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 第59章 少不得还要伺候他几回 奚月奴仰面躺着没动,眼底却好似一点一点聚起熠熠的星辉。 登云见自己劝的有效果,立时乐了,“我就说月奴姐姐是个明白人,可千万勿要辜负王爷一片心。” 说着,双手端来药碗递上去。 身子却站得老远,生怕奚月奴一气之下掀翻药碗,弄脏了自己一身崭新的皂衫。 “哗啦啦……” 锦被下传来一阵轻响。 是奚月奴慢慢地用小臂撑起上半身,双手自登云手中,将药碗接到自己手里。 携着苦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奚月奴却浑然不觉,她低头试了试温度尚可,一扬脸儿,一饮而尽。 满口的苦涩,被奚月奴咬紧牙关咽下,“多谢……登云小哥。”多谢他告诉自己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月奴姐姐不必谢我,该谢王爷。”登云见采莲劝不动的人,自己一劝就听,心中高兴。 本还想讲讲品红院着火那日,沈摧几次身陷火海,都是为了找她。 可看奚月奴喝了药,额上发汗,脸上也微微有些倦意,便顿住嘴不说。只叫奚月奴好好歇息,一溜烟儿地拉着紫薰一起出去,找沈摧领赏去了。 两人走后,床榻上的奚月奴睁开眼睛。 她在心中细细思量,知道登云说的八成没错。 沈摧要抬她做通房。这通房虽说不是什么正经身份,可沈摧到底是皇亲国戚,凤子龙孙,怎么也不可能抬一个贱籍的女子做通房姨娘。 这么说的话,她的奴婢身契一定还在! 上面的日期已经生效! 如今她已是自由自在的平民了。只要能在户籍被抄录为王府通房之前,她能出得了这瑞王府的门…… 就还能和娘一起,过上心心念念的日子! 大怒大悲大喜轮着番儿,潮水一般涤荡着奚月奴心脏。奚月奴自己都不觉流下泪来。 既然如此,她没必要和沈摧硬碰硬。 先得想法子去了脚上镣铐,再拿回自己的钱匣。至于那匣子里的银钱,那自然是……多多益善。 只是……如何才能哄得沈摧给自己打开镣铐,许自己出门? 奚月奴面色沉了沉,掩在锦被下的手指无声地攥紧。 怕是……少不得又要伺候瑞王几回。 另一边。 沈摧在府中忙乱一日,到深夜方才得歇。 推开卧房门,窗外明晃晃的月光照进屋中,勾勒出床榻上一道瘦弱的身影。 沈摧愣了愣,方才想起来,自己屋内还锁着个人。 女孩面朝里躺着,似是睡得热了,身上的薄被被扯一半,松松垮垮地搭在胯骨上,正露出一截不盈一握的腰身。 满头的乌发,铺在枕上,瀑布一般流泻而下。 映着月光的银辉,显得静谧异常。 沈摧不自觉地放轻脚步上前。他十几岁就上了战场,后来又在漠北呆了十年。 那十年……现在说来好听,其实不过就是为质。一个质子,在敌国皇室中,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沈摧早习惯了自己处理这些庶务。他没叫醒奚月奴,也没使唤旁人,自己换上了寝袍。 男人动作极轻。 屋内除了衣衫摩擦声,再不闻旁的声息。 奚月奴静静卧着。 没一会儿,便感觉身下床榻微微一沉,是沈摧上了榻。 黑暗中,男人的呼吸喷在后颈,又热又痒。 奚月奴没睡着,却也不敢睁开眼睛。她记着沈摧说的话,知道他今晚一定会来。 现在,正是她表态度的时候。 可等了好半晌。 直到背后男人的呼吸变得深沉绵长,奚月奴也没等来沈摧下一步动作。 瑞王……竟就这么睡着了。 奚月奴满腹的心事,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却是被沈摧深沉的呼吸带着,慢慢也沉入了梦乡。 瑞王院中早早就熄了灯。 可王府里今夜难眠的人却很多。 明汐阁中。 明如玉斜倚在窗边,眼睛望着沈摧卧房方向,什么都没说,眼眶却渐渐红了。 她嫁入瑞王府都几日了,王爷不曾在明汐阁夜宿过。 今日,明家更是接着慰问王府失火,差了家人来,私下里却是询问她可曾和瑞王圆过房! 还带来了宫里贵妃的话: “那奚灵是个病秧子,她生不出,还则罢了。可若是连明家的侧妃,肚皮都没动静,时间久了,能不叫人议论我儿?……玉儿可别叫本宫太失望!” 让贵妃失望,明如玉也不想! 可如今…… 走了一个王妃奚灵,今夜,听说那个即将被抬为通房的奚月奴,竟是宿在了瑞王房中! 这是过去三年从未有过的! 叫明如玉如何能不心惊?! 再说,她从前肯相信奚月奴,就是因为她的那一句:“王爷若真看中奴婢,岂会不与奴婢身份?” 可现在,她身份也就要有了。 通房虽不起眼,可那贱婢有手段勾搭王爷,万一往后还能往上爬呢?难道坐视她爬到侍妾、侧妃的位置上来? 不行!绝对不行! 明如玉手指攥紧窗棂,气得牙关紧咬,却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 红绡过来,一见自家小姐的模样,就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少不得满脸堆笑,上来哄道:“小姐,奴婢听了个王妃的笑话儿,不知道小姐要不要听。” 明如玉一愣,“奚灵?她又怎么了?” 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红绡见状,卖关子道:“只是小姐要是听了,可不许再愁眉苦脸。王妃今日,可是讨了一个老大没趣儿去!” “快说!” “小姐还不知道吧,今日早些时候,奚家夫人来了。” “她来作什么?” “还能作什么,求着王爷叫她女儿回来呗。” “摧哥哥可允了?”明如玉急着问。 “怎会?”红绡刻意把声音吊得高高的,“王爷没允王妃回来,却叫那奚家夫人给王妃带回去一件礼物。奚家夫人当是好东西,一路炫耀着进了门。小姐猜,那礼物是什么?” “是什么?”明如玉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丫头,快说!” 红绡:“奴婢说了,小姐晚上可别做噩梦!小姐当真要听?” 明如玉猛点头。 红绡凑到她耳边,“是品红院里和王妃有首尾的那个嬷嬷……的尸体!” “啊!” 明如玉果真被吓了一跳。 可惊吓过后,却是兴奋。明如玉:“这么说,这次摧哥哥是当真厌弃了奚灵?” “可不?听说王妃当时就吓得病了,王爷也不曾叫人去看。”红绡肃容,“小姐,如今这瑞王府的掌家权,都在小姐手中。小姐可得抓牢了!” 明如玉低着头,想的却是旁的事。 摧哥哥从前对奚灵那般爱重,就因为品红院那几十条人命,奚灵的宠爱就瞬间没了。 可见摧哥哥重视此事,甚于别的。若是…… 她一个念头尚未转外,突听得明汐阁外一阵喧哗。 明如玉:“什么人闯了进来?好大胆子!” 红绡探头望了望,皱眉,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厌恶,“是那个颜丹珠!” 第60章 好好的男人,都被她教坏了 一提这个名字,明如玉也皱起眉头。 颜相之女,她从前也打过交道,知道她最是个自命清高不过的人。 红绡:“小姐都按着她的要求,给她安排了紫藤苑住。那可是漂亮清幽的好地方,她还不满足,不知道又要来闹些什么!依奴婢看,她既现在已是家伎了,那就不该住这么好的地方,还该回品红院去,才消停呢!” “等等。”明如玉打断红绡唠叨,“她也是品红院出来的?你说,走水那晚,她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 不等红绡答话。 明如玉:“快,把人请进来!” 来的是绯雪扶着的颜丹珠。 为的是紫藤苑里使唤下人不够的小事。 明如玉一改之前对她的不耐烦,竟是爽快地一挥手:“吩咐下去,给丹珠小姐身边拨八个一等丫鬟伺候。” 哄得颜丹珠面色稍霁。 明如玉试探着问:“丹珠姐姐也是受了惊吓。那一夜走水,不知姐姐院中可缺了什么东西?若有,尽管说出来,妹妹补上……” 这原是一句客套话。 谁知颜丹珠忿忿道:“是缺了八锭银子!不想我院中,竟是出了小贼。” 明如玉一愣。丢了钱,这……? 颜如玉向绯雪:“你说!” “是。走水那日,我家小姐本睡着,是被一个身穿里衣的丫鬟跑进来推醒,方逃得出性命。” “身穿里衣?” “正是。我家小姐虽遭不幸,可这院中规矩却是最严的,素日里约束奴婢们,从来不许奴婢们衣冠不整。那一身里衣的丫鬟说,她是叫人打晕后拖进了太湖石石洞子里头,后来再醒,身上的衣裳就没了。想是那小贼偷了丫鬟衣裳,混进小姐院中偷拿钱财……” 明如玉越听眼睛越亮,“此事,王爷知道吗?” “呵……” 颜丹珠一声冷笑,“自己院中出了这等丑事,有什么颜面叫瑞王知道?” “也未必就是……丑事。”明如玉垂眸思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好,“丹珠姐姐就没想过,万一那偷拿丫鬟衣裳的,不是小贼,而是纵火之人呢?” 颜丹珠一愣。 她没往那方面想过。 绯雪却道:“回侧妃的话,那人应该只是一个小贼。咱们的丫鬟说,她是被人唤醒的,那个叫醒她的,身上穿的就是她丢的衣裳。若是纵火,又何必要救她一命呢?” 明如玉却听不进了。她一下子站起来:“姐姐的那丫鬟可机灵,说话可靠吗?” 颜丹珠微微一愣,“侧妃是什么意思?” “丹珠姐姐,我今日拨了八个一等丫鬟去伺候姐姐,姐姐说的那个丫鬟,可能赏赐给我?” 当夜,颜丹珠的丫鬟拂柳就被送进了明汐阁。 看到拂柳这张脸,明如玉吓了一大跳。小丫鬟半边脸被火烧得全毁了。 拂柳自进来,就啼哭不止。 若不是为了叫醒自家小姐,她也不会毁容,可现在小姐不要她了,她人也废了,往后何去何从,哪里还有活路? 见她这样,明如玉愈发地有了主意。 “你们小姐说,你那日看见了纵火的贼。再遇见,你可能认出来?” 拂柳哽咽:“纵火贼?奴婢……奴婢不知道……” “你这傻丫头,你若认得出那个纵火的贼人,本侧妃做主赐你千金,叫你还乡,往后再也不用伺候人不说,还能给自己招一个俊俏的小夫婿,不比这样不人不鬼地在王府里熬着强?” 拂柳低头寻思片刻,终是一咬牙:“全凭侧妃做主!” 第二日,晨曦初露。 奚月奴醒时,身边早没了瑞王踪迹。 没一会儿,便是紫薰端了早膳进来,服侍奚月奴用过。见奚月奴神魂不属的模样,紫薰安慰:“王爷今日上朝,走得早,临走吩咐了不叫人吵醒你。想是,已经消了气?” 奚月奴苦笑。 沈摧消不消气她不知道,可若是真的消了气,至少也把她脚上的镣铐给去了。 不然,她哪儿都去不了。 正想着心事,突听门外一阵又急又快的脚步声。 “咣当!” 卧房门被重重推开。 奚月奴抬头,只见是侧妃明如玉,带着两队健壮仆妇一窝蜂涌进房中。 众人站定。 明如玉居高临下,冷冷看向奚月奴和紫薰,“拂柳,你看清楚了,可是她?” 她尖尖的手指指向奚月奴鼻尖儿。 仆妇中间,遮着半张脸的拂柳斯斯艾艾走出。 她和明如玉商量好了,叫她一口咬定,走水那日剥她衣服,混进去纵火之人,就是奚月奴。 要诬陷瑞王看定的通房,拂柳本还有些不敢。 可一抬头,与奚月奴四目相对,拂柳眼睛慢慢瞪大。 突地厉声尖叫:“是她!真的是她!” 她的声音饱含恨意,又尖又细,刺得人耳膜生疼。 拂柳恨啊! 她不敢恨颜丹珠,不敢恨逼迫她的明如玉,只敢恨眼前的奚月奴。她只记得是奚月奴剥去了她的衣裳,把她扔在石洞子里等死,却全不记得是奚月奴把她救醒。 拂柳:“侧妃,就是这个贱人,打晕了奴婢,剥去奴婢衣裳,混进小姐院中!” 她激动得声音直抖,“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放火!” 奚月奴猛地瞪大眼睛。 “你胡说!” 走水那日,吃了酒菜的丫鬟,大半都叫不醒。 奚月奴是临走时想起这个被自己打晕的小丫鬟,不忍她也被活活烧死,才折返回来叫醒了她。 若不是为了救她,那日奚月奴早翻墙走了!如今也不会被锁在瑞王床榻上! 奚月奴气得浑身直抖。 明如玉确实欣喜若狂。真的是奚月奴?竟还真被她给误打误撞上! 现在,奚月奴和纵火焚烧品红院扯上关系,这样不清不楚的女人,做不了瑞王通房。 明如玉眼珠一转。不如,就叫这奚月奴和奚灵一般,都滚回奚家,再也不能在瑞王身边勾引? 想着,明如玉眼中闪过厉光,“这般心思狠毒的女人不能留在王爷身边!来人,把她拖出去……” 她话音刚落,众人上前,推搡开护着奚月奴的紫薰。 无数双有力的手,抓住奚月奴胳膊,只把她往地上拖。 “哗啦啦……” 奚月奴脚踝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被抖落出来。 “这是……” 看清是什么东西之后,明如玉勃然大怒,“好好的摧哥哥,都被你这贱人勾搭着教坏了!” 明如玉:“给我把人拖出去!你们没听见吗?” “听见了!”众仆妇急忙答道:“可这链子太短,怕是……”连下地都难! “好,好,当真是好极!”明如玉咬牙冷笑。 她本没想要奚月奴的命。可如今,眼看着她变着法儿勾搭沈摧,确实容她不得了! 明如玉:“既如此,就把她的脚,给本侧妃砍了!” 第61章 是她纵火? 明如玉一声令下。 她带来的仆妇飞快地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为难。 他们都是明如玉自娘家带来,本该毫不犹豫就执行自家小姐的命令。可…… 小姐抬入王府才几日?她们这些丫鬟仆妇已莫名其妙地折了三个……说是失足落水,可偏生每一个临死前,都跟着奚月奴起过龌龊。连小姐的奶妈妈都…… 几人踌躇,可明如玉等不得:“你们聋了,还是瞎了?还是敢不听本侧妃的话?!” 眼见明如玉发起脾气来,不好收场,身边红绡只得陪着笑脸上前:“小姐,王爷卧房中,怎可妄动刀兵?打杀一个贱婢本没什么,可弄脏了王爷的地儿,怕是王爷生气……” “依你的说法,本侧妃难道还动不了她?” 红绡无法,知道自家小姐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发作奚月奴。 她只得压低嗓音,凑到明如玉耳边说了句什么。 明如玉听了,再看向奚月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来人,把她给我拖出门去,本侧妃再行处置!” “可、可这链子锁着,人拖不出去……” “呵呵,”明如玉冷笑一声,“拖不出去,是你们无能!给我用力地拖!” 她这话一出,仆妇们也明白了。 两人分别抓着奚月奴左右手臂,拼了命地把她往床下拽!力气大得奚月奴半个身子都悬了空。她脚踝被铐在床柱上,锁链哗啦一声被拉得笔直!冷硬的镣铐卡在踝骨上,撕心裂肺的疼! “啊!” 奚月奴无处借力,没法挣扎,脚踝如要被拉断了一般,顷刻间就痛得她满头冷汗。 更不要说肩上箭伤被拉开,鲜血渗出衣襟。 奚月奴痛得实在受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 徒劳扑扇的手,突地触到了什么冷硬的东西。摸那形状,像极了刀柄。 她痛极,再也顾不上旁的,将那刀柄死死攥在手里,用力拔出。 闭着眼睛只是一挥。 “啊!” 一声尖锐惨叫。 奚月奴只觉半边身子一松,整个人跌坐在床榻上。 她喘着粗气,循声望去。 只见正是身边一个仆妇,脸颊上挨了好重一下子,皮开肉绽,渗出血来。 看她凄厉哀号的模样,奚月奴一颗心往下重重一沉。 糟了! 果然,下一刻。 “好贱婢,竟敢持刀伤人!”明如玉咬牙冷笑,目光灼灼,“既是她先动了兵刃见了血,就不能怪本侧妃了!” 她冷笑一声,“现在,就断了她的脚!” “是!” 仆妇们齐齐应了一声。 刚才受伤的那个更是不顾满脸的鲜血,恶狠狠上前,举刀便向奚月奴脚踝劈去! 电光火石间。 “锵!” 一声锐响。 “啊!我的手,手!” 持刀的仆妇惨叫一声,手中短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什么人?胆敢……” 明如玉变了脸色。她将门出身,胆子虽大,却也没想到沈摧卧房中,还能横生这样的变故! 旁人没看清,她确实清清楚楚地瞧见一道银色微芒自窗外射进,正击在那仆妇手腕正中穴位上。仆妇半条手臂顿时没了知觉,软软垂下。 有这般功夫,不会是……刺客吧? 明如玉一声尖叫堵在喉间正要喊出。 “吱呀……” 窗户一声轻响,一道身影轻巧跳入。 明如玉:“你、你是……” “小的暗卫吴三,见过明侧妃。” 看着眼前这张异常年轻的脸,明如玉脸色难看,“暗卫?不也是侍卫的一种?” “正是。” “既如此,刚才这贱婢伤本侧妃的人时,你为何不出手?”明如玉声音尖厉,高高地飚起来,“本侧妃要告诉王爷,你玩忽职守!只顾着这贱婢……” “侧妃说对了。” 吴三虽是侍卫,躬着腰身,姿态十足恭敬,语气却有些轻忽,“王爷令小的守护在此,就是因为总有不开眼的来招惹月奴姑娘。小的的职责,就是护着月奴姑娘,不叫她受伤。至于旁人,小的原管不着。” “你……” 一个小小的侍卫,竟敢当众给自己没脸! 明如玉脸色涨红,怒火直攻心肺。更让她受不住的,是摧哥哥居然单独安排了侍卫护着奚月奴! 只有主子才配使! 奚月奴算什么…… 明如玉刚要开口再说。 身边的红绡一把扯住她衣袖,侧身挡在她身前,向吴三:“侍卫大哥,你既是暗卫,刚才一定也听见了。有人指证这奚月奴纵火,烧死了品红院几十号人。我家侧妃罚她,是替天行道,你如何拦在中间不许?” 说着,红绡回头扯了拂柳上前。 红绡:“人证在此,我们侧妃难道还能冤了她不成?”她推搡着拂柳,“快说话!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是、是!”拂柳哆嗦着开口,“奴婢看得真真儿的!就是她、是她放火烧了品红院!” “我没有!”奚月奴从床榻上撑起身子,“明明是我救了你……” 一旁,吴三看了看拂柳,面露沉思之色。 红绡见了,连忙怂恿明如玉:“小姐,如今咱们人证在手里,就再容这贱婢多活几个时辰,又能如何?” 明如玉一愣之下,立刻明白了红绡的意思。她们一开始找拂柳,为的是栽赃。 可这拂柳一见奚月奴,脸色大变,竟直接指认那天盗走自己衣裳的,就是她! 这话,到了瑞王跟前,也能这么说! 红绡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拼凑出了“真相”,就是王妃奚灵看不惯颜丹珠等家伎,串通自己的试婚丫鬟奚月奴,纵火焚烧品红院! 奚月奴身上背了这么大罪过。这事情现在在外面又正闹得凶。奚月奴这通房是不用指望了。 命都未必保得住! 红绡指着拂柳瑟瑟发抖的背影,“小姐,咱们就等到王爷回来,必有个说法!” 沈摧没惩处奚灵,因为她毕竟是瑞王正妃。可这个奚月奴,不过是个丫鬟。要她的命,正好能平息外面的众怒! 明如玉也明白过来,有吴三在此,她动不了奚月奴。 她狠狠瞪奚月奴,“你且等着!” 说罢,明如玉带着众人便要施施然离去。 “等等。” 沉默半晌的吴三出声。 年轻的暗卫抬起手,修长指尖往人群中一指。 “这人,留下。” 第62章 还奚灵一个清白 被吴三指着的,正是拂柳。 明如玉拧眉。这个拂柳,是被自己捏在手里的底牌,哪能说给就给? 她还要带回去细细地问,教她些好话呢! 明如玉:“我们走!” “侧妃,不留下人,你们谁也走不出去。” “你大胆!” 明如玉脸涨得通红,猛地回头,“你……” 却在看清吴三手中的东西时,猛地愣住。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虎头形青铜令牌。吴三持令在手,“王爷的东西,侧妃不会不认得吧?” 沈摧在军中多年,府中也行军令,见令如见人。 明如玉出身将门,自然知道轻重。 她脸色难看,一时僵持住了。 还是红绡齐声劝慰:“小姐,就把拂柳留下,没什么的!拂柳说的都是真话!等她见了王爷,自然也是这套说辞,咱们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暗卫要留下拂柳这个人证,想必是为了瑞王。 又不会偏向奚月奴一个丫鬟! 红绡压低声音,语气愈急:“奴婢听说,瑞王府的暗卫都姓吴,是按能耐叫王爷给排的名字。这个吴三年纪轻轻,排序却是三……” 足见瑞王看重! 红绡:“咱们没必要跟王爷身边的人冲突……” 明如玉面上阴晴不定,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忍气,“拂柳留下,咱们走!” 众人离去。 沈摧卧房里恢复了安静。 拂柳一个人被留下,心慌不已。 奚月奴冷冷看着她:“侧妃允了你什么,叫你这般诬陷?” 明如玉走了,拂柳不敢直视奚月奴眼睛。她心中自然清楚,她根本没瞧见纵火之人,更清楚救自己性命的是奚月奴。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如何能反悔得了?再加上明如玉许的条件…… 拂柳咬牙:“就是你!分明就是你……” 只是声音底气不足,嘶哑难辨。 拂柳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 突觉后脑一痛,眼前一黑,人闭了眼,软软倒下。 奚月奴和紫薰吓了一跳,看向一旁的吴三。 奚月奴:“你做什么?” 她的话还没问完呢! 吴三伸手扶住拂柳,淡淡道:“这丫鬟是人证,自然要留给王爷审讯。月奴姑娘不必操这个心。” “可她诬陷……” “是不是诬陷,自有王爷审过做主。审案非是小的职责,还请月奴姑娘见谅。” 奚月奴张了张口,到底没出说什么。 她颓然无力地笑了笑,“你说的是。我是不是纵火的嫌犯,要看瑞王的……心情。” “月奴姑娘不必忧心,王爷断案,自然看证据。” 奚月奴只是摇头。 证据? 瑞王一口咬定她私奔,难道又有什么证据? 不过这纵火案,若是栽派到她头上,她不过一死而已。恰好能还瑞王心爱的奚灵一个清白! 见奚月奴面色惨淡,不再说话,吴三一拱手,便要带着拂柳离去。 临出门却回过头来:“月奴姑娘,奚家少爷来了,你可要见?” 奚月奴缓缓抬起头。 奚家少爷,奚宁远? 自己的亲弟弟,他来干什么? 吴三:“少爷昨日晚时便来过,被拦了驾。现在……王爷尚未回来,月奴姑娘可愿意见见奚家的人?” 他声音依旧冷淡,细听却含着一丝怜悯。 奚月奴微愣,随即点了点头。 很快,奚宁远被带了进来。 这是他第二次来瑞王府了,所幸这次见到了人,回家不用挨嫡母训斥。 姐弟刚一见面,奚宁远打量着瑞王卧房中陈设,满脸艳羡,“二姐如今也过上好日子,却不管我与娘的死活。” 这话如利剑,直戳奚月奴心口。 提起娘亲,奚月奴眼眶微微发红,“娘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主母又苛待她了?” “二姐这般不肯听主母的话,娘和我在奚家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姐弟两个三年来第一次见面,奚宁远就一句接着一句只往奚月奴心口怼。 连一旁的紫薰都听不过,开口道边:“奚少爷,月奴在这府里也难。你是她亲弟弟,多少也该体谅些……” 奚宁远一张小脸皱到一起,“二姐,这是你的丫鬟?这般无礼。本少爷说话,哪里有丫鬟插嘴的份儿?” 他这话一出,奚月奴彻底冷了脸。 她离家时,奚宁远还不到十岁。 可他自出生,就养在金氏膝下,是奚家的嫡子。 和自己这个姐姐根本不亲,还常以出自姨娘的肚皮为耻! 这三年更是从未来看过她这个姐姐一次。如今见了面,却口口声声指责她不顾自己! 奚月奴声音冷下来:“你倒是说说,我这个做姐姐的,该如何顾你?” “二姐如今也做了通房,有了正经身份,合该劝王爷把嫡姐接回来。”奚宁远老气横秋道,“嫡姐再如何,也是瑞王正妃,是有身份的人。二姐即便再得宠,也不过是个通房,又能帮得上我和爹爹什么?” 看着弟弟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奚月奴心中翻涌着冰冷的怒意。 她忍下,对着奚宁远招手,“你来,坐近些。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奚宁远皱眉不耐。 他每次回姨娘身边,姨娘都是这般,叫他坐得近些,再近些,生怕看不清自己的亲生儿子。 如今,奚月奴也学会了…… 可到底这次来是有求于她…… 想着,奚宁远只得靠近。 却不防被奚月奴一把扯住衣襟。 “啪!” 一记耳光,掀在脸上。 奚宁远白皙的面皮上,立时现出了五道指印,高高肿起! 奚宁远被打得愣了。 奚月奴:“你问我能帮得了你什么?我正是要帮你,好好教你做人的道理!” “你、你……” “啪!啪啪!” 奚月奴不停手地打下去,眼眶通红,“你那嫡母不教你,娘不教你,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来教教你!” 奚宁远结结实实吃了几下。可他毕竟是个半大小子,很快挣扎开去。 一身体面的月白色绸缎外袍都被扯皱,露出里面贴身的细绸内裳。 奚月奴一愣,“那是我给娘做衣裳的好料子,只够做一套衣裳。如何竟穿在你身上?” 奚月奴这三年来攒钱艰难,就是常常都要补贴家里。娘为人软弱,在金氏手里素来讨不好,也常缺衣短衫。奚月奴在瑞王府得着什么好的,都托人带回家去给娘。 这料子还是去年瑞王生日,宫中赏下来的,奚月奴好容易得了一匹。 自己没舍得穿,都给了娘。娘分明叫人来说,那料子做了衣裳,穿得甚好。 这等小事,竟也……骗她? 一旁,奚宁远早被打得满肚子火撒不出来。 他站定了,冷笑一声:“二姐忘了,奚家的规矩,姨娘不许穿这么好的料子。” “她不配!” 第63章 她要好好伺候王爷 “奚宁远,是谁教得你如此狼心狗肺!” 奚月奴忍不住,真恨不得把弟弟扯过来,再恨恨地打几下! 可奚宁远躲得远远的,人虽不敢靠近过来讨打,一张小脸上却是不忿,“谁教的?自然是爹爹和嫡母教的!奚家有奚家规矩,穆京有穆京的规矩!主母就是主母,妾室就是妾室!不怪二姐行为乖张,不尊嫡姐,原来竟是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他顿了顿,又道:“待嫡姐回王府,怕是还该好好地教一教二姐呢!” “好!好!” 奚月奴看着眼前这张亲弟的脸,“金氏真是把你教得好极了!可娘没跟你说过,她分明才是奚铭的正……” “住口!” 奚宁远一张小脸气得通红,他指着奚月奴,指尖都在不住颤抖,“你、你……好没教养!如何敢直呼爹爹名讳!我回府要告诉爹爹,告诉嫡母!让他们罚你!打你!” 刺耳的尖叫声中,奚月奴眼中只见弟弟的身影越来越远。 弟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这一番言辞,叫人心惊、心寒。 枉叫娘当初差点为他哭瞎了眼睛! 奚月奴下不得床榻,索性抓起案头一只喝空的药碗砸了过去。 “诶呦!” 药碗砸在奚宁远肩上,掉落在地,碎成两瓣儿。 奚宁远哭骂着走了。奚月奴在床榻上,犹自气忿忿的。 一旁的紫薰少不得收拾起被奚月奴砸碎的碗,叹了口气,“明明是王妃做出这般残忍的事来,惹怒了王爷。这奚家人,如何只知道逼迫你呢?王爷不肯叫王妃回来,咱们做下人的,又能如何?” “呵……” 奚月奴咬牙冷笑,“别说我没那能耐帮奚灵,便是能帮,我也不会!” 金氏母女这十多年来都骑在娘和她奚月奴身上作威作福,如今也轮到她们母女两个夹起尾巴做人! 事到如今,奚月奴唯一担心的,就是娘…… 可娘的那一纸放妾书,这几日就生了效。如今娘在奚家,也是想走就走的自由之身。想必不会被如何难为。只要她能出得了瑞王府,就能和娘团聚,娘儿俩还是可以按原计划回江南,过上自己的小日子。 想着,奚月奴原本剧烈起伏的胸口平复下来。 她得好好想一想,如何能取信于沈摧,叫他为她解开镣铐。 这三年来,奚月奴只知道在床榻上伺候男人。下了榻,他的一应饮食起居,她等闲都近不得身。若说要取信于男人,怕就只能…… 奚月奴脸上微微泛红,眸光却冷极。 无论如何,她都得先讨瑞王欢心。不然,那纵火的大帽子真的扣在头上,她可担当不起! 想着,奚月奴扬声冲向窗外:“吴小哥,可能帮我打开这脚镣?” 她这话一出,连紫薰都愣了。 那暗卫吴三可是瑞王心腹! 果然,窗外传来一声轻笑,“月奴姑娘好谋算。小的不过一介暗卫,别说没那个本领放走姑娘,就算是有,小的也不敢不忠于王爷。” “小哥对王爷尽忠职守,月奴佩服。”奚月奴先夸了一句,继而话锋一转,“伺候王爷,是月奴的本分。可如今,月奴空在王爷卧房中,已有两日,又被这镣铐拘着,深恐伺候不周,惹王爷不悦。”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悦耳动听。 窗外却不闻吴三的回应。小暗卫心中冷笑,这个奚月奴刚刚打得奚家少爷逃命似地跑了,还不到一息的时间,就满脑子想着怎么伺候王爷了? 女人,就是善变。 吴三不答话,奚月奴也不以为忤,自顾自说道:“月奴想着,要伺候好王爷,至少……要先洗干净身子。吴小哥,你说对吗?” “解开镣铐,你是为了沐浴?” “正是。”奚月奴缓缓道:“月奴虽得王爷抬爱,可王府中人不服,一再诬陷于我。若月奴不与王爷辩白个清楚,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她顿了顿,声音带了点泣声,“还请小哥通融则个。” 她这样说,吴三反倒信了。 这奚月奴,取信于王爷,是为了保命。 窗外安静了好半晌。 时间长到奚月奴都放弃了希望。 “吱嘎……” 一声轻响。 门自外面被推开。 吴三冷着一张脸,搬进了一个木质浴桶来。 奚月奴眼睛瞪大,“这是……?” “小的能力有限,不敢放月奴姑娘。却能帮你把那铁链松一松。” 说罢,吴三放下浴桶,自袖中抽出另一段铁链,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片刻后,吴三拍拍手:“好了。” 奚月奴再看自己脚上镣铐,无端延长了许多。 这长度,足够她下榻,进那浴桶。 “多谢吴小哥。” 奚月奴温顺地低下头去,掩住眸光。她猜得没错,瑞王既派了暗卫看着她,暗卫必有打开她镣铐的法子。 她看了紫薰一眼。紫薰会意,忙道:“多谢多谢。奴婢现在就叫人烧水去!” 吴三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奚月奴如今身份尴尬,紫薰在王府里本也说不上什么话,一番折腾下来,等到热水被一桶桶地抬进来,倾倒进浴桶,已是傍晚时分。 沈摧理完政事,推开卧房门。 一股夹杂着蔷薇若有若无芬芳的水汽扑面而来。 透过乳白色水汽,沈摧只看到自己满室的帷帐都被放了下来。月光和莹莹烛光,映照出帷帐后窈窕的身影。 一只白如凝雪的手臂,正从浴桶边缘柔弱无骨地抬起。 风吹动帷帐。 窄窄半掌宽的缝隙中,沈摧看见水珠自指尖滚至臂弯,再向下、向下…… “滴答” 落回浴盆。 “啊……” 被脚步声惊到。 “哗啦”水声。 奚月奴无措地自浴盆中站起,“王爷,月奴不是故意……” 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穿,又是一声惊呼,双手掩在胸口。被热气蒸成蔷薇色的小脸上,一双亮若星子的大眼睛,瞬间就噙满了水意。 她别过脸去,不敢直视沈摧,十分无措地想要躲闪。 可…… “哗啦啦……” 一串金属碰撞声响起。 奚月奴一时心慌,被脚上铁链绊住,整个人竟扑地向前跌去! 沈摧眸光一冷。 呵…… 女人这点手段,他还不至于辨不出她的心思! 可下一刻。 身体比头脑更快。反应过来时候,奚月奴整个人已跌在沈摧怀中。 第64章 用身子来讨好他 奚月奴身上的湿意,瞬间沾湿了沈摧衣衫。 浸了水的细缎,紧贴着肌肤摩擦,无端生出许多热意来。 怀中女孩睫毛剧烈颤动,大眼睛湿漉漉的,眼尾一抹嫣红。她声音也有些嘶哑,“爷,是奴婢僭越,奴婢该死……” “呵……” 男人冷笑声传来,“拂柳已经死了。” “什、什么?”奚月奴一愣,抬头。 对上男人黑沉的眸子。 沈摧:“那个诬陷你纵火的丫鬟,已经死了。” 奚月奴莹润的唇微微张着,满脸无辜和惊怕。心中却卷起滔天巨浪,一时间双腿都有些发软。 那个拂柳,白日里人还好好的,到了晚间,如何就死了…… 这就是瑞王的狠辣手段。 沈摧盯住奚月奴:“人死了,就会永远闭嘴。你……不必如此。”用身子来讨好他。 奚月奴咬唇:“奴不曾纵火……” “荷娘临死前,都招得清清楚楚。本王知道你没想纵火,你只是……”他声音冷了几分,“想跑。” 奚月奴在沈摧怀中,强忍住心中不安,缓缓道:“奴在那品红院中,只觉入了贱籍,终身无望,就、就……差了想头。”她咬唇,薄薄的唇如花瓣一般娇嫩鲜红,“奴往后,再也不跑了。” “呵呵……” 沈摧低头,大手覆上奚月奴后颈。滑腻的肌肤覆盖着脊骨,一阵微颤。蹭湿了男人掌心。 再也不跑了? 她在撒谎。 拇指与中指用力,掐住奚月奴脖颈,迫得她抬起头来。 对上她湿漉漉的双眼。 满口的索问哽住,被噙在齿间,向着奚月奴花瓣般的唇,重重压了下去。 奚月奴闭上眼睛,掩住眼底恨意,任身子被一次次地掠夺。 她不敢睁眼,怕自己下意识就会看向沈摧的尾戒。那里面有她想要的避子药。 可如今,却是提都不敢再提了。 没事的……奚月奴死死闭着眼睛,只觉身子忽儿被高高地抛上半空,忽儿猛地跌落深谷。等她出去……等她出去……有的是法子能喝到避子汤。她是绝对不会生瑞王的孩子的! 这一夜,奚家灯火通明。 “没用的东西!你嫡母待你这么好,含辛茹苦把你养大,记你做嫡子,抹掉你卑贱出身!你竟就这样报答?!连你姐姐都劝不动!”奚铭气得踹了奚宁远一脚,“要你有什么用?!” 奚宁远被踹倒,跌坐在地,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金氏。 金氏脸色难看,“奚月奴那贱婢,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 说罢,她恨恨地剜了奚铭一眼。 奚铭年轻时是白面书生,满口锦绣文章,又生了一副好皮囊。才叫金氏远远看了一眼,就非嫁不可。可如今,奚铭年纪大了,姿容不如年轻时俊美,身材又稍显瘦弱,被金氏狠狠瞪了一眼,自觉自己矮了半截。 少不得又抬手要打奚宁远。 金氏:“打得好重!依我看,老爷还是舍不得教训小娘生的儿子!老爷心里的想头,我最清楚。怕不是觉得灵儿触怒了瑞王没什么,王府里还有奚月奴能保着奚家!这就要把我和灵儿母女两个远远抛到一边咯!” 这话一出,奚铭只好:“来人,把这个逆子捆起来,用鞭子抽!给我狠狠地抽!”先让金氏消气儿! 瑞王在朝堂上没帮过他。他现在靠的,还是金家! 金氏得罪不得! 奚宁远嚎哭着被剪着双手捆牢。他身边随侍的小厮一见势头不好,忙趁乱扭头跑了。 “按好这孽障!”奚铭亲自挽起衣袖,高高扬起鞭子。 打得越狠,金氏的气就平得越快! “啪!” 一鞭重重落下。 “啊!” 一声女子惊叫。 奚铭一愣,随即马上看向金氏。只见金氏脸色沉得快要拧出水来。 奚铭马上厉声道:“万氏!你不好好在后院呆着,跑出来堂前做什么?!” 奚月奴、奚宁远的亲娘,俯在儿子身前,结结实实挨了奚铭一鞭子,背上衣衫被打烂,现出一道血痕。 她抬脸,满眼是泪,“老爷,远儿还是个孩子,不知如何得罪了主母,叫你下这般重手!” “还不是你养出的好孩儿!”奚铭窥着金氏脸色越来越沉,指着万氏只是大骂,“宁远不争气,奚月奴更是忤逆……” “月奴?月奴她又怎么了?” 平日里,万氏住的院子在奚府极僻静处,等闲并没人往来,竟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呵呵……” 金氏咬着牙,一声冷笑,一步步向前逼近,“万姨娘,你养下的孩儿一个比一个能耐。宁远就不说了,那奚月奴如今已是瑞王通房,不想着报答家中养育之恩,倒是怂恿着瑞王远着王妃。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怎会、怎会这样?” 万氏瘦弱的身子颤抖,落下泪来,“老爷,月奴是个好孩子,她不会的!” “灵儿都叫瑞王送回来了!不是奚月奴怂恿的,是什么?!”金氏一声高叫,眼中迸出深深的恨意。 眼前这个女人最会装柔弱装无辜,迷得奚铭五迷三道,这般卑贱的出身,竟就在奚府赖了一辈子! 她那个女儿,自然也和她一样! 金氏这几日来诸事不顺,怒火攻心。一把抢过奚铭手里的细鞭,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地抽下来! “啊!” 万氏发出惨叫,痛得浑身瑟瑟发抖,还是牢牢挡在儿子跟前,生怕奚宁远被金氏所伤。 奚铭在一旁,虽多少面露不忍,却到底不敢上前阻拦。 倒是被万氏护在身后的奚宁远,猛地高叫:“嫡母手下留情!孩儿有法子、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 奚宁远:“孩儿有法子能劝住二姐,接嫡姐回王府!” 第二日。 瑞王卧房中,奚月奴醒时,身边已空。 她撑着酸软的腰肢,刚要起身。身上锦被滑落,露出胸口大片大片的红痕。 昨晚,她被用得厉害,到后来意识模糊,不记得是怎么弄的了。奚月奴也不在意。 她这样一动,便听得门响。 很快,紫薰探头进来。她脸上带着笑意,“恭喜你。” “有什么可好恭喜……” 紫薰闪身进来,掩上门才道:“吴小哥说,王爷一早走了,临走前交代,说你什么时候醒了,便搬去院中偏房居住。” “当真?” 奚月奴眼睛猛地一亮。瑞王这是……相信她不会跑了? 偏房虽离瑞王卧房不远。可好歹,这间噩梦一般的卧房,她终于是走出去了! 奚月奴撑起身子:“咱们现在就走!” 她看眼前的紫薰笑笑的,突然察觉出来。 她脚上一轻。那黑铁镣铐,没了! 第65章 王爷就是护着那个贱婢 一阵狂喜,紧接着一阵心酸接连涌上。奚月奴死死攥住身下被褥,忍住险些脱框而出的眼泪。 取信瑞王的法子,果然奏效! 可叫人心酸的是…… 她费了这么一番筹谋,结果只换来了摘掉脚上镣铐。却还是连瑞王的院子都出不去,更别说是整座瑞王府了。 可这无论如何,都是个好兆头。 奚月奴脸上漾起笑来,“紫薰,多谢你。” “谢我做什么?”紫薰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你若真要谢,也该谢……那吴小哥。” “自然要谢……” 紫薰:“我听见,他向王爷进言,咳咳……”紫薰学着吴三的模样、语气,“小的虽是暗卫,保得住那位月奴姑娘安全。可王爷这深宅大院里,女子太多,争斗也多。若真有一日护不住月奴姑娘时,岂不砸了小的师门的牌子?还请王爷三思。” 紫薰学得像极了,逗得奚月奴一笑。 她倒是真没想到,吴三一个小小的暗卫,竟会因自己的事儿,劝诫瑞王。 紫薰:“瑞王就是听了吴小哥的话,才肯叫你迁居的。” 既然如此,想必沈摧肯开了她身上的镣铐,也是因为这吴三力劝。 倒是真该谢谢她。 可现在,自己身无长物,拿什么做谢礼? 奚月奴正犹豫,一抬头却瞧见盈盈笑着的紫薰,一张小脸绯红着。 紫薰容貌虽不及绿萼艳丽,可能做得了家伎的,也是中上之姿。她平日里小心谨慎,唯唯诺诺,眉眼儿舒展不开。如今一笑,却如灼灼春枝,十分耀目。 奚月奴一愣,忍不住开口试探:“那个吴小哥,真是个好人。” “可不就是好人?他虽年纪小,却明白事理,又有一身好能耐。将来也不知哪家姑娘有福……” 紫薰说着,一抬头,却被奚月奴含笑的目光剪断了话。 她明明觉得自己没说什么,却无端脸红了。 一拧身就跑出了屋。 她背后,奚月奴目光慢慢淡下来。 紫薰对那暗卫小哥的心思,她看得明白。可这暗卫小哥,偏偏就是看守奚月奴的。 只希望……她跑了,别连累暗卫丢了性命吧。 这一日奚月奴睡醒就听到好消息。 明如玉的日子却没那么舒坦了。 她的贴身侍女红绡起得早,清晨出来倒水,朦朦胧胧看到一道人影趴在明汐阁门前。 是哪个丫鬟小厮这般胡闹,吃醉了酒吗? 红绡上去便踢了一脚,“起来!趴在这里现眼,可是想讨小姐的打?” 那人挨了一脚,身子一动不动,竟还僵卧着。 “找死,非要点眼!” 红绡又用力踹了一脚,“起来,起……” 地上那人翻过身来,叫红绡终于看清楚了那张一半狰狞的脸! “拂、拂柳?” 红绡一声尖叫,“死人!她死了!” 凄厉的叫声如一把利剑,豁开整座明汐阁。 片刻后,明如玉脸色铁青,端着茶盏的手不住颤抖,“怎会怎样……她怎会死了……昨日还好好的……” 她霍地起身,“是那个暗卫!是他,一定是他!我去告诉摧哥哥去!” “小姐!”红绡脸色惨白惨白的,死死拉住明如玉衣袖,“小姐去不得!万万去不得!” “为何?”明如玉声音尖细,显然是又气又怕。 “拂柳的尸身……奴婢看得清楚,没、没有什么拷打痕迹。” 明如玉一愣,“那又如何?分明就是那个小暗卫,护着奚月奴……” “我的小姐!”红绡急得不行,“一个暗卫,哪有那么大的本领?能把拂柳一击毙命的,只有……只有王爷啊!” “摧哥哥?怎会?!”明如玉好似被踩住尾巴的猫,一下跳起来,“摧哥哥不会的!他杀一个婢女,又是纵火案人证,他杀她做什么?!” “因为王爷的意思,就是到此为止!” 红绡死死拉住明如玉,不敢叫自家小姐去瑞王处撞得头破血流。 红绡:“这拂柳是真看到也好,假看到也罢,王爷根本不在乎……”她顿了顿,满嘴苦涩,“王爷……就是要护着那个奚月奴!小姐,你还没看出来吗?” 明如玉不是真的蠢人,只是生于将门,素来不擅后宅这些谋算。 红绡的话,如攥紧的拳头,正打在她心口。 剧痛。 却把她生生打醒。 她的摧哥哥,是真的在乎那个试婚丫鬟。而她,就要被抬为通房了…… 现在,不过是一个区区通房。那,以后呢? 明如玉颓然跌坐在高背椅上,慢慢坠下泪来。 另一边。 一上午的辰光,奚月奴已搬去了沈摧卧房不远处的偏房别院。 那不是完全独立的院子,房间也小,不过只有一间卧房,一间偏厅。 这却是奚月奴从小到大,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屋子。 小时候,在奚家,她跟娘住过马廊,住过下人合住的大通铺。后来,娘生了弟弟,待遇方才好了些,被迁去了偏院。 可金氏只叫娘一个人住进去,还让奚月奴继续和下人们住在一处,过伺候人的日子。 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院子。 不大的院子,却是细心整理过,还栽上了花苗。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叫暖风一吹,想必也是一片姹紫嫣红。 这样的日子…… 奚月奴攥紧手指。 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沈摧不过视她如玩物。因为她昨夜听话,卖力奉承,今日她就有了院子,有了屋子。可若是明日触怒了他,她又要失去一切,甚至是……性命。 她不能停在这里,她还是要跑。只要出得了瑞王府,往后她的性命,就能攥在自己手里。她也活得像个人样儿。 正寻思着,只听得院门口处传来一串轻轻的脚步声。 一个丫鬟探头进来,“月奴姑娘,奚家来人了。” 奚月奴忍不住泛起冷笑。 奚家人这几日往来的,比之前三年加在一起还频!他们来干什么?无外乎就是叫她想法子弄奚灵回来。 她疯了才会答应。 奚月奴:“不见。” “不是要见你。”丫鬟笑道,双手捧出一个衣包,“是奚家人给姑娘送东西来了。” 第66章 慈母心 不等奚月奴说话,紫薰就自然而然地自那丫鬟手里接过了衣包。 奚月奴看着那衣包。 是娘的东西。 耳听着紫薰谢过那丫鬟,奚月奴接过东西,本想回屋再打开慢慢看。 可指尖触及包底,却觉出一丝异样的黏腻。 奚月奴抽出手来,举到眼前。眼睛猛地瞪大! 她手指上沾的,淡淡的红褐色,还微微有一点湿意。 ……是血! 心口仿佛被重重一击。 娘送来的衣裳,怎会有血?奚月奴顾不得旁的,抖着手解开那衣包。 她一眼就认出,包裹里的正是娘的旧衣! 是一件淡青色的广袖外裳,袖口处滚着一圈粉色细缎,上面细碎的梅花,还是自己和娘一起绣的。 这到底是…… 奚月奴抖开一闪,整个人瞬间僵住,一动不动。 她看到,好好的一件外衫,背部竟是被抽得破破烂烂,豁开好几道长长的口子。 那上面,还沾染着血迹! “这、这是什么?”奚月奴攥紧衣裳,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她双眼死死盯住送东西进来的丫鬟,“这是什么意思?” 那丫鬟正和紫薰寒暄,被奚月奴声音吓了一跳,“东西是、是……奚府下人送来的,奴婢早点也不知道里面是这个……” “奚家人呢?” 丫鬟张了张嘴,还未及说话。 奚月奴闷着头就只要往外冲。 一道黑影闪过,吴三铁塔一般,挡在奚月奴跟前,“姑娘留步。” 送东西进来的丫鬟此刻才反应过来,“姑娘,你这时候出去也没用,那奚家下人留下东西说给你,人早就走了。” 紫薰安抚奚月奴:“我去替姑娘看看吧。姑娘先等等,若是人还在,我把他请回来和姑娘厮见,可好?” 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不过片刻,出去的紫薰就回来了,她对着奚月奴摇了摇头。 奚月奴只觉整个身子都是软的。她攥着娘的衣衫,浑浑噩噩地进了屋,关死了门。 衣服上的血,定是娘的! 衣裳都烂成了这样,娘该是受了多重的伤!他们为什么要…… 奚月奴眸子转了转,慢慢地恢复了清明。 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逼着她去求沈摧,让奚灵回来,继续当她的王妃吗! 定是奚家这三番两次找她都无果,才把魔爪伸向了娘! 可娘……明明手里攥着放妾书,为何还不走,却甘愿吃这样的苦?是走不了,还是…… 为了她这个女儿? 奚月奴眼眶胀得生疼生疼。她不愿意让奚灵如愿以偿,可娘,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娘生受这样大的罪? 奚月奴坐立难安地等着瑞王回来。她昨夜伺候得那样好,男人想必是满意的,才解开了她的镣铐,赏赐了她院子。 若是她求他,救救娘,或许…… 不,不成的! 奚月奴不会真正做瑞王的通房,她是迟早要跑的!若是娘落在瑞王手里,怕更是跑不了了。 该如何是好?难道,真的要接奚灵回来,继续让她舒舒服服当她的瑞王妃? 纠结中,一日过去,暮色低垂。 奚月奴没想到,整整一夜,瑞王不曾回来。 据说,是被皇帝与贵妃留在了宫中。 沈摧这一夜不曾回王府,奚家自然没听到什么动静。于是第二日,奚月奴又收到了万姨娘的衣包。 这次,奚月奴早有准备。她使紫薰出去,依在门边守着,见是奚家来送东西的人,就攥住那老妈妈手腕,不由分说,带到奚月奴院中。 奚月奴自老妈妈手中拿过衣包,抖着手打开,果然又是一件血衣。 只是…… 这是外裳里面套着的内裳,比之前那件破损得更厉害,血迹更多。 奚月奴白了脸。心疼和愤恨一起涌上舌尖,她只觉口中一片腥甜。 奚家的意思很明白了。这次是内裳。 若奚月奴再不肯求着沈摧接回奚灵,那下次,就是贴身的小衣! 娘那么大年纪,如何能叫人褪去衣裳,只穿着小衣受刑挨打?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奚月奴攥紧手指,指尖直刺掌心,在绵密的掌纹缝隙中,留下一道血痕。 娘就是为了她,才留在奚家未能离开,如今,又因为她的倔强,吃了这么多苦…… 奚月奴看向那老妈妈,“奚家到底把我娘怎么了?” 这老妈妈奚月奴之前也认识,不过是个下等仆妇,平时和娘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见奚月奴问,老妈妈颤巍巍道:“姨娘不知怎的,得罪了主母,主母天天叫打呢……” 果然娘天天都受折磨! 奚月奴咬紧牙关,“主母要干什么?” “这、这……老奴也不知道……” “那你回去告诉她……”奚月奴嘴唇都咬得见了血迹,“主母的意思,月奴明白了。月奴……会照做。请她不要再伤害我娘……” 奚月奴死死地攥着手指。 她想多说一两句厉害点的话,让金氏和奚铭不敢再对娘下手。 可如今的境况,娘人在奚家,她的安危,就是奚家最大的底牌。而奚月奴,手里什么都没有。 她答应金氏的,也不过是帮忙劝沈摧回心转意。至于能不能成事,奚月奴自己也没有把握。说到底,奚灵是姓名上了皇家玉牒的瑞王正妃,只要她不谋反,没人能废得了她。 奚月奴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闷意,看向那老妈妈:“我的话,妈妈可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老妈妈颤巍巍点头。 临走,突地拉着奚月奴的手,“姨娘有句话,央老奴带给姑娘你。” 奚月奴一愣,“您说。” “姨娘说、说……说什么来着?”老妈妈想了好半晌,才贴近奚月奴耳畔,“姨娘说,你千万、千万别让王妃回瑞王府!” “什么?” 奚月奴一愣。 老妈妈好容易想起万姨娘的话,生怕又忘了似的,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语速极快:“姨娘说,能得王爷青眼,是你的福分。