭,要想实现目标还得尽量的多开源才行。 酿酒挣钱这事她也想过,给现有的酒液提纯增加浓度对于后世随便一个上过高中的人都不算难事。 问题在于,有明文禁止私人制酒曲酿酒,仅官办酒务和特许的酒楼拥有酿酒权,其他小店只能从酒楼批发酒水销售。 私自酿酒者和购买私酿者同罪,一经发现就得严惩,处以没收财产、流放等刑罚。 她倒是敢自酿,可酿完了卖给谁去? 至于将方子卖给拥有酿酒权的人?能源源不断制造收益的方子,定价多少合适?怎么知道你不会一方多卖? 怕是人家刚看见方子,转头就要取你性命。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先挣钱开上一家饭馆,逐渐扩大经营开酒楼。 等拥有酿酒权后再改良酒水,以高纯度烈酒作为店内招牌招揽顾客,逐渐形成良性循环。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现在的桑榆,连开一家饭馆的钱都掏不出来。 看来区区一个关东煮也不够,要不她再想点别的适合冬日里吃的小吃? 冬日里适合吃什么? 第二百二十五章 寄信 说起这个话题,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火锅,其次就是冰糖葫芦、烤红薯、炒板栗、热奶茶、麻辣烫等等之类的小吃甜饮。 火锅受限于没有辣椒,暂时先搁置在一边,麻辣烫同理,还得现煮太过麻烦。 冰糖葫芦街上不少人在卖,而红薯……这玩意这里也没有啊。 炒板栗这个也没什么难度,热奶茶的话,倒是有点搞头。 奶茶……桑榆想着这个词,说起奶茶,那自然少不了最经典的珍珠奶茶。 自制珍珠奶茶并不是件难事,木薯粉搓成珍珠,配合上茶叶与牛乳,就成了珍珠奶茶。 不过她来这里这么久,还从未见过木薯,指不定就像红薯和土豆一样,还没有从大洋彼岸传入。 做珍珠奶茶里的珍珠倒不是非得木薯粉,实在没有的话,直接用淀粉也行。 在家里闲着也没事干,要不她搞点小甜水上街卖卖?如果嫌珍珠奶茶品类过于单一,她还能再煮点冰糖雪梨一并售卖。 桑榆的性子向来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她先跑了趟汪家,将调配好的低浓度大蒜素送过去。又叮嘱几句注意伤口恢复情况,一旦有问题立马来找她。 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睡觉,忙活一天早该睡觉了。 不论是珍珠奶茶还是冰糖雪梨,她都得等明日买好原材料后再动手制作。 次日清晨,桑榆跟桑永景和桑兴嘉一起出门。 一是为了寄信;二是为了给刘茂送一份关东煮尝尝,看他对此有没有兴趣;三嘛当然就是顺便买点梨和淀粉回来鼓捣新东西。 三人先去了一处大型坊市,在里面寻找要往西南边关去的商队。 这年头虽然有官方设立的驿站,但却只专职传递官府文书、军情急报及官员家书,民间根本无权使用。 要想寄信,要么找顺路的游商要么就托官员捎带。 桑榆她们一家哪认识什么官员,便只能委托游商,好在西南虽常有战事,但物资还算充沛,也有商队往来。 她们寻到一队大型商队,交了足足八十文后,对方给她们写了个寄信的字据,拍着胸膛保证必将信送达。 对此,桑榆捏着手上的纸条深表怀疑,这群人真的靠谱吗?真的不会因为寄过去的物品十分昂贵而偷窃吗? 得知她的担心,桑兴嘉笑着摇摇头。 “榆儿,不用担心。这些信只是捎带手,不占地方又十分轻便,也算是一笔丰厚的收入。他们这些商队有头有脸,不会贪小财而失名声。” 当然,如果是些偏僻的又没什么值得交换物资的小地方,只有一两个小商队过去,那情况就得另当别论。 桑榆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这些商队就像是开车满载商品的运输队,本来就要走这一遭,顺便帮人带信增添点收入。 他们反而才是最想要信安稳送达的人,毕竟失信之人要再想获得别人的信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信寄出去,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回信,因为自己一家住在城外不好寻,所以桑兴嘉在信内留的地址是刘茂家的。 到刘茂家的时候,说早不早说迟不迟,刘茂已经挑着担子去坊市摆摊,家里只有他家老娘和两个过来帮忙穿串的婶子。 院内都是女眷,桑永景和桑兴嘉便自觉留在门外,让桑榆进去送东西。 她进门先打了声招呼,发现刘氏的面色比起上次见到时明显要多出几分血色,看来近日身体调养得还不错。 “伯母,这是我新做的一种小吃,正好今日进城路过,就顺便给您和刘大哥送点尝尝。” 桑榆手中拎着个垫了芭蕉叶的竹篮,里面装着的都是穿好竹签的、煮熟浸泡入味的食材,旁边还放着那个二手水囊,内里灌满关东煮的汤汁。 她倒是挺自来熟,留下一句我去厨房找个盆装起来,就直接往旁边的厨房里钻。 坐在刘氏旁边穿串的王婶用胳膊肘杵了下微笑着目送桑榆进去的刘氏,小声问:“这小娘子是上回来的那个吧?跟你们家刘茂什么关系啊?我看着亲近得很,该不会改日就能吃上你们刘家的喜酒吧?” 都是街里街坊的邻居,又是私底下说话,她便没有那么拘束,问话也相当直白。 刘氏叹了口气:“她只是同茂儿一起做生意,没有别的关系。你们不要往外乱说,坏了人家小娘子的名声。” 之前她身体一直不好,刘茂为了照顾她,没能学个正经手艺,更没能实现他幼时的愿望,成为一名守家卫国的军士。 如今好不容易遇见桑小娘子这般的大善人,让他有了门营生,靠正经路子挣钱,自己的身体也渐渐好转。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她最操心的便也只剩下刘茂的婚事。 她自己私底下也问过刘茂,对桑小娘子有没有想法。若是有,她可以做主,让刘茂赘进桑家。 只可惜,刘茂当时就跟她说,他现在不想谈这些男女情爱之事,他和桑榆不过是正常的生意伙伴。 王婶讨了个没趣,继续穿起手里的笋,只是小声嘀咕一句:“刘茂这个年纪还不成婚,要么有心上人要么就是有隐疾。” 这年头不论男女,成婚生子的年纪都极早,富贵人家可能还要讲究什么男子及冠女子及笄,然后三媒六聘正式成婚。 普通家庭就没那么讲究,一般女子来过初潮后,父母就会开始张罗着给她寻亲事定下人家。 而男子,十六七岁成婚的也不在少数。 像刘茂这种二十有一却还没成婚的,放在岭南城里,都能称得上一声大龄剩男,以后怕不是要做鳏夫。 要她说,刘茂肯定是早就看上了人家小娘子,只不过不敢说出口而已。 她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桑榆是一点都没意识到,在她自己眼里,自己还是个豆芽菜,哪需要考虑什么婚事不婚事的。 她在厨房里找了个大盆,将煮好的食材全都装进去分好,再倒入汤汁,这才满意点头,卖相多好。 第二百二十六章 珍珠奶茶 桑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婉拒了刘氏要留自己吃饭的邀请,领着在门外的桑家父子俩去采买菜品。 淀粉来点、饴糖来点、散茶和牛乳也来点、山上的野梨来一筐、再买点家里常吃的蔬菜肉类,背来的两个空筐一下被塞得满满当当。 有些搞不懂为什么她要买这么多的淀粉和糖,桑永景好奇地问:“榆儿啊,你买这么多淀粉是要做什么?咱们家也吃不完吧。” 一般淀粉也就用来勾芡或者裹肉油炸,十天半个月也用不完二两,桑榆今日却一下子买了十斤,得吃到猴年马月啊。 桑榆嘿嘿一笑:“嘿嘿,当然不是直接用来吃的,而是做一种甜饮,名曰珍珠奶茶。” 不仅仅是淀粉,她记得后世也有人用魔芋来做奶茶小料。 魔芋这玩意山里多的是,而且除了她以外根本没人知道怎么吃,堪称零成本食材,自然得好好利用起来。 “珍珠…奶茶?”桑永景跟着念了一遍这个词,满脸疑惑,“这珍珠为父知道是何物,奶和茶也知道,可组合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 珍珠一般产自海中之蚌,颜色多为莹白或金黄二色,是京城不少富家小姐的心头好。 发饰、衣物上必须得装饰上,听说还可以磨制成细粉敷面,可使人面色白皙,价格不菲。 只是他也没听说有人直接吃这珍珠啊,何况他们也没买珍珠。 “哎呀,等我做出来你就知道啦。”桑榆本想给他解释一下珍珠奶茶这名字的来源,但转念一想还是眼见为实更易懂。 一到家桑榆就开始动手准备制作珍珠奶茶,奶茶相对容易很多,真正麻烦的是制作珍珠。 锅中加入比例为四比五的饴糖和清水,大火煮沸至糖完全融化,在沸腾状态时立马关火倒入淀粉,快速搅拌至无干粉状态。 等稍微晾凉些不烫手的时候,就可以将面团取出揉成光滑面团,再搓成细条,切成小粒搓圆。 将搓珍珠的任务交给桑家父子,桑榆开始炒制奶茶基底。 冷锅放入一比三的散装红茶与饴糖,小火炒至焦糖色。待锅中的大泡转变成密集小泡的时候,加入开水煮两分钟激出茶香。 这时候就可以将买来的纯牛奶倒入锅中,一般情况下煮至微开就行,因为现代牛奶在出厂前就经过杀菌处理。 不过在古代这种连菌都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地方,必须得煮沸才能饮用,煮开后关火焖上五分钟。 那边的珍珠搓得差不多,开水下锅,煮至浮起后加盖煮上十分钟,再关火焖上十分钟。 珍珠取出过冷水增加弹性,锅中倒入适量饴糖,煮开后倒入珍珠煮至浓稠,期间需要不停搅拌,以免糊底。 拿出家中多余的清洗干净的竹筒,桑榆开始正儿八经地组合奶茶。 一大勺裹着深红发亮糖浆的珍珠舀进竹筒,再放入满满的奶茶,配合上一根芦苇吸管,颇有几分现代奶茶的神韵。 看着青绿色的竹筒,桑榆还有些不满意。 红糖珍珠奶茶最好看的就是糖浆挂壁,可惜这个时代没有透明塑料杯。至于那种透明玻璃平民百姓更是想都别想,怕是连皇宫里都没有两件。 “搓珍珠辛苦了,来尝尝珍珠奶茶。” 桑榆端着几个竹筒,给家里人一人分了一杯。 谢秋槿双手捧着竹筒,好奇地看着里面与普通白色牛乳颜色截然不同的液体,微微低头轻嗅了下。 一股甜而不腻带着茶香与牛乳香的味道钻入鼻尖,勾起她的食欲来。 她捏着芦苇杆轻轻吸了一小口,淡棕色的奶茶顺着空心杆身被吸入口中。 舌尖最先感受到的,是饴糖带来的浓郁甜香,带着微微的焦感。 紧接着,新鲜牛乳特有的奶香味便会包裹住这份甜,中和了饴糖带来的腻感。 红茶茶底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茶涩,还未来得及在口腔中留下痕迹,便被饴糖的甜味冲散。 随着温热甚至有些微烫的奶茶进入喉道,一股暖流滑入胃中。茶的回甘慢慢浮现,奶香味萦绕在舌尖久久不散。 一口喝完还想再喝第二口,可手中的芦苇杆却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一般,怎么也吸不上来。 谢秋槿猛嘬一口,三五颗小圆球便滑进嘴巴里。 在糖浆中浸泡过的珍珠外层裹着厚厚的琥珀色糖浆,入口只有一个感觉——甜。 但随着咀嚼,咬破外层的糖膜,内芯软糯的珍珠却又恰好中和掉这份甜腻,配合上奶茶一切的味道居然刚刚好。 跟她仔细品尝其中风味不同,桑永景颇有几分牛嚼牡丹之相,叼着芦苇杆一个劲地猛吸。 原本几乎满杯的奶茶被他三两口便喝进去三分之一,咕咚咕咚咽下去后,就开始咀嚼那些被他藏在腮帮子里的珍珠。 一边嚼一边还啧啧感叹:“榆儿,你这珍珠奶茶……”嚼嚼嚼,“真不错”嚼嚼嚼,“吃起来挺有意思的”嚼嚼嚼…… “……爹,你还是嚼完了再说话吧。” 桑榆实在是看不过眼,哪有人先喝奶茶再嚼珍珠的,这跟点了一杯珍珠奶茶,然后备注小料分装有什么区别。 好在家里除他之外都还是比较斯文秀气的,捧着竹筒用芦苇杆小口小口地慢慢喝、慢慢嚼。 等所有人都尝完之后,桑榆问:“这个珍珠奶茶,你们觉得怎么样?有市场吗?” 桑兴嘉第一个响应:“小妹,我觉得这个……珍珠奶茶,甜而不腻又能捧着方便在行动中饮用,应该颇受女子欢迎。” 他这话倒是一点没说错,后世但凡两个女孩子出门一起逛街,基本上都是先买两杯奶茶,一边喝一边逛。 “只不过……这珍珠究竟是何意啊?”他还是想不明白珍珠奶茶名字的由来。 “呃……”桑榆被他一下问住,其实珍珠奶茶这个名字最初来自于奶茶摇动时形成的气泡,并不是现在所指的小料珍珠。 不过现在又没人知道这个缘由,桑榆拥有独家解释权。 第二百二十七章 银耳 她眼珠一转很快想到了理由,用芦苇杆挑出一颗裹着琥珀色糖浆的珍珠示意众人来看。 “你们看,这就是珍珠。晶莹剔透、圆润光滑,是不是跟真正的珍珠差不多,咱们就取个意会也给饮品抬抬身价。” “原来如此,确实有几分相似。” 桑兴嘉一看还真是,珍珠在光线的照射下会泛着一层莹润的光,而这奶茶中的小丸子同样泛光,确实担得起珍珠之名。 见他信了自己的话,桑榆偷笑一声,继续说:“不仅仅有珍珠奶茶,魔芋也可以制成类似于珍珠的小丸子,味道同样不错。” 桑永景忽然想起一同买回来的那筐梨:“那梨能做成梨汁奶茶吗?” 哟呵,她爹脑子有时候还是挺灵光的,都明白后世奶茶的制作套路了。 可惜她并不打算做什么梨汁奶茶,在没有榨汁机的年代,手动榨汁实在是太费人了,还是冰糖雪梨更合适。 她微微摇头:“不,梨用来做冰糖雪梨。” 冰糖?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名词,似乎每次桑榆都能轻松想到各种新式小吃。 嘴上说着要做冰糖雪梨,但桑榆却没打算真的去搞冰糖。 其实冰糖跟普通的饴糖,也就是多了两道步骤,一为结晶处理,二为脱色。 味道相差不大,但冰糖外形看起来晶莹剔透好似冰晶一般,更为纯净,用来制作吃食也不会带着棕红之色。 吊线法虽好,但耗费的时间过长,实在是太过麻烦。 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用饴糖来做就好,省时省事还省心。 冰糖雪梨作为一道简单易做的秋冬滋补甜品,哪怕是厨房新手也能轻松制作,对桑榆来说就更不在话下。 哪怕如此,依旧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问题,其中有一种食材,市面上没得卖。 桑榆一开始想得很好,冰糖雪梨嘛,直接整个梨子里面塞满银耳、红枣、枸杞之类的配料,炖完后既好看又好吃。 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年头的银耳根本买不着,那是得进贡给皇室的,比燕窝卖得都贵。 回想一下后世三十块钱能买两斤干银耳的日子,桑榆才终于对华夏为什么被叫做农业克苏鲁有了点实感。 可现在没有拼夕夕更没有发达的农业体系,她想搞到银耳,要么就从野外寻找,要么就花大价钱去别的富饶之地购买再运来。 可是花大价钱买来的银耳,用在冰糖雪梨之中,这一个梨子得卖多少钱?真的有人会买吗? 对此桑榆却并不着急,后世银耳的主要产地就在闵地,而跟闵地紧邻的岭南之地应该也会有野生银耳。 她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发现一簇,她就可以自己栽种。 不知不觉间,手中捧着的珍珠奶茶已然被喝了个精光,仅剩下几颗藏在杯底角落中的珍珠侥幸存活。 桑榆捏着芦苇杆一一对准珍珠,将它们全都吸进嘴里咀嚼起来。 而后将竹筒放到一边,略带含糊地开口:“走,咱们进山一趟。” 家里的这点芦苇杆自家人用还成,但要是想出去摆摊,那是完全不够用的,得砍点回来,顺便她还想找一找银耳。 银耳必要的生长条件让它们尤其喜欢阴湿的阔叶林,特别是里面的枯木,再加上适当的散射光,简直就是银耳的天堂。 在知道这些前提条件下,再去森林中寻找就容易许多。 “这时候进山?是不是迟了点?”桑兴嘉有些犹豫。 他们今早去了趟岭南城,虽说没怎么耽搁时间,但路上一来一回,现在都已是午时,再进山怕是容易出不来。 桑榆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些:“不久留,砍些芦苇杆然后就回来。” 然而等真进了山里后,她却让桑永景和桑兴嘉留在沼泽地里砍芦苇杆,自己一个人往周围探寻而去。 既然要找银耳,那就得顺着林中阴面往草木旺盛的地方走。 桑榆手中握着根约有一米五的木棍,人还没到,木棍就先横扫出去,大片的草丛被拨动扰乱,惊得里面的蛇虫纷纷逃离。 她一路上四处扫视,不去看那些生气蓬勃、生机盎然的乔木,只专注地寻找阔叶林,寻找枯死的树木。 虽然一路走过来有留下极为明显的痕迹,但桑榆还是小心为上,隔上一段距离就在树上划出一道印子,免得自己迷路。 就在她觉得时间差不多,自己再不回去,桑家父子怕是要直接跟过来寻她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一棵树冠空荡仅剩细枝的树。 这里的树虽然也会落叶,但绝大多数都是常青树种。像这棵落叶落的这么早这么干净的,倒是很难看见。 不,不对—— 某种明悟划过心头,桑榆一下醒悟过来,那哪是什么落叶的树种,分明是一棵早已死去却还没倾倒的枯树! 心头一喜,她连忙扫开前方的草丛荆棘,往那棵树靠近。 她所求不多,一小簇的银耳就足够。 离那棵树越近桑榆心中便越是紧张,她怕自己的愿望落空,那棵树上根本没有寄生的银耳菌丝。 虽然她已经想好,要是真的寻不到银耳便将买回来的那筐野梨做成梨干蜜饯,到时候也能卖出去。 可总是心存些许幻想,万一呢,万一树上刚好长着一簇银耳呢。 离得近了,看清枯树的树皮,桑榆才发现这是一棵桦树,还真是银耳喜欢的树种,只不过…… 从她这一面看上去,只能看见其黑白驳杂的粗糙树皮表面,根本看不见任何银耳生长的迹象。 她心中的那丝期望,就像是个被扎了针的气球,不断往外漏气。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华夏人传统习惯,桑榆倒也没直接掉头就走,围着树转了一圈,发现这棵树上还真没有丝毫银耳的踪迹。 至于它的死因嘛,桑榆弯腰随手从地上捡起一片枯黄的落叶,看了看叶片位置,上面带着一层跟铁锈一般的斑点。 这是叶锈病,桦树上较为常见的一种真菌性病害,主要危害叶、茎和果实。 病害严重时,植株会因体内水分大量蒸发造成失水现象,从而迅速干枯死亡。 看来这棵桦树就是因此而枯死,只可惜不知道是附近没有银耳的菌丝,还是时间尚短没来得及传播生长,让桑榆这一趟跑了个空。 第二百二十八章 老师你找的怎么样了 她正想原路返回,一抹白却意外闯入她的眼中,低头一看,桑榆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叶障目啊。” 她一直抬着头去看树干去看树冠,却忽视了桦树底部被落叶覆盖着的区域,那里明明才是湿度、温度最为合适的区域。 要不是她刚刚弯腰去捡落叶,不小心踩到枯枝掀开树底覆盖着的落叶,怕是入宝山而空回。 害怕腐烂的叶片中藏着什么不知名的蛇虫鼠蚁,桑榆拎起自己的木棍,将覆盖在银耳周围的叶片全都挑开。 整体奶白边缘半透、芯部微微带着点浅黄色的一簇银耳便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那簇银耳边缘位置肆意往外生长,宛如一朵盛开的芍药,底部却死死吸在桦树树干上。 哪是没来得及生长,是在全力供养这一株生长,等待它成熟以后再逐渐扩散到整个树干上。 从腰间掏出那把从桑永景那儿要来的匕首,桑榆沿着银耳底部的耳基,将它整朵轻轻割下,留下橘黄色的耳根。 新鲜的银耳带着一股特殊的香味,捧在手里还会轻轻颤抖。 留下的耳根会继续生长,过上一段时间再来的话,还能再次采摘。 不过桑榆要的可不是隔一段时间来摘上那么两朵野生银耳,她要的就是这橘黄色的耳根。 那朵比她巴掌还大上一圈的鲜银耳,只能算是陪衬。 用匕首尖沿着耳根周围一圈划过,连着一层树皮一并取下。 轻轻掂了掂手中的耳根,桑榆扬起唇角,开心地顺着原路返回。 她刚走到半截,就遇见了见她迟迟不归主动来寻的父子俩。 瞧见她手里拿着的那朵鲜银耳,桑永景一下张大嘴巴:“银、银耳?!” 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去看还是银耳,顿时以一种仿佛看见什么奇迹发生的惊异眼神看向桑榆。 榆儿她说要找银耳,就真能找到银耳,怕不是老天爷的私生女吧。 不对,呸呸呸,他亲生的闺女凭什么让给老天爷。 “嗯,爹你先拿着,我的小篮子呢?”桑榆伸着脖子去看他们身后,结果却发现他们没背着竹筐。 “留在沼泽地边了,来寻你怕耽误事。”桑兴嘉开口解释。 他也对桑榆能如此顺利地找到银耳感到惊奇,不过他更好奇的是,这一朵银耳够用吗? “小妹,只这一朵银耳,做那个什么冰糖雪梨,够用吗?” 桑榆拎着棍子在前面开路,一边回答:“那肯定是远远不够的,等回去我教你们,如何自己种植银耳。” 诶,其实这也是一门财路,市面上的银耳价格高昂,小地方很多人更是连见都没见过一次。 如果她能大批量地种植银耳再通过商队售卖往全国各地,那其中的利润…… “小妹,你小心点。”桑兴嘉眼疾手快,在桑榆差点一头撞在树上的时候出手将她扯回来。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大一棵树都看不见?” 桑榆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她想着怎么靠卖银耳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呢,哪还能注意到什么树不树的。 银耳确实能挣钱,而且不是小钱,不过问题也很大,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老问题,靠山从哪找? 不会以为商人只负责收货完全不好奇货物来源吧,在国内经商的商人还好些,受制于律法和当地豪绅,基本不太会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可那些去边境小国贸易的商队,利益微薄能长久稳定的还好说,一旦发现这桩生意能带来千倍百倍的利润,谁能忍得住不动手。 商人重利,这四个字向来就不是一句虚言,只要利益足够,他们甚至能出卖自己的灵魂。 桑榆忽然想到一个人,沈文赋,或许他能够给自己提供一定的帮助?看在她才救了他女儿和外孙的份上。 不,不行。 刚刚才想到他,桑榆就直接否定了这个念头。 才救了人,就立马有事相求,未免显得太有目的性,像是为了这事才出手救人一样。 而且她跟沈文赋合作的话,利益如何分配,是他占大头还是她占?要不要给他背后的人分润一笔? 一旦牵扯到他,问题反而会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说到底,这年头无权无势,就算手里握着珍宝也不敢拿出来换钱,因为谁也不知道,你拿出来之后,第二天还有没有命活着。 她家大哥什么时候才能考取功名,当她的大靠山啊! 想到这,桑榆侧头上下打量起着桑兴嘉。 他今年十六岁,在桑家虽然不太受待见,但一直好吃好喝养着,其他家族子弟该有的东西也是一样都没落下。 如今每日饮食均衡,营养及时补充,倒是开始抽条起来,原先只比她高半个头,现在都高出一整个头来了。 桑榆试着踮了踮脚,妄图通过这个方式来给自己增高,可惜不管她怎么踮都无济于事。 “大哥,我让你找的老师你找得怎么样了?” 既然身高比不过,那她就只能督促一下学业了。 这话算是问到桑兴嘉痛处了,他在桑榆的逼迫下,倒是每日会抽一个时辰的时间去上村待着。 可他到了那儿,也就是待着而已,完全没有主动出击寻找老师的想法。 他略带心虚地错开桑榆紧盯不放的视线,讪笑着说:“还好,正在接触。” 一听这话,桑榆来了兴趣:“哦?是哪位?我去打听打听对方的人品如何。” “咳咳,这个,这个就不用了吧。”桑兴嘉愈加心虚,根本没这个人,又去哪打听。 “诶,大哥你不懂,这事得打听仔细咯。不然以后你要是真当了官,人家仗着给你讲过一段时间的课,以师自居,挟恩图报怎么办。” 桑榆这话还真不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古往今来,类似的案例还少见吗? 第二百二十九章 独家解释权 哪怕是后世,但凡手底下教出个好学生。 别说高中老师,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学体育老师,都得跳出来:某某能获得如今的成就,多亏我给她打小培养出来的身体素质。 实际上当事人可能连这位小学体育老师的名字早都忘得精光。 同样的情况放到古代,还要更加严重。谨守礼教的儒生们,谁不知道天地君亲师的伦理纲常。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绝不是一句虚言。 稍微德高望重点的,大概不会仗着这层身份去蹭,但谁也说不准呐。 “呃,为兄还在考虑要拜入哪位门下,等考虑好了,一定告诉你。”桑兴嘉实在招架不住,连忙胡乱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好在桑榆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 她虽然没有拜过师,但在影视剧里,但凡主角想要拜师学艺,都得经过层层考验,突出重围,表现出自己的优点和长处,才能被收入师门,想来这里应该也差不多? 芦苇杆的分量很轻,三人一路疾行,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家中。 桑榆取出那朵晶莹剔透的银耳先放到一边,拿起那块橘黄色的耳根,思索着要怎么种植。 后世最为常见的个人栽种银耳的法子,肯定是袋栽法。 塑料袋、菌丝、木屑等一堆东西组合在一起,保持湿度和温度,要不了多久就能吃上新鲜可口的银耳。 甚至不少商家都会提前做好,邮寄给想要尝试种植的人,只需要定时喷洒些水就行。 不过以现有的材料和科技水平,塑料袋这个在后世看似随处可见、基本没什么成本的小东西,却成了个大问题。 当下根本找不出跟塑料袋一样轻薄又密闭的东西,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改用类似于泡菜坛的陶罐种植。 这种坛子岭南当地就有窑在烧制,一个素面陶罐三十文就能买到,比起京城便宜不少。 容器有了,菌种来源也有了,接下来要搞的就是培养基。 银耳的培养基一般以桐木类的阔叶树屑为主,加入少量麦麸或米糠,糖和石灰水,以及黄豆粉和草木灰浸液。 东西都算常见,细节实施起来也不算太难,桑榆敲定下来,明日就试着栽种两罐。 次日准备好她所需要的材料后,桑榆开始配置培养基。 按七成木屑两成米糠半成黄豆粉,少量石灰水与糖,加水搅拌均匀,做到用手握成团、指缝不滴水的程度。 接着将它们分装至陶罐中,压实至八成满,中间挖出一个深约两厘米左右的接种穴。 将装料陶罐放入大锅,加水煮沸并保持在水微沸状态三到四个时辰,这一步的作用是为了简易灭菌。 那边两个锅忙着煮开水,桑榆掀开温室大棚一角,清理出一小片区域,在地上撒上石灰粉。 她一开始是打算在地窖中种植银耳,虽然现有的温度不够,但可以烧炭升温,地窖的保温效果足够好。 不过转念一想,银耳的生长周期一般得两个月左右,若是真放在地窖中不断升温种植,她的那些囤菜怕是都得烂得透透的。 正好院子里建了大棚,索性就把银耳放里面一起种,还省得一起加温费炭。陶罐彻底冷却后,被搬到了大棚中早就清理出来的空地。 桑榆问谢秋槿借了根细针,消毒完后,拿着银耳和耳根一头钻进棚内。 用针轻轻刮取银耳上的菌丝,快速填入培养基接种穴中。 实在看不清有没有刮到、刮到多少,桑榆选择多来几趟,力求务必将菌丝填进去。 之后用油纸封住罐口,麻绳扎紧,防止虫子钻入。 银耳生长的前期,温度得保持在二十度以上。现在室外温度差不多只有十度出头,得往大棚外盖上草帘升温。 忙活完之后,桑榆又将针给仔细清洗消毒一遍才还回去。 看着从棚中隐约透出的棕色陶罐影子,桑永景好奇地问她:“这就行了?什么时候能长出银耳来?” “嗯……发芽阶段得十天左右,菌丝生长到能看见子实体得半月,总共加起来差不多一个月能看见有银耳长出来,两个月可以采摘。” 桑榆去闵地录视频的时候,在当地种植银耳的老乡家里体验过一次,大致知道银耳的生长周期。 “这么久?”桑永景还以为最多十天半个月就能看见成效呢,却没想到要这么久。 紧接着他又想到个问题:“那你的冰糖雪梨岂不是做不成了?” “这不是有朵现成的银耳嘛,做一顿给咱们自家人吃还是够的。”桑榆拍了拍手中那朵晶莹剔透的银耳,满脸笑意。 梨是在买银耳之前就已经买下,退肯定退不掉。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她压根就没指望在野外找到足够的银耳,就想着到时候用梨做点别的吃食或者直接做不加银耳的简易版冰糖雪梨。 对于从没有见过正宗冰糖雪梨的人们来说,她作为开创者就拥有独家解释权。 等以后银耳种出来,她甚至可以说加银耳是专门为富户豪门研究出来的新做法,取个什么白玉雪梨汤的名字,一份卖它个五百文。 昨日买回来的那一大筐梨就放在厨房,其名为沙梨,外形算是结合了白梨和秋子梨的特点,外皮浅褐色,表面光滑。 后世很多梨树品种祖先都是沙梨,比如严州雪梨、灌阳雪梨、咸宁大雪梨等,用它来制作冰糖雪梨正合适。 桑榆买下的这一筐应该仔细挑选过,每一个都有她两个拳头大。 先将银耳清洗干净,撕成小朵后浸泡在清水中。 她按着家里人数挑出七颗梨来,洗净在顶部约三分之一的位置横切,留下切除的部分作盖,用勺挖去内里的果核。 往梨中放入半块饴糖,加入一小把银耳三颗红枣,盖上梨盖,放入深碗中。 碗中加水,但不能加得太多,没过梨身三分之一就可以。 桑榆又往碗上倒扣下一个碗,形成类似于炖盅般的封闭状态。 此时就可以开始往锅中加水烧开,加上竹制支架,中火隔水炖上半个时辰,让梨肉软烂、银耳出胶。 在关火前五分钟加入五六颗枸杞,再焖上一小会儿即可食用。 第二百三十章 冰糖雪梨 沙梨本身生吃起来,便是酥脆细腻、汁液丰富、酸甜可口的口感。 在经过炖煮后,一股梨肉清香便源源不断地从烟囱中飘出。 勾的院子里的桑家众人频频望向厨房,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什么时候能吃啊? 最沉不住气的桑永景更是时不时就站在厨房门口,伸着脑袋往里看,眼巴巴望着那口冒着水气的大锅。 实在看不过眼的桑榆回神从筐子里捡了颗沙梨丢给他:“爹你要是等不及就先吃颗梨,还得炖一会儿呢。” 桑永景也不讲究,接住梨往衣服上擦了擦,“咔嚓”一口咬下,汁水四溢。 他有些含糊不清地说:“爹不饿,就是想替你哥看看什么时候能好。” 桑榆:“……”那么大一个梨到你手里还没五秒,就吃了一半还不饿呢? 不过她也不好当面戳穿他,只好笑着回应:“再炖一刻钟,然后焖上一会儿,差不多两刻钟后就能吃了。” 得了准信,桑永景这才啃着梨满意离去,他走后,桑榆看向坐在灶膛后烧火的小昭:“你热不热,歇会儿吧。” 原本烧火这事基本上都被桑兴皓给承包了,不过自打他跟村子里的孩子打成一片,就整日看不着人影,倒是小昭主动接替了这个岗位。 小昭微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累,她喜欢跟桑榆待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看着她脸上的笑,桑榆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话一时间却又咽了回去。 小昭在家里待了差不多十来天,昨天她给她伤口上药的时候,发现那些伤痕基本都已经结痂,好得差不多。 她想着家里多个外人总归是有些不方便的,就想着问问她自己的意见,有没有什么想要学的东西。 她可以花钱去送她当学徒,等她学出师后,还能借一笔钱给她当做启动资金。 但在看见她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时,却又狠不下心,就再养一段时间吧。 最迟一个月内,肯定要把她给送走。养得了一时,养不了一世,到最后她还是得靠自己谋生才是正途。 两刻钟刚到,桑永景就准时出现在厨房门口,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专门守在日晷旁候着。 “爹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些碗给端出去,小心烫。”桑榆看见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十分自然地指使起来。 两个上下相扣的碗被垫着麻布端到凉亭之中,这处地方反而比正经的堂屋使用频率更高。 一家人围坐在凉亭桌前,每人面前都摆着个上下相扣的碗,桑榆环视一圈,每个人都眼巴巴望着碗。 她忽然觉得这个画面有些滑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榆儿你笑什么,那什么,这碗现在能打开了吗?”桑永景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重新落在碗上。 “能,小心别烫到。” 她给了准话,一家子顿时动起来。 像桑永景这种不怕烫的,在吃面前还不忘照顾老娘,直接伸手去掀施老太太的碗,而后是夫人的,最后才是自己的。 聪明一点的桑兴嘉就地取材,用桌上的麻布垫着,先帮桑榆和小昭掀开,再掀开自己面前的。 随着盖在上面的碗被掀开,一股梨子的清香味瞬间扑面而来。 本来对碗中之物抱有极大期待的桑永景迫不及待地看向自己碗中,而后便是一下愣住。 ……这不还是沙梨吗?只是蒸熟了而已。 瞥见他脸上发愣表情的桑榆轻笑一声:“把盖子掀开,用勺子从当中挖着吃,先喝里面的汤再吃果肉。” 说着她便率先做起示范,掀开梨盖先放到一边。 沙梨在经过慢炖后,外皮微微发皱却仍保持完整,内里的果肉变成晶莹的半透明。 汤汁呈半透明啫喱状,银耳炖煮出胶后让汤汁变得极为稠密,勺子轻轻搅动后,会挂起些许丝状胶体。 桑榆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缓缓送入口中。 带着稠滑感的汤汁,入口便如丝绸般裹住舌尖。 软滑的小朵银耳裹着浓厚的胶质,口感爽弹又带着一丝韧性,清甜不腻。 梨肉用勺子轻轻一挖就散开,变得软糯酥烂,带着天然的果香,吸足了饴糖的清甜与银耳的胶质。 果肉绵密不渣,水分充盈,入口即化,像是融化在舌尖的清甜果泥。 整颗梨一起隔水炖出来,像是一颗充分浓缩的梨汁果冻,每一口都能尝到银耳的滑嫩与沙梨的酥软。 在逐渐转凉的天气里,带着温润的感觉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中,让整个人都变得舒爽滋润起来。 “嗯!榆儿你这冰糖雪梨吃起来很是滋补,是个好东西。”桑永景一边品尝一边连声夸赞。 可以说他馋,但绝对不能说他没品味,他吃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能被他如此夸赞足以证明这冰糖雪梨有多不凡。 谢秋槿也是跟着点头赞同他的话:“吃起来口感层次丰富,又极为滋润,格外适合秋冬季节。” 接连被夸,桑榆的嘴角都快压不下去了,她谦虚道:“一般一般,好喝你们就多喝点。” 在习惯每日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便被鸡鸣声吵醒后,桑榆逐渐养成了生物钟,能在鸡打鸣前一秒醒过来。 今日她如往常一般睁开眼睛,下一秒鸡鸣声响起。 看着身旁被噪音烦得捂住耳朵继续团成一团睡觉的小昭,她失笑摇头。 也就这种时候还能看得出她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其他时候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比她爹还要成熟几分。 给她掖了掖被角,桑榆披上外袍准备出门。 门刚拉开一条缝隙,一股透心凉的寒风便顺着袖口裤脚往里钻,让她全身汗毛倒竖起来。 桑榆连忙拢紧衣袍缩着脖子搓了搓胳膊,顺着往外看去,地面上赫然覆着一层白霜。 霜降,冬天真的要来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长高了 岭南的冬跟其他地方的冬截然不同,哪怕看见霜降,清溪村的村民们也只是换上夹絮夹棉的冬衣,其他一切如常。 不然呢? 窝在屋子里半个月不出门?怎么可能。 家里每日的吃喝不管?牲口不喂?工钱不挣? 那是富人才拥有的权利,穷人每日奔波劳碌,为的就是那口饭,一旦停下来歇歇,就会断了吃喝。 桑榆换上谢秋槿提前给她做好的冬衣,照旧是她喜欢的裙裤。 为了不窜风,裤脚位置还专门做成略小一些的形制,有点像是后世的小脚裤。 “娘,你这尺寸做得刚刚好诶,正好到我手腕。”桑榆一边对着水面臭美一边笑嘻嘻地同谢秋槿聊天。 “到手腕?不应该啊。” 谢秋槿觉得有些意外,因是做的冬衣,她专门给袖子做了点放量。方便冬日天冷缩起手来,怎么会正好呢? 结果她让桑榆伸出胳膊一看,还真是正正好好。 “榆儿,你是不是长高了些?” “嗯?有吗?我去量一量。”一听这话桑榆顿时来了精神。 她现在最期盼的就是赶紧长高点,随着桑兴嘉不断蹿高,她现在只能到他胸口了,跟他说话还得仰着头。 刚搬到新家的时候,她便用木炭当笔在厨房角落位置拉着桑兴嘉和桑兴皓一起刻下最初的身高。 三个人都还没成年,以后还有得长,而一道道在墙上刻画出的线条,就是一份成长的记录。 因为只有炭笔的缘故,桑榆专门让三人分开记录,免得到时候分不清谁是谁的。 左侧桑兴嘉最新的身高线比上次陡然拔高一大截,桑榆忙不迭地站在自己的身高条前,激动地招呼着谢秋槿来帮她画线。 “娘,你来帮我画一下线。” 跟过来的谢秋槿温柔点头,笑着上前,左手虚按住挺胸抬头的桑榆脑袋,右手顺势在墙上画出一条直线。 “好了吗?好了吗?”桑榆两只眼睛乱瞟,试图看清身后的线。 “好了。” 得到谢秋槿的肯定回答,桑榆这才转身,下意识地抬头去找——空空荡荡。 视线逐渐降低,才看见那道新画出的身高线,只比前一次的高上一个指节大约两厘米左右。 本来还满脸期待的桑榆瞬间沮丧起来,她还以为自己最少能长个五六厘米呢,结果才这么点儿。 倒是谢秋槿看着两条相距一定距离的身高线,心中颇为感慨。 整日在一起相处,有时候孩子长高也发现不了。倒是这画出来的身高线,能让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孩子真的长大了。 见桑榆苦着一张脸闷闷不乐,她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榆儿年纪还小,还能长高的。” 这话也对,男女生长发育的时间不同,现在桑兴嘉一下蹿那么高,是因为他到了该长个的时候,长高不奇怪,要是长不高才奇怪。 桑榆很快重新拾起自信心来,她要每天多喝牛奶,一定能长得高高的壮壮的。 