你该抓住,将来才能带携你弟弟。至于她,她没事,为了姑娘你,她什么都忍得住。让姑娘千万勿要以她为念,勿要请王妃回府!” 第67章 太体面的,不适合她 奚月奴张了张嘴。 什么都没说,眼眶却一阵阵地发酸发涩。 这话……像极了娘的口吻。娘总是这样,为了她这个女儿和奚宁远这个弟弟,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子。 若说之前,奚月奴还有过片刻的犹疑,此刻也都消失殆尽。她再三叮嘱老妈妈一定把自己的话带到,才惴惴不安地回了房中。 “月奴,难道……你真要劝王爷接王妃回来?” 紫薰跟进来问。 品红院的那场大火,死了那么多姐妹,烙印在她心中一样,怎么都忘不掉。 现在,却要奚月奴开口求着奚灵回来! 这叫她如何能甘心? 可奚月奴的亲娘叫奚家捏在手里,她又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乖乖照做? 奚月奴没答紫薰的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到得晚间,好容易打听到沈摧今晚回府。可左等右等,都没等来沈摧进奚月奴的院子。 奚月奴等不得了,“紫薰,帮我更衣。” 知道她是要去找瑞王恳求,紫薰叹气,却还是尽力帮她装扮。自衣箱中拿出一条深紫色的华贵襦裙。 紫薰:“姑娘皮肤白,穿这个颜色一定好看。” 奚月奴比在身上,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这裙子里里外外有三层月影一般薄的轻纱,最外的一层裙摆上,坠满珠玉,十分华贵。 奚月奴从未有过这么好看的衣裳。 她只看了一眼,淡淡道:“拿回去。换一件别的来。” 紫薰一愣,“为什么?这是姑娘衣箱中最好的一件,王爷定会喜欢……” 奚月奴没说话。她拂开紫薰的手,自己起身走到衣箱旁。 那件紫色襦裙确实很美,可是却……太体面了。 比在身上,竟好像一个富贵人家的新妇。 可她奚月奴是什么?说破天去,也不过就是个预备做通房的丫鬟。她要这体面,没用。 她要的是…… 女孩纤细白皙的手,在各色绫罗绸缎里翻捡。突地,她眼睛一亮。 从这一箱耀人眼目的富贵锦绣中,抽出一件半透明的水粉色轻纱衣。 这衣裳穿在身上,若一阵桃色的轻烟,将整个人笼罩其中。可远远看去,腰身、双腿的轮廓却若隐若现。 这样的衣裳,家伎出身的紫薰看了都脸红。“怎能、怎能穿着这样的衣裳,去见王爷……” 奚月奴笑了,笑容中带着丝丝的苦涩。 若沈摧真不想叫她穿,那这衣裳,就根本不会出现在她的衣箱里面。 奚月奴淡淡道:“帮我更衣吧。王爷……就喜欢这个。” 换上衣裳,奚月奴不叫紫薰跟着,自己提着灯笼,来寻沈摧。 此刻夜已深了。沈摧卧房黑着灯,书房却通亮着。 奚月奴在门口等了一会子,确定书房里只有沈摧一个,才轻轻地推开房门。 “吱嘎……” 一声轻响,在夜色中传出很远。 屋内,灯烛光下,沈摧抬头,冷冷看向奚月奴。 “谁叫你来的?” 奚月奴心头一提。 这三年来,她习惯了被动承受,更多时候是能躲就躲。 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来找沈摧。 她把心中的慌乱毫不隐瞒地在脸上表现出来。 “王爷,奴瞧见您书房中有灯火,担心您的身子,这才……” 她放下提灯,身子软软地跪伏在地上,“奴僭越,请王爷责罚。” 片刻的沉寂。 奚月奴只觉屋内最响的,就是自己的心跳。 沈摧的性子阴晴不定,或许自己是真的触怒了他。奚月奴扒在地上的双手,掌心发潮。 仿佛过了半辈子那样长。 沈摧:“进来。” 奚月奴这才敢起身抬头。 可看清沈摧那一刻,她整个人愣住了。 男人坐在长案后。上身的衣领咧着,露出大片胸肌和半个肩头。 奚月奴眼睛瞪得圆圆的。只见沈摧看都没看自己,只是别过脸去,用一块帕子擦拭着背上的…… 血迹! 沈摧受伤了! 奚月奴一颗心往下重重一沉。离得这么远,她也能些微看清,沈摧背后的,是鞭伤。 联系起他昨夜夜宿宫中,一夜未归。 是谁伤了他,不言而喻。 没有人挨罚受伤还会心情好。若是一会儿,沈摧情绪发作起来,只怕会更糟。 不过片刻时间,奚月奴额上见了冷汗。她本能地想逃。 可沈摧身上的,是鞭伤。 娘身上的,也是。 若她就这么走了,娘明日还要挨打。 今夜,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的! 想着,奚月奴难掩面上的惊讶,一声小小的惊呼:“王爷受伤了?奴去寻温大夫来……” “不必了。” 沈摧声音发冷,“你想让本王受伤的事,传得人尽皆知?” “奴不敢!”奚月奴显得愈发慌乱,水粉色衣衫裹着的腰身微微发颤。她咬唇,好半晌才鼓起天大勇气一般,“爷伤在背后不便,还是奴帮忙处理吧。奴出不得王爷庭院,绝不会说出去的。” 沈摧目光灼灼地落在奚月奴身上。 女孩感觉到了,身子微微发颤,耳垂透出粉来。 片刻后。 沈摧:“好。” 奚月奴不敢再耽误,连忙在一旁的铜盆里净了手,接过沈摧手中的帕子,绕到男人身后。 沈摧的上衣被剥开,松松垮垮地堆在腰间。 裸露在外的背部肌肤,横梗着大大小小的无数新伤救伤。 奚月奴一早就知道,沈摧是上过战场的。可这样的男人,把后背留给了她,毫无防备。 就不怕她…… 不过是片刻的犹豫,沈摧就像后背长了眼睛,“发什么呆?在想什么?” 骤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奚月奴一抖,手中帕子没拿稳,径直怼在沈摧后背伤口上。 不等沈摧有什么反应,奚月奴连忙颤声:“王爷赎罪,赎罪……” 她的手越来越轻。 如一根羽毛,一次次拂过男人脊背。 痒得…… 叫人心烦。 沈摧心中莫名升起烦躁。他一把攥住奚月奴腕子,把她从身后拖拽到怀里,“你不是来裹伤的。” 奚月奴像是受了天大惊吓,在沈摧怀中不住地颤抖,大而圆的眼里也染上了一层水意。 “奴……奴本想着,是来伺候爷的……” 第68章 她惯会扫兴 沈摧眸光一黯。 筋骨分明的大手,滑进奚月奴胸口阴影。 奚月奴身子激颤,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爷,不可……您还伤着……” 可她越是这般,越叫沈摧想起那一夜她含着他指头说想要的模样。那般灵动、娇俏…… 他顾不得旁的。 起身,一把拂落桌案上零碎物件,把人按了上去。 冰冷的雕花红木咯得脊背生痛,奚月奴生生受着。至少,沈摧是喜欢她的身子的,她就有机会……她一定有机会! 半宿荒唐。 沈摧背上伤口未愈,点点鲜血淌到桌案上,弄污了无数字纸。 这次,奚月奴嘴唇都咬破,才强撑着没有失去知觉。她看着沈摧饕足地从自己身上下来,方才抖着手,强拢住被扯破的衣衫,勉强撑起身子。 身畔传来沈摧嘶哑的声音:“你到底来干什么?” 奚月奴动作一顿。 沈摧确是敏锐。都这样了,依旧看得出自己这是……有事相求。 奚月奴低头,看见自己胸口处点点的红痕。她觉得出来,刚才男人十分尽兴,应该是对她的服侍相当满意。 想着,奚月奴鼓起勇气,合拢衣衫下拜,“奴求王爷,接王妃回府。” 此言一出,室内一片寂静。 随后,奚月奴头顶传来一声摔碎茶盏的响声。 那碎片就砸在奚月奴膝边。想是沈摧用了大力,生生把一只白瓷青花缠枝绕杯摔得粉碎。 瑞王这是生气了。 就因为她利用自己的身子,给奚灵求情吗? 可她也是不得已的呀! 再说,瑞王若真是怪罪奚灵,大可以将她治罪。她害死了那么多人,结果只是轻飘飘地一句,叫人送她回娘家暂住。这算什么惩罚?奚灵不可能在奚家住一辈子,早晚都会回来。 瑞王可能只是在等一个台阶下。 沈摧低头,只见奚月奴被自己骤然勃发的怒气吓得身子微颤。 却依旧不肯起身,反而继续恳求:“王爷,求您。王妃在等着您接她回家。” “你就是为了此事,来蛊惑本王?” 奚月奴咬唇。 她今晚的行为,怎么也说不上是蛊惑。可她来找沈摧,确是动机不纯,她也无从辩驳,“奴人微言轻,又出不得瑞王府,只能这样来求王爷,求王爷垂怜……” “垂怜?” 沈摧冷冷一笑,“出去。” 奚月奴愣了愣。求饶的话,已涌到唇边。 可一抬头,却对上沈摧满眼冰冷的怒意。这一刻,奚月奴甚至害怕,自己会死在沈摧手里。 她张了张嘴,满心的勇气终是一点都不剩。只得颤巍巍地爬起身。 可她身上那水粉色的衣衫,刚才已被撕坏,掩不住胸口肌肤。 奚月奴看了一眼沈摧扔在地上的外衫。 沈摧:“出去,现在。” 奚月奴脸色转为苍白。瑞王是真的生气了,竟让她这样衣衫不整地暴露在外面!若是被人看到,她岂不是全完了? “爷……” “滚!” 在沈摧跟前,奚月奴向来没有选择。女孩只得用双手掩在胸前,向沈摧草草行了个礼,推门离去。 所幸这一路,没遇到旁人。 回到自己屋中。 “砰!” 奚月奴拼尽全力推开门。门一开,她身子没了仪仗,直接跌倒在地。 幸亏紫薰机警,赶上来扶住。 看着奚月奴这一身狼狈的形容,紫薰就知道,她的事情没成。只得慢慢把奚月奴扶到床榻上劝慰。 紫薰讲的道理,奚月奴都明白。她如何不知自己在瑞王府处境艰难,唯一的依仗,就只有瑞王。 可…… 现在是娘在奚家受苦!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娘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啊! 整整煎熬了一夜。 到得第二日天明,奚月奴竟收到了好消息。 沈摧使登云来:“王爷叫小的传话给姑娘。叫姑娘收拾收拾,晚些时候就替王爷去奚家,迎回王妃。” 这话传的,登云自己也不乐意。 他本以为奚灵犯了这么大的过错,会老死在奚家。没想到,王妃当真有手段,才不过几天,就能回来。 他们这些下人的命是什么? 草芥罢了。 “是。多谢登云小哥。”奚月奴声音多了几分往日里没有的乖顺,她叫紫薰包了茶点给登云吃,才满脸为难地问道:“王爷叫奴去?可奴现在,还不是王爷的通房,只怕这身份上有所妨碍。” “没错,”登云点了点头,“王爷也知道姑娘如今身份尴尬。可这事情既然是姑娘一力撺掇成的,想必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奚家都是欢迎的。月奴姑娘,你是说吗?” 不给奚月奴身份,却叫她回奚家迎回奚灵。 瑞王真是打得好算盘! 这看似是全了奚家的面子,奚灵的体面,可实际上,王府派一个试婚丫鬟去接。 任谁都看得出,这是轻贱。 奚月奴这差事,不好当。 登云看着奚月奴,心中叹息。 好好的自在逍遥的日子不过,非要把王妃请回来。也不知道这奚月奴是收了王妃多少贿赂。 如今,惹怒了王爷。 只看这个奚月奴到底怎么办! 登云走后,奚月奴满脸的不安一点点褪去,露出盈满笑意的双眸。 瑞王的话,在别人听来是难为。在她听来,确是…… 叫她回家! 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如今,她的试婚丫鬟身契已经到期,通房也还没抬。混在人群中,她就是个自由的平民。 再回一趟奚家,带上放妾书,接走娘。 至于…… 奚灵愿不愿意回瑞王府,瑞王到底想和谁过日子,统统与她无关! 奚月奴一早想好,瑞王府她逃不出去不要紧,就从奚家逃!那个地方,她从小长到大,熟悉得很!一定走得掉。 若是瑞王发现,被迁怒的也只有奚家。 只要娘跟她走,剩下的奚家人全死了,她也不在乎。 消息传回奚家。 只说瑞王政务繁忙,差人来接王妃回家。 一听不是沈摧本人来接,奚灵嫌颜面上不够好看,本来还要闹一闹。 金氏劝她:“早些回去。如今那奚月奴肯为你办事,竟真的劝得动王爷。也可见她如今在瑞王眼里也有了地位。你要小心提防。” 听到奚月奴名字,奚灵脸色一冷,慢慢攥紧手指。 什么提防?她只想叫她死! 金氏看奚灵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劝道:“如今不可急着对她动手。这次,你还没看出什么来?” 奚灵一愣,“看出什么?” 金氏满脸心疼地看着女儿,终是叹了口气,“灵儿,娘想好了。你……是该要个孩子。” 第69章 王妃要自己生 奚灵一愣,眼眶红了红,“娘不知我有多想和王爷要个孩儿,可我的身子……” 她是天生的心疾,带累得自幼就体弱多病。别说怀孕生子这么辛苦的事,就是平常好生养着,尚且七灾八病的。如何怀得了孩子? “好灵儿,你听娘说。” 金氏一挥手,奚灵身边伺候的下人齐齐退下,走在最后的摇光掩上了门。 金氏坐到奚灵榻边,拉着她的手,放上自己心口,“灵儿,你身子不好,都怪娘。” “怎能怪娘?若不是爹在娘怀着灵儿的时候,因为那万氏,总惹娘生气。又怎么会累得灵儿一落地就先天有疾?更叫娘往后绝了子嗣……说来说去,还是怪那姓万的贱人!” 金氏看着奚灵满脸的不忿之色,忍不住把她一把搂在了怀里。 “灵儿,你的心疾不是你爹给气出来的,是……是娘带给你的。” 奚灵身子一僵,“娘?” 金氏:“我们金家……自祖上,就有这个病。也正因这个病,在子嗣上格外艰难。娘为了生下你,也是赌了命。只可惜……” 金氏爱怜地摸着奚灵略嫌枯黄的头发,“你一落地,小嘴唇都是紫的,娘好容易保住了你的性命,养到这么大。本没指望你嫁人,娘愿意养你一辈子,不叫你也受生儿育女的苦!可谁知道你自己争气,得了瑞王青眼,你爹无论如何都要结这门亲事,你自己也愿意……可皇家门第太高,你没有自己的孩子,终究难以安身立命……” 奚灵小脸蜡黄蜡黄,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自幼年懂事起,便因为自己的身子怨恨万姨娘和奚月奴,有时也怨恨自己那个爹。 却不想…… 这病,就只是她自己的命。 金氏:“娘本想叫奚月奴替你生。她毕竟与你同父异母,等她生下孩子,就去母留子。可不想,那贱人有心计。往后,就算是她怀上了,瑞王未必不肯叫她自己养。我的女儿,只怕你还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奚灵一下子攥紧手指。 “娘,灵儿要……自己生。” “好,好……”金氏伸手摸着奚灵的头,“是娘的好女儿,有志气。只要你生一个嫡子,往后,就什么都好了……” “是。女儿知道。” 奚灵双眼闪闪发光。 瑞王待她的好,她自己心里清楚。唯一的缺憾,就是不能有个孩子。若她能生下嫡子…… 她这辈子就圆满了。 “灵儿,娘怀你时,用过的保胎大夫娘已经为你请来了。” 母女两个相视一笑。 片刻后。 留着山羊胡的为奚灵号完了脉,面色凝重。 奚灵:“如何?我……还能不能生?” “王妃自胎里带来的心症,若要保一世无虞,自然还是……不生为好。” 金氏伸手拍了拍奚灵手背,止住她的话。自己含笑看向大夫:“王妃求子心切,还望大夫千万费心。” 说着,叫侍女送上整整一匣金锭。 大夫看了一眼,沉吟片刻,低头挥毫写下一纸药方。 交代如何服用后,大夫叮嘱:“只是……王妃有心疾,气血本就比一般女子弱。若是万幸怀上了,需得好生养胎,万万不可劳心费神。不难,便是华佗在世,也难保这一胎了!” 另一边。 奚月奴很快收拾好了自己。 等在院外的登云见了奚月奴这幅打扮,心中好一阵瞧不起。 不就是要抬为通房了吗,至于穿得这般花枝招展?倒好像把王爷赏赐的那点好东西都披挂在身上似的。 奚月奴满头珠翠,发饰密得几乎要盖住满头的乌发。身上更是在日常穿戴的襦裙外面,额外罩上了一件月白色细缎披风,将一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 这一身的确富贵体面。 可这奚月奴也不想想,她一个正经身份都还没有的丫鬟,穿成这样回奚家,合适吗? 登云看破却不说破,只满面堆笑道:“月奴姐姐,走吧。” 奚月奴刚走出两步,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脸上现了忧色。“登云小哥,王爷……不会是叫我一个人回奚家吧?” 登云心里只觉好笑。 这个奚月奴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登云:“月奴姑娘说笑。你今番回奚家,可是去接王妃回府的。无论如何,丫鬟也要给你带一个才是。” “只有……只有丫鬟吗?”奚月奴脸上显见的不安,“那、那……侍卫呢?” 登云笑了一声。 “只是回奚府,用不着侍卫相随吧?” 奚月奴面上现出了些许窘迫,犹自不甘心,“那……那暗侍呢?总能带一个……” “呵……” 登云终于忍不住了,“月奴姐姐,王府侍卫可是有品级的。连侍卫,你都指使不动,更别说是暗卫了。好姐姐,别错了时辰,快些去吧。” 奚月奴粉面微微涨红,似乎有些心里没底。 可到底还是在登云连番的催促下,带着紫薰,出了角门。 这次因是去接王妃,瑞王府派的是有徽记的大车。 四匹漂亮的白马,拉着垂着紫色缎子暖帘的大车。四角坠下银铃,随着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叮咚作响。 煞是好看。 奚月奴提起裙子,刚要上车。 登云拦住,“月奴姐姐,这是接王妃回来的车驾,姐姐恐怕不方便坐。” 奚月奴一愣,“那……我要如何去?” “姐姐原就是王妃的丫鬟。平日里,王爷王妃出行,咱们这些下人不都陪侍在车外步行吗?姐姐可是太长时间没伺候过人,浑忘了?” “让我、我……这一路走去?” 奚月奴脸色刷地白了,难以置信,“这是……王爷的意思?” “自然是。” 奚月奴眨了眨眼,眼眶中盈满泪水,十分羞愤的模样。 登云催着,她也不动。 还是紫薰有些看不过眼,上来低声劝道:“月奴姑娘,咱们还是走吧。从王府到奚府还有一段路呢,别耽误了时辰。”她看奚月奴着实难过,少不得安慰道:“我陪姑娘一同走去……” 她话还未说完。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猝不及防落在紫薰脸上。把她整个人打得口角渗出血迹,一侧脸颊高高肿起。 紫薰身子晃了晃,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向奚月奴。 奚月奴厉声叱喝,似是要把在登云那儿受的气全发泄在紫薰身上。 “你一个丫鬟,也敢和我你我相称?真是不懂规矩!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出身,你配不配?” 第70章 终于出了瑞王府 “你说她不配?” 登云本就因为奚月奴替戕害下人的奚灵求情,对她不满。 如今又见她刚有爬上去的苗头,就对殴打丫鬟,心中更是不喜。 不想奚月奴还是嘴硬,“登云小哥,你不知这丫鬟,她本是家伎出身,平日里不守规矩也就罢了,可要是带她出去,只怕她给王爷丢脸……” 登云心中只是冷笑不已。 这奚月奴当真是好极。王爷本说叫她带着丫鬟去,多少还给她存着些颜面。 没想到,她竟是自己不要! 登云皮笑肉不笑:“月奴姑娘说得对。既然你嫌丫鬟丢你的脸,不带也就不带了。”单看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进得了奚家的门庭! 奚月奴打了紫薰,心中郁气方解了稍许的模样,也不多看紫薰一眼。 “登云小哥,咱们走吧。” 登云给车夫打了个手势示意,才回头向奚月奴。“月奴姐姐,不巧,小的不能陪您回奚府。您得自己回去,还得自己把王妃体体面面请回来。月奴姐姐,你自求多福吧。” 看着奚月奴跟车的身影慢慢远去。 紫薰低下头,掩住眼中泪意,默默攥紧手指。 月奴,这次一定要…… 顺顺利利地远走高飞啊! 奚家距王府本不很远,即便奚月奴是步行,也不过小一个时辰就到了。 这一路上,奚月奴主子不主子,下人不下人的装束,吸引了不少好事者的目光。她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 这件漂亮的披风里面,可藏着她全部的家当。她恨不得能再沉些才好呢。 到得奚府门口。 早得到消息的奚府,阖家都出来在门口相迎。奚家虽一早知道瑞王不会亲来,可也万万没想到,替瑞王来接回奚灵,竟是奚月奴。 而且只有奚月奴一个! 如今,她还连个通房都不是呢! 这不是瑞王在打奚灵的脸吗? 看清来人后,奚灵脸色苍白,身子晃了晃,拧身就一路哭着跑回了奚府中。 金氏也变了脸色。可她到底心疼女儿,转身就追着奚灵进了府中。 剩下一个奚铭,与奚月奴对视了半刻,“你……” “王爷让女儿回来,怎么,爹爹不让女儿入府吗?” 若换成金氏在此,还真敢不叫奚月奴入内。 可奚铭在穆京立足的时间短,没有金家那么有底气。奚月奴这话,他眼神闪烁,竟有些不敢答。只得咳了一声,“无礼!你就这般与爹爹讲话吗?” “呵……”奚月奴忍不住笑了,“爹爹这是挑剔瑞王的人,不知礼数?” 第71章 恨不得她们母女两个去死! 是金氏! 奚月奴护住娘,一抬头,只见金氏挥了挥手,她身后的丫鬟、仆妇、小厮等众人呼啦一声散开,堵住各个出口。将奚月奴身周围得铁桶一样。 万氏见状,从奚月奴身后出来,“夫人,月奴年纪小,不懂事,求您宽恕……” “娘!” 奚月奴打断。 她自幼在奚家受尽了折磨,金氏从不曾因为她年纪小,就放过她一次。 求她,是没有用的。 果然,金氏面色黑沉,一步步逼近,对着奚月奴脸颊就高高扬起了手。 “夫人!” 万氏上前阻拦,被金氏一把推在一边。仆妇架住两只胳膊,牢牢抱住,不许她再上前。 金氏的巴掌,奚月奴自小不知道挨过多少次。 每次都被打得脸颊红肿,口角渗血,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了。 可如今…… 奚月奴长大了。 她挺直腰板,冷冷地看向金氏,“瑞王派我来接嫡姐,主母敢叫我顶着巴掌回去?” “呵呵……” 金氏狞笑,“我刚才听得清清楚楚,你是要跑。别说是一记耳光,纵是敲碎你膝骨,到瑞王跟前,我也自有话说。” 一旁,万氏挣扎不开,满脸是泪,“月奴,你快跟主母解释,说你没有!” 万氏柔弱,这么多年来,不知在金氏手里吃了多少亏。竟还相信,金氏是个讲理的人。 奚月奴无奈,给了娘一个安心的眼神,才直面金氏。 “主母说的都对。可,主母的话王爷会信吗?” “贱婢,你好大胆子!”金氏猛地瞪大眼睛,气得胸口不住起伏。 那高举起的手,却是缓缓落下。 奚月奴眼中闪过一道锐光。她猜对了。 奚家人不知瑞王府内情,定是以为瑞王宠爱她,才要抬她做通房。故而就算金氏心中再恨她,也不敢直接动手。 万氏不明所以,还在一旁哭求,“月奴,不许跟主母这般无礼!快、快求她……” 奚月奴没听万氏的话,只是定定看着眼前的金氏,浅浅一笑,“主母,瑞王有话托我转达,你确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出来?” 金氏冷冷扫了周围丫鬟、仆妇一眼,声音冷硬:“你跟我来。” 两人走出万氏屋子。 金氏:“你要说什么,说吧。” 她虽性子跋扈霸道,可到底是大家出身,听出奚月奴话的真正意思。 不是瑞王有话要说,是她自己有话要说。 奚月奴:“我就开门见山。主母,求你放我和娘离开。” “什么?”金氏直接气笑了,“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来?你是来接灵儿回去的,你走了,灵儿怎么回去?人丢在奚家,王爷怎肯罢休?再说……”她顿了顿,眸光转冷,“本以为你是个有几分聪明的,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我凭什么要帮你?你伤了灵儿,我恨不得……” “就是因为主母恨不得。”奚月奴淡淡道:“主母和嫡姐,恨不得我死了吧?” 金氏闭了嘴,阴冷的目光透露出内心真实想法。 奚月奴:“恨不得我死,却一时半刻都动不了手。主母定然觉得憋屈,嫡姐也未必忍得住。月奴一条性命不值什么,可如今嫡姐再对我下一次手,只怕……王爷就不是仅仅叫嫡姐归家这般简单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金氏咬牙切齿。 她何尝不想让奚月奴和她那个贱人娘就死在这里? 可投鼠忌器,只怕这样会害了灵儿。如今的灵儿,在瑞王府可再经不起一点风波了。 奚月奴:“若是主母肯对我和我娘高抬贵手,放我们出去。往后,我离了王爷跟前,嫡姐眼不见心不烦,想必定会和王爷更加如胶似漆。主母也能安心。” 说罢,她目光闪向奚铭书房方向。 这么多年,金氏始终视万氏为眼中钉肉中刺。 金氏唇角往下耷拉着,好半晌才开口:“你要把你娘一块带走?” “正是。主母别忘了,三年前,我肯入瑞王府做试婚丫鬟,就是为了换我娘如今的自由。” 金氏薄薄的嘴唇扭起,沉思着,“确有此事。” 见她沉思,奚月奴也不打扰,只静静站在一旁。 片刻后,金氏:“你娘也当真想走?” “自然。娘早和我说好。只是,那放妾书在奚铭处。” “我知道。”金氏抬起脸来,冷冷打量奚月奴片刻,“你最好不是在玩什么心机。不然,我会教你后悔生到这个世上来。” 奚月奴对金氏的威胁淡然处之,甚至还微微笑了笑。 金氏这样说,就说明她…… “我准了。你们走吧。” 金氏的话一出,奚月奴眸中绽出璀璨光彩。 太好了,终于…… 奚月奴:“娘的放妾书呢?” “我去拿。”金氏做下了决定,雷厉风行,“灵儿晚些时候回瑞王府,我自会教她一番说辞。可到底也搪塞不了多久,瑞王若是要寻你,灵儿最多只能为你拖延到傍晚。你从奚家出去,便直接出城。放妾书……”金氏顿了顿,“明日这个时候,我差人去城外十里铺处,送与你。” 竟这般顺利? 奚月奴微微一愣。 这金氏,怎么好像很希望她们快些走一样? 金氏看她神情,知道她心中疑惑,冷哼一声:“灵儿不喜你,我也不喜万氏。你们走了,是冤家离眼,是大好事。” 从前,奚月奴不过一介无子的试婚丫鬟,奚灵可以随意拿捏。 也可以不知不觉要去奚月奴性命。 可如今,奚灵因火烧品红院一事,已惹得瑞王不悦,若再对通房奚月奴出手,只怕瑞王那关过不去! 与其那样不上不下地卡着,还不如送走奚月奴。 叫灵儿安安心心,才能早日怀上瑞王的骨肉。到那时候,就全好了。 金氏三言两语与奚月奴说定,便转身离开,去劝慰奚灵。 她带来的人,也尽数撤走。 奚月奴连忙赶进屋里,扶起哭得瘫软在地的万氏,“娘,别哭,快起来拾掇拾掇。主母答应让我们走了!” “什、什么?” 万氏一双水汽朦胧的大眼睛泛着红,依然不敢相信,“可、可你爹……” “娘,你不是早就被他伤透了心吗,还管他干什么?”奚月奴扶起万氏,“奚铭若不肯放你走,三年前就不该送我进瑞王府给人当丫鬟。娘,如今你已是自由人了。” 边说,奚月奴边麻利地帮万氏收拾,将一件件衣裳塞进包裹。 不妨门外传来丫鬟喊声: “二小姐,瑞王到了!正在正厅,等二小姐过去呢!” 第72章 让她跪着伺候王妃 “什、什么?瑞王如何来了?不是说不来吗?” 万氏吓了一跳。 她一边敷衍着门外的丫鬟:“二小姐就去!” 一边伸手按住奚月奴的手,“月奴,瑞王都亲自来了,怕是……走不了了。” 万氏抬头,才看清奚月奴的小脸,瞬间苍白,竟是被吓到了模样。 刚才金氏突袭,都没吓到她分毫。 “孩子,你别吓娘,你……你这是怎么了?”万氏双手按在奚月奴纤瘦的肩上,用力摇晃,“不过是一时走不了,下次……下次还有机会!” 奚月奴瘦弱的身子被摇晃着,眼前视野一片模糊。 娘说得不对。 没机会了。 她很快就要做瑞王的通房。成了通房,她就正式是沈摧的人了,怎么还走? 走不了了! 她不能做个逃妾呀!会连累娘的! 今日,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 门外的丫鬟连声催促,“二小姐,老爷、夫人已经全都赶到前厅去了。老爷叫人去接少爷下学呢。总不能一家子人,只等二小姐一个,那样多失礼啊,也丢咱们奚府的颜面。” 奚月奴心中冷笑。 从前,这奚家上下,哪个肯把她当个人看? 现在她不过要做瑞王的通房,竟也在奚家被人尊称一声“二小姐”,也和奚府的颜面挂上了勾。 门外的丫鬟,声音清亮,“主母说了,今日是瑞王接王妃回府的大日子,谁要是耽误了,坏了大事,事后定要狠狠责罚呢。二小姐,你听见了没?” 金氏的意思,奚月奴很明白。她的事是小事,可要是耽误了奚灵的事,恐怕连娘都要吃挂落。 无奈。 奚月奴只得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 她见万氏从自己手中夺走衣包,连忙紧紧攥住娘的手,“娘,这些东西再收拾收拾。我先去前面,找找机会。” 话是这样说。 可奚月奴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沈摧来了,她怕是…… 真的走不了了。 万氏一叠声催促着奚月奴出去。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散开了手中的包裹。 奚月奴一出万氏的屋子,便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紧紧地跟在身后。远看像是服侍她的样子,可奚月奴自己心里知道,这是金氏怕她这个时候跑了,连累奚灵不能回王府。这是叫丫鬟看着她呢。 到了正厅。 奚月奴远远便瞧见,沈摧高坐台上。 他似是刚下朝回来,一身玄色外裳,露出小指宽的一道猩红色窄边,如血一般。 额上勒着极细的一道红色抹额,正中一颗凤凰眼黑曜,正遮住眉心朱砂痣。整个人看起来更冷峻。 沈摧身边,软倒着正在哽咽的奚灵,“王爷,你误会妾了……品红院大火,是妾素日里没管好家,纵得下人不守规矩……可、可妾不是故意的啊!” 她哭的哀哀切切,十分伤心。 金氏也跟着抹眼泪。 奚铭更是劝道:“王爷,不可偏听那下人一面之词,定是她不知收了谁的银子,攀诬王妃。王妃单纯善良,岂能做出这等事儿来?” 奚月奴一言不发,默默站在奚灵身后,看着这一家三口演戏。 好半晌,奚灵眼看着就要哭得晕厥过去。 沈摧:“罢了。起来吧。” 冷冷五个字,直接把品红院数十条人命一笔抹杀。 奚月奴只觉心口直泛冷。 在沈摧、奚灵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眼中,那些下人,命如草芥。活着是错,死了也是错,错就错在不该死了还给主子添麻烦…… 在这样冷血的人身边,奚月奴只觉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却恰在这时,沈摧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 奚月奴脊背一紧。 所幸,沈摧很快转过眼去,看向奚铭:“奚家的门,当真好进。” 奚铭一愣,有些不明白沈摧是什么意思。 奚家的门好进?说谁?难不成是说…… 奚月奴? 可奚月奴不是瑞王派回来接奚灵的吗?他们如何敢拦? 奚铭只得嘿嘿苦笑,敷衍过去。 奚月奴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瑞王派她一个人回来接奚灵,定是想叫她难堪。没想到她能好好儿地进来,一点难为都没受。 瑞王就是因为这个来的? 奚月奴苦笑,在心中否定自己。不会的,自己还没那么大的面子,让堂堂瑞王亲自来看笑话。 瑞王来,定还是为了他的王妃。 毕竟,满穆京谁不知道瑞王与王妃如胶似漆,十分爱重。这次赶王妃回娘家住了这些日子,已经叫奚灵丢了脸,总不能真的派一个通房就把她给接回去了。瑞王亲来,奚灵面子上方好看些。 果然,奚灵起身后。 金氏:“灵儿,莫哭。王爷这不是亲自来接你回家了吗?” 说完,抬眼看向沈摧。 沈摧面无表情。 可也没有反驳。 那就是了…… 金氏舒了一口气。 这么多天,瑞王对女儿不闻不问,她还以为王爷真的叫奚月奴迷得晕了头,忘了灵儿呢。现在看,还好。 至少,男人肯亲自来接女儿回王府,心里还是有她的。 那,奚月奴怎么办…… 沈摧起身,“既接到了王妃,那便回府……” 竟是现在就要走! 奚月奴脸色发白,她若是现在跟了回去,就再也跑不了了。娘怎么办? 一旁,金氏却是心一横。 她给了奚铭一个眼神,上前一步拦住沈摧,“王爷这就是打我们奚家的脸了。灵儿一早知道王爷要来,早吩咐厨房备下了酒菜,不如王爷吃了再走?” 奚铭也极力挽留。 到底盛情难却,沈摧点了点头。 酒席很快摆开。 沈摧、奚灵身份最尊,坐了上座。然后便是奚铭和金氏,连在学堂读书的奚宁远都被接了回来,和金氏一处坐着。 奚月奴见没预备自己的座位。 无声无息地一步步往后退。 这样的宴席摆上来,没有一个多时辰,是散不了的。她还有足够的时间跑…… 下一刻。 沈摧冰冷声音响起:“王妃身子弱,席间少一个伺候用膳的人。” 奚月奴脸色一白。 果然,沈摧抬眼,一众人中遥遥地指向奚月奴,“就是你了。跪着伺候。” 第73章 要走一起走 瑞王此话一出,奚月奴只觉奚灵的目光,锥子一般扎到自己身上。 她嫉恨明明是迎自己回王府的日子,为何沈摧要派奚月奴来……不,为何沈摧要看见奚月奴,提及奚月奴。 奚灵真恨不得奚月奴死了才好,永远别在自己眼前显眼! 众人看着奚月奴低着头,姿态恭顺地上前。 她满头珠翠,一身华贵的衣裳,更衬得容颜娇美,雍容大方。 却面无表情,慢慢行到奚灵身前,跪下,为她布菜。 就在沈摧身边。 奚灵能清楚地感觉到,沈摧目光,聚在奚月奴身上。 这个贱人!趁着自己不在王府,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不是为了勾搭瑞王,是为了什么?如今还敢穿回奚家招摇! 真是好大胆子! 奚灵脸色阴沉下来,眸中难掩恨意。 离得这样近,奚月奴自然看清楚了奚灵神情,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可她已全不在乎了。 她只想逃。 快些,从瑞王、从奚家逃出去!再也不会回来…… 却偏被沈摧死死拴在了席上! 上首,传来奚灵冷冷的声音:“倒热茶来。” “是。” 奚灵要的热茶很快盛在茶盏里端了上来。奚月奴接过,依旧跪着,双手奉上,一言不发。 她知道,奚灵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热茶。 果然,下一刻。 奚灵伸手,装模作样地去端茶。可随即,茶盏就跌落了下来,滚烫的茶水全都泼在了奚月奴白嫩的双手上。 眼前冒起一阵白汽。 十指连心,钻心的痛楚从手上传来。 奚月奴身子微微一摇,又赶紧跪稳。 “是本王妃身子羸弱,没端稳。”奚灵做作道。同时,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沈摧。 只见沈摧面上神情淡淡的,没往奚月奴这边看一眼。 王爷这是……不在乎奚月奴?可既不在乎,为何又要抬成通房? 奚灵看向身前的奚月奴。 女孩双手红肿,却依旧恭恭敬敬地跪着,眉毛都没皱一下。 或许是因为……奚月奴的眉眼,实在像极了自己吧? 故而自己不在王府的这段日子,瑞王只是把奚月奴当成了她…… 这样一想,连日来压在心口的郁意消散了些,变成了甜。 奚灵却依旧不肯放过奚月奴,“再去端一盏热茶来。” 席间众人都眼睁睁看着,金氏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只听得奚月奴平平板板的一声:“是。” 很快,第二盏茶被端了过来。 奚月奴接过。 茶盏一入手,奚月奴就感觉得出来,这是奚家夏日里乘凉喝凉茶的杯子。材质最是轻薄不过,上面撇口极窄,下面也没有圈足隔热。 腾腾的热意,透过薄如蝉翼的白瓷,传导到指尖。 刚才烫伤处,又是一阵刺痛。 奚月奴死死咬住嘴唇,低下头,双手捧着茶盏,奉得高高的。 是十足恭顺的姿态。 可奚灵哪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她? “哗啦” 滚茶泼上来那一刻。 奚月奴身子向前。 茶水尽数泼在了她披风的前襟上,留下大片浅黄色的污渍。 好好一件衣裳全毁了。 却没有一滴茶水泼在奚月奴身上。 “你!”奚灵脸色愈发黑沉,“再……” “够了。” 沈摧冷淡声音响起,奚灵一下子顿住动作,脸色苍白。 她声音都带了哭腔:“王爷,月奴妹妹这定心中不甘,才举止失措。是妾的错,如今月奴妹妹已是通房,身份今非昔比……” “她还不是。” 沈摧冷冷一句话。 奚月奴心中狂喜。 奚灵面上神情也缓和了许多,顿了顿却依旧做作道:“无论如何,不该再叫月奴妹妹伺候……” 她话还未说完,不想一旁的金氏开了口:“奚家有奚家的规矩,总归没有叫人湿着身子伺候的道理。也不好看。”说罢,金氏对着奚月奴挥手,满脸厌烦,“下去换身衣裳再来!” 她语气十分严厉。 奚月奴应了一声是,弓着身子便要退下。 “等等。” 奚月奴身子一僵。可沈摧发了话,她不得不停住脚步,低下头,双手结在胸前,恭顺地站着。 男人的目光,长久地盯在她身上。 奚月奴只觉脊背都绷得紧紧的,很快蒙上了一层冷汗。胸口刚被热茶泼湿的地方,叫风一吹,此刻却觉一阵阵地发凉。 她双手攥紧,一遍遍在心中安慰自己。 瑞王定是冲着王妃来的。想是觉得自己一个丫鬟,接奚灵回王府到底不够体面。男人一定不知道…… 她是要跑! 这一刻,时间好似被抻长了数十倍。 好容易,奚月奴听到沈摧声音冷冷传来:“换一身你该穿的衣裳,不准再僭越。” “是。” 奚月奴恭顺应道,心中只是冷笑。 她该穿的衣裳? 在这奚家,她该穿的衣裳,不就是最末等的丫鬟制服吗?可那套衣裳,她从小到大早就穿惯了,虽明知道沈摧只难为她,给奚灵出气,却也全不在乎。 只盼着她能早早离了他眼睛,好找机会走。 见奚月奴答得痛快,沈摧终是没再说什么。 奚月奴退出花厅。还不等她有下一步动作,一个金氏身边的侍女从宴席上赶过来,“夫人怕月奴姑娘长久不回府中,不认路了,差奴婢过来,给姑娘引路。” 这是金氏不放心她,差人跟着她。 奚月奴心口沉了沉。 可也没法子,只得跟在那侍女身后。两人行到四周无人处,奚月奴早看出这不是丫鬟换衣裳的所在,她警觉地慢下脚步。 那侍女察觉到,直接回头。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西角门给你留着门。夫人叫你换好衣裳就走。” 奚月奴微微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金氏这是铁了心,今儿定要送她离开。 也好。 正好如了她的意。 奚月奴目光微沉:“万姨娘呢?” 侍女:“夫人叫你先行离开……姨娘未必……” 娘不走?那可不行。 奚月奴断然拒绝。 她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紧张得口中干涩,“要么……我和娘一起走,不然,我也不走。” 第74章 终于逃出来了 金氏派来的侍女平日里就十分得用,是个做得了主的。 听得奚月奴的话,她动作顿住,眯起眼睛看向她脸上。 奚月奴十分坚决,与那侍女对视,“娘的放妾书已然生效,奚家不会还想要留人吧?” 对峙片刻。 那侍女面上浮现出一个寡淡的笑意,“二小姐误会了,夫人没有这样的意思。既然二小姐执意如此,那奴婢就嘱二小姐……”她顿了顿,脸上笑意愈深,“一路平安。” 换过衣裳,奚月奴提着裙子,一路奔回万姨娘屋子。 “娘,东西可收拾好了?咱们这就走……” 推开屋门,奚月奴一愣。 只见她之前匆匆打包好的衣包已散了,里面大半东西都归了原位。万氏手里正叠着衣裳,看模样也打算塞回衣箱里去。 “娘,您这是做什么?”奚月奴急急赶到跟前,“罢了。如今时间紧迫。这些身外物,娘既不喜欢,不带便是。” 奚铭待娘不好,这些年娘没攒下什么。 衣裳首饰更是没有什么好的。 不要就不要了,就当还给奚家。 再说,奚月奴这次出门,斗篷里藏的可是她的全部身家。足够她和娘一路下江南,甚至,还能选上一间不错的房子赁下来,住个一年半载…… 从万氏手里夺过东西放下,奚月奴道:“女儿有钱。娘,咱们这就走吧。”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奚月奴只觉掌心都潮湿一片,声音也不觉有些发颤。 她从小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和娘一起离了奚府,回到娘口中忆了千万次的江南家乡,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如今,终于要实现…… 奚月奴只觉眼眶都有些温热,忍不住催促道:“娘,快些。若真缺什么少什么,出了奚家,女儿给你买。” 万氏整个人还似愣愣的,慢慢儿才反应过来:“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有多少钱,经得住这般浪费挥霍?” 知道娘这是担心自己,奚月奴不觉挺直腰杆,“女儿有钱,足够呢!” 别说她过去三年积攒下来的银子,就说这几日她有了自己的屋子,沈摧赏赐的那些东西,奚月奴纵是捡着不点眼的拿,也足够她们娘儿俩在过几年好日子了。 万氏却只是不信:“你到底有多少,给娘说个准数儿。” 见娘一幅不知根底,绝对不走的模样,奚月奴只好随口报了个差不多的数。 “这么多?!”万氏瞪大眼睛,整个人愣住了。 奚月奴心中升起一股子奇异的骄傲,只觉自己这三年的苦,似乎也没有全然白遭。“娘,我都说了,女儿有钱,足够您……” “你既然有钱,如何就不……给你弟弟留点儿?” 好似牛毛一般细的针,在心口刺了一下。 奚月奴面上笑容有些发苦,“娘,弟弟是记在主母名下,是奚家唯一的嫡子。家里什么好东西他没有?” 便说几日前,奚宁远去瑞王府寻她的时候,那通身的穿着与气派,不比穆京任何一个王孙公子差。 奚宁远根本就不缺钱。 他什么都不缺。 万氏:“远儿是奚家少爷,他自然是不缺。可、可你这个做姐姐的,也得表表心不是?你是他亲姐姐,这三年来也没过他什么……” 奚月奴忙碌的动作一停,定定地看向万氏。 万氏察觉到她目光,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停住。 奚月奴:“娘,你可是舍不得弟弟,不愿走?” 她自觉这话说得平静。可声音听在耳中,却还是微微颤着,甚至含了些惊恐的泣音。 她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又有些不敢听。 娘一向疼爱弟弟。可弟弟养在主母膝下,等下不叫他与娘亲近。娘每每想念,总要哭肿眼睛。 奚月奴不是不明白娘的心境。 可……她也是娘的孩子! 再说,奚宁远在奚家,无论如何都是主子,不曾缺过他衣食,又能读书上学,未来也能靠着奚铭的荫庇,当个官儿。 可自己呢? 在瑞王府,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若不是时刻挂记着要和娘回江南,她早就万念俱灰,熬不下去了…… 奚月奴眼眶微红,手指死死掐着掌心忍住泪意,“娘,你若是舍不得奚宁远,月奴……不逼你。” 见女儿是真的伤了心,万氏心疼不已。 她先忙上来,扯住奚月奴衣袖,“孩子,娘心疼你弟弟,也心疼你啊!你……你一个女孩儿家,真出了瑞王府,往后可怎么办?如今,瑞王抬了你做通房,依娘看,就是留下,也未尝不可。孩子,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啊!” 奚月奴忍泪忍得浑身颤抖,“娘,女儿宁死,都不会再回瑞王府去。” 三年的屈辱和折磨,奚月奴没和娘说过,怕她担心。 她只是静静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亲人,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好似在恳求,“娘,您和我走吗?” 万氏嘴唇颤抖,一颗心在女儿、儿子之间来回拉扯,被生生撕做两半。 万氏什么都没说。 奚月奴却懂了。 她后退三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女儿今日走了,往后就不能再侍奉在您身侧。您……保重。” 她重重地一个头磕下去。 光洁的额头上,立刻现了红痕。奚月奴死死咬住嘴唇,忍住不哭。 她还要磕第二个头。 万氏的手柔柔地拖住她的小臂。 “娘?” “月奴,你哭得娘的心都碎了。”万氏眼睛也红红的,“走。娘和你一起走,一起回江南。” 接下来的一切,顺利得好似一场梦。 奚月奴带着娘,没有任何阻碍就出了奚府。 来到街上,她沉稳地雇了一辆大车。把娘安顿好,自己坐在车轴上,看着车夫赶车,不停地催促,“快些,再快些。” 穆京的风物在两边飞速掠过。 奚月奴看都不看,她一心只想着快些出城。快些,再快些…… 青灰色的城门楼,出现在道路尽头。高大巍峨的建筑正中央,城门敞开着,奚月奴看得到城外那向着天际不断延伸的道路,和夹道两边青翠的旷野。 就像她的未来,无边无际…… 下一刻。 身后车厢中,传来一阵剧烈咳嗽。 奚月奴一愣,猛地回身,“娘,您怎么了?” 第75章 与城门一步之遥 奚月奴一把掀开身后车帘。 只见万氏脸色涨得通红,不住地咳着,身子也软软地靠在车壁上。眼看着咳得喘不上来气。 奚月奴一颗心好似被人紧紧揪住,急得不行,“娘……” 她躬身进入车厢,探手就去摸万氏额头。 所幸,凉凉的。不是因前几日的鞭伤引起的发热。 万氏还咳着,说不出话来。 车夫察觉到车厢里的异样,开口问道:“听娘子咳得厉害,可要停下歇歇?” 飘动的车帘缝隙中,奚月奴依旧能看到城门,城门外的旷野。 可娘身子不适…… 奚月奴也有些发急,“娘,您到底怎么了?” “没、没怎么……就只是咳……”万氏吃力道,“歇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当真只是咳?” 万氏抬起咳出了泪的眼睛,“没事的,娘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咳咳……” 知道这是娘安慰自己,奚月奴沉下心来,“娘,您等等。” 她伸手摸向腰间—— 在品红院时,温云羡给奚月奴留下了不少日常用药。其中就有止咳的。奚月奴用过一次,效果极好,现在还剩大半。 而且温云羡清清楚楚说过,这药含服,只能止咳,旁的都管不了,对身体没有别的影响。 奚月奴掏出那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了两粒,就着水服侍万氏服下。 “娘,如何了?” 不愧是温云羡的药,万氏服下后,没一会儿就止了咳。 奚月奴这时方才问道:“娘,这到底是……?” “或许、或许只是呛了风吧?没什么的……”万氏勉强笑道,“不必担心。” 车帘外,车夫问:“娘子可好些了?可要喝水?要不要停车透透气儿,或是,去趟医馆?” 奚月奴也看向万氏。 她自然是希望娘身子好好儿的,哪怕现在无论是停车还是去医馆都要冒很大的风险。 还不及奚月奴开口,万氏:“罢了……我没事,还是快些走吧。” 慢下来的车速恢复了正常,奚月奴的大车再一次向城门口行进。 奚月奴刚出来坐好,突听身后砰的一声。 “娘!” 奚月奴猛回身,却发现身后车厢里,万氏已经倒在了地上,双眼紧闭,失去了知觉。 车夫听到声音也回头,“这……” “去医馆!”奚月奴紧张得声音都岔了音,“快!马上就去!” 大车转向,奔往最近的医馆。 奚月奴心中火烧火燎。所幸,到医馆时,万氏已经悠悠转醒。她不肯进医馆,几次三番要转身就走,还是被奚月奴强拉了进去。 坐馆的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见来看诊的是个妇人,又羞涩难言,少不得要叫仆妇和奚月奴一起帮忙,折腾了好半晌才诊好了脉。 “大夫,我娘她如何了?怎会突然晕厥?” “不碍事不碍事……”老大夫捻着胡子,稍作斟酌,就提笔写下一纸药方,“这位娘子不过是平日里忧思过甚,吃不好,睡不好,如今积弱的时间久了,方才一时间发作起来。往后只要放开心胸,好好养着,时日久了自会自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当真?” “自然。” 奚月奴收好了方子,刚要去抓药。走到门口,身子一顿,又折了回来。 老大夫:“还有什么事儿吗?” “敢问大夫,可有治疗鞭伤的好药?外敷内服的都要,不拘多少钱。” 万氏一下反应过来奚月奴要做什么,忙阻拦道:“不用、不用费那份钱……” 奚月奴不听她的。 “娘,您没听见大夫说?叫你往后只管好吃好喝,放开心胸好好养着。万事都有女儿呢。” 奚月奴挽住万氏双手,看着她的眼睛坚定道:“娘的后半辈子,都在女儿身上了,女儿不会再叫娘吃一点苦。” 一旁,老大夫夸道:“娘子,你是养了个好闺女,知道贴心。不像老夫家的小子,天天只知道气他的娘……”说着,他又一笔在另一张上直接下方子,“这内服的药,都在这里了。你去对面药房柜台上按七日的量抓就好。至于这外敷的药,老朽这里有自家秘方配好的药,现成的东西,卖你两罐,怎样都够了。” “好。” 很快,仆妇拿来了两个小瓷瓶。奚月奴收好一个,打开了另一个。 她向老大夫:“一客不烦二主,还请老先生暂借一间静室,月奴给娘上药。” 她和娘出来得太急,她还没好好看过娘背上的伤。现在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恐也对娘身上伤口不利,不如现在一并处理了,赶路也能安心。 老大夫点头,叫仆妇领着奚月奴母女过去。 万氏却死死扯住奚月奴衣角,怎么都不肯去。“这、这……怎么好麻烦人家医馆?” “娘,只是上药,用不了多一会儿。再说,老先生已经答应了。” “不、不用。”万氏十分坚持,“你把药给我。我自己在车上也能涂。” 奚月奴僵持不过,只得随了万氏。 这一番折腾下来,日色将暮。 奚月奴买好了药,在医馆门口扶万氏上车。车帘落下那一瞬…… 一阵疾风,卷过车边。 万氏人已经坐到车厢里,未受波及。奚月奴却被吹得身子一晃。 她手撑着车厢壁稳住,才看清楚,刚才从自家马车边一阵风般卷过的,是一身红衣轻甲的传令兵。 奚月奴心口猛地一沉。 这样一身衣裳,她再熟悉不过。是瑞王府的制服。 莫非是……她的事发了? 骑马飞奔而过的传令兵直奔城门方向。 奚月奴一颗心怦怦乱跳,手心深处汗来。她本能地想躲,想要掉头,找个地方藏起来。后退两步,后腰抵在车杠上,微微有些发痛。 “月奴,这是……怎么了?”娘的声音自车里传来。 听见娘的声音,奚月奴心一定,“没事。” 她利落地跳上车,向着车夫:“咱们走。若能赶在今日出城,多给一分赏钱!” 她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她身后就是娘,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眼前就是盼了三年的前路,是未来心心念念的好日子。 奚月奴:“快走!” 车夫高高扬起马鞭,“走咯!” 那传令兵早一溜烟就跑得不见。奚月奴一行人速度也不算慢,赶到车门楼前。却见—— “吱嘎”一声 城门发出巨大声响,正在缓缓关闭! 第76章 大开城门 奚月奴和前面的两辆大车,都被堵在了城里。 被迫停车,奚月奴虽失望,却也撑着没有太过慌张。她吩咐车夫赶去城门口,打听一下到底怎么了。 穆京四方城门,都是十二时辰昼夜不闭的,今日如何偏就赶在自己眼前关上了? 奚月奴等了片刻,就见车夫满脸无奈地回来:“姑娘,走不成了。说是……瑞王府里走丢了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来着,王爷请旨今夜封了城。” 奚月奴一阵心惊。 见她脸色不好,车夫连忙安慰:“不过,小的听守城的兵说,瑞王要封这城,也只是封今夜一夜,到明日一早,保管就开了。姑娘若没有什么要命的急事,就等到明日再走也不迟。” 奚月奴心中急得不行。她怎么没有要命的急事? 若被瑞王逮住,可不就是要她的命? 虽说封城的时间不长,可沈摧既然说了一夜,那这一夜,他定会把整个穆京都翻过来找! 她还带着娘,又如何躲得过? 可若是不躲…… 奚月奴眼睁睁看着排在自己前面的两辆大车缓慢掉过头来,准备返城。她一个姑娘家,难道还能硬冲? 少不得,只得先退一步,再想办法。 “姑娘,那咱们?”车夫问道。 城门关闭的只剩下一线。 眼看就要彻底闭锁。 奚月奴无奈,“咱们也……掉头。” “好咯。” 可就在这一刻。 城门口传来一声喊:“等等!” 奚月奴人已率先一步,转过身去。可听到这声音,顿时浑身僵直,一颗心狂跳不止! 那声音,是…… 登云! 沈摧身边的得用小厮,竟然亲自来了! 且登云和她很熟,只要一个照面,她就再也走不了! 奚月奴双手紧紧攥住衣摆。她不能等,不能回头。 可下一刻。 “叫你呢!那个蓝衣裳的,叫你等等,你怎么还走?!” 登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奚月奴除了尽量加快脚步之外,别无他法。可她到底顾及着娘,不敢就跑。 到底被登云直追到了身后。 登云抬手,便要向奚月奴肩上拍去! “这是干什么?我大穆素来没有夜闭城门的习惯!来人!把城门给我打开!”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奚月奴只见一队墨绿色服制的侍卫,簇拥着一个骑在白马上的男子,奔着城门而来。 看清来人,登云心中一沉,悬在半空中的手放下。 奚月奴趁机暗示车夫,躲到了一边。 来人在城门前停住,皱眉的模样极有威严,“这是做什么?无故夜闭城门会引得平民不安,若真激出什么事儿来,你们可担得起责任?” 登云少不得上前,行礼作揖,“恪王殿下,原是我家王爷府中走失了侍女,这侍女身怀王府的重宝,王爷只怕人走投出去,东西遗失了找不回来,故而封门。”他顿了顿,语气不卑不亢,“此事,是请过旨的。” 前头已经掉头的两辆大车见状也停在了路边观望。 奚月奴混在人堆中,头抬眼看着骑在马上的恪王。 这位就是沈摧的亲哥哥。 果然眉眼间与沈摧有几分神似,只是眉心少了朱砂痣,面部条线也有些松垮。 恪王长瑞王七岁,又常年养尊处优,不曾出过穆京。他身材比沈摧胖大一些,骑在马上也甚有威严。 听到登云答话,恪王只是微微一顿,“父皇有明旨?” “回王爷的话,是口谕。” “可本王刚从父皇母妃处来,却一个字都没听父皇提起。” 登云心中暗叫不好。 这恪王虽和自家王爷一母同胞,可却最会暗地里使些绊子恶心人,挡瑞王的路。如今,恪王的话不好驳,总不能叫他堂堂一个王爷,亲自回宫跟皇帝求证。可自家王爷,确实也没有信物…… 胶着间,登云脑筋急转,笑道:“王爷,这只是小事。我家王爷也只封城一夜,明早就开,不耽误什么,更不敢折腾百姓……” 两人对话随风传来。 奚月奴攥紧手指,心一横。 这个恪王来得真是时候!或许,他帮得上忙! 奚月奴抓紧时机,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她压着嗓子哭道:“求官爷,放奴出去!奴家中,实是有急事!今夜若耽误一夜,明日就怕、怕……怕我家中的爹爹,见不到娘最后一面了!” 说罢,她放声痛哭!声音十分凄楚,令人闻之落泪。 有了奚月奴一个跪下的,身边几个车夫本就是市井出身,也知道今日是遇上了大人物。 竟跟着扑通扑通一起跪下。 也有急着想走的,口中只是乱嚷着恳求。 城门口处本就是土路,这一下更是被弄得尘土高高扬起。众人都跪在土里,反倒显不出奚月奴来。 这声音引起了恪王兴趣。 他见众人哀求,模样可怜得很,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锐意,语调反而放松了,“这是你说的没折腾老百姓,嗯?” 登云心中一沉,飞快地瞥了一眼跪做一堆的百姓。 隔得有些距离,加上天又黑,他竟没看清刚才第一个发声的女子。会不会就是……那个跑了的奚月奴?! 登云眼珠一转,缓了语气,“我家王爷特地交代过,若真有百姓出城有急事,查明情况,可以放行。小的这就去一一查过……” 奚月奴心口一紧,头埋得更低了。 压低的视野中,已经远远地看见登云那双皂靴奔着自己走来…… 恪王:“呵,瑞王府好大的威风。” 他语气不善,迫得登云只得停住脚步。 恪王:“弟弟当真是在漠北呆得太久了些,忘了我大穆的规矩,也忘了这城门为何昼夜不关。” 这话说得太重,登云不得不停步解释,“王爷,不是……” 恪王轻咳了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才缓缓开口道:“我穆京城门昼夜不闭,正因为天下承平,河晏海清!他沈摧为一己私利,贸然关门,此事若传扬出去,少不得叫人猜测我穆京里是出了什么天大的大事!平白扰惹生民不安!弟弟不明所以,我这个做哥哥的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犯错!” 他高举起一只手,用力往下一挥:“开门,放人!” 第77章 把人藏到哪儿去了 纷纷扬起的尘埃中,奚月奴猛地抬头。 这个恪王,专门与瑞王作对。 看来这人……还不错? 恪王一声令下,登云就是再如何不愿,也没法子。谁让人家是堂堂王爷,自己只是个小厮。 守门的兵士听得恪王命令,立刻便停下手中动作,将那两扇刚刚闭合上的厚重城门,又往两边拉起。 如今的穆京,上至世家勋贵,下至升斗小民,谁不知道今年年初的时候,皇帝病了一场,整有两个半月不曾上朝。 立太子,已是迫在眉睫的事儿了。 皇帝膝下有四位皇子。皇长子为皇后所生,可惜小小年纪就染病去了。 皇后哀痛于甚,险些随儿子而去。皇帝心疼,把死了的贞嫔所出的三皇子给皇后养在膝下,记做中宫嫡子。 可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且这三皇子又没有其它几个皇子聪敏,皇后自己都对他淡淡的。 自然也不会费多少心力替这个孩子谋求太子之位。 那尊贵无比的位置,恐怕不是要给恪王,就是要给瑞王。 恪王年长,素有仁厚之名,民望甚高。 瑞王则有军功。 两个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哪个都得罪不起。 “吱呀……” 夜色中,城门发出刺耳声响,一点一点被推开。 惊起城楼上几只飞鸟,展翅飞向晦暗不明的天际。 观望的众人见顷刻间就有了转机,不觉面面相觑。可骨子里的谨慎还在,没人敢做第一个走出城门的。 奚月奴心中发急。 趁着夜色掩护,她扬声喊道:“多谢恪王,恪王仁慈!” 有了一个带头,剩下的也跟着齐声赞颂,“恪王仁慈!” 声音传到恪王耳中,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愉悦,大手一挥,“快去吧。该出城的都出城,有本王在此,没人敢拦你!” 这便是变相的催促了。 见恪王急着把这功德做成,众人也不敢再耽搁,纷纷第二次调转车头,奔着大开的城门而去。 奚月奴心中虽急,却也不敢争先,依旧排在了第三位。 车马碌碌而行。 眼见着打头车拉车的白马,前蹄就要迈出城门。 “站住!” 伴随着这一声厉呼。 “刷——” 守城门的兵士纷纷亮出手中刀兵,一片寒光闪闪,封住了前路。 打头的白马惊得步步后退,再也不肯往前一步。 “月奴,这是怎么了?” 万氏的声音,弱弱地从车厢里传来。 奚月奴此刻却全无心思答娘的话。 这一声,唤起了她心中无数的屈辱与恐惧。竟是…… 沈摧亲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手中动作都停下,看向来人。奚月奴随众人一起望去。 无数闪烁的火把撕碎夜色。 沈摧身骑一匹高大黑马,身上猩红色披风迎风招展。 与恪王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却通身都是戾气,宛如离鞘的神兵,必要见血方回。 奚月奴心口好似压上了一块大石,每吸一口气进来,都闷闷地发痛。她不敢再随着众人多看,只得低下头,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地一点一点移动着身子,要为自己找一处容身之所。 沈摧骑在马上,就要与奚月奴擦肩而过。 “刷……” 一声轻响。 奚月奴只觉背后刮起一阵微风,竟是万氏把车帘拉了起来! “月……” 马上的沈摧似乎听见什么,眸光一闪。他回过头去,却只见身后处,静静地挺着一辆大车,只有车夫依在车上,满脸不知所措地与他对视。 沈摧收回目光,迎上恪王。 另一边。 车厢内。 奚月奴浑身发软,冷汗惊湿了她背上的衣裳。 她颤抖着手,捂住万氏的嘴。好一会儿才松开。 万氏:“月奴,那就是、就是……瑞王?” 沈摧与奚家结亲三年,陪着奚灵回过几次娘家。可万氏这样身份的人,是没资格见他的。这还是第一次看清楚沈摧的脸。 对上娘疑惑的目光,奚月奴轻轻点了点头,“是。” “他是为你来的?他……” “嘘。” 奚月奴打断万氏的话,凝神听车外声音。 沈摧骑马行到恪王身前,没下马,也不曾行礼,只淡淡道:“二哥管得真宽。” 恪王一张脸阴沉下来。 他自觉哪儿哪儿都比这个弟弟强。唯独那军功,自己没有。 穆京之中,朝堂之上,不知多少人暗地里说他这个从未挨过皇帝训斥的贤王,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做过,故而从未错过。 不过是个从不干实事儿的漂亮摆件儿罢了。 沈摧说他多管闲事,就像一根针刺入心间。也疼,但更多的是,叫人恼怒。 恪王牵动唇角,笑了笑,“四弟,你做事孟浪了。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管一管。你我一母同胞,我不管,难道眼睁睁看着你铸成大错?这城门,关不得。你身在高位,更该知道,一举一动牵连多少民生。刚才,就有一家人急着出城见亲人最后一面呢,你也拦着?” 知道恪王最善东拉西扯,沈摧懒得和他多说。他冷淡道:“真有急事要出城的,本王不拦。你们出去都有什么事情,一一跟本王说明。” “四弟,这太麻烦……” “不麻烦。”沈摧一挥手打断,“本王丢的东西十分重要,今日一定要找到。” “丢东西而已,不过是件小事。四弟何必这般计较?” 沈摧闻言,垂下眸子轻轻一笑,“开不开城门,也不过是件小事,皇兄不也这般计较。怎么,皇兄这般拦着,是认得那携宝潜逃的逃奴?不会是皇兄把人藏起来了吧?” “怎会?我……” 沈摧又一次打断。修长有力的手指牵动缰绳,控着马,一步一步走向…… 奚月奴那辆车! 沈摧目光盯着眼前那张瑟瑟发抖的旧蓝色车帘,声音冷得好似能把人浑身的血都冻上。 “就是你家要死人,急着出城去看?” 沈摧耳朵力好,听得到车厢内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像是……人怕极了的模样。 “呵……” 沈摧冷笑一声。 车厢里没有答话。 男人等不及了。他眸中厉光一闪,伸手直接抓向那车帘。 一把掀了开来! 第78章 终于出了城门 “啊!” 车厢内,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这声音…… 沈摧向车厢里望去。 那里面,确有一个女子。可却年纪大了好多,不是奚月奴。 女子显是没见过这般场面,被吓得低着头,不敢直视,身上瑟瑟发抖。 沈摧拧眉,刚想说什么。 “四弟,盯着人家已出了阁的妇人这般看,不好吧?” 沈摧撂下帘子,面色阴沉至极。 偏恪王在身后悠悠道:“怎么,那车里没窝藏着四弟要找的人?既然没有,就放人家出去吧。奔亲丧可是人伦大事,四弟别叫人家真的耽误了,徒惹埋怨。” 沈摧目光又投向另外两辆大车。 那两辆车的车夫见机,连忙过来说明自己的贩货的,倒是不急于这一时出去。他们的车上,确实堆满了货。 沈摧不耐,“既是有急事,就走吧。” 三个车夫一起谢恩。终是各自催促着各自的马,拉着大车出了城门。 沈摧的声音远远地自身后传来:“有急事的都出去了。剩下的——关门!” “轰”地一声! 两扇城门,在背后重重关死。 侥幸出来的三辆车同行了一段路,就要在前面的路口分道扬镳。 万氏再也忍不住,掀开车帘,焦急地看向前面那一辆大车。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奚月奴从自己车上奔下,藏在了第二辆车那一堆货物中。这一路,没被人发现,当真侥幸。 可现在已经出了城门,她人呢? 万氏掌不住,刚要张口叫停前面的车。 突见那辆车自己停了。 女儿从货物中探身出来,向那车夫频频道谢,还往人家手心里塞了几块碎银。 车夫收了钱,高高扬鞭,马车一溜烟飞跑了。 奚月奴冲娘展露出灿烂笑脸。 奚家,瑞王府,穆京…… 她出来了!她终于出来了! 另一边,奚家。 瑞王带着女儿走了,金氏不客气地对奚铭伸手:“万氏的东西呢,拿来。” “什么东西?” “放妾书!” 奚铭太阳穴跳了跳,“那东西……当初不过是哄奚月奴入瑞王府的好生伺候的,你怎么也当真了……” 万氏生得实在太美。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也不失风韵。 奚铭舍不得。 金氏冷笑一声,“告诉你,你那美妾早就跟你女儿一起跑了!” “什、什么……” “你若不把放妾书给我,那万氏便算是逃妾!若被人抓住,连你儿子都要受牵连!你想清楚!” 奚铭瞪大眼睛,愣了半晌。 “万氏她怎么会……怎么会……宁远还在家里呢!她怎么就忍心?” 一番争吵,无法,奚铭只得将万氏的放妾书给了金氏。 奚铭走后。 万氏将放妾书递给贴身丫鬟,交代她明日送到城外。 丫鬟收了东西,面上却浮现几分不解,“夫人,何必要费尽心力帮她们?还为此惹得老爷不悦,小姐恐怕也未必高兴……” 金氏叹了口气,神色疲惫地摇了摇头,“她能走,是好事。没了奚月奴,灵儿只会和瑞王越来越好。我不能……让灵儿这一辈子,都和我一样。” 叫一个美妾在侧,虎视眈眈。 纵是和奚铭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也要提心吊胆。生发自己一睁眼睛,身侧就没了男人…… 灵儿不能过那样的日子! 这奚月奴,还是趁早打发得好。 丫鬟:“只是……哭着要走这样的戏码,姨娘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次……夫人怎么知道她是真走?万一过几日又回来了,岂不是独独叫夫人里外不是人?” 想起万氏从前,金氏眸光一厉,狠道:“若这贱人再敢回来,我必杀之!” 这一夜,奚月奴将娘安顿在距离约定地点不远处的小店。 母女两个睡一间房。 奚月奴亲手铺好了被褥,正要服侍万氏歇下。 万氏却愣愣地瞪大眼睛,“娘睡不着。月奴,陪娘说说话。” 这一日是这般漫长。 奚月奴困得眼皮直打架,沾床就能睡着。可她知道娘定是心中不安,强撑着:“好。” 怕自己不知不觉就睡过去,奚月奴索性披衣点亮了烛火。 万氏:“月奴,娘看那瑞王待你也算看重,你就当真想要一走了之,再不愿回去了?” “女儿不回去。” 如今走了出来,奚月奴心中轻松了不少,语气也松快,“娘如今也是自由身。女儿身上的钱尽够的,娘是想回家乡,还是想去旁的地方瞧瞧?女儿都陪着娘去。” 那是她从小梦想到大的好日子。 没想到,真的就要实现。 奚月奴:“等什么时候娘想回家了,咱们就在家乡赁上一间瓦房,前后几亩地,种上娘喜欢的油菜花……” 她畅想着,一双大眼睛弯如月牙。 万氏没说话。 奚月奴:“娘,怎么?好容易离开奚家,你不高兴吗?” “娘是怕你往后……找不到好人家,还不如那瑞王……” 女儿给瑞王做了三年试婚丫鬟。将来若是回了乡里,谁还敢要她? 万氏:“你一个女人,若是不成家,往后可怎么办?娘犯愁……” 奚月奴笑了。 伺候瑞王三年,她早清楚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不喜欢,也根本不做期待。 “女儿有钱,纵终身不嫁也没什么的。娘不用担心。” “女人家哪有真的不嫁人的?嘴上说说罢了……” 不知为何,奚月奴总觉得闪烁的灯影里,娘的神色不太好。 奚月奴:“娘……” “娘本以为,你是和瑞王闹气,才出走。等气消了,还会回去……” “怎可能?” 奚月奴只觉荒谬。她千难万险,豁出一条命好容易逃出来,怎么可能还会回去? “娘,女儿不回去。您也不用为女儿将来担心,女儿出去了,也会活得很好。”怎么,也比在奚家、瑞王府为奴为婢,叫人肆意践踏活得好。 这么一聊,奚月奴走了困意。 她想起件事,“娘,您把衣裳宽宽,趁着今晚,女儿为你的鞭伤敷上药。” 万氏动作微微一顿。 灯影摇曳中,她抬头,冲着奚月奴温和一笑,“娘口渴了,你先给娘倒杯茶可好?” 奚月奴将茶盏递到万氏手中。 万氏慢慢喝了半口,又递了回来:“月奴,你也喝。” 奚月奴不渴。 可娘亲手递到唇边的茶碗,却叫她想起小时候,她就如猫儿一般,偏喜欢用娘的茶杯喝水。 温馨的记忆叫奚月奴微微一笑,接过了茶:“好。” 她喝了茶,放好杯子,又从行礼中找出那罐药。 帮万氏脱去寝衣。 看到娘的后背……一片光滑,只有一道鞭痕。 只有一道。 与送给她的血衣,根本不符。 奚月奴一愣,“娘……” 她突地觉出一阵眩晕,体内所有的力气都被瞬间抽走,眼皮似有千钧重,只要往下落。 电光火石间,奚月奴想起刚才那盏茶。 娘喝过的茶。 那里面……有东西! 可娘却好好的。在床榻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奚月奴身子软软地滑倒在榻上。她难以置信,拼尽浑身所有力气,瞪大眼睛。“娘,求你……别,千万别……别送我回去……” 模糊的视野中,万氏那张柔弱的脸梨花带雨: “月奴,娘这都是为你好,为了你好……” 第79章 乖,很快就不疼了 “娘是为了你好……” 万氏嘤嘤的哭声中,奚月奴意识彻底滑落至无边的黑暗中。 她只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在往下坠,拼命地伸出手去,无数的记忆碎片从指尖划过。 是那些被埋藏在脑海深处,她从来不愿意主动记起的细节。 三年前,是娘劝她: “既然瑞王看重你,你就留在王府里伺候,好好把握机会……娘这辈子是不成了,只能做一个妾,可你不一样……现在虽然没身份,往后……能挣上一个侧妃,也不一定!” 是她哭闹得实在不行,娘后来才改口才答应她:“乖孩子。熬三年,这三年你若怀上了,就什么都好了。若当真是一场空……娘和你一起走!一起,回家。” 这才用那纸放妾书,把自己牢牢地捆在了瑞王府。 原来娘,一开始就不想走。 是骗她的。 原来,那绣着避火图的肚兜…… 娘是认得的。 一模一样花样的肚兜,奚月奴幼时,在娘的衣箱里看到过。 娘送那东西来,是希望…… 瑞王和自己的女儿,如那避火图上绣的一般…… 是盼着奚月奴得宠! 还有……摇光手里,娘的奴婢身契,还有小杨骗自己出府……甚至,还有那一件件血衣…… 娘都知情! 她什么都知道。 更知道女儿对她有多在乎。 却依然选择了,什么都不说。和所有人一起,把奚月奴瞒在鼓里,踩在脚下。 好啊……真好…… “娘都是为了你好……你如今已是通房了,忍一忍,再忍一忍,没准……还能挣上个侍妾、侧妃呢……到时候……娘也能把阿远接到自己身边来养……月奴,为了娘和弟弟,你就……再忍一忍吧……娘这就送你……送你回家。” 昏睡中的奚月奴,睫毛颤抖着,眼角滑下泪来。 回家? 哪里才是她的家?娘不要她了,她没有家。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 入目的是熟悉的床帏。 奚月奴无声地眨了眨眼,只觉疲惫感像水一般,席卷全身。她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甚至连喘气都不想喘。 身子微微翻动。 “哗啦……” 铁链碰撞的声音,让奚月奴只觉无比绝望。凭着感觉,她知道…… 自己这是又回了瑞王府。 又被锁在了床榻上。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不,不是…… 奚月奴想要撑起身子。 却发现,成年男子大拇指般粗细的铁索,竟锁在了自己脖颈上。 硬硬地咯着锁骨,一阵阵地发疼。 奚月奴低头。只见脖颈上铁圈延伸出的锁链,将她拴死在了床柱上。 “呵呵……” 她笑了,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 这次……真的好似拴狗一样。 她的声音惊起了一旁打盹的小丫鬟。 “姑娘醒了。”小丫鬟惊叫一声,“奴婢去请王爷来!” “别、别去……” 不知是不是睡得太久,奚月奴只觉自己反应都慢了好些。那小丫鬟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自己声音,一拧身就跑了出去。 她说……是去找瑞王。 奚月奴慢慢地、吃力地撑起身子。她能看到床榻对面,是一扇开了一条缝隙的窗。 窗外,耀眼的日光照在绿油油的叶子上,把叶子晒得发白,刺眼。 似有鸟儿鸣叫,细听,又都没有了。 奚月奴笑了。 笑着笑着,坠下泪来。 原来她的梦想,她要带娘去过自在的好日子的梦想,不过是……一厢情愿。娘没想过走,娘要她留下,忍着。 可她……为了什么啊? 过去三年,正是因有了这个想头,她方才咬碎了满口的银牙忍了下来。现在,还叫她忍,凭什么呢? 她忍不了了。 可不忍,又能如何?难不成……她还能去死吗? 奚月奴微微一愣,按在锦被上的手指无声地攥紧。死……死又有何可怕? 总比这样,暗无天日,毫无尊严地活着强! 可如今,怎么死呢? 自己被拴在榻上,瑞王又马上要来了。投井、触柱都不成,她根本够不着。 一摸头上,原本的满头珠翠,被卸得干干净净。 周围更不可能有什么毒酒、白绫那种好东西。 若是等到瑞王来,触怒男人,他会不会直接对自己下手? 奚月奴认真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 若死在瑞王手里,她不知道又要受到多少折磨羞辱。她不乐意。 她想把自己这一条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哪怕,就这一次。 目光在身周茫然四顾着。 突然,奚月奴眼睛一亮。她看到榻边放着一只药碗。虽也放得有些远,可她趴下拼命地伸手去够,倒也终于够在了手里。 脖颈和肩膀被铁链拽得生疼。 可是乖,很快就要不疼了。再也不疼了。 奚月奴模仿着娘的语调,哄着自己。同时高高举起了那只碗。 听着门外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吱嘎——” 门被推开那一刻。 奚月奴再不犹豫。 “咔嚓!”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药碗在床沿上应声而碎! “奚月奴,你做什么?!” 沈摧冷厉声音响起的同时。 奚月奴看也不看他,从药碗碎片中摸出一片最大最锋利的,闭上眼睛死命往自己脖颈上割去! 一了百了! 这一幕映在沈摧眼中,他瞬间呼吸都滞住。 被冰冷怒意封锁的心口振动,现出一道裂痕。 他不及思考,指间弹丸已如箭一般激射了出去。 在奚月奴手中碎瓷片割在脖颈那一刻,瓷片碎成齑粉。 从奚月奴指间纷纷扬扬落下。 奚月奴白皙脖颈上,只余一道红痕,渗出点点血迹。那位置,再刺得深一些,奚月奴必死无疑! 沈摧眸子猛地一暗。 这女人,是真的想死! 待在他身边,就让她这么生不如死? 沈摧心中滔天的怒意翻滚,声音冰冷:“你很想死?可以,本王送你家人下去陪你。” 奚月奴却置若罔闻。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只余下点点碎屑,风一吹,竟都散了。 就像她这辈子……越是努力,越是拼命,就越是什么都得不到,攥不住。 她一无所有。 竟连死,都求不得。 “奚月奴,本王的话,你听到没有?!” 曾经怕得不行的声音,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奚月奴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乎了。 剧痛从心口处蔓延,一点一点地抽空她浑身的力气。 眼前也好似落下一片帷幕似的,渐渐黑了。 “奚月奴,你……” 下一刻。 “哇” 一口殷红的鲜血,自奚月奴口中喷出。 沈摧只见女孩瘦弱的身子摇了一下,无声无息地跌落回了床榻上,被那一堆锦绣彻底淹没不见。 第80章 见她最后一面 沈摧一愣。 他十几岁就去了边地军中,后来又在漠北呆了十年。见过的死人不计其数。 甚至光是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都记不清。 他对死亡没有畏惧,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可现在,奚月奴……也要死了吗? 不,不可……绝对不行! 瞬间,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沈摧快步行至床榻前。他只见奚月奴瘦弱的身子,平板板地躺着,胸口极微弱地起伏。 还活着,但是…… 女孩身上,身周被褥上,喷溅满了鲜血。 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唯有嘴唇……沾染上了血迹,红得刺眼。 理智知道她还在呼吸,还活着。可沈摧仿佛能看到生机正在从奚月奴体内流逝,她的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沈摧声音变了调:“来人!宣府医!还有……温云羡!叫他们给本王治好奚月奴!” 府中供养的大夫也好,宫中的太医也罢,甚至温云羡。 人们来来去去,流水一般进出沈摧卧房。 可没人能唤醒奚月奴。 就连温云羡都不行。 沈摧怒极,“到底怎么回事?连你都叫不醒她?温家世代神医,连一个女人都治不好……” 温云羡定定看着沈摧,“王爷,哀莫大于心死。月奴姑娘这是……心死了。是她自己不想活。” 想起奚月奴决绝地拿瓷片往自己脖颈上割的那一幕,沈摧知道温云羡是对的。 “本王不管!她不想活?她不过是本王的奴婢!本王不准她死,她怎么敢死?” 可奚月奴真的敢死。 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任多少好药灌下去,或是多少跟银针刺遍身上大穴,她都没有一点反应。 若不是心口还有一股热气微微起伏。 这人,就跟死了一样。 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成。 奚月奴吃不下东西。灌进去的药,大半被她吐了出来。更别提旁的什么吃食。 不过短短三五日,好端端的人瘦了一圈儿,眼看着皮包骨头了。 温云羡束手无策。 还是一个太医院的老太医提出了法子,“这姑娘多半是觉得活着没什么盼头。王爷若能给她个盼头,没准儿,这人还有得救。” 盼头? 什么盼头? 沈摧绕开了心底嚣叫着的声音,“去奚家,把她娘请来王府!” 奚家。 堂上。 这次,万氏是真的被鞭子抽出满背的血。 金氏恨恨地扔了鞭子,指着她骂道:“贱婢,你和你女儿耍得我好!竟还敢回来!当真以为我不敢要你的命?!” 万氏柔弱,却还撑着一口气,“纵是夫人,打死人命,怕也要牵连到王妃的、王妃的前程!夫人慎重……” “呵,打死你扔到后头井里,就说你是跑了!” “妾把月奴送回瑞王府,瑞王看到了我。这才几日,我就死了,夫人觉得瑞王当真不会追查吗?!” 提到瑞王府,金氏更觉心口赌着一口气,憋得生疼。 “好贱婢!你素日里便总弄出这等离家出走的丑事,好叫老爷求着你回来,对你更加怜惜!如今,你那女儿也学会了这一招!” 岂不是要把自己的灵儿也给挤下去! 金氏眼中闪过强烈的恨意。 靠着这一招,这些年来,万氏没少给自己找不痛快。决不能让奚月奴那小贱人也这般对待灵儿! 金氏神色狠厉,“来人,拿绳子来!我亲自送万姨娘上路!” “不,你不能!”万氏拼命大呼,“老爷,救我!远儿,救救娘!” “蠢货。”金氏冷道:“告诉你,好叫你死了心!老爷不在家中。至于你的奚宁远,你问问他,他敢不敢管你!” 说罢,她伸手一指,“远儿,过来!到娘这里来!” 万氏吃了一惊,顺着金氏手指的方向,向着门口看去。 只见自己的亲儿子奚宁远,大半边身子都躲在门框后,只露出半张小脸。 吓得脸色苍白。 也不知躲在这里偷看了多久。 万氏心疼得快要碎了,“远儿,来娘这儿,娘好想你……” 奚宁远看了看被人押在堂下,头发蓬乱,浑身是血的万氏。 又看向高高在上的金氏。 奚宁远一步步地走向…… 金氏。 他路过万氏,靴底踏过万氏垂在地上的裙角。 万氏满脸心碎,“远儿,是娘啊!我才是……” 奚宁远稍稍停了一停,低着头叫了一声:“姨娘。” 万氏如遭雷击,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 她的远儿,她唯一的儿子。不要她了。 奚宁远站到金氏身边。金氏:“远儿,你告诉姨娘,谁是你的母亲,谁是你的姐姐?” “是、是……主母是远儿的母亲。远儿的姐姐,是瑞王正妃。” 万氏眼中希望碎裂。是啊……她该知道,该体谅儿子的。儿子是奚家嫡子,他的娘,自然只能是主母。他的姐姐,也只能是王妃。 不能是区区一个通房。 可、可是…… 万氏:“远儿,你娘要被打死了,你……你帮娘求求情,好不好?” 奚宁远刚才一早就躲在门外偷看,金氏的话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金氏今日是真的发了狠,想要万氏的性命。 他也不想娘死。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奚宁远声音低低的,“姨娘,主母不过是要教训你。你就忍一忍,再忍一忍,就都过去了。” 这话像极了万氏曾对奚月奴说的…… “你忍一忍,再忍一忍……” 万氏:“她是要我的命!叫我怎么忍?” 可奚宁远再说不出旁的,口中翻来覆去地只是:“你忍一忍……” 拇指粗细的绳索套在脖颈上,万氏绝望地闭上眼睛。 “住手!住手啊!” 奚铭大步跨进正堂。 金氏勃然变色,“都这个时候了,老爷还要护着这个贱人?我今日偏要打死她,老爷难不成还要把我送官吗?” “夫人,夫人!” 奚铭从金氏手中夺过鞭子,“不是我不允,如今,是瑞王要留她性命。你若执意如此,叫灵儿在瑞王跟前如何自处?” “瑞王?” “是。瑞王府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这么急?” 奚铭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看了一眼地上的万氏,神情有些古怪:“我使了钱,来接人的才说了原委……说是、是……奚月奴如今不成了,赶着要见她娘最后一面呢!” “老爷,你说什么?” 万氏从地上挣扎了起来,定定看着奚铭,“我的月奴送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就、怎么就不成了?她、她……” 她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81章 娘就死在她眼前! 奚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万氏。 万氏容颜娇美,他素来喜欢得紧,总是背着金氏对她轻怜密爱。可如今却是心疼都顾不上了。 “来人。”奚铭急声叫道:“把姨娘泼醒,塞进马车。去瑞王府,现在就去!” 冷水一激,万氏很快醒来。 她愣愣地瞪大眼睛,任身下的马车不住颠簸,几乎要把她的身子骨儿颠碎。 是,她是亲手借着喝茶的功夫,给女儿下了药。 可那不过是、是叫人睡得沉些的安神药,是要让女儿好好睡一觉,别总想着逃…… 她都是为了奚月奴好! 怎么好端端的奚月奴,送回瑞王府没几日,就变成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不会的,不会的…… 一定是骗她的…… 心急如焚中,马车一停,万氏被迎进瑞王府。 她只记得跟着领路之人,一路走得飞快,终于进了一间卧房。 顾不上看卧房里的陈设和旁人,一进门,万氏飞扑到床榻前,眼睛猛地瞪大。 那重重叠叠的绸缎锦被下,确露出女儿一张苍白消瘦得不成样子的脸。 奚月奴双眼紧闭,胸口呼吸微弱得几近没有。 “月奴,你别吓唬娘,你……你醒醒,醒醒啊!” 万氏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她伸出手,颤抖着用掌心贴向奚月奴脸颊。 不过短短几日前,闯到她房中,要带她走,带她过好日子的女儿,肌肤还那般丰润,眼睛亮亮的,里面好似有闪烁的星辰。 可现在…… 万氏只觉掌心下的肌肤紧紧贴着骨头,枯瘦得不行,又冰冷得……叫人觉得害怕。 “孩子,你醒醒……娘亲求你,你醒醒……只要你醒来,娘什么都依你,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大颗大颗的泪滴从万氏眼中滑落,滴在奚月奴脸上。 她恍惚间想起,奚月奴自幼就懂事。 最见不得她哭。 每次都会伸出胖胖的小手,吃力地为她擦去脸上泪珠。 可现在,奚月奴一动不动。 万氏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枕边,打湿了玉枕。 这枯槁的模样儿,已与死了没什么两样。 万氏心中大悲,忍不住就要嚎啕痛哭。“月奴,你若走了,娘不独活!娘……娘这就死在你跟前!咱娘儿两个,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 说着,竟从奚月奴床榻边撑了起来,径循着粉壁上撞去! 一旁,沈摧面色黑沉,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发颤。 见万氏闹得不像话,紫薰连忙赶上来扶住,“夫人,月奴姑娘还没到哪一步呢。她是心脉受损,气血逆行,都汪在心口里滞住了,没了生机。夫人是姑娘的亲娘,自然最知道姑娘性子,若是能帮着劝劝,姑娘能醒过来,这病就能全好了。” “当、当真?” “自然。”紫薰给万氏擦干眼泪,扶她重新坐回床榻边,“夫人有什么体己话儿,多跟姑娘说一说。没准姑娘就醒了。” “体己话?”万氏愣了愣,哭开,“月奴,是娘对不住你!娘不该舍不得你弟弟,不该指望你这个亲姐姐照应你弟弟的前程……” 她哽咽难言。 哭得一旁的紫薰都觉有些心酸。 奚月奴心心念念地惦记着的,就只有万氏这个娘亲。可她的娘亲却伙同旁人,把她卖做试婚丫鬟,只为了叫她照应身为奚家嫡子的弟弟! “娘不该骗你,不该骗你回来……” 此言一出,紫薰心口一缩。不觉抬头看向等在一旁的沈摧。 瑞王眸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却任由万氏哭喊出来,未加阻拦。 这么说……月奴逃走,瑞王已经不生气了? 万氏难以抑制地大声哭喊,是在唤着奚月奴,也是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可床榻上的奚月奴,愈发地呼吸微弱,一动不动。 想到从前看自己掉一个眼泪瓣儿,都要惶恐难过很久的奚月奴,万氏只觉一颗心都要被彻底撕裂了。 “月奴,奚月奴,你醒醒啊!醒醒!” 奚月奴全无反应。 万氏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恐惧。 刚才,她以为奚月奴真的不行了。结果被告知,女儿还有一丝希望,只要她能被叫醒。 可如今,她能说的话都说了,也拉着女儿的手哭着求了,甚至几次坐不住要跪在地上……奚月奴却一动不动,根本不醒。 那一丁点儿希望,就宛如掌心的沙…… 万氏越是用力,流逝得就越快,无论怎样都把握不住。 难道,真的要……失去女儿? 万氏颤巍巍起身,看着奚月奴苍白的一张小脸,“奚月奴,你不孝!” 她尖厉地嘶吼着,“你、你走在娘前面,就是你不孝!你别走,你等等……你等等娘。娘这就……死在你跟前!” 她都要死了,不信奚月奴还不醒! 可无论万氏喊得多么凄厉,又做出种种想要自尽的模样儿。 床榻上的奚月奴,却依旧一动不动,似对外界完全没有知觉。 沈摧眸色愈深。 那大夫明明说过,如今的奚月奴虽昏迷着,可对外界的感知还在,尤其是听觉,和醒着时无异。 可如今,连她最在乎的亲娘都叫不醒她。 难道……她真的就这么想死? 就因为,她又回了王府,又回了他家? 耳边持续传来万氏的凄厉哭喊,沈摧终于受不住了。 “把夫人请出去。” 看来,现在的奚月奴,对她娘已经完全死了心,根本不在乎她…… 就像十年前的自己。 沈摧咔吧地捏了一下手指,驱走脑海中那些该死的记忆。他挥了挥手,叫人把万氏扶了出去。 很快,卧房内又清净下来。 沈摧向紫薰:“你也出去。” 紫薰迟疑了一下,还是无声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奚月奴和沈摧两人。 沈摧起身,一步步走向床榻。他曾用铁链将奚月奴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榻上。可如今……到底是锁得住身子,锁不住命。 更别提……留住她那颗心。 沈摧自一旁铜架上拿下手巾,一点一点擦去奚月奴脸上万氏刚才滴上去的眼泪。 早在万氏来之前,他就试过各种法子,跟奚月奴说了很多话。 她素来喜欢的钱财都给她,加倍给她。她不醒。又提到温云羡的名字,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 沈摧眸色黑沉如夜色,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攥紧被泪水浸透了是丝帕。 “若你醒来,本王允你出去。” 第82章 王爷从未碰过她 声音落下,沈摧不转眼地盯着眼前的奚月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眼前这个丫鬟,与旁人不一样。就算知道她性子倔,又贪恋荣华,真是还想要与人私奔。 可她越是这样,他竟然就…… 越放不下她。 连沈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或许……眼前这个女人,就和漠北的土地一样,让他只想着…… 征服。 可如今,她都这样了,他……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沈摧只听得门外一阵喧嚣。细听,似有奚灵的声音夹杂其中。 沈摧不觉皱了皱眉头,起身。 错过了奚月奴微微颤抖的眼睫。 沈摧唤了登云进来:“外面在吵什么?” “回爷的话,是王妃求见。” “不见。” “是。”登云顿了顿,“王妃已被侧妃劝走了。说……说晚些再来。” 奚灵回王府这几日,日日都过得不顺当。 家中那老大夫开下的坐胎药,她一日日地喝着。本以为她和沈摧小别胜新婚,沈摧怎么都要来她房中夜宿。 可谁想到,一连好几日,连男人身影都不见。 一问方才得知,瑞王这几日连卧房都没出。 卧房里有谁? 竟是那个该死的奚月奴! 眼看着老大夫给的坐胎药快见了底,奚灵走不住,终是叫摇光扶着,来找沈摧。 没想到,还没等进到门口,便被拦下。 登云这小厮面上恭顺,口中的话却厉害:“禀王妃,王爷这几日忙,吩咐了,谁也不见。” 忙?忙什么? 忙着跟那奚月奴没羞没臊吗? 下人都传,这次回来,奚月奴重病,徘徊在生死边缘。 奚灵全不在乎。 奚月奴死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她奚灵的赝品!瑞王心尖尖上的人,还是她! 只有奚灵知道,自大婚那日起,瑞王就……不曾碰她。 可那是因为她的心疾,怕她承受不住! 所以才有了试婚丫鬟奚月奴! 三年来,瑞王用奚月奴用得那样多,还不都是因为自己?因为那小贱人,侥幸生了一对像极了自己的眼睛? 如今,她已打定了主意,要亲自生一个孩子。 她可以自己伺候瑞王的,再不需要奚月奴。 想着,奚灵深吸一口气:“王爷再忙,也不会连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让开。” 登云头埋得更低,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奚灵一阵气闷。她刚要再说什么,迫登云让开。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今日当真热闹,王妃是来瞧摧哥哥,还是来瞧你那婢女奚月奴啊?” 奚灵回头一看,见竟是侧妃明如玉。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瑞王府里打照面。 想着自己堂堂王妃,竟被一个府中小厮拦住了去路。 这一幕还被侧妃看到。 奚灵脸上火辣辣的,眸光愈发阴沉。 她只见明如玉对着自己懒懒地行了个礼,又对身边的丫鬟道:“把东西送进去。动作快些,这燕窝凉了,就不好吃了。” 奚灵一愣。 只见丫鬟手中托着鎏金甜白釉碗,里面乘着满满一碗燕窝。 丫鬟把东西递给登云身后旁的小厮,小厮收了,恭敬道:“侧妃的心意,王爷定然感念。” “劳驾你们通传了。” 明如玉懒懒道。说罢,转身要走。 奚灵忍不住开口:“你、你给奚月奴那贱人送燕窝?” “不是给她,是给摧哥哥。” “王爷岂会吃这种东西?”奚灵只觉好笑。沈摧最讨厌这种粘稠多汁的吃食。 “摧哥哥自然不会吃,可他会知道我这一片心,就够了。” 奚灵定定地看向明如玉。她记忆中,这个明如玉痴恋沈摧,分明是极高贵的出身,为嫁沈摧,甚至不惜做妾。 刚进瑞王府的时候,又被自己挑唆着,跟奚月奴龃龉。 可她如今,竟靠着善待奚月奴,讨好沈摧。这…… 奚灵心口一阵不安,强撑着冷笑一声,“你觉得这样做有用?这样做,王爷就会多看你一眼?” “不然呢?”明如玉淡淡道,“王妃姐姐有什么好法子,让王爷多看你一眼呢?” 这话如在奚灵心口点了一把火! 她出身不及明如玉许多,身子也不好,宫里的贵妃对她的不喜都摆在明面儿上。 唯一能压过明如玉一头的,就是沈摧对她那一份爱重。 她不能连男人的爱都失了! 奚灵扬起下颌,“王爷待本王妃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不需你这里挑唆!” 她看了一眼一旁垂手侍立的挡路小厮们,冷哼,“就算如今王爷宠幸奚月奴,也不过是因为我……” “呵呵……” 明如玉再也忍不住了,直接笑出声来。 她看着奚灵那张枯瘦蜡黄的小脸,脸上简直现出了怜悯。 亏她从前,还觉得奚灵是个有手段的。原来,也不过是空有狠毒罢了。 明如玉:“就算从前摧哥哥宠幸奚月奴是因为她生得有几分像你,可如今,三年过去了,你怎么知道,摧哥哥的心没变呢?” “我自然知道……” 明如玉愈发觉得眼前的奚灵可怜。她一扬手,指向沈摧卧房的方向,“好姐姐,你的身子也常这样七灾八难的,可有过一次摧哥哥这般不舍昼夜地守过你吗?” 一句话,如利斧劈进奚灵心口。 没有…… 答案是……一次都没有。 她病时,沈摧是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也每日都来看她,同她说话,安她的心。 可从未……这般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从没有过…… 奚灵充愣间,明如玉已洒下一片笑声,走远了。 看自家小姐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摇光焦急不已,扶着奚灵回清音阁。 摇光:“小姐,别听侧妃胡说。她知道什么?奚月奴再如何,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王爷新鲜几日,也就罢手了……” “呵……” 奚灵一声冷笑,笑得自己流出泪水。 “三年了,这新鲜劲儿还没过。他什么时候才能罢手?” 摇光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话来。 奚灵手指越攥越紧,心中痛苦得好似被人开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直灌进去,激得她透心的凉。 随之而来的,是不尽的恐慌。 她的人生……自生下来就不顺。她有心疾,难以生育,又无才名。 若是连沈摧的爱都失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摇光,去……去把那药拿来。” “小姐……” “快去!”奚灵厉声吩咐。 那药,是为了配合坐胎用的,专一在事前服用助兴。 原本,她的身子是受不住的。可现在……也顾不得了! 奚月奴能在床榻上蛊惑男人,把男人栓到她身边不撒手。 她奚灵也能! 第83章 做一回真正的夫妻 很快,药粉被摇光取来。 丫鬟满脸不安,忍不住压低声音劝道:“小姐,这药药性太烈,怕会伤了身子……您和王爷还得长长久久做一辈子夫妻呢,何必非要急于这一时?