进大棚给种植银耳的陶罐换了个方向,又看了看缓慢生长着的小菜苗。 感觉里面的温度还可以,没有受到霜降的影响,桑榆这才放下心来。 先前做的珍珠奶茶和冰糖雪梨,收到的反馈都还不错,她便打算少做点今日去城中试着售卖。 还有一件事她得亲自去看看,本以为那日给刘茂送去关东煮后,他会主动上门来询问制作方子,却迟迟没见到他。 他不可能放着挣钱的路子不管,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意外? 从地窖中取出昨晚买来的一大桶牛乳,桑榆单独煮了小半锅,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个人分了一碗纯牛奶。 小的在长身体,大的得补补钙,多喝点牛奶对身体好。 煮沸后的牛奶表面凝着一层奶皮,喝起来上稀下稠,还带着股若有似无的金属味,感觉有点怪怪的。 这就是为什么一般家里加热牛奶都不会煮开,高温会使蛋白质过度凝聚脱水牛奶分层,美拉德反应产生醛类物质影响口感。 不过桑榆宁可影响口感也得把这牛奶煮开,新鲜的没有经过杀菌的牛奶,万一染上布病这里可没人能治。 往牛奶中加入半勺饴糖搅拌均匀后,她又喝了一口,感觉味道比起之前要好上不少,已经算是能接受的范畴。 她这才招呼着众人过来喝牛奶:“来喝牛奶,从今天开始,每天都要喝一碗。” 小孩子的味蕾发达,桑兴皓只尝了一口就不愿意再喝,望着面前的牛奶连连摇头:“阿姐,这个没有奶茶好喝,我能不能喝奶茶。” “……” 纯牛奶当然没有甜甜的奶茶好喝,那里面加了多少糖。 桑榆丝毫不急,她有的是法子来治他。 只见她端起自己的那碗牛奶喝了一大口,似是对他不想喝牛奶有些惋惜一般感慨:“皓儿不想喝啊,那以后可长不到大哥那么高,得一辈子当个小矮子了。” 家里谁不知道桑兴皓天天一起床就往厨房里钻,想看看自己有没有长高一点。那些不爱吃的菜,只要说吃了能长高他就使劲吃。 果然,在听见喝牛奶能长高,还是跟大哥长得一样高,桑兴皓顿时双眼放光,捧起碗“咕咚”“咕咚”地往下喝。 瞧见他乖乖喝了,桑榆正想看看小昭能不能接受牛奶的味道。 结果转头一看,人家已经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都快喝完了,倒是不用她操心。 珍珠奶茶做好之后,显然不能直接用竹筒装好再带进城里,那根本装不了多少。 便照旧用之前卖串串的法子,用桶装好奶茶,将珍珠单独分装,再带上竹筒和芦苇杆,到时候现舀现装。 那些冰糖雪梨却用不得这个法子,但好在量少,只做了二十个左右。 先将梨放入竹筒中盖上盖子,再平稳地转移到竹筐内,怕撒出来,桑榆还往上面压了一块木板。 起得足够早,忙活完这一通事后,天边才露出一抹橙红。 随着气温逐渐降低,连日出的时间都变得晚了些,同样的,日落时间也会变早,下午得早点回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跟踪者 父女三人准备好一切,出门往岭南城走。 还没走出清溪村,桑兴嘉忽然回头望了一眼,路上空荡荡的。 他的动作顿时引起了桑榆的警觉,跟着望过去,什么人影都没看见。 “大哥,是有人在跟踪我们吗?”桑榆问道。 她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对于他人的视线或跟踪,基本察觉不到,所以她专门跟桑兴嘉提过,让他多注意些。 难不成村子里有人发现她们在做生意挣钱,想跟踪她们偷学? 可偷学的话,不应该蹲守在家里吗?桑榆想不明白。 “可能是我的错觉。”桑兴嘉眉心微蹙,他刚刚是感觉身后有人才回头的,但路上确实又没人,或许是他感觉错了。 “哪有什么错觉不错觉的,以往怎么没错觉。肯定是有人跟着,没事,继续往前走,等走到官道上,我不信他还能藏得住。” 桑榆才不信什么错觉,人的第六感是很敏锐的。 有些人被人注视就会心有所感,甚至能一眼锁定在看着自己的那人的具体方位。 桑兴嘉虽然没有那么敏锐,但他忽然觉得有人在跟踪,那多半就是真有人在跟踪。 不管对方所图何为,走到官道上,便能看清对方的模样与身份。 眼瞅着桑永景也跟着回头伸着脖子四处张望,桑榆下了定论:“先不管他,咱们继续上路。” 出了峡谷,翻过山上到官道,往前走了段之后,桑榆这才又回头望了一眼,笔直空旷的官道上,空无一人。 “呵,倒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她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榆儿,你说那人有没有可能早就回去了。”桑永景感觉就算跟踪,应该也不至于这么久都不跟上来吧,万一跟丢了呢? 桑榆干脆地否定了他的猜测:“不会。” “他既然从村子里就开始跟踪,就说明应该是个认识我们的,或许还知道我们会在坊市里卖货。” “到时候往几个大型坊市中一钻,就能轻松找到我们,现在不跟上来也不用怕跟丢。” 那这岂不是个死局,那人究竟想要做什么?要是不搞清楚,桑永景感觉今日一整天自己都得提心吊胆的。 “榆儿,那咱们怎么应对?”他忍不住问。 “还记得咱们之前上下官道的位置吗?到那儿,咱们守株待兔。”桑榆自信一笑。 不能跟着对方的思维逻辑走,不然只会处处受限。既然对方一直远远地坠在身后,就说明他不想让她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那她们就该跳出来,先确认对方的身份,再去思考他想要做什么。 官道下,侧边阴影之中,蹲到腿都发麻的桑永景实在撑不住,索性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 “真的会有人来吗?” 等了这么久,也没瞧见个人影,他们不会白白浪费时间空等一场吧。 一直蹲在石头上观望远处的桑榆忽然出声:“嘘!有人来了。” 在看见远处出现一个小黑点之时,她也从石头上跳到地面,跟父子俩一起蹲着藏好。 桑兴嘉压低声音问:“可看清是何人?” 桑榆微微摇头:“不急,等他走过去,咱们有的是时间观察。” 只要不打草惊蛇,那只要对方走过这里,双方的身份可就要从此调转,敌明而我暗。 要说来人是谁的人,桑榆心中其实已经有猜测,多半是沈文赋或汪顺的。 毕竟村子里除了他们,也没人会对她们一家起疑。 只是她搞不明白,她前脚刚救了沈卉檀,现在派人跟踪,是想做什么。觉得她施恩不图报别有用心,还是别的什么? 缩在阴影之中,完全不知道官道上那人有没有走过去,桑永景心中焦急,总想伸个脑袋瞧一瞧。 桑榆心中默算着时间,人眼能看清一个人形的初始距离在空旷地带,大概一公里左右也就是一千米。 普通成人的步行速度约为一点四米每秒,那对方走过来就需要七百多秒,大约十二分钟。 再等一会儿。 终于,在桑榆感觉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三人偷偷踩上石头,缓缓抬高身形,露出一双眼睛往外看…… “小昭?!” 三人同时惊叫出声,怎么会是她。 今早自从他们出门以后,小昭便偷偷溜出了家。谢秋槿有注意到她出门,但只以为她是去跟桑兴皓一起玩,便没放在心中。 她一路跟着三人,在桑兴嘉回头的时候,及时藏进两间房子的夹墙内,这才没被发现。 有过一次差点被发现的经历后,她愈发地小心谨慎,远远地跟在后面。 她阿爹跟她说过,只要跟人保持两里远,哪怕就站在同一条道上,对方都发现不了自己。 于是她便按照他们的行走速度估算距离,保持最少两里的距离间隔,免得被发现。 却没想到走到半道,官道一侧突然探出来三双眼睛,吓得她跌坐在地,还以为是遇见盗匪了。 等她听见自己的名字,意识到面前三人是谁的时候,却又觉得,还不如让自己遇见盗匪呢。 桑榆一只手指轻戳着小昭的额头,故作凶狠:“我跟你说,不要以为自己不会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 “给我老实交代,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小昭心虚地瞥了一眼她的神色,见她面有怒色,伸手开始在地上写字。 “不、跟、踪?”桑永景一一念出她写的三个字,“是说你不是在跟踪我们?” 小昭连忙点头,满脸诚恳。 “那你进城是想做什么?”桑榆可不会随随便便相信她的狡辩,不是跟踪为什么一直远远跟在她们身后。 小昭连忙伸手将先前写的那几个字擦去,就着黄土继续书写。 这次桑永景没念出来,桑榆看着地上的字连蒙带猜,老半天也没想明白其中意思。 她愈发感觉自己是个文盲,扫盲运动得早日提上日程。 好在桑兴嘉看完后主动问话:“何为寻亲?” 桑榆微微挑眉,寻亲?小昭不是个奴隶吗?哪来的亲人。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天冷,你端着捂手 “你哪来的亲人?再者说你既有亲人又为何待在家中不愿离去?”桑兴嘉眉头皱得更紧。 “阿母的亲人。” 这句话没什么繁体字,桑榆总算是能看懂了。 结合上下文推测的话,就是小昭想进城去找她母亲的亲人? 那直接说出来就行啊,她连卖身契都还给她了,又怎么会阻拦她去寻亲。 “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我又不会阻拦你。”她问出心中的疑惑。 小昭抿了抿唇,动作比之前略微迟缓些,伸手写下“不知是否还在世”。 她想去偷偷看一眼,如果对方生活还算不错,又愿意接纳她,她再跟桑榆说这件事。 如果对方家贫或者不愿意接纳她这个拖油瓶,她也好继续赖在桑家。 跟踪她们实属无奈之举,她被刘茂带过来的时候,昏迷过去,根本不知道岭南城在哪个方向。 被桑榆放走的那一晚她在清溪村转了半天才走出峡谷,结果迷失在森林中。 要不是峡谷入口处有人喝酒划拳亮着油灯,她指不定就会困死在林中。 再加上桑家人对她确实不错,她便想着先养好伤再做决断。 “行,既然你还有亲人,那等今日东西卖完,我们便陪你去看看。” 最终桑榆还是选择信她一回,点头答应下来。 小昭连忙起身对她躬身行礼。 三人的队伍变成了四人,继续上路往岭南城走。 一进城,小昭便被繁华的岭南城晃花了眼,她是在西南战场更南边的地界被抓到卖为奴隶的。 在被商队卖到岭南前,几乎没有来过这般大的城池。 而到了岭南之后,更是一直被囚禁在笼中,在几个青楼之间来回。 之后更是直接被带进清溪村,根本没有什么机会一观城中景象。 “喜欢这里?”注意到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周围各处,桑榆笑着问。 小昭先是点头,而后却又连忙摇头。 她喜欢这里只是因为这里是阿母以前生活过的地方,但回想起被卖为奴隶的经历,她又很讨厌这个地方。 她说不出话来,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急得都开始比画起来。 好在桑榆大概能猜到她的意思,摸了摸她的脑袋以作安慰:“没事的,有我在,以后不会再有人把你关起来了。” 随便找了个较为大型热闹的坊市,交过摊位费后,一行四人便来到位置上开始做起准备工作。 今日起得早,本来应该来得也早,不过为了处理跟踪之事耽误了时间,来到坊市中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吃过早食。 好在桑榆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珍珠奶茶和冰糖雪梨当早食卖,这两样东西压根就不是正餐,只能溜溜缝,来得迟点倒也无妨。 东西准备齐全之后,见小昭有些无措的站在自己身旁,想要帮忙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帮忙的样子。 桑榆索性给她装了一杯奶茶,让她坐到一边慢慢喝:“天冷,你端着捂手。” 熟悉的坊市中段,熟悉的脸,吃完早食顺着各坊市溜达消食的刘保一下认出桑榆来。 “卖串串的小娘子!你都好久没来卖货了!” 桑榆也很快认出他来,可以说当初串串第一天就卖得那么火爆,完全得归功于这位。 “跟人合伙把串串生意交给人家做了,这段时间就在家里研发些别的小吃。” 桑榆笑着给他简单解释两句,而后拿起一个竹筒,掀开单独分装的食盒盖子舀起一勺珍珠。 “难得您这么支持我们,给您送一份我们的新品珍珠奶茶,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裹着琥珀色糖浆的珍珠,浇上三大勺的奶茶,再放上一根芦苇杆,被递到刘保手中。 “喝之前先搅拌一下,把底部的珍珠给搅开。”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靠脸吃上白食的一天,刘保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听见她的嘱咐连连点头,听话照做。 用芦苇杆在竹筒中搅拌几下,而后他轻轻吸了一口。 顺滑温热的奶茶一进入口腔中,一股焦糖与牛乳融合混杂的复合气味便在其中弥漫开来。 紧接着弹韧有嚼劲的珍珠在口中出现,咬下去时,它能稍稍抵抗一下,然后才被咬开,带着种独特的、令人满足的咀嚼趣味。 液体与固体的交替、顺滑与嚼劲的碰撞,奶茶与珍珠的甜味交织,形成丰富且有变化的层次感。 在咽下后,口中还会留有淡淡的茶香和奶香。 “唔!真好喝!”刘保丝毫不吝啬夸赞之词,他从未喝过如此好喝的东西。 不过他还有些好奇:“为什么此物叫珍珠奶茶?” “咀嚼的那物,我给它取名为珍珠,看起来晶莹剔透、圆润光滑,就图个好彩头。”桑榆耐心给他解释。 刘保用芦苇杆挑起一颗珍珠,仔细一看还真如桑榆所说的一般。 “原来如此,越想越觉得珍珠奶茶这名字贴切,小娘子果真聪慧过人。” 交谈的一会儿工夫,大半杯奶茶不知不觉便下了肚,明明刚吃过早食,但刘保却一点也不觉得撑。 他的视线忽然落到另外一边,带着盖子的竹筒上,有些好奇地问:“诶,小娘子,这边的应该不是珍珠奶茶吧?” 要是的话,刚刚桑榆就该直接拿一筒给他,而不是现场组装。 “这是冰糖雪梨,秋冬滋补之物,要不您也来一份尝尝?” 知道这位不差钱,只要吃满意了,保准第二天还来。 桑榆一点也不觉得他是故意趁机占便宜没完,大大方方地拿起一筒,掀开盖子给他看。 刘保伸着脑袋去看,竹筒之中赫然是个完整的沙梨,顿时有些兴趣缺缺。 他平素便不爱吃梨,觉得这东西水多却不甜,吃起来没什么意思,要是有人削好皮送到嘴边倒也勉强能吃。 不过回想起之前桑榆做出的那些他不爱吃的菜品,味道都相当不错,他又有些犹豫,要不要自己就试一试。 没等他想出答案,桑榆却是主动替他做了主,将盖子打开,取出个专门从王木匠那边定的一次性木勺放进去。 “您尝尝,这个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她的受众群体找错了 人家都这么热情主动地将东西送到自己手里,再推辞就有点不懂礼数了。 刘茂只好接过,两只手左右各有一个竹筒,反倒是不好动作。 “这个我先帮您拿着。”桑榆很有眼力见地接过装有奶茶的竹筒,方便他吃冰糖雪梨。 梨中清亮的梨汤看着似乎有点寡淡,但刘保送入口中时,却感觉汤汁顺滑轻盈,甜感干净透亮。 随着咽下,一种温暖感自口腔蔓延至胸腔,喉间还带着淡淡的回甘,彷若山中清泉。 梨肉本身的微酸与糖的清甜在炖煮中平衡交融,几乎没什么感觉便吃完了一整个冰糖雪梨,从喉咙到胃部似乎都舒展开。 手中勺子下意识刮了刮已然见底的梨皮,试图再刮出些许梨肉来,却一下力道过大,捅穿了梨皮。 刘保这才回过神来,他平生第一次觉得吃梨如此轻松舒畅。 “这冰糖雪梨确实滋补,吃完感觉喉间都舒服了不少。” 桑榆微微一笑:“这做的还是基础款,若是加些川贝一类的药材,会更加润喉,不过味道就要差上些。” 药膳,这个词乍一听感觉挺高大上的,其实日常生活中,处处都能看见药膳的影子。 最为常见的就是加入各类蔬菜炖煮的鸡汤,然后就是冰糖雪梨这种秋冬滋补的小吃。 不过今日毕竟是头一回卖,还是得多注重些口感,疗效这东西,怎么会有人不吃药指望一个小吃,那些不过是噱头而已。 “小娘子,你这珍珠奶茶和冰糖雪梨,都给我来上十份,我带回去给家里人和朋友尝尝,他们可都说你卖的东西好吃呢。” 刘保连价都不问,张口就是要上个十份,一如既往地出手阔绰。 桑榆眼前一亮,嚯,大生意啊。 “二十份不好拿,我让我爹给你送上门去吧。” 刘保当即点头同意下来,这汤汤水水的,二十个还真不好拿,能送上门是最好的。 那些带着盖子的冰糖雪梨最好处理,照旧放回竹筐之中压好便不会泼洒。 奶茶倒是有些麻烦,得用手端着,如此一来,桑永景一个人还拿不住,桑兴嘉便跟着一同去了。 摊位上便只剩下桑榆和乖乖坐在后面的小昭。 陆续有不少人来问价,但一听见二十文一杯的价格,多数人便掉头就走。 在桑榆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价格定得有些过高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之前卖串串的时候,她在坊市之中卖,是因为这里的人流量大,且多数人都是想着来买点吃的填饱肚子。 串串价格不算贵,属于可以买来尝试一番的新小吃。 但珍珠奶茶和冰糖雪梨不同,它们的受众群体就不该是坊市中的需要填饱肚子的人,而是那些吃饱了闲着没事干,想喝点什么的人。 她的受众群体找错了。 虽然刚刚刘保过来一趟,一下让她挣到半两银子。但若是迟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怕是卖到日落西山也卖不完。 奶茶的受众人群是什么,有钱有闲的人、年轻愿意尝试新事物的人。 放在古代那就是闺阁中的小姐、富商家中的女眷、书院的学子等等。 这种人什么地方最多? 桑榆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合适的地方,但她转头看了一眼小昭,却还是沉默下来。 等后面再来卖的话,就去那边吧,今日要是实在卖不出去,给刘茂送一点尝尝,剩下的带回家自己喝。 得亏现在天气转凉,东西都能放得住。 要是夏天,晒一天下来全都得馊掉。不过夏天可以加冰,冰饮应该会比热饮更加畅销。 正如桑榆所预料的那样,在桑家父子离开到回来的间隙中,她的奶茶基本就没卖出去过。 两人面带笑容喜滋滋地回来,正想问问桑榆东西卖得怎么样,却听她说:“收拾一下,咱们去找小昭的家人。” “啊?这、这东西还没卖完呢。”桑永景下意识地看向那一排排列整齐的竹筒,怎么今日收摊这么早。 “这里卖不掉,就不继续浪费时间。反正成本已经挣回来了,这些带回去咱们自己慢慢喝。” 桑榆发话向来不容置喙,桑家父子俩只好听话地收拾东西。 本来以为奶茶卖出去不少,结果一挑起木桶,才发现何止是冰糖雪梨,居然连奶茶都没卖出去。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东西他们都尝过,味道一如既往地好,怎么这次居然卖不出去了?难不成刚刚他们离开这里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刘茂此时指不定还在哪里卖串串,估计得等到中午才能回家,她们去得太早也只能在那里傻等,还尴尬。 倒不如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去寻小昭母亲的家人。 东西收拾妥当之后,桑榆看向小昭问:“你还记得亲人住在哪里吗?” 小昭连忙点头,下意识地想在地上写字,却发现脚下踩的是青砖,没有泥地。 桑榆给桑永景使了个眼色,让他伸手出来让小昭书写。 桑永景有心想问为什么她自己不伸手非要自己来,但看她脸色却又不敢问出口,只能不情不愿地伸手。 这个问题很简单,因为桑榆不认识繁体字啊,万一她写了特别难的,她认不出来该怎么办。 “临、水、巷、第、一、个、巷、口、右、转、左、手、边、第、七、家。” 小昭写一个字桑永景重复一遍,最后由桑兴嘉连读出来:“临水巷第一个巷口右转左手边第七家。” 很详细的一个地址,像是怕她迷路一样,该从哪里转弯是左是右都一清二楚。 桑榆点点头:“地址都知道了,还看着我干嘛,走啊。” 临水巷,这个名字顾名思义,附近肯定靠着水,但桑榆没有想到,靠着的水居然是内城护城河。 她颇为意外地看了小昭一眼,没想到啊,她母亲家里还挺富庶,这一片的房子可不便宜。 可惜小昭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紧张地捏着衣角,心中忐忑难安。 第二百三十五章 这个家……她回不去 她是在大应王朝外的地方出生的。 虽然说的是一样的语言,学的是一样的文字。 但她真的不确定,这些与她未曾谋面却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否愿意接受自己、承认自己的身份。 何况……她还是个哑巴。 内城河两岸边格外繁华,林立着不少秦楼楚馆,但也有些幽静的小巷。 打听清楚临水巷位置的四人一路往前,到达第一个巷口时右转,开始数左手旁的第七间宅子。 没错,宅子,这条巷子看似不起眼,但两旁分布的却都是些高门大院,一看里面的人就很有钱。 第七间宅子的大门口挂着牌匾——方宅。 桑榆看了眼小昭,让父子俩在旁边稍候,她则领着小姑娘去方宅门口。 门前的小厮见她过来很有礼貌地一拱手:“小娘子,不知有何事?” “小哥,我跟您打听个事,府里的二姑娘……”先前小昭有说过,她娘排行老二,桑榆便想着先打听一下。 然而她‘二姑娘’三个字一出口,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说,那名年轻小厮便面色骤变。 “什么二姑娘,我们方家的二姑娘早就因病去世了,走走走,别捣乱。” 而后竟是开始驱赶起桑榆和小昭来。 “诶,你这人,刚刚好好的,怎么一说到二姑娘态度就变了?”桑榆当然不乐意啊,一边抵抗一边发问,声音还越来越大。 吓得另一边的小厮也连忙过来一起驱赶,硬是把两人给轰出方府门前才罢手。 桑永景和桑兴嘉连忙小跑过来,将二人扶起。 “榆儿,你没事吧?” “没有受伤?” 桑榆掸了掸屁股上沾到的灰:“没事没事,就是推搡一下摔倒了,没受伤。” “这家的小厮怎如此不讲道理,我去跟他们理论理论。”桑永景心中不愤,不认识就不认识呗,凭什么推搡,要是不小心伤到哪怎么办。 “诶,爹你别去。”桑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这事有问题。” 凭那两个小厮刚刚的表情和举止,她就能肯定,这户方家肯定是有那么一位二姑娘的,而且很可能就是小昭的母亲。 但他们一家的下人对这个名字如此讳莫如深,怕是别有内情啊。 她找了处空地,拉着小昭蹲下。 其实有些事她早该问的,但那时候小昭刚来,对她们一家的防备心还挺重,基本上问什么她都摇头,她这才作罢。 现在却是不问不行。 “小昭啊,我问你些事情,你要是知道呢,就写下来,要是不知道,就直接摇头。” 见自己说完对方没反应,桑榆轻轻推了下小昭:“你听见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愣神的小昭这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她,她只好又重复一遍。 见她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桑榆问:“你母亲跟你父亲,不是正经的三媒六聘成婚吧?” 小昭点点头,她听阿娘提起过,说阿爹当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将她从歹人手中救下,后来两人才有了她。 “你爹是外邦人?”桑榆又问。 最初见到小昭的时候,她只觉得这孩子眼睛真大,但近距离接触的时间长了,她才发现对方应该不是个纯正的华夏人。 小昭依旧点头。 有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桑榆觉得自己差不多能拼凑出当初的真相,方家的二小姐某次外出或参加什么聚会的时候,遭贼人掳走一直未归。 为了家中其他女子的名誉,遍寻她而不见的方家长辈,便对方宣称二小姐已然病逝。 至于方家二小姐如何遇见外邦人,并且与他成亲诞下小昭,那就无关紧要了。 桑榆可以肯定一件事,哪怕小昭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方家也会一概说成是不知哪来的孤女伪造信物妄图攀高枝。 这个家……她回不去。 “小昭……”桑榆不知道该怎么跟面前这个明显还对家人抱有极大期望的孩子说清楚事情真相,未免太过残忍。 一番犹豫之后,桑榆决定还是将真相告诉她。 她这次敢跟着她们来岭南城,下次指不定就自己偷溜过来。 到时候没准会被方家乱棍打死或者卖去别的地方,还不如让她彻底断了这份心思。 “你可能不太了解大应王朝的规矩……” 听完后,小昭表情茫然,目光涣散,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些什么。 桑榆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世俗礼法,家族脸面。 就为了这八个字,直接否定了一个尚且存活于世的女儿的存在,真的值得吗? 桑榆不懂。 哑人的哭泣,总是会令旁观者揪心的难受。 小昭分明在撕心裂肺地嘶吼与哀嚎——她嘴巴大张,脖颈青筋暴起,甚至来不及往吞咽的唾液都滞留在唇齿间,然而周遭却一片死寂。 她无声的悲怆,像是一幕凝固的哑剧。 无比猛烈的哭诉,却依旧只有沉默,沉甸甸地压在旁观者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只看了一会儿,桑永景便扛不住,率先背过身去。似乎眼睛看不见,她就没在哭一样。 倒是桑兴嘉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要把这一幕刻印入脑海。 剧烈的情绪波动过后,小昭渐渐冷静下来,只有身体还时不时地抽动一下。 双手紧紧攥着桑榆的衣袖,活像只怕被主人遗弃的幼犬。 知道她这是缺乏安全感的体现,桑榆没说什么,只将她抱起,叫上父子俩一起去刘茂家。 寻找方宅花了段时间,等到刘茂家中的时候,差不多正是午时。 她们的运气不错,刘茂刚刚到家没多久,敲门后来开门的正是他本人。 “桑小娘子、伯父、桑兄。”刘茂依次问好,心中有些疑惑,“你们怎么来了?” 对此桑榆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前几日给你送了关东煮,你迟迟没来找我要方子,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怎么现在主动上门还成我们的不是?” “关东煮?那是何物?”刘茂满头雾水。 院子里看见桑榆一行人出现,便当即站起身蹑手蹑脚准备溜回房的刘氏,没等跑到自己房门口,就被刘茂叫住。 “娘,说说怎么回事吧?” 第二百三十六章 何为辣椒?麻辣烫又是何物 他每日早早出门,午间饭前卖完收摊就回来,可从没见过什么关东煮。 桑榆又不会故意拿这事来同他玩笑,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问题出在他娘身上。 刘氏讪讪一笑:“这、这……说来话长。” “没事,娘你慢慢说,我不着急。”刘茂直接一句话把刘氏想拖延的意图打断。 见实在搪塞不过去,刘氏只能实话实说。 “前几日,桑小娘子确实送了一份什么关、关东煮过来。你王婶和张婶也在,她们好奇味道,就尝了尝,然后就……” 刘氏还是比较好面子的,不然每逢佳节也不会不顾家中钱财紧张,也要让刘茂去买些好酒好菜回来祭祀先祖。 自己平日里素来玩得好,现在又在帮自家儿子做工的两个老姐妹开口,她自是不好拒绝。 结果加热后的关东煮味道实在是太好,她们三番五次地‘再吃最后一串’,一大锅不知不觉间就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居然是被自己老娘和两位邻家婶子吃光了桑榆送来的关东煮,刘茂不禁扶额苦笑。 “娘,那你就跟我说实话啊,难不成我还会责怪你?” 他要是知道这件事,就直接上门去问桑榆要方子。最多就是把这事当个笑谈说给她们听,顺便夸赞一下关东煮的味道。 刘氏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还剩下些汤,我就想着自己再煮点,把这事给瞒过去。” 然而当她把一堆串好的食材丢进汤里煮完后,发现不仅味道跟之前吃的截然不同,连带着汤的鲜味都混杂了很多别的味道,压根用不了。 她原本就打算这两日跟刘茂说出实情的,但总是欲言又止说不出口,最后演变成如今的景象。 “没事没事,伯母爱吃下次多做点送来,这关东煮味道清淡,能合您的口味就好。” 桑榆连忙跳出来打圆场。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刘茂出了别的岔子,这才一直没来找自己。现在知道只不过是一场误会,那就笑笑让它过去。 “确实,清淡却不失鲜味,桑小娘子的手艺一向精湛过人。”刘氏连忙顺台阶就下。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桑榆都表现出不太在意的态度,刘茂要是再对自己亲娘说些什么重话他就不是那个大孝子了。 “桑小娘子,多谢。” 刘茂只能再次拱手一礼,既是表达歉意也是感谢她不计较这些。 桑榆一摆手:“诶,咱们之间就别说那些客气话。” 她顺势拎了把椅子坐下,刘茂跟着坐到她旁边。 小昭则乖巧地站在她身边,只是双眼紧盯着她,生怕一分神她就消失了一般。 “这段时间,天气一冷,串串生意大不如前吧。”桑榆问起正事来。 刘茂也不瞒她,直接点头应下:“确实,天气寒冷,虽然茱萸吃了能热一热身子,但毕竟是冷食,下霜之后销量骤减。” “我先前就跟你提过这个问题,这关东煮就是专门用来做冬季生意的。不过像以往那般临时租个摊位怕是不行,得支口锅。” 关东煮其实有些尴尬,它属于那种可以买完拿着边走边吃的小吃,但又需要加热。 现代好办,随便连个插头加热,根本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可放在这个时代,最少也得支个锅,然后你还得定期添柴保持温度。 “那可要再摆些桌椅板凳供客人坐下吃?” 刘茂对于生意之事一向上心,这份收入可比以前那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饥一顿饱一顿提心吊胆活计丰厚得多。 他早就想好,只要跟紧桑榆,以后她吃香喝辣,他跟着吃点她指缝间漏出来的,都足够养活自己一家人。 “这关东煮跟串串也差不多,就是口味清淡些,温温热热的吃起来舒心,摆些桌椅反倒有点浪费。” 桑榆拖着下巴思考起来,若是真的去租个大摊位,不放点桌椅板凳吧,浪费空间;放点桌椅板凳吧,一般情况又用不着。 她叹了口气:“可惜没有辣椒,不然做点麻辣烫一起卖多好。”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刘茂神色微动,好奇地问:“何为辣椒?麻辣烫又是何物?” “辣椒就是一种跟食茱萸有些类似的调料,吃起来像是被咬了一口一般。而麻辣烫……你就当它是一种以辣椒为主要调味料做成的类似于馄饨的食物吧。” 桑榆兴趣缺缺,天气一冷,她愈发地想念火锅。 这种天气,就该窝在家里,一家人围坐在锅前。烫着肉片和蔬菜,配着冰饮,一边吃一边嘶哈嘶哈不停,热得出一身汗多爽。 “这名为辣椒的调味料,何处能寻啊?” 刘茂虽然没有吃过辣椒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味道,但想来能让桑榆念念不忘的,必然是个好东西。 “你问我,我问谁去。或许在大洋彼岸吧,等几百年后就传进来了。”桑榆随口答了一句。 后世的辣椒是哪一年传进来的,好像是明朝万历年间?至于这个时代,那就得看航海业什么时候来上一波爆发期。 桑榆现在已经完全不指望在本土找到辣椒了,根本就没影。 一直默默听着她们说话的小昭忽然扯了扯她的衣摆,桑榆还以为她又想哭,结果一回头,却见她手中攥着一物递过来。 摊开的手心中,赫然是一个小巧的香囊,香囊上还绣着一朵绿色的野花。 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小昭:“这个,给我?” 小昭满脸认真地点点头,手又往前递了递,像是生怕她不要一样。 “这应该是你娘留给你的吧,给我做什么?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 桑榆猜测或许是走到家门口,却不被亲人承认,对小昭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这才让她想将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交给自己,换取继续留在家中的机会。 小昭却依旧摇头,见桑榆迟迟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急得直接蹲下身,开始在地上书写。 这次的两个字桑榆认识——种子。 第二百三十七章 辣椒种子 “你的意思是香囊中有种子?”她试探着问。 小昭连连点头,香囊又往前递了几分。 桑榆这才拿起她掌心的香囊,轻轻地拉开香囊,露出内里的东西里。 里面裹了层原色的麻布,更里面摸起来确实是一粒一粒的手感,难不成是什么花的种子? 她将香囊口稍稍撑大些,尽量不破坏其本来的样子,毕竟这应该算是小昭她娘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 略有些费劲地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动作轻柔地打开,只一眼,桑榆便直接呆愣在当场。 这是——辣椒种子? 小小一粒扁扁的,中间还带着芽点,赫然便是晒干的辣椒种子,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品种的辣椒。 她心心念念这么久的辣椒种子就这么容易到手了? 桑榆老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总感觉手里的辣椒种子来得太过轻易,让她感觉好不真实。 “小昭,你这种子从何而来?”良久之后,她终于想起来询问正主,这么多的辣椒种子,不可能凭空出现,总该有个来处。 小昭继续在地上书写起来,这次写的字有点多,不过结合上下文猜测,桑榆还是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你阿爹用一头羊在海外游商队伍里买的?为什么要买?” 被缝制在香囊中显然不是知道其本来的名称和作用,那又为什么会买? “阿爹说,商人同他说,种子来自异国,能开出很好看的绿花。” “……” 桑榆仔细回想了一下,辣椒开花是什么颜色的?好像是白色? 这些海外游商为了把东西给卖出去,真的是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来啊。 桑榆甚至隐隐猜测,或许连那个卖种子的游商,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种子,只是胡乱地编造故事。 不过,她还有个疑惑,怎么感觉听小昭话里的意思,她们那边的海外游商很常见啊,这个时代的航海业发展如此迅速? “小昭,你阿爹的住处,经常能遇见海外游商吗?”她问出心中的疑惑。 小昭果断摇头,伸手涂去地上写出的字,重新在上面书写。 “不常见,那是第一次遇见。” 正是因为不常见,他阿爹才想买下来种出漫山遍野的海外鲜花送给阿娘。 可惜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种子一直没有发芽,最后这些剩余的就被装进香囊中当做纪念。 桑榆调动自己的大脑仔细回想高中地理,历史上跟华夏打仗的西南地区,应该是后世的越南地区。 那边紧邻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小国,有些国家甚至就被海洋包围着,航海业发达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些辣椒种子或许是他们从大陆彼岸贸易时无意间带回的,味道过于辛辣常人难以接受将其作为食物或调料便弃之不用。 几经波折,竟是被忽悠着卖给了小昭的父亲,最后落到她的手里,也算是一种缘分。 见她拿着种子发愣不说话,刘茂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她手中从未见过的种子,问道:“这是什么种子?” “辣椒种子。”桑榆老实回答。 “哦,原来是辣椒种子。”刘茂点点头,很快惊觉不对,“辣椒种子?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辣椒?” 旋即他便大喜过望:“那我们岂不是马上就能做那个什么麻辣烫?” “不行。”桑榆摇头否定,“辣椒不是耐寒植物,就算在岭南这种整年温度较高的地区,最少也得等到二三月份再催苗栽种。” “而从栽种到开花结果,差不多得两到三个月的时间。” 植物的生长周期天然就是如此缓慢,又没有后世恒温恒湿的蔬菜大棚,她去哪搞能在冬天照常生长开花结果的辣椒。 等等,蔬菜大棚她搞不来,但家里不正好有个大棚么。 香囊中的种子数量不少,要不她就试一试,先少育点苗然后栽种在温室中。 如果真的能正常生长开花,那她就人工授粉,总是能结出几个辣椒来的。 要是不能正常生长,直接被冻死,那也无妨,反正还有辣椒籽等开春再大批量育苗栽种就是。 心中打定主意,桑榆面上却没表露出分毫来,这事成不成的还得另说,就算真能成,也不知道能结出几个辣椒来。 未免让刘茂白高兴一场,还不如就先不说。 见刘茂依旧满脸担忧的样子,桑榆自信一笑。 “没事的,刘大哥,有这关东煮在,你的生意不仅不会继续下滑,反而会渐渐红火起来,相信我。” 这可是畅销后世几十年的便利店冠军单品,冬季美食除烤红薯之外的最佳食物,她特别有信心。 她的想法向来独到,既然选择要跟定她,那就要相信她,这点刘茂心里十分清楚。 只不过,他还是对那麻辣烫念念不忘,想着等明年辣椒成熟之后,定要将麻辣烫的配方和做法也一并学过来。 这次虽然也是合作,桑榆却不打算再沿用之前的三七分账。 上次让刘茂占大头,一来是所有的食材、人力、销售等步骤全都由对方负责,劳心费力。 二来嘛,也有初次合作,桑榆故意多分他些利润以示拉拢之意。 毕竟有利益挂在前头,人才能更有盼头地去做事。 这次不同,关东煮看似简单,但如果桑榆不先把东西搞出来、不把汤汁配比调配好,光凭刘茂一人能想出来?不可能的。 甚至于她要是想加强对刘茂的控制,完全可以每日提供给他汤底,而不教他具体的配方。 就像后世的那些加盟店一样,从总部进调料,直接倒出来放锅里煮。煮好送给客人食用,全程不知道锅底的配比。 不过……她有必要那么防备刘茂吗? 区区一个关东煮而已,他要是真的昧下方子,想抛开自己独立做生意。分分钟她就能把方子公开,让整个岭南城每条大街小巷都有人卖关东煮。 真正值钱的从来都不是她拿出来的那些方子,而是能源源不断提供方子的她这个人。 显然刘茂也明白这一点,他主动提出在关东煮上的利润分红自己可以少拿一些。 第二百三十八章 那个姐姐考考你啊 听见这句话,桑榆颇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小伙子还是挺聪明的嘛,在正事上分得清谁才是老大。 于是她便也退一步,照旧是刘茂自己采买、制作、售卖一条龙,她只拿利润的五成。 两人之间的合作也没什么正式文书,全凭口头约定,桑榆一点都不害怕刘茂毁约,反倒是刘茂表现得犹犹豫豫。 “要不,咱们还是拟一份合作文书吧,写上约定好的事宜,也能更放心些。” 桑榆不怕他毁约,但他怕桑榆毁约啊,她手艺那么好,手里估计还捏着不少足以风靡全城的小吃。 要是哪天她突发奇想,觉得只找一个合伙人挣钱太慢不够稳妥,转头去找别人,那他才是真的哭都来不及。 有份正式文书,好歹能提醒一下她,这人跟你签过约,有事记得先找他。 他想要拟文书,桑榆自无不可。 刘茂家中有纸笔,他本想亲自动手来写,却被一直在不远处偷听的桑兴嘉叫住:“刘兄,还是我来写吧。” 文字之间,一字之差,千差万别,又是需要双方签字画押的正式合作文书,还是他来拟最为合适。 “对对对,桑兄字写得好看,桑兄来拟。”刘茂一开始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桑兴嘉如此主动,只以为他嫌自己的字不好看。 这种合作文书,说是正式其实也相当笼统。写明年月日时间地点,合作双方,合作事宜,然后双方签字按手印画押就行。 别以为只有后世人才研究明白指纹辨别技术,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古人们就学会了用指纹来做身份印记。 一式两份的文书,一人一份保存。若是日后谁毁约,拿着文书告到公堂,就是证据。 桑榆一开始还面带微笑地看着桑兴嘉写字。 他的字不愧是打小就开始跟着大师练的,大小规整、结体遒美、骨骼清秀。 虽然写的是最板正的楷体,却依旧能看出其功底不凡。 但看着看着,她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文书写完以后,是要自己签名的吧。 桑榆,这两个字的繁体怎么写啊?这两个字有繁体吗? 心里急得要死,面上却还得保持微笑。 桑榆瞥了眼认真书写的桑兴嘉,又看看侧目欣赏他书法的刘茂,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悄悄往外退了几步。 刚出门,守在门口的小昭便迎上来,见到她桑榆眼前一亮。 “小昭快来快来。” 这孩子之前在地上写字的时候,板板正正的也没有缺笔画或者不认字就空着的习惯,肯定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 被她拉着来到房子侧面,小昭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她,蹲下在地上写道:“姐姐找我有事?” “有……没有……”桑榆没想到自己有天还得请教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自己名字怎么写,一时间有些忸怩。 “咳咳,那个姐姐考考你啊,小昭知道姐姐名字怎么写吗?” 再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也得放下脸面虚心求教,不然她要是写出简体字的名字可就得闹笑话了。 小昭以一种诧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但还是轻轻点头。 桑榆顿时两眼放光:“那你写给姐姐看看,我看你学得怎么样。” 小昭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着,桑榆的视线随着她的手指而移动。 随着一个‘桑’字写完,她稍稍放心了一点,起码有一个字是一样的。 等‘桑榆’两个字全都写完,她更是如释重负。原来这两个字没有繁体字啊,写法跟后世一模一样。 她笑着摸了摸小昭的脑袋:“写得真好看,我们小昭真聪明。” 瞧瞧,同样的年纪,桑兴皓现在整日不着家,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小昭却是乖巧听话,细心体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小妹,小妹你去哪了?该签字了。” 身后不远处的屋内传来桑兴嘉的呼唤声,桑榆连忙应了一声:“诶,这就来。” 要说别的字桑榆可能写不好,但自己名字写了大半辈子,总归还是能写得有模有样的。 她也不求像桑兴嘉一样,写得有多好看、多有风骨,只求工整,写完看着还是挺不错的。 拇指印上红泥再按在文书上,一人留一份,这合作文书便算是正式生效。 桑榆来之前已经买好了材料,在刘家教刘茂从头到尾做了一遍。 又跟他描述了卖关东煮所需要的锅和‘艹’字型分栏,确认他已经学会这才准备告辞。 “哎呀,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没必要每次都送这么远。” 刘家巷子的巷口,桑榆朝还想往外送的刘茂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去。 刘茂失笑点头:“行,那我就不远送。” “诶对了,刘大哥,我跟你打听个事。”他不准备继续送,桑榆却是忽然想起一件事,主动往他的方向折返回去。 “何事?” “岭南城的小姐啊公子啊,一般闲来无事会往哪条街上钻?” …… 回去的路上,桑榆牵着小昭的手,口中还哼着小调,一副心情十分不错的模样。 见状桑兴嘉微微皱眉,给桑永景使了个眼色,后者却完全没能理会他眼神中的深意。 只瞪着一双眼睛傻愣愣地看着他,挤眼睛干什么?眼睛里进沙子了? 桑兴嘉:“……”他就不该指望自己爹能看得懂眼色。 他快走几步追上桑榆,走在她右手边与她并肩同行却不言语。 桑榆上下打量他一番,尤其注意到他板着的一张脸,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哥啊,我真的看不上刘茂,刚刚只是跟他打听了一下城里的小姐公子闲时爱去哪玩耍。” 她有些哭笑不得,她这大哥哪哪都好,就是看谁都是恋爱脑。 “问这个作甚?”桑兴嘉不解。 桑榆知道自家大哥凡事爱较真,不把事情给他说透,指不定要盯她盯到什么时候。 “咱们今日的奶茶和雪梨不是没有卖完吗?我让提前收摊不是东西不好,而是咱们卖的人群不对。” 第二百三十九章 爹,你去帮我办件事 贫苦日子过得久了,自然也就对金钱的购买力有了实感。 桑兴嘉一想还真是:“好像二十文的价格是略微贵了些。” “大哥你就别说好话捧我了,还略微贵了点,是太贵了。又填不饱肚子,一般的老百姓谁会愿意买。” 二十文,要是去吃馄饨的话,都能吃上满满一大碗猪肉馅的。 既能吃到肉又能饱腹,谁会闲着没事干花这份钱去买劳什子奶茶喝。 “哦,所以你去问刘茂,公子小姐平日里爱去哪里消遣,她们肯定舍得花钱买这些。”桑兴嘉恍然大悟。 “对!咱们下次再去卖,就去内城河边的青寰街。” 在家里拥有一票否决权,也不全是好事,凡事桑榆都自己拿主意,也就意味着,一旦决策出现问题,那黑锅也就只能由她自己来背。 好在今日就是打算做个简单的试营业,看一看市场反应和热情,没有做得太多不至于浪费。 回到家中,桑榆准备拿出一小点辣椒籽进行催芽。 不过在开始之前她叫来小昭,一边数出大约五十粒的辣椒种子一边问她:“小昭啊,你爹之前种的这个种子,一颗都没发芽吗?” 虽然辣椒种子不经过催芽和育苗直接栽种到土地中,容易产生出芽率极低、出芽高度和时间不一的问题,但总不至于一颗都没发芽吧。 小昭摇摇头,拿着桑榆给她做的去皮小木棍在地上书写:“可能发过芽,然后被羊给吃掉了。” 她家阿爹便是以放牧为生,养着二三十头羊,养儿啃食起草来,连着草根一并嚼断。 没准有那么一两颗发过芽的,但还没等他们看见,就已经被羊儿给吃掉了。 桑榆看得一愣一愣的,羊会吃辣椒苗吗?可能会吧,刚长出来没多久的辣椒苗跟野草也没什么区别,吃哪个不是吃。 “那你家以放牧为生,为何你会沦为奴隶啊?遭遇了战乱吗?”她忽然又想起一事。 桑榆依稀记得以前去西北拍摄视频的时候,遇见的当地牧民,他们便有跟着牛群羊群迁徙居住地的习惯。 按理来说,小昭的家人应该也是这样,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出乎她的预料,小昭直接摇头,在地上书写:“是强盗。他们杀了爹娘,掳走跟我一般大的孩子卖给人牙子。” 哪怕是经常迁徙的牧民,也会尽量的群居防止野外狼群奔袭。 谁也没想到,饿狼没有冲进羊圈里捕杀羔羊,游荡在两国交界处的强盗却盯上了他们。 一夜之间,小昭失去了父母、玩伴和自由。 “……所以我那时候遇见你那么瘦,你受苦了。”桑榆叹气一声,揉了揉小昭的脑袋。 这孩子确实是个可怜人,父母死在强盗手中,母亲在世的亲人根本不想认她,明明不是孤儿却好似孤儿。 那就看在那包辣椒种子的份上,她再养一段时间。 作为一个拥有自己的小菜园的美食博主,桑榆当然种过辣椒。 不过她那时候种的辣椒,是直接从菜农手中买来的已经培育好的辣椒苗,足足八九厘米高。 种进地里按时浇水,除此以外几乎不用再管任何事,时间一到就能采收源源不断的辣椒。 好在她做事之前喜欢把事情给研究明白,多少还是知道该如何给辣椒种子催芽的。 核心原理就是让坚硬的种壳软化、胚根突破,再提供适宜水分与适宜温度。 桑榆将数出来的五十粒种子归拢到手心中,只有五分之一指节大小,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五十粒的样子。 她将种子转到碗中,倒入温水中浸泡,先浸泡一夜,剩余步骤等明日再继续。 给盛着辣椒种子的水碗上加了个盖子保温再放到灶台上,桑榆转头看向桑永景:“爹,你去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 “带筐砍好的竹节去找王木匠,请他在上面刻一株兰花,”桑榆怕他在传话间产生什么纰漏,还专门补充一句,“只要兰花不要别的,不用特别精细。” “啊?”本来还准备立马行动的桑永景一愣,“为什么只要兰花啊?” 一般不都是‘梅兰竹菊’一起出现吗?怎么现在只要兰花? “兰花省事,刻得快。”桑榆有自己的见解。 既然她打算去挣那些小姐公子的钱,自然得对症下药。 请问古代闲着整日没事干的有钱人家小孩最喜欢做什么?那当然得是附庸风雅啊。 不论你是真的喜欢还是随大流,要是嘴里说不出几句像样的诗词、古句,就得被其他人笑话愚笨蠢钝从而排斥。 那她多花一点心思,在盛放奶茶的容器上稍稍下点工夫,人家花钱也能更加爽快不是。 被她一句‘刻得快’堵回去,桑永景一阵失言,默默背上竹筐往院外走去。 余光瞥见坐在院中劈竹筒的桑兴嘉放下柴刀打算悄悄溜走,桑榆一把将他叫住。 “大哥,你别走!趁着时间还早,赶紧去对面跟老师多接触接触啊,不多见面怎么给老师留下好印象呢。” 她现在颇有种后世‘鸡娃’家长的错觉,恨不得桑兴嘉立马就能学有所成,然后当上大官。 “这个……就不必了吧。”桑兴嘉面露为难之色,他宁可上山砍柴砍竹子,也不想去对面找那位根本不存在的老师多接触。 “嗯?” 桑榆只是一蹙眉,发出个短促的轻疑声,却已足够拥有震慑力,他连忙改口:“哦哦,我这就去。” 桑兴嘉起身正想走,却听桑榆再次出声叫住他。 “大哥你等等,把这个带过去给你老师和他家里人尝尝。” 桑榆动作麻利地从带回来的木桶中舀了几杯奶茶,用草绳简单编了个提手,而后递给他。 “这就不用了吧……”桑兴嘉看着这几杯奶茶就一阵头大。 原先他只需要到对岸去找个家里人看不着的地方坐上一两个时辰就能回来,要是再加上这几杯奶茶,他可怎么办啊。 “自己家做的,又不值什么钱,大哥你就拿着吧。” 不由他继续推辞,桑榆便将奶茶强行塞进他手里,顺带着把人也给撵出家门。 第二百四十章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清溪村,上村,一处无人角落。 桑兴嘉手中抱着杯奶茶盘膝坐在石头上小口喝着,身旁还摆着四杯一模一样的奶茶。 他望着湛蓝的天空,喝一口奶茶便忍不住叹息一声。 “唉——” 好像喝的根本就不是奶茶,而是一醉解千愁的美酒一般。 他现在确实愁得慌,这么多杯奶茶,他得喝到什么时候? 里面是牛乳和红茶,都是些好东西,不喝完总觉得有些浪费。可要是喝完,等回家他就该吃不下饭了。 就在他为要如何消耗这几杯奶茶而发愁之际,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窸窣响动。 回头望去,却见一人灰头土脸地从茂密草丛中钻出,赫然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女。 此时头发和衣物都蹭上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草汁,就连脸颊上都是道道或深色或浅色的绿痕。 这副模样着实有些凄惨,他那份惆怅的心情瞬间被打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雀儿今日照旧去山上采野菜,回家路上居然叫她碰见只竹鼠,她顿时大喜过望,想着捉回去给家里改善伙食。 那竹鼠狡猾得紧,身形不大速度极快还一个劲地往草丛里钻。 为了抓住它,雀儿只能跟着往草丛里钻,这边的房子荒置着,连带着周边的野草都极为茂盛。 她跟着竹鼠在草丛中转了几圈,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就不见对方踪影,只能悻悻地钻出草丛。 没想到她刚一出来就听见笑声,顿时怒不可遏地朝着声源处望过去:“你……” 等她看清桑兴嘉的长相后,那即将脱口而出的怒骂却又生生咽回去,换成一句带着几分羞恼的:“你,你笑什么?” 而后竟是开始整理起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和衣物来。 “咳咳,在下刚刚确实失礼,不该笑话小娘子。”桑兴嘉也意识到自己在这时候笑出声不合时宜,连忙拱手道歉。 拱手时看见手中的奶茶,他忽然眼前一亮:“是在下的错,不若用此物给小娘子赔罪。” 他轻巧地跃下石头,拿了杯还未动过的奶茶递给雀儿:“你尝尝,这是我家小妹新做的饮品,名曰珍珠奶茶,味道极好。” 既然自己喝不了,又得罪了面前的小娘子,那自然得用奶茶赔罪才最为妥当。 雀儿停下梳理辫子的手,接过竹筒好奇地看了看,又嗅了嗅味道,确实是牛乳和红茶的味道。 她没有直接来上一口,反而有些警惕地看向桑兴嘉和他原先坐着的石头上剩余的几杯奶茶。 “你看着有些面生,不是村里人吧。带着这么多的奶茶过来,想要做什么?” 知道她这是怕自己不怀好意,桑兴嘉连忙解释:“在下确实不是上村的人,住在下村。这些是今日没能卖完的,怕浪费了,就多喝点。” “下村的人?不像啊。”雀儿小声嘀咕一句,这人看模样气质,说是城里的公子哥她都信。 不过这个位置偏僻,一向没什么人来,就连自己今日过来,都是追着竹鼠而来。 若对方真的想动什么歪心思,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守株待兔。 雀儿心中对他的话信了七七八八,终于端起竹筒吸了一小口,而后瞬间眼睛一亮。 “好好喝!” 自家小妹做的东西被人夸赞,桑兴嘉与有荣焉地昂起头:“那当然,也不看是谁做出来的。” “唔,你刚刚说,这些是没卖完的?什么人这么没品味?”雀儿又猛吸一大口,一边嚼着珍珠一边问。 “那倒不是别人不喜欢,是我们主动收摊回来的。”桑兴嘉继续端起自己的那杯,吨吨吨地往下喝。 这话乍一听有点像是在故意找回面子才这么说,雀儿却是直接信了:“这才对嘛,我就说这么好喝怎么可能卖不完。” “小娘子喜欢?那这几杯都送予你,带回去给家里人一起尝尝。” 两人聊得还算愉快,桑兴嘉索性大方一回,将剩下的那三杯奶茶全都送给对方,他也能早点回家去。 “这几杯,都送我?真的?”惊喜来得太突然,雀儿一时间有些发愣。 “自然是真的。” 拎着几杯奶茶,挎着野菜篮子的雀儿几乎三步一回头。 见桑兴嘉仍旧站在那里没有要追上来的样子,才终于相信自己遇见个好心人。 她走后,桑兴嘉继续爬上石头,等着时间差不多后再回家。 雀儿在各家围墙的夹缝间穿行,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弯弯绕绕几圈后,她才放心地回家。 她刚推开院门,小妹便主动迎上来,才刚五岁的小家伙一把抱住她的腿,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贴在她的腰上。 “阿姐,灵儿好想你。” 这小妮子真的是,明明才不见三四个时辰,她却表现得好像十天半月不见一般,着实让人喜欢得紧。 要放在以往,雀儿肯定是先把她给抱起来亲上一顿再去做别的事,不过今日嘛。 “灵儿先松开阿姐,阿姐给你带了甜饮,特别好喝,快去叫爹娘一起出来喝甜饮。” 一听有甜饮喝,灵儿刚刚那副思念过甚的模样顿时荡然无存,脸上只剩下喜悦,当即应下去叫爹娘出来。 柴元玮在书房中看书,突然被打断叫出来,心情有些不悦。在看见雀儿满身狼狈之时,更是频频蹙眉,张口几番欲言又止。 倒是他的夫人谭溪,虽然面色发白,唇边却还是挂着笑。 见到柴云雀满身草叶,她顿时一惊:“雀儿怎么搞得如此狼狈?没伤着吧?” 雀儿大咧咧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催促着几人尝尝:“没事的娘,快尝尝这甜饮,味道可好了,名曰珍珠奶茶。” “你哪来的钱买甜饮?”柴元玮一下抓住重点,他们家里可不富裕,吃食都紧巴巴的,就更别提花钱去买甜饮。 “是一个好心人送的,他们今日没卖完,就送了我几份。”雀儿没敢说这是对方给自己的赔礼。 却没想她这番解释一下触怒了柴元玮,他怒哼一声:“呵,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终究是女子,短视!”当即他便拂袖回了书房。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书 剩下的母女三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间极为尴尬。 良久还是谭溪率先说话:“没事,你们爹爹就是说话难听些,别往心里去。雀儿,灵儿,快喝吧。” 五岁大的灵儿忘性大,虽然刚刚被自家爹爹吓得快哭出来,但等他一走,顿时又是一副笑模样,抱着竹筒小口小口地吸着。 “阿姐,这甜饮真好喝。” 雀儿心中有些难过,面上强撑着微笑:“灵儿觉得好喝就多喝点,注意里面的丸子,别被呛着。” 她知道自家爹爹不喜欢自己和小妹,觉得她们是女子不能传承他一身学问,但这也不是她的错啊。 明明她只是想让全家都尝一尝这珍珠奶茶的滋味而已。 家里都多久没有买过甜食了,倒是爹爹的书房,隔三岔五就添本新书。 见她情绪低落,潭溪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发丝中未摘干净的草叶与草籽挑出来。 安慰道:“你爹爹就是嘴硬好面子,心里指不定多好奇呢。等会儿你偷偷送去给他,就蹲在外面瞧,保准他过一会儿就拿进去。” “真的?”雀儿眼睛一亮。 “当然,娘还会骗你不成。” 潭溪带着灵儿去溪边洗菜,雀儿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按照娘亲教的那样。 将奶茶放在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而后立马跑到旁边躲起来。 良久屋内都一片寂静,就在她心灰意冷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一声轻微的“吱呀”响动。 她顿时打起精神望过去,赫然瞧见书房的门被悄悄拉开一条缝,她爹的脑袋先钻出来,专门蓄起的柳叶须还有一小半留在门内。 见四下无人,柴元玮这才彻底放心,拉开房门走出来。 端起竹筒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红茶香味与牛乳味道混合在一起,不仅让牛乳本身的腥味尽散还显得带着几分雅致。 一口饮下更是惊喜,连先前还紧锁着的眉眼都舒展开来,雀儿带回来的这甜饮确实不错。 偷偷躲在一旁观察的雀儿见自家爹爹果然跟娘说的一样,悄悄拿回屋内品尝,脸上的郁色登时散去。 等晚间吃饭时,柴元玮更是主动给她夹了筷菜:“光吃饭不吃菜怎么行,多吃点。” 而后顿了顿他才继续说:“下午是爹做得不对,不该胡乱对你发脾气,奶茶很好喝。” 雀儿捧着碗低头没说话,潭溪却发话指责起来:“你啊,咱们一家都到岭南多久了,还死守着你那一屋子的书,难不成能当饭吃?” “……不能。”柴元玮顿时讪讪,他就是当官之时,也不是个实权人物,全家跟着他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要我说,你还不如开个学堂,招两个弟子,也能靠收束脩给家里添点肉,瞧瞧两个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潭溪这话经常说,不过柴元玮从未答应过。 他们一家本就不富裕,在来到岭南建好房子后,手头剩余的钱多半被柴元玮拿来买书填充书房,日子相当拮据。 他当时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书。” 结果一天天过去,肉没吃上几顿。那书摆在书房里,每年夏天还得专门拿出来晒晒。就岭南这个鬼天气,少晒两天书就直接发霉。 以往每每说到这事,柴元玮都会沉默不语,今日却难得有了回应:“好。” 几年的蹉跎下来,他终于认清现实,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当初在朝堂之上敢谏敢言的御史大人,而不过是个需要为生计奔波的一家之主。 能用自己的学识,为家里挣点钱、补贴家用,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你同意了?”潭溪只是习惯性的随口一言,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下来,当即便大喜过望。 “太好了太好了,明日我就去下村帮你宣传宣传,那边可有不少未开蒙的孩童。” 至于上村这边的,谁家没几个识字念书的,人家的孩子根本不需要去上什么学堂,直接在家里跟着长辈学习就行。 谁知道外面的人有没有真本事,文人相轻,从来不是个虚词。 桑兴嘉时间掐得还挺准,到家的时候菜刚做好,只喝了一杯奶茶的他,盛了满满一大碗的饭,吃得相当开心。 席间桑榆还顺嘴问了句,他的那位老师喜欢喝奶茶吗?要是不喜欢下次做点别的和他口味的吃食送过去。 生怕自己下次就得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啃猪蹄,桑兴嘉赶忙说一家子都喜欢,这才遮掩过去。 百来个竹筒,就算是再简单的兰花,刻出来也得耗费上一两日的时间,好在桑榆也没打算立马就要重新摆摊卖奶茶。 昨晚浸泡一夜的辣椒种子看起来依旧如常,似乎什么变化都没有。 桑榆将湿种子与湿润的草木灰按一比三的比例混合,装入编织的小竹筐中,覆盖两层稻草保湿。 白天将竹筐放在大棚之中,晚上再收回厨房,通过变温刺激芽苗生长。 如此反复四五日后便可以准备埋入土中,等待出苗。 说起来复杂,其实实际操作起来也就一小会儿的工夫,主要是等待的时间比较长。 桑榆忙活完之后,就感觉自己有点无所事事。 她坐在凉亭里单手托腮望着远处发呆,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起在旁边编着竹篮的施老太太。 “祖母,沈家和汪家,没派人来过?” 这两日忙着搞珍珠奶茶,她差点就把沈卉檀那事给忘了。 救命之恩,不说多重的恩情,起码也得提点东西送过来表示表示吧。 结果她不提,这两家就跟商量好了一样,把这事给忘了? 施老太太闻言停下手中动作,仔细回想一番后,微微摇头:“没有。” “这就有点奇怪了。”桑榆小声呢喃一句,想着为什么会这样。 以沈文赋的身家,显然不可能舍不得这点银钱,那难不成是打算给她送份大礼?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原本还有些无精打采的桑榆渐渐兴奋起来,甚至开始猜想会是什么样的大礼。 第二百四十二章 黑板与粉笔 宅子、田地、奴仆还是金银? 无论是哪个桑榆都喜欢啊,她又不是个施恩不图报的大好人。 她当初愿意冒着风险去救人,就是为了拉近跟沈家的关系,如今能多收一份大礼,那当然最好不过。 眼瞅着她望着空处嘿嘿傻笑,似乎随时都会有一缕涎水顺着嘴角流出的憨傻模样。 施老太太默默往远处挪了挪身子,继续编起手中的小篮。 这孩子……又不知道想到啥好事了,笑成这副傻样。 小昭显然没有老太太见多识广,见桑榆怪笑出声,害怕地本能后退,但很快又大着胆子上前,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摆。 被她从一夜暴富的美好幻想中惊醒,桑榆还有些愣神,但见她既害怕又紧张的小表情,顿时失笑。 “害怕怎么还来拽我呢,不怕我是发病啊?” 小昭摇摇头,蹲下在地上写出几个字:“不怕,姐姐好。” 一句话看得桑榆心中暖暖的,摸了摸她的头:“小昭真乖。” 眼见她又要在地上写字,桑榆忽然拽住她的手:“你每次要说话都得在地上写字,很麻烦吧,要不好姐姐给你做个能写字的小玩意?” 小昭没能听明白她的意思,蹲下写道:“是纸笔吗?” 现在可没有便携轻便的中性笔,最多能用炭笔,不过炭笔太容易弄脏手指和衣物,不方便随身携带。 “那多麻烦,”桑榆一摆手,豪气冲云,“姐姐给你做个你从未见过的新玩意。” 后世的学生们,可能学历各不相同,但对于一物肯定不陌生,那就是——黑板。 几乎从上小学的第一天开始,老师们就站在讲台上,在黑板上书写下一个个新知识新文字,让学生们学习。 桑榆想给小昭做的,自然就是一块小巧便携能够多次书写的黑板。 黑板自十九世纪中期,以水泥刷墨的材质正式出现在大众视野。 更为早期则是用石板或涂黑的松木板代替,而后逐渐改进变成后世常见的彩涂钢板黑板。 她在制作前先问了小昭自己的意见,得知她想要一块成人巴掌大小的板板之后,当即便开始调配。 水泥这玩意桑榆之前在盖房子的时候,就调配过类似制品,现在再复刻一回相当简单。 几乎没费什么事,桑榆就已经制作出好几块巴掌大小的泥块,用刀背将四周边缘修整齐,又往下压了压。 确认这几块水泥板等晒干之后,绝对是个整齐的四边形扁片,桑榆这才满意点头。 “先等它晒几天,彻底干透之后,我再给你刷层墨。到时候你用粉笔在上面写字,大家都能看见,就不用每次都蹲在地上写。” 小昭看着整齐的灰色板片,有些难以理解她的意思,复又蹲下写出几个字:“何为粉笔?” “哦对,差点忘了给你做粉笔。”桑榆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她光记着要做黑板,倒是没想起来这时候没有粉笔。 石灰石和石膏这两个粉笔主要来源,连峡谷外的集市上都有卖,不过那些太过粗糙,形状也不统一,用来书写不是很方便。 桑榆领着小昭去集市上买了点石灰石和熟石膏回来,仔细研磨成细粉,按比例与水混合搅拌至无颗粒。 粉笔制作需要模具,好在家里别的不多,竹子多。 她找了根细长的竹子,从竹节处劈断砍成一段一段。 先将竹子内部仔细地刷上一层油,之后再将浆料倒入竖立的竹节,轻震排出空气。 等静置一刻钟后内部初步凝固,拆模取出粉笔胚,通风处晾晒两三日就可以开始使用。 这个法子做出的粉笔肯定没有后世工业化生产线做出来的那么好,但对于哑女小昭来说,已经足够。 哪怕是晒干后的粉笔断成几节,她也只会乖乖地一段段使用。 “先耐心等几天,等会儿再让娘给你做个小布袋,到时候把粉笔装进去……好像会碎?算了,再做两个粉笔套,这玩意我老熟练了……” 桑榆絮絮叨叨地念着,小昭就安静地蹲在她身边倾听。 她不知道什么是黑板什么是粉笔,但姐姐说是专门给她做的,她很喜欢。 出去疯玩一天回来的桑兴皓,一进家门就注意到角落中的一堆新东西,连忙蹿过去。 “阿姐,这是什么呀?我怎么没见过?”他问。 桑榆头都没抬:“黑板、粉笔,写字用的,你先别碰,还没晒干容易裂开。” 一听是写字用的,桑兴皓顿时一喜:“阿姐,是给我做的吗?你听说上村有夫子要开学堂啦?” 直到这时桑榆才茫然地抬头:“啊?” 经过桑兴皓一番解释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上村一位以前做过御史的柴姓人家打算开私塾,收几个适龄的弟子开蒙学习。 他家夫人今日专门买了糖来找这些孩子,让他们回家告诉父母,看有没有人想上私塾。 桑兴皓前脚刚听见私塾招收弟子,后脚回家就看见写字用的黑板和粉笔,自然误会专门是给自己做的。 “哦,原来是这样。”桑榆明白过来前因后果,有些尴尬的笑笑,“虽然你能有学上是件好事,不过这还真不是给你用的,是给小昭做的。” “啊?”这下轮到桑兴皓傻眼了。 他突然有种被人偷家的不安感,明明以前阿姐有什么好东西都第一个想到自己,怎么现在变成小昭了呢。 “既然村子里有私塾,还是位御史大人,那你就去念书吧,也省得整日满村乱跑,人都晒黑好几度了。” 这事不用全家一起拿主意,桑榆自己就拍板下了定论。 她老早就想让桑兴皓去念书,不过一直没遇到招收学生的、离家近的私塾,这才作罢。 定下这件事之后,她看向小昭,微笑着问:“小昭想不想去念书啊?” 就那一包辣椒种子,要是能正常种出辣椒来,别说只是送小昭去念书,就是养她一辈子,桑榆都愿意。 显然没想到自己还能有选择的机会,小昭愣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这是在问自己。 第二百四十三章 岂不是当成自家孩子在养吗 她抿抿唇,蹲下来写道:“我可以吗?” 她连话都不会说,写字也是阿娘手把手教的,真的能去念私塾能跟着先生学习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想,你就能去上学,这事包我身上了。”桑榆一拍胸脯,将这事大包大揽下来。 她倒也不是无的放矢,御史大人,这种人她了解,文官中的犟种,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绝不会放下那所谓的文人傲骨开私塾。 既然缺钱,那就砸钱就是。 小昭不会说话,不会干扰课堂纪律。加她一个人,既能多收一分钱又不怎么需要费心劳力,何乐而不为。 时间还算早,桑榆出门去找小虎打听了一下村子里孩子们上私塾一般要交多少束脩。 “束脩啊,这个不太固定,一般看每个私塾的老师自己定价多少,桑小娘子你也知道,上村那边住着的都是……” 剩下的话小虎没说完,不过桑榆却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说那些人沽名钓誉,守着一身风骨节气,傲得很。 心中清楚,可却不能直接说出来,桑榆只笑笑,继续问:“那总该有个中位数的,我回去也好看着准备,还麻烦小虎哥指教。” “诶,指教不敢当,一般的话,约莫着百斤粮食差不多。” 桑榆心中估算了一下,米价如今三十文一斗也就是十斤,百斤粮食那就是三百文。 这是个不算太贵但也绝对算不上便宜的价格。 要知道束脩可不是交一次就行,得年年交,好在她们家还能承担得起。 又跟他打听了些寻常孩童上私塾需要准备些什么、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后,桑榆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回去路上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好在路旁家家户户都点着油灯,能为她辨明方向。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远远地提着油灯打算出门去寻他的桑兴嘉看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 “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家里人都担心坏了。”他护着油灯不被风吹灭,引着桑榆往回走。 “跟小虎哥聊了会儿关于私塾的事,忘了如今天色黑得早。” 桑榆大致解释两句,见他小心护着油灯又要仔细脚下,一时间左右为难,看得有些想笑。 “大哥,就这么点路,别管油灯了,借着月光就能看清脚下。” 山中没有雾霾没有污染,每每入夜繁星便会挂满天际,连月亮看起来都要比后世的亮上几分。 说完后,她也不管桑兴嘉,越过他往家中走去。 堂屋中八仙桌上已经摆好饭菜,用一面大锅盖压着保温,显然是不知道她何时能回来,等着她一起吃饭。 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开始吃饭。 饭间桑榆说起要送两个小孩子去上私塾的事。 桑兴皓如今七八岁,已经开过蒙,若是在京城,这个年纪也该跟着夫子先生们识字念书,对此家里人没有意见。 只不过…… 几双眼睛偷偷瞥了眼埋头扒饭的小昭,连这个不知来历的小女孩,他们也要送去上私塾吗? 之前养在家里,她一个小女孩吃不了多少东西,养着也就养了。可现在还要送去念书,这岂不是当成自家孩子在养吗?值得吗? 他们的小动作瞒不过桑榆,她先给小昭夹了筷猪肉。这孩子光吃菜不吃肉,也不知道是不爱吃还是不敢夹。 而后她才抬头正色道:“我知道你们可能会觉得小昭一个女孩没必要去上私塾,但她对我有恩,该尽力报答。” “既然现在她在咱们家里住着,那咱们家里孩子有的东西,她就都该有。” 那包辣椒种子,说是重值千金都不为过。 小昭或许不知道它的价值,但那是她爹娘留给她的遗物。她愿意拿出来送给自己,自己本就该承这份人情。 辣椒的重要性,现在全家或许还看不出来,但等明年收获辣椒、用辣椒做成菜品后,他们就会明白。 桑榆现在说出来,他们也不会相信,还不如直接以报答恩情为名头,来让家人们接纳她。 一席话落,屋内鸦雀无声。 见一个个都不说话,桑榆索性直接点名:“爹,你说呢?” 试图装死逃避的桑永景终究是没能躲得过这一遭,讪讪一笑:“都行都行,爹都听你的。” 家里的钱基本上都是桑榆挣来的,话事人也是她,她决定好的事根本就没人能改变的了。 他就是有意见也不敢提,更何况这事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送一个孩子去上私塾是送,送两个也是送,都去都去。 明面上的一家之主和实际的一家之主都下了定论,这事也就这么定下。 回屋洗漱完准备睡觉的时候,桑榆刚坐上床边,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便钻进她怀中,枕着她的膝盖自下往上地盯着她看。 “怎么啦?不开心?”她轻轻拨开小昭脸上的碎发,柔声问。 小昭摇摇头,拉着她的手,在手心里书写。 “谢?”跟她交流久了,桑榆现在对于常用的一些繁体字能看懂个七七八八,没等她写完就猜出这个字来。 “因为刚刚我帮你说话,所以跟我道谢?” 桑榆笑了笑:“不用谢,真要谢的是我跟你说谢谢才是。那些种子帮了我大忙,有什么想要的就跟姐姐说,姐姐尽量满足你。” 她话没有说得太满,小孩子的想法很多时候不切实际,万一对方要天上的月亮,她还真没辙。 小昭又摇摇头,就这样安静地躺了会儿才退开。 她没有什么想要的,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只想跟着姐姐,一直一直在一起,就足够了。 孩子上学是大事,桑榆叫上桑永景一起,早早便带着两个孩子梳洗打扮一番,准备去见见那位老师。 桑兴嘉也想一起跟过去看看,对此桑榆一句话就把他给堵了回去:“那正好大哥带我们一起去见见你看好的那位老师?” 他顿时兴趣全无,逃跑一般飞速背上竹筐拿上柴刀就进山砍柴去了。 “榆儿啊,我怎么感觉你大哥慌慌张张的,跟落荒而逃似的?” 望着他的背影,一向神经大条的桑永景也察觉出不对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读过哪些书啊? 桑榆不是傻子,一次两次的推脱还能说得过去,可三番五次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其中必有蹊跷。 “哼,我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今日正好有事,暂且先放他一马。等回头腾出手来,看她如何刨根问底,将事情查个清楚明白。 “走,咱们去上村。” 清溪一路穿流而过,水路蜿蜒曲折、有窄有宽。 上村与下村之间没有搭建什么正式的桥梁,多数是在窄处放上一块石板,踩着石板过河。 过河后一行四人刚沿着小路往前走没多久,远远地就瞧见前面也有一行人。 有大有小或抱或背着粮食,看样子跟他们的目的地一致。 原本不慌不忙,想着要表现出自己风度的桑永景顿时急了,催促着几人赶紧走。 “快走快走,去迟了名额满了可就不好办了。” 村子里私人开办的私塾,一般不会收太多学生。 一来既然收了束脩那就得对学生负责,需要每日检查学习进度,人多了管不过来。 二来嘛,这有点像是后世的小班,会有一定的门槛。资质实在愚钝,束脩给的再多,老师也是不会愿意收的。 柴夫子的家很好找,大门敞开着,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引路。 等桑榆一行走近,正想开口询问这里是不是柴夫子家的时候。 小姑娘盯着桑榆看了许久,像是终于想起在哪见过她般恍然大悟:“哦,我见过你,卖蒲菜对不对?” 她这么一说,桑榆顿时也认出她来:“是你。” 说起来这位可是她摆摊生涯的第一个顾客呢,能在这里遇见,应该是柴夫子的女儿,还真是有缘。 “你这是送弟弟来上学?”雀儿有些好奇地看向跟在她身后的桑兴皓。 “对,送弟弟妹妹一起来上学。”桑榆特意加重了妹妹两字。 雀儿一愣,这才看向小昭,女子也能跟着一起上学吗? 