再说……那个奚月奴,据说这回病得很重,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等她真的死了,就再也碍不着小姐……” “我等不了了!” 奚灵攥起手指,猛地砸在身边桌案上。 她身子微微颤抖,眼眶都涨得通红。 奚月奴不过一介贱婢! 而她奚灵是堂堂的奚家小姐,爹唯一的嫡女,瑞王的正妃! 要她等奚月奴死了才能亲近沈摧,凭什么?她凭什么? 奚灵剧烈喘息。 摇光被吓了一跳,“小姐……” 奚灵刷地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摇光,“去我的小厨房吩咐了,做一碗王爷素喜的汤来。” 见摇光被自己吓得畏畏缩缩,有些不敢去。奚灵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情绪道:“只是给王爷少用一些,权当是……助兴。别担心,王爷他素来疼我,不会伤我的。” 见劝不动,摇光只得答应着去了。 没一会儿,东西做好,端了上来。 统共是一碗清粥,三五样小菜,一道酸笋鸡丝汤。 奚灵亲自掀开了汤盅盖子,将那一整份药都折了进去。 她眼眶红通通的,有些想哭。手却很稳。 这药本来是她率先预备下,想寻个花好月圆的好时候,给沈摧用的。不然,她怕沈摧担心自己的身子,依旧不肯碰自己。 可如今,却是顾不得什么花好月圆了。奚灵一心只想着越过奚月奴去,早些有孕。 好叫沈摧待她和从前一般好。 用勺子搅和的那药粉全都溶解在汤里,奚灵盖好了汤盅起身,“王爷可还在卧房里?我这便去寻他。” 摇光依旧有几分担心,“可刚王爷还说了,不见人。” “没关系……”奚灵凄然一笑,“我自有法子见他。” 到了卧房门口,照旧被登云带着小厮们恭恭敬敬拦住,“还请王妃勿要为难小的们……” “不为难你,”奚灵淡淡的,“去告诉王爷,我有法子唤她醒来。” 片刻后,奚灵被引进沈摧房中。 这间卧房,之前奚灵来的次数也不多。沈摧不喜旁人进他的书房、卧房,平日里也多是他去清音阁看奚灵。 可如今,奚灵瞧见床榻上躺着的奚月奴…… 真如这间卧房的女主人一般。 她攥紧手指,强忍着心中酸涩,先将亲手提着的吃食放在了一旁圆桌上。 “王爷,妹妹这般,妾身也心疼……” 沈摧黑沉的眸子转过来,“王妃有话直说。” 奚灵被噎了一下,心中更加难受。都怪这个奚月奴,勾得男人连自己一句话都不耐烦听。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奉上食盒,“王爷几日都不曾正经用膳了。还请王爷用些。” 见沈摧不说话,也不接东西,奚灵心一横,“王爷好好用膳,让妾身尽到为人妻子,照顾夫君的义务,臣妾就帮忙唤醒月奴妹妹。” 说罢,奚灵嗓子都直发紧。 她与沈摧三年夫妻,虽然没有肌肤之亲,可也算知道沈摧性子。 他最不喜受人钳制。 或许,根本不会答应。 下一刻。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从奚灵手里拿过食盒。 手中重量骤然一轻,奚灵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王爷对奚月奴,难道真的…… 猛地攥紧手指,掌心传来的刺痛,叫奚灵瞬间控制住自己。她面上端着颤巍巍的笑意,殷勤地将食盒里的饭菜在圆桌上摆开。 紫薰想要上前帮忙,被奚灵拒绝:“你们都下去吧。我有几句体己话,要和王爷还有妹妹说。” 沈摧点头。 紫薰、摇光等人退出卧房。 沈摧冷冷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又看向奚灵,“你说吧。” 此刻没了旁人,奚灵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她声音颤抖,几乎带了些许哀求,“王爷就不能、就不能先吃一口吗?” 沈摧面色愈发沉了下来。 目光转向那一桌子的小菜。 都是素日他喜欢吃的。 奚灵端着汤的手,也在微微发颤,“求您……求您至少陪妾身,吃一顿饭。” 昔日,只要沈摧在府中,奚灵的一日三餐,沈摧都会去她的清音阁吃。可这次回来,几天过去了,沈摧一步都不曾踏入清音阁。 奚灵本以为沈摧接她回来,便是原谅了品红院的那场火。可现在…… 她不能想太多,也不敢想太多。只得将手中那碗汤举得更高。 小臂发酸,牵着心口阵阵发疼。奚灵有些端不住了。 所幸,下一刻,沈摧自她始终接过了汤盅,拿在手里,却并不喝。 奚灵对上沈摧目光,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只得苦笑一声,“王爷或许不知,月奴……非是我奚家的家生子奴仆,而是妾的庶妹,只因……因爹不喜她的生母,才……”她窥着沈摧脸色,小心翼翼,“若妹妹这次能得以痊愈,妾身斗胆,请王爷给月奴通房的名分。” 沈摧冷哼一声。 “她若能好得了,本王抬她做个侍妾,又有何难?” 奚灵心口巨震。 侍妾! 王府侍妾虽只比通房高一级,可身份却是大大不同。 通房不记名,也不计数,可王府侍妾最多却只能有八名。名字也能上皇家玉牒。若再生育个一子半女…… 决不能……决不能让着贱婢活着,再爬上去! 奚灵脑筋急转,“但愿妹妹这次熬得过!不然,妾身和妾身的娘,就太对不住月奴妹妹了。早知她福薄,受不住王爷恩宠,还不如全了她的心愿,叫她嫁……” 她的话蒙地顿住,便了脸色,“王爷,妾身是……是胡说的。” 沈摧:“奚月奴……早有婚约?” 是她私奔也要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吗? “正经婚约倒不曾有。只是……只是,三年前叫她进王府前,她也曾哭闹着不肯,说自己有心上人了。是她娘逼着,方才把她送进来。在家中,爹素不许我与月奴妹妹在一处的,她的事,我本知道的不多。若是早知道,我也不会叫她进来受罪……” 说着,奚灵洒下点点泪滴。 她再要说什么,一抬头,却发现沈摧手中的汤盅,不知何时已空了大半。 那加了料的酸笋鸡丝汤,他竟喝了! 知道这药发作得快,奚灵心口一阵狂跳。她偷眼看向沈摧,只见男人攥着汤碗的手手背上暴起青筋,眼眶也微微有些发红。 和那药方上写明的症状一模一样! 沈摧发作起来,怕就是顷刻间了! 奚灵心中又酸涩又欢喜。嫁进瑞王府三年,终于……能和沈摧真正做一次夫妻! 第84章 三人同在一张床上 奚灵蜡黄的小脸上,浮上一层红晕。 她装作要接过沈摧手里汤盅的模样,却不小心,身子一歪,倒在沈摧怀里。 “你……” 沈摧嗓音被体内热意蒸腾得嘶哑至极。 他低头看向怀中女人。 奚灵眉眼本就与奚月奴有七八分相似,如今朦朦胧胧地罩上一层水意,竟也泛起几缕艳光。 与奚月奴更像了。 反应过来之前,沈摧大手已经贴上那张小脸。他试探着叫:“奚……月奴。” 怀中女孩一僵。 却低低应道:“……是。” 奚灵心中苦涩难言。 可她不敢也不忍打断。 若沈摧认出自己怀中的女人是她,还会和她有夫妻之实吗?奚灵不敢赌。 无论如何,她只要把事情做成,怀上孩子…… 奚灵颤抖着嘴唇,含笑带泪,软软地依偎在沈摧怀中。 沈摧只觉那蓬勃的热意自小腹中生发,顺着脊椎向上,烧没理智。他紧紧抱住怀中的“奚月奴”,恨不得将她一点点碾碎,揉入体内。 再也不让她逃走…… 两人滚到榻上。 床帏垂下,遮住一室春光。 床榻边缘,奚月奴静静地躺着。 她意识沉在绝望的黑暗中,耳边响起难以言喻的声响,身下也一阵阵摇晃。 恍惚中,只听得有人一次次低沉地唤着自己的名字,“奚月奴……月奴……月奴……” 奚月奴十分抗拒。她赖以生存的支柱被摧毁,现在只想永远遁入黑暗,谁也不面对。 可那声音一刻不停歇地唤着,“奚月奴……你若活着,本王可以放你走……可你若是死了,本王以妾礼葬你。将你棺椁封入王陵。永生永世都再出不去!” 永生永世都出不去! 不要! 奚月奴心口猛地一紧。 她若死了,要化作风,化作落叶,化作高空中的云。 无依无靠,自由自在。 不要永眠在冰冷的王陵中,不要死了也要被拴在男人身边。 不要! “咚……咚咚……” 耳边响起鼓声,好似一下下地敲击在心口,震动着她的四肢百骸。 那是……她的心跳声。 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强劲。奚月奴要活下去。 只要活着,她总能想到法子离开瑞王府,凭着自己活出个人样。 哪怕……是只有她一个人。 娘不要她了。却也再也留不住她。 就算只有一个人,她也要在自己选定的这条路上,好好地走下去! 奚月奴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还是那片熟悉得令人厌恶的床帏。 耳边……却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 “王爷……王爷轻些,妾身……受不住……妾身痛!” 这是……奚灵的声音? 伴随着她动作的沉重喘息声,奚月奴自然听得出……是沈摧。 他们三人竟躺在同一张床榻上! 自己生死不知,而那两个人竟在…… 瑞王……还真是爱重王妃! 奚月奴心中冷哂。她躺了几日,水米都不怎么打牙,此刻身上没有力气,连爬都爬不起来。 也不想弄出什么声响,让沈摧注意到。 毕竟,现在的瑞王怕正在兴头上,若被打断,还不知道会对自己做出什么。 奚月奴不愿再受这样的折辱。 可这时…… 奚灵身子受不住,软软地从沈摧身上栽倒下来。沈摧却依旧不肯放过,翻身压在奚灵身上。 奚灵难耐地咬唇,一张通红的小脸扭向一旁。 正对上奚月奴瞪大的双眼。 两人对视这一刻,若一辈子那般漫长。 奚灵先打破了沉默。 她强忍着身子不适,伸出一只手,抵在被男人咬破了的唇瓣上,无声:“嘘……别打扰王爷的……雅兴。” 奚月奴心中冰冷一片。 正好,她也不想叫沈摧知道自己醒了。 奚灵动作愈发激烈。 奚月奴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沈摧方才惊觉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一下子从床榻上撑起。 看向躺在自己身边,衣裳全被撕碎,满身红痕的奚灵。 还有她身边的……奚月奴。 他做了什么?他这是……疯了吗?竟这般失控……把王妃认做了奚月奴…… 沈摧目光直盯在奚月奴脸上。 竟在这一瞬间庆幸女孩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 可下一刻,他目光慢慢冷凝下来。 “奚月奴,你醒了。” 奚月奴心口一震。瑞王当真是……敏锐之极。 她不知道这几日,沈摧不知盯着她的脸看了多久,她脸上每一处细节早就烙印在沈摧脑海中。 故她不过是轻微动了一下,便叫沈摧察觉出了端倪。 中间隔了一个尚喘息着的奚灵,奚月奴没有了再装下去的耐心,她慢慢睁开眼睛。 清冷至极的眸光,直视着沈摧。 男人赤裸的胸膛上,几道抓痕,可见刚才战况之激烈。 奚月奴视若无睹,眼中只有恨意。 两人对视良久。 沈摧下意识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说些什么呢?奚灵是他的王妃,他和她天经地义,又为什么要跟奚月奴解释? 他没有对不起她什么。 可既然没有,心口又为何有怒意、愧疚、遗憾……种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一起翻涌,最终化作了一堵沉默的墙,耸立在两人中间。 片刻后。 躺在中间的奚灵发出一声嘤咛,缓缓睁开眼睛。 她浑身酸痛,腰和腿更是钻心的疼,心口有些难受。可心里却着实快意。 奚灵看向奚月奴,故作满脸惊喜,“妹妹,你竟醒了!你不知这几日,王爷有多担心你。” 奚月奴强忍冷笑。 担心她? 担心她担心到……和王妃恩爱时,都要和她一张床? 真是…… 恶心! 奚灵:“月奴妹妹,你昏迷着不知道。王爷说了,只要你能醒来,你想要什么,王爷都恩准的。”她娇羞一笑,“趁着这般的好日子,妹妹想要什么,不妨就直说吧。” 沈摧拧眉,刚想开口制止。 可对上奚月奴那双眼睛,他又觉得话到了唇边,却再说不出。 奚月奴:“奴婢……要堂堂正正地离开瑞王府。王爷可准?” 她声音沙哑,虚弱至极,一字一句却竭力说得十分清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摧。 沈摧也看着她。 良久,良久。 终于,男人开口:“……好。” 奚月奴眼睛猛地瞪大。 瑞王竟真就这样答应了?真的? 奚灵心中一样狂喜,万没想到今日竟有这般收获!看来,男人喜欢奚月奴,也只不过是喜欢……她的身子。 如今,自己这个正妃能履行职责,果然王爷就不再需要奚月奴了!真好! 生怕两人反悔,奚灵连自己衣冠不整都顾不上,一手拉了奚月奴,只要叫她谢恩。 奚月奴身子尚虚弱得不行,还是硬撑着整了整衣衫,从床榻上下来,跪下谢恩。 见女孩跪在地中间,瘦瘦小小的一团。 沈摧别过脸去,“温云羡呢?叫他来,给奚月奴诊脉。若是她的身子当真无碍,就……走吧。” 门外的小厮去了片刻,回禀道:“回爷的话,温公子被贵妃娘娘宣进宫中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娘娘不放呢。” 奚灵生怕事情有变,连忙道:“那便传府医来。” 她故作热情地死死攥住奚月奴双手,“只要府医看过了没事,月奴妹妹就可以如愿以偿!” 第85章 恭喜月奴姑娘如愿以偿 如愿以偿地离开瑞王府? 奚灵手心里,奚月奴指尖微微蜷了蜷。一颗死寂的心里,慢慢盈满期待。 身边,奚灵还在喋喋不休,“妹妹宽心。妹妹的身子一向强健,就算现在虚弱些,日后也能慢慢养好。不会耽误妹妹离府的。” 她越是这般说,一旁的沈摧面色愈沉。 可话已出口,再收不回来。 再说奚月奴眼中的期翼……沈摧不愿打碎。 沈摧、奚灵两个在下人服侍下,整好衣裳。没一会儿,花白胡子的府医被传了进来。 “奚月奴今日醒了,查查她的身子。” “是。” 府医将手指搭在奚月奴腕上。 奚月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若是暗病,她是没有的。至多也就是这三年吃苦受累,身子虚了些。可她年轻,这些本算不得什么病。 就算是这次昏迷,也不过是气急攻心,一时痰迷心窍。如今醒了,想必也没有什么。 即便真有什么……就算她得的是马上要死的绝症,她也愿意死在外面,绝不死在这瑞王府里。 想着,心气愈发地定了。 老大夫苍老枯瘦的手指,却在奚月奴腕上盘桓了良久,不住地施力,往下按着。 时间有些太久了。 奚灵嫌府医多事,不觉开口催促,“月奴妹妹身子素来强健,想必也没有大病。大夫,您说是吗?” 老府医捻着胡子,“王妃说的是。这病吗,自然是没有……” 奚灵一喜,抬头看向沈摧,“这么说,月奴妹妹能走了?妾身真替她高兴……” 她话未说完。 只见老府医收回手指,胸有成竹。他一张老脸上,褶皱里都漾出喜意,“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两人齐齐愣住了。 不过是奚月奴要走而已,有什么好恭喜的? 奚月奴心口似被人捣了一拳,有些上不来气。她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阻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老府医的脸转向了她:“恭喜月奴姑娘如愿以偿。” “不、不是……” “月奴姑娘,这是有孕了!” 轰隆! 宛如一道惊雷,直接劈在奚月奴耳边。她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了上来,在耳边轰鸣不止。 接下来,奚灵难以置信的尖叫,老府医的交代,瑞王的吩咐,下人们恭喜的声音…… 都似乎距离她好远好远。她整个身子都如同沉在湖底,身边全是冰冷的湖水,吃力仰头,也只能看到头顶本就细碎的日光,一点点暗淡。 终变成一片不尽的黑暗。 她有孕了…… 奚月奴慢慢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摊开的双手,掌心那凌乱的纹路。 慢慢地攥紧。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她都已经那样小心了,可为何偏偏还是来了! 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她还能走得了吗? 她的未来,是不是就要像娘一样……一辈子都被孩子拴在男人身边! 拴死在这瑞王府! 即便是……有一天得了身子的自由,心也永远都走不出去。就像娘那般! 明明拿到了放妾书,却不忍里开奚铭,离开自己的儿子。 她不要,她不要! 奚月奴双手攥紧了拳头,只想一拳砸在自己小腹上! 这个孩子,她一点都不想要! 原来,她刚才在昏迷中听到的剧烈心跳声,不是她,不是她自己想活。 而是她腹中的孩子…… 拳头砸向小腹的前一刻,终是无力地松弛下来。 下一刻,只听沈摧的声音:“奚月奴有孕,有功于皇家。自今日起,封为侍妾,赐居清澜苑。” 他转向奚月奴,眼中闪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沈摧:“好生养着。不日之内,宫中还会有旨意。” 果然,宫中的旨意第二日就下来了。 因奚月奴刚刚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月份还太小,故宫中就只赐下了些珍贵补品,并说孩子顺利诞下后,还有封赏。 但这已是极大的荣耀。 连奚灵这个正妃都从未得过。 奚月奴的清澜苑被装饰一新,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除了紫薰,还添了另外三个一等丫鬟。除了之前打过交道的采莲,又添了樱儿和月儿两个。 从前与奚月奴交好的闫二家的,也被从大厨房调出来,专门负责奚月奴的餐食。 清澜苑的护卫人数比常例多一倍,据说还有暗卫。 整个清澜苑无不喜气洋洋,人人见了奚月奴,都要说一声“恭喜姨娘”。 甚至有下人私下里传说,这奚月奴在王府中是个侍妾。若将来,瑞王还能前进一步…… 她跟着进了宫,身上有宠爱,又有瑞王长子。 怎么也要做个妃嫔的! 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从一介试婚丫鬟,爬到今日的地位。这奚月奴……可真是天大的好福气啊! 宫中封赏的第二日,奚家也来人了。 这次来的是奚铭。 他和沈摧不知在书房里谈了些什么。谈完了便来找奚月奴。 因是至亲家人见面,奚月奴叫紫薰都退了下去,还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见了奚月奴,奚铭满脸堆笑:“月奴,你如今腹中有了瑞王血脉,往后日子也是要好起来了。” 说罢,他转头打量着屋内装潢,啧啧称赞,“瑞王对你当真是爱重至极。你瞧瞧你这屋子,你瞧瞧你使唤的人!爹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还囊萤映雪,悬梁刺股地读书呢!连肚子都吃不饱,你可比爹日子过得好太多了。” 他只顾着喋喋不休,没看到奚月奴冷沉的面色。 说了好大一篇话,女儿只是沉默以对。奚铭有些耐不住了,“月奴,事已至此,做瑞王的侍妾就是你的命数。你要好好地把这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男孩,将来免不了要养在你嫡姐膝下。你嫡姐身子不好,你该懂点事儿。还有你弟弟的前程,你也要上心些。” 他看向奚月奴尚扁平的小腹,“说来说去,不用爹提醒,你总姓奚!你嫡姐瑞王妃的位置,我们奚家的满门荣耀,都在你肚子里了。” “是吗?” 奚月奴冷冷应道。 奚铭、奚灵……若奚家所有人的好日子都系在她肚子里,那他们…… 就该去死! 跟她腹中这个根本就不该来的孩子一起! 奚铭走后,被请进宫几日的温云羡回来了。他一进府,就直奔清澜苑。 “月奴,我真的没想到……我在宫中被绊住几日,你、你竟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早知道,就算是抗命,我也不会入宫!” 温云羡懊悔不已! 若奚月奴的喜脉是他诊出来的,他怎么都有法子加以周旋。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见到温云羡,奚月奴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小七,求你……”她冰冷的手指,颤抖着攥住温云羡衣袖,“求你,帮我……除了这个孩子!” 第86章 给她安胎 温云羡浑身一震,“月奴,你……” 奚月奴再也受不住了。隐忍多日的泪水,对着温云羡不住地流着。 “我、我不能……不愿要这个孩子,不愿被拴在这宅子里!明明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了!”她身子绷得紧紧的,不住地流泪,“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我!” 瑞王明明有疼爱到了骨子里的王妃奚灵,有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侧妃明如玉。 将来或许还会有很多其它高门贵女嫁入王府。 她们每个人都会期盼着子嗣。 可怎么偏偏就是她,怀上了瑞王的孩子! 她不愿意,她不愿意啊! “小七,求你,我求求你了……” 奚月奴咬着被角,却根本压不住口中的哭声。 她不是真的要温云羡担这天大的责任,只是看到朋友,忍不住地委屈流泪。 温云羡温声安慰了好久,方才稳住了奚月奴情绪。 他毕竟只是这瑞王府的客卿,没法子独自一个人在奚月奴房中呆得太久。临走时,温云羡安慰奚月奴,说一定会为她想办法。 为避嫌,温云羡不让奚月奴送出来,奚月奴只得叫紫薰送温大夫出去。 紫薰出去时,便见奚月奴窗下,采莲的水粉色衣角一闪。 她皱了皱眉,当时没说什么。 送温云羡回来,紫薰叫住采莲:“主子素喜清净,不喜太多人在身边伺候。采莲姐姐如今管着主子私库,也是个众人都眼红的好差使,怎么姐姐反倒不珍惜呢?” 采莲素看不起紫薰是品红院里出来的,闻言翻了个白眼,“我自被卖进来,就是正正经经的丫鬟!伺候过的主子,没一个说我不好的!如今这主子却连屋都不叫我进,当真好大架子!” 紫薰眸色转冷,“你若不服,不愿在咱们清澜苑里伺候,大可以求着王爷叫你出去!犯不上在咱们这里使脸色,嘴里不干不净!” 提到王爷,采莲脸色萎了,只得口中嘟嘟囔囔地去了。 从前,她伺候奚月奴的时候不上心,一门心思只想讨好瑞王。得罪了奚月奴。 没想到奚月奴有今天这般大的造化! 更想不到,瑞王直接把她拨到奚月奴身边伺候!王爷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把她整个人都给了奚月奴,任奚月奴处置出气! 清澜苑这几日都喜气洋洋,赏赐流水般地送进来。想必是奚月奴还没腾出空儿来收拾她。 采莲每日都活得战战兢兢。求王爷是没门儿了,她就只能…… 窥着四周无人,采莲出了清澜苑,一路都避着旁人往清音阁来。 如今这偌大的王府里,能庇护她一个小小丫鬟的,就只剩下了王妃。 这几日,奚灵如从天堂一下子跌落进地狱。 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奚月奴怎么就……有了!三年她都未曾怀上,却偏偏是现在,是马上就要把她赶出王府的现在,竟怀上了! 简直就是……专程为了给她奚灵添堵而来! 更气的是…… 自奚月奴怀上,瑞王决口不提这孩子往后还要不要养在自己这个王妃膝下! 连自己的爹,都巴巴儿地从奚家来,话里话外都是敲打她的意思: “月奴腹中怀的是瑞王的骨肉。灵儿,你是瑞王正妻,这孩子将来也是你的孩子。你可千万要稳住,别错了心肠!” 奚灵当时就忍不住哭了,“爹向来向着那对贱人母女!灵儿不依!灵儿要见娘!” “你娘也是这么说!”奚铭罕见地跟她沉了脸,“你娘这几日身子不适,过几日她好了自会来看你,到时候也是一样的说辞!你别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奚灵愣了,“我不信!” 娘最宠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的苦楚? 奚铭:“灵儿,你娘就是把你宠得太过!叫你这么不识大体!今上现有三位皇子,除了瑞王,另外两位府中都早有小皇子诞世!如今,皇上册立太子在即,奚月奴这个时候怀上了,朝中就无人再能因瑞王无后而攻讦他。这孩子的重要,你到底明不明白?” “可是,爹……” “别可是了!奚月奴腹中这一胎,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灵儿,你向爹发誓!” 奚灵脸色惨白。 她被迫着用自己和娘的命发了誓。 心中却一百个不愿意! 如今她奚灵也侍寝了,她也会有瑞王的孩子!瑞王的子嗣,她要自己生! 决不能让给奚月奴! 至于爹讲的那些大道理……她无所谓!她只是一个小女子,想守着夫君,想生下自己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对?至于旁的,她听不懂,也不在乎! 如今,奚月奴身边伺候的采莲来了。 奚灵高高地坐在贵妃靠上,“摇光,赏这个忠心的好孩子。” “是。” 摇光笑盈盈的,捧来一锭银子,银光照亮了采莲眼睛。 采莲眼中闪过贪婪和不安,“王妃,奴婢……奴婢没听到太多,不配这么多……” “无妨。本王妃也是担忧妹妹的身子,一丝细节都不想放过。你听到了什么,照说便是。” “是。”采莲吞了吞口水,“今日,温大夫来了……奴婢在窗外伺候,只听得屋里有哭声,主子还说、说……不想要这个孩子……” 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奚灵冷笑,“她这般心思,竟还敢跟温大夫说。温大夫怎么答的?” “奴婢……没听见。” “呵……”奚灵一声冷笑,“妹妹不想要这孩子,我这个做姐姐的,少不得要成全她。” “王妃……” 奚灵一挥手,叫摇光端来一只托盘,“这东西你拿回去,给我那好妹妹用上吧。” 看清托盘里的东西,采莲满脸惊恐,“王妃,奴婢……奴婢不敢!王妃饶命,饶命啊!” “怕什么?”奚灵冷冷道:“我教你个法子,保你平安。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吗……” 掌灯时分,清澜苑中。 奚月奴回到卧房,早早便想睡下。 紫薰为她撩起床帷,只觉一股异香扑鼻。 奚月奴循着香味抬眼,只见一个云纹刺绣香囊,拴在床帏上。 “这是……” 紫薰连忙道:“是刚才温大夫差人送来的。说是特给主子……”她顿了顿,低声说出:“安胎。” 第87章 给她选择的权利 温云羡送给她的安胎的? 奚月奴微微愣了愣,伸手摘下了那个香囊,攥在手里。 隔着云纹锦缎,她能感觉得出,里面的香料被研磨成极细的粉末,放在手里沉甸甸的。稍一撮弄,异香更加浓郁。 奚月奴不觉皱了皱眉头。 紫薰见她脸色变幻,立刻迎上来,“可是这东西有什么不妥?” 奚月奴:“无事。” 她又问了几句东西的交接流程,紫薰一一答了。 罢了,奚月奴将手中香囊随意扔在枕边,“你出去吧。今夜叫采莲进来伺候。” 紫薰愣了一下,脸色有些暗淡:“……是,奴婢知道了。” 被冷落了好几日,这还是采莲第一次得进奚月奴的卧房。她心中又是兴奋又是不安。 眼神扫到奚月奴枕边的香囊,张了张口,终是什么话都没说。 只是埋头伺候,表现得格外殷勤。 采莲服侍奚月奴躺下。自己合衣守在门口处。 她这一日经历甚多,甚险,到夜间已是心力交瘁,眼皮不住地打架。闭眼之前,还在想奚月奴枕边那只香囊。 王妃可是清清楚楚说了,那香囊里麝香下得甚重,只要奚月奴这个有孕之人多闻上几日,她腹中胎儿必落无疑。 等她办好了这事,王妃就保着她出府。还与她银子和良田,保她下半辈子衣食丰足。到时候,她也要买上两个小丫鬟在家中伺候,享一回被人伺候的滋味儿…… 想着,采莲唇角噙笑,沉入梦中。 她睡得实,竟连瑞王进来,都一丝儿不曾察觉。 沈摧劳碌一日,到晚间才进得奚月奴院中。她院里静悄悄的,不当值的下人都去睡了,竟连卧房门口值夜的丫鬟都睡得香。 奚月奴御下竟这般宽纵,往后怕不是要受人欺负…… 沈摧皱了皱眉,到底不曾踢醒那丫鬟,径直进入房中。 奚月奴卧房里已没了灯火。 窗户半敞着,银亮的月光轻纱一般,覆在屋内地上,倒映得屋里地下青砖亮堂堂的。 面朝内侧躺的奚月奴,一把乌黑的好头发尽数洒在枕畔,又顺着床榻边沿散落下来。月光照在上面,好似瀑布一般,又为夜风轻轻掀动,闪烁着微光。 沈摧一言未发,静静坐到榻边,伸手挽起奚月奴头发。 他五感敏锐过人,知道奚月奴并未入睡,竟也不怪她并未起身相迎。将奚月奴头发放回枕边,沈摧声音低沉道:“你腹中怀着本王的骨肉,需得时时刻刻上心养护。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和本王说。” 奚月奴不语。 竟是要就这么晾着沈摧。 屋内寂静半晌。 “呵……” 忽听沈摧一声轻笑,“怀这个孩子,你很不愿意吧?” 说着,男人修长冷白的手指慢慢地穿过奚月奴铺在枕上的长发,动作轻柔地一下下梳着。 沈摧:“你嫡姐身子不好,不能生育。本王不想让孩子出自明氏侧妃的肚皮。你恰恰好在这时候怀上了。本王高兴,宫中高兴,奚家也高兴……” 他动作和语气都愈发地轻柔,“这个孩子,对所有人来说,都来得很是时候。也是你的好福气……” 话未说完。 奚月奴小臂撑着床榻,腾地坐起。 她一把扯过男人手中自己的头发,定定看着沈摧,“福气?王爷说是我的福气,所有人都说我这是得了天大的好运!却没一个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深吸一口气,奚月奴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王爷能得到一个孩子,朝堂上王爷无后的流言不攻自破!宫中能多一个小皇孙。奚家……自然是欣喜皇家血脉出自奚氏女的肚皮,王妃的位置也能坐得更稳。你们每一个都能从这孩子身上有所得,可我呢?我呢?” 她本是压着自己的性子,不愿与沈摧争执。 只是听到男人若无其事、心安理得地说出这番话,她胸中实在翻涌着一口恶气,怎么也咽不下。 再说,如今,她身怀有孕,沈摧就是再气,也不会把她如何。 思及此,奚月奴苦笑。 无论她多不喜腹中的孩子,她到底还是……利用了他。 奚月奴这一番话说完,本做好沈摧大发雷霆,拂袖而去的准备。 却不想男人听罢,也只是淡笑一声,“你说得对。” 奚月奴一愣。 盈满心口的怒气无处发泄。 更气了。 沈摧修长的手指抚平膝上衣摆,“本王抬你做侍妾,想必也不是你稀罕的。” “没错。”奚月奴冷冷答道,“我想要什么,王爷一直清楚。” 她想离开,想堂堂正正离开瑞王府。 可事到如今,有了腹中这个孩子,奚月奴自己也清楚…… 她走不出去了。 沈摧:“你不喜欢腹中的孩子。” “呵呵……” 这次轮到奚月奴笑出声,“这孩子……我喜欢能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还不是都要一出娘胎,就被抱走,养在奚灵那个王妃膝下? 她不过是个孕子的肚皮! 月光映在沈摧脸上,为他原本凌厉的面部线条平白填上一份柔和。 “罢了。等孩子落地后,你若是不喜,本王就叫别人养在膝下,不来烦你便是。” 奚月奴忍不住冷笑,“要夺走孩子养在王妃膝下,王爷这话尽可以直说。我虽是孩子生母,难道还有说不的权利?” 何必要这般惺惺作态? 强迫她怀孕,带走她的孩子,却要说…… 都是为了她,为了她好。 当真虚伪! 沈摧抬眼,静静看了奚月奴一眼,“本王的话还没有说完。” 奚月奴定定看着他。 沈摧:“可若是日后你改变主意,对这孩子……哪怕有一丝怜爱之情,本王应承你,让你自己养育这孩子。” 奚月奴反驳的话已到口边,却猛地顿住。 她愣了愣,“我……我可以自己选?” “可以。”沈摧淡淡道,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可以等孩子出生后,慢慢选。” 这是给了奚月奴选择的权利。 沈摧:“本王答应你,到时候,无论旁人怎么说,你只顾着自己的心意即可。所有人,包括本王在内,都不能在这件事上强求于你。” “可、可是……” 沈摧一拂衣袖,起身,“女子怀胎十月,你现在说什么都还早。总要等孩子落地再说。” 不知为何,和奚月奴说完这些话,他自己心绪也好了许多。 临走时,沈摧回头。 却一眼瞧见奚月奴枕边,朝里的一面,一段云纹。 心中升起异样感觉。 不等奚月奴反应,沈摧长臂一舒,径直把那东西攥在手里。 香味扑鼻。 沈摧脸色大变,紧紧攥着香囊,“这是什么?” 第88章 她就是不想要这孩子 沈摧这一下动静极大。 和刚才轻声细语说话的模样儿,判若两人。 声音终于惊醒了值夜的采莲,她被吓了一跳,看清是王爷来了,赶忙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 越是心虚,口中就越是喋喋不休,“奴婢白日太累了,居然睡死了过去,奴婢该死!竟连王爷何时来的都不知道,姨娘也真是的,如何不叫醒奴婢……” 采莲正说着,冷不丁竟是瞧见沈摧手里的东西。 东窗事发了! 采莲脸色大变,还不等沈摧问,连忙道:“这、这是温大夫送来,给姨娘安胎的香囊。说是要日日挂在帐子上的……” “温云羡的东西?”沈摧眸光一厉,“你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奴、奴婢不知……” “蠢货!” “啪”地一声。 沈摧手中香囊被砸在采莲脸上,“这么重的麝香味,你当本王是傻的?!” 东西虽不如何沉重,可到底挟了劲力,顿时打得采莲脸颊红成一片。 她吃了这一下,心中更是慌乱,“王爷,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平日里,本来也不是奴婢在姨娘身边伺候,都是紫薰,不是奴婢!再说,这东西是温大夫送来,怎会有麝香呢?奴婢是当真不知啊!” 说着她狠心磕头下去。 额上很快见了一片红肿。 沈摧面色黑沉。果然,奚月奴没有御下的手段,就是易被下人欺辱坑害! “来人!把温大夫请来,还有那个叫紫薰的侍女……” “王爷,不必。” 奚月奴淡淡的声音响起。 沈摧看向她,“此事事关皇族血脉,必须彻查!” “王爷要彻查可以。只是,需得先问问这个丫鬟。” 奚月奴语气十分疲惫,指向采莲,“今日温大夫送来安胎的补品,都是先入私库,方到得了我房中。掌着我私库的,就是这个丫鬟。有多少东西从温大夫那送来,其中有没有这个香囊,只要两边一一对账便知,由不得人作假。” 采莲脸色一白。 知道奚月奴说得对。 她本该把这事情做得更圆满些,把账抹平。可王妃催得太急,她不得不先动手,事后再想法子平账。 如今的账目一对便知。温云羡送来的东西里,根本没有这个香囊! 沈摧黑沉的目光转过来。 采莲撑不住,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她想起王妃教她的说辞,“姨娘,奴婢本不想叛主,可如今也不得不说了!” 往前膝行两步,采莲伸手攥住沈摧袍子下摆,“王爷,王爷!奴婢亲耳听见,听见姨娘向温大夫说,不想要这孩子!是姨娘,是她自己不想要的!温大夫定是为了帮她,才送来了这香囊!王爷,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沈摧眉心抽动。 他想起奚月奴的那张养身避子方。 也是温云羡给开的。 难道,这温云羡当真这般听奚月奴的话? 却听奚月奴轻笑一声。 沈摧抬眼望她。 只见她不知何时,人已从床榻上下来。一身月白色轻纱寝袍,几乎要在月色中消融不见。 奚月奴冷冷垂眼看向采莲,“你好利的一张嘴。可你也不想想,这瑞王府中,我算个什么?” 沈摧一愣。 采莲也惨白着一张小脸,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奚月奴:“这瑞王府中,可是我想做什么,变做得到的吗?温大夫是王爷请来的客卿,他凭什么就听我的?按你的说法,就算温大夫听我的,要帮我除掉腹中的这块肉,他是温氏的神医,有的是不着痕迹的法子,如何用这般粗劣手段?” 她每说一句,采莲脸上血色就越淡一分,再辩驳不出来一句。 其实她东拉西扯也不过是要为自己争取脱身的时间,好去抹平那私库的账,销毁证据。 可如今奚月奴的话,却把她死死地钉在了这里。 跑不了了。 采莲身子委顿下来。 哆哆嗦嗦地不敢多看沈摧一眼。 她只听奚月奴的声音,轻轻地自头顶传来:“我累了。王爷要审,就把这丫鬟提出去审吧。刑房里有的是手段,到底是谁指使她的,一问便知。” 说罢,竟是重又回了床上,不再多看两人一眼。 沈摧声音冰冷,“来人,把采莲带下去,好生看管,不许她死了。本王要亲自问她。” 采莲连哭都哭不出,被人堵了嘴,扭着胳膊出去。 沈摧却还没有走的意思。 奚月奴紧闭着眼睛,不看他。 沈摧声音更冷,“你早知道那东西里有麝香。” 奚月奴心口微微一沉,沉默不语。 “那丫鬟说的是东西挂在帐子上,你尤嫌不够,你偏要放在枕边,日日夜夜闻着……”沈摧自觉声音有些颤抖,不觉加大音量掩下去,“处置一个吃里扒外的丫头,根本就不需你以身犯险!你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奚月奴睫毛微颤。 她不说话,沈摧却明白她的意思。 是啊,对奚月奴来说,这孩子来得如此不是时候,她自然不想要。 男人怒极,声音反倒轻了下去,带着丝丝阴冷。 他一字一句,“奚月奴,你入瑞王府便是试婚用的奴婢,替主母产子,本就是你的本分!本王到底还是太宽纵你了些!” 见奚月奴还是一言不发,沈摧愈怒: “好,好!奚月奴,你给本王记着!若这孩子好好生下来,怎么都好。本王刚才说的话,也还都作数!可若这孩子在你肚子里出事,你娘,你亲弟……都要给本王的孩子陪葬!” 沈摧这话说出。 奚月奴没有睁眼,反倒是勾了勾唇,无声地笑了。 对么。 这才是她一向认得的那个瑞王。 旁人的命,都不是命。只有他在意之人的命,才叫人命。 亏她刚才还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瑞王把自己当成个人般看待。 什么东西! 沈摧发泄完这一通,衣袖一拂,去了。 奚月奴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日,便听说采莲在刑房中被杖毙,惨叫声半个王府都听见了。奚月奴却睡得沉,丁点儿都不闻。 登云特来告知奚月奴此事的处理结果:“是那丫鬟见姨娘和自己一般出身侍女,却怀了王爷骨肉,一步登天。她自己不忿,方才在外面药房里买了这东西,要落了您的胎。” 这话,奚月奴听过,也只是笑笑就算了。 不用想,要害她的定是她那好姐姐,奚灵。 可王妃是瑞王心尖尖上的人,瑞王岂肯动她?采莲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罢了。 见奚月奴神色淡淡的,登云也知道她这是不信。 只得又安慰道:“小的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姨娘。” “什么消息?” “小的听说,王爷特许姨娘的娘进咱们王府照顾您,一直到您平安生产呢!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天大的荣耀吗?” 第89章 攻守之势异也 天大的好事,好大的荣耀? 奚月奴勾起唇角,冷冷一笑。沈摧昨夜的话,言犹在耳,她可是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对旁人来说,或许真的是天大的好事,可对她来说,不过是威胁。 用她至亲之人的性命,威胁她保住腹中这个孩子。 若是娘当真进了瑞王府,有娘看着,只怕是她想要打掉腹中孩儿,或是想跑,那就更难了。 另一边,奚家。 “哗啦!” 一只价值连城的白玉堆花茶盏被重重砸在地上,碎末迸溅了一地。 金氏满面怨气:“奚铭,你再说一遍!你、你竟要我亲自送那万氏贱人入王府,伺候奚月奴肚子里那一胎?这话,你怎么说得出来!” “夫人,你听我说,听我说……” “我不听!”金氏面上怒容更甚,她指着奚铭打骂,“你……猪油蒙了心!灵儿才是奚家嫡女,是你的女儿!你却要帮着外人,一起欺辱我的灵儿!” “夫人,灵儿是我的女儿,我心疼。可奚月奴……也是我的女儿,如今她腹中又有了瑞王的骨肉。这、这……” “你住口!住口!” 金氏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奚月奴如何能跟她的奚灵相提并论? 金氏:“我告诉你奚铭,今天那个姓万的贱人,别想走出咱们府一步!进瑞王府,她也配!” “夫人,这、这……瑞王爷来要人,咱们岂能不给?” “呵……”金氏咬牙冷笑,“奚铭,你一日日只想着巴结那瑞王,不过就是为了更往前一步。可你别忘了,你能有今日,靠的是谁!” 奚铭脸上唯唯诺诺的神情收了收,嘬着嘴没说话。 金氏索性高声喊出:“还不都是靠的我们金家!没有我们金家,你算个什么?!不过是个穷秀才罢了!你那状元是如何考上的,别逼我嚷出去……” “夫人!” 奚铭猛地拔高音量,打断了金氏的话。 他面上表情阴沉,“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我奚铭固然是完了,可金家难道能独善其身?” 金氏嘴唇翕动如离了水的鱼,指着他,“你、你……” 奚铭伸手,温柔却有力地,按下金氏几乎要戳到自己鼻尖儿上的手指。 “夫人,岳丈在时,你金家如日中天,满朝文武没人敢对你说金家说一个不字。可现在,岳丈走了十年了。你金家如今剩下那些阿猫阿狗,还需指望我带携呢。夫人,你可别忘了!” 金氏脸色灰白,嘴唇哆嗦着,再说不出话来。 “别把事情闹得太僵。”奚铭缓了缓语气,“奚月奴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左右也是养在奚灵膝下,帮她稳固这个瑞王妃的位置。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 金氏闭了嘴。 道理她全明白。可她就是…… 咽不下这一口气! 亏她之前还当真信了奚月奴这个小贱人,以为她真的肯带万氏离开奚家,助她一臂之力。却没想到,这小贱人果然把拿捏男人的手法,跟她娘学了个十成十! 不然,她私自出逃,这么大的事儿,瑞王如何不打杀了她? 竟还继续放在身边养着! 又折腾着病了一场,不久就被查出有孕…… 这一套连招下来,瑞王对那奚月奴,如何放得下? 只是可怜了她的灵儿……好可怜的灵儿! 现在更是要她这个瑞王的正经岳母,将那万氏姨娘送进王府里住着。这下好了,这俩贱人不就能凑做一处,日日研究着怎么勾搭男人了吗?! 她的灵儿,可怜她的心尖肉灵儿啊! 心中再如何不愿,如今金氏也只得带着万氏坐上马车,两人一起往瑞王府去。 车厢里。 金氏高高坐着,“跪下。” 从前,金氏不得不带她出门的时候。为了面子上好看,常常叫她和自己乘同一辆车。车帘一垂,金氏坐着,素来都是要万氏跪着。 有时车行得快,膝下车板颠簸,磕碰得膝盖钻心的疼。 一天下来,身子只如散架了一般。 今日,素来柔弱的万氏只是轻轻一笑,“没有这个道理。” “你说什么?”金氏冷笑,“你以为你那贱种女儿如今肚子里揣上了小崽子,你就可以在奚家耀武扬威了?你……” “对。” 万氏一个字截断金氏的话。 她声音轻柔,“夫人,你不认也不成。如今就是月奴的肚子争气,怀上了。你的女儿,肚皮空空。” “你、你翻了天了!” 金氏高高地对着万氏的脸颊扬起手。 没想要万氏丝毫不畏,一把捏住了金氏手腕。她力气之大,竟痛得金氏龇牙咧嘴,“你……你……” 万氏看定了金氏眼睛,一字一句,“还有。我的月奴,不是贱种。” “什、什么?” 金氏疼得脑门儿冒汗,根本听不进万氏在说什么。 “我说!”万氏骤然拔高了嗓音,她一张娇美的脸一下子贴近过来,眼眶通红,“我的女儿,奚月奴,她不是什么贱种!她和奚灵一父同胞。如果她贱,你的奚灵又能好到哪儿去?!是你仗着金家的势力压人,把我贬妻为妾。我的月奴才该是嫡女,你的奚灵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你疯了!你以为你说这些,老爷会在乎?” “老爷或许不在乎,”万氏挑唇一笑,“可是如今你猜,王爷会不会在乎?” 金氏滞住了。 万氏:“夫人,妾身劝你,老老实实的,侯着我的女儿诞下王府的血脉。你和你女儿再敢碰我女儿一根毫毛,妾身已是没脸没皮的人了,什么都不要,也誓要把你母女两个拉下马。不信,夫人尽可以试试!” 说罢,她用力地重重一推。 “啊!” 金氏发出一声惊叫,被推搡到马车壁上,踉踉跄跄地滑落在软垫上。 另一边,万氏揉着手腕,展平裙摆,稳稳坐下。 瑞王府近在眼前。 马车停下。 两人下车。 有王府里管事的婆子开门出来,见了两人,满面堆笑,“夫人来了?贵人可等着呢。” 金氏整理好心情,在脸上勉强扯出笑意,“咱们先去拜见王妃。” “这不必了。” 婆子依旧恭顺,却是侧身挡在金氏跟前,“王爷吩咐,如今王妃身子不好,需要静修。不宜见太多人。” “灵儿病了?她、她怎么样了?”金氏急了,“我是她亲娘,怎样都要见她……” 那婆子轻笑一声,答道:“王爷吩咐说,奚夫人就不必进瑞王府了。” 第90章 她会好好地生下孩子 “什、什么?” 金氏彻底愣住了。一张脸犹如被人当众扇了一个耳光一般,火辣辣地涨红了。 瑞王竟又一次把自己阻在了门口。 不叫她进! 金氏又愧又急。要维持体面,可又实在担心女儿。眼看着进不去王府这扇门,她不觉弯了腰,往那婆子手里塞去一枚银锭。 婆子眼神一闪,身子却躲避开去,“夫人,这使不得!老奴也是奉命,没能耐放夫人进去……” 失望神色在金氏眼中一闪而过。 她马上振作起来,“不是、不是求妈妈放我进去。我只是担心我那女儿,王妃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求管事妈妈明示。” 从前金尊玉贵的贵妇人,竟弯下腰恳求一个下人。 那婆子也不觉动容。 她压低声音,“夫人也莫要太过忧心,王妃她……没事。” “既然没事,怎会……” “只因……”婆子看了万氏一眼,才轻声道:“王妃对奚侍妾腹中孩儿下手,被王爷知觉。王府内不许张扬,王爷叫王妃禁足思过,这才不许夫人您去见王妃。” 金氏一张脸瞬间苍白。 她忍不住跺脚,“这傻孩子,我不是交代了叫她只顾自己!那贱人自有我想办法……” “呵……” 万氏一声轻笑,打断金氏的话。 金氏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连忙掩住嘴。目光却依旧恨恨的。 万氏看向出来迎接的婆子,“既是王爷的话,想必无论是夫人,还是管事妈妈,都不敢违背。既如此,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不进去了吗?” 说罢她定定看着婆子,“还是说,管事妈妈另有什么要和夫人交代的?可需我回避?” “这、这……没有这话。” 万氏提着裙摆,率先一步踏上瑞王府阶梯,“既没有别的话,就快走吧。” 顶着金氏满是恨意的目光,万氏进了瑞王府。 她脚步顿了顿,“管事妈妈,王爷可吩咐了,也不许我去见王妃?” “那……到没有。” “既如此,”万氏微笑着转身,将手中半个银锭塞入婆子袖中,“我便代夫人去看看我们奚家的大小姐。” 万氏一走进清音阁,就不觉赞叹。 当真是天家富贵! 此处不知比奚灵在家中的院子精致豪奢多少倍。 怪不得,奚灵就算是身子羸弱,生不出,也要死赖在这瑞王妃的位置上。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自己的月奴下手! 万氏只见这偌大一个清音阁里,伺候的下人却是一个都不见,就知道,奚灵确是遭了沈摧厌弃,禁足于此。 她浅笑回头向那婆子,“我有几句体己话,要和大小姐说。” 婆子知机,“那老身便在门口等候夫人。只是,夫人需快些。” 