不过不管她再怎么惊讶,这事她都拿不了主意,得听她爹的。 “你们先进去吧,我爹就在院中。” “多谢。”桑榆朝她道了声谢,领着几人继续往里走。 一进院子,便看见有十数人领着孩子各自分开站着,有一位留着柳叶胡的中年人在院中走动依次与他们交流,看来那便是柴夫子。 桑榆跟桑永景有样学样,寻了处安静无人的位置站好,等着对方过来交流。 耐心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他们,柴元玮在看见桑永景带着一大两小三个孩子的时候,眉头便忍不住蹙起。 不过来者皆是客,他就算再不喜也得跟人家客人简单聊上几句。 来到近前他先是朝桑永景拱手一礼:“在下柴元玮,是新开私塾的夫子,不知是哪位想入学?” 桑永景连忙回礼,指向身旁好奇打量周围的桑兴皓。 “柴夫子,在下桑永景,这是幼子桑兴皓,刚年满七岁不久。早前读过一年书,识得几个字,还望柴夫子能够收下他。” 柴元玮微微挑眉,读过一年书,这是已经开蒙过了?看样子应该不是村子里的本地人,也是跟被流放至此的倒霉蛋。 他心中想得透彻,面上不露分毫,捋了捋自己的柳叶胡开口问道:“读过哪些书啊?” 桑兴皓显然没意识到这话是在问自己,还是被桑永景提醒才回过神来,有些紧张的回答:“读、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 柴元玮有些惊喜,三百千这三篇几乎是所有儿童的开蒙必备书籍,读过并不稀奇,但《千家诗》对于一个刚刚开蒙的幼童来说就有点难度了。 不仅仅难在诗句的背诵上,还难在对诗句表达含义的理解上。 他有心考教桑兴皓学得如何,是仅停留在死记硬背上还是真的弄懂其中含义,便问:“《春晓》说的是何意啊,你可知晓?” 这个桑兴皓还真知道,他点点头回答道:“是说春日贪睡,被鸟鸣唤醒。时光飞速流逝,美好事物无常。” 他能说出前两句,柴元玮已经觉得他是个有天分的好苗子,可以收为弟子好好教导,日后必然能有一番成就。 但等他后两句说完,此时柴元玮再看桑兴皓,眼神中带着一团炽热,好像看见什么文曲星转世一般。 “好好好,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一番见解,这个弟子我收了。” 意外收获,实在是意外收获,本来只想着开个私塾挣点束脩贴补家用,没成想能遇见这么个好苗子,柴元玮喜不自胜。 “诶,柴夫子,我们家还有个孩子。您看,要不一起收了?”桑永景被桑榆杵了一胳膊后,终于适时开口提醒。 “还有个孩子?” 柴元玮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扫了眼他身旁的桑榆和小昭,最后视线落在跟桑兴皓年纪相仿的小昭身上。 “她也要上私塾?” “对啊,柴夫子,我家这个妹妹脑子灵泛,什么东西一教就会,您就收下她吧。”桑榆趁机帮忙说着好话。 “女子识得几个字就好,何必专门念私塾。” 柴元玮的观念说老旧吧,又没有那么老旧,起码觉得女子该识字。 但要说他观念先进,那又绝对谈不上。 在他看来,女子不能考取功名,成年后就要嫁人,日后相夫教子,学诗书辨事理实乃多此一举。 故而他连自家的两个女儿都不曾教过,又何谈去教一个别人家的女娃娃呢。 “柴夫子,我敬重您的学识,知晓您肯定饱读诗书,但谁说女子就没必要念私塾。” 这话别人听得,桑榆却是万万听不得的。 受限于时代,此时的女子想要得到好的教育着实很难,就算学成也无处施展一身本领。 但这就意味着,女子便不该学习不该念书吗? 倒是难得遇见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柴元玮没有生气地拂袖离开,反而饶有兴趣的问:“哦?女子念书有何用途?只要你能说服我,我就收下这孩子又何妨。” 第二百四十五章 内修己身,外济天下 听这话感觉他的态度在软化,桑榆当即一喜。 别的她或许不了解,但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她可太了解了。 “想来夫子在刚开始念书的时候,也并非是为了功名利禄。” “女子念书虽然无法考功名,但可以陶冶性情、丰富精神世界、表达自我、修身养性。” “内修己身,外济天下,从来就不是男子读书的专属意义。” 桑榆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听得柴元玮眼中异彩连连。 “好好好,好一个‘内修己身,外济天下’,这个孩子我收了。” 柴元玮连道三声好,而后看向桑榆问:“不知小娘子师从何人啊?” 能教出有这般见解之人,定然是位绝世大儒,或许他还听闻过对方大名。 桑榆微微一笑:“小女子未曾拜师,说的不过是些浅薄之言,夫子谬赞。” 正因为有着各位先辈们的努力争取,后世女子也能获得跟男子同等的教育权利,她才能懂得这么多的东西。 而这些,她却是不好说出来。 “未曾拜师,那就是自学成材?” 柴元玮看向桑榆的眼神越发惊诧,连带着对培养出如此优秀儿女的桑永景都多了几分尊重。 “桑兄家学渊源,培养出来的子女竟都如此优异,柴某自愧不如啊。” “哪里哪里,柴兄过誉。”在一旁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桑永景见他忽然跟自己说话,连忙拱手谦虚。 他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最清楚不过,哪能教育出什么优异的子女。 桑榆完全是天资卓越,连带着经常听她讲故事的桑兴皓也跟着学了点东西,今日才能对答如流。 “我家这妹妹自小便不会说话,但会写字作答,还望柴夫子多关照些。”桑榆没忘记提前说明小昭的情况。 “哦?身体先天有缺却仍有求学之心,甚好甚好。” 如果说原本柴元玮还觉得他们一家送女儿来读书,有几分培养才女日后好嫁个达官贵人攀附权贵的嫌疑。 那如今得知小昭是个哑女后,才真正相信,她们真的只是想让孩子明理开智。 院子里还有不少后面带着孩子过来求学的家长,跟他们交代完束脩份额和一些注意事项后,柴元玮便去招待其他人。 他收的束脩比起均值要稍微多一点,一百二十斤的粮食。 不过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就不用家长准备,孩子们在私塾里可以免费使用,若是回家后还想再练习,那就得自己准备。 价格还算公道,在桑榆的承受范围之内,看着两个小家伙脸上抑制不住的激动,她笑着摇摇头。 小昭没上过学激动还能理解,但桑兴皓以前可是上过私塾的,知道私塾不是玩乐的地方,他怎么也跟着激动? 桑榆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桑兴皓却是撇撇嘴:“村里的孩子玩来玩去也就那些东西,还不如上私塾学习呢。” “哦?那是谁整日见不到人影,不到饭点绝不回家的?”桑榆一点都不惯着他。 “咳咳……”被她一语戳破,桑兴皓讪笑着挠挠头,“好吧,其实是宝儿他们也要来上学,我一个人无聊。” 要不然他昨日回家也不会立马把这事告诉阿姐,能肆无忌惮地整日玩耍,谁没事想去私塾摇头晃脑的跟着夫子背枯燥的古文。 “难怪,我就说你昨日怎么回来那么早,合着赵宝儿他们昨日就来报过名了吧。” “嘿嘿。”这下桑兴皓只嘿嘿的傻笑装傻。 “行了,既然要上私塾,后面就跟着夫子好好学。”桑榆没在这事上难为他,招手将小昭叫到身前。 “小昭年纪比你小点,算是你的妹妹。一家人出去,日后你身为哥哥要照顾妹妹知道吗?不要让她在私塾里受欺负。” 这点桑榆得提前交代清楚,小昭不会说话,虽然能写字,但她这孩子本就内向,万一在私塾里受了谁的欺负,说不定都不会主动告诉她。 这个时候,年纪比她大上一点的桑兴皓就该承担起哥哥的责任,负责照顾妹妹。 “我是哥哥?”听见这个词桑兴皓当即便是两眼放光。 身为全家最小的他,家里谁说话他都得听,一直盼着娘亲再给他生个弟弟或者妹妹,没成想这个愿望这么快就成真了。 虽然这个妹妹是捡来的,但怎么着也是妹妹不是。 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胸膛上,把自己拍得龇牙咧嘴,还得强撑着说:“包在我身上,保准谁都不敢欺负小昭妹妹。” “真乖。”桑榆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一人的束脩一百二十斤粮食,两个人就是二百四十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峡谷外的集市上就能买到。 虽然总体算下来比岭南城中要贵上那么十几文,但人家辛辛苦苦运过来,总归是要挣点的。 桑榆懒得再去岭南人肉背粮食回来,便叫上桑永景和桑兴嘉背上竹筐,准备去集市上买粮食。 她想得倒是挺好,可惜会算这笔账的不仅只有她一个。 昨日下午便有私塾新开的消息传出,等她今日再去买粮,早就被人抢购一空。 “……那咱们跑一趟岭南城吧。”桑榆望着空荡荡的运粮板车,只能无奈叹气。 眼前这副场景,让她梦回小学刚开学那会儿的文具店,但凡去迟一秒,什么包书皮、作业本统统售罄。 没想到现在自家弟妹上学,她也能经历同样的场景。 三人正想趁着天色还早,早去早回跑一趟岭南城买粮食。 毕竟柴夫子的束脩虽然没有明确明日就要送过去,但明日孩子就要上学,总不能学费还欠着吧。 没等离开集市,却被人叫住:“桑姑娘!” 这个熟悉的声音与语气,桑榆眉毛一挑,沈家终于打算来找她说正事了。 “沈秀才。”她转过身朝快步赶来的沈映书笑着点点头。 “伯父、桑兄,你们这是打算去哪?”沈映书一一问好。 “家里孩子要上私塾,这不是打算买粮交束脩嘛,结果粮卖完了,就想着去岭南城跑一趟。” 桑永景见到他,当即上前一步将桑榆挡在自己身后,主动接过话茬。 第二百四十六章 足足七十五两雪花银 别的事情上他可能没什么眼力见,得旁人提醒才能明白过来,但这种明摆着对自家女儿有不轨之心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三个人站在一起,远远地就直接叫桑榆。还叫什么桑姑娘,那是你能叫的吗?关系有那么亲近吗?一听就知道没安好心。 桑永景看沈映书的眼神颇有几分后世老父亲看黄毛的警惕感,再加上他曾经被对方姐夫打过一顿,那就更加看不顺眼。 “买粮?” 沈映书原本看他们在粮摊前驻足就猜到是这原因,此时当即便说:“那去什么岭南城,跑一趟太过麻烦,直接从我们家里拿就是。” 他们家的囤粮可不少,古代不像后世交通便利,需要什么东西点个外卖、买个快递就能送货上门。 但凡家里有点底子的,谁家不囤点粮囤点金银以备不时之需。 暂且不提他对桑榆的那点心思,光是她之前救了他家姐姐和外甥的事,这份粮就是白送又如何。 “诶,那哪成,不能白拿你们家的粮。若是有余粮,我们便按市价买上两百来斤。” 不想跑是真的,但不想占他家便宜的心也是真的,桑永景可不想因小失大。 沈映书知道自己如果非要送,他们一家肯定不愿意收,顺势答应下来,也说出自己这次真正的来意。 “也成,正好家父这两日也准备好了谢礼,想着寻个好日子送上门,今日你们过去便当面交给你们。” 站在桑永景身后的桑榆心思电转,感觉自己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 如果谢礼只是些酒水、布匹之类的东西,那随便什么时候直接送上门去就行。 只有特别值钱的地契一类东西才会想着当面转交,就是不知道是村外的田地还是岭南城中的宅子。 两者她都挺喜欢的。前者明年正好可以栽种辣椒、扩大规模。后者的话,卖掉换成钱,离买下小饭馆的目标又能迈近一大步。 沈映书的摊也不看了,让人帮忙看着东西,领着三人回家。 刚一进院门,他便朝屋内大喊一声:“爹,我领着桑伯父他们来了。” 这应该是桑榆她们头一次见到沈文赋主动出门相迎,他脸上挂着笑,乐呵呵的看着三人走近。 “早上起来听着喜鹊在枝头鸣叫,就知道今日必有好事发生。没想到竟是贵客登门,快请进。” 落座之后,他亲自泡茶,给一人倒了一盏。 “桑兄背着竹筐,是打算去哪啊?”沈文赋喝了口茶水,这才问道。 “是这样的……” 桑永景将打算买粮却被告知已售罄,正打算去岭南又被沈映书叫住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一听是要买粮,沈文赋当即便大手一挥,允诺出三百斤的份额:“粮食家里有,桑兄怎么还见外呢,等会儿就让映书给你们装上三百斤。” “太多了太多了,用不了那么多。”这比预期要买的数量还要多出六十斤,桑永景当即便要拒绝。 桑榆却是适时出言:“诶,爹,这个量不多。就先谢过沈村长,解了我们燃眉之急。” 六十斤的粮食,从哪买不是买,一家人吃饭要不了多久就能消耗掉,何必为了那点零头斤斤计较。 既然要领这份人情,那二百四十斤和三百斤本就没差。 她主动开口说话,沈文赋的目光也顺势看过去,脸上的笑容不变:“桑小娘子,之前多亏是你及时出手相救,檀儿才能顺利生产。” “本该及时上门道谢,不过谢礼有些耗费时间,直到昨日才备齐,这才耽搁下来。” 这话有点不好接,桑榆微微一笑。 “卉儿姑娘求到我这,恰好我又学了点岐黄之术的皮毛。汪夫人福大命大,我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哪担得起什么谢。” 她从一开始立的人设就是,不太懂医术,能救活人全是对方命大,从没有以救命恩人自居。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说的话正合沈文赋的心意,还是话里的‘汪夫人福大命大’取悦到沈文赋。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哈哈哈,桑小娘子太过自谦了。映书,还不快将谢礼拿给桑小娘子。” 这东西应该早就提前准备好,沈映书从堂屋正中的案几上拿过一物,放到桑榆身侧的桌子上,而后退回原位坐下。 桑榆视线落在那物件上,见是一方上过清漆的木盒,倒不觉得奇怪,拿起轻轻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摞纸质地契,仔细一看便能瞧见上面写着的清溪村字样。 果然,是村子外的土地,这点跟桑榆猜想的一样,就是量有点大,粗略一看得有十多亩。 沈文赋开口解释:“先前一直想着要用什么作为谢礼,总觉得什么都不合适。” “后来还是映书这孩子提醒,我才想起来,桑家初来清溪,怕是没什么田产。” “这里有十五亩良田,一部分在村外峡谷口不远的地方,另一部分在清溪上游的环山平原中,皆是开垦过的土地。” 十五亩良田,这个数量有点超乎桑榆的预料,她本以为最多也就十亩。 而且得着重注意一下良田这个词,来到这边这么久,桑榆对于当地的一些情况多少也算有了点了解。 田地一般分为上、中、下三等,能称得上是良田的,最起码也得是中等田起步。 一亩田地最少也得五两银子,这可就是足足七十五两雪花银。 七十五两……在心算得出这个数字的时候,桑榆下意识的便是呼吸一滞。 她累死累活忙了这么久,做了那么多的小吃甜饮,到现在挣的钱加在一起,也没有七十五两。 她很快便意识到这份礼太过贵重,自己不能收,完全没有什么一夜暴富的激动,当即起身推辞:“沈村长,这太多了,我受不起,您还是收回去吧。” “诶,送出去的谢礼哪有往回收的道理。” 见她没有犹豫立马拒绝,沈文赋眼中闪过一抹满意之色,不贪财知进退,确实是个家教极好的孩子,映书的眼光不错。 第二百四十七章 那救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行不行,这个我真不能收,太贵重。”桑榆依旧不肯收,“不过是举手之劳,哪能收如此重礼。” 七十五两啊,普通的老百姓辛辛苦苦忙活一辈子,可能也就挣这么多钱,现在她要是松个口直接就能拿到手。 要说不心动的话,那肯定是骗人的。可再心动,那也得拿得住。 无缘无故给这么多钱,哪怕是借着谢礼的名义,也太多了。 桑榆也不是个傻子,沈映书对待她的态度明显跟对待别人不同。她要是现在收下这份谢礼,转头估计就得有媒人上门提亲。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前脚收钱后脚拒婚,得罪村长一家,以后还想不想在清溪村里混? 为了避免那种事情的发生,她就是再不舍也得硬着头皮把这份谢礼给推辞掉。 “我家女儿和外孙两条命,难道还不值这点钱吗?”沈文赋佯装生气。 “沈村长,您有爱女之心我明白,只是谢礼过重,对我也是一种负担。” 知道自己一张不拿也不行,桑榆索性从盒子中随手拿起两张地契:“不然就拿两张地契当谢礼,这事就这么过去,您看怎么样?” 两张地契,十两银子,这钱当做救命之恩的谢礼也该差不多了,再多要未免太过贪心。 “桑小娘子可真是个妙人,坐,坐下喝茶。”沈文赋没说同不同意,只一味地让她先坐下喝茶。 知道他这就是默认的意思,桑榆心头暗暗松了口气,顺势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三人没待太长时间,坐不住的桑永景便借口还得给家里孩子准备笔墨,背上粮食回家去。 一共从沈家买了三百斤的稻米,按集市上的正常市价给的钱。 看着三人背粮回家慢慢走远的背影,沈文赋幽幽叹了口气。 陪在他身旁的沈映书一愣,旋即便问:“爹,为何叹气?” 明明桑榆表现得很好啊,既不贪财又知进退,跟他爹问答时也有度。 沈文赋看了眼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又是一声长叹:“傻小子。”而后便背着手回屋去了。 这边桑永景也在问桑榆:“榆儿,刚刚沈村长给你送那些地契,怎么不都收下,值不少钱呢。” “……爹,咱们家还没沦落到要靠卖女求荣这份上吧。” 桑榆白了他一眼,她这爹就这点脑子还自诩聪明想要管家呢。家要真交到他手上,要不了半个月就得散架。 “嗯?”桑永景没听懂她的意思,刚刚不还在说谢礼的事嘛,怎么一下说到卖女求荣上面来。 连旁边的桑兴嘉都看不过眼,主动开口给他解释:“爹,这是岭南是村子里,哪有人一出手就送几十两雪花银的,怕是聘礼也就这个数。” 要是在京城出手救人,对方送个几十两甚至几百两银子,他们都会觉得见怪不怪,因为当地富户多,谁家都不缺这点钱。 可放在岭南放在清溪村,下村这一片有几个人家能随便掏出几十两银子当做谢礼的。 对方显然还别有所求,现在轻飘飘地收下容易,日后要是想再退回去,可就没这么简单。 “没错,还是大哥看得透彻。”桑榆夸了一句,从腰间掏出那两张地契仔细一看,当即便是一喜。 她当时看似随便一拿,但拿的却是最上面的两张。 要知道,但凡买过东西或者送过礼的,就该明白,最好的、最拿得出手的得放在最上面。 而她现在手里的两张地契,赫然便是清溪源头那片平地之中的两亩地,彼此相连,开垦栽种收割都要省事不少。 “这沈家还真舍得,两块这么好的地说送就送。”桑榆看着地契啧啧称奇。 “小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看你……还是少与那沈秀才来往。”桑兴嘉劝了一句。 “我晓得。”桑榆已经尽可能地避开与沈映书见面,但村子就这么大,难免碰着。 回到家中,桑榆将两亩地契交给施老太太保管起来,等到明年开春她们一家就有现成的两亩良田。 “那救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桑永景仍旧对那一盒子地契念念不忘。 桑榆微微摇头:“等着吧,沈家的礼送了,汪家的礼可还没送呢。” 她可不会觉得这事沈文赋出面之后就再无下文。 汪顺跟着沈家混得不错,又娶了沈家的女儿,家底颇丰。 若是不给她这个夫人和麟儿的救命恩人送上一份厚礼,日后指不定怎么被人在背后议论。 至于他到现在都没表态,多半跟沈家一样,在憋着准备到时候给她搞个大惊喜呢。 沈家的东西太过丰厚不能收,但汪家的,只要不超过五十两,她都敢收。 桑榆让桑兴嘉再背上一大筐的竹筒去找王木匠,顺便把之前定做的那些刻有兰花的竹筒带回来,差不多该开摊了。 这次她在刻兰花的基础上,又多加了个要求,给竹筒加上个大小刚好的盖以及盖上能插芦苇杆的洞。 如此一来,端着竹筒行走在路上,就不用再担心路上的灰尘或者不小心泼洒出来。 多加上一道工序,工费连带着也水涨船高。 让原本整日闲着没事,不是晒太阳就是睡觉的王木匠一下梦回曾经学徒时候的忙碌生涯。 他甚至觉得这个活要是再这么增加下去,他怕是还得再收两个学徒帮忙。 次日清晨,依旧是天还未亮的时候,桑榆、桑永景、桑兴嘉三人便挑着担背着竹筐往岭南城而去。 束脩的粮食昨日下午便送去了柴家,等天明后谢秋槿直接带着两个孩子去上学就行。 内城河边,夜间歌舞不休、灯笼高挂的盛景此时一片冷清,河上甚至还飘着淡淡一层白雾。 青寰街,岭南城最为高雅繁华的一条街。 街尾便是青松书院,内有曾进士及第的夫子、地方闻名的大儒教学,来往学子皆是城中富户权贵子弟。 街道两旁多是茶楼、舞坊、棋院、琴阁,以及各类书店,不少小姐公子闲来无事都爱来这条街上聚聚。 第二百四十八章 青寰街 想在城中摆摊,自然不是东西一撂就能随便摆的。若是如此,人人都去做游街小贩,朝廷去哪收税。 跟在坊市中摆摊有点类似,想在城中摆摊得先去找城务司提交一份摆摊的申请。 写明要卖什么东西、在哪几条街卖,再按售卖东西的品类预交上一定的税钱,这才能领到允许摆摊的证明。 这种东西,要是想老老实实地走流程指不定需要多久。桑榆直接拜托刘茂动用钞能力,异常顺利地办理好。 她这两天没有立马开始去青寰街摆摊,就是在等这份证明。 从刘茂手里接过证明,那是一张材质较硬的类似于牛皮类的纸,上面写着允许售卖的品类和范围,青寰街正包括在内。 “这个跟坊市的牌子一样,会定期有人查验吗?”桑榆好奇地看了看,感觉上面还挺空。 “会的。每日都会有人在上面写下日期,满三十次后去城务司交税换证。”刘茂点头。 “难怪这张纸这么空。”合着是留着给人写日期的。 桑榆点点头,将硬纸塞进腰间收好,抬头看向刘茂:“今日你来送东西,是不是耽误出摊了?” 刘茂微微摇头:“我请了人帮忙,一会儿不在没事。” 先前卖串串还好,他一个人操作熟练以后还能忙得过来。现在既卖串串又卖关东煮,他就只能请人帮忙。 “关东煮卖得怎么样?应该还行吧。” “卖得很好。” “那就行……” 说完这句之后,桑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一般情况下把东西交给她,手头又还有别的事,不是该立马就走吗? 但她见刘茂巍然不动的模样,根本不像是想走啊。 她实在没忍住,索性直接就问:“你不回去?” 刘茂依旧摇头:“青寰街很乱,我跟你们去一趟。” 这下桑榆明白过来,合着是想帮她啊。 青寰街既然是小姐公子们出行的地方,地痞流氓显然是不会有的,那就是……官差? “查验证明的官差会吃拿卡要?” “嗯。”刘茂轻轻点头。 不要小瞧他这种之前混迹在灰色地带的小角色,看似不起眼,实际上对城中的各种事最为了解。 就像桑榆手中的证明,若不是刘茂去办,就算有钞能力,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收。 送礼也是门学问,如何能将礼送到对的人手上,那才能真正使上力气。 “我跟你去一趟,看见我,以后他们不会欺负你们。”刘茂一如既往地少言寡语,但有事他是真上。 能在青寰街当差的,实际上或多或少家里都有点背景,毕竟没人敢在这里闹事,周围商户还得孝敬他们,着实是一份肥差。 于是那些在青寰街当差负责管理治安的官差,对小姐公司谄媚,对商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小贩走卒耍横。 这点桑榆有预想过,但她没想到有时候光有钱也不顶用。 毕竟你贿赂的钱越多,他们下次的胃口就越大,跟个无底洞似的怎么也填不满。 “行,这事算我欠你一份人情。”想明白这事的桑榆一口答应下来。 “是我欠你。”两条命的恩情哪是这点小事就能报答的。 没去跟他争辩,有些事桑榆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一行四人往青寰街走,大清早的街道上基本没什么人,连路旁的商铺都没开几间,显得格外冷清。 “看样子咱们来早了,下次可以等正午再来。”桑榆见状开了句玩笑。 “没事,来得早也能占个好位置。”桑兴嘉倒是看得开。 街上空荡,四人挑了处位于街头不远、靠着一家琴阁的地方撂下东西占位。 等了好一会儿之后,天边太阳渐渐升起,摆摊的人越来越多,两旁铺子全都开门营业,街道上才渐渐热闹起来。 听着身后不远处琴阁中传来的悠扬琴声,桑榆啧啧感叹:“我选的这位置真不错,还有免费音乐听。” “小妹,你别闹了,咱们这奶茶根本没人买啊,要不……吆喝两声?” 桑兴嘉眼看着身旁、对面的小吃摊都开了张,自家摊位却迟迟没人来买,有些心急。 “大哥,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桑榆依旧不紧不慢,慢悠悠地从桶中舀出奶茶配上一大勺的珍珠。 “正好我看见那边有书店,要不你去瞧瞧,有喜欢的就买下来。”四个人围着一个小摊忙活,着实挤得慌。 “我去书店?”桑兴嘉一愣,他确实喜欢看书,可今日来不是帮忙的吗? “对,人太多也不好,那些小姐们都不敢靠近。” 桑榆这话半真半假,几个男人站在她身后确实带着股压迫感,但也不至于让人不敢上前。 桑兴嘉却信了她的话,真以为是自己的原因:“那我先去书店待会儿,等下再回来替你。” 他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之后,桑永景面带微笑看向她,俨然一副等着听从安排的乖巧模样。 “……爹,你就去后面坐着吧,等会儿来替我。” 也不知道是因为桑兴嘉离开她们这个摊位的压迫感少了点,还是桑榆摆在前面的几个竹筒引起人家的好奇心。 很快便有人上前,那是个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的富家小姐,穿着一身绸缎,配饰多是金银玉器,一看就很有钱。 “你这卖的是什么?我怎么从未见过?”仲雪茹好奇地看向她摆在前面的几个竹筒,筒身上还刻着兰花,颇为雅趣。 “这位小娘子眼神真好,我们这珍珠奶茶今儿头一回来青寰街售卖,您是第一位上门的。” 桑榆毫不吝啬夸奖,上来就是什么‘头一回’、‘第一位’,大大满足对方的虚荣心。 而后才仔细介绍:“珍珠奶茶,用的是今晨刚挤的牛乳配上红茶煎制而成。加上糖渍过的珍珠丸子,喝起来层次丰富,您要不要尝一尝?” 听起来感觉还不错,仲雪茹也不问价,轻轻点头,当即便有人拿出钱袋付钱。 桑榆顺势现场组装一杯珍珠奶茶递给对方。 第二百四十九章 贪心不足蛇吞象 接过丫鬟递来的奶茶,仲雪茹轻轻抿了一小口,原本兴趣缺缺的她顿时精神起来。 这珍珠奶茶,味道还不错啊,她能喝出明显的牛乳味与茶香,一看就是用的真材实料。 自小吃着山珍海味长大的她,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没有吃过喝过。 之所以愿意买这杯珍珠奶茶,不过是见其用竹筒作为容器,上面还刻着兰花,这才有了几分兴趣。 对于味道并没有太大期待,然而在尝到味道以及香甜软糯的珍珠后,她瞬间便被折服,这口感她太爱了。 “嗯……你这珍珠奶茶,做得不错。”留下一句赞赏后,仲雪茹捧着奶茶离开。 桑榆:“……”她缺你这一句夸吗?不错都不给身边两个丫鬟买两杯吗? 好在自打开张之后,陆陆续续便有不少人来买奶茶,有的是小姐本人,有的则是丫鬟,基本上没瞧见有男人来买。 就在桑榆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卖货思路有问题的时候,终于有一个男人主动上前。 “这是……珍珠……奶茶,对吗?”来人一身麻布,显然是个小厮一类的下人。 “对,是的。”桑榆点头,满怀期待地看向他。 既然对方知道珍珠奶茶这个名字,就说明应该是从他人口中得来的,指不定就是个大客户。 果然来人下一秒便是一句:“买得多能送过去吗?” “可以,当然可以。”桑榆满口答应下来,大客户自然值得响应的服务态度,“要多少?” 来人想了想,报了个数:“十杯吧。” 自家公子只说要买点请同桌之人品尝,也不知道他离开的这会儿工夫有没有别家公子过来,多买几杯总是不会出错的。 桑榆两眼一亮,她就说这是个大客户吧,上来就要十杯。 她动作麻利地舀奶茶装珍珠插吸管,等将十杯奶茶装好后,叫上桑永景和刘茂跟着对方去送货,自己留下来看摊。 倒不是她觉得自己姿色过人,怕过去被那些公子少爷们看上调戏。 而是那些官差迟迟不到,她怕留桑永景在这里恰好遇上处理不当。 要是留下刘茂看摊,他倒是能处理好,就怕连钱都一并自己出了。 恩情归恩情,生意归生意。虽然长期相处注定不能将这两样东西分得太开难免混杂,但这种钱她还是想自己出更加安心。 刘茂没多废话,拿上奶茶就跟着小厮去上门送货,准备快去快回。 也不知道是真就这么凑巧,还是看准了桑榆身边的男人全都离开。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两名身穿官服官差打扮的人来到摊位前。 “瞧着脸生,头一次来?你的证明呢?”稍微高点的那个官差上下打量了摊位上的东西几眼,这才开口问,语气傲慢。 桑榆赔着笑:“官爷,这是证明。今日头一回过来摆摊,您二位办差辛苦,尝尝这奶茶味道如何。” 说着她又忙做了两杯奶茶恭敬地递给对方。 没急着去拿她递来的奶茶,提着日期小印的高个官差将手中的证明翻来覆去地看,像是要看出朵花来一样,却迟迟不肯盖章。 瞧见这一幕,桑榆心中冷笑,果然是吃拿卡要样样精通啊。 他们明明想要钱却也不直说,只是堵在摊位前,旁人便不敢上前购买,一般的小商贩哪能经得住这般磋磨。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钱袋,垫在竹筒下再次递过去:“官爷,您尝尝这奶茶,看看合不合口味。” 这次旁边的矮个官差才终于伸手接过,轻轻垫了垫,估摸着里面差不多得有个百来文的铜钱,他才笑着喝了口奶茶。 “嗯!味道挺好。” 直到此时,那名高个官差终于看清了证明上的印鉴,将刻着今日日期的小章往上一敲,一个鲜红的小印便落在证明周围一圈的空白上。 “小娘子生意兴隆啊,明日我们哥俩再来检查。”留下这句话,两人捧着奶茶往下一处摊位继续检查而去。 “……贪心不足蛇吞象。”待他们走远,桑榆小声骂了一句。 她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刘茂一定要跟着她过来,因为听那两名官差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每日都要来这么一遭。 袋子里装着百枚铜钱,一日还好,若是日日如此,普通老百姓谁能负担得起这般盘剥。 可不是人人卖的东西,都有桑榆这奶茶的利润。许多小贩本就是赚取些微薄利润,再被他们盘剥后,哪还能挣得到钱。 难怪这青寰街如此热闹,街边商贩数量却还不如坊市内的多,原来都是被这些官差给欺负怕了。 刘茂和桑永景回来得很快,但还是错过了官差过来的那段时间。 远远地看见前方两名官差的背影,刘茂眉头微皱,看向桑榆问:“他们来过了?” “嗯,给了一百文,说是明日还来。”桑榆实话实说。 她倒是能使些小手段报复一下对方,但明面上还是得认栽乖乖拿钱,这事只能指望刘茂来办。 民间有句俗语‘民不与官斗’,里面的‘官’可从来不是单指县衙大堂上坐着的那位。 但凡在公门中办事的,在普通老百姓这里,都是‘官老爷’。 刘茂轻轻点头:“知道了,我去去就回。”留下这句之后,他便朝着前方的两名官差追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桑永景有些不解:“榆儿,他打算怎么做?直接跟那两名官差说以后别收我们的钱?” “我也不知道,但我猜……应该不是爹你说的这法子。”桑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刘茂要怎么处理这事。 不过这简单,等他回来仔细问问就是,只要不涉及什么隐秘之事,刘茂应该都会直言不讳。 还没等刘茂回来呢,那边的桑兴嘉却是折返回来。 “嗯?大哥,你怎么回来了?”桑榆有些疑惑。 桑兴嘉耳朵绯红一片,沉默半晌憋出一句:“……我回来帮忙。” 他本来在书店闲逛,没想着岭南这种小地方书店中能淘到什么好书,只是想过会儿再回去帮忙。 却没想到遇见几个附近勾栏里的年轻歌姬,见他容貌出众,便言语颇为开放地调戏他,他逼于无奈这才匆匆离开书店。 第二百五十章 嘬一口嚼嚼嚼 他这话桑榆没太在意,回来了那就正好替她一会儿,她还想着在周围转转呢。 “那你来替我,我出去转一圈。” 桑榆想转转自然不是觉得摆摊无聊想去周围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就这年头的科技发展,娱乐项目说来说去也就那几样。 无非就是杂耍卖艺、唱曲跳舞、弹琴吹箫之类的,刚好,她没什么艺术细胞去欣赏这些。 她真正想做的,是调查一下周围的环境,看看哪里聚集的人群多,要是能再推销一下自己的奶茶,那是最好。 她顺手拿了杯先前装好放在旁边的奶茶,用芦苇杆搅动沉底的珍珠,留下一句:“我等会儿就回来。” 便吸溜着奶茶跟个街溜子一般晃晃悠悠地往街上走去,只留下父子俩面面相觑。 寰,王者封畿内县也,指帝王都城千里范围内的直属领地。 敢以此作为一条街道的名字,由此可见城主对这里的看重。 街道两旁各种商铺都有,酒楼也有好几家,但更多的还是茶楼、琴阁一类雅趣之地。 桑榆转了一圈之后,很快锁定目标,来到一处茶楼,茶楼正中正有一名蓄须的中年说书人在讲故事。 她没上二楼视野更好的地方,让小二给她找了处偏前的位置坐下,确保茶楼绝大部分人都能看见她。 然后她点了碟点心,要了份干果拼盘,就着奶茶一边吃一边喝一边听故事,那叫一个惬意。 这年头的茶馆和说书人绝配,是很多有钱有闲之人打发时间的最佳去处,点上一壶茶两碟点心,就能畅听一下午。 不过既然是小姐公子们惯常出没的场合,青寰街上的茶楼自然不能像别处一样荤素不忌,什么江湖草莽的故事都随口说来。 台上的说书先生讲的多是些话本里或本朝发生的著名事件,再加上一些自己的改编,编成新故事讲给看官听。 此时他说的正是牧良渊牧将军,凭借一己之力击退敌国十万军的故事。 这事桑榆之前就跟桑永景打听过,所谓的敌国十万军呢,想也该知道,一个偏僻小国哪能凑出十万甲士。 不过是五千甲士、三千骑兵、一万的步兵、弓兵,一两万的后勤辎重补给部队以及数万征召而来的民兵,虚称十万之众。 而牧良渊也不是什么神祇转世,凭借肉体凡胎就能一人挡住数万的敌国大军。 他仗着天险,领着手底下三千冠羽军,硬是守城不破,歼敌数万。最后等来援军,将敌国大军撵回去,并追击轻取敌国边境三城。 也不知道这个守城成功且顺势追击的成功一战,怎么就被吹成如今这般‘一人击退敌军十万’的玄幻故事。 哪怕知道内情也不影响桑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还真别说,这年头凭借本事吃饭的人,都有两把刷子。 在说书先生的嘴里,牧良渊一人出城迎战敌国十万大军,千人围杀,他却杀出重围,直冲入对方军营,斩断敌国军旗。 “啧啧啧,这想象力,不去后世写小说可惜了了。”桑榆小声感慨一句,而后才想起自己来做的正事。 只见她剥开干果,嚼着内里的果仁,端起手边的竹筒。 然后“咕噜噜”喝下一大口,再发出一声舒爽的“啊——”。 说实话,看起来不太雅观,更不像一般小娘子那样注重脸面与礼节,但……看着是真香啊。 忙碌着给各桌添茶倒水的小二突然间发现,自家茶楼的果干销量暴涨,几乎每桌先前没点果干的都要了一份。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动作让果干销量翻了一番,桑榆继续嘬着芦苇杆,将底部的珍珠吸起,鼓着腮帮子嚼嚼嚼。 过一会儿喝一口奶茶嚼嚼嚼,吃一口果干喝一口奶茶嚼嚼嚼…… 渐渐地,就有人坐不住了,毕竟大馋丫头大馋小子什么时代都有,尤其是坐在她附近能闻到那股奶茶甜香的人。 桑榆只感觉肩膀被人轻轻碰了碰,她疑惑地回头去看,鼓起的腮帮还在继续咀嚼着。 “小娘子,你喝的这是什么啊?我看着感觉还挺好喝的样子。” 问话的是个跟桑榆差不多大的年轻姑娘,身旁还坐着个一般大的女孩子,应该是两个好友约着一起出来听书。 “珍珠奶茶,就在那边琴阁旁边摆摊的小贩那里买的,挺好喝的,这珍珠嚼着还挺上瘾。” 明明是自家的珍珠奶茶,桑榆却眼也不眨地说是从小贩那里买来的。 有了地址,接下来要办的事就很简单。 茶楼的小二可不仅仅只有提供茶水点心的服务,帮客人去外面买小吃那也是家常便饭,何况还能拿赏钱,他们向来愿意做这事。 没过多久两杯跟桑榆手中端着的一模一样的奶茶出现在两名小姑娘的手中。 她们比桑榆要含蓄不少,先轻抿了一口,发觉味道确实不错,甜丝丝的,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然后又学着桑榆一样,嘬了口珍珠咀嚼,越咀嚼眼睛越亮。 这珍珠奶茶果然有趣,尤其是这珍珠,咀嚼起来和奶茶的味道融合在一起,竟又提升了些许奶茶的口感。 于是接下来一楼的场景就变成了三个人一起端着奶茶,嘬一口嚼嚼嚼。 有聪明人见那两位是交代小二去跑腿,当即便指挥着小二去买。渐渐地,茶楼中的七八成人,手中都端着杯竹筒奶茶。 要是有不知内情的人走进来,没准会误以为这竹筒奶茶是这家茶楼的特色。 随着牧良渊一人连破十三城的故事讲完,桑榆手中的奶茶也喝下去大半杯。 她悄悄环视一圈,见人手一杯竹筒奶茶,满意的悄然离去。 端着剩下的半杯奶茶另外找了家茶楼如法炮制一番,等在场的人也都喝上奶茶后,她才翩然而归。 “怎么样?奶茶应该卖的差不多了吧。”虽然是问句,但桑榆却胸有成竹。 本来还想着给她显摆生意特别好的桑永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那些人是你叫来的?” 一波人接着一波,他还以为是自家奶茶的味道好,没想到依旧是桑榆的功劳。 “可以这么理解。”桑榆微微一笑。 第二百五十一章 你给我详细说说呗 “卖的差不多了,连带着那些冰糖雪梨也被抢购一空。” 桑永景打开桶盖,给桑榆看了眼,此时桶中只剩下浅浅一层底。 桑兴嘉有些好奇,为什么桑榆出去一会儿功夫,能让这么多人过来。 “小妹,你用的什么法子,能叫来那么多人买奶茶。” 桑榆嘿嘿一笑:“嘿嘿,天机不可泄露。” 浅浅卖了个关子,等桑兴嘉和桑永景连带着刘茂都用期盼的眼神望向她,等着她给出解答的时候。 她将自己所做的一切说了一遍。 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她们的奶茶味道本身就不错,只是缺一个传扬出名声的机会。 在茶馆喝茶听书的人,本就喜欢边喝点东西边听,寡淡的茶喝得多了,奶茶却是头一回见。 再加上周围人群的带动作用,本就喜欢跟风合群的众人便纷纷都要尝尝这奶茶究竟是什么味道。 “榆儿,你这法子好啊,以后咱们干脆直接去茶楼门口摆摊算了,肯定一会儿就能卖完。” 