万氏点头答应着去了。 一进屋,万氏便看清花厅内只有奚灵和摇光两个。 奚灵脸色蜡黄,身子愈发瘦弱。 叫摇光扶着歪在榻上,只是喘息,“奚月奴那……那贱人,竟这般好运,撞在王爷手里……王爷,王爷!灵儿只是想先生下你的子嗣,灵儿有什么错?为何要这样对待灵儿!到底是为何?” “小姐……” “还不是都怪奚月奴那贱人,贱人!她和她娘,两个贱人,难道就要害我和我娘一辈子?!” 万氏听不下去了。 她上前一步,伸手拿起案边一只梅瓶。手指一松。 “咔嚓” 甜白瓷梅瓶掉落在地,摔做两段。 奚灵这才抬起头来,“贱人,你怎么来了?谁叫你进来的?我娘是不是也来了?我娘她人呢?” 没人招呼万氏,摇光面上也都是不屑。 万氏自己坐下,她笑看奚灵,“大小姐猜得没错,夫人确实来了。不过叫王府的人拦在门外,不许进来见你。” 奚灵一愣。 她被禁足一日,外面的消息还什么都不知道。 没想到沈摧当真这般绝情。 奚灵眼眶通红,“都是你这贱人挑唆得对不对?都是你!娘进不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么,是王爷请来,为着照顾月奴的胎儿。怕是往后,就要住在王府里了。” “什么?!” 奚灵一把甩开摇光,猛地起身,“你、你……住在王府?你怎么配?!你不配!你不配!”她尖叫道:“你和你那贱人女儿,你们都不配!你们原都不配!” 她说着,向摇光,“摇光,给我打!” 摇光仗着奚灵的势,在奚家素来跋扈惯了。 对着万氏竟就敢伸手。 却冷不防被万氏一把擎住。还未及反应过来。 “啪啪!” 两记清脆的耳光,一左一右抽在摇光脸上。她又被重重一推,跌倒在地。 奚灵从未见过这样的万氏,整个都愣住了,浑身打战,“你、你……贱人,你怎么敢……” “大小姐,管好你的舌头,管好你的手。” 万氏一步步逼近,她看着奚灵,眼中燃烧着浓浓的恨意,“你们母女这些年来欺辱我,也就罢了。可你若再敢、再敢动我女儿一根指头,大小姐,我发誓,我一定送你下去,见你那金家的外祖父!” 万氏离开清音阁。 背后一片压抑至极的哭声。 清澜苑。 提前知道娘要来,奚月奴指挥下人,为娘收拾出了一间精致舒适的卧房。 万氏来了,她一见奚月奴就红了眼眶,“孩子,娘见到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前几日,奚月奴那气息奄奄的样子,烙印在万氏脑海中,怎么也忘不掉。 万氏:“所幸,现在都好了,一切好了。” “是啊。”奚月奴微笑,“都好了,什么都好了。” 万氏仔细打量着奚月奴。 只觉她似乎哪里不对,也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强压下心中不安,拉着奚月奴的手,问她每日吃的可好,睡得可好。 奚月奴耐心地一一作答。 母女两个隔着小几坐着,风吹动屋内纱帘,远远看去,母女两个的模样,一派温馨。 说了一会子话,奚月奴:“娘远道而来,也累了。女儿这里没什么的,娘不然先去睡下,歇息一会儿?” “娘来就是为了陪着你。”万氏笑道,“娘就睡在里卧房里的躺椅上就成。” 离家之前,奚月奴一直都和万氏挤在一间屋里睡,母女两个从未分开过。 “不必了。”奚月奴浅笑,“娘的卧房都收拾好了。等会就叫丫鬟领你去。” 万氏顿了顿。她看着奚月奴脸色,只好答应着,“好。” “娘现在就过去吧。” 说着,奚月奴起身。 那种不对的异样感觉在心间升腾起来,万氏说不出的心慌,不觉伸手拉住奚月奴袖角,“月奴……” “娘,你放心。”奚月奴垂眸微笑,语气淡淡的,“为了你和弟弟的命,这个孩子,我一定会好好地生下来的。” 第91章 她再也回不去了 奚月奴语气不动声色。 听在万氏耳中,不知为何,却觉格外酸楚。 她真恨不得一把把奚月奴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可如今女儿长大了,又有了身子,她不敢这般动作。 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无声地攥了攥,终是无力地垂下。 罢了…… 阻拦奚月奴离开瑞王府,她如今……已经知道错了。可现在女儿怀了身子,就算真有什么旁的想头,也得孩子落地了再说。所幸,如今她得瑞王恩准,能进得到这王府里陪伴女儿直到生产。 十个月呢! 母女两个日日厮守在一起,她定有法子和女儿解开心结。 还有那个王妃! 一想到奚灵,万氏神色都暗沉了几分。 奚灵从小就妒忌奚月奴有康健的好身子骨儿,如今,这份怨毒愈发地浓了。 只要自己在这里守着,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再叫奚灵动女儿一根手指!等到女儿生下孩子,若是个男孩儿…… 万氏目光远远地飘开去,看向清音阁的方向。 金氏夺走了自己正妻的地位,女儿奚月奴未必就没有本事,把王妃的位置夺回来! 丫鬟送万氏去自己房中歇息。 紫薰扶着奚月奴坐下,“夫人来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 奚月奴微微愣了愣。她心中的感受,自己也说不清楚。 见到娘,能和娘亲亲密密地住上一阵,她当然高兴。可…… 她怎么也忘不了,娘给自己喂药,把自己送回王府的事。 “我……是高兴的吧。”奚月奴浅浅一笑。 可这高兴,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和娘,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万氏住进来这几日,沈摧不时也来看看,见奚月奴情绪果然好了很多。 流水般的东西,从宫中赏赐下来,都送进了清澜苑。 万氏喜得什么似的。 她逐一翻看贵妃赏赐的绸缎,见有一匹电光蓝,和一匹蜜桃样嫩的粉。两匹布一左一右拿在手里,万氏笑着对奚月奴道:“这怕是贵妃娘娘赏给小皇孙的。若是男孩儿,便穿蓝色,若是女孩儿,便是粉色。月奴,你喜欢哪一匹?” 奚月奴看了一眼,淡淡笑道:“你们都盼着我能生个男孩儿,我自然也盼着。” 万氏放下布匹,揽住奚月奴,“是男是女都好,总是瑞王府头一个孩子。无论男女,王爷都会喜欢的。就算是女孩儿,也能先开花后结果,往后一定能生出儿子来。” 这瑞王府凶险,王妃奚灵虎视眈眈。 奚月奴还是得生出小皇孙,才能在王府里立足。 奚月奴听了只是摇了摇头,“我只要一个。” 万氏愣了愣,马上劝道:“你小小年纪,话不要说得太满。万一这一胎是女儿……” “那我也……只生一个。” “月奴……” “若这一胎是女儿,我更不会要小的。”奚月奴垂下眼睫,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我不愿,她像我一样。” “怎么会、怎么会像你……就算是女孩儿,也是瑞王的血脉,出生就是小郡主。”万氏讷讷劝道,“她和你,不一样。” 奚月奴笑了一下,“是啊。她和我,不一样。” 万氏只觉心酸,她更加用力地想把女儿搂在怀里,“月奴,孩子,你心里不畅快,你说出来,别闷在心里呀!娘在这里呢!” 奚月奴一点一点从万氏怀抱中挣出来。 她理了理被揉乱的衣衫,微笑着,“娘,我没什么不好的。”她机械地重复着,“我能怀上瑞王的孩子,已是天大的福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很好,我一切都好。” “月奴……” “娘,别再说了。”奚月奴笑着,眼眶却微微有些发红,“我有点累了,想去歇歇。” 奚月奴走后。 万氏眼圈儿慢慢地红了。 她来之前就想过,奚月奴怕是还记恨那事。她也想好了怎么解释,怎么劝慰。 可却没想到,两人见面,奚月奴一字却都不提。 好像已经完全忘了。 真的甘心留在瑞王府,给瑞王生孩子。 难道是……女儿做了娘,就能体会娘的心情了? 万氏不知道,只隐隐地觉得不安。 没一会儿,奚月奴身边那个最得用的丫鬟紫薰出来,“老夫人,晌午热得很,不然您也去房中歇歇?” 万氏抹了一把眼睛,“叫你见笑了。你是月奴贴心的人儿,你知不知道,她……可是还怪我?” “她怎么会?没有。是老夫人想多了。” 万氏一把拉过紫薰,“好姑娘,你告诉告诉我,我这女儿,在瑞王府里,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紫薰也心疼奚月奴,少不得就略略讲了些品红院里的事。倒惹得万氏哭了好几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月奴这孩子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哪里会知道,她在这里,过得这般不似人的日子!我悔,我好悔啊……” 自那以后,万氏照顾奚月奴愈发心细。 “娘不是只关心你腹中的孩儿,娘是挂心你!只要你好好儿的,娘什么都依你。真的,什么都依你。” 万氏红着眼眶看向奚月奴。 哪怕此刻女儿再说要走,她也拼了这条命,随她了! 只要奚月奴能开心,能一辈子平安顺遂。她这个做娘的,就满足了。 另一边。 清音阁里,愈发萧条。 奚灵一日都没吃饭,歪在躺椅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小姐,好歹吃些,不然你身子受不住啊。”摇光端着饭菜苦劝。 如今这清音阁里一日三餐,都由人半开着门,用食盒子送进来。若这顿再不吃,又要煎熬到晚上,才有下一顿。 奚灵不动筷,摇光也不敢吃,饿得不行,也只能苦苦哀求。 “我不吃。拿开!” “小姐……” “你若还认我这个小姐,就想法子除了那对贱人母女,我一辈子都感你的恩德!” 这话,奚灵这几日翻来覆去说过无数次,魔怔了一般只要摇光出去,打杀了奚月奴母女二人。 摇光无奈,苦着脸,“小姐,奴婢现在也出不去,奴婢做不到啊!” “没没用的东西!” “哗啦!” 奚灵推搡着摇光,摇光手中饭食洒了一地。 她翻身下榻,“你不敢出去,我敢!” “小姐!” 摇光连忙拦着。 奚灵是王妃,一次两次往外闯,闯不出去也没什么。可自己这个丫鬟,就要挨罚。 她也一天没吃饭了,实在已经没力气罚跪。只能拦着奚灵,“小姐啊,你就忍一忍……” “忍?连你也叫我忍?” 奚灵眼眶通红,白眼仁上布满了红血丝,状似癫狂,“你是不是被那对贱人买通了?你居然叫我忍!” “奴婢怎敢……奴婢自幼跟着小姐,最是忠心不过……” “既然忠心,就别拦着我!”奚灵冷笑,“我已经知道了出去的法子。只要我出得去,见到了瑞王,瑞王就还会疼我!他最疼我了!” “小姐!” 摇光被奚灵吵嚷的脑仁儿直疼,实在忍不住了,“小姐你清醒一点,瑞王他早就被奚月奴勾搭去……” 他不要你了! “贱婢,你说什么?!”奚灵一声高喊,猛地推倒摇光。 摇光吓坏了,“奴婢什么也没说,没说……” 她眼睁睁看着,素来柔弱的奚灵高高地举起了什么东西,阴影笼罩住自己整个身子。 下一刻。 重重砸了下来! 第92章 舍不得王妃禁足 “小姐?王妃……” 摇光一句话没说完。 “咚!”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头上,深深地陷入柔软的身体。 小丫鬟连痛都还未察觉到,就大睁着眼睛。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头上鲜血迸溅,飞到奚灵蜡黄的脸颊上,衬得她那张小脸,状似恶鬼。 什么自幼伺候的情分,什么再真不过的忠心? 她们这些下人丫鬟,在奚灵看来,通通命如草芥,和品红院里那些家伎没有什么两样…… 摇光断了气,死不瞑目。 “咕咚”一声 奚灵手中盛满水的铁壶摔落在地。壶里热水淌出,和摇光的血水混作一处。 再没看自己忠心的丫鬟一眼,奚灵如一个幽灵般满地打着转儿,“要出去,本王妃要出去……只要出得去,见了王爷,王爷还会疼爱我的!还有那贱人,奚月奴那贱人……本王妃定要好好惩治!一定!我……我才是这瑞王府的王妃!” “哈哈哈哈……” 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慢慢地眨着眼睛,好似在对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 “我是瑞王妃,瑞王名正言顺、八抬大轿抬进王府的妻子!皇家不许合离,皇家没有弃妇……我这一辈子,都是瑞王妃!” 她口中哼笑着,一拧身,竟自花园中一处狗洞里钻了出去。 半晌后。 收拾餐盘的下人敲着清音阁的门,许久不曾有人来开。 “又闹什么脾气!” 那老嬷嬷素来知道王妃的别扭性子,也不管她,摇了摇头径自离去。 另一边,奚月奴处。 她有了身子,偏爱清淡食蔬。餐桌上却还是有特意给娘准备的小黄鱼。 娘出身江南渔女,喜欢吃这个。 奚月奴将一条炸得酥软的小黄鱼堆进万氏碗中,“娘,吃些。” 万氏尝了一口,东西做的不错。 她不禁感慨,“这样好的东西,娘年轻时,虽日日都能捞到,可一年到头也吃不着几回。”她冲着奚月奴笑笑,“娘那时候日子过得清苦,忍饥挨饿也是常事。娘……不想让你也吃这样的苦。” 奚月奴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话。 她和娘,都有各自的苦楚。 或许,这就是命…… 谁叫她们没像金氏、奚灵一般,托生在一个金尊玉贵的肚子里,一出世就什么都有。 用完了午饭,奚月奴本想就此睡下。 却被万氏拉着,“你如今初有孕,不可这般懈怠。不然养成了习惯,将来孩儿养得大,不好生,你自己也要吃苦。娘见这瑞王府花园内紫藤开得甚好,不若我们娘俩一起去瞧瞧?” 娘素来爱花的。 奚月奴点了点头。 两人只带了紫薰和樱儿,留下月儿一个看家。 瑞王虽不爱花,却竟雇了一班好花匠,将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花团锦簇。 这花园奚月奴日常里虽然常见,可彼时她不过一个下人,只顾着埋头走路尚且不暇,没心思看什么花。 没想到自己也有能漫步花园,细细品鉴的一天。 万氏也高兴。她挽着奚月奴手臂,如她幼时一般只给她瞧,“那是团蔷薇,那是抓破美人脸,那是栀子……” “娘……”奚月奴突然叫道。 “什么?” 奚月奴双手抚向自己尚扁平的小腹,心中五味杂陈,“我会……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万氏顿住手上动作,看向自己女儿,突地眼圈红了,“孩子,委屈你了。” 两人一路行到荷花池边。 这个季节,荷花尚未含苞,水面宁静澄澈如碧玉。 微风袭来,只叫人觉得清爽宜人。 奚月奴声音轻轻的,“等孩子落地以后,娘,你还会来看我吗?” 她能想见,到那时候,她恐怕就会被栓死在瑞王府中,再也出不去。 “只要你想,娘就来。”万氏忙道:“娘在奚家赖了那么多年,陪了你弟弟、你爹那么多年,现在……也该多陪陪你了。” 午后的日光照在万氏脸上。 奚月奴甚至看得清她太阳穴处的青色血管。 恍惚间,只觉得像小时候一样。 她微微笑了,“娘……” 一句话未说完,眼角余光却见一道大红色的影子一闪,径直朝自己小腹撞来! 此刻奚月奴、万氏两个正站在荷花池边。 若是落水,不是玩的! 奚月奴身子一转。 就在那大红影子撞到自己身上的前一息,勉强躲闪开来。 可到底腰身拧了一下,腹中有些发痛。 她脸色苍白,只觉双脚都软了,“奚灵,是你?!” 她不是被禁足了吗?如何又放了出来?! 沈摧竟是连禁足都舍不得? 电光火石间,奚月奴后退两步,被紫薰扶住。 奚灵一击不中,抬头狞笑一声,伸出双手还要推搡奚月奴。 奚月奴身后就是水,避无可避。 紫薰又被她挡在了身后,干着急,使不上劲儿。 只剩下一个年纪小小的樱儿,根本拦不住。 眼看着奚灵又要撞上来。 “不准伤我的月奴!” 万氏厉声大叫,“来人!来人啊!有人要害王爷的血脉了!” 她口中一边凄厉喊叫,一边径直迎上奚灵。 “娘!” “老夫人!王妃!” “啊!” 万氏没有阻拦奚灵。 她是抓住了奚灵两条胳膊,抱紧了她。 两人一起滚落进了荷花池中! “娘!”奚月奴不管不顾便要下水救人,被紫薰、樱儿两个死命抱住。 她眼睁睁看着奚灵如疯了一般,入了水也不老实,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死命掐住万氏脖颈摇晃推搡。 万氏背后便是一块突出水面的大石。 娘的身子被奚灵抵着,撞上去好几次。 脸色眼见着白了。 “奚灵,你放开我娘!放开!” 万氏本就呛水,又被掐得上不来气儿,眼中却全是恨意。 奚灵仗着是嫡女的身份,欺负奚月奴已久。今日,她要给女儿报仇,给女儿报仇…… 好一阵喧哗,终于引来了王府下人。 众人纷纷下水。 先把浑身湿透,状若疯妇的奚灵拉扯了上来。 “贱人!贱人!该死!都该死!这下可好了,哈哈哈哈!” 奚灵厉声尖笑。 奚月奴只想给她一个耳光。 一只手刚高高扬起。 “住手!” 沈摧声音自身后传来。 奚月奴神色一变,不管不顾。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裹挟着多年来的恨意,抽在奚灵脸上。 竟直接把她打得两眼一翻,背过气去。 沈摧大步上前,一把拧住奚月奴手腕,“她是王妃!” 奚月奴红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沈摧,“那王爷罚我吧!处死我也成!” “你……” 沈摧话未说完,只听得下水救人的仆从们乱纷纷喊了起来。 “老夫人……呀,血!” 奚月奴猛地回头。 只见万氏面若金纸。 荷花池中,一摊血慢慢晕开。 “娘!” 第93章 万氏的选择 奚月奴猛地瞪大眼睛。 只见水中那一滩鲜红,直如盛开的红莲一般,格外刺眼。 她身子仿佛被人定住,发僵发冷,只能慢慢地转头。看向娘…… 被捞上来的娘浑身湿透,双眼紧闭,胸口仅余微弱的起伏。 脑后慢慢渗出血来。 “血!血!在那儿!石头上有血!” 樱儿跺脚狂呼。 奚月奴顺着她惊叫声扭过头去,只见荷花池中的太湖石,外耸的尖角上,一片鲜红。 胸口剧痛,眼前一黑,奚月奴身子摇晃着,险些跪倒。 被沈摧一把扶住小臂。 昏迷中的万氏被抬到了清澜院。 跑来给她看诊的,是前日那个老府医。 “老夫人呛了水,又受到些惊吓,这都还好……可脑后磕到了石头上,这、这怕是就……” 奚月奴拼命咬着舌尖,口内满是血腥。 她逼着自己保持清醒,逼着自己先不要哭。“大夫,您……直说,我受得住。” “若是……今夜不发热,熬过明日晚间,慢慢地养着,也就无碍了。” 奚月奴吃力地张开嘴,嘴唇翕动着,却到底不敢多问那一声,若是发热了,又该怎么办…… 到底还是老大夫先开了口,“不过……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若是、若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亲人,还是该先叫来,预备着。没准儿老夫人瞧见了,心里头高兴,这伤病就好了,也未可知。” 这话说得委婉至极。 奚月奴却全明白了。她身子摇摇欲坠,脸上褪尽了血色。 却被丫鬟们扶着,硬要她也歇在榻上,叫府医诊脉。 所幸这一番折腾,奚月奴腹中孩子到底没有大碍。 清澜苑众人一颗心刚刚落定下来。 只听得一边照顾万氏的樱儿惊恐道:“老夫人身上好热!这、这是烧起来了!” 轰隆一声巨响。 奚月奴宛如被一记惊雷直接炸响在耳边。 一时间,她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推开身边服侍的下人,踉踉跄跄直奔万氏榻前。 “娘!娘啊!” 万氏头上包裹的雪白纱布,已被止不住的血水侵染出大片夺目的红。 她脸色青白,双眼紧闭。 口中却不住地念叨着:“孩子,娘的心肝肉孩儿啊……” 奚月奴跪倒在床榻边。伸出手去,握住万氏烧得滚烫的掌心。 “娘,月奴在这儿呢,月奴在呢……” 可万氏听不见。 只见她眉心紧蹙,头不安地在枕头上转动,似在寻觅着什么。“我的、我的孩子……” 奚月奴张了张口,只觉满口苦涩。 是泪水流了进去。 她攥紧了娘的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去、去奚家……请奚宁远来……” 娘疼了弟弟一辈子,守了弟弟一辈子,最后想见的人,也一定是他。 奚宁远来得很快。 他满脸疑惑,似乎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是被奚月奴一把扯住,跪在万氏榻前。 抓着他的手,塞进娘手里握着。 奚月奴满脸是泪,“娘最疼的就是你,你、你……无论娘说什么,不能让娘留遗憾。” 奚宁远愣愣的。 奚月奴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叫娘!” 奚宁远:“……娘!” 姐弟两个一叠声地呼唤,万氏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高烧和疼痛让万氏两眼通红,蒙上了一层水意。认出窗前的两个人,万氏吃力地挑起唇角,面上现出慈和的笑意,“月奴,宁远……孩子,我的孩子。” “娘!” 万氏一手攥着儿子,另一只手伸向奚月奴。 奚月奴接住。 万氏颤巍巍道:“宁远,你、你要帮着你姐姐,护着你姐姐……” 奚宁远依旧愣愣的。他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嘴巴一张一合,好半晌吐出一句,“……娘,不然、不然您问问爹呢?” 提到自己爱了大半辈子的奚铭,万氏只是摇头,“他……他不成!他心里只有……只有金氏那摊家业……他、他不会真心帮你姐姐的。” “可、可是娘……” “听我说!” 万氏能感觉到生机正在从体内不断地流逝,她发了狠,一口打断心爱的儿子。 目光在两个孩子脸上徘徊。 万氏的心慢慢定了。 “宁远,”她用力摇着儿子的手,“我要你、要你答应娘,往后帮着你姐姐……若你姐姐生下瑞王府的血脉,你、你要竭尽全力,帮她坐上王妃之位!” “娘!” 奚月奴、奚宁远两人一起抬头,难以置信。 奚宁远:“娘是不是……失心疯了?!嫡姐还在呢,奚月奴怎么做王妃?” “我要你,答应我!” 万氏牙缝中都咬出血来,用力攥着奚宁远的手。 他被娘这副模样骇到,终是稀里糊涂应了一声“是”。 “还有、还有……”万氏撑着最后一口气,盯住奚宁远的脸,“若是你姐姐不想做这个王妃,想、想逃……远儿,你要帮你姐姐逃出去。” “娘……” 奚月奴再也撑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孩子,孩子,莫哭……” 奚月奴只觉娘那只枯瘦而温暖的手,松开了弟弟,正一下一下轻轻地摩挲着奚月奴头顶。 “月奴,娘对不住你……不知道你过得这样苦。你、你……你若是想走,想好了,娘不拦你了……只盼着你往后,都、都……好好儿的……” “娘……” 奚月奴哭的说不出话来。 一旁奚宁远却趁着万氏松开了他的手,从床榻边爬起,后退两步。 “疯了……你们都疯了。” 万氏吃力地瞪大眼睛,“远儿,你、你好歹是个男孩子,又被记做了嫡子……你姐姐她难,你帮帮她,帮帮她啊!” “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奚宁远捂着耳朵连连后退,“娘你知道,我也只是个记名的嫡子,主母根本不疼我,爹也素来不敢护着我。奚月奴要是跑了,我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娘,别逼我,别逼我啊……” 万氏凄婉地流着眼泪,“娘要是不在了,你的亲人,就只剩下你姐姐……” 这一句话似乎点醒了奚宁远。 “不,不是……”他脸上的惊惶犹豫褪去,看向万氏和奚月奴的眼神冷凝下来:“你们还不知道……” “姨娘,你说错了!奚家嫡女,瑞王妃才是我姐姐!” 说罢,扭头就跑! 第94章 娘不成了 “远儿,远儿……咳咳咳!” 万氏冲着奚宁远跑远的身子,伸出手去。 可终是够不到。 她的手无力垂下,磕碰在床沿上。 “娘……” 奚月奴心疼地捧起娘的手,将她滚烫的掌心,贴到自己脸上。 万氏吃力地喘息着。 高热正在一点点灼去她仅存的生机。 “月奴……以前,是娘错了,你若想走……就走吧。” “娘……” “若是不想走,呵……”万氏笑了,“娘这一条命,也足够把奚灵那个毒妇,从王妃的位置上拉下来……娘这辈子为你做的事不多,这是……是,最后一件了。” 心口好似被一双大手生生撕裂两半,难以承受的剧痛。 奚月奴拼命地抹着眼中泪水,只想看清娘的脸。 万氏:“孩子,无论你、你做什么选择,娘都希望你往后……平安顺遂,开开心心……” “娘,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奚月奴再没听到娘的回答。 她抬起头时,正看到万氏慢慢闭上了眼睛,口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呼出了一辈子的辛劳。 “娘!” 撕心裂肺的凄厉喊声中,奚月奴身子一软,失去了知觉。 “娘,娘啊……” 梦魇中,奚月奴似乎看到了娘的一辈子。 一辈子都被命运推搡着往前走,每一步都那么难。 娘为了她的孩子,已经尽了全力。 接下来,就轮到她了…… 再睁眼,眼前模模糊糊一张人脸。 “月奴你醒了!” 这声音是…… 温云羡! 奚月奴挣扎着坐起身,“小七!快去看看我娘,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她看清了,温云羡满脸悲戚。 “月奴,老夫人已经……不在了。” 预想之中的答案。 奚月奴身子晃了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娘她……是因为落水惊风,撞破了头……是吗?” “……是。头上的伤很重……老夫人临终前还能撑着清醒,已是不易。” “奚灵!” 奚月奴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恨意触目惊心! 娘是为了救她,被奚灵生生害死的。 她要她,一命抵一命! “月奴,你听我说,你先不要……” 可奚月奴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她一把推开榻边的温云羡,奔着门外就跑。 她要奚灵偿命,现在就要! 可人还未出清澜苑。 奚月奴便被下人们拦住。 “姨娘,不可!不可啊!” “姨娘该保重身子,腹中尚有王爷的血脉呢!” “王爷交代了,不许姨娘出去……” 奚月奴停住脚步,冷冷看向发声的下人,“你说什么?” 那婆子被奚月奴目光所摄,扑通一声跪下,“王爷说、说……不许姨娘出去……让姨娘好生、好生养胎。” “呵……” 奚月奴冷笑一声,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瑞王是要禁我的足吗?” “不、不是……这,自然不是……” 下人们矢口否认。 可奚月奴看得清清楚楚。她的清澜苑所有的门,都有人把守,被封得死死的。 下人们一张张脸都是朝里。 一双双眼睛都盯在她身上。 不是防着她,是防什么? “好,好极!当真是好极!” 奚月奴哼笑一声。 下人们正要围过来劝。 冷不防见奚月奴从头上拔下发簪。尖锐的那一头,直抵在自己细嫩的脖颈上,“让开!” 下人们似被吓傻了,没人答应。 也没人敢动。 温云羡从身后追上来,“月奴……” 奚月奴猛地回头,看向他的神情直叫人心碎,“你刚才去哪儿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娘……” “我、我……” 温云羡无言以对。 他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清澜苑赶。可中途,却被沈摧差人唤走…… 奚月奴看向那群泥塑的一般一动不动的下人,她惨笑一声,手中发簪放下。 正在众人松了一口气时。 奚月奴手中发簪抵着她胸口缓缓滑下,停在小腹处。 “姨娘,不可!” “呵……” 奚月奴笑了,“不放我出去,我就杀了……腹中的孩子!” 出得清澜苑,奚月奴叫众人不许跟着,她一步步地往奚灵的清音阁来。 她可以不要旁的,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奚灵的命,只要她那一条命,告慰娘在天之灵! 一步步行到清音阁。 穿过这院子里仙境一般美的亭台水榭,远远地便见花木扶疏中,半开着的一扇窗。 看清窗内景象,奚月奴身子一下子僵住。 那扇窗里…… 满面笑容的金氏,身边站着一脸欣慰的奚铭。 甚至,众人身后还站着刚才远远跑开的奚宁远。 众人簇拥着…… 最中间的奚灵。 她湿透了的枯黄头发披在身后,侍女正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用上好的绸缎擦着。 身上换上一套新装。 是大红色的珍珠滚边袄裙,裙边更坠满了珠玉,通身的富贵繁华。 她脸上,还笑着。 那么开心地笑着。 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盯着桌案对面的…… 瑞王沈摧。 他们才是一家人!好一幅合家欢! 奚月奴嘴唇都咬出了血。 她绕到门口,攥紧了发簪,直扑奚灵身上。 众人都被奚月奴吓了一跳。 奚铭口中哇哇乱叫着。 金氏却是直接扑上来阻拦。 “啪!” 一耳光抽在奚月奴脸上,她唇角立刻见了血。 金氏挺直了腰身,“好贱婢,你不想活了?!” 奚月奴眼中只有奚灵一个。她一把推开金氏,推得她后退几步,跌在奚铭身上,口中只是乱叫。 活不活的,奚月奴无所谓。 但她想要奚灵死。 现在就死! 奚月奴高高扬起手中发簪,直奔奚灵那跟细细的脖子而去! “住手!” 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奚月奴根本不加理会,继续向前。 冷不防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腰身,牢牢地禁锢起来。 沈摧在奚月奴耳边,“别闹!” “沈摧,还想要你的孩子,就放开我!让她给我娘偿命!”奚月奴拼命挣扎,“不然,我拼了一条命,也要把你血脉一起带走!” 沈摧身子一僵。 他低头看向奚月奴。女孩满脸都是泪,头发凌乱地覆在面上,却挡不住她眼中深深的恨意。 那是刻骨铭心,非要毁灭不可的恨。 沈摧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 一旁,传来金氏冷笑:“奚月奴,你还以为只有你肚子里怀的是宝贝疙瘩?还敢拿出来要挟!” “我告诉你,你再如何,怀的不过是庶子!” “我的灵儿,堂堂正正的瑞王府,腹中可是怀上了瑞王府的嫡子!” 第95章 她是一条贱命,死不足惜 沈摧只觉怀中不断挣扎的女孩身子一僵。 他甚至能感觉到,奚月奴体内所有血液都在这一刻凝住。他紧紧抱着的腰身,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量。 “奚月奴……” 女孩看都不看他,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奚灵。 奚灵满脸得意的笑,与奚月奴对视了片刻,又低下头去,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尚扁平的小腹。 “宫中贵妃娘娘特别看重这个孩子。也对,毕竟是嫡子,往后要承袭王爷爵位的,和庶子到底不一样。” 奚灵话音刚落,金氏上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向奚月奴,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嘲意。“有些人啊,费尽心机,可惜到底是少了一点运气。谁叫……她出身下贱,就算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又能如何……” 她正得意扬扬说着。 奚月奴被沈摧抱得很紧,腾不出手来。 却是对着金氏凑过来的那张脸,狠狠地啐了一口。 “……啊!” 金氏伸手摸上自己脸颊,掌心一片潮湿。 她气得高高扬起手,“今日就教训你这个贱人!让你分清楚这王府中谁贵谁贱!” 奚月奴凛然无畏,扬起下颌,一双通红的眼睛等着金氏。 金氏巴掌刚要落下。 “够了。” 沈摧短短两个字,一下子定住金氏动作。她这才想起来,这里是瑞王府,奚月奴如今是瑞王身边有名有姓的人了。 她再打不得。 不甘地垂下手,金氏面色阴沉,眼底横纹肌难以抑制地抽搐。 难道,非得这样算了? 身后传来奚灵柔柔的声音,“王爷,月奴妹妹想是新丧了姨娘,虽然不值什么,却到底心中悲痛。这次冲撞妾身,也算情有可原。” 她目光居高临下,施舍一样对着奚月奴微微一笑。 “妾身如今与从前不同了,要给腹中的孩儿积福。就叫月奴妹妹跪下,向妾身与妾身的娘磕三个头,今日的事,就算是过了。” 她顿了顿,又掩口一笑,“也算是……她肚子里的庶子,见过妾身肚子里的嫡亲兄弟。” 沈摧没有说话。 手上动作却放松了些。 奚月奴知道,这是男人默许的意思。 也是。奚灵才是瑞王心尖尖上的人。 在她和她腹中怀着的嫡子面前,自己和自己的孩子算什么? 大概算一个笑话。 “咳咳……”许久不曾说话的奚铭开口,他看向奚月奴,眼中全是责备,“奚月奴,你嫡姐的话,你没听到?她不计较,已是你天大的福分了。还不快磕头认错?” 沈摧松开了奚月奴。 显是叫她跪下的意思。 “奚月奴,你……” “哈哈哈哈哈哈……” 女孩口中一串笑声,直接打断了沈摧的话。 她笑得自己都有些站不住,很怕冷似得抱着自己的双肩,摇摇晃晃。 奚铭生怕奚月奴再惹出些什么,起身怒斥道:“你笑什么?爹说的话,你没听见吗?!爹在家是怎么教你的?快……” “爹……” 奚月奴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 奚铭一愣,心中涌起一股子说不清楚什么感觉。 这还是……奚月奴第一次,唤他爹。 是要求情吗? 下一刻。 奚月奴:“爹,我娘她……没了。” 她面上倔强的神情还在,眼中却慢慢流下泪来。 奚铭一愣。万氏死了,他自然也痛心。可是…… 奚铭:“那、那也是她咎由自取!她可是险些伤了王妃腹中的嫡子,只是叫她一死抵命,是便宜她了!” “呵呵……” 奚月奴看着奚铭,和躲在他身后懦懦地一句话都不敢说的奚宁远。 还有一旁的奚灵、金氏。 她们那挂着得意笑容的脸,好似旋转着逼近过来一般。 奚月奴又转身,看向沈摧,“王爷,我娘去了。” “奚月奴,你……节哀。” 沈摧皱眉,向她伸出手。 “啪!” 直接被奚月奴重重拍落! 奚灵脸色剧变,“你这贱婢,你竟敢伤王爷!你……” 奚月奴在众人中间,站得直直的。她仰头,泪水顺着脸颊淌到下颌,一滴一滴地洒落在衣襟上,留下点点深色痕迹。 她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口中叱骂着逼近。 最后,她看向沈摧,“我娘死了,我在这世间,再没什么可怕的了。我这一条贱命,能换她的命,我值得!” 沈摧眸光一厉,“奚月奴,不可……” 奚月奴凄然一笑,径直向奚灵冲去! 她才不管她肚子里怀着什么金贵种子,她只要她给娘偿命!她奚月奴既然要杀奚灵,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就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道找娘去! 一起死! “啊!” 众人慌乱惊叫声中。 沈摧身形掠出,瞬间就挡在奚灵、奚月奴中间。 瑞王妃有孕,此事已经报进了宫中。若是在奚月奴手中出事,怕是奚月奴也不得活了! 可奚月奴不管不顾只往前冲。 不能再让她这么闹下去! 沈摧扬起手,对着奚月奴后颈,重重砸了下去。 奚月奴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沉浮浮。 睁开眼,眼前的依旧是清澜苑卧房的床帏。 几乎是醒过来的瞬间,那些痛苦的记忆就立时出现在眼前,一遍遍地反复回放。 “娘……对不起……月奴无能,月奴没能给你报仇……我什么都没做到……” 她最后的记忆,就是后颈的剧痛。 既然她是被沈摧打晕了,那奚灵现在,一定还好好活着呢。 她……真没用。 泪水从肿胀的眼眶中流出,顺着眼角直直坠下。 白如冷玉的指尖,轻触上了那颗泪滴。 奚月奴一惊,身子一下子从床榻上支起,“瑞王……” 她远远地躲了开去。 沈摧垂下眼睫,看着指尖那一抹湿意,最终捻了捻手指。 他从奚月奴床榻边起身,再看向她的目光已是转冷,“你闹的这么一场,所幸腹中胎儿无事。” 孩子没事。 可她娘已经死了。 奚月奴冷笑一声,笑出了眼泪,“王爷以为我在乎腹中这个孩子?” 她看向床帏,一眼都不愿意再看沈摧。 耳边只听得沈摧深吸一口气,极力隐忍着怒意一般,“温云羡那儿有一种药,可以叫人吃了,整日昏睡,却不妨碍腹中孩儿生长。” “本王一句话,就可以让你一直睡到生产,你想那样吗?” 第96章 让她忍忍 奚月奴自然不愿意。 这和昔日里,沈摧用铁链子把她锁在床榻上,有什么分别? 更别说,睡上十个月后,孩子出世,她再没有依仗。 奚灵那边,怕是也快要生了。 瑞王妃生下孩儿,怕是往后位置只会更稳。她怕是再也报不了仇了。 沈摧盯着奚月奴,不放过她面上每一个细微表情,“说话!” 双手攥紧身下锦被。 “我……不愿意。” “既然不愿意,奚月奴,你知道该怎么做。” 不等奚月奴回答,沈摧起身离去。 奚月奴含恨看着男人的背影。 奚灵该死,难道沈摧就无辜吗? 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沈摧放任奚灵为所欲为,放任奚月奴的娘被害死。 奚月奴恨他。 恨他们所有人。 沈摧的背影却似乎感觉到了奚月奴的目光。临出门前,他脚步顿住,“你娘的事……往后再说。” 奚月奴几乎要冷笑出声。 这般敷衍。 娘那是一条命啊!只换来一句“往后再说”。 奚灵性子那般跋扈,若让她好好生下孩子来,地位稳固。 奚月奴还有什么往后?什么都没有了! 没听到奚月奴回应。 沈摧又道:“奚夫人要留下照顾王妃腹中那一胎。本王不许她们往里的清澜苑来,你也不要出去,惹是生非。” 这不就是……禁足吗? 奚月奴没说话。 沈摧轻叹了一声,“你娘的丧事……你和你弟弟商量着办。若是缺什么少什么,来和本王说。不要去烦王妃。” 当日下午,奚宁远就畏畏缩缩地来了。 一起来的,竟还有奚铭。 两人进得奚月奴厅中,便自顾自坐下。 奚铭看着奚月奴冰冷的神色,缓了缓语气开口道:“你娘就这么没了,爹心里也难受。可你和嫡姐如今都是有身子的人,你就忍忍,切记不可再胡闹。” 奚月奴一言不发,只低头看着自己指尖。 “爹和你说话呢。奚月奴,你听到没有?” “爹?” 奚月奴轻声笑了。 她抬眼看向看向奚铭,“你算什么爹?” “你……”奚铭脸色涨红,“你这孩子,怎么跟爹说话呢!” “你只是奚灵的爹,什么时候做过我爹?什么时候做过我娘的正经夫君?” 奚月奴冷冷笑道:“金氏将我娘贬妻为妾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那对母女从小虐打到大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娘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 她一句句逼问,眼眶涨得通红,“现在,你不过是知道我怀上了瑞王的血脉,赶到我跟前叫我认爹!奚铭,我告诉你,爹这个字,你从来不配!” 在家中时,奚铭一向与奚月奴很少交流。 从未听她说过这么一大段话。 一时之间愣住,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 倒是一旁的奚宁远跳出来,“奚月奴,你忤逆!不孝!” 他张着嘴还要再说什么。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直落在奚宁远脸上,把他打得别过头去。 奚月奴起身,指着奚宁远,一句句直问到脸上来,“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孝字?娘临终时,你跑到哪里去了?去金氏、奚灵跟前谄媚了,是不是?” 她手指凌空点着奚铭、奚宁远两人,“你们两个都是一路货色!都对不住娘!我腹中这个孩子,你们谁也不用惦记!他若生得下来,一朝得势,我必叫他杀了你们,以告慰娘在天之灵!” “你大逆不道!” 奚铭气得狠了。 竟四处寻觅棍棒一类的,只想要往奚月奴身上招呼。 可还不等他找到。 一盏滚热的茶,兜头泼在他脸上。 “啊!” 奚铭烫得面皮发红。 还来不及反应。 “哗啦!” 奚月奴直接掀了奚铭、奚宁远身前的小桌。桌上茶壶、茶盏洋洋洒洒,摔了一地,化作无数碎片。 奚铭无能大叫:“你、你这个逆女,气死我了!” “那你就去死啊!” 奚月奴拼尽全身力气,大声喊出,“你去死,下去陪我娘啊!” “你、你……” 奚铭气得浑身哆嗦。他没寻到什么趁手的东西,最终只能对奚月奴挥起耳光。 奚月奴挺直了身子直接迎上去,“你碰我一根手指,奚铭,我就让你知道,是你的命重要,还是我腹中孩子的命重要!” 奚铭自然知道谁更重要。 可他当爹的人,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如何容得下奚月奴这般挑衅? 一时间面子下不来。 两相僵住了。 一旁,奚宁远懦懦开口,“二姐,是你……误会爹了。爹刚才,花了好大力气,让主母和嫡姐消了气,是担心你,才、才来看你……” “不用你担心!” 奚月奴一口截断奚宁远的胡话,“我和奚灵的事,用不着你们管。” 她根本无所谓腹中的孩子,奚灵别想生! 奚铭见无论如何都说不通,愤愤地拂袖离去。 剩下一个奚宁远。 他想走,又有些不敢。见奚铭走得远了,才压低声音,“二姐,娘临终说的那些话……我害怕,我不敢……” 什么帮奚月奴当上瑞王妃啊。什么帮奚月奴逃跑啊。 那不是要他奚宁远的命吗?他做不到。 他还想活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呢。 “娘的话,你不必当真。” 奚月奴冷冷的声音响起。 奚宁远竟打了个寒战,“二姐……” “我不是你姐,你姐姐是瑞王妃。”奚月奴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洒在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脸上,“我……不会走的,也不会让你协助。你放心。” 奚宁远这才点点头,放心地去了。 奚月奴从他背影收回目光。 娘没了。 她不走了,她要留在这瑞王府里。就算搭上自己一条命,也要奚灵为娘偿命! 之后的几天,王府里甚是安静。 奚铭似乎真的劝住了金氏和奚灵,没来找过奚月奴麻烦。 只是刚热闹了几日的清澜苑却沉寂下来,远远不如往日了。 原因很简单。 从前奚月奴腹中怀的是这瑞王府里金疙瘩一样的宝贝儿,自然众人趋奉。 可现在,人家正经王妃也怀上。 奚月奴腹中这个,就不值什么了。 赏赐依旧流水一般从宫中出来,只是大部分都去了王妃的清音阁,只有个零头到了清澜苑。 宫中虽两边都有赏赐,王府中却人心不平。 不出几日,清澜苑的衣食住行竟都短下去了一大截儿。 有些下人原本是奔着奚月奴得宠,才使了银子进清澜苑伺候,现在统统傻了眼。越是短衣少食,就越是懈怠,害得紫薰日日都与她们合气。 一日,奚月奴想喝些淡茶。 紫薰招呼月儿伺候,谁想月儿径直顶了回去,“从前的好茶是宫中赏的,如今早就用完了。主子想喝,求王妃的赏去啊!” 第97章 见鬼 “你胡说什么?!” 紫薰变了脸色。这丫鬟竟让奚月奴为了一口茶去求奚灵,这不是刻意挑衅,是什么? 可不等紫薰再开口教训,月儿竟脖子一梗,“奴婢说错了什么?没有那通天的本领,就别自己住一个院!如今累得咱们饭都吃不饱,这又是何必?” 紫薰气急了,“主子什么时候累得你们这群下人吃不饱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月儿双手叉腰,对着紫薰扬起脖颈,还要吵嚷。 冷不防眼角余光里瞧见奚月奴面色淡淡地站在檐下,正看过来。 她那眼神…… 不像怀了身孕的妇人,倒如幽魂一般。 月儿脊背窜起一股子冷意,闭上嘴,不敢再说了。 紫薰刚挨了这好一顿气。不想半日后,小厨房里上值的闫二家的找到她,满脸愧疚,“紫薰姑娘,劳驾你,告诉主子一声。老奴被王妃调回大厨房,往后,怕是不能再在清澜苑伺候了。” “你与我家主子一早交好,竟连你也要走……” 闫二家的红了红眼眶,“老奴也是迫不得已……” 王妃的调动,岂容她一个下人说不愿? “你的话,自己跟主子说去。” “可、可是……” “主子如日里待你不薄,要走了,你怎么也该亲自跟主子说一声。” 无奈,闫二家的只得跟着紫薰进了奚月奴房中,将自己要走的话,又说了一遍。 奚月奴听了,只是淡淡点头,“辛苦你了。” 她叫紫薰拿了银子赏给闫二家的。 “王妃知道你昔日与我交好,恐怕回了大厨房,日子也不会有多好过。你千万小心,保重自个儿身子。” 闫二家的红了眼眶,颤颤巍巍去了。 一旁,紫薰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带了些哭音。“王妃也太过分了些,咱们这清澜苑伺候的人手,这几日她一批一批地往外调,如今本就不剩几个,现在连小厨房都要裁撤下去。这往后……” 奚月奴抬眼,“已经走了几批人了?” 紫薰声音一滞,“……是。”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怕主子难过,就不曾说……” 紫薰本以为奚月奴还要追问。 不想她只是垂下眼睫,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再有走的,不用拦着,你自从我私库里支银子赏下去便是。” 紫薰无奈,只得应了一声“是”,默默地走了。 另一边。 清音阁中。 奚灵许久没过过这么畅快的日子了。 娘用过的老大夫果然不错,几服药下去,还真叫她一下子就怀上了。 且她也没有寻常夫人害喜想吐的毛病,每日只觉精神极好,竟比没怀孕的时候,身子更觉爽利。 只是或许因为金氏陪伴自己住在清音阁,沈摧反而来得少了。 “娘,您也不用就这么日日陪着我。如今,万氏那贱人没了,正是娘好好和爹和缓关系的时候。” “你爹他不值什么。现在最重要的,就只有你和你腹中的孩子。” “这孩子,我定会护着他好好儿地生下来。只是……那奚月奴可恶。她肚子里那个,还是早些处置为好。” 金氏拧眉,“灵儿,娘就是怕你做傻事,才留下来看着你。” “娘,你怎么替那贱人说话?” “娘怎么会替那个贱人说话?娘是担心你!”金氏怜爱地摸了摸奚灵小腹,“你这孩子身子本来就弱。大夫不是说了,叫你一旦怀上,就要全副精力安心养胎,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贱人的孩子落地,做庶长子?那在这穆京之中,灵儿的颜面还往哪里搁……” “灵儿!”金氏一把抓住奚灵的手,用力攥了攥,“她奚月奴怀的,未必是男孩儿。若到时候生下来个丫头,有不过是和她一样的贱种,没什么可怕。” “要真的是男孩呢?” “真是男孩也不用怕。”金氏轻咳一声,一挥手斥退了屋里伺候的下人,“等月份再大些,娘有法子诊出她怀的是男是女。如是女胎,放着不用管就行。若是男胎……” “若是男孩儿,断断不能叫他出世,碍我孩儿的事!” 金氏张了张口,到底把唇边的话咽了下去。 罢了。 只要自己女儿高兴,想着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奚灵见娘没有反驳自己,眼眸中带上了喜意,“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好,好……就听灵儿的。” 下一刻。 奚灵向门外:“摇光!进来伺候!” 金氏面色微沉。 好一会儿,门外寂静无声。 奚灵却似真的见了摇光似的,“你又跑到哪里去偷懒?快给我煮茶!要宫中赏下来的,听到了没有?” 见女儿对着空气发号施令,金氏脸色越来越难看。 摇光已经死了…… 死因虽被她和奚铭遮掩了过去,且瑞王也没有细查下去的意思。就算这么揭过了。 可女儿却日日都能看见,好似摇光还活着一样…… 金氏再也忍不住了,她伸手按住奚灵腕子,想了想,到底还是柔声道:“娘叫人把那个老大夫送进来,给你安胎,可好?” 奚灵犹豫了一下,“可王府中有温云羡,他是神医……” “他再是神医,不也没调理好你的身子?还是用咱们自己的人,安心!” 第二日,老大夫被接进瑞王府,给奚灵诊脉。 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指,“无妨。这一胎甚稳,王妃好好养着便是。只是切记多思劳心。” 奚灵赏了他不少东西。 金氏亲自送他出清音阁。 到了背人处,金氏脸色才沉下来,“王妃到底怎么样了,说实话!” “王妃气血本就较常人弱,性子怕也执拗。如今怀上,通身的气血都蕴养胎儿去了……偶尔发些癔症,也是有的。” “癔症?” 那不就是……要疯了? 金氏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可有法子医治?” “有……是有。” “但说无妨。只要灵儿的病能好,怎么我都愿意……” “治癔症最要趁早,越早治越能好。只是……只是要治着病,需……打掉腹中孩子。夫人可舍得吗?” 第98章 求你给我 “什、什么?你说什么?” 金氏眼睛猛地瞪大,一时间连呼吸都滞住。 那老大夫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等着她做出最后的选择。 保女儿,还是保女儿肚子里的那个尚未降世的孩子。 金氏锦缎云袖下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指筋骨牵扯着心口,一阵阵发痛。 “若是、若是等王妃诞下孩儿再治……就真的不行吗?” 这话问出口,其实金氏自己也知道答案。 果然,那老大夫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妇人孕子,要九十个月,方能瓜熟蒂落。这……时间太长了,到时候王妃的癔症发展到什么程度,老朽也无法预知。只怕是……是积重难返了。” 金氏身子剧烈地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苍天不公!灵儿她好容易怀上了孩子,怎会、怎会如此啊……” “无论如何,还请夫人早做打算。王妃这病……拖不得。” 金氏一颗心似被扔在油锅中反复煎煮。 她无法抑制地想到…… 她那曾为帝师,曾权倾朝野的爹,是如何…… 驾鹤西去的。 老爷子死得太不体面。除了金家人,没什么人知道真相。 可这、这疯病,怎么就越过了自己,非就遗传到了她可怜的灵儿身上啊! 让她这个当娘的,如何选择? 她自然是最疼女儿的,希望女儿好,可是…… “夫人?” 见金氏长久不语,老大夫忍不住开口,“您到底是……” 金氏脸色苍白,无比艰难地开口:“保……保王妃……腹中的孩儿。” 老大夫微微一愣。 金氏上前一步,枯瘦的双手从衣袖中伸出,紧紧攥住大夫胸前衣襟,“我要你保住我女儿的孩子!无论如何,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这……是、是……老朽必将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金氏胸口剧烈起伏着,“还有,我女儿的病……你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 “是!” 待老大夫离去,金氏再也忍不住,眼眶中泪珠滚滚落下。 又被她狠狠抹去。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爹的病,到了八十七岁才慢慢发作起来,灵儿她……她就算有什么,也不会这么早……她还不到二十岁啊!等生下孩子,等她生下这个孩子……金家祖传的秘方,定能压住她身上的病,保住我的灵儿……” “娘,您在这里做什么呢?怎么半晌不回来?” 奚灵的声音,自金氏身后脆生生响起。 金氏身子一颤。她迅速调整好脸上神情,慢慢转过身去,“娘在呢。娘一直在这儿,守着你。” 另一边。 清澜苑。 奚月奴初初有孕,又刚经历过生离死别,身子诸多不适。 因头晕险些跌倒。 身边伺候的下人都吓坏了。 若这未来的王府侍妾在自己眼前出事,那他们往后也不必待在瑞王府了。如今宫中的太医是请不动了,只能私下里地请了温云羡来看诊。 屏退从人,遣紫薰在门外守着。 奚月奴从床榻上撑起身子,“小七,帮我。” 温云羡面上闪过愧疚之色,少不得耐心安慰,“月奴,你现在若是没了附中这孩子,怕是……处境更加艰难。” 他顿了顿,眼睛骤然一亮,“莫非……你依旧想离开王府?若是你还想走,我、我可以……” “我不走。” 奚月奴淡淡打断。“奚灵欠了我娘一条命。我为人女儿,怎么可能放过她,说走就走?” “可是如今她也怀了身孕,且不说瑞王待她如何,单说宫里,就十分看重这个孩子!如今虽只给了些赏赐,可据说贵妃已经开始选拔老成持重的宫女、嬷嬷,要从宫中派到王妃身边伺候呢!如今她被护得极好,众星拱月一般。你要对她下手,这……这恐怕不成!” 奚月奴面容十分沉静,“小七,所以才要你帮我。” “可你要的,是落胎药啊!” 温云羡实在忍不住了,“你和王妃都是初初有孕,正是胎相最不稳的时候,哪里经得起折腾?” “你听我说。” 奚月奴攥紧温云羡袖角,压低声音:“我要药是那种吃下便有些反应,但又不至于真伤了孩子的。” 她盯紧温云羡双眼,“可能做到?” 温云羡微微一愣,看向脸色苍白,眸子闪闪发亮的奚月奴。 两人结识十数年。在他的记忆中,奚月奴虽然自幼性子倔强,但一直心地善良,从未伤害过别人。 如今,却要谋算自己腹中的孩子。 ……这瑞王府,把她逼成了什么样儿! 温云羡缓缓道:“你说的那种药……这只需要改动成方中的一两味药即可,倒是不难。可你拿这东西,到底是要干什么?” “既然不难。小七,求你给我。” 温云羡多少猜到奚月奴用途,十分犹豫,“可……” “小七,我在这王府之中,总要有自保之力。你说对吗?你说王妃如今势重,但她所倚仗的,无外乎就是高贵的出身,和……”奚月奴冷冷一笑,“瑞王的宠爱罢了。” 温云羡不语,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奚灵的出身改不了。那我便要试试,她在瑞王心中,到底重要到何等地步。” 奚灵从前虐打奚月奴,瑞王素来视而不见。奚灵又指使下人火烧品红院,葬送了那么多条人命,瑞王也不过就是笑笑就过了。 如今奚灵还是风风光光地当她的王妃。 不过是因为,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 若是奚灵对瑞王最看重的子嗣下手,那又当如何呢? 反正她奚月奴这一身一命,都可以豁得出去。只要……奚灵去死! 奚月奴从温云羡手里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如愿以偿。 她收好那只小小的纸包儿,随即唤了紫熏进来,“将清澜苑所有下人叫来,我有话说。” 曾经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清兰苑,下人经过王妃几次抽调,如今不过剩下小半儿。 连个小院儿都站不满。 奚月奴站在檐下,淡淡向众人开口:“如今我的近况,各位也都看在眼里。若还愿意留下伺候,我也没有什么好答谢的。若是有什么其他前程可奔,到紫薰处领些碎银,便去吧。” 话音落下,众下人面面相觑。 月儿开口:“这是……不要我们了?” “呵……” 奚月奴轻笑一声,“我不过也是丫鬟出身,如今又是这般境况,焉知道还爬不爬的起来?诸位跟着我,只怕平白受我连累。” “可、可……没有王妃的调令,我们也没什么好地方可去。” 奚月奴笑了,“我倒是给你们找了个好去处,只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去?” “什么去处?” 奚月奴抬起眼,目光越过自己院中扶疏的花草,看向远方一处庭院。 “明汐阁。” 奚灵有孕这段日子,想必那侧妃明如玉的日子也不好过! 第99章 本王护着你 奚月奴猜得对。 明如玉这段日子,简直过得如堕冰窟。 她本有代替主母,主持中馈的权利。可如今奚灵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揣上了瑞王的种。 这下,那清音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明如玉也不得不忍着恶心,亲自登梯子,去给她摘下来。 且从前素来没精神头管事的奚灵,这几日更跟打了鸡血似的,非要指挥人员调动,给明如玉添了不少麻烦。 可人家是正牌王妃,如今又怀上了,腰杆子不知有多硬。 为了保住自己掌家的权利,明如玉不得不忍气吞声,不跟清音阁的人有什么正面冲突。 可她也知道。 现在是如此,等到那奚灵诞下孩子,腾出手来。 她明如玉的掌家之权,还不知道握不握得住呢! 这还不止! 自打奚月奴和奚灵有孕,宫中每每来人赏赐,莫不要顺道到她的明汐阁一趟。 不为别的,只为了替贵妃娘娘申斥: “奚家的那么没用的人都怀上了,你为何还是肚皮平平?空枉了本宫为了你的一番筹谋!” 明如玉气闷得不行。 也只能乖乖挨骂。 更别提明家听闻这消息,也一早派了明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进来细问明如玉。从丫鬟口中问出,得知她嫁进瑞王府这么久,还不曾侍过寝,那脸色黑的…… 明如玉不想回忆。 至于瑞王对她的态度,简直就是视若空气,令人心寒。 明如玉依在窗边,正满心烦躁。 红绡报进来:“小姐,清澜苑二十几个下人找到咱们这儿来,求咱们给他们重新安排个好差事呢。” 明如玉一愣。 这几日,清澜苑里得用的下人,都被王妃抽调得七七八八。 如今,剩下的这十之一二,奚月奴竟也保不住了吗? 明如玉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她低头沉吟了片刻,“人先收下,叫他们等着。本侧妃去一趟清澜苑。” 奚月奴被禁足,出不来,她只能亲自过去一趟。 前几日热热闹闹的清澜苑,如今冷清寂静。偌大的一个花园里,伺候的下人稀稀疏疏,一派衰败得几乎维持不下去的模样。 明如玉不觉皱眉。 待见到奚月奴,她更是忍不住,“出身不行,就是见识短浅,也没有手腕。就算被王爷扶成通房、侍妾又如何?还不是连自己的下人都管束不住?” “总归是有好处的。” 奚月奴轻轻笑了,“至少侧妃见了我,不至一上来就喊打喊杀。” “那怎么了?”明如玉嗤笑一声,“你就是勾引摧哥哥,如今不过是勾引成了,爬了上来而已。” 奚月奴垂下眼睛,没有反驳。 明如玉:“不过,你也是当真没用。王妃肚子里怀的,是摧哥哥的骨肉,可你也是啊!竟被她整治得毫无还手之力。奚月奴,本侧妃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你骗我要出瑞王府,结果却赖着不走,这事儿我没有忘。你若再这般没用,失了摧哥哥的心,我也不会再容你……” 奚月奴抬头。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指着自己心口,“我?瑞王的心?” “你不承认也没用。本侧妃亲眼看到,摧哥哥帮你裹伤。”明如玉伸手指了指奚月奴肩膀那一处箭伤,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黯然,“我从未见过摧哥哥这样待人……” “呵……” 明如玉稍显落寞的声音,被奚月奴一声突兀的轻笑打断。 脸色涨得通红,明如玉:“你笑什么?” “侧妃,你怕是还不知道那一处伤,是怎么来的吧?” 明如玉一愣。 这她倒不曾想过。 奚月奴:“是你的摧哥哥,亲自用劲弓射的。” 明如玉瞪大眼睛。 她嘟囔着:“那也、也……定是你气到了摧哥哥,他才会这般……” 奚月奴不愿再无谓地讨论这些。她截断明如玉的话,直截了当:“侧妃可有想过,若是叫奚灵生下王府嫡子,以她的跋扈,你我往后都没有容身之地。” 这话明如玉只觉刺耳。 可也不得不承认,奚月奴说得是实情。 现在,她的处境已经够难的了。等奚灵生下孩子,她明如玉怕更是要靠后。 她有些丧气,“我知道你怎么想。可我,为何要帮你?” 这便是要报酬了。 奚月奴垂下眼睫。 她什么都没有,清澜苑的一切,都是沈摧给的,随时都能收回去,根本不是她的东西。 更打动不了明如玉。 她唯一拥有的就是…… 奚月奴双手下意识按向小腹,毅然决然:“若我平安产子,情愿养在侧妃膝下。” 明如玉猛地抬头,“我才不要你的孩子,我要……”自己生。 身边红绡猛地一扯明如玉衣袖,附到她耳边苦劝。 明如玉脸色变幻。 好半晌,她才拧着眉毛,“你……要我如何帮你?” “要借侧妃人手一用。” 明如玉走时,奚月奴亲自送出来。 看着花园里忙忙碌碌的月儿背影,奚月奴轻笑一声,“她竟没走,倒真是个忠心赤诚的。” 傍晚时分。 沈摧下朝回来。 这几日来,他已经习惯,自清澜苑门前绕行一下,再回自己书房处理公务。 那里面,住着她,和她腹中,他的孩子。 他不能不在乎。 只是近日,宫中人来来往往,在清澜苑出入得太过频繁。 保不齐里面没有皇后,或是恪王安插进来的人。沈摧不得不防。 今日,刚路过清澜苑,远远地便听得院里竟扬起一道声音:“贵人主子,宫中太医可说了,如今您心绪郁结,若不开解,恐怕对腹中胎儿不利。这秋千架,是奴婢们供奉的,若能得您一声笑,也算是奴婢们的功德了。” 没听到奚月奴答应。 沈摧心口却是一紧。 秋千? 奚月奴一个初初有孕的人,如何玩得了那个? “不成!” 沈摧忍不住出声,一步跨进清澜苑去。 果见花园中,已经高高地立起了一架秋千。 奚月奴一身素白衣裳,已被丫鬟们扶着,站上了踏板! 沈摧大步过去,修长有力的手指,一下子握紧秋千索,“你如今,身子受不住这秋千……” 他站在奚月奴身后。 奚月奴一仰头,一张小脸正对着沈摧。那张脸苍白得几近透明,眼尾一抹嫣红,想是这几日哭的…… 晚风吹来,脸颊边凌乱的发丝,切割得奚月奴眼中神情,更为破碎。 她没有反抗,只淡淡掩去失望: “王爷不喜,奴便不用了。” 说罢,便要起身。 沈摧大手一下子包裹在奚月奴原本握住绳索的手上,不让她松开。 “你实在想玩……本王护着你便是。” 第100章 他的心乱了 奚月奴大眼睛慢慢地眨了眨。 正在沈摧觉得,她要开口拒绝时。 奚月奴:“那便……劳烦王爷了。” 清澜苑一众侍女看着,两人面对面一起站上了秋千踏板。 那踏板不过几寸宽窄,奚月奴要站稳,只能紧紧贴着沈摧身子。口中温热的气息,直扑男人心口。 沈摧轻咳一声,“你若是怕,可抱紧本王。” 奚月奴别过脸去,一双手依旧用力地攥紧两条秋千索,“奴不怕。” 沈摧叫下人,自他身后用力地推。 两人荡起。 待秋千稍稍高了些,沈摧便不许下人近前。他一面腰腿发力,控制着脚下踏板高高荡起。 一边护着身前女孩那单薄的身子。 即便是踏板之上的方寸之地,又高高地悠荡在半空中。 奚月奴双手死死抓着绳索,竭力站直,没有靠在沈摧身上。 可那踏板到底飞在半空中,奚月奴素白的衣裙高高飘起,轻拂在沈摧身上。 如一只小手挠在心里。 痒痒的。 风声呼呼地过耳。 隔开下人们齐声叫好的声音。 恍惚间,沈摧只觉天地间,只有自己和奚月奴两人,心跳渐渐响成一处。 不。 还有他们的孩子,孩子…… 下一刻,沈摧看向奚月奴。 却只见女孩脸色异常的苍白,眉心紧紧地皱在一起。 是怕了,还是? 沈摧心口好似被重重捏了一下一般,“你……身子不适?” 奚月奴咬唇,不说话。 身子却软了下去,脸颊轻轻贴在沈摧胸口。 眼见着秋千停下尚需些时间,沈摧忍不住了,他一手揽住奚月奴腰身,“别怕。” 身子腾空而起! 奚月奴便是不怕,猝不及防地身子被抛到了半空,也下意识惊呼一声。 双手紧紧抱住沈摧。 疾风吹过脸颊。 奚月奴的白衣,和沈摧猩红色的袍角纠结在一起。一时难以分开。 不过瞬息间,却好似过了一辈子那般漫长。 沈摧抱着奚月奴落地,下人拥上来。 只听得一道女声尖叫:“血!贵人裙子上,有血!” 沈摧一颗心重重往下沉去,“来人!传府医……不,去叫温云羡来!” 此刻,他只觉心口火烧火燎,又悔又怕。 刚才就不该纵着奚月奴,玩那秋千…… 温云羡很快提着药箱来了。 一进清澜苑,打照面看到沈摧脸色,温云羡一愣。瑞王脸色黑沉,衣袖下的手指无声攥紧,隐约透出手背青筋。 沈摧这是…… 担心奚月奴? 不及多想,温远羡便被下人带到奚月奴跟前。 此刻,奚月奴脸色苍白,眉毛紧皱,裙摆上一点点血迹。 她双手按在小腹上,忍痛虚弱道:“我的孩子……我腹中的孩子,怎么样了?” 温云羡飞快地对奚月奴眨了眨眼,才起身向沈摧道:“王爷,奚侍妾这是……服用了落子汤。” “什么?!” 温云羡:“幸亏用的量少,我又算来得即使。待我开几副药,再配合施针,把毒性都清干净,就无碍了。” 沈摧面色黑沉,“去吧。” 温云羡退去外间开方。 沈摧一挥手,奚月奴卧房里伺候的下人一个接着一个躬身退出。 临走时,紫薰有些担心地看了床榻上的奚月奴一眼。 却只见自家主子静静低着头,浓密的睫毛蝴蝶翅膀一般垂下,将眸光遮了个严实。 众人都退出后,屋内静静的。 沈摧骤然发难:“你还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前有那麝香香囊,后又有落子汤。 亏他刚才还愧疚是自己带奚月奴玩秋千,才伤了她的身子! 现在看来,分明就是这个女人,根本不想要腹中孩子! 奚月奴垂着眼眸,双手撑着上半身,坐在床榻上。 发丝凌乱地垂下,更衬得脸色苍白得雪一般。 她嘴唇颤抖,“是……怪我!” “奚月奴,别忘了本王的话。本王可以让你一直睡到生产!” “不、不要!” 奚月奴猛地抬头。 脸色依旧那样苍白,眼眶却通红通红,仿佛稍碰一下,整个人都要碎了。 沈摧不为所动,面色依旧黑沉得怕人,更衬得眉间朱砂痣红得摄人。 奚月奴却似浑然不觉,她眼中慢慢流下泪来:“……娘如今已是去了,我只有腹中孩子这一个依仗……”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沈摧不语。 奚月奴骗过他太多次,他信不过! 再说,她刚才分明承认了,是她…… 下一刻,奚月奴:“奴曾经帮着王妃,给侧妃下过绝子药,虽未成……可如今,也不过都是报应,是报应罢了!” 沈摧一愣。 瞬间想起奚月奴打翻的那碗明如玉最爱喝的鱼汤。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喧哗。声音又高又尖锐,还夹杂着阵阵惊恐哭泣。 沈摧断喝一声:“进来!” 只见奚月奴贴身伺候的那个紫薰,揪着另一个小丫鬟,两人推搡着进来。 紫薰把人往地上一推,“你如何给贵人吃食里下的落子汤,当着王爷的面,你清清楚楚说来!” 月儿慌得不行,“奴婢没有……” 紫薰:“你平日伺候的时候,就口口声声说我们主子让你吃不上一口饱饭!主子心善,要放你们去别处伺候,你却赖着不肯走!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月儿还是哭哭啼啼地辩解。 沈摧却觉这个丫鬟十分眼熟,“你从前,是在王妃的清音阁里伺候?” 月儿脸色煞白,可这句话却辩驳不得,“……是、是,可奴婢对奚侍妾没有异心,真的没有!奴婢只是无处可去,才留下……” 沈摧再也听不进这个丫鬟的辩解,“来人,拖出去!” 月儿被堵了嘴拖走。 沈摧看向默默流泪的奚月奴,“此事,本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且等着。” 男人掀帘而去。 奚月奴抬头。她脸上还挂着泪水,破碎的神情却是一点都不见。 那个月儿,确实是奚灵的人。不过这落子汤,却跟她没有关系。奚月奴原本还以为沈摧会当着她的面儿,审得更细。 毕竟,他一贯不信她的。 却没想到这一次,男人这么容易就信了。是…… 关心则乱吗? 奚月奴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双手按向自己的小腹。 不枉她用秋千把男人引进来,又让他因为担心孩子而愧疚,把一颗心全搅乱了。 看来,孩子在沈摧心中,有一定分量。 他到底还是在乎孩子的。 只看这次,他要如何处置奚灵这个王妃。 另一边,沈摧疾步行至清音阁。 奚灵正在金氏和一众丫鬟下人陪伴伺候下用晚膳。 沈摧进屋。 奚灵眼睛猛地一亮,脸上全是笑意,眼圈却一红,“爷,你总算舍得来看我了。” 第101章 当初为何娶奚灵 沈摧闻言低头,只见奚灵虽如从前一般,脸色蜡黄,眉宇间却不见往日里的疲态。 满满的都是兴奋。 奚灵一把抓过沈摧的手,贴在自己肚子上,声音温柔至极:“王爷,你感觉到了吗?孩子在动,在踢我呢!” 掌心触到重重叠叠冰冷的绸缎。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沈摧迅速将手抽出,面色黑沉。 奚灵才怀上几日,小腹尚且扁平。男人什么都感受不到。 一旁,金氏见状,连忙笑对奚灵道:“灵儿,你也太痴了。如今孩子月份还小,王爷自然感觉不到什么。可那终归是王爷的亲生骨肉,王爷岂有不惦记的?” 说罢,她仰头看向沈摧,“王爷也坐下,陪灵儿一起用晚膳吧。这几日王爷忙,不来王妃这里。王妃不敢怨,却只怕……腹中孩子也觉寂寞。” 一字一句,都在指责沈摧对奚灵忽视,远不如从前上心。 金氏心疼女儿,口中不停,“虽说都一样是王爷的血脉,可到底嫡庶有别。嫡子就是嫡子,庶子再如何也不过是庶子,一个玩意儿罢了……” “呵……” 沈摧冷笑一声,打断金氏的喋喋不休。 “原来,在奚夫人眼中,本王也不过只是个玩意儿?” 金氏张大了嘴,一下子哽住,说不出话来。 瑞王的亲娘是如今的贵妃娘娘,身份高贵。可再高贵,她也不是皇后。 金氏:“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希望王爷能多疼疼灵儿。灵儿初次有孕,她又素有心疾,身子羸弱,怀着孩子十分辛苦。王爷不该不闻不问……”更不该偏宠那贱婢奚月奴! “本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劳旁人多言。” 沈摧冷硬至极地截断金氏,“本王有话,要对王妃一个人说。” 莫名地,金氏心中一慌。 莫非,是摇光的事发作起来。叫瑞王察觉到了奚灵的异常? 皇家不能弃妇,可…… 金氏还想留下,护着女儿。 沈摧却不容她再犹豫,一挥手,拥上来的丫鬟不由分说,将金氏架起来就走。 屋内只剩下沈摧、奚灵两人。 奚灵没看到金氏担忧的神色,依旧泰然自若,小口小口地喝着眼前杯盏里的燕窝。 待门扉被关上的那一声响过。 奚灵才抬头,柔柔笑道:“王爷来了大半日,还不坐吗?” “你的那个丫鬟月儿,本王已经处置过了。往后,这样的事,断不可再有。” 奚灵微微一愣,“什么丫鬟,什么月儿?王爷,你在说什么?” 月儿是金氏想法子安排进清澜苑的,奚灵早先并不知情。 可她现在越是满脸无辜,沈摧就越发笃定,是她干的。 毕竟,品红院那次,她也是这般。证据确凿,却还能抵死不认。 “本王没兴趣在这里跟你扯皮。” 奚灵依旧满脸茫然,“妾身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难道王爷来找妾身,竟不是来看妾身和孩子的?为何要说这种怪话,吓唬妾身?” “够了。” 沈摧冷冷打断,“现在还说这些,全无意义。本王是来告诉你……” 他居高临下,好似看着什么脏东西一般盯紧了奚灵,“奚月奴腹中的孩子,是本王的骨肉。本王不许你动她,你听清楚了没有?” 奚月奴这三个字一出。 奚灵眼底横纹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王爷何出此言?妾身什么都没做过!定是、是奚月奴那小贱人……” “她不是贱人。”沈摧冷冷打断,“她是本王孩子的娘。” 奚灵腾地站起来,“她肚子里有王爷的孩子,难道我肚子里就没有?王爷为何只信她的话,却不信我这个正妃?王爷既然不信我,当初又为何一定要求娶我?为何……” “你想知道为什么娶你?” 奚灵愣住了。 三年前,瑞王沈摧不顾宫中反对,斥退一众贵女,非要求娶奚灵。 本来平平无奇的奚家,一下子成了穆京焦点。 因心疾而乏人问津的奚灵,更是直接成为所有贵女的羡慕对象。 那是瑞王啊!高高在上的瑞王,什么样的贵女娶不到,却偏偏选了个四品京官的多灾多病的女儿。 奚灵则好似一下子掉进了蜜罐里。 众贵女夹杂着羡慕、嫉妒的目光,把她捧上了高位。 这般不尽的荣华,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给的。 婚后,奚灵也旁敲侧击问过沈摧,为何要求娶于她。 沈摧不曾答过。 奚灵想,这可能就是…… 爱吧? 瑞王定是、定是不知从前在什么地方遇见过她,爱上了她,才会这般一意孤行,非她不娶。 一定、一定是这样。 这是奚灵一辈子,最骄傲的地方。 瑞王那样的男人,在所有女人中,那般坚定地选择了她。 奚灵眼中带上了些许水意,将哭不哭的样子,“王爷之前明明是最爱重妾身的,妾身都知道,都记在心里。如今,都是因有了旁人挑唆,才会……” “不是。” 沈摧的声音,冰冷如寒刃,出口便要伤人。 奚灵一愣,“王爷?” “本王娶你,不过因为……”沈摧声音压低。 奚灵眼睛猛地瞪大,一挥手,直接砸碎了身边燕窝。 “王爷,你、你……你骗我!” 她泪水一下子滚落下来,“你明明是爱重我,才会求娶我!怎会是因为、是因为……我患有心疾?这种胡话也说得出来!你堂堂一个王爷,非要娶一个有心疾的女子做正妃,到底为什么?图什么?” 她不懂,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王爷是骗我的,是说出来故意叫我伤心,对不对?” 沈摧冷冷地看着奚灵,一字一句,残忍至极: “正是因为你有心疾,故……你不会有本王的孩子。” “什么?王爷你、你说什么?” “因为奚铭官位不高,素无政绩,晋升无望。才不会成为本王母妃、哥哥拉拢的对象。也因为,三年前的本王,并不要一个嫡子。” 奚灵长大了嘴,呼吸都困难。她伸出手,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王爷娶我,仅仅因为我、我不能生?可我现在已经有了……” “住口!” 沈摧愈怒,“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你自己不清楚吗?你竟算计本王,对本王使那等腌臜手段!” “不、不是……”奚灵满脸是泪,连连后退,“妾身没有算计,没有!妾身只是想,好好服侍王爷……” “本王不需你的服侍!本王娶你,从未想要过你服侍!” 奚灵有心疾,本该更珍重自身才是。没想到她竟然…… 越是想起那日情景,沈摧越是怒意翻滚,“本王今日来,是告诉你,你离奚月奴远一些!” “妾身没对她怎么样!”奚灵痛苦大吼,“妾身一举一动,贴身侍女全都知道!王爷自可问她!以证妾身清白!” 说罢,她对着门口喊道:“摇光!摇光进来!” 奚灵这般情绪激动,沈摧却是一愣。 摇光? 奚灵的那个贴身丫鬟,前几日不是死了吗? 奚灵这是装腔作势,还是…… 疯了? 第102章 奚月奴想要她的命 “摇光!摇光!” 奚灵大声地冲门外喊着。 看她面上的神情,仿佛不知道摇光已经死了,还期待着下一刻就能听到小丫鬟的声音,看到她掀开门帘答应着走进来。 被奚灵这般模样感染,沈摧一瞬间恍惚。莫非是自己听错了,那个摇光还活着? 下一刻。 门帘轻掀。 一道人影入内。 沈摧定睛一看,才看清楚,进来的人是金氏。 金氏挣脱那些劝阻的下人丫鬟,很是花了些功夫。她一向精致的发髻全乱了,衣袖边角也尽是抓痕,却依旧不管不顾奔到女儿跟前。 “灵儿,你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怎能这般跟王爷置气?”金氏瞥了沈摧一眼,“王爷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奚灵不语。 金氏又看向沈摧,语气中不觉带了一丝哀求,“王爷,灵儿怀着孩子呢!无论如何,您也要替她考虑考虑啊!这做母亲的心绪不好,也会影响腹中胎儿。若是事情传到宫中,怕要累得贵妃悬心。王爷,你说是吗?” 沈摧冷笑一声。 现在知道孕妇的心情影响胎儿了。奚灵害死奚月奴亲娘的时候,可有人考虑过奚月奴的心绪会不会影响她的孩子? 不过因为奚灵腹中所怀的是瑞王嫡子。若是个男孩,便是将来的瑞王世子。方才被宫中这般看重,连皇上都十分重视。 如今,谁也动不得奚灵。 不过,动不得就动不得,敲打一下还是可以的。 沈摧多一眼都不愿再看奚灵,只对金氏说话,“管好你的女儿。” 这话说得极重,金氏脸上有些下不来。 如今也只能诺诺连声地答应。 奚灵却根本忍不了,“王爷,你今日就把话说清楚!灵儿是你的正妃啊!别说我根本就不曾对奚月奴如何,便是真的做了,难道她一个贱人,我也惩处不了?” “冥顽不灵!” 沈摧已经彻底没有跟奚灵交流的欲望。 他冷冷看向金氏,“从明日起,王妃就去王府中小佛堂里抄经礼佛,好好静一静心。若还不好,待孩子出世后,本王亲自送你去庙里修行!” “什么?!” 金氏脸色苍白,眼睛猛地瞪大。 皇家不准弃妇。 可若让奚灵后半辈子都青灯古佛,那比休弃了她还难受! 她还想再说什么,劝一劝盛怒中的沈摧。 沈摧却道:“摇光是怎么死的?” 金氏一惊,小心翼翼试探:“那丫鬟……是自己想不开,碰死的。王爷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可是、可是又有什么进了谗言?” 沈摧看向奚灵。只见她头垂得低低的,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金氏忙道:“摇光自幼伺候灵儿,她死了,怕灵儿难过,都瞒着她。” 沈摧声音愈冷,“她不知道?依本王看,她是故意装傻!” 金氏还想再说些什么,沈摧懒得再听,直接拂袖而去。 他身影远去。 “哗啦!” 奚灵浑身颤抖,一把掀翻了满桌的菜肴。 装着燕窝羹的白玉鎏金鸳鸯纹海碗,一下子摔做两半,再也用不了。 金氏抱住女儿发颤的身体,心疼得不行,“别急,孩子,娘一定会给你想办法,谁也不能送你去修行!谁也不能!” 沈摧发作的这一通,晚些时候事情便传去了明汐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如玉靠坐窗边,笑得开心畅快。 没想到竟真能让王妃吃瘪! 明如玉可忘不了,自己刚嫁入王府时,奚灵挑唆她针对奚月奴,害她在摧哥哥跟前丢了大脸。如今奚灵倒霉,明如玉心中无比畅快。 她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奚月奴,“你倒真有几分手段。” 自昨日起,沈摧就解了奚月奴的禁足。毕竟他如今腹中怀有孩子,不好天天都闷在清澜苑里,对身子也不好。 “不过,奚侍妾。如今王爷可真看重你。你可算得上是瑞王府后院中的第一人了。”明如玉收了笑,声音微冷。 奚月奴浅浅一笑,“侧妃,王爷看重的只是我腹中这个孩子。” 明如玉却不肯放过她。盯紧了奚月奴双眼,明如玉道:“若说只是为了孩子,那王妃腹中也有孩子,怀的还是贵重无比的嫡子,王爷为何对她还是如此绝情?” “因为我的孩子不一样。” 奚月奴低头,双手按向小腹。“奚灵身份高贵,是瑞王正妻,生下的孩子是王府嫡子,也只会有奚灵一个母亲。可我……”她顿了顿,语气带了些许惆怅,“我的孩子出生以后,瑞王想让谁做他的母亲,谁就能做他的母亲。毕竟,孩子的生母出身这般低微,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威胁。”只能任人摆布。 明如玉想到奚月奴答应自己,这个孩子将来给自己抚养,心中倒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可依然没有被完全说服。 她看到过沈摧为奚月奴裹伤。 那一幕牢牢地烙印她脑海里,怎么也忘不掉。 尤其是当时沈摧脸上的表情。 明如玉不知道梦见过多少次,她的摧哥哥那般深情地看着自己…… 明如玉:“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摧哥哥一定是为了孩子,而非对你用心?” 奚月奴笑了。 她眼中碎光闪烁如湖面,“侧妃,对一个人用心,不是这样的。” 对一个人用心,不是把那个人拴狗一样拴在床榻上,不是一次次地践踏她的尊严,揉碎她的梦想。更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至亲被人所害,却只能告诉她: “你再忍忍” 更何况,就算沈摧真心待她,又能如何? 他的真心,她要不起。 “如今,王妃已经失势,明日便要去小佛堂里清修,想必这段时间也不会碍着你什么。”明如玉的意思,是问奚月奴是否停手。 “呵……” 奚月奴笑了,轻轻摇头,“不行。” 她要的不是奚灵短暂地失势。 甚至不是她心碎。 而是,她的命。 第二日一早,清音阁的人就撺掇着奚灵母女起身,收拾好东西便要搬去小佛堂。 路上却遇见了奚月奴。 金氏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她倨傲地对奚月奴:“你不是被王爷禁足了吗,如何还敢出来乱晃?” “禁足?” 奚月奴笑了,“王爷昨日就解了我的禁足。毕竟,王妃都要去小佛堂了,听说那地方白日里上锁,夜间也不得出。既然王妃出不来,王爷自然不再怕王妃伤了我腹中孩儿。” 之前的禁足,禁的不是奚月奴,竟是奚灵! 一句话直戳得奚灵双目冒火,“贱人,你怎么敢!怎么敢在王爷跟前挑拨是非!” 她推开金氏,直面奚月奴,“你说!那个什么月儿,是不是你故意陷害?一定是你,你说!” 奚月奴莲步轻移,走上前来,贴着奚灵耳侧,轻轻道: “正是我。” “王妃如今又能奈我何?” 第103章 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灵眼睛猛地瞪大。 有好一阵子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奚月奴竟敢! 奚灵爆怒,“你、你……”她气得脸色通红,一只手按住心口,剧烈地喘息着。 眼看就要发病。 金氏连忙上前,扶住自己女儿,“灵儿,灵儿!跟这个贱人生气,不值得!孩子,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呢!” 奚灵这才慢慢稳住。 奚月奴眸中满是冷意。看来,奚灵是真的很看重王府的嫡子。 在金氏搀扶下,奚灵站直身子,指着奚月奴,“贱人,记住你今日说的话!本王妃必会告诉王爷,让王爷识破你真面目!” 奚月奴站定了,脸上尚有微笑:“那也要王妃还见得到王爷才行。” 奚灵是去小佛堂禁足。 沈摧不信鬼神,等闲根本不会去那种地方。 奚月奴竟有把握,让奚灵再也见不到瑞王? 金氏心口一沉,刚想开口。 奚灵已经彻底忍耐不住了,“来人!来人!”她厉声尖叫着,尖尖的手指指向奚月奴小腹,“把这贱人、把这贱人……” 她目光四周逡巡了片刻,落在偏僻处的一口废井上。奚灵眼睛一亮,“把这贱人,给我塞井里去!” 奚月奴身边也有伺候的下人。 奚灵刚一开口,紫薰就赶忙上前跪下:“王妃,不可!万万不可啊!我家主子如今怀有身孕,若是落入那井里,怕是凶多吉少……” 紫薰本就是品红院里学戏的,虽不成器,一把嗓子却又尖又亮。 她哭求道:“王妃,您不能伤我家主子的孩子,那孩子,也是瑞王的骨血啊!” 紫薰越是这般哭喊,奚灵就越怒。 金氏再上来劝,却根本劝不住了。 “娘!万氏那贱人,祸害了我奚家这么多年!我如何能容得了她的女儿,也这般祸害王府?!”奚灵挺直了腰板,“你们听见没有!把她给我拖下去!” 可现在的奚灵,虽还是瑞王妃,可王爷对她的不喜,人人都看在眼里。 随侍的下人本就埋怨奚灵要带累着他们一起被锁在小佛堂里,更是担心自己前途未卜。如今奚灵叫他们戕害有孕的王府侍妾,哪个愿意?哪个敢? 她身边也有些从奚家带来的奴婢。 可如今,连摇光都死了,众人本就想着另寻出路…… 奚灵高叫声中,有人背过身,偷偷地去了。 见自己叫不动众人,奚灵愈怒,“你们反了!都反了天了!” 她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金氏,径直向奚月奴冲去。 奚月奴冤她!这贱人胆敢对她使这等心机!都是她,是她挑唆,沈摧才会冷待自己。若奚月奴死了,她腹中那团烂肉也会跟着一起化为血水,下去陪她那个贱人娘! 她奚灵和沈摧,就一定、一定……还回得到从前! 想着,奚灵眼睛亮得吓人。 好像已经看到了沈摧和从前一样疼她爱她,甚至,更甚…… 奚灵双手举起,蓄力推向奚月奴小腹! 下一刻。 “奚灵!够了!” 沈摧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王爷来了! 奚灵眼神却更加阴郁。王爷怕是……奔着这个小贱人来的。再不惩治她,就来不及了! 她不仅不肯停下,反倒加快了脚下步伐,奔着奚月奴直冲过去。 紫薰挡了一下,被奚灵推倒在地。 眼睁睁地看着奚灵已经冲到奚月奴身前,就要对她下手。 突地,奚灵只觉一阵风卷过背后。 猩红色人影一闪,已挡在自己身前。 把奚月奴牢牢护住。 “王爷……” 奚灵红着眼睛,指着奚月奴,“她都招了!那个月儿,分明就是她指使来陷害我的!王爷,真的是她,你问奚月奴!” 沈摧闻言,慢慢转身,看向身后的奚月奴。 奚灵心口一松。 王爷,她的王爷,到底还是肯相信自己的。 可下一刻。 沈摧:“旁人打你,你都不知道躲。你是木雕的吗?” 奚月奴垂下眼睫,认错认得飞快,“王爷赎罪。奴是一时吓得傻了,险些伤了腹中的孩子。” 这话说得恭顺至极,沈摧却拧眉,“不只是孩子,还有你……” “王爷!” 奚灵眼睛赤红,尖叫着打断,“这贱人的话,你岂能信?她是装的!她全是装的!” 见沈摧根本不听她说话,奚灵心口好似被油煎一般,她四处看着,“娘,这贱人说的话,您可听见了?还有你们这些奴婢,今日是奚月奴拦下本王妃,非要挑衅!你们不是一个个都看在眼里吗?” 沈摧目光漫不经心地一扫。 下人们纷纷跪下,“王爷,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你、你们!” 奚灵怒火攻心。 一旁的金氏虽也什么都没听见,可她惯了偏帮女儿,忙开口道:“王爷,灵儿心思单纯,绝不会骗你……” “奚夫人若是住不惯本王这瑞王府,本王今日便派人把夫人送回去。” 金氏猛地一愣。 现在回家? 不成!她的灵儿正是最想要她这个娘陪伴在身边的时候! 听明白了沈摧的威胁。金氏张了张口,终是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娘!娘!你、你倒是说话呀。” “灵儿……”金氏眼眶一阵阵的发红。男人的无情她早就在奚铭身上领教过了,没想到自己女儿早先人人艳羡的婚事,如今竟也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更可怕的是,眼前的瑞王可不是自己那个无能的夫君。他权势滔天! 别说是奚家,就是全盛时期的金家,也未必敢和他对抗! “灵儿,孩子,王爷让你抄经都是为了你好,咱们……咱们还是这就去吧。” 金氏话是对奚灵说的,眼睛却看着沈摧。 只见男人把奚月奴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冲自己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冷漠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金氏心里替女儿难受,却不敢叫女儿多看,扯着奚灵的小臂强行把她拽走了。 看着这对母女仓皇离去的背影,奚月奴目光微沉。今日,沈摧来得比她预计的时间要早些。 和她计划的不一样。 正寻思着,沈摧向她伸出手,“走吧。” 奚月奴后退半步,“王爷今日还要上朝吧?月奴自己回清澜苑即可。” “呵呵……” 沈摧笑声极冷,“如今已没有旁人,你不用再装了。” 第104章 她不装了 奚月奴抬头,脸上那种乖顺的神情褪得干干净净。 两人目光隔空对撞。一个冷锐如刀。另一个却只剩下了麻木。无悲无喜,也不惊不怕。 沈摧拧眉,“奚月奴,你以为一个孩子,就真的能拿捏得住本王?就算王妃的嫡子生不下来,外面也有大把旁的女人想要生本王的孩子。你并没有多么特别。” 更别说,贵妃根本不会止步于一个明如玉。 往后,她定然还会安排很多别的女人进瑞王府。 不过现在是王妃有孕,贵妃怕落下苛待儿媳的罪名,才没有贸然动手。 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母妃控制欲极强,绝不会就这么收手,非要把他的子嗣握得紧紧的方可。 沈摧:“本王已经为了护着你,禁足了王妃。你最好见好就收,别以为今天这一场,本王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罢,沈摧一把攥住奚月奴小臂,不容她再拒绝,“本王送你回清澜苑。” 所幸,沈摧今日确有公事。 安顿好了奚月奴,便离开了王府。 紫薰连忙赶上前来,她素来胆小,擦着头上冷汗,“今日真的好险!那王妃……王妃好怕人啊!” “奚灵看着柔弱,实则阴狠。她怕人,在火烧品红院那一日,你不已经知道了吗?” “不、不是……”紫薰顿了顿,皱眉想了想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奴婢离得近,瞧见王妃一双眼睛赤红赤红的,好似要滴出血来……就像、就像奴婢小时候见过的疯狗一般……” 把王妃比作疯狗,紫薰到底不敢,越说声音越小。 奚月奴没能听清。 她还在想…… 奚灵如今虽然吃亏失势,可到底也有限。她还好好地活着。 虽被关在小佛堂里,不与外界接触,却能保住她那条命。 这可不成。 奚灵害死了娘,奚月奴跟她…… 不死不休! 小佛堂里。 “咣当!” 门被从背后闭合。 紧接着传来一阵锁链的哗啦声,是那两扇门被牢牢锁死。 彻底遮住了外面的天光。 屋内极其阴暗,奚灵能看清的只有佛像前点着灯烛,火光摇曳着,映进她的眼睛。 “哗啦啦!” 奚灵扯动供桌上的锦缎,一下子掀翻了上面所有贡品。 “娘,灵儿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你明明看见的是奚月奴挑衅,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帮灵儿?难道娘也不要灵儿了吗?” 她哭得金氏一颗心都碎了。 “灵儿啊!”金氏紧紧的抱住奚灵。 自己的女儿如今还看不清楚,那个瑞王分明就是…… 变心了。 一个男人的心若是偏了,天大的道理摆在他面前,他也会视若无睹。 现在,若是灵儿非要跟奚月奴硬碰硬,只怕吃亏的只有自己女儿。 这次是禁足,那下一次呢?奚灵这般的性子,可还能全身而退? 金氏只觉太阳穴涨得发痛。 不行! 她就算是豁出一条命去,把金家和奚家全都搭上!也一定要把女儿救出去。 晚些时候。 奚铭来了。 他是奚月奴的生父,进了王府,一路径直奔着奚月奴而来。 一进门,奚铭摘下官帽在桌案上。 “月奴,你能不能懂点事儿?再如何,一笔写不出两个奚字。你怎么就不能让一让你嫡姐呢?” 没想到奚铭前次讨了那么大一个没脸,这次居然还敢来。 奚月奴被他的厚颜震惊。 见奚月奴沉默不语,奚铭直接道:“你让王爷放了你嫡姐出来。如今,你和嫡姐都有了瑞王的骨肉,是我们奚家天大的荣耀天大的福分。你该惜福才是。” “这是你们的福分,不是我的。我也不想要。” “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若不是你腹中这个孩子,你以为你做得了王府侍妾?” “我出身低微,可这还不是……都因为你?”奚月奴冷笑,“你我之间,本来就没什么话好说。父亲请回吧。” “你倔的,到底要为父怎么说你才会懂?”奚铭压低声音,“如今皇上三位皇子,其中一位,必是未来的天子。若是瑞王能再进一步,你的嫡姐就是皇后。你与她作对没有你的好处” 奚铭这想法,也不算完全异想天开。 大穆自开国以来,皇家从无弃妇,更没有过一个遭休弃的皇后。 奚灵既是明媒正娶进的瑞王府,她这一辈子就只能是瑞王妃。或许,也会是未来的皇后。 这是奚铭最大的指望了。 奚月奴却笑着道:“有我在。她当不上皇后。” “你!” 奚铭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官帽都跳了起来。 “奚月奴,别以为你现在仗着王爷宠爱,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腹中所怀的,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庶子!你最好的路,就是帮着你嫡姐生下嫡子,当上皇后!别忘了,你是怎么进的瑞王府!” 奚月奴猛地抬头,“我是被父亲卖进来的!用娘的一纸放妾书,给卖进来的!” 就这么毁了她一辈子。 提到娘,奚月奴眼眶发红。 奚铭却一咬牙,“奚月奴,告诉你,如今你娘的尸首被金家扣下。你嫡姐一日出不来,你娘就被暴晒一日!如今已入了夏,你娘能撑几日,你自己算算!” “你们……卑鄙!” 奚月奴猛地起身,却觉小腹之中一阵扯痛。 她全然不顾,张了张口还要说什么。 外面的紫薰听到声响,打帘而入。见奚月奴脸色,吓了一大跳,“奴婢去喊温大夫来!” 奚铭一见奚月奴苍白的脸色,心中后悔不迭。他的话说得太厉害,没想到奚月奴竟是受不住! 若是这孩子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怕是瑞王不会放过自己! 想着,奚铭已然起身,揣上官帽,急急地去了。 紫薰去找温云羡,却领回来了一队人。 奚月奴强撑着抬头,竟是前几日日日都来的嬷嬷和太医。 自奚灵怀孕后,宫中人有日子不折腾奚月奴了。今日怎么又来了? 嬷嬷一见奚月奴的模样,便示意太医上前,“无论如何,先要保住侍妾肚子里的孩子。” 不由分说,奚月奴被宫女们扶着在床榻上躺好,任那太医施为。 好一阵子忙乱后,太医直起身来,“无碍了。” 老嬷嬷点头。 太医又道:“只是,奚侍妾,您这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些。长此以往,恐怕对孩子不好。” 对孩子好不好的,奚月奴根本不在乎。 她现在只想着娘,娘的尸身,金家…… 冷不防,却听那嬷嬷冷笑道:“既然腹中孩子无碍,那便请太医给奚侍妾去去肝火吧。” “是!” 两个宫女将奚月奴从床榻上扶起来。这时奚月奴方才看到,太医手里一根极粗的放血银针,正在闪烁微光。 她本能地觉得不对,抗拒挣扎,“你们要干什么?” 第105章 求求王爷,把王妃放出来吧 “呵呵……” 那老嬷嬷冷笑,“奚侍妾与其问老奴要干什么,还不如扪心自问,问问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奚月奴挣扎着仰头,“嬷嬷不妨有话直说!你今日这般施为,贵妃娘娘可知道吗?” “笑话!”老嬷嬷苍老的眼皮下,厉光一闪,“不是贵妃娘娘的旨意,哪个敢难为侍妾你啊!” 贵妃这是要干什么? 奚月奴不解。 宫中不是看重瑞王的孩子吗? 老嬷嬷似看透奚月奴心中所想一般,冷冷开口:“好叫侍妾知道。你腹中这个固然金贵,可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庶子,比不得正妃腹中的嫡子。依老奴看,侍妾你是日子过得太好,王爷纵得你不知尊卑贵贱了!竟胆敢挑唆瑞王,对王妃下手!” 奚月奴眸光转冷。 果然是因为这个。 “贵妃娘娘让老奴告诉你,王妃一日不出小佛堂,今日受过的,侍妾便要每日都受一次。能撑道什么时候,就看侍妾你自己了。” 老嬷嬷话音刚落。 太医捻起银针,猛地刺入奚月奴背上大穴。 剧痛闪电一般游走于周身经络。奚月奴顿时痛得不住地颤抖,额上渗出冷汗。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惨叫出声。眼眶都憋得红了。 一旁伺候的紫薰忍不住。