听完她的话,桑永景当即大喜过望,两家茶楼一会儿工夫就把她们带来的奶茶抢购一空,以后难道还愁卖不出去吗? “不可。”没等桑榆出言,桑兴嘉就先摇头否决这个提议。 她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己大哥,没想到他的商业眼光还不错嘛,知道不能这样做。 “为何不可?”桑永景不解地看向他。 桑兴嘉先看了眼桑榆,见她眼怀鼓励之色,便试着开口说出自己的看法。 “茶楼本身就有售卖茶水和饮品,咱们的奶茶与他们有着天然的竞争关系。远远的还好,要是真到门口去摆,怕是会被直接撵走。” 撵走已经算是较为和善的做法,能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谁没点背景没靠山。万一惹怒对方,没准什么时候人就没了。 “大哥说得很对,不过嘛……”桑榆先是点头肯定桑兴嘉的看法,而后又说,“不过咱们明日就去茶楼门口卖。” “啊?” 桑永景和桑兴嘉一时傻眼,刚刚不还说不能去吗? “放心,保证不会出事的。”桑榆神秘一笑,让二人继续看摊,自己去书店买了点纸笔。 要不说这年头能读得起书的都是些有钱人呢。 且不提上学堂上私塾交的学费束脩,就是配齐一套最为便宜的笔墨纸砚,也花了桑榆足足五百文。 虽然这里面有一定的位置因素影响,青寰街上的书店不会卖最劣等的东西,所以价格相对较高。 但就算去别的地方买,三四百文也得是要的。 笔墨纸砚是消耗品,根据使用速度的快慢,需要不定期地更换、补充,寻常人家哪能供得起。 “诶,小妹你买了纸笔,是给小弟和小昭买的?”见她手上提着的纸笔,桑兴嘉连忙接过。 “嗯,买一份,大家先用着,需要的时候再买。” 两个孩子识字也会写字,倒是不怎么要练字,她买这个主要是为了—— “写话本?”桑兴嘉满脸问号,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扯到写话本上面了。 “哎呀,大哥你就别管写的是什么了,等回去我说你记就行。” 桑榆去听说书人讲故事,又去了趟书店,为的自然不仅仅是奶茶的销量问题。 一杯奶茶二十文,刨去成本不算人工,差不多能挣个十二文。 她们带来的桶是卖串串时专门定做的大桶,一桶装满差不多五十升,按一杯奶茶五百毫升计算,也就是一百杯。 一天能挣一千两百文,再加上捎带着卖的冰糖雪梨,一天利润一千五百文。 这个数字绝对不算少,但对于桑榆来说,远远不够。 她早就打听过城内饭馆和酒楼的价格,酒楼暂且不提,那不是现在的她能够肖想的。 就只说饭馆,一家面积约三十到五十平的小型铺面,每月租金就得二十两,一年两百四十两。 租上一年花的钱都足以买下来,再加上装修投入、人员成本,最起码手上得有个三百两再去想开店的事。 现在桑榆手头上有多少钱?五十两都不到。 要想等着卖奶茶存够三百两,那得猴年马月,而且怎么可能一存到三百两她就全都拿出来开店。 家里别的事不管了?万一有人生病或者临时有事,家里一分钱都掏不出来又该怎么办,总不能去找沈家借钱吧。 所以她要想别的法子多挣些钱,写话本跟茶楼合作就是个不错的主意。 这个大应王朝,来自后世的桑榆并没有听说过。相应的,后世很多流传多年的故事,这里也没有。 她倒是能沾光做一回文抄公,把那些历史上耳熟能详的故事拿到这里来。 桑兴嘉满腹狐疑地看着她,话本……这东西写出来真会有人看吗? 不是他看不起桑榆,只是当下的时代背景如此。 市面上流传的那些话本多是些没能考上功名的酸腐儒生所写,全都是些情情爱爱、私相授受的幻想。 但凡稍微读了几本书的富家小姐都看不上这些,他是怕桑榆写出来的东西不受欢迎会受挫。 “刘茂怎么还没回来,再不来咱们可不等他了。”桑榆索性不再去跟他辩解,故事究竟如何,等她说出来自然就能够明了。 说曹操曹操到,桑榆本来只是随口提起刘茂转移话题,一抬眼却正好看见他回来。 “怎么样?事情办妥了?”她有些急切地问,由不得她不急啊,一天一百文,不是笔小数目。 刘茂轻轻点头:“妥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桑榆有些好奇,平白能让吃拿卡要已经养成习惯的人突然收手,简单的劝说或者贿赂可做不到。 “从源头掐断。”刘茂依旧言简意赅。 源头?桑榆咀嚼着这两个字,依旧想不明白,这事的源头是谁?官差的顶头上司亦或者管理他们的官吏? 他们收下的那些钱,大头肯定是交给上面的人。 如果刘茂有能力直接去找那些人解决这事,就不必等官差过来收完钱再解决。 她实在想不通,索性直接问:“你给我详细说说呗。” 第二百五十二章 怎么跟爹说话呢! 这事刘茂本来也没想隐瞒,见她追问便一五一十地说出实情。 “我领着他们去见了青寰街这一片道上的大哥,看在大哥面子上,他们不收你们的钱。” “……” 短短几句话,让脑内飞速转动,思考究竟要如何合理解决这个问题的桑榆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就这么简单? 不对。 她皱着眉看向刘茂:“那你要帮那位大哥做什么?”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饭,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道上大哥既然愿意帮忙出面,那刘茂必然也需要给出相应的回报。 没想到她如此敏锐地意识到这点,本打算将这事遮掩过去的刘茂毫无准备,一下答不上话来。 见他张着嘴巴却迟迟不说话,桑榆面色一冷,她不喜欢擅自替她做主的人。 “如果是什么要命的条件,你可以推掉。一天一百文我不是付不起,不需要搭上你的命。” 她脸上的愠色太过明显,刘茂顿时慌了神,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要命的条件,他就是想让我帮忙送一次货去钦州。” “送货?钦州?”桑榆一愣,眉头却是皱得更紧。 “什么东西?路上凶险与否?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刘茂可是她预定的金牌打手,可不能为了帮自己省点保护费而让他出事。 “一批上好的官窑瓷器,准备送到钦州销往海外的。走的多是官道,倒不凶险,主要是怕遇见盗匪,一来一回得一个多月吧。” 刘茂一一作答。 “把这事推了,钱咱们照交无误。”桑榆异常果断地否决此事。 刘茂不解:“为什么?不危险啊。” 桑榆冷笑一声:“呵,不危险?你要是真去了,到时候能不能落个全尸回来,还是个问题。” 官窑瓷器、官道、销往海外,这三个词加在一块,怎么看怎么都该是官府派兵专门押送的正经差事。 然而却落到一个曾经在灰色地带厮混的人身上,还是由道上的大哥给他分派的任务,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你要是还想给你老娘安稳养老送终,就把这事给拒了。不然以后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再也别来往。” 撂下这句话之后,桑榆也不管刘茂作何反应,叫上桑永景父子就走。 独留刘茂站在原地不动,拧眉沉思。 桑永景一边挑着担子跟上桑榆一边不时回头去看刘茂,几次之后终于按捺不住。 “榆儿,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个押送货物的差事吗?怎么闹成这样。” 在他看来这明明是好事才对。 接下这桩差事,既能帮他们免去每日贿赂官差的银钱,还能帮官府做事,没准哪天就被看中吃上公家饭,多好。 “好事?”桑榆脚下的步子一顿,桑永景差点没来得及刹住脚步一头撞上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抬眼就见桑榆冷笑着看着他。 “呵,那不如爹回去跟刘茂一起……去送死。” 这事要是能安安稳稳不闹出任何幺蛾子的过去,她以后就不姓桑。 “小妹!怎么跟爹说话呢!”一直默默听着的桑兴嘉眼见情况不对,连忙插话打断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意识到刚刚自己说的话确实太冲,桑榆短暂沉默过后,瓮声瓮气地对桑永景道了个歉:“爹,是我不对,不该这么跟你说话。” 她是真的生气,但桑兴嘉说的话很对,都是一家人,再生气也不该把怒火发泄到家人身上。 有她主动道歉递台阶,桑永景哪有不赶紧往下下的道理。 他摆摆手:“没事没事,爹也不对,不该什么都不懂就瞎问。” 桑榆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担忧顾虑全都说了一遍,而后又说:“我不想让刘茂去蹚这一趟浑水。” 她这么一说,桑永景也品出不对来。 “是啊,官窑瓷器、海外交易,一般该是官府派官兵沿官路护送啊,怎么能让刘茂一个白身领头呢。” “里面究竟有什么图谋我不清楚,但我真的不想让他为了一件小事而搭上自己的性命。”桑榆又是一声长叹。 这事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只能撂下狠话让刘茂去把这事给拒了。 有着之前的交情在,他应该会慎重考虑自己说的话,拒掉这桩差事。 “那你刚刚怎么不直接把这事给他说明白呢?”桑兴嘉忽然出言。 “他是为了帮我们的忙,才去请人家出面,而且在他眼里这只是一件很容易办到的小事。我真这么说,他是会深信不疑还是觉得是我多心?” 虽然双方已经合作了一段时间,但刘茂对她的信任基础有多深,这点桑榆实在不能确定。 如果她不把话说绝,刘茂没准就心存侥幸,觉得跑这一趟美差回来就能跟黑白两道拉近关系。 “难怪小妹你当时话说得那么绝。”桑兴嘉恍然大悟,他就说桑榆平日里绝不是这么绝情的人。 “算了,咱们先回去吧,等明日过来我再跑一趟刘家。” 嘴上说得再狠,桑榆到底不是个能够狠下心肠绝情寡义之辈,只打算明日再去刘家探探刘茂的口风。 回到家中,两个小朋友已经放学,正趴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划拉着什么。 瞧见桑榆回来,两人立马便丢下手中的东西迎上来。 “阿姐,我好想你。” 桑兴皓倒是许久没有说过这句话了。 桑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想我还是不想做功课?”别以为撒娇她就看不破他的真正目的。 “嘿嘿,主要还是想你嘛。”桑兴皓傻笑着装傻。 桑榆看向旁边的小昭,笑着问:“今日在学堂里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 小昭当即摇头,蹲下在地上写字:“没有,夫子和同学待我很好。” “那就好,要是被欺负了,就告诉姐姐,姐姐帮你打回去。”桑榆握拳做了个很是凶狠的表情,逗得小昭抿嘴直笑。 她不怕夫子教得不好,就怕小昭受到欺负还不敢说。 第二百五十三章 你行你上 对于孩子上学这事,桑榆还是很上心的,拉着桑兴皓问了问今日的教学情况。 学堂里各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有,像她们家里两个孩子这样,开过蒙识字念过书的倒是没几个。 于是柴夫子还是按照最基础的《三字经》开始教起,他们学过的,就当是复习顺便巩固一下知识。 “我刚刚看你们在勾画,是在写什么?” “是石板和炭笔,夫子发给我们的。让我们在上面写字,每个字都写满一百遍,然后爹娘签字明日带去学堂。” 桑兴皓两条腿倒腾得飞快,跑进堂屋拿上自己那块石板和炭笔又跑回来递给桑榆。 桑榆低头一看,手中的是一块比较扁平的鹅卵石。 上面已经被桑兴皓用炭笔写了几行‘人之初,性本善’,还留有一半空白区域。 这和她打算做给小昭的小黑板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只不过…… “柴夫子不是说,你们在学堂的笔墨纸砚由他来负责吗?” 桑兴皓点头:“是啊,在学堂的时候,我们用的确实是毛笔和竹纸。” 不等桑榆继续问,他又接着往下说:“不过夫子说光在学堂练字不行,回家还得勤学苦练,就给我们发了石板和炭笔。” 这下桑榆明白了,这位柴夫子可真是个妙人。 他知道有些学生虽然交了束脩,但家里条件并不是太好,不一定能买得起笔墨纸砚。 为了不让学生自卑,便给每个学生发石板和炭笔,既能练字又能省钱,用心良苦啊。 “夫子说得对,快去练字,不写完爹娘可不给你们签字。” 课后作业,显然不论是哪个时代的孩子都少不了。桑榆问明想要知道的事情,便催促着两人继续去写作业。 她将目光移向房檐下阴干的水泥板,要不她再多做点? 炭笔和鹅卵石刚用的时候,还算好清洗。 可等用上一段时间炭屑就会陷进鹅卵石表面的孔隙中,任由怎么清洗都洗不干净,到那时候要么换新的石板要么就只能凑合着用。 而且纯天然的鹅卵石石板,大多不平整,放在桌子上写字时高低不平,让人不敢用力。 连自家这两个学过写字的,在上面书写起来都相当费力,那些初学者又怎么会方便。 想到这,桑榆轻轻点头将这事记下,水泥板的材料不值什么钱,做一个是做,做一堆也是做。 不过她倒也没打算给每个水泥板都做成小黑板,水泥板材料不值钱,但墨贵啊。 哪怕只涂一面,涂上三五遍的,那也得消耗不少墨。给自家两个孩子用还行,提供一整个班的?等她什么时候发财吧。 桑榆走到阴干的水泥板和粉笔盘,伸手摸了摸,表面已经干透,就是不知道内里如何。 每根粉笔的长度受限于制作时的竹节长度而长短不一。 她随手将一根从中掰断,指腹按在断口处感受片刻,没有感觉到湿意,已经完全干透。 将这些粉笔捡起装进小筐里备用,又往那些表面干透的水泥板上浇了层水养护,桑榆这才心满意足。 看着她往干透的水泥板上重新浇水,桑永景满头雾水:“榆儿,这板不是干了吗?怎么又浇水打湿?” 他也是记吃不记打,前面刚因为问问题被桑榆凶过一顿,这边看见不解的事依旧照问不误。 听见他的话,桑榆还有些意外,回来的路上两人没怎么交流,她还以为桑永景得生她一段时间的气呢。 “现在的水泥板只是最外层干了,里面还没有完全凝固。浇点水能让内部更加快速地凝结,不容易开裂,后面使用起来也更加耐用。” 她尽量用他能理解的词汇解释一遍。 毕竟水泥的硬化、放热、浇水养护之类步骤的具体词汇后世可能很多人不懂,但水泥路刚浇好头两天要往上面浇水,绝对是常识。 “哦哦,原来如此。”桑永景微微点头,也不知道是真听明白了还是装作听明白了。 跟他多聊了几句缓和一下原先尴尬的气氛,桑榆这才掀开大棚的帘子,进去检查菜苗的生长情况。 很早之前种下的那些耐寒植物此时长势正好。 萝卜的绿缨长得老高,郁郁葱葱一大片,连藏在地底的萝卜都按捺不住,冒出个白色的小脑袋来。 芹菜、菘菜、莴苣、韭菜各自占了一小片地,同样长势喜人,看来她们家冬日里完全不用发愁没青菜可吃。 不过桑榆最关心的还是之前种下的银耳与辣椒。 掀开陶罐上封口用的油纸,桑榆伸着脑袋往下看,内里一抹晶莹剔透的白色朵状物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银耳种成功了! 大概是好事成双,小竹筐内的辣椒种子也成功发芽。 扁平的辣椒籽上方钻出一根极细的白色芽苗来,此时就可以转移到地里地栽。 辣椒的发芽率并不算太高,当时专门数出来的五十颗种子,只有一半不到的数量成功发芽。 桑榆用手仔细地挑出那些已经发芽的种子,一一栽种到地里,盖上一层薄土又浇了点水。 至于那些没有发芽的,她也没直接丢弃,继续放回小竹筐种盖上稻草保湿,没准过两天还有能出芽的呢。 等她忙活完这一切,晚上的饭菜也已经做好,该吃饭了。 自打家里的条件逐渐变好以后,做饭这事除非桑榆提前明确要求自己来,或者家里要改善伙食。 不然一般就谁在家里谁有空来做,做得最多的自然还是谢秋槿。 她倒也乐在其中,自家的相公、孩子出去忙活一天,她能做的也就是让他们回来就能吃上热饭。 对此桑榆没什么意见,做饭对她而言不算是一件难事,最开始她抢着做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其他人做得太难吃了。 大概是熟能生巧,现在谢秋槿的手艺比以前好太多了,起码什么菜都能做熟、能入口。 倒是桑永景颇有微词,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吃过桑榆做的美味佳肴再去吃普通的家常菜,他总是觉得吃得不够开心。 对于他这个毛病,当时桑榆只说了一句话:“你行你上。” 他就再也不敢提这个话茬,真让他来,他连把菜做熟都成问题。 这么一想,自家夫人的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的,而且才学做菜没多久,以后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第二百五十四章 《西游记》吴承恩 吃过晚饭,点上油灯,两个小家伙继续趴在八仙桌上写功课。 怕影响他们,桑榆拉着桑兴嘉一起坐到凉亭之中,点上油灯拿来笔墨。 “大哥,我说你记。” 见桑兴嘉磨好笔,桑榆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第一回,石猴出世……” 没错,正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西游记》,讲述师徒四人带着一匹白马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在西天取得真经的故事。 原文桑榆简单扫过一遍,碍于大片的文言文阅读起来困难,她没能看完。 不过这可是《西游记》诶,必须得看完原文才能记得故事? 电视剧、动画片、同人衍生作品,但凡沾上‘齐天大圣孙悟空’这个词,谁不得多看两眼。 既然她家大哥说这个时代多是些情情爱爱的话本,那她就要拿出一份前所未有的、无关情爱的新话本来。 “……却说那石猴见到祖师,说自己无名无性,被赐法名‘孙悟空’。” 桑榆这第一回说得很细,从石猴出世、见证同族死亡、出海寻仙拜师、一直到被菩提祖师赐名孙悟空,这才停住。 说话太多,她嗓子都有些发干,正想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喉,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个声音。 “然后呢,然后呢,阿姐然后孙悟空学会长生不老的仙法了吗?” 她回头一看,本该趴在堂屋桌上写功课的桑兴皓和小昭,两人不知何时蹲到她的身后,显然将这《西游记》第一回的故事从头听到了尾。 见有人出声,另一边藏在暗处的三人顿时也附和起来。 “是啊,榆儿,后面发生何事了?” 完全没想到那边暗处还有人,桑榆又是一惊。 眯眼细看,这才发现桑永景、谢秋槿和施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守在那里,还坐着小板凳。 “……你们想听就直接过来啊,干嘛藏着,吓我一跳。” 既然知道是自家人,桑榆顿时就不怕了,她悠悠然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 那边三人尴尬地对视一眼,带着小板凳来到凉亭中坐下。 本来谢秋槿和施老太太坐在后面乘凉夜聊,毕竟家里的孩子功课还没检查,再加上时间尚早也睡不着。 结果聊着聊着,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言不发安静听故事。 感觉距离太远有些听不清的两人拎着小板凳准备靠近点,就遇见了早就坐在那里的桑永景。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桑榆看见的情况,三人坐在一起偷听。 “哎呀,阿姐,我的好阿姐,你就继续再说一回吧。我要是今儿听不到孙悟空后面发生了什么,肯定连觉都睡不着了。” 跟知道害臊的大人比起来,桑兴皓仗着自己年纪小,竟是直接开始撒娇耍无赖,闹着桑榆再说一回。 “哦?我再说一回你就能睡着?保准不再闹了?”桑榆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本来她就打算按照一天两回的频率更新的,就是他不闹,等喝完水也得再说上一回的。 “嗯,我保证!”眼瞅着有戏,桑兴皓那是什么要求都能答应,连连点头,两眼放光地看着她。 在周围一众人的期盼中,桑榆微微一笑,开始说起第二回的故事来。 “咳咳,那就再说一回。第二回,学成归来……” 从菩提祖师教课,孙悟空尽皆不学,被敲了三下脑袋开始。到他夜半三更寻祖师学了长生之法、七十二变、筋斗云后学成下山。 若是按原本上的记载,第二回就停在孙悟空回到水帘洞,打跑占地的妖怪这里。 但桑榆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一家老小?她可记仇得很,刚刚被吓了一跳的仇还没报呢。 她十分自然地继续往下说,一直说到不善水性的孙悟空入东海龙宫要兵器,说到那根重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如意金箍棒才戛然而止。 “嗯,这一回就说到这里。”桑榆觉得自己留的点着实巧妙,又提壶准备倒水。 “阿姐,然后呢?” “榆儿,然后呢?” 这次桑兴皓和桑永景同时出声相询,其他人包括桑兴嘉在内皆是满眼期待,很想知道孙悟空能不能拿走这根一万多斤的棒子。 “然后?然后没有了啊,刚刚不是说就再说一回吗?我已经说完了。”桑榆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自顾自地倒水。 “阿姐,你再说一回嘛,最后一回。”桑兴皓都快急哭了,他实在是太想知道后续了。 桑榆却是不慌不忙,喝完手中的凉水后轻轻瞥了他一眼:“你的功课做完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明早还上不上学?” 跟她斗,哼。让他们刚刚故意吓她,就要吊着他们的胃口,连载的书总是要慢慢等待更新的。 又磨了她好一会儿,眼见她态度决绝不肯松口,桑兴皓这才哭丧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回去做功课。 桑榆笑着摸了摸小昭的脑袋:“你也快去做功课吧,等阿姐明日再继续讲故事。” 小姑娘眼睛一下重新亮起,重重点头,步伐轻快地跑回大堂。 “小妹,你这故事……”桑兴嘉一直跟着她叙述的节奏做记录,等如今闲下来,渐渐品出一丝别的意味来,“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他一说话,桑榆就知道他已经透过故事表象看见了内核,这玩意后世多少文学大师都研究烂了。 何止是不对劲,整部《西游记》其实就是一部以讽刺与反抗为精神内核的小说。 不过那些都是别人透过表象研究出来的,她只是一个搬运者,她只想好好说故事,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她连忙抬手止住桑兴嘉继续往下说,微微一笑:“大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把曾经听过的一个故事复述出来而已。” 她的神态和语气显然不是不知道问题所在,桑兴嘉稍微思考片刻,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顺着她的话问:“那这话本的名字是?作者又是何人?” “《西游记》吴承恩。” 第二百五十五章 谁也不卖,这份我要送人 竹纸质量一般,但胜在价格便宜吸墨速度快。 桑兴嘉前面刚写完一张纸,放到一边等墨迹晾干。等写完下一张的时候,便能收纳堆叠在一起。 “大哥,你帮我把这前两回再抄录一遍,明日我有用,得辛苦你了。” 这事桑榆自己还真做不来。 “好。”没问她要做什么,桑兴嘉直接一口答应下来。 在旁坐着的桑永景忽然觉得自己被杵了一下,顺势看过去就瞧见自家夫人对自己挤眼睛。 “夫人,你眼里进沙子了?” 谢秋槿:“……”她这夫君还是一如既往地看不懂别人眼色。 “你帮嘉儿一起抄吧,页数挺多的。”她只能直白地说出来。 “哦哦哦,对啊,我来帮忙。”经她提醒,桑永景这才想起来自己也会写字,抓过一支笔就开始誊抄。 两人一起,速度一下就变快许多,不过最后一家人睡下的时间还是比平日要迟上不少。 昨晚睡得迟,桑榆被鸡鸣吵醒时还有些发愣,呆呆地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 不过有着昨日摆摊的经验,今日倒也不用起太早,毕竟去得太早青寰街上也没人。 她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起床出门,没有吵醒依旧在熟睡着的小昭。 也不知道是昨晚睡得太迟还是被桑榆戛然而止的故事勾得睡不着,今早她居然是第一个起床的人。 淘米煮粥,坐在灶膛后一边烤火一边听着锅中粥水的“咕嘟”声,桑榆差点又睡过去。 看来先写一份再抄录还是太耽搁时间,等今晚改成她说,然后桑永景和桑兴嘉一起记,说完的同时两份记录就写好。 她正想着这事,忽然听见屋外有动静,听起来像是篱笆院墙附近。 出门一看,正瞧见一片漆黑中挑着两个水桶准备出门的桑永景。 “爹?你这么早去哪?”她连忙叫住他。 桑永景闻声回头,见是她也不觉得惊讶,挺了挺肩,笑着说:“去挑牛奶,过会儿就回来。” 村子里也有几户人家养牛,产过小牛犊的母牛,农户会专门控制,延长母牛的产奶期。 他们现在制作珍珠奶茶的量还不算大,村子里的那几头母牛就能供得上,就是得每天现挤现煮有些麻烦。 “行,路上小心些。”桑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叮嘱一句。 瞧着桑永景挑着两个水桶摸黑往外走,她忽然觉得家里是不是得添置个代步工具。 这牛头的代步工具也就是牛、马、驴、骡子之类的牲口,套上个板车,既可以拉货也能载人。 买牲口她们家倒是能买得起,可养的话……好像有点费劲。 别看现在家里好像挺轻松没什么活,但那是每个人都在默默付出。 家里的柴不会自己飞过来劈成大小正合适,刚好能塞进灶膛的尺寸,那都是桑永景和桑兴嘉闲下来就去山上砍柴慢慢攒出来的。 家里的水缸不是自动蓄满水,也是一桶桶从溪中打水倒满的。 就连提供给刘茂的魔芋,也是谢秋槿一颗颗从山上挖下来,然后洗净煮熟慢慢做出来的。 还有院子里养着的那两只专门下蛋的老母鸡,也得每日准备野菜当做口粮,好好喂养着。 在生产力低下的时代,想过上舒心的田园生活,就得耗费大量的劳动力。 想到这,桑榆微微皱眉,要是再养一只牛或者马之类的牲口,每日还得专门让人牵出去吃草,着实麻烦。 要不还是先继续让她爹辛苦一段时间,等后面奶茶的需求量增大再想这事? 不是她不心疼她爹,而是以清溪村的地理位置,就算养了牛或马之类的牲口,加上板车也依旧不好运输,毕竟想去官道还得翻一座山。 等等…… 不对啊,如果必须要翻山才能抵达官道的话,那炭场烧出来的炭是怎么运输出去的? 她平日进出的时候,压根没看见有人背负着货物从山脊翻越啊。 何况炭场的木炭品质极佳、产量也还算不错,光是靠人力背出去怕是远远不够,怎么说也该上骡马一类的牲口。 桑榆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以前从未在意过的关键点,或许村子里还有别的路能够到达官道? 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想着等今日摆完摊便去找小虎问问情况,她回到厨房准备吃早饭。 照旧忙活一通之后,三人出门往岭南城走。 路上桑兴嘉看了眼挂在自己胸前用布包好的两份《西游记》前两回的手稿,终究没能按捺住心底的好奇。 “小妹,这两份手稿,一份是给茶楼管事的,另一份你打算给谁?书店吗?” 不怪他觉得桑榆想将话本交给书店,实在是这年头生产力低下,连活字印刷术都还没出现,甚至有人以抄书为生。 一本话本要是想传开,就得卖给书店,由书店寻人抄录再贩卖出去。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作者只能挣个买断费,后续的钱一点都别想拿,最多混点名望。 桑榆却是果断摇头:“不给书店,给他们太亏了。” 文化瑰宝之一的《西游记》,要是真被她用一笔极为低廉的买断费卖给书店,怕是吴老爷子泉下有知都得爬上来掐死她。 “那要卖给谁?”桑兴嘉又问,不卖给书店还能卖给谁?另一家茶楼? 桑榆缓缓勾起唇角:“谁也不卖,这份我要送人。” 之前她总是心有顾虑,觉得没人撑腰,很多东西不敢拿出来。 恰好昨日刘茂的一席话让她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是只有官府权贵这一条线。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地头蛇可比那些官老爷容易接触得多。 官老爷们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既要钱又要名还不愿意脏了手,什么脏活累活都交给下面人来办。 地头蛇就不一样,人家一早就把脸给扔了。而且能混到管理青寰街这一片,跟那些官老爷应该也关系匪浅。 她现在拿不出贿赂官老爷的钱,没什么名气的话本人家更是看不上,但…… 随着时间推移,总有人能看得上。 第二百五十六章 掌柜的请您进去详谈 她们今日来得迟了不少,到青寰街的时候,街道两旁的小摊贩已经占好位置准备开摊,就连昨日待着的好地方也被人抢先。 好在桑榆根本就没打算继续在那里摆摊,一路脚步不停,最终在昨日去过的一间茶楼门前停下,就地收拾东西。 门口肩上担着条白布的小二一见她们居然要在自家茶楼前摆摊,当即便是一声呵斥:“诶,你们干嘛的?这里不让摆摊不知道啊,边儿去!” 桑永景手上动作一顿,迟疑地看向桑榆,他这东西还要不要继续往外拿啊? 桑榆伸手接过桑兴嘉背着的布袋,三两步上前走到小二面前:“小二哥,你们掌柜的在吗?我有事找他。” 小二上下打量她几眼,又是一声冷哼:“哼,你说要见就见,我们掌柜的忙着呢,没空见你。” 哪来的阿猫阿狗,上来就要见掌柜,知道他们家掌柜什么身份吗?岂是她能随随便便就见的。 这种因为工作场地高档连带着觉得自己也身份高贵的人,桑榆不是没见过,想要制住他们也很简单。 她丝毫不恼,只认真地说了一段话:“有桩几百上千两的生意想跟你们掌柜面谈,你要是不帮忙通报我就去那边那家茶楼。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别怪我没提醒你。” 一开始小二依旧有点不信她的话,毕竟桑榆如今还是太过年幼,看起来跟个半大的孩子一样,再怎么认真都像是装出来的。 不过到底是被她话里的几百上千两给震住,仔细看看她的神色不似作伪,小二心里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最终他还是先认了怂:“那你先等着,我去跟掌柜通禀一声。” 他仗着在茶楼工作的那点点身份之利,去压想在门口摆摊的商贩,无非是因为这事哪怕闹大,他也可以说是为了茶楼的脸面着想。 但当桑榆跳出商贩的身份,以一个合作者乃至于其他竞争茶楼的合作伙伴的身份再来跟他说话,他就得端量端量这事的后果能不能担得起。 欺软怕硬、狗仗人势这两个词就是专门用来形容他这种人的。 不多时,那名小二重新出门,态度却恭敬许多:“小娘子,掌柜的请您进去详谈。” 桑榆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进茶楼。 这个时间点的茶楼刚开门没多久,楼内没有一名顾客,连昨日热热闹闹的说书台上都还空置着。 一名看起来约莫得有四十上下的蓄须中年人站在柜台旁对着几人说着些什么,远远瞧见桑榆走近,直接挥手让他们退下。 而后主动迎上前:“小娘子,你找我?” 摸不清对方什么来意什么底细的时候,笑脸相迎总是不会出错的,能混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情商智商哪个都低不了。 桑榆没有卖关子,直接说出来意:“掌柜的,我见你们茶楼有专门的说书先生。不知道,话本故事你们收不收?” 这好像跟刚刚小二过来禀告的几百上千两生意不太相干,不过掌柜并没有因此而发怒,反而做了个请的动作。 “小娘子,先坐,咱们坐下谈。” 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掌柜主动提起桌上的茶壶给桑榆和自己倒了碗茶,喝下一口后才再次开口。 “话本呢,我们自然是收的,只是……得看故事合不合我们茶楼的风格。” 他话说得很委婉,主动上门推销话本,觉得自己写的东西价值千金的穷酸书生他见过不少。 虽然那些故事大多上不得台面,但大浪淘沙下,总有一两个能称得上不错的。 “您收就好,这是新话本的前两回,烦请过目。”桑榆从布袋中取出一份《西游记》递过去。 不得不说谢秋槿做事细致,她大概是以前陪桑永景读书念字习惯了。 在昨日抄录完《西游记》前两回后,顺势就用针线将散落的纸张全都扎孔穿线装订成册。 本来只是抱着随意看看敷衍过去心态的掌柜瞧见这装订成册的薄本当即便是一愣,下意识对这份话本多了几分认真与重视。 他掀开写着‘西游记’三字的封面,开始认真读起里面的故事来。 桑榆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招手叫来个小二,让他给自己送一碟干果,就坐在旁边跟个松鼠一样接连不断地往嘴巴里塞。 掌柜刚开始看的时候表情还是很淡然的,但渐渐地就开始不对劲起来,心绪随着故事发展而起伏不定。 在看见孙悟空渡海寻仙终于得以拜入菩提祖师门下,更是长舒一口气,提起的那颗心稍稍放下。 在看见孙悟空学得一身仙术却被赶出师门,更是唏嘘不已。 而在看见海底的东海龙宫以及那根一万多斤的如意金箍棒时,他已经彻底折服,这份想象力哪是一般人能有的。 他正想再翻一页,瞧瞧孙悟空要如何将这根万斤有余的金箍棒取走作为兵器之时,却愕然发现,下一页空空如也。 他有些不信邪地使劲狠搓了几下那张空白的纸页,似乎再用点劲就能搓出一页带字的纸页一般,却终究徒劳。 认清现实的掌柜终于放过那张被搓到皱起的竹纸,抬头直接问桑榆:“小娘子,这后面的故事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将最后一颗杨梅干塞进嘴巴里,桑榆抬眼对上满脸期待的掌柜,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您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会受欢迎吗?” 被她这句话提醒,掌柜终于想起自己不仅仅是个纯粹的读者,还是个商人。 他迅速压下心中的期待与急切,恢复到原先那种从容不迫的态度,轻轻颔首:“虽然故事只有前两回,但颇为奇特,值得一看。” 看似是夸奖,实际上却是在暗示:你这故事只有前两回,谁知道会不会高开低走、会不会烂尾。 但凡今日来谈的不是桑榆而是桑永景,他肯定听不出这份暗示。 桑榆却是一下心领神会,也不恼,甚至还笑着点点头。 “是啊,我也觉得这个故事颇为奇特。听说后面还有下阴曹地府、入凌霄宝殿、往大雷音寺取经之类的情节,也不知道写出来好不好看。” 就你会暗示故事不行想要压价,她还会剧透呢,吊着你看你馋不馋后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来人,送小娘子出去 桑榆在说完这段话后,明显看见对面坐着的掌柜眼睛一下亮了几分,甚至差点直接站起,又强行逼着自己坐回原位。 谈判桌上最怕什么,最怕一方表露出势在必得的想法,那他就已经落到下风。 但眼下的情况,就是掌柜的想藏也根本藏不住,他索性也就不藏了,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小娘子,我跟你说实话,这个故事确实不错。奇思妙想、天马行空、超乎想象,我颇为喜欢,你开个价吧。” 他这是想直接买断,哪怕桑榆只拿来了前两回。 桑榆没有报价,微微一笑:“诶,掌柜的,我来呢,不只是为了卖个话本而已。” 一次买断能挣几个钱,想挣大钱就得不在乎前期收入。 “那你是要?”这话听得掌柜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给他递了个话本的前两回,看完准备问价,又说不只是为了卖话本,难不成打算待价而沽? “从一开始,我说的就是有桩生意想跟掌柜的谈,这《西游记》的前两回,我可以分文不取送给掌柜的,只不过……” 桑榆说到这里稍稍停顿,对面的掌柜一颗心也跟着提起。 越是精明的人越知道,免费的东西最是昂贵,对方能直接送给自己前两回,只能说明她所图更大。 “不过什么?” “不过嘛,想跟掌柜的聊聊关于这本书方方面面的合作问题。”桑榆又是微微一笑,看得对面掌柜后背生寒。 既然话都已经说开,桑榆索性也就不再隐瞒,将自己要在茶楼门口卖奶茶、《西游记》前两回免费提供给茶楼使用、后续章回双方分红等事一一说明。 “等等,你先等等,小娘子你说的这些听起来确实不错,可我为什么要答应呢。” 眼瞅着她越说越激动,掌柜连忙叫停。 说得确实挺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可他们茶楼能得到什么? 本来就占大头的茶水生意要换成对方的什么奶茶,说书的钱还得分一杯羹给对方,就只因为那本劳什子的《西游记》? 他承认这个故事写得还算不错,但就现在表现出来的价值,远远抵不上桑榆提出来的要求。 换个思路就是,他本来明明可以挣茶水加说书的两份钱,但现在却要让出茶水的钱和说书挣的一大半钱。 这桩生意究竟是赚是赔,怕是傻子也能算明白。 “不仅仅是表面看得到的东西,还有……”桑榆有心跟他解释一下什么叫独家所有权、什么叫品牌效应、什么叫合作共赢。 但面前的这位掌柜已然下定决心,直接起身撵客:“来人,送小娘子出去。” “诶,诶,我话还没说完呢!” 桑榆有意继续解释,却抵不住对方直接叫人将她撵出去。 她只来得及拿上那本放在桌子上的线装《西游记》,之后便被轰出茶楼。 瞧见她昂首阔步走进去,却被堂而皇之撵出来,本来还对她生了几分畏惧之心的小二顿时多了几分底气。 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呵斥道:“走走走,赶紧走,摊子也赶紧给我拿走,不然别怪我叫人掀摊了!” 桑榆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冷地吐出四个字:“狗仗人势。”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门口,叫上发愣的桑家父子一起收拾东西离开。 