她扑通一声跪下,“主子腹中还有孩子呢,哪能受这么大的罪?” “不碍事的。” 太医手中银针刺入奚月奴身体,他还在不住地拨动着露在外面的针尾,让奚月奴更疼。 “不过是皮肉遭点罪罢了。那孩子,有老夫保着,断断不会有事。” 说罢,又一针飞快地刺下去! 两人离开时,奚月奴浑身都被冷汗浸湿,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紫薰扶着她颤巍巍地坐回床榻上,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不然,就求求王爷,把王妃放出来吧。若是日日如此,恐怕你的身子熬不住啊!” 那老太医也不知是扎的什么穴位,如今虽然拔了针,奚月奴还是浑身酸痛不已。 床榻上,她几乎坐不住,只能背靠着床柱,身上止不住的微微发颤。 贵妃下得好狠的手! 见奚月奴不语,紫薰忙劝道:“咱们不争这一时,不如……等孩子生出来,再从长计议。” 奚月奴摇头。 等王妃的孩子生出来,就什么都晚了。 而她自己这个,她根本就没打算生。 紫薰的眼泪忍不住,“那可怎么办呢?” 奚月奴沉吟片刻,看向紫薰,“你……和那个小暗卫,现在如何了?” 紫薰微微一愣,脸一下子红了。 可她马上反应过来,忙道:“可是有什么事,要他搭把手?你放心,他为人甚是谨慎能干,一定帮得上忙的。” “只是,难为你了。” “不难为。”紫薰摇头,“奴婢从一个品红院里的家伎,能脱了贱籍,过上稍有些头脸的日子,都是靠着你。在这瑞王府中,你好,就是奴婢也好。” 奚月奴点头,凑近紫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紫薰虽面露诧异之色,最终却还是点了点头。 暗卫办事一向利落,紫薰回馈得很快。稍晚些时候,她就带回来了确凿的消息。 “咱们猜得没错。这嬷嬷和太医,虽确是宫中出来的,可本就算不得什么贵妃心腹。为了王妃,惩戒侍妾,贵妃也并没有做过。这两人,竟是假传贵妃的旨意,真是好大胆子。”紫薰愤愤不平,“那嬷嬷姓何,从前就与奚家走得近,想是奚家人指使。太医姓陈,在宫中负责女科、儿科,倒是没查出来和奚家有什么接触。或许,只是收受了贿赂,才如此行事。” 想起那陈太医手起针落的果决样子,奚月奴抿唇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现在事情清楚了。 紫薰:“谁也没想到一个出宫办事的嬷嬷,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折腾王府侍妾!不过,你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毕竟,大多数人对宫中来人本来就有天生的敬畏。他们口中的话,在普通人听来,也就等同于天宪,等闲没人敢去质疑。 奚月奴身上的痛楚到现在还不曾散去,她笑容微冷,“我只是觉得贵妃不会如此行事。她对咱们这位王妃,本来就不算如何喜欢,怎么会费这么大力气为她出头?若说是看重嫡子到这种程度,就更可笑了。瑞王自己都不是嫡子。更何况,贵妃送来明如玉,就是给瑞王生孩子的。将来若是明如玉也怀上了,不也只是一个庶子?贵妃又怎么会这般针对庶子?” 紫薰跟着奚月奴思路点头,“也对。可……就算知道是他们暗自捣鬼,咱们又能怎么办?要不,告诉王爷,让王爷为你出气?” “呵……”奚月奴笑了,“不必,我自己来。” 做瑞王府的侍妾,只有一点好。 钱比从前多多了。 有钱,能办的事,可就太多了。 不过一夜之间,穆京竟就有人讲说深宅大院里的故事。 说有人不过是个芝麻绿豆般大小的京官,竟就学着人家,贬妻为妾,虐打嫡女。还把自己好好的女儿,送进王府里当试婚丫鬟,只为了给后来上位的主母所生女儿陪房。更可恨的,是为了这个女儿,逼死发妻,如今发妻的尸身日日暴晒,不得安葬。真是有伤天和。 穆京极大。 这说八卦的,却不去旁的地方说,偏要去御史谭家后院门口讲说。 这谭御史早年间,曾与奚铭同竞争东宫祭酒的位置。 奚铭借着金家的势力,压了谭御史一头。 他得意时,在家里常谈起此事,被奚月奴听了去,记在心里。 有了谭御史明里暗里的相助,这流言很快传遍了穆京。虽没指名道姓,可却人人都知道这故事里的两个女儿,就是瑞王府里的正妃和侍妾。 人人都议论,这奚家大小姐竟原是个庶女不说,还刻意打压嫡妹,非说是家生子的贱奴。 可真够刻薄的。 谭御史闻风言事,见火候差不多了,一本参上去。说奚铭治家不严,不配为官。 看在是瑞王岳家的份儿上,皇帝虽没撸了奚铭的官,也勒令他以正妻之礼,好生安葬了万氏。至于金氏,就让她做个继室吧。 金銮殿上,奚铭冷汗直冒,腿肚子转筋,只得诺诺称是。 这话传到明如玉耳中,她听得直乐,特请了颜丹珠和旁的几个素来交好的贵女来府中,又请说书先生进来,讲那奚家的故事。 众人聚集的位置,还偏偏就离王妃清修的小佛堂极近。 贵女们的嬉笑声,传入小佛堂。 第106章 风光大葬 “哗啦!” 佛前供果被摔落在地。 丫鬟抄写的经书被撕得粉碎,碎片被扬得满屋都是。 听着说书先生的声音,贵女们的笑声,奚灵只觉胸口闷痛,根本缓解不了。 不觉抬手就给了跟进来伺候的丫鬟一记耳光,“好贱人!你就听着她们这么羞辱你的主子?” 丫鬟挨了打,脸上红了一大片,强忍着不敢哭,“奴婢……奴婢也出不去。” “还敢顶嘴!” 奚灵愈怒,还要动手。 被金氏拦住。 短短几日,她就从奚家主母,变成了继室,还要排在那个死了的万氏后面! 她也觉一颗心堵得难受。 可如今,灵儿身边离不开人。金氏不敢回家。她只能紧紧地抱住奚灵,“你爹是个怂的。灵儿不怕,不怕!还有你舅舅呢,你舅舅一定会帮你!咱们金家还没倒呢!” 另一边,清澜苑中。 那何嬷嬷和陈太医,再不曾来。 沈摧却来了。 他挥退众人,看向坐在床榻边静静刺绣的奚月奴,半晌才道:“你有些手段。” 奚月奴抬头,神情娴静,“王爷在说什么,奴听不懂。” 沈摧:“奚家的事,是你放出去的。” 他语气笃定,奚月奴知道辩解无益。更何况,她也不想辩,只淡淡道:“王爷不乐意?” “呵……” 沈摧笑得磨后槽牙,“你既是受了宫中来人的欺负,却为何不来找本王?” 奚月奴停了手中针线,“找王爷,王爷会管吗?” “会。” 沈摧笃定道。 “奴正有一事要求王爷,王爷可能答允?” 不等沈摧说话。 奚月奴起身,郑重道:“昔日奴的亲娘不过是个侍妾,奴连孝都没法子替她穿。如今,圣上为我娘正名,还许她风光大葬。奴想回家,给娘送葬,陪她走完着最后一程。” 她声音虽极力隐忍着,却依旧微微发颤。 沈摧背在身后的手指微蜷。 好半晌,才道:“本王陪你去。” 奚月奴长睫微颤了颤,“多谢王爷。” 葬礼当日,奚月奴一身缟素,沈摧竟也穿了一身的白。 不过皇家不为臣子戴孝,沈摧身上到底还有些装饰,只是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那日奚月奴回奚家回得极早,先要到灵堂中瞻仰母亲遗容。 都知道万氏去了有些日子了,这遗容恐怕不会有多好看。 灵堂中,棺材盖子盖得紧紧的,只是还未到时辰,没有钉棺钉。 奚铭遭了皇上训斥,又因奚月奴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沈摧,倒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进灵堂。 “娘!” 奚月奴看着牌位上“奚铭之妻万氏”这几个字,再也隐忍不住。 跪在棺材前,痛哭失声。 直哭到气儿都上不来。 奚铭唤丫鬟来:“快扶二小姐起身。” 如今,奚月奴已是这奚府堂堂正正的二小姐了。 可她哭得身子摇晃,丫鬟根本就扶不住。居然一个踉跄,向着棺材扑过去。 “啊!” 丫鬟惊叫声中。 奚月奴扶住棺盖,好容易站稳。 却一把推开了棺盖。 “咣当!” 一声巨响。 厚重的金丝楠木棺盖重重砸落在地上。 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下一刻,却见奚月奴踉跄着后退,脚绊在蒲团上,眼看着就要跌坐在地。 孕妇哪里经得住这一下? 白影一闪,沈摧推开挡在身前碍事的奚铭,一把挽住奚月奴小臂。 他心中微沉。 奚月奴是真的稳不住身子,还是……依旧不想要他的孩子? 不及沈摧开口。 他怀中奚月奴浑身颤抖着,指着那棺材,凄厉地哭叫出声:“那……那里面,不是我娘!” 这话一出,灵堂里众人勃然变色! 奚铭上前,擦着额上冷汗,“你这孩子,是伤心得疯了不是?快,来人,把棺材盖盖上!夫人遗容这般暴露,成何体统?” 奚家下人听令,纷纷上前。 眼前着就把那棺盖从地上抬了起来,就要遮住逝者遗容。 奚月奴急了,想从沈摧怀里奔向棺材。 一挣之下,却不曾挣脱。 她只得伸手,扯了扯男人袖角,“王爷,那棺材里面,真的不是我娘。” 沈摧眸色一冷,“等等!” 奚家下人不敢动了。 只有奚铭面如土色,挡在沈摧跟前,“王爷,贱内去了有几日了,这遗容实在是……您又何必要看?就让她入土为安不好吗?” 奚月奴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娘得皇上金口玉言,册为奚家正妻!爹却不肯叫我娘好生下葬,可是对圣旨阳奉阴违吗?” 这句话太厉害了。 奚铭根本不敢答话。 拦不住沈摧往棺材里一看。 他见过奚月奴的亲娘,一眼就认出棺材里的妇人确实不是。 此刻,前来参加葬礼的奚铭同僚也已到了不少,众人都被灵堂里这一幕给惊呆了。 这奚家,很可以啊。 正室夫人活着的时候,把人家贬妻为妾。 死了,连墓地里的位置都要让别人鸠占鹊巢。 属实太过分了些。 沈摧看向奚铭,眸光冰冷,“人呢?” “唉、唉……这!”奚铭拍着大腿,“怪我。都怪我!夫人的尸身,被金家掠去了!” 如今,事情已经败露,奚铭担不起违抗圣旨这天大的罪责。 也只有都推到金家身上,把自己摘个干净。 奚铭:“金家老爷子对我有恩,唉……我无能,拦不住金家人……” 奚月奴哭倒在沈摧怀中,“奴只是、只是想看着娘好好落葬,难道都不行吗?” 沈摧扶起奚月奴,“去金家。” 瑞王府的大车前面走着。 后面跟着无数奚铭同僚们的马车。 这几日里,穆京传遍了的八股,他们可算是能亲眼看见了! 金家自老爷子去世,已败落多年。 下人好些年不曾见到过这车马盈门的景象,连滚带爬便要进去禀报。 “不必禀报。” 沈摧下车,唤侍卫直接撞开大门。 “搜!” 金家顷刻之间就被闹得人仰马翻。 如今的金家家主金玉纲不过是借着父亲的荫蔽,做了个户籍小官,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 可如今人都逼到了家里,他也只得小跑着出来。 不敢和瑞王对眼神,金玉纲向奚月奴道:“今日是你娘出殡的正日子,就有什么事儿,也该忍下,等你娘落葬了再说。如何就闹了起来,不嫌丢人吗?” 奚月奴心中冷笑。 真是好算盘。 落葬以后再说?落葬以后,证据都没了,还说什么? 她刚要开口。 沈摧:“万氏的尸身今日若交不出来,金家的路,也走到头了。” 第107章 金家倒霉 金玉纲又气又怕,一张脸涨得通红。 可他不过微末小官儿,当着瑞王的面,嘴巴开开合合含混了半天,竟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瑞王能找到自己家里来,想必是已经知道了确凿消息。 都怪自己那个嫁到奚家的姐姐!非给他出了这么一个损招儿!扣下万氏的尸体威逼奚月奴就范。 可谁也没想到,奚月奴这丫头,居然天大个胆子,敢把这事吵嚷出去! 越想越心虚,金玉纲少不得软下声音,向奚月奴:“月奴,看在舅舅的面子上,这事儿就别再闹了成不成?”见奚月奴无语,他又向瑞王恳求,“王爷,好歹也看在我家老爷子曾是三位王爷和去了的大皇子的蒙师,万万勿要把事情闹得这般难堪啊!” 奚月奴看着他就只是哭:“我可怜的娘亲!您已是去了,如今竟连皇上怜悯您,赐您一场风光大葬都不可得!他们还要您死后也不安生,娘的命好苦啊!” 她身形瘦弱,哭得声吞气噎,十分可怜。 一句一句话,直接扎在金玉纲心上。他气急,忙着撇清:“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金家与那万氏无冤无仇,她的尸体我早送了回去……” 呵呵…… 奚月奴心中冷笑,不怪这金家老爷子没了之后势力就大不如前,原来唯一的儿子是这么个蠢货。 金玉纲这话一出,也知道自己说错了。 他抬手,重重甩在自己脸上,也只得说实话:“如今天热,那万氏的尸身腐朽得厉害。我、我一早就差人,给奚家送回去了……” 不过是听着穆京风头不对,赶忙撇清罢了。 可那奚铭,竟说没接到人! 两厢一对,尸体竟是不翼而飞!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此事奚铭不敢声张,才急急另寻了一具妇人尸体,塞入棺内,想要蒙混过关。 没想到竟被奚月奴拆穿。 金玉纲这么说,奚月奴自是不信。瑞王拷问了金家下人,才知道,是那万氏的尸体实在腐朽可怖,味道难闻,竟是被金玉纲令下人一把火给烧成了灰烬。 闻言,奚月奴惨呼一声:“娘啊!” 双眼紧闭,身子软软地往后跌去。 沈摧脸色一变,身形激闪,已掠到奚月奴身后,伸手扶住她的纤腰,将她锢在怀里。 抱稳了奚月奴,沈摧一挥手。 四散在金家的侍卫黑色潮水一般,汇聚过来。 “回府!” 这事情就算是这样完了。 金玉纲刚松了一口气。 沈摧冰冷的声音传来:“本王说的话,一向作数。” 瑞王的话?什么话? “金家的路,走到头了。” 金玉纲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第二日,果就有御史参奏,金家不尊皇命,亵渎尸体,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金玉纲被撤职问罪。 若不是皇帝还记着当年金家老爷子给皇子开蒙的师恩,这次金家恐怕就要被一撸到底。 可饶是如此。 金家的顶梁柱没了官职,底下的孩子们还小,能不能进学,还未可知。 十几年前,还风光一时的金家,自此衰落。 恐怕再没有爬起来的可能。 这惩罚不可谓不狠。 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在穆京中传开。 有人说,如今瑞王宠幸侍妾,竟连王妃的外祖家的颜面都丝毫不顾。真令人寒心。 也有人说,明明是王妃一家做得太过,人都死了还不放过。亲娘的尸身叫人家拉出来暴晒,换谁谁忍得了? 消息传进瑞王府的小佛堂。 “什么?舅爷的官儿被皇上裁撤?还被当堂重责?这、这……” “是。”来报信的丫鬟恭顺道:“听说,御史上书弹劾舅爷,说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没脸之事。羞辱一个妇人的尸体,此事传出去简直犹如有辱国格,不得不严惩。” 这丫鬟口齿伶俐。 直接把金氏气了个仰倒。 “就为了那贱人?竟就为了那贱人?!她不配!” 那万氏活着的时候膈应了她一辈子,没想到临死还要最后恶心她这么一回。 连弟弟的官都丢了…… 金氏一口心血呕出,两眼一闭,失去了知觉。 同一时间。 清澜苑,卧房中。 奚月奴睁开了眼睛。 那日,她回了瑞王府就被救醒,腹中的孩子也无碍。 只是娘死得这样憋屈,死后尸身又被羞辱,奚月奴想不开,日夜啼哭,终是哭得动了胎气。 好容易稳住。 奚月奴向沈摧哭求,“事到如今,奴没有别的想头。原本只是想看着娘好好落葬,没想到竟连这个福分都没有。如今,月奴只愿能回家,在娘睡过的床榻上再睡一晚,奴就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 “求王爷,让奴回家!” 沈摧居高临下地看着奚月奴跪在地上,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丫头,终于知道求他了。 可她,是要回家。 放她出去,她还回得来吗? 腹中的孩子,拴得住她的心吗? 好半晌。 沈摧:“去罢。” “多谢王爷!” 男人竖起一根冷白玉一般的手指,“只一夜。第二日一早,本王亲自接你回家!” 因为万氏的事,奚铭也受了申斥,这几天老老实实地在家闭门不出。 这时,奚月奴回来了。 她看着奚府门首,早先为了娘的丧事准备的白绸零落在地,还被人踩了几脚,远看着就像一个凄凉的笑话。 奚月奴攥紧手指,进了奚家。 这次,奚铭再不敢弄什么幺蛾子,一早就指使下人收拾好了昔日里万氏的小院,请奚月奴住上一晚。 奚月奴进了小院,再无声息。晚膳都是下人送进去用,用过不一会儿,再将用过的餐盘送出来。 天一擦黑,万氏院里就熄了灯火。 到得夜间,一过子时。 万氏小院里的角门,无声地被推开。 奚月奴浑身裹在黑色丝绒斗篷里,四顾无人,一步迈了出去。 她一路沿着墙边疾走,居然值夜打更的,就远远地绕开去。竟一路走到门口,都没被人发现。 奚家门口,奚月奴四处张望,没看见什么人影。 她提起裙摆,一步跨了出去。 身形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不妨,身后屋檐上。 满月清辉下,沈摧眸色冷得怕人。 这女人,这般不知好歹! 竟还是要跑。 第108章 她没学乖 他原以为她学乖了。 可这女人依旧是满腹小心思,对自己根本不肯说实话! 又骗他!还想跑! 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剑柄。 片刻后,终还是移了开去。 眼见奚月奴就要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刷——” 沈摧飞身而下,无声地跟了上去。 倒要看看她要跑到哪里去! 奚月奴这一路走得很急,还不时回头张望。仿佛怕极了被人跟踪的模样,一路仓惶无措。 可沈摧是什么人?岂能这么简单被她发现行藏? 竟就这样,一路跟着奚月奴到了城郊。不知名的山脚下,一处极凋敝的佛寺门前。 奚月奴小声地扣开门。 掉漆的朱红色大门,打开一道细缝。 这女人鬼鬼祟祟的。 莫非,她是要跟个和尚私奔? 沈摧一纵身,跳过院墙。 隐身在苍松顶,寺庙内一览无余。 沈摧只见清冷的月光映照在奚月奴脸上。她摘下兜帽,一张小脸肤色白得几乎透明。 身子笔直地立着,奚月奴却向身前的老和尚,双手合实,一点一点躬下身去,“多谢慧能大师收留我娘。月奴来日必将重谢。” 老和尚雪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是施主孝心感动天地,方才种下这般善因。夫人就葬在后山,施主快去拜祭吧。” “多谢大和尚。月奴身为人女,却只能这般偷偷摸摸地拜祭亲娘,真是不孝。” 寺庙后山。 沈摧跟过去,隐住身形。 只见一处洁白的佛塔下,有一处土尚还新着的小丘。 上面耸立着洁白的墓碑。 万氏月娘之墓 女奚月奴立 沈摧微微一愣。 那万氏的尸身难道不是已经被金家烧毁了吗?如何竟葬在此处? 他只见奚月奴站直了身子,解开系在胸口的丝绒斗篷。 斗篷无声落到脚边,露出她一身素白的孝服。 头上,鸦黑的发髻上,别着一朵小白花,迎风瑟瑟颤抖。 “娘!” 压抑至极的一声哭叫。 奚月奴双膝重重地砸在地上,以额触地: “娘,皇上为你做主。奚家主母这个位置,你盼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却偏偏死后,方得正名!” “女儿自作主张,将娘移了出来。娘,你不要怪我。” “无论是奚铭,还是奚宁远,都不值得……不值得你留在奚家祖坟!日日守着他们!” 奚月奴从地上抬起头。 光洁的额头上,沾染了一些灰尘。 就如天上的圆月,被薄薄的云朵遮蔽了小半张脸。 沈摧耳力极佳,他听见奚月奴极轻极轻地说道: “娘,只有我知道,你在这里。” “从今往后,你就是……就只是,月奴一个人的娘了。” 奚月奴起身,擦干脸上泪水,慢慢地转身离去。 暗处,沈摧心念电转,瞬间已经想通。 金家那仆人,应该是被奚月奴买通,把万氏的尸身一早就交给她的人埋葬。 奚月奴早就知道,奚家那口棺材里,躺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娘,却非撞开棺盖,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如今,奚铭被皇帝训斥,丢了大脸。金家彻底跌落下去,十年之内都翻不了身。 就算现在有人发现了真相,想要为金家翻案。 可自己那位父皇,如今早被反复折腾得失了兴致,断断不会再查下去。 这事情,金家只能认了。 谁让他们确实侮辱尸体在先。 奚月奴有些心机。 却是为母报仇。这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奚月奴离开的背影,沈摧赶紧跟了上去。 这女人拜祭完她娘,还要跑吗? 奚月奴没有。 她老老实实地顺着原路,回了奚家。 竟是没跑。 第二日,一早。 沈摧如约来接奚月奴。 两人相见。 沈摧看着奚月奴红肿的双眼,故意问道:“昨夜没睡好?可是奚家已经睡不惯了?” 奚月奴却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奴看着娘的旧物,触目伤情罢了。” 还不等沈摧说什么。 奚月奴抬头,看向沈摧双眼,“王爷眼底黑青一片,可是昨夜也不曾睡好?” 沈摧确是一宿没睡,却不能和奚月奴说实话。 他淡淡道:“忙公事而已。” “王爷辛苦了。” 奚月奴低头,就着沈摧的手,上了马车。 车帘一落,奚月奴有些掩不住脸上失望的神情。早知道昨晚沈摧不曾派人跟着自己,她就该跑…… 懊悔中,车帘一掀。 沈摧骑着马,伴在车旁,淡淡道:“那个假传母妃旨意的嬷嬷,已经被打了五十大板,赶出宫去了。” 那何嬷嬷老大的年纪,又挨了五十板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了。 奚月奴知道这是贵妃看沈摧的面子,忙道:“多谢王爷为奴做主。” “还有那个陈氏太医,他如今还在太医院供职。你想将他如何?” 沈摧言下之意,是那太医的一条命,也捏在奚月奴手里,全在她一念之间。 这种一句话断人生死的感觉…… 就是权利吗? 奚月奴沉吟片刻:“可能请王爷行个方便,奴想见见那位陈太医。” “可以。稍晚些时候,本王让他来府中为你请平安脉。” 瑞王府,小佛堂内。 金氏已经一连哭了几日。 她做梦都想离开瑞王府,回家去看看弟弟到底怎么样了。 可王府侍卫们说得清清楚楚:“这小佛堂是王妃清修之地,岂能让人任意来去?老夫人若是去了,就不能再回来。夫人若是想开了,小的这就给夫人开门。” 一边是从小宠到大的女儿,一边是唯一的亲弟弟。 金氏一颗心几乎都要被撕裂两半。 “我不走,不走成了吧……” 弟弟的事儿已成定局,她一个妇人家就是出去了,也无力扭转大局。 女儿这边,她倒还使得上些力气。 金氏抱着奚灵,“你万万不可气馁!灵儿,万氏、奚月奴母女两个,害你舅舅!你定要记住,定要给你舅舅一家子报仇雪恨!” 奚灵跟着煎熬了几日,形容十分颓丧憔悴。“女儿如今连这小佛堂都出不去,如何报仇?” “你放心,娘想法子让你出去。” “还能有什么法子可想?” 奚灵声音淡淡的。娘的话,她如今已经有些不信了。 娘口口声声说帮她出去,帮她重获沈摧的宠爱。 可这日子,眼看着…… 一日比一日更糟了。 她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有见到沈摧。 她想他。 想从前的好日子。 想得快要发疯了。 “娘,你若真有什么法子,可快使出来吧。女儿……女儿快要遭不住了!” 金氏一把搂住奚灵,“娘知道,你受的委屈吃得苦,娘都知道。你相信娘,娘有办法!” 她知道,如今已经不是简简单单地除了奚月奴能解决的。 那奚月奴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勾走了瑞王的心。现在就算奚月奴死了,怕是瑞王和女儿之间,也会存着一个大疙瘩,只怕一辈子解不开,对景就要发作。 她不能给奚灵留这样的隐患! 奚灵的病……若是发作起来,她想要在王府里活命,能依靠的就只有瑞王的爱重。 她拼死,也要帮女儿把瑞王的心,从奚月奴身上夺回来! “灵儿,昔日在金家,有一个弄蛇的老婆子,你还记得吗?” 第109章 稚子无辜? “弄蛇?” 奚灵皱眉,拼命回忆,“是那个……姓钱的老婆子,一家子都是舅舅的家生子奴才?” “对,就是她。” “那老婆子长得丑,脸上老长一道疤。见了人也从来不笑。娘,灵儿不喜欢她。” “你啊,就是太单纯了。”金氏一把拉过奚灵,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脊背,“不过是个下人,用完就丢的东西,喜欢不喜欢又能如何?” “娘,您找她做什么?” 金氏眼中透出冷意,“奚月奴那小贱人是如何陷害你我母女二人,娘今日都要一一报偿回来!” 说罢,金氏自头上拔下小指粗的金簪,塞到身边丫鬟手中,“你去一趟金府,让舅爷找那个姓钱的婆子来见我。她若不肯来,就告诉她,她一家老小的命还在我手里呢。” 她阴冷一笑:“别打量我们金家如今不行了,她就跑得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捏死她一门的奴才,再轻易不过了。” 丫鬟面色微变。 金氏以为她是被吓的。如今身在瑞王府,手下得用的不多,少不得要安抚几句:“你怕什么?只要好好做事,还怕王妃主子不对你好吗?” 丫鬟答应着去了。 晚些时候,那钱婆子就被人领着,带到了小佛堂。 金氏屏退旁人,与她谈了大半晌。 钱婆子又阴沉着脸离开了。 金氏脸上方见了些许笑意,“灵儿,事情谈妥了。你就等着出小佛堂吧。” “娘,你究竟要那婆子干什么?” 金氏凑到奚灵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奚灵:“娘,你是要让那钱婆子放蛇,要了奚月奴的命?” “傻孩子,那不成。”金氏叹道:“娘就是把你养的太单纯了。现在,奚月奴那贱婢不知用什么法子,把瑞王一颗心全勾道她身上。她不能这么简单就死。” 如果这时候奚月奴死了,就算不是她们母女干的,恐怕瑞王也会怀疑灵儿。 就算灵儿最终生下了嫡子,瑞王与她生了隔阂,恐怕再也不能恩爱如初了。 男人不爱自己,心里永远放着另一个女人。 这样的苦,金氏吃了一辈子,不想让女儿再遭一遍了。 金氏向奚灵低声道,“那蛇,是要放在小佛堂的。” “您说什么?您这是……疯了不成?” 奚灵脸色大变,她从小就最怕蛇了。 “娘没疯。”金氏向奚灵低声解释了一番。 奚灵脸色这才转晴。 金氏:“娘都和那钱婆子说好了。她来小佛堂放蛇,把事情闹大。此处有蛇,自然是无法住人,到时候王爷一定会放你出去。你出去了,娘再求他严查此事,定会……查到奚月奴身上。到时候,她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奚灵眼睛一亮,“那个钱婆子可靠吗?” “她一家子的家生子,性命都捏在我手上。她不敢不照着咱们的话说。灵儿,你就放心吧。只要好好预备着出去之后怎么样跟瑞王破镜重圆。” “可……”奚灵到底心中还有几分不安,“那蛇会不会真伤到我……” “不会,钱婆子的手段很高明。娘向你保证,那东西绝伤不了人。” 奚灵这才点头,面露喜意。 她得抓紧这次机会,好好地让瑞王心疼心疼。 看着女儿脸上久违的笑容,金氏只觉心中微涩。 她已经准备好了,特意叮嘱那钱婆子,给她准备一条毒蛇! 要让灵儿出小佛堂,只是受到惊吓,是不够的。必得有人受伤。 自己这个王妃的生身之母,够分量。她叫钱婆子提前备好解药,只要按时服下,就无虞了。为了灵儿,她愿意! 另一边。 不过几日,陈太医被请到了瑞王府。 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 给奚月奴请平安脉,全程都有温云羡在一旁盯着。 故就算是瑞王没来,这陈太医也弄不了什么旁的手段。 老太医脸色阴沉地开好了补身的方子给奚月奴,起身一礼,便要告退。 欺负了人,竟就要这样光明正大地走了。 “等等。” 奚月奴声音冷淡。 陈太医脸上闪过一丝不忿,却不得不停住脚步,“奚侍妾还有什么旁的事儿吗?” 奚月奴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儿,轻轻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就是想问问陈太医为何要害我?” “侍妾说笑了。医者仁心,老夫是个太医,怎会害你呢?你腹中的孩子,如今不是好好儿的吗?” “难道就因为孩子没出事,我遭的罪,便能一笔勾销?” 陈太医:“老夫也是奉命行事,不知道那嬷嬷居然胆大包天,居然假传贵妃的旨意。” 奚月奴依旧不放过,“陈太医,我可有得罪你的地方?” 陈太医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都说了是奉命行事……” “你不是。” 奚月奴开口截断。 这是她最想不明白的地方,一个素未谋面的太医,为何就能带着这么大的恨意,对她下手,折磨得她浑身疼痛,生不如死。 奚月奴:“今日不把事情说清楚,陈太医以为自己还走得出瑞王府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可陈太医久居宫中,很清楚,这威胁既然是发自瑞王府,那就……必是真的。 事已至此,老太医冷哼一声,看向奚月奴:“深夜扪心自问,奚侍妾岂不觉得问心有愧?” 奚月奴冷冷的,“把话说清楚。” “老夫在宫中伺候了大半辈子,什么手段没见过?你就敢说你没有对王妃动过杀心?” 奚月奴觉得十分莫名,“你是奚灵的什么人?” “老夫不是王妃的什么人。老夫说过,医者仁心,不过是见不得有人对无辜的孩子下手,给侍妾个教训罢了。” “无辜?”奚月奴瞪大眼睛,简直有些理解不了自己听到了什么。 “没错。”陈太医挺起胸膛,一副刚直不阿的模样,“稚子无辜。这话,奚侍妾没听过?” “按着太医的意思,我要报杀母之仇,也该等她奚灵生下肚子里的孩子以后?” “就该如此!就算是天牢里的女犯,纵是犯了死罪,若是怀了孩子,也特许生下后再行刑。这方才是公平仁慈,方才是正道。侍妾这般手段,老夫不屑!” 陈太医这段话,说得字字铿锵。 室内一时一片寂静。 好半晌。 “哈哈哈哈哈……”奚月奴直接笑出声来,“我不仁慈。” 她笑过,眸中闪过一抹锐意,“你竟、竟让我对杀母仇人公正仁慈?” 奚月奴起身,定定看向陈太医,“对我娘来说,奚家,没有一个人无辜!” 他们,全都该死! 第110章 距离正妃一步之遥 至于奚灵腹中的孩子。 奚月奴并不针对他。可也不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就对奚灵手下留情。 她奚月奴没那么仁慈。 陈太医被奚月奴陡然暴涨的气势所慑,老腰一阵酸软,心中的凛然正气,不知不觉就散了。 他正打算想个说辞开溜。 “我记得你。” 奚月奴笔直地站着,涂着粉色豆蔻的指尖指向陈太医。“你不用说得这般道貌岸然。你根本不是义愤,你是与金家老爷子有旧!” 在奚家时,她曾隐约听金氏提起过。说是有位与老爷子相好的太医。金家人的病,都私下里请这位太医看诊。 “你不过也是偏帮故人罢了,竟在这里找借口说什么稚子无辜。简直可笑。”奚月奴冷冷道。 陈太医连滚带爬出了瑞王府,一张老脸都吓得惨白惨白。 幸亏他有太医的身份,那瑞王侍妾到底不敢把他怎么样。从今日起,就躲在宫中,再不出来了。 看着他踉跄而去的背影,温云羡眸光冷了冷,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微蜷。“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奚月奴:“这人,先不必动。小七,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查一查这陈太医给金老爷子看病的脉案?” “可以。”温云羡一口答应,“只是,金家如今已经败落,你查那些是要做什么?” 奚月奴轻轻一笑。“你只管查。” 败落? 金氏仗着金家的势力,这么多年来对奚月奴母女一力打压。 金家还将母亲曝尸。 这样的大仇,金家只是败落,可还远远不够。 温云羡一口答应着去了。 晚些时候,明汐阁的红绡求见。 奚月奴如与明如玉是结盟状态,紫薰见了红绡十分热情,“红绡姐姐,今儿有什么要事儿你还亲自来了?” “自然是有些话要跟侍妾说。”红绡矜持地笑笑。 紫薰引她进来。 见了红绡,奚月奴微笑,“可是侧妃姐姐找我有事儿?” 红绡略沉吟。 奚月奴:“紫薰是我心腹,我但凡有事,都需她去办。不需背着她。” 红绡这才道:“与其说是侧妃找侍妾你,不如说是……明家有事相求。” 她说的虽是有事相求,下颌却扬得高高的。 奚月奴知道,这是明家之前帮她骗过月儿,如今要收些利息了。 奚月奴:“有什么事儿,但说无妨。” 可明家有什么事儿,要求她一个小小的王府侍妾去办呢? 略一沉吟,奚月奴心中已然有数。“可是……为了侧妃的恩宠?” “侍妾聪慧。我家小姐跟瑞王自幼青梅竹马,如今嫁进了瑞王府,反而脸皮儿薄了,不愿使手段。可侍妾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我家小姐也出了力,奚侍妾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家小姐受王爷冷落。” “明家的意思是怎样的呢?” 红绡:“老爷夫人也不敢求太多,只希望能看在我们家小姐帮过你的情面上……”她压低声音,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出口,可夫人交代的话,红绡又不得不说:“请侍妾帮我们家小姐……侍寝。” 是了。 明如玉入瑞王府这么久,男人还从未在她的明汐阁留宿过。 红绡红了脸。她自己也是个未出格的大姑娘,这话说出来未免有些难为情。 她轻咳了一声,“奚侍妾你看如何?如今王爷的宠爱都在你身上,你也该分给旁人一些。不会……舍不得吧?” 奚月奴微微一愣。 舍不得什么? 瑞王吗? 她若是自己能选,恨不得双手捧着把瑞王送到明如玉身边。 可惜,沈摧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不是什么物件,能说送就送。瑞王看奚月奴看得格外得紧,日日下朝都要来清澜苑看一眼。大概是怕她带着腹中的孩子跑了。 沉思片刻,奚月奴点头:“明家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尽力为之。” 红绡这才松了口气。 她本以为奚月奴一个丫鬟总算爬上来做侍妾,会紧紧地抓着瑞王的恩宠不放。倒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干净利落。“还有一事,是我家夫人格外请求。” “请说。” 红绡:“我家小姐性子倔。还请侍妾千万保全小姐的面子。” 奚月奴明白了。 明如玉对沈摧是真心。没人愿意自己和心爱之人的第一次,是被别人撮合来的。 “红绡姑娘放心,我有分寸。” 晚些时候,沈摧下朝,来到清澜苑。 他一进门,奚月奴身边伺候的樱儿就赶着上前,帮沈摧脱了斗篷,露出他里面一身玄色衣衫。 沈摧坐下,手边便被侍女送来素日喜欢的雪顶云翠茶。 氤氲茶香中,沈摧看向坐在一旁刺绣的奚月奴。 女孩垂着头,露出半截白嫩脖颈,耳垂染着淡淡的粉红。 手中在做着刺绣活计。 两人无言相对,竟好似寻常夫妻一般。 这女人,应该是不想着跑了吧? 沈摧开口:“今日陈太医来过?” “是。奴放他走了。”奚月奴放下手中活计,恭顺答道。 本以为瑞王还会多问几句,没想到他只是淡淡点头,“你自己定就好。” 沈摧又淡淡问了几句奚月奴身体状况。 奚月奴一一答过,说得很细。 沈摧边听边点头,一眼瞧见奚月奴手里的活计,看着好似幼儿的肚兜。 看来,如今的奚月奴大仇得报,心气已平,应该是愿意留下来好好地生下这个孩子了。 唇角无声地勾了勾,沈摧:“如今,皇上为你娘正了名,你已记作奚家嫡女。待你生下这个孩子,本王封你做侧妃。” 侧妃,距离正妃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奚月奴垂下眼睫,掩住眼中亮光,“多谢王爷。” 沈摧这几夜都歇在清澜苑,却并不与奚月奴同房,自己睡在外间。 他起身便要过去。 “王爷,且等等。”奚月奴起身阻拦。 “怎么?” 难道,想叫他睡在房中,陪着她? 也不是不行…… 奚月奴斟酌着道:“王爷许久都不去明汐阁了。” 明汐阁? 沈摧顿了顿,“明如玉,她难为你了?” 奚月奴摇头,“不曾有人难为奴。只是,奴如今有了身子,不便伺候王爷……” 她没抬头,却本能地觉得沈摧目光黑沉下来,有若实质地压在自己肩上。 瑞王生气了? 为何?他就那么讨厌明如玉吗? 不,不是。 奚月奴马上反应过来。沈摧这是在气自己。 她不过一个侍妾,哪里有资格对瑞王夜宿何处指指点点? 下一刻,沈摧冷沉的声音传来:“你可知错?” 第111章 她还是不知错 瑞王说自己错,那便是错。 奚月奴躬身,便想要如从前那般跪下请罪。 被沈摧伸手一把扶住小臂,架住身子,不许她跪下。“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往后不必说跪就跪。” “是。” 站稳后,奚月奴微微侧身,从沈摧手里抽出了自己胳膊。她还不死心,“那,王爷今夜……” 毕竟,她欠明家一个人情,事情该办还是得办。 且现在奚灵被禁足,奚月奴不愿沈摧空闲下时间都看着自己。若是明如玉能分担一分部,可是求之不得。 “呵呵……” 一声冷笑传来。 沈摧冷冷的,“本王看,你还是不知错。” 男人一挥衣袖,起身离去。 候在门外的登云听到声音赶上来,小心翼翼问,“爷是去明汐阁吗?” “回书房!” 沈摧走后,奚月奴不自觉地微微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垂下。 紫薰有些担心,“王爷就这么走了?走时脸色难看得很,怕是生气了。” “可能吧。” 紫薰:“既然知道王爷生气,咱们得想个法子让他消消气。” 奚月奴拧眉,没有说话。 紫薰试探着,“怎么也要哄一哄的……王爷待你好,清澜苑上下才有奔头。” 道理奚月奴又岂能不懂? 这里是瑞王府,自然是沈摧的天下,最不该惹他生气。 可让她温柔小意地去哄他,她也实在做不来。 毕竟,奚月奴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给娘报仇,等大仇得报,她还是要走的。 可紫薰说的也对。瑞王看中她腹中的孩子一分,她就更好行事一分。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第二日晚间,奚月奴打听到瑞王回府,只带了紫薰一个去了书房。 时辰还早,书房却黑洞洞的不曾点灯。 有些异样。 站在门口处,奚月奴屈起手指,轻轻扣了叩门,“王爷,奴来了。” “进。” 奚月奴刚想推门而入。 屋内又传来声响:“一个人进来。” 无奈,奚月奴只得拍了拍满脸担忧的紫薰的手,乖顺地应了声“是”。 “吱呀……” 一声轻响。 奚月奴推开门,只见屋内果然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明亮的月色自窗外照射进来,勾勒出坐在桌案前的男人身影。 奚月奴眼睛猛地瞪大。 只见沈摧身上猩红色的衣裳褪了一般,露出稍显苍白的右肩。 背上,赫然一个血窟窿。 血腥味冲鼻而来,奚月奴脸色瞬间苍白。 “王爷受伤了?” 严重吗?会死吗?要是沈摧死了…… 奚月奴面上是急切的神色,几步奔过去,靠近看那伤口。“王爷,奴这就去喊温大夫来。” “不必,是小伤。” 奚月奴靠得近了,方看得清楚。那处伤口极深,鲜血不断涌出。 可伤口附近的肌肉不曾变色,说明沈摧没有中毒。更没失去行动能力。 奚月奴掩住失望,“王爷,这血止不住,可如何是好?” “你也知道这血止不住。” 沈摧冷冷道。 他未受伤的那只手一扬。 一个白瓷小药罐儿在半空中画出优美弧线,正落在奚月奴手里。 沈摧伤得位置有些刁钻。他自己处理了半晌,药粉洒满了整个后背,就是独独没覆盖到伤口。 “奴不通医理,奴能行吗……” 奚月奴攥紧药粉,后退了半步。 沈摧挑眉看她。 若不是亲眼看到奚月奴孤身一人,深夜离府,去城郊的荒庙里拜祭自己的母亲。她这副柔弱的样子,沈摧没准就信了。 “怎么,嫌弃本王?” “奴不敢。” 奚月奴颤巍巍的拿起桌上的药瓶,晃了晃,将里面的药粉洒在沈摧背后的伤口上。 确实是好药,不过用了小半瓶就止住了血。 奚月奴有点失望。她放下药瓶,正寻思着想走。 沈摧:“案边有包扎用的白布,给本王拿来。” 这便是要奚月奴帮忙裹伤的意思。 无奈,奚月奴只得取来摆布,翼翼的展开,按在伤口上。 “嘶……” 想是奚月奴用力有些过了,竟逼出了沈摧一声闷哼。 同时,刚刚止住的血又开始往外流。 腥甜的气息钻进鼻孔。 不知为何,原本不怕血的奚月奴,瞬间只觉天旋地转,下一刻就要吐出来了。 她什么都顾不上,染血的白布往地上扔,转身就往外跑。 门咣当一声关上。 沈摧只能隔着门,听到外面女孩呕吐的声音。 他脸色阴沉。 这女人……竟敢真的嫌弃自己。 好容易吐完,奚月奴扶着门板颤巍巍的起身,正想着如何找借口,不用回去伺候。 “滚!” 屋内传来一声怒吼,听声音沈摧是气极了。 紫薰疯狂给奚月奴使眼神。越是这个时候,越是好生安抚王爷。 奚月奴却只是躬身一礼,转身逃似得走了。 清澜苑里。 紫薰安慰:“你初初有孕,控制不住呕吐也是有的。王爷必会谅解。” 若是常人,沈摧或许真能谅解。 可奚月奴,平日里明明是不曾吐过的。今天却…… 奚月奴叹了口气,刚想张口解释。 不防门外一阵喧哗,樱儿直冲进来。 紫薰拧眉:“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樱儿胸口剧烈起伏,“不好、不好了!出大事了!” 她一张小脸惨白惨白,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吓坏了。 紫薰也有些发急,“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把你急成这样。” “是王妃的小佛堂!佛堂里出事了!” 稍早些时候,小佛堂。 知道今日行事,奚灵早早就斥退了侍女,只和金氏两个枯守在佛堂里。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实抵在心口,仰头向慈悲无比的佛像无声祈求:“信女奚灵,唯愿早脱囹圄,与夫君恩爱,天长地久。待信女满愿,必舍金十万供僧……” 奚灵无比虔诚地叩首。 直到,听到一片寂静中,沙沙的轻响。 她扭过头,与身边的金氏对视。都知道,是蛇! 两人一起回头,果见小佛堂门缝中,仿佛如涌进黑色的潮水一般,蛇的鳞片在昏暗月色下,闪动微光。 奚灵后背寒毛直竖。 知道这些蛇无毒,可她还是怕,本能地怕。 躲在金氏身后,奚灵声音颤抖:“娘,咱们、咱们能走了吧?” 金氏也怕。 可她护住了女儿,竭力挺直腰板,逼迫着自己看向蛇群,“不、不成,还不能走……” “为何?”奚灵急得跺脚,“这些蛇,还不够吗?” “不够……” 下一刻,金氏眼睛一亮。 她特意重托钱婆子寻来的毒蛇,来了! 第112章 是她放的蛇! 那是一条通身黑白相间的环纹蛇。 在一片漆黑中,一抹蛇腹的白色,白得刺目。 它在周围黑蛇簇拥下,飞快地向前。眼看着那要游到两人的蒲团前面。 奚灵实在受不住了,拼命往后扯着金氏衣角,“娘,娘……我害怕。” “莫怕,灵儿。”幽暗月光下,金氏脸色死人一般苍白,她定定地看了奚灵一眼,“灵儿你、你这次,一定不要耍小性子。和男人服服软,没什么的。” 奚灵不知道这般紧张的关头,娘念叨这些干什么。 只得胡乱点头答应,“知道了,娘,走吧……咱们快走吧。” “灵儿,你走。” 金氏一侧身,将奚灵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你快走!出去就喊人!” 奚灵可算得了这一声,转身就跑。 跑出了小佛堂,她凄厉尖叫。 直至沈摧赶来。 大老远看到瑞王那一道猩红色的身影,奚灵方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出来。 王爷来了!王爷到底是心疼她的! 奚灵踉踉跄跄地奔道沈摧跟前,才身子一晃,摔在男人怀里,失去了知觉。 从头到尾,她都不曾发现,金氏没有跟着她一起跑出来。 再睁开眼,奚灵只见自己熟悉的鸳鸯床帏。 她瞬间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回了清音阁,回到了瑞王府里最漂亮的院子。 她的院子里。 床榻边,侍立着一道窈窕身影。想来是伺候她的丫鬟。 空气中,飘着天女香的清甜味道。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摇光……” 奚灵轻声呢喃出声。 床帐外那道身影一动,躬身过来靠近,“小姐,你醒了。” 奚灵声音虚弱,“王爷呢?王爷怎么没来看我。” “王爷在忙。”摇光吞吞吐吐,就是她平日里的语气。 奚灵心口涌起一股天大的委屈,“我遇了蛇,险些丢了性命,王爷他、他还有什么可忙的?” “小姐,你别生气……” “我怎么不气?”奚灵语气又快又急,蛮声道:“你去,去把王爷给本王妃请来!” “小姐,奴婢不好去的。” “是本王妃让你去,你有什么不好去?只管去!” 可那层薄薄的床帏外,摇光摇晃着身体,磨蹭着,就是不肯动地方。 “摇光,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隔着那层纱帘,奚灵气急,抓起枕头便向摇光丢过去。 摇光明明离得那么近。 这一下,却落空了。 没看清摇光是怎么躲的,奚灵只听见那枕头掉落在地的闷响。 她愈怒,“你还敢躲!” “奴婢不敢躲,不敢!”摇光带了哭音,一步一步蹭回到床榻边。 奚灵伸手在她身上重重地拍了两下,手掌下的感觉空空的,有些怪异。 奚灵:“打量着我不成了,连你都指使不动!你说,你说你为什么不去!你给我说清楚。” “奴婢、奴婢……” “说!” 一阵淅淅索索。 是摇光伸手掀开轻纱的声音。她一张脸凑过来,“小姐,你看,奴婢这个样子,是去不得的。” 奚灵猛地瞪大眼睛。 只见一注殷红的血,自摇光额头上流下来,顷刻间就覆了她满面。 摇光眼睛瞪大,一眨不眨地逼近过来,“小姐,你不是不要摇光了吗?为什么还要叫我去呢?为什么……” 眼前这画面,莫名地熟悉。 奚灵一颗心狂跳,只觉快要上不气。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奚灵再次睁开眼睛。 刚才,是梦? 可是,摇光…… 不及她混沌的脑子多想,床榻边看诊的大夫、服侍的丫鬟们慌慌忙忙赶了过来。 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大夫连忙施针,稳住奚灵。 好半晌,奚灵才觉呼吸无碍,激烈的心跳缓了下来。 丫鬟服侍她重新躺下。 大夫以为奚灵担心腹中孩子,连忙劝道:“王妃勿要着急,您腹中的小皇孙还在。” 奚灵伸手护住小腹。 孩子没事,真好! “只是,王妃的身子素来弱,今番又吃了这样大的惊吓。往后可定要注意,不可再空耗心力,切记切记!” 奚灵双手按向小腹。 只要这次,她能顺利除了奚月奴,往后她定会好好安胎,什么都不想,给沈摧生下一个漂漂亮亮的小皇孙。 老大夫殷殷叮嘱,奚灵点头答应。 却还是忍不住问:“王爷呢?” 大夫和婢女们相互望望,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奚灵从床榻上撑起身,“都这个时候了,王爷难道还在奚月奴那贱人身边?” “不是……” 一个丫鬟忍不住开口,“王爷,是在老夫人那里。” 奚灵愣了愣。王爷为什么去看娘,却不来看她? 丫鬟:“王妃,老夫人她……她中了蛇毒,到现在还昏迷未醒……” 奚灵张了张口,却觉嗓子沙哑,半晌没发出声来。 “娘……” 她身子摇晃,挣扎着下榻。 被身边侍女扶住,劝道:“王妃,小心!老夫人那边还,好些大夫都在,王爷还特请来了宫中太医。您别担心……” 可奚灵根本就不是去看金氏。 而是踉跄着奔到了清澜苑。 