那名小二就站在门口,亲眼盯着她们收拾完东西离开这才重新招揽起客人。 挑着担子走在街上,桑永景面带忧色:“榆儿,咱们现在怎么办?” 他还以为桑榆出马事情肯定能成,却没想到她会被直接撵出来。 “没事,青寰街上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茶楼,咱们换一家就是。” 桑榆倒不气馁,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那么长远,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她所说的那些话里,究竟能带来多大利润。 挑生意伙伴就得秉持着只挑选不改变的原则。 不能指望靠自己三言两语间改变一个人的固有想法,就得找那种愿意尝试愿意接受新事物的人。 “那要是别的茶楼也不接受呢?”桑永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这句颇为扫兴的话。 “那就让步呗,要求放低一点,自然就能找到愿意尝试的。” 桑榆不是一根筋的执拗性子,该变通的时候变通。 谈生意嘛,谁不是先狮子大开口提出达不到的条件,再慢慢谈判一点点退让。 只是没想到刚刚那位掌柜,连让她谈条件的时间都没给她留。 “爹,你们先在路边等我,我去去就回。”这次桑榆连摊都没敢让他们先摆上,生怕又要被撵出来。 “你自己小心点,别触怒人家,见势不妙就赶紧出来。”上次被人撵出门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桑永景很难不担心她的安全。 “嗯,知道了。” 这次桑榆没再说什么几百上千两的大生意,只说有话本想卖,想跟掌柜的当面谈谈。 没再出现被人瞧不起给下马威的情况,通禀之后,小二领着桑榆去找掌柜的。 依旧是个蓄须的中年人,满脸严肃不怒自威,带着种悍勇之气,像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 看见桑榆他只是微微颔首,单刀直入地问:“小娘子想卖什么话本?” “您先过过目?这是前两回。” 有过上一次的教训,这次桑榆的姿态放低了不少,要是一直被撵出去的话,真的很丢人啊! 中年掌柜接过线装的《西游记》只扫了眼封面,便招手唤来一人让他送去后面。 “小娘子先坐会儿吧,等看完咱们再谈价格。” 他虽然是管事,但也就能认得账本上的那些字,看话本对他而言着实有点困难。 桑榆只以为他是直接送去给说书先生看,便坐下耐心等着。 小二很有眼力见地给她送了碟干果,只可惜她现在半点吃喝的心思都没有。 见掌柜没忙别的事,只是低头看着账本,她实在有点坐不住。 “掌柜的,要不咱们先聊聊?” 先让她忽悠一下对方,把合作的好坏都摆出来,后面有着话本的质量保证,也能更容易谈拢不是。 “小娘子安心坐着就是,只要话本写得好,我们不会亏待你。” 似是觉得她太过烦人,留下这句话后,掌柜便直接走入后堂。 “……”可她要的不仅仅是话本的钱。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一间小铺子而已 等待的时间越长,桑榆越是坐立难安。 要不是知道只有前两回故事,对方昧下也没什么用,她甚至都要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现誊抄着呢。 漫长的等待过后,终于看见后堂与前面相连位置的帘子晃动,那名身材魁梧的中年掌柜重新出现,桑榆差点没忍住落下泪来。 “掌柜的,怎么样?”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故事不错,我们可以收下,你开个价吧。”中年掌柜将那本《西游记》重新放回桌面,同时自己也坐下准备讨价还价。 桑榆瞥了眼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是这么想的……” 话一开口就止不住,她怕自己一停对方就会让人将自己撵出去,索性便一口气说完。 等她片刻不停地说完自己的想法与合作意图后,便紧盯着掌柜的表情,想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无论是觉得她异想天开还是觉得这事可行,她都能接受并愿意继续努力说服对方,只要对方给她机会。 然后那名魁梧的中年掌柜只是微微皱眉,而后给她来了一句:“你刚刚说得太快我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他本就是行伍出身,在战场上受了重伤退下后,凭借远方亲戚关系来这家茶楼挂名做个掌柜,其实本人并不太懂如何经营之事。 桑榆刚刚说的那么一长串话,他还没等捋清头一句呢,她都已经说到第三句了。 桑榆:“……”没听清你不早说,浪费她口水。 就在她打算认命地重新复述一遍之时,却听后堂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不用复述了,我听清了。” 这语气听起来,像是个能拿主意的人。 桑榆循声望去,便见用作间隔的布帘被挑开,一位眼熟的女子从中走出。 “诶,你不是……”昨天买她奶茶的那位富家小姐吗。 仲雪茹笑着朝她点头问好:“是我,昨日你的奶茶很好喝,今日你的话本也颇有意思,而你本人,更为有趣。” 跟城里那些闲着没事干就爱给公子哥按外貌家世评次序的其他富家小姐不同。 仲雪茹身为仲家长房长孙女,身上带着几分仲家老太君的风采,手底下的铺子管理得井井有条。 仲家长辈甚至在考虑给她招婿,以后将整个仲家的基业全交由她来管理。 “你的提议不错,我可以跟你合作,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仲雪茹几乎瞬间就看透了这份合作模式未来的发展前景与利好。 只要桑榆接下来拿出来的《西游记》故事保持现有的水平,那她可以肯定,这本话本会瞬间在岭南城爆火。 桑榆听她的说话语气口吻以及自打她出现,那名魁梧掌柜便不自觉垂下的头,迅速判断出面前这位富家小姐才是茶楼真正的管理者。 知道对方接下来的要求将决定双方的合作能不能成,于是她认真点头:“行,你说。” “你刚刚说的那个独家授权,我觉得还挺贴切的。《西游记》这个话本的故事只能在我们茶楼中才能听见,确实不错,但还不够。” 在商言商,仲雪茹的语气态度一如既往地平和,但说出的话却无比犀利。 “我要你那个奶茶,也只能卖给我们仲家铺子的客人。” 她昨日喝过奶茶回去之后,就差人去实验如何能复刻出同样的味道,但经过数次实验之后,依旧做不出买来的那个味道。 从那时候起,她就动了收购奶茶秘方的心思。 她们仲家可不仅仅只有这一家茶楼,一个无法轻易复刻的、味道极佳的饮品,能带来的流量绝对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哦?你不要配方?” 她这个要求并没有超乎桑榆的想象,从一开始对方说奶茶好喝的时候,她就猜到可能要奶茶的秘方或者入股。 仲雪茹轻笑一声:“呵,我倒是想要,你肯给吗?” 卖秘方和掌握秘方能挣到的钱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或许有些破落户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会做出卖祖传秘方的败家子行为。 她识人的本事还算不错,一眼就看出桑榆跟她一样,有着极大的野心,这种人怎么会把能下蛋的金鸡给卖掉。 “奶茶的方子我暂时还不想卖。”桑榆直接认下。 奶茶看似简单,但细细研究能搞出各种品类来。她可舍不得卖给别人,到时候跟自己抢市场份额。 这话在仲雪茹的预料之内,她觉得桑榆口中的‘暂时’也不过是虚言,让她觉得以后还有希望买到而已。 桑榆的下一句话,如同晴空霹雳一般让她心脏猛然一跳。 “不过嘛,我可以邀请你入股奶茶。” 要说仲雪茹听见这句话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但她更清楚,巨大的利益背后必然有更大的谋算。 “你要什么?” 桑榆浅笑:“一间小铺子而已。” 做生意,想什么都抓在手上是不可能的,要懂得让利与合作,少挣一点钱多拉拢些关系才能长长久久。 仲雪茹一看就是大商贾家里出来的,看她的模样和气度,仲家在岭南城的生意和名望都应该相当不错。 稍微亏点钱跟这种人搭上边,那才是这桩生意里最赚的。 一间小铺子?仲雪茹微微凝眉,思索着她的这个要求。 一家小的商铺差不多两三百两,用来换奶茶的股份其实并不算亏,只是…… “你就只要一间铺子?不要些别的了?” 桑榆失笑,这位可真是富家小姐,她要的可是一间铺子,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只要一间铺子’,听起来跟要少了一样。 二十文一杯的奶茶有十二文的利润,她得卖两万杯才能挣到这笔钱,整个岭南城里的常住人口怕是都不一定有两万。 “当然还有一点想要的。”知道自己只要一间铺子对方绝对不会安心,桑榆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只要铺子。 仲雪茹悄悄松了口气,她就知道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第二百五十九章 到时候双方反悔怎么办? “我还要这间茶楼每日利润的三成。”桑榆上来就狮子大开口。 “不可能!”仲雪茹想都没想直接出言拒绝。 答应让奶茶进入茶楼售卖,本来就已经折损了茶楼的收入。此时再分润出三成利润给桑榆,她开这家茶楼难不成是为了做慈善? “诶,别急嘛,先听我说完。” 被她直接拒绝桑榆倒也不沮丧,耐心地解释起来:“要是按照茶楼现有的经营模式,我提出这个要求确实过分了些。” “但是,我对这部话本有信心,要不咱们打个赌?” 说着说着,本来打算狮子大开口然后让对方慢慢还价的桑榆忽然起了点别的心思。 不论是面前这位富家小姐的态度还是刚刚那家茶楼掌柜的态度,都能说明一件事——他们看好《西游记》但给的预期依旧不高。 带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觉得有这部话本可能确实会帮茶楼吸引一部分的顾客,但还没到非它不可的地步。 桑榆却对这部名著有着极大的信心,她可以确认,这部名著一旦经由说书先生的口传开,很快就会风靡全城。 而这个故事又只能在这家茶楼才能听得到,那么茶楼的生意可想而知会有多火爆,到时候就是再开分店都不难。 至于分店的分成比例到那时候再谈,现在她说出来对方压根也不会信。反而会觉得靠一本话本能吸引来那么多人?纯属胡扯。 在已知一件事百分之百会成功的情况下,难道不应该仗着这份先知先觉多捞点好处吗? “打赌?打什么赌?” 仲雪茹饶有兴趣地挑挑眉,她主动跟人打赌的次数不少,这还是头一回有人主动跟她打赌。 “就赌这本话本,一月之内,能让茶楼的收益比以前涨上三成。如果没能做到,茶楼的利润我分毫不取只要铺子,而……” 桑榆的话还没说完,仲雪茹便将话给接了下去:“如果你能做到,三成利润我给你。” 这个赌约对她而言稳赚不赔,涨上三成利正好分给桑榆,而要是涨不到,更是分毫都不用给。 “一言为定!”桑榆眼中闪过一抹窃喜,计划通。 口头上达成一致只是初定,具体的条约、分成比例还得慢慢详谈,然后写成文书双方签订才算正式完成。 桑榆抽空出去打了声招呼,让桑永景先把摊位收拾好开卖,这才领着桑兴嘉重新回到茶楼细谈条约。 大致的情况她和仲雪茹已经谈妥,眼下要谈的就是些许细枝末节之处。 而她本人对于大应王朝的律法条例又不甚了解,还得让桑兴嘉在旁提醒。 对于她出去一趟又多带回来个人这事,仲雪茹并没有意见,只是继续跟桑榆商谈。 桑兴嘉一开始还只以为自家小妹就《西游记》的话本与茶楼主事达成合作,让自己过来帮忙看看合作文书中有没有错漏。 但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怎么又有铺子又有分成的,小妹究竟是怎么让对方答应下来的,就凭一部仅有前两回的话本? 不是他小看自家小妹,实在是这已经超乎他的理解范畴。 “赌约也要写进文书里?”桑榆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这种赌约纯粹看双方的人品,没想到居然也受律法保护吗? 仲雪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写进文书里,到时候双方反悔怎么办?” 也就是这次双方约定的条款过多,不然她就直接让丫鬟拿自己以前的制式文书和赌约文书出来签,省事不少。 “……呵呵,说得对说得对。”桑榆干笑两声,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有点太过信任别人。 和上次同刘茂签的只有一页的简易文书不同,这次仲雪茹拟定的文书足足写满三页纸。 “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还要调整的地方。”写完后她将三页纸递给桑榆检查。 桑榆认认真真地检查一遍之后,发现没什么问题,基本跟她们先前敲定的条款一致,这才递给桑兴嘉。 “大哥,你帮忙看看。” 桑兴嘉轻轻颔首,接过细看。 趁着这会儿空档,仲雪茹叫来身边丫鬟低声耳语几句,对方听话应下后便出门离开。 “我让丫鬟先去给你取铺子的地契,你觉得青寰街前街琴阁旁的那家糖水铺位置如何?” 虽然是问话,但显然她已然做好决定,不论桑榆同意与否给出的都会是那家铺子。 那个铺子桑榆还真仔细看过,毕竟昨日摆摊的位置就在糖水铺旁不远。 大小约莫得有快五十平,还是二层小楼。专门做的糖水生意,可以堂食。 光是以铺子的面积来算,就得近五百两,何况还是在青寰街这般好的地理位置,翻个倍都不一定能买下来。 “那家铺子自然顶好,只不过仲姑娘怎么会想到把那铺子给我?” 她们先前谈好的只是给她一家小铺,可没说要给什么地理位置的,哪怕仲雪茹给她一家位置偏僻的,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就当是我对你有信心吧。”仲雪茹单手托腮,吸了口桑榆给她带过来的奶茶。 那家糖水铺位置确实不错,但生意却不好。 她原先有意将糖水铺改成蜜饯、糕点一类的点心铺,又觉得跟茶楼的品类有竞争,实在想不到要改成什么,这才一直搁置。 跟桑榆交谈中,她感觉面前这个看似年幼的小娘子其实是个胸有沟壑的人,以后没准能给她带来意外惊喜。 既然连茶楼的三成利润她都敢作为赌注,那一间区区千两的铺子又为何不能赌呢。 就赌面前的桑小娘子,能给她带来远超那间铺子的收益,要知道奶茶的利润她可是也能分到一部分呢。 而就算赌输了,左右不过是少做两件衣服的事,何乐而不为。 这简单的一句话瞬间把桑榆给整懵了,两人真说起来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她对自己哪来的这么大的信心。 但她要是再细想,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只能暂且接受这个说法。 第二百六十章 做错事就该认 等桑兴嘉将三页纸看完,确认里面没有故意埋的坑和纰漏后,回家拿地契的小丫鬟也回来了。 仲雪茹下巴微抬,小丫鬟便立马会意。打开手中木匣,露出内里保存完好的地契,轻轻放到桑榆面前。 “你看看地契上的位置、大小对不对,从今儿开始,归你了。” 她说得轻巧,桑榆却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颤抖。 昨日她还在为官差吃拿卡要的一百文而发愁,今日却拿到了一间价值千金的二层商铺,简直跟做梦一样。 地契上铺子的具体位置、房屋大小和附属建筑全都写得清楚明白,落款旁还盖着官府的红印,证明这份地契在官府处有着留档。 这时候的地契可不像是后世,需要去过户、更改所有人。只要你拿着地契,那这座房子就是你的,没人会管这地契从何而来。 看完后,桑榆将地契重新放回木盒中,复又盖上盖子。 她目光复杂地看向对面嚼着珍珠的仲雪茹:“仲姑娘,不怕我把铺子卖了直接卷钱跑路?” “你不会。”仲雪茹依旧淡定自若。 她是个商人,不是个赌徒。她虽然喜欢跟人打赌,但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跟她打赌的。 何况……既然要跟人合伙做生意,那最基础的背景调查自然还是得做的,真以为什么阿猫阿狗她都能瞧得上眼? 虽然不知道她对自己是哪里来的信任,但桑榆还是被这份‘纯粹’的信任感动得一塌糊涂,差点就要握紧对方的手直接表忠心。 好在她及时以理智压过感性,压下心头的躁动依旧坐在原位没动。 合作文书一式三份,双方签字画押各留一份,另一份要送去官府留档。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流程,不过民间很多人觉得去官府留档要填太多东西、又要问东问西便简化成了两份。 仲雪茹任由小丫鬟擦拭着她指腹间的红泥,伸出另一只手向桑榆要起话本来。 “你那《西游记》呢,拿去给说书先生看看,争取今儿下午就能登台表演。” “这呢,从今日起我每日送两回来,但可以不必当日立马续上后文,这个故事越往后越精彩。” 桑榆一边取出先前她看过的那份话本递过去,一边暗示几句。 精于商道的仲雪茹几乎瞬间便领会了她的意思,只是她仍旧有点怀疑,这话本真有这么精彩? 等双方签好文书,此时差不多也已经快到正午。 仲雪茹让那位魁梧的掌柜叫了索唤,邀请桑榆一家一同用餐。 等吃过饭后,她领着丫鬟仆从翩然离开,去巡视别的铺子。 桑榆留下桑永景和桑兴嘉继续卖奶茶,自己则打算去寻刘茂。 她走到青寰街的街头,正想着是去坊市碰碰运气还是直接去刘茂家中守株待兔,却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刘茂?” 等走得近了,她才发现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赫然正是她想找的刘茂本人。 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刘茂吓了个够呛,手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匕首,还是看清她的脸这才止住动作。 “桑小娘子……你怎么来了?” “这话是我该问你才对吧,你不去卖串串也不回家,在这里鬼鬼祟祟地打算干嘛?重操旧业了?” 桑榆语气跟昨日一般冲,说的话也相当不好听。 刘茂却没生气或是发怒,窝窝囊囊地垂着脑袋不说话。 “什么意思,现在话都不想跟我说了?接下来是不是还打算散伙以后再也不跟我做生意了?” 他越是窝囊桑榆看着越是生气,该硬气的时候不硬气,不该窝囊的时候倒窝囊起来,看得人心烦。 “不、不是的。”刘茂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她的面色,见她依旧满脸怒容,小声说,“我已经拒了那份差事,想来给你道歉的。” 桑榆对他的有些事情和想法了解得并不透彻,自然不知道他早就认准她这位点石成金的神奇人物,打算追随她一条路走到黑。 所以有的时候她小看了自己说的话在刘茂心中的地位。 昨日她说不能做这事,刘茂当时就去找了那位道上大哥,赔礼道歉后借口自家老娘的病不能离了自己,把事情给推掉。 今日刚收完摊他就迫不及待地跑来青寰街,想找桑榆说明情况,结果真见到本人,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拒了?给我道歉?”桑榆一时间愣在当场。 “你昨日不还觉得事有可为吗?”怎么今日就换了说辞,难不成是故意哄骗她? 可看刘茂的老实模样,他也不像是能撒大谎的人啊。何况现在撒了谎,等到时候一去一两月,根本遮掩不了。 “是,我不该擅自做主,应该提前跟你商量的。”刘茂满脸认真。 他昨日回去后深刻反思自己的行为和桑榆说的话,这事确实颇为古怪。 他跟那位道上大哥并不相熟,是经人介绍才能说上话。 然而刚一见面对方就一口答应下来这事,完全不提要什么条件,只让他帮忙运送一批货物。 当时他只想着这笔交易划得来且不难做,等后面闲下来再细想,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如果真的像桑榆说的那样,这趟押送路程会出现意外,那被她提醒拒了这事的他,算下来已经欠桑榆三条命。 就算一路平安无事发生,他也不过是少了次与道上大哥拉近关系的机会而已。 他这直白的道歉让气势汹汹的桑榆一下显得有点咄咄逼人起来,她缓了好一会儿,才讪讪说出一句话来。 “我的态度也不好,应该跟你好好说的,不该说那种气话。”做错事就该认该道歉。 双方各自道歉之后,相顾无言,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良久之后,还是桑榆率先打破尴尬,出言询问:“咳咳,那什么,你知道那位道上大哥的住处吗?我有事想找他。” “知道,只是小娘子找他作甚?” 刘茂短短两日时间,去见了那位两次,自然知道对方住处。 桑榆微微一笑:“送礼。”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反正咱都惹不起 桑榆将那份用线缝好的《西游记》前两回递给刘茂,交代道:“你要是能见到那位大哥,就把这话本送给他。” “那要是见不到呢?” 刘茂有点为难,他前一日应下差事后一日又找托词婉拒,再想见那位怕是不容易见到。 “见不到你就交给他收下,请人家帮忙转交嘛。” 桑榆对这事倒不是十分看重,她只是习惯性地多做一步,没准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好。”刘茂松了口气,将话本塞进前襟收好认真点头应下这事。 “对了,你来得正好,我刚得了处铺子,领你去看看如何?” 既然他主动过来,那桑榆就不用再多跑一趟,刚好可以去看看那家新得的糖水铺。 “铺子?”刘茂一愣,他跟桑榆不过是一日未见,怎么对方就买了铺子。 不对,‘得’这个字用的,该不会是别人送的吧? 想到这,他试探着问:“是人家送的?” “是啊,我的新生意合作伙伴送的。”这事桑榆没必要瞒着他,直接说出实情。 明明被自己猜中应该高兴才对,但刘茂心中却突地冒出一股酸涩感来。怎么自己才离开一日不到,就平白多出个什么新的生意伙伴。 “走走走,咱们去看看店内的布局。”桑榆没注意到他失落的表情,兴高采烈地转身往回走。 仲雪茹做事相当稳妥,在地契送到桑榆手边的时候,那处糖水铺就直接关门,连钥匙都一并放在了木盒中。 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刘茂主动上前帮忙卸下门板,腾出个足够一人进入的宽度,两人前后脚进入糖水铺。 进来之后,桑榆赫然发现店内被简单打扫一通,账本、银钱之类的东西通通被带走,但后面厨房中还留着不少现成的食材。 这间糖水铺共有两层,后面还带着个小院。院里两间房,一间厨房一间仓库,院中还有一口井、一处后门。 逛完一圈之后,桑榆忍不住感慨出声:“嚯,真是大手笔。” 这哪是一间简单的铺子,稍微改一改住进来,前面开店后面住人都不是问题。 尤其是院中的这口井,能把铺子的价格再往上抬三分。 这年头不比后世,想要打井就只能用人力或畜力反复冲击岩层,一点一点地挖掘至地下水层。 哪怕青寰街本就靠河,但外面的河水哪有自家的井水好用还省事。 桑榆仔细算了算,若是加上铺子里留下的桌椅板凳、备用食材之类的东西,这间铺子的价格最少也得一千三百两。 仲雪茹可真是好大的手笔,随随便便就把价值一千多两的铺子送人,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想到这,她索性直接问刘茂:“城里可有姓仲的富贵人家?” 刘茂不用思索就给出答案:“有啊,咱们岭南城除了城主以外,最出名的便是张王仲邓四家,听说城内七成生意都掌控在他们手里。” 之前桑榆只顾着打听什么吃食挣钱,还真没太在意这些东西,难得遇见个知情人,自然得全都问清楚。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比较出名的势力吗?” 这个问题刘茂思索了一会儿,微微沉吟片刻后才说:“要说其他富户也有几家能叫得上名,但跟那四家比起来不值一提。” “至于别的比较出名的势力,我昨日去见的那位便是其中之一,有传言说他和城主有血缘关系。” 一听这话桑榆顿时八卦起来:“城主的私生子?年纪对不上吧。” 别的事她不清楚,但岭南城城主的事哪怕不专门打听,从街头巷尾人们的议论声中,也能知道个大概。 岭南城的城主是五年前上任的,一般这种偏僻地域为了防止官员割据一方,三年一任,最多连任两届共九年。 他最多还能在这里待上三年多就得回京城述职,等待朝中另做安排,同时也会有新的城主来接任。 对方五年前才来到岭南,除非那名私生子是从别处跟过来的,不然年纪完全对不上。 刘茂轻轻颔首:“听说是城主与一名青楼女子所生,专门从江南寻过来的。” “嚯,千里寻父啊,那怎么不认下?” 一路从富饶的江南水乡追到地广人稀、瘴气密布的岭南,这位私生子有大毅力啊。 何况他还是男丁,就算城主夫人再看不惯他的出身,也该让他认祖归宗才是。 “听说他长相肖母,与城主并不相像,而且时隔多年,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城主的种。” 刘茂这么一说,桑榆顿时明白过来。 估计当年城主在江南与对方母亲春风一度后便离开,完全不知道怀孕这事。 如今孩子长大后找上门来,虽然时间地点对得上,但既无信物长相又不相似,实在摸不准是不是自己的种,便放在身边照拂一二。 想来他能成为青寰街这一带的道上大哥,依仗的便是与城主的这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不管是不是,反正咱都惹不起。”桑榆小声嘟囔一句,重新打量起后院来。 原本她还想着等奶茶的规模扩大些,村里的牛奶供应不上,可能得提前拖着板车去城周边的村落里收奶。 如今有了这座铺子,哪还用自己每日辛辛苦苦地去收奶,直接让周围的农户送奶上门就行。 何况这么大一间店,还能堂食,显然不可能只卖奶茶和冰糖雪梨两种东西,她得搭着卖点别的吃食。 想到这,桑榆忽然审视起刘茂来,盯着他上上下下看来看去,直看得他背后发寒。 就在他实在忍不住打算出声询问是不是自己今日穿着有什么不得体的时候,却听桑榆问:“你考虑进一步加深咱们的合作吗?” 他先是一愣,而后便是狂喜,连连点头:“那自然好。” 自打跟着桑榆做生意,钱没少赚家里日子也蒸蒸日上。如今她得了铺子还能想着继续与自己合作,刘茂当然一百个乐意。 第二百六十二章 各有好处各有弊端 虽然糖水铺的后院收拾收拾能住人,但桑榆却不打算就此搬家,让一家人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 又不是没旁的地方可住,不得不挤在一起。清溪村的房子除了偏僻一点,哪哪不比这里好。 既然不打算搬过来,那紧接着便有一个个需要解决的问题随之而来。 虽说青寰街上的铺子开业迟一点,但也没迟到日上三竿。 她们不可能每日一大早就从清溪村赶过来,然后忙活一天赶在正常的时间点前开门做生意。 就算赶得及,桑榆也不想这样折磨自己。 偶尔早起来一趟城里还行,每日重复来回赶路、重体力劳动这些事,要不了多久就得病倒,挣的钱还不一定够治病的。 那雇人就成了她的最佳选择,可找几个不知根底的人容易,如何管理员工又是个大问题。 最好的法子肯定是家里轮流派人住在店里看着,不过桑榆想得更多,直接让刘茂过来当店长更好。 “店里你也看过了,空间不算小,我就想着要不把串串和关东煮一并搬过来,再加上几样别的吃食一同售卖。” 桑榆确实能搞出各类别的甜品饮料甚至于小吃,但凡事讲究一个循序渐进、讲究一个潜移默化。 隔一段时间搞出来一个新小吃,让市场慢慢接受,让人们在想到小吃的时候就能想到,这算稳妥。 要是一口气推出十来种小吃,别说从没吃过的人,就是尝过觉得味道不错的人,怕是也很难记得具体的名字。 桑榆想要的,从来不是挣一波快钱,而是慢慢稳住市场挣口碑,让整个岭南城的人,提起小吃、提起甜品就想到她的铺子。 整个市面上就那么多的食材,哪怕再怎么创新、再怎么研发,只要你足够火爆,总有人会钻研出其中的门道,搞出仿品来竞争。 到那时候,依靠的就不仅仅是味道,还有品牌效应。 作为一个见过后世‘百家争鸣’奶茶之战的人,桑榆在很早之前就有意维持这点。 自从发现魔芋后,她就一直在致力于把魔芋这种本身无味、适应性强的食材加入每一种小吃中来。 让刘茂带着串串和关东煮参与到新店中来,不仅仅是因为桑榆腾不出手来管理。 如果真想看店的话,她和桑永景桑兴嘉三个人轮流来就是,何必专门找刘茂。 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对于串串和关东煮的熟悉程度高,且有着丰富的售卖经验。 让他来当店长,相当于往他日常销售的品类里多加几个新品,适应得更快。 且双方有着合作基础,桑榆了解他的性格与人品,知道他的为人脾性,不会搞什么小动作。 综合下来,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完全不知道她在短时间内考虑了多少,刘茂一听说要把串串和关东煮带过来卖,先是一喜,而后便微微蹙眉。 担忧地问:“可是……串串和关东煮,在这里能卖得出去吗?” 青寰街是什么地方,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会看得上串串和关东煮?不会到时候生意不升反降吧。 “当然能,再怎么尊贵富有的人,说到底也还是个人。” 桑榆不知道他哪来的担心,串串和关东煮又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只是之前一直在坊市内售卖而已。 味道好、吃法又不粗鲁,她完全不担心这两样东西卖不出去,甚至可以专门搞一点昂贵的食材,来对症下药。 怕他顾忌太多,桑榆说出自己的打算:“我知道你有几个好兄弟在帮你,外面的生意可以继续做,这边的食材我来提供,照样给你分成。” 刘茂在灰色地带厮混的时候,也认识了些跟他家庭境遇差不多,并非出自本心想要一辈子在刀尖舔血的人。 在他搭上桑榆的路子,自家情况转好后,他便有意去雇佣那些人。 因为要给桑榆分成的缘故,他就只能从自己那部分利润里掏钱给他们。 这事他从来没跟桑榆说,她却从旁处打听到些许内情。 毕竟就算再怎么信任对方,一起合伙做生意,总不能彻底撒手不管。 她话都这么说了,刘茂要是再不答应下来未免太不给面子,他当即便同意下来。 “那咱们这家店什么时候开业?主营什么?”刘茂身份代入得很快,丝毫不问自己能拿几成利。 桑榆心中估算了一下,给出个大概的时间:“就定在五日后吧,至于主营嘛,还是奶茶之类的甜饮。” 串串和关东煮虽好,但受限于食材,价格再涨也高不到哪去。桑榆只打算在店内开一小处类似于便利店的柜台,随取随卖。 主营业务还得是出餐快、种类多、利润高的奶茶,这玩意经过短暂的培训之后就能轻易上手。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我想雇人的话,得去哪?直接找人牙子?” 刘茂一时间没能理解她的话:“小娘子是要雇人还是买奴隶?” 他要不说桑榆差点忘了,这年头的中介叫牙人,人牙子做的是贩卖人口的活。 “这两个哪个更好?” 桑榆原本想的肯定是直接雇人,毕竟后院那间小屋里堆着各种杂物物资,就算收拾出来,一般人也不乐意住。 但想到之前见过的那些被关在笼子中的奴隶,她忽然又觉得,买下她们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两个各有好处各有弊端。” 他话一说出口桑榆就翻了个白眼,这事她能不知道吗? “雇人多是城中本地人,模样得体做事稳妥不用管吃住就是工钱稍高。买的奴隶多是周边小国出身,有些甚至不通汉话,但吃苦耐劳不用工钱。” 刘茂尽量将利弊都说了一通。 桑榆微微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岭南城里的居民生活条件比起城外村落要好上不少,生活成本高的同时用人成本也高。 不过他们基本都能吃得饱饭、穿得暖衣,有着自己的住房,看起来精神面貌就要好很多。 而奴隶的话……桑榆以前见过,虽说不是每个都像小昭那般瘦,但也多是老弱病残、瘦骨嶙峋。 这样的人买回来,别说干活,就是想让他们好好活着都有点费劲,没准还得赔进去不少医药费。 奴隶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只需要出一次钱,将他们买下来,以后就再也不用多花一分钱,相当于买断制。 “那咱们还是雇人吧。”桑榆下了决定,她是要开店挣钱不是开养老院。 买奴隶的钱便宜,可买回来又不能干活,她买回来难不成是要伺候着他们养老? 第二百六十三章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刘茂瞥了眼她的神色,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桑榆一愣,还有个选择,是什么?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刘茂索性便心一横直接说:“城里,偶尔会有一批不知从哪来的年轻女子奴隶……” 说到这里他没再继续往下说,桑榆也瞬间明白过来。 哪是不知从哪来的奴隶,分明就是清溪村那边送过来的。 刘茂一开始可能确实不知道那群人从何而来,可他第一次去清溪村的时候,应该就能明白过来。 “她们一般会被送去哪?”桑榆多问了一句,但其实她心里早有猜测。 “年轻漂亮的被挑走送去大户人家的府上,剩下的长相过得去的就是各家青楼,剩下的则被卖给人牙子。” 提起她们,刘茂很是唏嘘。 他以前一直以为奴隶全都是从边关各国掳回来的战利品和因罪获罚之辈,却从未想到还有逼迫良家女子的。 果然,跟她猜的一模一样,桑榆叹了口气:“这事暂且不提,帮忙找牙人寻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吧,男女都要。” 以前被卖掉的那批人她是没能耐捞回来,而近期峡谷入口一直没见着人,自然也就不会有出售奴隶这桩子事。 “好。”刘茂点头应下。 约好申时初再见面,桑榆让刘茂帮忙把门板封上,锁上门往仲家茶楼走去。 远远看见她,桑兴嘉便主动迎上来,关心地问:“小妹,你回来啦!刘茂他……怎么样?” 怕他跟自家小妹产生情愫是一回事,担忧他的性命又是另一回事,在大事上他总是能拎得清的。 正在思考着什么的桑榆听见他的话,才回过神来:“他?刚刚碰见跟我主动道过歉了,昨儿就去把事情给推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桑兴嘉顿时松了口气,不过旋即又有些疑惑地往她身后张望起来。 没能看见刘茂的身影又问:“他人呢?遇见怎么不带过来?” “我刚和他一起去看了眼仲娘子给的铺子,让他帮忙去寻牙人找伙计,等申时再去一趟。” 桑榆将刚刚撞见刘茂,约着一起去看铺子,以及后续的继续简单说了一遍。 “那咱们要是请伙计,秘方岂不是就都泄露出去了?”桑兴嘉脑子转得很快,立马想到这点。 “呵,哪来的什么秘方。”桑榆一下被他逗笑。 奶茶之类的甜饮哪有什么秘方,无非就是牛奶、茶、与水的比例配比而已。 最多再加上些火候的掌控、甜度的控制,短时间内或许复刻不出来,但实验的次数一多,总归是能做出大差不差的味道来。 毕竟这时候又没有后世的那些科技与狠活,能增香增味,需要专门控制配比。食材有限,做不出什么花来。 “啊?没有秘方?那岂不是很快就会被别人学去?” 桑兴嘉顿时紧张起来,亏他还想着要如何防止店内的伙计偷师,合着压根就没有可以偷的东西。 桑榆丝毫不慌,只微笑着看他:“大哥,串串和关东煮被很多人学去了,那刘茂的生意就没继续做了吗?” 桑兴嘉之前跟着桑榆去买菜时见过卖串串的刘茂,生意虽然不比之前,但依旧火爆。 她说的这话很有道理,只是他依旧不明白。 “为什么啊?” “大哥,我觉得有句话说得很好,叫‘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如果只是单纯地模仿、跟风,不去研究自己的特色与卖点,味道做得再像也是无用的。” 后世的奶茶品牌竞争有多激烈,有多少刚崭露头角的奶茶店,转眼就会被其他跟风者抄袭模仿,最后那些抄袭者往往都会死得很惨。 桑榆从来不怕别人跟风、模仿,有人学正说明她的名气打出去了,还能扩大市场知名度。 她能随时随刻推出新的产品、稳定的味道,学她的人也能? 何况,这些学她的人对她未尝不是件好事,如今她手头的资金不足,只能经营一家店。 等她生意渐渐做大,手头资金充沛以后,她甚至可以直接收购那些店,有现成的熟练员工与工具,还能省事不少。 桑兴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就跟他幼时学字一样,要学大师字帖里的骨与气,不能一味地模仿,得写出自己的风格,才能算是练成。 “小妹你总是最有主意的,我相信你。”他先肯定了桑榆的想法,而后又问,“离申时还有挺长时间,咱们是要做什么?” 桑榆理所当然地说:“去茶楼听书啊,顺便卖卖奶茶。” 仲雪茹做事风风火火,从她这里要过去《西游记》的前两回之后,转头就让说书先生开始阅读,下午就得讲上。 茶楼的看客对于头一次开讲的故事有着很大的容忍度,只要你故事够好,哪怕没能背下来烂熟于心,看着话本讲也能听下去。 故而只要说书先生在上台前先熟悉一下话本故事,说的时候不要磕绊,就能立马上手。 饶是别处茶楼的说书先生都能做到这点,在仲家茶楼做事待遇优渥的当然更不在话下。 仲家茶楼共有三位长期雇佣的说书先生,一般情况下,每日早间下午各有一场,三人轮换着来,还能有点休息时间。 不过那是一般情况,要是出了什么火爆的新话本或者发生什么大事,那就会加场,一日三人轮换着上台讲。 《西游记》这次的情况跟之前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虽然桑榆对这本话本具有极大的自信心,但这份自信心几乎每个创作者都有,具体如何安排还得看看客们的喜好。 桑榆大咧咧地带着桑永景和桑兴嘉挑着东西进入茶楼,知道她跟自家小姐达成合作关系的魁梧掌柜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忙着手头的事。 原本还惴惴不安的桑永景见迟迟没有小二阻拦,这才彻底放下心,腰板都挺直了几分。 没急着卖奶茶,见那名姓陈的说书先生拿着线装的《西游记》上台,桑榆招呼着两人挑了处无人的桌子坐下。 先听听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再看看周围看客的反响。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再往下说一回吧! 哪怕才通读过几遍手上的新故事,陈先生却依旧不慌不忙,泰然自若的好像每日说的都是这故事一样。 他喝了口盏中浓茶,清了清嗓子,这才拱手朝四周见礼,周围略微有些嘈杂的环境渐渐安静下来。 “列位看官,有人见过猕猴有人见过猿猴,可有人见过天生地养从石头中蹦出的石猴?今个儿咱们不说那白袍小将,单说这东胜神洲傲来国……” 能干说书先生的,嘴皮子上的功夫定是要比一般人强的。 哪怕桑榆在后世听过、看过各种演绎与表现形式的《西游记》,在对方恰到好处的停顿与惟妙惟肖的配音下,渐渐也听得入了迷。 “啪!” 骤然一身清脆的醒木拍案声响起,桑榆一下惊醒。 陈先生捋了捋须,笑道:“列位看官,今日这出《西游记》就说到此处。” “正所谓‘定海神针认旧主,金箍铁棒遇真君’,从此天上地下任纵横!要知那猴王后头如何闹天宫、战天将?咱们下回书接着说!” 这句话刚落下,他便想端起那盏小二刚添过水的茶盏喝上一口润润嗓子,却听台下众人纷纷出声。 “陈先生,再往下说一回吧!这猴王要怎么从东海龙王手里取走金箍棒啊?” “对啊对啊,再说一回吧!不听完闹天宫、战天将的故事,今晚回去怕是夜不能寐啊。” “陈先生就再说一回吧!” …… 那口到了嘴边的茶水终究是没能喝下去,在仲家茶楼说了不少年故事的陈先生敏锐察觉到一件事——这本话本要爆。 如果说谁最先能知道一个话本受不受欢迎能不能火爆,那说书先生称第二,原作者都不敢称第一。 他们接触的话本故事最多,每日跟看客打交道,仅仅通过他们的反应与表现就知道一个故事大概的前景。 故事能说多久、是否要换,这些都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 他本人其实也挺好奇故事的后续发展的,只不过嘛,他手头也就只有前两回,且得等呢。 陈先生见茶楼内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知道自己再不出言安慰怕是要犯众怒,连忙起身。 “诸位诸位,且听我一言,陈某与大家一样,对于话本后面章回的故事发展同样很好奇。但这话本昨日刚刚写成,仅有两回内容,总不能无中生有编出后续来吧。” “咱们不着急,以后每日仲家茶楼都会说上两回的新故事,咱们一起跟着猴王往下看。” 陈先生多年的好名声再加上能出现在青寰街的,多是些受过教育懂礼知礼之辈,一场躁动这才渐渐平歇。 不过议论声却没停下,窸窸窣窣的小声讨论不停。 桑榆甚至还听见旁边的人讨论着这石猴究竟是什么来历,能轻易练成长生不死的仙术与一身惊天本领。 她微微一笑,猴哥的魅力可不止于此,等着吧,很快这间还有空桌的茶楼就会成为整条青寰街最亮眼的地方。 心中得意的她,正想着招呼自家爹和大哥趁机卖卖奶茶,转头一看,两人脑袋凑在一块儿,也讨论上了。 “……爹、大哥。” 她自认为自己说故事的水平还算不错,明明昨日一个个还听得入迷,怎么今日听陈先生说了一回后,瞬间形势逆转啊。 “嘿嘿,小妹,你说这猴王究竟是什么来历啊?”听见她的声音,桑兴嘉醒悟过来,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桑榆斜楞了他一眼:“可能是当初女娲补天留下的补天石吧。”这也是后世大众较为认可的一个说法。 偷听的桑永景差点惊呼出声,好在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转而低声道:“嚯,补天石,难怪那么厉害。” 忽然意识到这个故事经由自己的嘴巴复述而出,自己说什么都算是官方解释,桑榆连忙补救。 “咳咳,只是可能啊,具体什么的得问吴承恩老爷子,我可什么都没说。” “哎呀,我们懂,都懂的。” 桑永景和桑兴嘉对视一眼,眼中尽是笑意。 在他们看来,哪有什么吴承恩老爷子,不过是桑榆故意找了个托词写了个化名而已。 桑榆:“……”算了,她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信,不如直接放弃挣扎,以后还是少说少错。 有着昨日卖过一回的经验,不少人知道这竹筒奶茶的滋味,见她们堂而皇之地在茶楼推销售卖,顺手就买上一杯。 两层楼卖过一圈之后,还有少量剩余的奶茶,差不多十来杯的样子,桑榆想了想,全都送到了后堂去。 “刘掌柜,这些是卖剩下的,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尝尝,正好也能给我们提点建议。” 日后少不了跟这位刘掌柜打交道,送点‘卖剩下’的奶茶,既抓不到错漏还能拉近关系,何乐而不为。 眼睁睁看着她刚卖完一杯,把剩下的奶茶一一装入竹筒摆在矮桌上的刘掌柜,差点没能维持住自己严肃的表情笑出声来。 想讨好他好歹找点像样的理由吧,他正想拒绝,转念一想却还是轻轻颔首收下了这份礼物。 他倒是不在乎区区一杯奶茶,但桑榆直接送来十多杯,显然是将店内的人都考虑进去。 他自己可以不喝能买得起,但店内其他人舍得花二十文去买一杯奶茶?大不了改日他把自己这杯奶茶钱还回去就是。 “嘿嘿,要是喜欢,下次有多的再给你们送。” 见他同意收下,桑榆顿时眉开眼笑起来。看来这位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刘掌柜,也没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嘛。 申时初往前半刻钟,桑家三人挑着空桶来到糖水铺,紧闭的店门前空无一人。 桑榆熟练地开锁、卸板,领着两人进去参观。 “这里面居然还有水井。”饶是见多识广的桑永景,在看见院中那口水井也忍不住惊叹。 哪怕是京城那种富饶之地,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打得起井的,很多人家都得专门去公用的水井打水,日常生活多有不便。 第二百六十五章 就等着被欺负吧 “咱们遇见仲小姐,着实是走大运了。”桑兴嘉也跟着感慨一句。 桑榆心念一动,侧头打量起自家大哥,忽然来了一句:“大哥你考虑去做上门女婿吗?” 靠科举考试获得身份地位,哪比得上吃软饭来得快,何况她家大哥长相出众、身材颀长、博学多才,当个赘婿绰绰有余。 城里有四户人家,但凡搭上一户,她们一家以后的日子就不用愁了。 她轻飘飘一句话,却把桑兴嘉给吓得够呛。 家里别人说话,哪怕是桑永景下的主意,他都能劝一劝。可桑榆拿定的主意,那是一万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见她眼珠乱转,明显在打什么坏主意的模样,他慌忙拒绝:“小妹,大哥还是希望能多在学业上有所建树,暂时不想考虑嫁娶之事。” 其实桑榆话刚说出口就已经后悔了,俗话说的话‘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虽然当赘婿攀附权贵是条捷径,但总是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过活,日子未必会比如今舒心。 还是得自身做大做强,手握权利,才能给予家人更好的保护。 不过嘛,见桑兴嘉着急,她眼珠一转瞬间有了别的主意。 “哦?大哥一心向学?” 桑兴嘉连连点头:“一心向学,报效家国。” “那怎么迟迟不见大哥拜师呢?是寻不到合适的老师,还是不想寻?” 桑榆早就发现自家大哥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糊弄自己,明明不想拜师,却还非得要装模作样地出门寻师。 眼下正好趁此机会逼他一把,早日把这事给定下。 这话恰好拿捏住了桑兴嘉的痛点。 在跟桑榆不断的沟通中,他对于朝廷现有的官员制度与办事方式产生了一定的怀疑与不认同,连带着对自己所学所想都开始排斥。 就他本人来说,对于科举考试的态度很矛盾。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他被教导不能出风头得装透明人,于是他一直藏拙,从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才学。 而到了岭南与大房分家之后,他有心想考取功名,让全家过上好日子,却又怕自己再重蹈覆辙,连累家人。 他现在的状态与思想十分矛盾,对于未来的路该如何抉择更加迷茫,这才是他不想找老师的最主要原因。 不过这些事和去当赘婿比起来,似乎都只是他的无病呻吟,他当即一个激灵,咬死说辞:“我已经寻到老师,改日就登门拜师。” “哦?改日?何日?”桑榆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一拖再拖,得拖到什么时候去。 桑兴嘉试探着开口,说出的日期却随着她逐渐蹙起的眉一缩再缩:“七……五……三、就三日后,一定去。” “好,就这么说定,等三日后,我跟大哥一起去。”桑榆两手一拍,敲定此事。 前面恰好传来响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应该是刘茂领着人来了,桑榆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显然心情极好。 桑兴嘉渐渐回过味来,苦笑着摇头,自己这是被自己小妹趁机摆了一道。 刘茂来得很准时,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男女都有。 “桑小娘子,这是你要的人,我专门挑的年轻、手脚麻利的。” 桑榆先前跟他提过一嘴对店员的要求,别家铺子出什么价钱她们也出什么价,但只要年纪轻、手脚麻利的。 视线一一扫过几人,跟着刘茂过来的一共七个人,三男四女,年纪差不多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 瞧见她这个如此年轻的主家倒也没露出什么异色,桑榆心中颇为满意,起码这些人的心理素质还算不错。 “咱们店呢,对于店员没什么别的要求,只要踏踏实实干活,工钱一分也不会少给你们。” 桑榆没有长篇大论,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她知道这些人没别的要求,辛苦忙碌无非就是为了工钱。 七个人加上刘茂,一共八个人待在店里,足以把后厨和前面招待以及收钱找零的事情忙活好。 这年头的伙计也是有月休的,不过那是跟店里签了长期合同的伙计才能享有的福利待遇。 像这种刚来还处于新人阶段的伙计,就是干一天活拿一天钱,日结工钱。 桑榆没有上来就给他们搞什么做五休二、店内食物随便吃之类的福利待遇,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满足了前一个,后一个立马就会冒出来。 而且新员工刚刚入职,在店主考察他们的同时,他们也会默默观察店主。一旦发现你是个好说话、心善的,就等着被欺负吧。 ‘人善被人欺’从来不仅仅只是一句俗语。 既然打算让刘茂做店主,那她要做的就是少说话,让对方树立起威信,以后才能更好地安排下面的人做事。 这方面的事情不用她多说,刘茂有着丰富的管理经验。 那七人专门过来一趟给桑榆过目之后,便各自散去,等着明日再来店里准时上工。 没错,哪怕是五日后再正式开门营业,但他们却得明日就来。反正有钱拿,不招待客人更加轻松,他们乐意得很。 新员工正式上岗前总是得经过岗前培训的,何况桑榆还打算再做点别的新甜点、甜饮,丰富一下种类。 市面上的甜饮其实蛮多的,这点早在桑榆准备售卖珍珠奶茶的时候就已经打听过。 她打算取长补短,搞一些市面上较为畅销的种类,再加上些许创新的新品。 常见的饮品大致分为四类。 其一以夏季的冰饮为主,多是加入糖与蜂蜜等增甜,如紫苏饮、荔枝膏饮、冰酥酪等。 其二则是以花草药材熬制的、带甜味的饮子,如甘豆汤、沉香饮、薄荷饮等。 其三为水果果酱与蜜饯为主,如木瓜汁、樱桃煎等。 最后一种则是茶饮,擂茶就是最具代表性的茶饮。 仔细看下来就会发现,这些饮品多是加糖加蜂蜜,佐以各类风味的水果、草药,跟后世的奶茶思路殊途同归。 不过要桑榆自己来说,他们的创新还是太少了。 饮品的种类受限于原材料不能拓宽,咱们就多往奶茶里面加小料嘛。 君不见后世的奶茶,一杯加满小料之后,跟个八宝粥一样,吸都吸不动。 第二百六十六章 珍珠饮 她倒是知道一堆奶茶小料,比如西米、芋圆、仙草、红豆等,随便一个单拎出来加进饮品里,就能成为一道新品。 不过问题在于,她迟迟没能找到木薯,就怕这东西跟红薯、玉米之类的作物一样,还没有传入国内。 桑榆觉得,等她再有钱一点,一定要找个海上的大商队发布悬赏,就去海外专门找这些作物回来。 明明有一身本领却使不上劲,处处受限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好在凡事都有转圜的余地,虽然没有木薯,但不是还有淀粉还有魔芋嘛。 这两样东西好好研究一下,也能搞出不少花样来。 “市面上的那些甜饮,挑几个卖得好的咱们也捎带着卖,珍珠奶茶作为招牌饮品,然后再加上一个双皮奶。” 桑榆说出一个饮品的名字,桑兴嘉就在纸上写下来。 既然要开新店,装修内饰可以不改,菜单起码是要换一换的。 “何谓双皮奶?”默默坐在一旁的桑永景有些好奇。 “等明日我做出来就知道了。”桑榆不是故意卖关子,实在是这玩意的原材料需要牛奶,店里别的配料不少,牛奶是真没有。 “还有一个问题。”一直没说话的刘茂忽然插嘴。 “什么问题?” “咱们的店,该叫什么名?” 刘茂这话一问出来,屋内顿时一片寂静,还真别说,谁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哪怕向来思虑周全的桑榆,都没想起来要取店名这事。实在是摆摊摆成习惯,人到哪吆喝到哪,哪用什么店名。 “要不就叫桑记甜饮?” 桑永景的取名思路相当大众化,这年头很多店铺的名字都是店主的姓氏加上售卖的品类,直接干脆、一目了然。 桑兴嘉却是摇头否定:“不妥,桑氏并非大姓,以此为名容易撞上。” 至于撞上谁,他没说出来,桑榆和桑永景心中一清二楚。 她们新店起步,要是挂上桑家的名字,难免有蹭热度的嫌疑,日后被人找上门来,有理都说不清。 桑榆轻轻点头:“大哥这话说得在理,咱们换个名字。” 一方强一方弱的时候,哪怕弱者本没有攀附强者的想法,也会被大众误解,不如提前避开。 “既然咱们的招牌是珍珠奶茶,不如就叫珍奶甜饮?”桑永景一拍脑袋,想出个乍一听还算不错的名字。 “……” 除了他在场的其他三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珍奶甜饮,听起来感觉像是个名字里带‘珍’字的老奶奶,忙活半辈子好不容易开了一家店。 虽然踏实,但太过老实本分,一听就没什么进门的欲望。 “爹你先歇会儿,我们再商量商量。” 桑榆只能暂时先剥夺桑永景的取名权,她这爹取名取得真的毫无水平,难怪读那么多年书毫无长进。 一番商议过后,桑榆最终拍板定下了甜饮店的名字——珍珠饮。 一个颇为点题却又具有特色的店名。 敲定店名后,店门上挂着的招牌自然也得换。 这事桑永景本想回去找王木匠,他现在但凡遇见点跟木匠搭边的事头一个就想到他。 幸好桑榆及时提出时间紧急,没有提前预备木料的话来不及,他这才同意直接在城里找人制作。 事情照旧交给刘茂去办,一家三口买了些蔬菜肉食回家。 晚上刚吃过饭,不用桑榆主动开口,全家老小就全都自觉地围坐在凉亭旁,满眼期待地等着后续故事。 桑榆:“……”倒也不用这么积极。 不过别说他们,就是熟悉全部故事情节、知道后续发展的她,也有些期待从说书先生口中说出的版本。 要不等过段时日,带着全家上下去岭南城一起听说书吧。 想着想着,思绪就不自觉地发散开来,还是被桑永景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桑榆清了清嗓子,说起《西游记》的第三回故事来:“话说那孙悟空见了金箍棒,乃是一根铁柱子……” 要说她本身就挺会说故事的,再加上今日从陈先生那里学了点技巧,活学活用,把本就精彩的故事说得更上一层楼。 一时间本该记录下故事的桑永景都有些听痴了,还是被桑兴嘉提醒这才回过神来,忙补上遗漏的部分。 第三回的故事颇为精彩,四海龙王送宝,让孙悟空凑齐一身神兵利器、获得专属武器如意金箍棒。 之后梦入地府从生死簿上划名,龙王与阎罗上天庭告状,天庭来人招安。 至此,《西游记》的庞大世界观终于展露出部分真容。 而第四回开始的大闹天宫更是出奇,‘齐天大圣’的旗号一出,谁人不觉心头一颤。 那可是天,与天齐,哪怕是以往的话本里,都未曾见过如此大胆的想象。 十万天兵天将与数位天庭大员都未能降服孙悟空,更是让人心潮澎湃。 说到最后,孙悟空接了看守蟠桃园的差事,桑榆便不再继续往下说,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凉水。 周围一圈人眼巴巴望着她,只等着她喝完水再继续往下说。 然而桑榆喝完水放下水碗,却没再继续说,起身准备回屋睡觉。 “榆儿,之后呢?齐天大圣有那般本事,就这么简单被招安?”最是沉不住气的桑永景率先发言。 桑榆微微摇头:“不啊,后面就是整个故事前期最具看点的一部分‘大闹天宫’。” 大闹天宫,绝对是孙悟空做过的所有事情中动静最大、影响最深的一件,后世有多少动画、电影专门翻拍过这段。 “那咱们继续往下写这大闹天宫啊。” 桑永景愈发期待,刚刚写下的两回就已经比昨日的还要精彩几分,后面居然还有更精彩的,那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 “时间不早了,等明日再继续。”桑榆没答应。 整部《西游记》可以说就没有不好看的部分,连被压在五指山下的那段,都更像是先抑后扬。 在极致的高潮后压一压读者的情绪,好让他们在下一波高潮来临时更加激动与上头。 她现在要是继续往下说,那就得一章又一章地往下说,根本说不完。 还不如直接断了他们的念想,让他们老老实实地等待每晚两回的更新。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双皮奶 “啊?那好吧。”桑永景不敢跟她讨价还价,原本满是期待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 但他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出气筒,转头看向身旁的小儿子。 “你今日功课做完了吗?这都几点了?今晚还睡不睡觉?还不赶紧去!” 桑·受气包·兴皓本来就因为没能听到后续故事发展而垮下去的小脸一下拉得更长,撅着嘴巴不情不愿地去做功课。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依旧是三人挑担背筐出门,不过这次额外多带了些煮过的新鲜牛乳。 今日来得早些,旁边的铺子尚未开门。辰时正二刻,也就是大约八点半左右,刘茂与七名新招的伙计陆续赶到。 如果是正式开业,肯定不能这个点才上工,准备工作都忙不过来,不过最近几日只是培训,迟一点也没事。 对于这七人的工作安排,桑榆全权交给刘茂,由他来决定谁做后厨谁做收银谁来接待客人。 她既然打算放权,就没必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那样不仅她自己累得够呛,夹在中间的刘茂也树立不了威信。 所以她带着刘茂和他挑出来的一男一女来到厨房,准备教他们做双皮奶。 刘茂对于自己找来的人底细了解得相当清楚,将身旁二人介绍给桑榆:“这是小桃,这是大壮,先前在甜饮店做过工的。” “掌柜好。” 两人连忙朝桑榆问好。 “不用那么客气,我来教你们做双皮奶。”桑榆态度很和善,拿出那小半桶煮过的牛乳。 盖子掀开,牛乳表面飘着一层薄薄的奶皮,这是牛乳经过加热后才形成的。 将奶皮搅散化入牛乳内,上锅蒸至牛乳微沸立即关火,倒入小碗中静置。 桑榆拿碗往里面打入鸡蛋,蛋清与蛋黄分开。 蛋清内加入压碎的饴糖,插入筷子垂直打圈,让糖渐渐融于蛋清内的同时,还不易产生大量气泡。 这时候,提前静置的牛乳表层已经形成一层奶皮。 用细竹签将奶皮的边缘挑开一个口子,慢慢倒出牛乳,只留下少许避免奶皮与碗底粘黏。 把倒出来的牛乳与蛋清混合搅拌均匀,用纱布过滤去除蛋筋,然后再沿着碗边慢慢地倒回留有奶皮的碗中。 这时候的动作一定要慢,要让第一层奶皮重新浮在液面上。 往碗上盖上盘子,稍微留点缝隙,防止蒸煮时的水蒸气滴入碗中。 此时就可以上锅开蒸,水开后用中小火蒸上约一刻钟,等关火后继续焖上五至十分钟,利用余热让双皮奶完全凝固。 全程一边解说一边动手制作的桑榆,在掀开锅盖打开碗上覆盖的盘子,看见表面形成第二层光滑的奶皮才终于展颜。 “你们看,这就是双皮奶名字的由来,有两层奶皮。” 其实双皮奶的制作方法并不难,但想要成功地制作出来,还是需要一定的技巧与耐心。 “一般情况下,双皮奶自然冷却后再食用口感会更好,奶香味更加突出。不过嘛,热的也能吃,大家都尝尝。” 费了好大工夫才做出来的东西,不能吃还得放着晾凉着实让人心焦。 好在桑榆不是那种什么东西必须得做出原滋原味的守旧派,东西做出来就是为了给人吃的。 既然只是口感上的略微差别,那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吃都一样。 她虽然是发了话,但不率先动手,其他几人都不敢动,桑榆索性自己先开动。 刚从蒸锅里端出来的陶碗温度高得吓人,桑榆拿着勺子轻轻压了下碗中凝结的双皮奶,压下去的那一块地方很快便回弹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勺子舀起半勺带着双层奶皮的双皮奶送入口中,桑榆细品了一下。 两层奶皮的口感区别挺不一样,第一层质地稍厚实些,带着浓缩的乳脂香气,入口类似于薄豆皮带着轻柔的韧性。 而第二层藏在下面的奶皮,则光滑如绸缎,薄而柔嫩。 主体部分的凝乳,软嫩得近似流心,吃起来比豆花更加绵密嫩滑,毫无颗粒感。 加入的糖刚刚好,甜味并不喧宾夺主,衬托着奶香愈发香醇。 入口即化无需咀嚼,像是喝水一样顺着喉管滑下,在唇齿间留下淡淡的奶香。 哪怕刚出锅的双皮奶带着足以烫伤舌头的高温,在场几人也依旧一勺接一勺地舀起,敷衍地吹上两下便往嘴巴里送。 然后被烫得“嘶哈嘶哈”不停,却依旧舍不得往外吐。 桑榆见状不由失笑:“又没人跟你们抢,慢慢吃。” 被唤作小桃的女人眼泛泪花,也不知是被烫的还是好吃到哭,大着舌头问:“为什么简单的牛乳、鸡蛋与糖就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甜品?” 这话说得有些逾钜,毕竟她跟桑榆这也就是第二次见面。 不过桑榆并不在乎这些事,她笑着说:“不仅仅是甜品,很多吃食本身的材料就是很简单啊。但能把简单的食材做出花来,那才叫本事。” 哪怕是单一食材,比如黄豆,从豆浆、豆腐、豆花到豆皮、豆干等,照样能做出一系列各种各样的美食。 它们的材料复杂吗?一点儿也不。 但做出的味道酸甜苦辣各异,口感层次皆不同。 能把最为寻常的食材做出让人惊艳的美食,那才是厨师应该为之努力和奋斗的目标。 小桃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感觉她说得有道理,但自己又不是太能听懂。 “这双皮奶还可以加上不同的配料,比如各类以甜为主的水果、蜜豆、珍珠等,味道都还不错。” 原味双皮奶吃起来以淳厚的奶香为主,适当地加入些许水果与小料,能在增添风味的同时带给食客不同的新奇感受。 桑榆一边说一边吃着稍微晾凉些的双皮奶,然后看向小桃和大壮问:“你们能做点常见的甜饮给我试试吗?” 那些市面上的甜饮她只尝试过一两种,不知道别的味道如何。既然要开店营业,那自然得先尝一尝自家出品东西的味道。 两人点头同意下来,纷纷开始动手操作起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菜单又润色了一下 桑榆叫上刘茂各自端了碗双皮奶坐在一边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水果你就挑应季的采买,每日现切现卖,务必要保证口感和新鲜度。至于其他的小料,我定期给你送一批过来。” 桑榆依旧是习惯性的藏一手。 虽然小料这东西想仿制也不难,但放糖的比例和火候终归得慢慢尝试。 等其他甜饮铺、糖水铺研究出小料的做法,她们店早就趁着这段时间打出名气,让人一想到甜饮就联想到她们店。 同时还能避免店里的伙计偷学小料的制作方法外传,就是自家人得受点累。 “嗯。”刘茂轻轻点头。 他对于桑榆的话向来不问缘由,只一个劲地照做,好处总是少不了他的。 “菜单又润色了一下,”桑榆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掏出张叠好的纸缓缓展开,“今日先把上面的东西全都做一遍,要是有不合口味的就去掉。” 刘茂依旧点头。 见他总是不说话,桑榆有些奇怪,歪头打量起他来。 好半晌之后,她得出一个结论:“你有点不对劲。” 刘茂一下回想起之前被她大吵一通的情景,当时她似乎也是说的这句话,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连忙解释:“我最近没做什么擅作主张的事!” “不是这事。”桑榆依旧摇头,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昨日的话本你帮我交给那人了吗?” 见她终于放过这件事换了话题,刘茂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说话都多出几分底气来。 “送过去了,但没见到本人,是他手下的人收下的。” 这倒也正常,桑榆轻轻点头:“没事,他收不收是他的事,咱们送过去就是表明态度,以后再想拉近关系也更好说话。” “今日可还继续送?”刘茂问。 “当然。” 桑榆简短而又坚定地给这事下了判断,继续盯着刘茂看,直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刘茂沉不住气,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代出来。 “我确实有事情瞒着你,但绝对不是上回那种事。” 桑榆并不言语,轻轻舀了勺双皮奶送入口中,以一种‘你继续说我在听’的眼神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我、我……”刘茂吞吞吐吐,感觉这话实在是说不出口,但又知道自己不说桑榆不会轻易放过他,最终眼一闭心一横。 “我有几个朋友也想经营甜饮店,想问问能不能入伙。” 这事他一开始还不知情,只是在把串串和关东煮的生意托付给朋友时顺嘴说了一句,要去开甜饮店。 却没成想,昨晚他们请他吃饭时,就有意无意地表达出想入伙甜饮店的想法。 他肯定是要拒绝的,毕竟他也只不过是仗着有与桑榆合作过的经验得到这份工作,哪能随便轻易许诺。 不过大家终究是多年的朋友,他没有言之凿凿地拒绝,只说要回去问问合伙人。 等他回家仔细一想,渐渐也就想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事情很简单,串串和关东煮的生意其实很红火,每日能挣到的钱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 在这种时候他毅然放弃自己亲自管理,转头跑去搞什么甜饮店,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甜饮店更赚钱。 世上就没有人会嫌弃挣钱太多的,看见一条冉冉升起的生财之道,想入伙再正常不过。 这事他本来打算藏在心里不跟桑榆说的,只等过段时间再回绝掉那些朋友兄弟,却没想到根本没藏住被她一眼看穿。 桑榆听完后思考片刻后笑道:“原来是这事,倒也不是不行。” “店里还能入伙?”刘茂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桑榆会把控得十分严格。 “不不不,这家店肯定是不能入伙,不过等咱们开上一段时间闯出点名头来,开分店的时候未尝不能让他们加入。” 桑榆再清楚不过一件事——开业初期的决策层不能冗杂。 能做主的人越多,分歧也就越多。 仲雪茹的态度很明显,放开手交给她来做,按时间给她分红就是,不干涉店铺的经营情况。 这种状态下,桑榆想做什么新品或者实行新制度,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以放开手脚去做。 如果她再接受来自其他方的投资入股,但凡有点改动都得跟人家说上一声,麻烦得要死。 “哦,那也是好事。”听完她的解释,刘茂依旧欣喜。 桑榆的挣钱能力和奇思妙想他再清楚不过,哪怕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跟在她后面混点边角料,也足够他的那些朋友兄弟吃得肚满肠肥。 到时候他要是有闲钱,也想加入进来,多挣一点钱,心中也多一分底气。 两人闲聊的时间过得很快,再加上这时候的甜饮基本不需要什么太过费时的制作步骤。 不多时,小桃和大壮就把一份份热门甜饮端到二人面前。 品尝味道,桑榆相当专业。每份甜饮她都一一尝过,中间用清水漱口去除口腔内残留的味道。 全都尝过之后,她干脆利落地从那张纸上划去几个名字,味道不能说难喝,实在是平平无奇。 “咱们店做甜饮,可以种类不多,但味道一定要好。” 她从一开始要走的就是精品路线,在青寰街这种地段,可以颜色好看可以味道好喝,但绝对不能平庸。 如果别的地方也能轻易喝到同样的味道,那又何必专门来这家铺子买呢?总不能是图距离近吧。 她又对保留下来的甜饮做了各种针对性的改进方法,在保留其本来味道的同时,通过调整微量配比而增加风味。 这些对于其他甜饮店或许需要十天半月才能做完的事,区区一上午桑榆便通通解决。 主要还是占了后世各种各样奶茶、饮料的光。 哪怕是凉茶和药饮,在一代代人不断的改善中,味道都尽量做到了最能让人接受的配比。 经过那些层出不穷的饮料洗礼后,桑榆想改进现有的甜饮味道,就跟让高中生来做小学一加一的数学题一样简单轻松。 第二百六十九章 爹爹做事就是稳妥 等她从后厨中钻出来的时候,赫然发现原本落了些灰与黄叶的院子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连前面铺子门面的格局也按她新定下的布局调整完毕。 瞧见不远处扶着墙捶腰的桑永景,桑榆唇角慢慢翘起,她爹有时候还是蛮懂事的嘛。 见到她,桑永景立马扔下手中的笤帚上前邀功。 “榆儿,你看看,店内的布置可还有哪处不妥?” “挺好的。”桑榆一边随意扫视一边轻轻颔首。 墙上原先的木质甜饮菜单已经被摘下,等着换成新菜单。 桌椅板凳也不像先前一样围着桌子四面都是,每张桌子只留下两张凳子,不少桌子直接靠墙摆放。 总体来说,方便过人的通道更大了些,看起来更加顺眼。 “二楼的平台打扫了吗?”想起上面还有一层,桑榆又问。 桑永景就等着她问呢,满脸自豪:“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搞了点兰花之类的花草上去,等到时候开花肯定很好看。” 花草一听就是他自己的主意,不过这个主意配上二楼的平台还挺合适,桑榆难得夸了一句:“爹爹做事就是稳妥。” 不过……其他五人呢?怎么没看见。 等她将这个问题问出来,桑永景脸上的‘等夸’再也藏不住,颇为得意地说:“事情办完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还能省些工钱。” 桑榆:“……”夸早了。 虽然还没签长期的雇佣合同,但这几人都算是店内的长期工,只要来一趟就得给一天钱,不管上半天还是全天。 他爹这钱没能省下来,还给人家放了半天带薪假,着实是个良心老板。 不过人都已经回去,总不能再一个个叫回来,桑榆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默默认下这个闷亏。 “大哥呢?去仲家茶楼卖奶茶了?” 没见到的何止那几人,桑兴嘉也不见踪影,不过他做事比桑永景靠谱得多,她倒不是特别担心。 “是啊,奶茶带来放久了就凉了,我让他先去卖着,等会儿咱再去帮忙。” 桑永景颇为自得的点头,瞧瞧,他多细心,想得多么周道。 “那等会儿爹你把厨房里做好的双皮奶一并拿去卖吧。” 本来桑榆还打算培训一下新员工的服务态度与意识,现如今只能先搁置着等明日再说。 “双皮奶?好吃吗?”桑永景的关注点永远落在吃食上。 尤其在知道桑榆的手艺与创新做出的食物就没一样不好吃的,就更馋得慌。 “给你和大哥专门留了一份,尝尝味道如何。”至于家里人,等明早煮牛奶的时候再做一份就是。 桑永景这才喜笑颜开地往厨房去。 桑榆在一楼看了一圈后,这才迈步从楼梯上二楼。 实木打制的木楼梯结实得很,一点异响都没有,宽度能供两人同时上下,两旁还有雕花扶手。 上到二楼平台,桑榆更加意外。 在她的想象中,二楼平台应该就跟后世的大露台或者加了盖的凉亭差不多,却没想到这里正儿八经的有墙有窗。 除此之外,坐东朝西的二楼西面,还有处延伸出去约一米五左右的露台。 周围一圈围栏上,新种下各种翠绿的植物,叶片上还带着水珠。 还别说,看起来真挺像样颇为雅致,但问题在于……这个时节移植,真的能活下来吗? 这个问题桑永景显然是没有考虑过,他一心只想着要把平台装扮得漂亮些。 好在这年头的植物并不贵,不想花钱买就去山上找,总能找到些好看长势也好的花草,到时候再替换就是。 桑榆站在露台上往外看,一下明白为何青寰街最受才子佳人们的喜爱。 这里视野开阔、最多也就是二层建筑,能一眼看见大段的内城河与周边美景,算是这年头难得的好去处。 最重要的是这里雅而不俗,眼前看着美景,耳边听着街道上纷扰却不吵闹的声音,颇有种‘大隐于市’的感觉。 见露台上摆着几张桌子,桑榆微微皱眉,想着等明日其他伙计过来,得让他们把这几张桌子给收进仓库去。 露台的面积本就不大,再加上三张桌子,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旁人就是想来看看风景怕是都难。 而甜饮店的翻台速度并不快,很多人喜欢坐下来一边吃喝一边闲聊,眨眼工夫就是半个时辰。 好的位置不该被某些人长期占着,把露台完全空出来能享受到风景的人更多。 至于别的地方,倒没什么大问题,这方面见多识广的桑永景做得还是很靠谱的。 她下楼回到厨房,小桃和大壮已经将她提出的、需要改进的饮品又做了一份出来。 品尝后又做了些许改动,感觉味道合适后,桑榆才满意点头。 “做得不错,今日就到这里,给你们放半天假。” 闻言两人顿时一喜,虽然刚刚做的活并不累,但谁会嫌放假多呢。 感激地连声道谢,收拾好厨房后,两人这才离开。 厨房里顿时只剩下桑榆和刘茂二人,他有些不解地问:“怎么才半日就让人离开?” 桑榆苦笑:“我爹给其他人放假,留他们单独在这里也不好,就当发点福利笼络人心吧。” 别的东西他们都会做,新的双皮奶刚刚也跟着桑榆做了一遍,后面慢慢熟练起来上手会更快,没必要为了耗时间把他们留下来。 听见缘由竟是如此,向来不苟言笑的刘茂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这位桑伯父可真是个妙人啊。 “你想笑就笑吧。”桑榆见他肩膀一抖一抖的,就知道他憋笑憋得难受,这事桑永景做得委实不靠谱。 她话是这么说,刘茂终究还是顾及着桑永景的身份没有笑出声来。 桑榆趁机寻了个话头:“等会儿我请你去看《西游记》的说书如何,你应该还不知道这话本说的是什么内容吧。” 一直让人家送话本,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正好下午闲来无事,趁机请刘茂去听说书,也顺便扩大点《西游记》的影响力。 “《西游记》?” 第二百七十章 得,这又是位催更的 等坐在仲家茶楼里听完西游记第三回和第四回的故事之后,刘茂整个人抓心挠肺般的难受。 他既好奇接下来的故事,又想知道孙悟空从哪儿学来的这一身通天本领。 台下有些人是昨日听过前两回故事的,但也有很多人是新来的。 此时跟他的状态差不多,屁股下的凳子好似岩浆一般,根本坐不住。 场内喧哗议论声越来越大,最后居然有人举着奶茶“噌”一下站起身,长条板凳在地上拖行发出短促刺耳的“刺啦——”声。 “掌柜的,这故事的前两回,什么时候再返场说一回啊?” 此言一出,场内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前面的故事再说一回呗。” “只听了一半,太难受了,掌柜的再让先生说一回,我们付钱!” 有财大气粗者直接掏出白花花的碎银往台上丢,很快便有附和者跟着丢起各类珠宝首饰,一时间“叮呤咣啷”地环佩脆响声不绝于耳。 完全没想到故事刚刚说完,台下看客讨论着故事剧情一派热闹景象会如此迅速地演变成如今这幅状态。 刘掌柜有些意外但却并不慌张,在众人的注视下往说书台上走去。 等站定后,他拱手朝着四周行礼:“诸位客官,且听我一言。” 眼见能说话的人出现,台下的喧闹渐渐平息,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身材魁梧的刘掌柜。 “感谢诸位的厚爱,这《西游记》是新开的话本故事,几位说书先生都还不太熟悉。承蒙各位看官不嫌弃,马上就再新开一场说前两回的故事。” 又许诺下给每桌送一碟干果的承诺之后,茶楼里的抱怨声与不满声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一个个复又攀谈起今日两回的故事,推测着接下来的情节发展。 全程目睹这一切的桑榆微微挑眉,这位刘掌柜比她想象中更会经营,倒是她最初以貌取人了。 安抚情绪、赠送干果、新开一场说书,一系列的弥补方式与应对措施,哪怕是她来,也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果然,能被仲雪茹看中的人,都不是吃干饭的。 下得台来,刘掌柜先入后堂跟说书先生说了加场的事,而后才转回大堂来。 他掀开门帘入得门来却不去柜台位置,视线环视一圈寻到桑榆的踪迹,径直朝她走来。 “桑小娘子,今日的生意可还好?”刘掌柜拱手行礼,在桑榆的示意下顺势坐下。 “托刘掌柜的福,生意还算不错,掌柜找我有事?”桑榆不喜欢说话绕圈子,简单应付两句便直入正题。 刘掌柜本身也是个爽快性子,见状也不兜圈子,直接说:“桑小娘子的这本《西游记》着实引人入胜,不知能否每日多给两回?” 得,这又是位催更的。 桑榆心中嘀咕一句,脸上依旧带笑:“掌柜的是打算以后每日上下午一起,连说四回?” “正是这个意思,趁着看客们如今兴趣正浓,多说几回,没准这故事就火爆起来。” 刘掌柜微微颔首,他的商业眼光还算不错,能通过这两日看客们的表现得出结论,从而向桑榆多讨要两回的故事。 不过,负责故事更新的人却不想这么做。 桑榆倒不是真的懒得想懒得说,故事就在脑子里现成的,她的作用就是把故事理顺然后说出来,动笔都有人代劳,又能累到哪去。 她只是觉得《西游记》这个故事不该像别的话本一样,匆匆忙忙地不断往前推进直到大结局。 这个故事里面有很多地方值得深思、值得探讨,需要一定时间的发酵,让更多的人被吸引关注到这个故事。 “刘掌柜,我明白你的意思,连续的多场说书,确实能吸引忠实看客。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此一来,茶楼的利润反而会变得微薄。” 桑榆没有直接拒绝,反而换了个角度来劝说对方。 “变得微薄?” 刘掌柜先是一愣,明明忠实看客多了,为什么利润会更微薄?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们是茶楼,挣的是茶水糕点的费用,又不是按时长收费。 如果有人上午便来,点上一壶茶水两碟点心,然后一直坐到下午听完四回故事再走,他敢撵人吗? 拼桌这事旁处还行,在青寰街着实困难。 除非故事精彩到能让各位看官都摒弃那些孤傲的小习惯,不在乎坐在哪里身旁坐着谁。 那也就意味着,仲家茶楼能接待客人的数量是有限的,每日的营业额同样也有限。 连开两场说四回,就像桑榆所说一样,不仅不能增加营收,反而会减少收入。 “对对对,小娘子提醒得对,瞧我这脑子。” 刘掌柜只觉得后背发凉,要是刚刚桑榆真的答应下来,他真按照这法子做了。等以后回过味来,指不定要怎么后悔呢。 “照我说,其实刘掌柜的法子也不是不行,就是得改改。”桑榆心中早就想好了主意,却推脱说是对方的想法。 “如何改?” 刘掌柜现在再看桑榆,那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已然荡然无存,只觉得对方不愧是能和自家小姐做生意的主,一个赛一个的聪慧。 “我瞧咱们茶楼每日上午下午各说两回书,要不上午腾出一回说前一日的章回,下午再说新的。” “如此一来,既能保证那些没能听过的人听到前面的故事情节,又能持续地吊着看客们的兴趣。” 刘掌柜越听越觉得有道理,等她说完之后更是连连点头:“妙啊,这法子妙啊。” 按桑榆提出的这个法子进行操作,就能确保上午和下午来的是两批人。 如果实在不放心,还能把说书的顺序拆成一、四两段。他就不信那些体面人,能从一大早硬生生坐到下午。 “小娘子蕙质兰心,想出的法子比我想的靠谱得多。”刘掌柜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顺着桑榆的话直接认下。 “也多亏掌柜给的思路。”人家给自己脸面,桑榆自然也得捧回去,这就叫人情世故。 两人就此事又详谈了好一会儿,刘掌柜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制糖霜 待他走后,刚刚默默挪到旁边一桌去坐的三人这才回来。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桑永景用胳膊肘杵了杵桑榆,低声问:“诶,榆儿,你刚刚为啥不答应多更两回?” 他还期待着早点听到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呢。 “……”桑榆默默翻了个白眼,合着你就听见这一句是吧,别的话她都白说了。 她耐着性子给桑永景解释一番,他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还是你有生意头脑,聪明。” 被他夸奖完全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桑榆只礼貌一笑,望着中间说书台上重新登场的说书先生若有所思。 她想要的何止是早上一场下午一场,她要的是仲家茶楼整日来回的说《西游记》,将其他话本彻底挤下去。 这还真不是她的奢望,一旦《西游记》爆火,那随之而来的连锁效应就会虹吸大量人流聚集在此。 整个茶楼的空间总共就这么大,就算每张桌子每个座位都坐满又能容纳多少人。 她不信岭南城里的富贵人家每次出行就独自一人,总归是会带点仆从护院讲点排场。 像一般茶楼那种不在乎有没有座位直接站着看也行的场面,绝对不会出现在青寰街这里。 那当他们面对整个茶楼爆满的局面,会提出什么要求,加场或去其他茶楼、宅院说书几乎是理所当然。 但桑榆之前又跟仲雪茹签过合同文书,暂且只将《西游记》话本授权给这一家仲家茶楼。 以仲雪茹的身份背景,拦下那些人无理的请求并不难,那到最后,就会出现价高者得的局面。 仲家茶楼的一个座位都能被炒到天价,甚至可能会出现占座的黄牛。 不过这些美好的预想,都得建立在《西游记》后续故事能够稳定保持在相同的水准上。 对此,桑榆绝对是最有信心的,因为已经被验证过许多次。 她相信,等到那个时候,她让刘茂送去给城主私生子的那份《西游记》就会是她和对方搭上关系的敲门砖。 心满意足听完说书故事后,带来的奶茶和双皮奶也都卖得差不多,三人便和刘茂告辞准备回家。 这次走之前,桑榆专门去附近的坊市买了量极大的糖,直接将那名摆摊商贩售卖的蔗糖给包圆,足足五十多斤。 一开始桑永景和桑兴嘉都以为她是要放在甜饮店里使用,还打算扛过去。却见她径直往西城门走,眼看是准备直接回家。 桑兴嘉背着竹篓,里面放的正是刚买下的高价蔗糖,他很是不解:“诶,小妹,这糖不送去店里吗?” 带回家里得吃多久才能吃完这五十多斤糖。 “不送,带回去我要加工一下。”桑榆早有打算。 正如她之前想的一样,甜饮这行所用的食材不多,早晚有人能弄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那她就只能在小料上多下工夫。 可是受限于材料,她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魔芋一种小料,初尝可能会觉得新奇,吃得多了感觉也就那样。 那她就从甜饮中的另一种不可或缺的东西下手。 蔗糖这玩意提取自甘蔗,此时的种植量还不算太大,哪怕就在原产地,价格比起饴糖仍旧要高上一倍。 它的售价贵不仅仅是因为颜色鲜艳,更因为其甜度浓烈直接,差不多有饴糖的一点五倍。 而桑榆想要的,不仅仅是加倍的甜度,更是要从中提取糖霜,也就是后世的白砂糖。 不过受限于如今的科技水平,提取出来的白砂糖看似差不多,实际上依旧含有糖蜜,且出产率低下。 好在她打算把白砂糖当做秘密武器,并不打算从一开始就用上,有的是时间慢慢搞。 就算别的店铺搞出味道一模一样的饮品,她转头就把店里的糖都换成白砂糖。 味道瞬间更上一层楼的同时,对方还死活都搞不明白差别在哪,慢慢研究去。 哪怕她们搞明白她用的是白砂糖,以如今市面上砂糖的价格,也根本舍不得买。 真买来使用,那成本就得蹭蹭上涨,没什么利润不说或许还得倒贴钱。 什么叫书中自有黄金屋,什么叫知识就是力量,这就是实例。 根本不需要担心自己的甜饮配方被人偷走,她玩的就是阳谋。 甚至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别人,用的就是霜糖。她的用糖成本仍旧属于可以接受的范畴,别人可以吗? 虽然不知道她口中的加工一下具体是什么步骤,但父子俩都清楚,桑榆从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也就不再追问。 回家路过峡谷入口前的集市时,桑榆顺路买了几个陶罐与类似于漏斗的瓦溜,又去溪边挖了一大筐的黄泥回来。 淘洗出黄泥中掺杂的碎石子与鹅卵石等杂物,她就准备开始用《天工开物》中的土法来制作糖霜。 先将买回来的蔗糖融化,然后倒入下面塞着稻草的瓦溜,等糖全都凝固后,再把草拔掉。 将先前清洗干净的黄泥加水搅拌均匀成黄泥水,稍微静置片刻后,用瓢舀起黄泥水上层溶液,一勺勺淋在瓦溜里。 在旁好奇围观的桑家人看着这堪称败家子一般的行径,却谁都没出言阻止。 直等桑榆将水浇完后,桑永景才问:“榆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往高价买回来的蔗糖上浇黄泥水,这糖岂不是毁了? “我在制糖霜,这个法子看似离谱,实际上等半月之后,便能看见白色结晶的糖霜。” 桑榆头一次听说黄泥水淋糖法的时候,还以为是谁编出来唬人的。 等她深入研究之后,才发现这个法子不仅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很有科学道理。 古代所谓的糖霜也就是白砂糖,跟后世的白砂糖可以说并不是一个东西,颜色要偏黄、偏暗些。 这是因为,黄泥水淋糖法的作用类似于活性炭,吸附蔗糖中的色素,让原本的蔗糖脱色变白,其本身依旧含有大量糖蜜。 通过黄泥吸附色素,再通过重力分离糖蜜,从而得到糖霜。 第二百七十二章 娘,你要自信些 “要等半月之久?” 有着一次次先例,桑永景再不敢对她做的事提出质疑,只是觉得时间太过漫长。 桑榆轻轻颔首:“其实时间越久越好,制成的糖霜颜色越白皙,不过咱们自用又不出售,半月足矣。” 不仅仅如此,半个月的时间对珍珠饮这家店来说同样刚刚合适。 店铺刚开十天左右,名声还不算太大。更换使用的糖改变味道,不会让老顾客觉得味道变差,而新顾客更是能眼前一亮。 到时候《西游记》差不多说到一半,厚积薄发下,也是时候爆火。 等到那时,有着仲家茶楼背书,珍珠饮的味道又确实好,不愁不火爆不出名。 她让桑永景和桑兴嘉将面前几个插着瓦溜的陶罐先搬到地窖里去,自己则忙活起制作水泥板的事来。 今日回来的时间早,两个小朋友还没放学,她打算趁着这会儿工夫,把那几块晒干的水泥板刷上墨。 研磨这事桑榆着实不擅长,她往砚台里倒了不少水,握着墨的尾端就使劲来回打磨,跟做拉丝年糕似的。 等桑兴嘉搬完东西出来一看,顿时被她这般粗鲁的动作吓了一跳。 “诶,小妹,墨不能这么磨,还是我来吧。”实在看不过眼的他赶紧叫停,自己接过墨条。 他先是将砚台中的水尽数倒掉,而后清洗干净擦干后,这才握住墨条准备磨墨。 只见他以手作瓢,舀起少许水滴入砚池,水深约五分左右。 桑兴嘉还不忘开口跟桑榆解说:“刚刚小妹你已经开过砚,现在就略去那一步,直接注水。但要注意,水宁少勿多,最多也就五分。” 而后他垂直执墨,慢慢推拉开始研墨。 跟桑榆那种使劲来回打磨不同,桑兴嘉虽然也是来回推拉,但他一直控制在砚台的中间位置。 还真别说,之前在桑榆手中磨半天都不出色的墨条,一到他手里就如臂挥指,轻轻松松磨出墨来。 很快便有漆黑墨色从研磨部位冒出,逐渐浸染墨池中的水色。 等墨液整体颜色浓郁发黑,桑兴嘉这才提起墨条,将它仔细擦干放到一边阴干。 “现在可以用了。”他笑着朝桑榆示意。 桑榆也不跟他客气,用毛笔吸满墨汁后,往晾干的水泥板上涂。 她只涂一面,涂完就先放到一边晾干,继续去涂下一块。 水泥的吸水性极佳,几乎下一块水泥板还没涂满,前一块便已经彻底干透。 桑榆来回给每个水泥板单面都涂了三层墨汁,而后又试着用粉笔在上面书写几下,这才满意点头。 “回头让娘给做个布兜,让小昭随着带着,以后她再想写字就不用往地上写了。” 在村里还好些,到处都有泥土,她可以随意书写。 但等到城里,稍微上点档次的地方,多数是会铺上青石砖的,她就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 桑榆不会供养她一辈子,等读上几年私塾,识得字、会筹算,以后让她去城里当账房或者找个别的出路,才是正途。 “哪还用回头啊,我已经做好了,你试试能不能套上去。” 坐在一边择菜看戏的谢秋槿用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泥,回房翻出一个布制的斜挎包来,大小竟是和她手里的水泥板差不多。 桑榆在短暂惊讶过后便是一喜,一边往包里塞水泥板一边好奇地问:“娘你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谢秋槿笑吟吟地开口:“你都说要把小昭那孩子当做咱们一家人看待,娘自然不会偏心少了她的东西。大小合适吗?不合适我晚上再改改。” 对于家里多出个人来,她应该是除施老太太外接受最快的那个,既然自家女儿说要把小昭当自家孩子对待,她就不会偏心。 从桑榆做好水泥板放在墙边晾干的时候开始,她就趁着她们不在家的时候,比画着尺寸开始做包。 不仅仅是包,那孩子的冬衣她也亲手做了一身,打算过几日再拿给她。 没想到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有被她放在心中,桑榆只觉眼眶一热,忙转移话题说起手中的包来。 “大小刚好合适,外层还有小兜能放粉笔,娘你真是天才设计师。诶,这里居然还绣了个月亮。” 她本来只是想转移注意力,顺便夸一夸谢秋槿的手艺,却没想到越看手里的小包越觉得精致。 “娘,我觉得你这个包要是做个更小点的,应该能挺畅销的。” 桑榆这话真不是无脑夸,就她自己个人来说,虽然现在穿的是改良过后的裙裤,比起原先的裙子要方便些,但依旧浑身上下没有口袋。 但凡想带点钱出门,要么搞个钱袋挂在腰间,要么直接把碎银塞在腰间,一不小心就被偷或者遗失掉。 这个斜挎包内外两层,上面还能收口,做小一点专门用来装钱或者胭脂类的小东西,岂不是刚刚好。 越想越觉得这事有搞头,桑榆两眼放光地看向谢秋槿:“娘,你按我说的再做两个呗。” 她自然不是指望靠谢秋槿一个人来做包然后卖出去,那就是日夜赶工也做不及,也挣不了多少钱。 她想的是,拿着谢秋槿做出来的成品,去找一家成衣店合作,由他们去找绣娘按样品制作。 如此一来,她既不用担心后续别家店铺的抄袭行为,也不需要太大的人工、材料成本,就跟卖设计稿一样。 “再做两个倒是不难,只是做那么多作甚?”谢秋槿不解。 明明这个包装水泥板刚好合适,等到时候坏掉再换就是,为何现在就要做新的,还是两个。 桑榆将自己的想法一说,谢秋槿当即就是摇头否决:“不行不行,榆儿你太高看娘了。就一个简单的小包,人家哪用专门买。” 她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创意能卖钱。 见不得她如此看不起自己,桑榆当即就是一拧眉:“娘,你要自信些。” “明明市面上没有这种包,你率先想到就说明你足够聪明,肯定有很多人喜欢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岗前培训 “……真的吗?”谢秋槿依旧对此持怀疑态度,不过是个随手做出来的小包,真能有别人喜欢? “当然。”桑榆却是很有信心,“反正你先做嘛,到时候我去谈,谈得成咱们多挣些钱,谈不成嘛,我自己背也不亏是不是。” 她这话让原本担心的谢秋槿渐渐放松下来,确实,左右不过是两个包而已,也不费什么工夫。 “那我回头就做,保证三天之内给做出来。”谢秋瑾下起了军令状。 “诶,不着急的,娘你有时间再做,慢慢来别累着。”这事本就不急,什么时候做好什么时候再去找人谈就是。 小包塞进去水泥板后刚好合适,桑榆自己背着试了试,背带考虑小昭的身形做得有些短,但整体不觉得很重。 “挺合适,就是这周边一圈还是有点丑,娘你能做个花边吗?” 桑榆说的自然不是包的周边丑,而是只涂黑一面的水泥板。 哪怕她尽量做得薄,为了适合书写,水泥板也仍旧需要一定量的厚度。 在她涂完一面的墨后,四周一圈黑白不一。乍一看还行,仔细看还是很难看的,跟不小心甩上去的墨点一样。 “什么花边?”谢秋瑾一下没听明白,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绦带,那个得慢慢绣花样,可能得费些工夫。” “不是不是,是有起伏的、跟波浪类似的包边。”桑榆摇摇头,尽量把印象中的花边描述出来。 “倒是没见过,不过听你的描述感觉做起来不难,我明日试试。”谢秋瑾又细细问了些细节之处,准备后面动手试试。 她这一点就很好,不管事情能不能成都愿意去尝试,跟桑永景如出一辙的听话。 两个孩子放学回来的时候,跟两只小兔子般风风火火地就往院子里钻。 “放学这么开心?”桑榆觉得有些好笑,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刚从魔窟里逃出来呢。 一见到她,桑兴皓顿时乖巧起来,面上带着几分尴尬朝她笑笑:“阿姐,你们今日回来得早啊。” “要不是早回来一趟,怎么知道你放学这么开心?” 桑榆笑着调侃一句,却没再继续深究。她上学时候,最期待的就是放学,再正常不过。 她看向站在旁边的小昭,招手示意她上前,然后将那个斜挎小包递给她。 “给你做的小黑板,你试试看重不重,写字舒不舒服。” 小昭倒是之前就看见过墙角晾晒的水泥板,不过却没想到这是给自己做的。 她颇为惊喜地接过,当即就把包背在身上,做得略短些的背带刚好合身,让包落于腰部。 拉开收束起的小口,里面涂黑的水泥板便露了出来,小昭伸手取出,指腹小心地摸了摸。 “前面这边的兜里有粉笔,你拿着往黑板上写字。”桑榆知道她可能不会用,一步步细心地教她。 小昭跟着她说的一一照做,捏着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小昭。 粉笔在黑板上划过发出些许摩擦音却并不刺耳,笔画顺滑且流畅,比在地上书写方便且更容易辨识。 “哇塞,这个板好适合你呀!” 旁边的桑兴皓见她有特殊礼物,虽然觉得有些羡慕,但也没闹着自己也要一份。 他只是觉得这名为黑板的东西,简直就是为小昭量身定做的。有了它,以后她要是再想‘说话’,就要方便许多。 连他都能意识到这点,最清楚自身需求的小昭就更加惊喜与感动,泪眼汪汪地看着桑榆,眼瞅着要落下泪来。 桑榆最怕面对这种场面,连忙翻出另一块黑板递给桑兴皓:“皓儿也有,这是你的,以后功课就在上面写。” “哇,我也有!太好了!” 桑兴皓喜出望外,迫不及待的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画,没几下整个黑板就被白色印记给糟蹋的没什么空处。 “阿姐,这黑板满了要怎么清理,跟先前的石板一样,用水清洗吗?” “不用,平时直接用干布擦就能擦干净,用的久了再用湿布擦一擦,就能光亮如新。” 桑榆一开始的时候想着多做一点,以后万一小昭把水泥板给摔坏了或者用废了有的更换。 但刚刚桑兴嘉研磨的时候,她顺嘴问了一遍,才知道墨水具有很强的覆盖力。 等后面表层痕迹太多,完全可以再涂两层墨,就又是一块新板。 两个小孩子抱着新得来的水泥板如获至宝,不停地在上面写写画画,再反复擦掉重新画。 桑榆则开始用那些剩余的黄泥,制作其他的水泥板。 其实墨条的消耗速度比她预想的慢,或许到时候她可以把这些光滑干净的水泥板送去给柴夫子,由他再往上面涂墨再分给学生。 赶在天黑之前将水泥板制作成型,放在墙边等待晾晒。 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过后,一家人十分默契地围坐在凉亭中听桑榆继续讲《西游记》的故事。 一夜无话,次日桑榆照旧来到珍珠饮,给七名员工做岗前培训。 从如何接待进店的顾客、到询问顾客喜好的说辞,她都专门做了规定。 每个人分配到各自岗位,且明确岗位职责,定期轮岗。 初听到‘定期轮岗’这个词的时候,不仅店员觉得不解,就连刘茂都觉得奇怪。 好在他知道这种事不能当面问,等私下里才问桑榆为什么要给员工定期轮岗。 明明让一个人长期做一件事,才能更加熟练与专业。 对此,提出这条要求的桑榆自然是早有准备。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定期轮岗在经过短暂的适应过后,能给店铺带来更多的好处。” “咱们七个员工,指不定谁哪天就有个头疼脑热的需要临时请假,其他轮过岗的人就能迅速补上去。” “而且咱们以后是有开新店的打算,这些员工一旦轮岗过几次,每个人就都知道了店铺里各个岗位的职责与义务,后面可以直接去分店当店长。” “最重要的是,咱们还能避免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导致店铺某方面断层,影响店里的日常经营。” 这些是桑榆说出来的对于店铺的好处,其实轮岗对于员工来说,也有不少好处,算是双赢的政策。 第二百七十四章 什么事我不能知道? 何况,她不是打算上来每个人都还没适应现有的工作就直接轮岗,起码得等上半月或一月再实行计划。 “这,好像确实挺有道理。” 刘茂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但又觉得如果这套理论真的成立的话,为什么别的店铺依旧维持着专人专岗的现状。 似乎是看透他的心思,桑榆笑着摇摇头:“当然,我说的这套理论,只适用于类似咱们甜饮店这种,统一标准与流程的店铺。” 别的大店要是真的学着搞什么轮岗,让跑堂去当账房先生。 先不提账房先生愿不愿意将对方筹算,就是让不识字的跑堂认字都得费老鼻子力气。 再让整天提笔拨算盘的账房去厨房炒菜,看他掂不掂得动铁锅、会不会做菜。 真要那么搞,店铺三天不到晚就得黄。 “哦,原来如此。”这下刘茂彻底明白过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西游记》说到第九、十回的时候,仲家茶楼的生意愈发红火起来,刘掌柜那张本来面无表情的脸都不自觉地多了抹笑容。 有人欢喜有人愁,桑兴嘉一张脸拉得老长,让本打算过来买奶茶的客人望而却步,最后竟是差店小二过来买。 再没眼力见,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桑永景也知道他心情不好。 “嘉儿,你心情不好?”他问。 正在想着些别的事的桑兴嘉先是一愣,而后便是忍不住苦笑:“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连爹你都看出来了?” 桑永景一瞪眼:“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爹的儿子,喜怒哀乐爹要是看不出来,旁人岂不是更难看出。” “爹,这种时候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安静坐着就是。”桑兴嘉一点跟他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他心累啊。 桑永景还真安静坐了会儿,不过很快就忍不住戳了戳桑兴嘉的后腰,小声问:“你到底有什么烦心事,跟爹说说呗,没准我就能帮你想到解决的办法呢。” 桑兴嘉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他:“那我说完,爹你就安静会儿。” 他不是觉得桑永景能想到什么精妙绝伦的好主意,纯粹是一直在旁边说话,让本就心烦的他愈加烦躁。 “行,爹保证,听你说完以后就不再多说。” 桑兴嘉又是一声叹息,说出自己心中的烦恼来,他可没忘两天前桑榆跟他定下的约定,明日要去同他一起上门拜见老师。 别人说话可能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但以他对桑榆的了解,她做事有规划有条理,说某天要去做什么就得去做什么。 可问题在于,他去哪找老师,一直都躲懒等到时间就回家。 “你还没找到老师,那怎么跟你小妹说已经找到了?”桑永景的关注点有点偏。 “我这不是怕她唠叨嘛,现在事情爹你已经清楚了,可以让我安静一会儿了吧。” 桑兴嘉得趁着这会儿工夫,仔细想想自己究竟是坦白从宽呢,还是临时去对岸找个老师。 桑永景如他所愿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口说:“诶,我觉得皓儿那个老师挺不错的,要不今晚回去我陪你去找他?” “小弟的老师?那位柴夫子?”桑兴嘉虽然没见过那位夫子,但还是从桑兴皓的三言两语间大概拼凑出对方的模样。 那应该是个颇为传统、正经的夫子,在课堂上对学生们要求严厉,私底下却又在尽量维护每个孩子的自尊心。 听说在被流放到岭南之前还是位御史,因为在朝堂上弹劾某位尚书大人结党营私,就被胡乱塞了个罪名全家流放。 日子过得很是清苦,这才开私塾招收学生。 只不过,去找他作甚? “去找他演场戏给你小妹看,她不就是怕你没个好老师,以后不懂官场里的弯弯绕绕嘛。你只要找到老师,她以后肯定就不会再想着这事。” 桑永景说出他的打算,原本不太放在心上的桑兴嘉越听眼睛越亮,这法子似乎真的可行啊。 两人小声嘀咕许久,终于定下一套稳妥的说辞,只等着回去之后立马就去找柴夫子商量此事。 在珍珠饮给员工做完培训过来的桑榆远远地就瞧见两人脑袋凑在一块,小声讨论着什么,便没打招呼,悄悄靠近。 桑兴嘉感觉脖子上似乎粘了根头发,痒痒的不太舒服。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想把发丝取下。 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一个激灵,连忙闭口不言,一个劲地给桑永景使眼色。 要是一般人肯定能从他闭口不言还不断眨眼的反应中察觉不对不再继续往下说,但完全没有眼力见的桑永景却是毫无所察。 “哎呀,你扯我袖子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事绝对不能让你小妹知道……” 桑榆的声音适时从他背后响起:“什么事我不能知道?” 原本还好端端坐在长条凳上的桑永景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没坐稳直接摔在地上。 多亏桑榆早有所觉,提前扶住,她脸上带笑又问了一遍:“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明明是甜甜的笑,看在桑永景眼里却是跟要来索命的厉鬼一般,他声音发颤:“没、没什么事。” 生怕自家爹一不留神把整件事给吐露出来,桑兴嘉连忙岔开话题:“小妹你今日来得有些迟,是店里出什么事了吗?” “新的菜单牌子做好送来,我就让大家挂上去,耽误了点时间。”桑榆随口解释一句,却依旧不忘正事,“爹,你还没说是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呢。” 连续的追问,让本就有着巨大心理压力的桑永景再也撑不住,嘴巴微张,打算把整件事给全盘托出。 桑兴嘉眼疾手快,借着扶桑永景起身的动作,趁机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飞速低声说了一句。 而后才笑着说:“爹,你还是多站站活动一下,坐一下午没动弹过,现在坐都坐不稳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你确定要跟大哥一起狼狈为 旁边的桑榆就静静地微笑着看着两人动作,既不阻止也不帮忙。 桑永景从坐着改为站立之后,一句话便脱口而出:“刚刚我们在聊,要不要给皓儿和小昭定份娃娃亲。” 正是桑兴皓刚刚在他耳边说的话。 “哦?娃娃亲?”桑榆微微挑眉,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却无端让两个大男人背后生寒。 “咳咳,小妹,爹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两个孩子还小,这事还得等他们长大以后看自己的意愿。” 桑兴嘉知道若是任由她继续追问下去,桑永景怕是会露馅,连忙接过话茬。 “娃娃亲这事就不要再提,小昭对我们有恩,本该养着她,不要把她当成童养媳。”桑榆终于收起笑容,正色道。 可能确实有很多人潜意识里觉得,收养一个女孩就是为了以后获得她的报恩,但桑榆却从没这么想过。 如果没有小昭的话,她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搞到辣椒,也就无法再继续后续的一系列计划。 她带来的利绝对比这份抚养来的重得多,人不能既要又要。 婚姻这件事,一切还得看小昭自己。 她如果真能跟桑兴皓看对眼,桑榆双手欢迎。但她若是看中别人,她也会给她添上一份厚重的嫁妆,做她的靠山与底气。 “是是是,小妹说的是。”桑兴嘉连连点头,这本来就是他临时编纂出来的借口。 他们一家人还算是比较开明的,不然也不会同意桑榆回绝那门跟牧将军的亲事。 这件事就此揭过,三人继续卖奶茶。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桑榆忽然拍了下脑袋,像是刚想起什么事一般。 “大哥,我昨日答应给小弟和小昭带糖葫芦回去给忙忘了,你帮我去买几串吧。就买六串,咱们一人一串开开胃。” “行!”桑兴嘉爽快答应下来。 等他的身影离开视线,桑榆审视的目光顿时落在桑永景身上:“说说吧,究竟是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毫无防备的桑永景动作一滞,下意识去望门口位置,却早已不见桑兴嘉的身影。 “嘿嘿,榆儿,哪有什么事啊,你说的我听不懂。” “爹,你确定要跟大哥一起狼狈为奸瞒着我?”桑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两人还真以为她是这么好糊弄过去的,桑兴嘉的表现确实不错,连临时找到的借口都意外地符合语境。 但问题在于,在她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时候,桑永景整个人立马从原本的紧绷状态放松下来。 要说他心里没藏着别的事,才奇怪。 “……”桑永景只觉眼前一黑,怪不得她要让嘉儿去买糖葫芦,合着就是为了支走他,留下他单独审问。 青寰街没有卖糖葫芦的小贩,主要是这玩意利润微薄。 诸位小姐公子初次见到觉得新奇可能会买上一两根尝个味,后面就很难再继续卖出去。 扛着个稻草垛在这里来回走上一天都不一定能卖出十根去,渐渐的便不再来了。 桑兴嘉也不嫌麻烦,往外边走边寻,大约两刻钟之后才带着一大把鲜红的糖葫芦回来。 他先坐下,将糖葫芦轻轻放在桌边免得碰碎,而后才抬头对桑榆说:“这卖糖葫芦的可不好找,我跑了几条街才找着。” “不应该啊,这时节正是售卖糖葫芦的旺季。”桑榆觉得有些奇怪。 山楂的自然成熟期集中在秋季,卖糖葫芦的小贩应该使用各类方法尽量储存多的山楂,这时候应该到处都有卖才对。 “嗐,外面街上多的是,就青寰街这边见不着人。” 桑兴嘉也很无奈,他一开始没细想,直接就近去的旁边街道,却怎么都找不着扛草垛子的小贩。 桑榆一下想明白其中关窍:“应该是这边买卖不好做,便不过来了。” 两人聊了会儿,期间桑兴嘉偶尔会跟桑永景对上视线,但对方却总是立马错开。 乍一看有些奇怪,他却没有细想,只以为自家父亲依旧处于做坏事差点被小妹发现的惶恐之中。 桑榆掀开桶盖看了眼,里面还剩个浅底,估摸能出个四五杯的量,她便起身:“走,收摊回家。” “啊?剩下的这些不卖了?”桑兴嘉一愣,他也看见桶底的余量,带回去岂不是浪费。 “没事,就剩一点不打紧,洗桶的时候顺便倒了就是。” 事实证明,再好吃再好喝的东西天天吃喝,哪怕是神仙都扛不住更何况是普通人。 一开始剩个一两杯的时候,桑家人还特别积极主动抢着要喝,但等时间一长,也就谢秋槿还能强撑着喝一杯。 这些多余的奶茶倒是可以送给村里的其他人,但有些头是不好开的。 今天生意不好剩下点送人了,明日不送对方就得背地里议论。 正所谓‘升米仇,斗米恩’,一旦养成习惯,但凡有一天不送,那就是你的不对。 所以桑榆最多也就是给赵虎一家时不时送点,频率不高。 不过她这次还真不是故意浪费,既然从桑永景那边得到桑兴嘉打算去找柴夫子演戏,那他总不能空手去吧,得带点礼物。 这即将要被倒掉的奶茶,就刚刚好,不算厚礼却也能拿得出手。 桑永景在告诉她实情之后,以为她会生气会暴怒,却没想到桑榆听完沉默片刻后,不仅没有生气还笑吟吟地叮嘱他一定要用心帮忙。 整得他一时间忐忑难安,不知道她是怒极反笑,还是在阴阳怪气想要憋个大的同时整死他们父子俩。 他猜测的挺多,可惜没有猜中一点桑榆的心思。 初初听见桑永景的话,知道自家大哥打算临时演戏给自己看让自己安心的时候,桑榆确实有点生气。 她对于桑兴嘉的能力算是比较了解,知道他如果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不说进士,起码能考个贡士身份。 到时候家里能免去税赋,一般人也不敢欺负他们,总能多些底气。 但她更清楚桑兴嘉的脾气,他看似随和好说话,其实脾气跟她如出一辙的倔,下定决心的事谁劝都不好使。 第二百七十六章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柴夫子的为人与背景她都了解,知道对方是有真本事的人,不然也不会把桑兴皓和小昭送过去上学。 既然如今桑兴嘉打算请对方帮忙演戏,那为什么她不能佯装不知,在后面推波助澜,将假装的师徒关系推动演变成真实的师徒关系呢。 教幼童和教已经有一定认知与自我意识的少年,能得到的满足感是不同的。 再怎么淡泊名利、再怎么清高孤傲,也扛不住教出来的弟子学业有成、金榜题名的诱惑。 真到那时候,怕是不用桑榆自己多劝,柴夫子就会主动开解桑兴嘉。 桑榆甚至觉得提出这个主意的桑永景简直是个天才,一般人绝对想不出这么妙的主意。 桑·天才·永景浑然不知自家女儿对自己的夸赞,苦着一张脸,又怕自家儿子上当又怕女儿责骂,只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倒是桑兴嘉心中一喜,他还正愁不知道该带什么东西上门呢,原本打算偷两条晒干的咸鱼,现在连咸鱼都省了。 真不是他抠门,是身上实在没钱,仅剩的那几个铜板,买糖葫芦的时候也花得差不多了。 桑家的钱基本都交给施老太太保管,原先没纸笔,她便全都记在脑子里。 如今钱数多了,家里也有纸笔,她甚至都开始做账本了。 何月何日入账出账多少,总计钱数多少皆一清二楚,一目了然。 其实原本没有这么清楚,账本虽然是个能记账的好东西,但没什么章法,出账入账全都记在一本上面,想要核对十分麻烦。 不过在桑榆提出以大写数字与小写阿拉伯数字同时列账,入账出账分开记录,按年月日记录后,原本冗杂的账本顿时就变得易懂且方便起来。 这样的记账方式,桑榆同样交给了刘茂。由他来做每日的账目,每隔半月送一份给她,由祖母核对审查。 她虽然愿意给刘茂一定的信任与自由度,但有些事不得不防,小心谨慎总不是什么坏事。 既然有账本有出账入账,那他身为桑家长子,出门总该带点钱吧。 但桑家除去桑榆,剩下的包括桑兴嘉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这笔钱基本都是桑榆挣来的。 他们仗着血缘关系享受着建成的房子就已经足够,不该再额外去花她的钱。 这个说法似乎有点生疏,而且桑榆本人并不介意给家里人花钱,一家人分得那么清做什么,何况他们也花不了多少钱。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过后,终于得出一个双方勉强接受的结论。 虽然主意基本都是桑榆出的,挣钱的法子也都靠她,但家里人总归是有出工出力,也应该获得一定的酬劳。 于是桑家所有人,就都有了一份分红,少量按月发放,大量等年底时候再结清。 桑榆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钱分得这么清楚。 长时间的相处下来,让她足以了解全家人的性子,知道他们不是大手大脚会随意挥霍的人,觉得完全没必要搞这一出。 但后来施老太太拉着她的手细细说了一通。 “榆儿,祖母知道你聪慧有各种法子能挣到钱,咱们家齐心协力日子过得蒸蒸日上,这很好,但……” “但你大哥如今年纪不小,再过几年怕是要娶妻。到时候得建房得迎亲,这份钱不该由你来出的。” “趁着祖母还在,早点把事情分个清楚明白,免得日后新妇进门横生事端。” “祖母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定不会亏待家里人,但时光流逝,人心易变呐!唉——” 说到最后,施老太太一声长叹,望着天空出神,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自己另外几个许久未曾见面的儿子。 桑家人如今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是为了让日子过得更好。但世事易变,等家里有钱以后,还能不能维持这份和谐,谁也说不准。 直到这时,桑榆才彻底明白为何祖母要闹今日这一出,‘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此话不假。 怕是今日谢秋槿如此积极,也是想到了这些将来可能发生的隐患。 扯得有些远,总之正因如此,桑兴嘉一个足足十六岁的少年郎,身上总共掏不出十文钱,实在是囊中羞涩。 桑永景身上倒是有钱,但大头是完整的碎银,傍身用的。只有遇见紧急情况或者特殊意外才能花,真正能支配的也就十多文钱。 父子俩加一起凑不齐二十文钱,一个赛一个的穷。 全家最有钱且能够随意支配钱的,自然是桑榆莫属。 她只要说句需要用钱,转头施老太太就会把钱点清交给她,全然不问用来做什么。 毕竟是她挣来的钱,就是随意挥霍掉,旁人也没立场去责骂。 回到家中,趁着桑榆给祖母和娘亲分糖葫芦的工夫,桑兴嘉拉上桑永景挑着担子就往溪边跑。 只留下一句:“我跟爹去洗桶,等会儿回来。” 瞧着两人风风火火地跑出院门,施老太太觉得奇怪:“他们不歇会儿?” 往常回来都得且歇会儿才会起身去干活的,今日这是打鸡血了? 桑榆回头瞥了一眼,笑着将一串单独存放的糖葫芦打开递给施老太太。 “没事,想背着我做坏事,这才这么着急的。祖母您吃,这份糖葫芦我让爹把籽给剔干净了。” 见她知道内情,施老太太顿时放松下来,接过糖葫芦,慢慢咬下半口,含糊着说:“以后就别给我买了,吃不完浪费。” 桑榆知道老太太爱吃酸甜口,笑着说:“如今天冷能存得住,每日吃个一两颗,四五天总是能吃完的,不会浪费。” 这边三人说说笑笑好不和睦,溪边的两人却是提心吊胆。 挑着担子一路狂奔到溪边,还没等喘口气呢,做贼心虚的桑兴嘉便回头去望,见空旷无人才稍稍放下心。 “爹,你帮我拿几个竹筒,我来打奶茶。” 旁边还没喘匀气的桑永景倒是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甚至他因为知道桑榆不会出来都不回头,比时不时就要猛回头的桑兴嘉看起来还要镇定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