在门口处,被丫鬟拦住。“王妃,您不好好歇息,这是要干什么啊?” “奚月奴!” 奚灵拼命大喊,“是她、是她害了我娘!” 既然奚月奴能打着为娘报仇的旗号,坑害了舅舅一家。那这一招,她奚灵也会! 娘中的蛇毒,她心中有数,一定不会致命! 她要抓紧这个机会,置奚月奴于死地。 往后的日子,不就都好了?! 清澜苑里静悄悄的,甚至无一人出来阻拦。 奚灵是被她自己是侍女拦住,根本冲不进去。她眼见看着一道猩红色身影走进,哭得愈发凄厉:“奚月奴,你出来!我娘是你的嫡母,这么多年养育你长大,你为何、为何要放蛇害她?!你好狠的心!” 她哭着,身子一软,往后就倒! 被沈摧拦腰扶住。 两人身子贴得紧,几乎是从未有过,奚灵脸颊微红,“王爷……是、是奚月奴害了我娘,求王爷为我做主。” 沈摧脸色黑沉。 奚灵哭道:“王爷……” “你既然醒了,该先去看看你娘。”沈摧声音冷极,“你娘她……快不成了。” 第113章 女狱 “王爷,你、你说什么?” 奚灵眼睛一下子瞪大。她眉眼间和奚月奴有那么几分相似。这样一个心碎欲裂的神情,让沈摧有瞬间的恍惚。 只觉他怀中抱着的,是奚月奴。 奚月奴的娘出事时,他被宫中来人绊住了,没能陪在奚月奴身旁。 下一刻,奚灵口中发出尖锐的喊声,双手死死扯住沈摧衣角,“王爷,求你,求你带我去见我娘。” 金氏睡倒的地方,就在清音阁的东厢。 奚灵跑出来的时候,浑然不觉。 如今被沈摧带回去,才发现,那东厢房门口处,进进出出的,好些下人。 奚灵心口猛地一滞,好似被人重重拧了一把,嘴里全是咸涩的味道。 娘不是说,那钱婆子弄蛇大半辈子,是个最有分寸的吗?怎么会伤到她?怎么会? 奚灵直接冲了进去。 只见金氏脸色蜡黄,嘴唇发乌,躺在床榻上。 胸口微弱地起伏。 “娘!娘啊!” 奚灵眼看着就要往上扑。 被身后的沈摧横臂拦住,“别耽误大夫救治。” 奚灵这才看清,金氏裙边挽起,露出一截小腿,上面赫然两个血窟窿。 就像两颗珊瑚珠,镶嵌在白皙的肌肤上。 也并不如何出血。 就是这么小的伤口,这么小的伤口,怎么会累及娘的性命? 却见包括温云羡在内的三个大夫,齐齐聚在床榻边。都面色凝重得不行。 其中一个小心翼翼伸手,按着金氏腿上伤口周围的苍白肌肤,那伤口被牵动,也并不如何出血。 那大夫看向温云羡,“温大夫,伤处肌肉已经僵硬。老夫没有法子了。” “什、什么?” 奚灵压抑不住地尖叫:“你骗人!骗人的对不对!那蛇明明没有毒……” 沈摧冷冷看了奚灵一眼。 奚灵全无察觉,她甩开沈摧,奔到金氏床榻边。看着自己气若游丝的娘。 想起娘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 让她抓住沈摧的心。 娘这是…… 故意的? 故意背着自己,让那钱婆子放了毒蛇,自己也挨上了一口?只为了…… 奚月奴! 奚灵面色从极致的悲伤,瞬间过度到了愤怒。 “娘!”她哭喊着,“是谁害了你?!女儿一定要为您报仇!” 都知道奚灵怀有身孕,众人上来扶的扶,劝的劝。奚灵却还是哭得不行。 直到门外有小厮报进来:“王爷,在小佛堂附近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婆子,不是咱们府里的人。” 奚灵俯在金氏身上听见,眼睛猛地一亮。 “王爷,怕就是害了娘的贼人!” 沈摧面色微沉:“把人带上来。” 小厮却面露难色。“王爷,那婆子作茧自缚,也被毒蛇咬了一口。如今昏迷。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奚灵一愣。 这钱婆子怎会如此不小心?她若是昏迷了,无法指证…… “不过,小的们在那婆子身上搜到了这个,还有二十两金。请王爷过目。” 说罢,小厮把什么东西,双手捧着奉上沈摧跟前。 奚灵抬起头来。 看清那东西后,放声大叫,“这……这是奚月奴的簪子!” 沈摧也认了出来,面色愈沉。 “是她!”奚灵满脸是泪,身形缓缓坐倒,“王爷,证据确凿,求王爷为灵儿,为我娘做主!” 瑞王妃佛堂遇蛇,金氏夫人性命垂危。都是那个侍妾奚月奴害的。 此事本该是王府秘闻,却不知怎么,传扬了开去。 金家老爷金玉纲此刻已是平民之身,只能央昔日同僚闻风奏事,将此事上达天听。 皇帝前一阵子本已为沈摧的家事闹得心烦,没想到此事竟还有后续,没完没了。 那金家虽一家子都被贬为平民,可金氏是出嫁女,身上也有诰命。诰命夫人为一个小辈姬妾所毒害,此事为孝道所不容。 竟不知怎的,惊动了太后。 太后懿旨,此事要详查,严查!若一经查实,定要把那毒害嫡母的毒妇奚月奴明正典刑! 事情超出了瑞王府范围。 太后懿旨一下,奚月奴当日就被带出了瑞王府。 径直关进宗人府。 宗人府专管皇族宗亲事,纵是皇子之事都管得,别说小小一个奚月奴。 她被换上了囚服,关进走廊最尽头的一间女狱里。 此处关押的毕竟都是与皇族沾亲带故者,故而牢房还算干净,也没什么人刻意难为奚月奴。 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些时候。 奚月奴处来了一个婆子,带着两个身形粗壮的狱卒。 那婆子脸上似笑非笑,“奚侍妾,无论如何你腹中怀的,都是瑞王的骨肉,真正的凤子龙孙。太后她老人家仁慈,特地给老奴下旨,叫护住侍妾腹中这一胎呢。” 说罢,她探手在奚月奴手腕上。片刻后,点了点头,“侍妾当真是心大。你谋害嫡母,朝廷命妇,腹中这孩子,竟还怀得稳稳的。” 奚月奴冷冷看着眼前婆子。 只见她面上表情从谄笑瞬间转为冷笑。“来啊,架住她!” 两个狱卒面无表情,上来便扭着奚月奴胳膊。 “皇上没叫你们对我动刑!你们要干什么?”奚月奴厉声喊叫。 下一刻便被人在嘴里塞了粗布,把所有声音都堵了回去。 那婆子冷笑,“咱们也是奉命行事。侍妾腹中那凤子龙孙,到了 奚月奴猛地瞪大眼睛。 只见那婆子自袖中掏出一只怪模怪样的铁护手,黝黑的材质,在幽暗烛火下泛着腻人的微光。 稳稳地套在手上,婆子举着铁护手逼近奚月奴跟前,指着自己中指部位格外突出的一根拳刺,冷冷道:“侍妾放心,这东西一拳下去,找准了穴位,一下子就能送你腹中的小皇孙归天!” 她冷笑着,高高扬起了手。 对准奚月奴小腹。 奚月奴双肩被狱卒压着,身子动弹不得。 还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铁护手对着自己小腹落下! 她明明不想要这个孩子,此刻却为什么……这般害怕? 下一刻。 “嗖——” 一声轻响。 自那婆子身后,激射进一道冷光。 直插入婆子脖颈一侧。 鲜血顿时迸溅了奚月奴满脸! 第114章 把她的纤腰压在刑架上 温热的血液喷溅在脸上。 奚月奴只觉眼前一片猩红,腥甜气扑鼻而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婆子手上的铁护手。 “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她人也满脸难以置信,伸手捂着自己脖颈伤处,却根本堵不住血。 摇摇晃晃跪倒。 此刻,奚月奴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狱卒,依旧是面无表情,放开了自己。 奚月奴双手抱住自己,下意识后退,看向那两人的目光满是惊恐。 刺鼻的血腥气在牢房中经久不散。 “哗啦” 铁锁链松动的声响。 奚月奴抬眼看向刚才那银光激射处,只见牢房的门,开了。 来人是个脸生的,身上穿的却是瑞王府暗卫的衣裳。 瑞王的人? 身边的两个狱卒后退半步,竟是认得那人的模样。 “劳烦二位。”暗卫上前,给两个狱卒分别塞了荷包,两人退出牢房,还贴心地掩上了门。 奚月奴还沉浸在刚才的惊恐中,一颗心怦怦乱跳。 那暗卫一眼都不看地上瘫倒的婆子尸体,只看向奚月奴:“王爷早算到有人会借机害侍妾腹中的小皇孙。如今,那放蛇的婆子中了蛇毒,已是没救了。侍妾怕是要陷在这里。王爷舍不得。差小的来救侍妾出去。” “救、救我出去?” “是。”暗卫看奚月奴吓得脸色苍白,向她伸手,带她避过地上婆子的尸体,向门口走去。 他边走边道:“王爷还是疼您的……” 两人行到门口处。 奚月奴落后半步。 暗卫先一步迈出牢房门,“侍妾,请吧。” 奚月奴定定站在门内,没再向前迈出一步。 暗卫拧眉,声音有些急,“侍妾,王爷就在角门处等着您呢。您就算不顾虑自己,也不该不顾虑腹中的小皇孙。” 隔着栅门,奚月奴定定看着那人。“咱们去哪儿,回王府吗?” 暗卫耐着性子,“王府虽一时间回不去,可王爷为您安排了下处,您别担心。” 耳边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暗卫神色骤变,向奚月奴急道:“怕是有人来了,侍妾快些……” “有人来了。” 奚月奴淡淡重复了一遍。她一抬头,眼中惊惧的神情一丝也不见。一双如被冬日霜雪浣洗过的眼睛,清亮如寒夜星子。 奚月奴:“我不走。” “侍妾,您这是……” 下一刻。 奚月奴一步退回牢房中。 “咣当”一声。 她抬手,把门摔上。 “侍妾,你……”那暗卫面色激变,上前一步便要拉开那牢门。 不过区区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而已,在这方寸般大的牢房里,避无可避。还愁抓不住她? 却不想奚月奴飞快地拴死了门栓,缠上铁索。 竟将那牢门严严实实闭死! 暗卫急道:“侍妾,您这是辜负王爷一片心!” “呵……” 奚月奴一声轻笑。 辜负沈摧?她根本不在乎。 再说…… “你不是瑞王府的人。”奚月奴冷冷道,下一刻便放开嗓子大喊:“来人啊!有人要……劫狱!” 脚步声愈响,越来越近。 终于来人了! 奚月奴扯开喉咙大喊。眼见这一步之遥外,那暗卫脸上担忧焦急的神情,如冰雪一般消融。 最后只剩下了冷笑。 “是个聪明的。可惜,也不知还能聪明到几时。” 那人轻身功夫极好。到底在大批狱卒涌进来之前,身子一折,跳窗而去。 瑞王怀有身孕的侍妾在宗人府中险些遭人暗害。消息穿了出去,沈摧只向宗人府要人。 有太后懿旨在上面压着,宗人府不敢就这么放人出来。 两方僵持许久,最终换来沈摧进得宗人府里,见奚月奴一面。 进得牢中,沈摧一挥手,从人尽退。 牢门也被打开。 沈摧向奚月奴伸手:“来。” 奚月奴不进反退,满脸戒备地看向沈摧。 轻叹了口气,沈摧:“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之前不是挺聪明的吗,认出那不是府中暗卫。现在如何这般胆怯?” 奚月奴勾了勾唇角,“不知王爷要带我去哪里。” “本王没那么大能耐,能捞你出宗人府。不过是带你四处逛逛而已。” 奚月奴这才走向沈摧。 她被关了许久,也想走动走动。 没想到沈摧直接带奚月奴下了地下三层。 更没想到,宗人府里的刑房,竟这般可怖。 不是说进来这里的,都是天潢贵胄。竟还会被用刑…… 奚月奴刚踏上地砖,便觉一股阴风自地底刮起,夹杂着陈年血污的腥膻味,直钻肺腑。 她饶是不怕,也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少不得伸手紧紧掩住口鼻。 可那味道还是不停地往她身子里钻。 惨淡的几缕光线自高墙上的窗洞中射入,一点点照亮奚月奴眼前。 目之所及处,是各样刑具。 斑驳的长凳,沉重的铁钩,钉满铁刺的钉板……接连映入眼目。 奚月奴心口疯狂跳动,不觉脚下一滑。 “小心。” 沈摧一把攥住她的小臂。虽扶她站稳,却再没松开她。 “王爷带奴来此处,是要做什么?” 奚月奴强忍着惊惧,轻声道。 莫非,沈摧是信了奚灵的话,怨恨她放蛇害了奚灵? 奚月奴:“奴不曾害过王妃。难道王爷要对奴屈打成招?” “本王没有那种嗜好。”沈摧冷冷的,“本王只想告诉你,不说实话,这次本王怕也保不住你。” “这就是实话。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打死都不会认。” “死?呵呵……” 沈摧的声音,在寂然无声的刑房里,被放得极大。“恐怕,你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下一刻。 “啊……” 奚月奴一声惊叫。 才惊觉自己已被沈摧抱起,后背抵上了硬木,咯得生疼。 那是……放置在刑房正中央的高大刑架。 “哗啦啦……” 自穹顶处除下来的黑色铁索被沈摧冷白修长的手指扯动。他扶着奚月奴在刑架上站好,轻柔地将那铁索绕过她脚腕,小腿,纤腰。 腰身处,那铁索松松垮垮的。 沈摧还不曾发力。 他牵扯着铁索,手指蹭过奚月奴小腹。 “呵呵……”沈摧低声笑了,“你真当怀上了本王的孩子,就能为所欲为?” 第115章 本王就在这里要了你 “你以为这样,本王就不敢动你?”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抵上奚月奴小腹,微微用力。 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直抵奚月奴身上。 被捆在刑架上的双手慢慢攥拢成拳,奚月奴面无表情,定定看向近在咫尺的沈摧。 为了给娘报仇,她试过向这个男人弯腰。 可获取沈摧的信任那样难不说。他也只是罚奚灵去小佛堂里清修,她那一条命还好好地留着。 留到现在,陷害自己。 沈摧:“你的东西,怎么会在那个钱婆子身上?你给本王说清楚。” 他的手,还贴在自己小腹上。 似乎随意吞吐力量,就会要了她腹中孩子的性命。 奚月奴却全无惧色。 她垂下头,散乱下来的发丝后,眸光明明暗暗。 “奚灵死了吗?” 沈摧面色一暗,伸手捏住奚月奴下巴,“当真是你,要取她性命?”男人语气泛冷,怒意愈发地浓,“她是本王的正妃,到底是你的嫡姐。你知不知道?!” 他这次,真的气极。 本来,借着万氏葬礼一事,奚家已经认下奚月奴做嫡女。 奚家嫡女,做他沈摧的侧妃,出身也算够看。再往后…… 也能顺理成章地做他的妃嫔。 不好吗?! 可这女人,偏要和奚灵争那些有的没的!现在,事情闹得那样大。奚灵已是瑞王正妃,无论如何不可废妃。奚月奴这样咬着怀孕的嫡姐不放,她难道不知道朝堂之上那群老头子是怎么叱骂她的? 狼心狗肺!蛇蝎心肠! 有了这样的恶名,往后还如何做妃嫔? 更有太后懿旨在上面压着。 现在,根本没人肯为奚月奴说话! 可这该死的女人,现在一句实话都不肯对自己说。真该…… 就让她死在宗人府! “说话!”沈摧手指加重力道,贴在奚月奴小腹上的手却没动。“本王纵你出府,许你报仇,难道这些都不够?你就非要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 “我没有。” 奚月奴没被男人声音吓倒,梗着脖子应道:“我是希望奚灵死,为我娘偿命。可是这一次,我不曾对她下手。” “那你的东西,如何会在那个弄蛇的婆子身上?” “呵……” 奚月奴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 似雪被下淙淙流淌的溪水,瞬间的光华,灼人眼目。 沈摧只觉眼睛都被刺了一下。 手上不觉再次加重力道。 奚月奴:“自己府中的琐事,王爷不会都查不清吧?” 下颌骨被男人捏生疼,奚月奴却还是笑得那样美。 也那样讥讽。 他若当真信她清白,他难道自己不会去查吗?一味地拷问她,一个身陷囹圄的女人,到底有什么用? 不就是要屈打成招吗? 到底是奚灵腹中所怀的嫡子更加尊贵。 “奚月奴,本王问你话,你从实招来即可。”沈摧眉心紧蹙,朱砂痣红得灼眼,“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说罢,他抵在女孩小腹上的手,微微加力。 沈摧:“本王能赐你这个孩子,自然……也拿得掉。” 想起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奚月奴发自心底的恨意,直掀上来。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她早就离开了瑞王府,过上了自己想要的日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或许,娘也不会死。 何至于如今这般的煎熬! 奚月奴眼眶都红了,咬牙笑道:“既如此,王爷请吧。” 她本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沈摧却是噎了一下。 他知道,孩子都是为母的软肋。若控制住了孩子,用以要挟母亲,母亲是什么都肯做的。 可奚月奴…… 是真的蛇蝎心肠,还是…… 依旧不想要他的孩子?! 沈摧愈怒。他反而撤了手,冷冷看定了奚月奴,“你当真不想要孩子?” 奚月奴哼笑了一声,“我说想要,王爷就会借着孩子逼我认下我不曾做过之事。这样累及亲娘的孽子,不要也罢。” “你!” 沈摧心中怒火陡然腾起。 他再也顾不得旁的,上前一步。 “撕拉” 竟直扯开奚月奴衣襟。 奚月奴双手被缚,只能眼睁睁看着衣衫零落在地。 “啊……” 她一声惊呼还未发出,就被男人的唇强势堵住。沈摧在她唇齿间用力搅拌,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奚月奴急得红了眼睛。 好容易,沈摧放开。 奚月奴嘴唇已经红肿一片。她又恼又恨,“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沈摧冷哼一声,“左右你不肯要本王的孩子。与其叫人下腌臜手段打掉,还不如,本王亲自杀了他!” 奚月奴眼睛瞪得圆圆的。 拼命挣扎。 可身上铁索将她牢牢捆绑在刑架上,无论如何拧动身子,也挣脱不得分毫!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摧逼近过来,捏着她下颌,逼迫她张开口。 再次亲吻上来。 脊背被刑架咯着,疼痛难忍。口鼻又被堵住,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奚月奴双手在刑架上抓挠出一道道白痕。 男人竟要在这刑房里要她! 要用这般屈辱的方式要了她的身子,杀了她腹中孩儿。 她好恨! 一口咬了下去! 沈摧猛地抬头,从奚月奴跟前退开几步。 缓缓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奚月奴一张脸全无血色,却被沈摧的血,染红了唇瓣。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盯着沈摧的目光满是恨意。然后,她慢慢地挑唇,笑了。 唇齿间,也尽是鲜红的血。 沈摧被彻底激起了凶性。他十几岁上战场,所向披靡,折在他手里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他想要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更何况,区区一个女人! 他今日,非要她彻底服了不可! 至于旁的,他管不了了! 沈摧一步上前,彻底扯开奚月奴身上衣襟。那黝黑冰冷的铁链,直接束缚在女孩一身白得耀眼的皮子上,留下红色勒痕。 强烈的色彩对比,让男人眯起了眼。 奚月奴,跑不了了! 今日跑不了,明日跑不了。往后……永远都跑不了! 她就该被这样锁着,锁在他身边,一辈子! 沈摧手指覆上奚月奴光裸的肩头,把她用力地拉响自己。 可下一刻。 奚月奴眼中亮光一暗,身子竟一下子就软了,失去了知觉。 第116章 把她带回家去,细细拷问 女孩身子被捆在刑架上,即便是昏迷过去,人也还是直挺挺地站着。 只是一段霜雪般白的脖颈软软垂下。 凌乱的发丝,垂落沈摧眼前,被奚月奴极微弱的呼吸吹动,轻拂在沈摧脸旁。 男人呼吸一滞,刚才身上难忍的热意瞬间散去。他刚才这是……在干什么?! “奚月奴?” 沈摧伸手轻拍女孩脸颊。 碎发摇曳,奚月奴睫毛微微颤抖,到底不曾睁开眼睛。 沈摧心口微微一沉,紧接着剧烈地搏动起来。奚月奴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她曾经昏迷不醒,明显一线那时……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摧都不曾听到。直至人都到了身边,“王爷,咱们只有半个时辰……” 现在时候到了,王爷要问的话,也该都问完了吧? 来人强忍着不抬头,不敢看奚月奴。只压低声音劝沈摧:“恪王不知从何处得了信儿,已经在路上了。咱们不能被他堵在慎刑司里。” 不然,回头贵妃跟前,那恪王怕又有话说。 下属劝道:“王爷,咱们快走吧。” “好。” 听得沈摧一口答应,下属刚舒了一口气。 “锵”地一声。 金戈交鸣的激响。 紧接着,“哗啦啦”一连串声响。 奚月奴身上铁索尽数滑落在地。人也软软地从刑架上跌落下来。 被沈摧稳稳接在怀里,打横抱起。 下属一愣,“王爷,这是要把侍妾主子送回牢房中去?” 沈摧:“开门。” “王爷,这……” “开门!” 下属战战兢兢地开了门。 宗人府地下刑房幽暗窄长的走廊中,沈摧卸下猩红色披风,包裹住怀中躯体。 男人修长的手指一震,披风上金线绣成的睚眦神兽眼目映着微光,如活了一般,紧紧地纠缠住奚月奴身躯。 只剩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无声地垂下。 随着男人动作,摇摇晃晃。 下属跟在沈摧身后。 一层层登上楼梯。 却不想,沈摧行到奚月奴被囚的那一层,脚步根本没停。径直往外走去。 下属瞳孔震荡,“王爷!” 若叫沈摧就这么把奚月奴带了出去。 这算什么?难不成要算劫狱吗? “王爷!恪王已在路上,您这般……只会害了自己!” 如今,瑞王府因为正妃与侍妾不睦的事情,已经闹得沸反盈天!更何况,还有太后的懿旨,宛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沈摧头上。 太后出身名门,又是嫡女,做了一辈子先皇的皇后。 却并不受宠。 生平最讨厌如奚月奴这般出身卑微,勾引住男人的心,继而就敢恃宠而骄的女人! 沈摧这般,岂不是要跟太后对着干吗?! 就是宗人府,也不敢就这么放人离开。 行到门口处。 宗人府侍卫反应过来,在沈摧身前形成两道人墙。 打头的侍卫统领出列,抱拳向沈摧:“王爷,咱们不是说好的,今日只是见一面,问几句话。侍妾的囚室在那边,王爷这是……走错路了。” 沈摧冷冷看向眼前男人。 身后下属只得硬着头皮道:“柳统领,我家王爷的侍妾身子不适,人已是昏迷过去。我家王爷也是救人心切,要带侍妾去看大夫呢。” “王爷这是说笑了。”柳统领一步不让,也不能让,“宗人府不得圣旨,不可用刑。自然也是没对侍妾用过什么刑罚。知道侍妾腹中怀有孩子,咱们一日三餐都好生伺候着,不敢有失。侍妾身子怎会不适呢?” 说着,他上前一步。 对着奚月奴裹在身上的披风伸出手,“小的也粗通医术,不如让小的先给侍妾看看?” “刷——” 一声轻响。 柳统领在被刀锋削掉指尖的最后一刻,撤回了手。 他后退半步,脸色阴沉难看,“王爷这是要在宗人府内妄动刀兵?” 这罪名已是…… 大逆不道了! “你轻薄本王的侍妾,本王还动你不得?” “这如何是轻薄?不过是给侍妾看看身子,看她是如何不适。” “轮不到你来看。”沈摧冷冷道:“她在宗人府里这么久,你们也不曾问出过什么。此事到底是本王家事,本王要把人带回去,细细地审。” 柳统领张口欲言。 却见猩红色披风里,露出女孩的半张小脸。 白得晃眼。 再往下,一段胜雪的脖颈上,却浮现出一大片红痕。细看,竟是男人指印。 瑞王就进去了那么片刻,对这个女人做了什么? “滚开!” 沈摧一声暴喝,身子一侧,挡住柳统领目光。 柳统领一阵无语。他也知道非礼勿视,可让他滚开,他实不能够。 “小的们都是奉命,还请王爷不要难为。” “若本王就是要难为呢?” 两相对峙。 柳统领身后的侍卫有几十之众。 沈摧只带了一个下属,却一步不退。“今日,人本王必要带走。回头自会向太后、父皇请罪。” “那还请王爷先讨了皇上旨意来,小的才好放人。” 沈摧身后,下属已经深吸一口气,手指搭在剑柄上。只等着沈摧一声令下。 下一刻。 “四弟,这等山盟海誓,卿卿我我的戏码,如何竟在宗人府里演?合该给四弟搭个戏台子,让你好好地唱!” 下属心口一沉。 恪王来了!竟来得这么快! 穆京之中,谁不知道恪王、瑞王这对亲兄弟是出了名的面和心不和。今日他来,背后竟跟了百数精兵! 要命的是,那些兵勇的服饰…… 竟是直属皇帝的御林军! 恪王竟能调动御林军! 在场众人无不屏息,一双眼睛都盯在这两兄弟身上。 沈摧面若沉湖,“二哥以为,人多就拦得住我?” 恪王一向宽厚的神情冷了下来,“你行悖乱之事,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拦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这么闹下去?” 他目光在奚月奴脸上飞快一转,又看向沈摧:“皇祖母和父皇听说你闹成这个样子,都气得不行。连母妃都气病了。沈摧,二哥此来,就是奉旨,带你和你那侍妾入宫。” 恪王挑唇冷笑,眼神中满是玩味,“怎么,四弟,你为了这个女人,胆敢抗旨吗?” 第117章 为了一个卑贱奴婢造反? “王爷,三思啊!” 沈摧身后,下属再也忍不住了。 别说沈摧这边,今日只带了他一个还算能打的。 可能打又怎样?就算对面的恪王不足惧,可要命的是,他带来的是御林军啊! 王爷与恪王缠斗多年,从未落过下风。难道今日,竟真的要为了区区一个侍妾抗旨? 定会惹皇帝震怒! 往后的路,只怕就愈发难了。 可沈摧抱紧怀中女人,一步不让。他一眼都不看乌泱泱的御林军,只定定地盯着恪王。 这两兄弟生得有几分像。可沈摧常年在军中,眉眼更多一分戾气。 他逼视恪王,冷笑一声,“皇兄第一次带兵,竟就能领父皇的御林军,在这穆京中横行。皇兄在此事上,当真有些天分。” 恪王面色微沉。 他自觉作为兄长,什么都比沈摧这个弟弟强上三分。 唯有这军功,却是大大的不及。 逼得自己这么多年,只能走贤王的路子,一意修德。从未领过兵。 沈摧这话,听在恪王耳中,是天大的嘲讽。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父皇的御林军,自然只有圣旨方能调动。如今我只问四弟你一句,这女人,你放是不放?” 沈摧没再说话,紧了紧怀中的女人。 意思很明显。 不放。他不会让奚月奴一个人跟着恪王进宫。 “好!” 读懂沈摧的意思,恪王难掩兴奋。“四弟真是要美人,不要江山。”他唇角上勾,满脸是笑,一挥手,“来人!护送四弟心爱的侍妾入宫!” 乌泱泱的御林军逼近上来。 沈摧身后的下属长叹了口气。 “锵——”地一声。 拔剑出鞘。 孤零零的一柄剑,对上一队队压过来的御林军。 沈摧抱紧了奚月奴,一步不退。 下一刻。 众人只觉脚下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恪王不曾真正行军打过仗,尚不觉什么。身边负责护卫的御林军却齐齐变了脸色。 这声音,分明是大队人马在接近! 且听这马蹄声,极是训练有素! 不等恪王反应,御林军指挥使和柳统领早已对视了一眼,各自指挥属下变换阵型。将恪王护在了中间。 沈摧抱着奚月奴,冷冷看着眼前众人,一言不发。 御林军指挥使少不得开口:“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只见长街尽头,远远地奔来一队人马。数量与己方不相上下。身上猩红色的甲胄,刺人眼目。 打头的将领骑马奔至沈摧跟前,滚鞍下马,“王爷!” 是瑞王的部曲! 见状,可王这才反应过来。他心口砰砰直跳,“四弟,你这是要造反吗?” 小小的宗人府门口,一时间居然聚集了三支队伍。其中尤以金灿灿的御林军与猩红色的瑞王部曲,最为夺人眼目。两支队伍人虽算不上极多,可到底势均力敌。一时间竟僵持住了。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沈摧怀里的那个女人。 瑞王把人护得极严,连那只苍白纤细的手都被包裹了进去。 竟是一丝头发丝儿都不漏。 引得众人遐想连连。这得是个什么样儿的倾城妖姬?能诱得瑞王如此,与恪王兄弟反目! 在场众人中,最紧张的莫过于御林军指挥使。 他来的时候,可没想到,竟是这样棘手的活儿。难不成,真要兵戎相见,酿成大祸? 下一刻,却见沈摧面色格外阴沉,却是张口道:“本王的女人,本王自己送进宫去。不劳皇兄费心。” 说罢,沈摧不等来人开口,直接道:“备车!护送侍妾进宫面圣!” 瑞王府亲兵很快备好了车马。 沈摧弃了马,抱着奚月奴上车。 车帘刷地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部窥探的视线。 沈摧紧蹙的眉心闪过一丝倦意,低头看向怀中女人。 奚月奴依旧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若是这般模样进宫,只怕是有去无回。 沈摧伸手,拇指指尖正要压上奚月奴人中穴。无论如何,得先唤这女人醒来,教她见了皇上该怎么说才能保命…… 下一刻,奚月奴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中。 沈摧一眼就看清奚月奴眸中清明至极,根本不像是刚从昏迷中苏醒的状态。 男人目光愈冷,“你骗本王?” 她骗他,不止一次了! 装柔弱,装倔强,装出各种叫他心旌动摇的模样。 骗子! 天大的怒意席卷上心口,沈摧手指都捏得咔吧作响,真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女人给…… 可车轮碌碌,宫门眼看着近了。 一进了宫,这女人生死荣辱都跟自己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能让她死在宫里。 沈摧胸口剧烈起伏两下,终于紧咬着牙关,压下了怒意。 时间太短,不够他对奚月奴做什么。他一把钳住奚月奴纤细的脖颈,“等会儿入宫面圣,皇上面前,你不可再说谎话。你做了什么事,都要如实认下。听到了没有?” 沈摧手上用力,卡得奚月奴只觉呼吸都不顺畅。 沈摧:“父皇最恨有人骗他。你做了什么,老实招认,本王自会替你求情。你腹中有孩子,无论如何也保得住你一条命到生产。” 强烈的窒息感几乎要压碎奚月奴的喉管。剧痛中,她眼角渗出生理性泪水。 模样十分凄惨。 说出的话却依旧那么可恶:“我做了什么,都会照实说。没做过的,也不会乱认。” 事到如今,竟还是嘴硬不肯认! 沈摧只觉体内怒火喷薄,“你就不怕死吗?” 奚月奴不怕。 她忍着痛苦得几乎要令人发狂的窒息感,一字一句,“我不怕死。该怕的,是王爷才对。” 沈摧是天潢贵胄,生来就什么都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惜命,不怕死? 奚月奴一边流泪一边嘶哑地笑出声来,“到了御前,我会把所有事一五一十说清楚。就算是死,千刀万剐,我也不怕。可是,王爷也不怕吗?” “你……” 沈摧手上加力。 就在奚月奴觉得自己或许终是逃不开,要死在去往宫中的车驾上时。 骨碌碌的车轮声,停了。 大穆宫门近在眼前。 第118章 入宫 车帘被掀起。 刺目的天光照射进来,一时间刺得奚月奴眼角坠下眼泪。 “咚”地一声。 奚月奴被沈摧重重甩在车壁上,后背撞得生疼。 这一点痛抵不过终于能呼吸的畅快感,奚月奴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她会死,沈摧会杀了她。 她不怕。 却依旧觉得遗憾。 娘的仇还没有报。 她这辈子,还不曾离开过穆京,不曾去看看娘的家乡江南。 没看过那漫山遍野,金灿灿的油菜花,在日光下摇曳的模样。 那样的景色,她还想去看看。 她会尽力活下去的,尽全力…… “刷——” 沈摧一挥衣袖,掀开车帘,冷冷留下一句,“本王不会护你。你,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奚月奴揉着脖颈上淤青,声音嘶哑地笑了一声,“王爷也是。” 奚月奴一下车,迎面就来了一位熟人。 陈太医。 太医向沈摧行礼:“太后她老人家仁慈,得知王爷的侍妾身体不适,特叫小的在此候着。先给侍妾看看。” 这是要直接带走奚月奴。 沈摧早猜测到,宫中真正想见奚月奴的,大概根本不是皇帝。 竟是太后。 见沈摧不语,是默许了的意思,陈太医向奚月奴道:“侍妾,这边请。” 这是奚月奴第一次入宫,只觉四方高高的红墙,遮天蔽日似的,直压过来。叫人喘不上气。 她微一颔首,“好。” 沈摧站着不动。奚月奴跟着陈太医往前走了几步。 陈太医步伐稍缓,“侍妾不与王爷道个别吗?” 毕竟,谁都知道,太后不喜瑞王的这个侍妾。她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奚月奴张了张口,还未及说什么。 沈摧淡淡道:“不必了。” “王爷……” “等皇祖母见完了奚月奴,本王自会去接她。” 奚月奴微微一愣。 不是叫她自求多福吗? 可陈太医闻言,也只是向沈摧飞快地点了一下头,加快脚步带奚月奴离开。 一路无话。 到慈宁宫前,陈太医才欠着身,将奚月奴交给了迎出来的宫装嬷嬷。 “仁清姑姑,这位侍妾……瑞王说了,面圣过后,亲自来接人。” “知道了。” 仁清高扬下颌,目光在奚月奴脸上一剜。见她衣冠不整,偏还裹着瑞王的袍子,不觉厌恶皱眉,“真是不知礼数!” 奚月奴抿了抿唇,也知道自己不能穿成这样去见太后。 她向仁清躬了躬身,“还请姑姑借婢妾一套体面衣裳。” “哼。” 仁清冷笑一声,她转身,先引着奚月奴进来,才冷冷道:“不必了。” 奚月奴一愣,脚步顿住。 “咣当!” 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慈宁宫两扇大门轰然关闭! 奚月奴后退半步,却只见身前的仁清转过脸来,冷冷道:“太后她老人家最恨你这般的狐媚子,好好的瑞王,都被你给教坏了。像你这样的人,有何颜面面见太后?” “姑姑的意思是……” “啪啪” 仁清拍了拍手。立刻便从宫道两旁涌出几个身材壮硕的太监来。 奚月奴只觉不对。可她背后那扇门锁得死死的,她根本退无可退。 仁清狞笑一声,“来人,赏侍妾三尺白绫。事毕了,老奴自会为奚侍妾换上好衣裳,让您走得体体面面。” 竟是太后不顾瑞王意愿,想要她性命! 奚月奴攥紧衣襟,强逼着自己不再后退,挺直脊骨,“太后赐死婢妾,婢妾不敢不从。只是婢妾腹中已有了瑞王骨肉,不忍小皇孙就这么随婢妾狼狈而去。还请姑姑赐婢妾一个体面。” 见她的模样儿竟是愿意赴死,仁清抬手,止住逼上来的太监,“你还想要什么体面?” 奚月奴叹了口气,“王爷曾允诺婢妾,生下孩儿即封为侧妃。如今来看,婢妾没有这个福分。只愿临死前,穿一次瑞王侧妃的服制,这辈子便知足了。” 死到临头,竟还想要好衣裳。 仁清冷哼一声,“放心。你死后,老奴亲自替你换上。” 奚月奴咬着嘴唇摇头,“瑞王敏锐过人。若是婢妾死后,由旁人换上衣裳,瑞王定能察觉出端倪。” “察觉出又能如何?太后她老人家赐死你,就是瑞王也不敢多说什么。” 奚月奴抬头,直视仁清,“姑姑,您明知道太后她老人家不愿与孙儿离心。” 仁清一愣,继而唇角扭曲地挤出一个笑来。 这个小小侍妾当真有几分手段。 太后虽然厌恶奚月奴,连她腹中孩子都能不顾。可却不愿因此与沈摧生出嫌隙。 不然,她大可以一道懿旨,在瑞王府里就赐死奚月奴。 还何必折腾这么一大圈,把人弄进宫里来杀。为的就是伪装一个天衣无缝的自戕现场。 叫瑞王认了奚月奴是含羞自尽。 既然叫奚月奴看穿了这一层,仁清索性不再隐瞒,“是,太后她老人家原本是希望你能懂事些,自己赴死。可你分明是个没脸没皮的,怎肯自尽?少不得要吩咐老奴动手。”她顿了顿,“奚侍妾,你莫不是打着拖延时间,等瑞王来救你的主意吧?” 不等奚月奴辩驳。 仁清就冷哼一声,“告诉你,这里是后宫。就是瑞王,不奉懿旨,也绝进不来。老奴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她眉毛一沉,压低声音:“来人,先把她拖下去!” 拖进慈宁宫那高大辉煌的殿宇中去。 那地方太大了,边边角角里随便死几个人,没人知道,也没人会深究。 就让这个不自量力的小侍妾死在那里! 太监从四周围上来,人墙一般,将奚月奴围在正中。 下意识按住小腹,奚月奴身子绷得紧紧的,一步步后退。 心中一片绝望。她自己知道,没有退路。难道真就要死在这里? 就在打头的太监手指已经探上奚月奴肩膀时。 “住手!” 一道声音从宫道尽头传来。 仁清满脸的阴狠,在看清来人那一瞬间,迅速软化成了谄笑。 奚月奴只见身边众人哗啦啦一起跪下,口中齐呼: “皇后娘娘!” 第119章 皇后与太后 皇后来了?! 奚月奴连忙和身边太监一起跪下。 身上还披着瑞王的袍子。一颗心砰砰直跳。 她不敢抬头,低垂受限的视野里,只见八个太监扛着肩撵,缓步行来。肩撵边跟着四个宫女,后面又跟着另一队宫人。 一时间,有品级的大宫女身上环佩叮当。 更有两列宫女手持行炉,里面昂贵的苏合燃出暖香,在鼻端浮动。直让人觉得来人乃是天上谪仙一般,处处都是尊贵庄严的天家气象。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仁清也不得不跪下,一动不敢再动。 她是太后身边极得脸的嬷嬷,伺候了太后大半辈子,这后宫中无人敢不给她颜面。 可仁清这么一跪下去,好半晌都没听见皇后叫起。她心中一沉,正思量着开口说话。 却听肩撵上传来一道柔和声音:“你,便是摧儿心爱的那个侍妾?” 奚月奴跪伏在地,一阵心惊。 “……是,正是婢妾。”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皇后的声音十分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奚月奴好似被人掰着下颌一般,一点一点僵硬地抬起了头。她不敢直视皇后,睫毛仍是颤抖着垂下。 “不错,是个模样儿可人的。也不怪摧儿喜欢。” 听皇后的话风似有不对,仁清心口一沉,等不及开口道:“皇后娘娘,此女出身卑贱,性子更是狡黠,不值得皇后娘娘一顾的。” “哦?” 肩撵上传来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带了那么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值得本宫一顾,就值得太后一顾了?” 仁清一噎,好半晌才嗫嚅道:“太后也是关心瑞王这个皇孙,怕好好的孩子,倒叫贱婢给害了。” “呵……” 皇后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身边的大宫女开口:“仁清姑姑这话不对。瑞王乃是皇子,天潢贵胄,什么样的贱婢能害得了他?太后也太小瞧瑞王殿下了。” 仁清听明白了,皇后就是奔着奚月奴来的。 太后交代的任务完不成,哪怕是自己回去都要遭训斥。仁清急忙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可娘娘出身高贵,不知道这些原本微贱的女人,是为了往上爬,什么腌臜手段都肯使的。太后要处置这贱婢,自然也是为了瑞王好。” “若说本宫出身高贵,又怎么比得了母后呢?”皇后一笑,“本宫的林家,不过是清贵。母后她老人家的国公府,才真正是延绵自前朝的大贵之家呢。可前朝是因何覆灭,想必母后比本宫更为清楚。” “这……” 仁清张了张口,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林皇后正色道:“子嗣。” 仁清跪了半日,老膝盖有些受不住,听得这两个字,身子一摇,险些跌倒。 林皇后:“前朝末代帝王,因无所出,引得同宗兄弟争相问鼎,把好好一个国家折腾得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最终覆灭。故而本朝太祖太宗一早就立下规矩,极为看重皇室血脉。” 她突地一拍肩撵扶手,声音如刀剑般斩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挑唆母后对自己的曾孙下手!你陷母后于不仁不慈不义,当真该死!” 好厉害的皇后! 这话,就算是太后在此,恐怕也反驳不得。 奚月奴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肩撵上,高坐着的皇后,望之不过三十出头。一双丹凤眼中,此时全是厉色。 她不再看仁清,只向奚月奴:“你跟本宫走。” 事到如今,容不得奚月奴选择。她只得爬起身,攥紧了身上披风,随着林皇后肩撵而去。 只剩下仁清一个人跪在地上,被冷汗打湿了身上宫装。 肩撵转过宫道,林皇后淡淡吩咐:“放本宫下来。离坤宁宫没几步了,本宫走着回去,也散散心。” 肩撵无声落下。抬撵的太监行礼毕,领着身后那一队宫女,远远地跟在后面。 皇后身边左近只剩下了一个刚才开口说话的大宫女,她向奚月奴伸出右手。 林皇后刚刚从太后手中救了自己的命,奚月奴乖觉,连忙上来扶住皇后右手。 “是个知情识趣的。”林皇后一改刚才的威严,脸上含了笑意,“母后也是一时为刁奴所蒙蔽,你往后不可嫉恨在心里。” “婢妾不敢。” “本宫看你规矩也是极好的。怎么纵着摧儿,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这话,奚月奴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恨死了沈摧。可也知道,这深宫之中,沈摧是她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需得牢牢抓住。 思量片刻,奚月奴小心翼翼答道:“婢妾知错了。若有往后,婢妾定会好好劝谏瑞王殿下。” 说罢,她一双眼睛抬起,怯生生地看向林皇后。 林皇后笑出了声,“你这丫头,刚刚死里逃生,就敢试探本宫。当真有趣。” “婢妾这点小心思瞒不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了婢妾的命,婢妾感铭五内,永志不忘。” 林皇后微笑不语。 她身边宫女出声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要你一个王府侍妾的感激做什么?” 奚月奴微微一愣。 手指下意识蜷了蜷,掌心全都是汗。 是啊,皇后救她干什么? 甚至为了她,不惜得罪太后。 若说仅仅因为林皇后善良,奚月奴是不信的。可她一个小小侍妾,唯一能做的…… 林皇后声音传来:“摧儿很喜欢你,这是你的福分。” 奚月奴一怔。是了! 为了活着出宫,奚月奴毫不犹豫:“皇后娘娘大恩大德,婢妾铭记于心。瑞王平日里便常慕三皇子高义,婢妾听在心中,也极为向往。待婢妾回得瑞王府,定会劝王爷多与他三皇兄多多相交。” 林皇后掌不住,笑了。 这个奚月奴,真是会胡说。 沈摧性子眼高于顶,对一母所出的老二,和养在自己膝下的老三,都视若尘埃一般。 哪里会说他的好? 不过…… 如今皇帝圣宠贵妃,更是爱极了她所出的那两个孩子,都一早封了王。 瑞王也就罢了,有实打实的军功。可那恪王算什么?最虚伪又无能的笑面虎罢了。 林皇后伸手拍了拍奚月奴手背,“本宫孩儿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你只记得本宫这一份恩情就足够了。日后,本宫或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是!”奚月奴垂头应道。 刚要舒一口气。 林皇后:“不过呢,本宫今日救你,是受人所托。你猜猜,那人是谁?” 第120章 贵妃护着她 奚月奴一愣。 她名声不好,在宫中,只怕四处竖敌。哪里有人肯冒这么大的风险救她的? 奚月奴眸光一闪,“婢妾不知。” “本宫看,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对吗?” 奚月奴张了张口,只得认道:“皇后娘娘圣明。” “呵……”林皇后轻笑一声,“没错。托本宫救你的,就是你的母妃。” 果然是贵妃。 沈摧的亲娘。 奚月奴双手交叉,按在尚平坦的小腹上。 林皇后:“贵妃救你,是为了你腹中孩儿。” 大穆皇室不成文的规矩。若立太子,第一重要考量的,便是太子需有繁衍子嗣的能力。 瑞王娶妻三年,奚灵都未怀有子嗣,不怪贵妃着急。现在,瑞王正妃和侍妾一齐被诊出身孕,只要孩子平安落地,瑞王就有了争那个位置的资格。 就算他不争,也能帮着他哥哥。 贵妃又如何能不看重? 林皇后:“都叫本宫一声母后,本宫每一个都疼。自然也希望摧儿的孩子平安降世,本宫也能体会安逸弄孙之乐。你不要辜负了本宫。” 奚月奴搁在小腹上的手指蜷了蜷。她怀上这个孩子,真是牵动了八方势力。 可惜,这孩子她不打算生。 林皇后似没看到奚月奴神情微变,她攥了攥奚月奴的手,“前面,就是你母妃的翊坤宫。本宫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婢妾多谢皇后娘娘大恩大德。” 林皇后微笑着受了奚月奴跪礼,转身离去。 翊坤宫门口,宫人迎接出来,淡淡向奚月奴道:“随奴婢来吧。” 神情不似刚才的仁清那般高傲。 奚月奴裹紧了身上斗篷,被宫人引进正殿。只见殿内,高高地端坐着一位美妇。 远远望去,容颜体态似比刚才的林皇后还要年轻娇美。眉宇间,与沈摧有七八分相似。 奚月奴跪拜下去,“婢妾见过贵妃娘娘。” 若是单见这早年宠冠后宫的贵妃,奚月奴定是要怕的。可今日,太后、皇后,连番的冲击下来,及至贵妃处,奚月奴已平静了很多。 她按宫人教授的礼节大大方方行礼毕,便跪在地上,等着贵妃示下。 贵妃一眼就看到奚月奴身上衣冠不整,不觉拧眉。 到底不过是个侍妾,妖里妖气地勾着自己的儿子。 “来人,先带她下去换身体面衣裳。” 片刻后,奚月奴被拾掇整齐,才又带了上来。 她头发重新梳过,简简单单地用一根珊瑚簪挽起。耳边多了一对淡淡粉色的珍珠耳铛。身上也是一套水红色宫装,虽不如何华贵,可到底也清丽可人。 更衬得奚月奴一张小脸肤若凝脂,十分动人。 贵妃看了,挑剔的目光竟也减了几分。 奚家这对姊妹,真真要命! 这个奚月奴,虽出身差些,可身子骨儿看着康健。就比她那个病秧子姐姐强! 贵妃虽看中嫡子,却信不过奚灵的身子。 女子怀胎十月,那般辛苦,也不知道那个病秧子瑞王妃撑不撑得住。万一她没用,生不下来,自己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幸好,还有奚月奴。 贵妃:“刚才已经行过礼了,不必再跪。来人,赐座。” 这是天大的恩典。 奚月奴心里却清楚,贵妃看重的,只有她腹中这个孩子。 绣墩搬上来,她大大方方地坐了,“多谢母妃。” “不必谢本宫。你惹出这么大事儿来,本宫未必保得住你性命,不过勉力为之罢了。”虽这样说,贵妃语气也淡淡的,“如今,是金家咬住你不放,非要你抵命。那金家现在虽已不是官身,可到底他家老太爷教了四位皇子出来,在朝中尚有些人脉,肯为他发声。只是你那嫡母尚还有气。她若救得过来,你也不必死了。” 奚月奴攥了攥手指,“母妃,此事非我所为。” 她这一路上,无论是太后,还是林皇后,抑或现在的贵妃,似乎都笃定放蛇一事,就是奚月奴做的。 可她分明没有。 贵妃听了,只是冷哼一声,“本宫知道,谅你也没那么胆子。” 贵妃竟肯信她? 奚月奴眼睛一亮,“母妃……” 贵妃摆手,“可事到如今,那钱婆子昏迷不醒,身上又搜出了你的东西。这嫌疑,你撇不清。事情闹到今天这一步,连太后都知道了,是不是你做的,根本不重要。” 奚月奴愣住。 贵妃:“为了摧儿后宅那点子事,折腾了这么久,皇上已经厌了。”她看向奚月奴,“本宫能保你到平安生产。若你争气,能产下个男孩,本宫还可以在皇上面前为你求情,留你一条性命。所以,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保住你肚子里这一胎。” 奚月奴攥紧手指,只觉有一股子酸涩从心口直冲喉间。 放蛇一事根本不是她做的,却要栽赃到她身上。如今,就算能保全她的性命,也不过把她当一个生子的工具。 等她腹中孩子落地。 怕是去母留子已成定局。 奚月奴如何能够甘心? “本宫的话,你听见没有?”贵妃声音沉沉压下来。 奚月奴口中发涩,却也只能答道:“……是。” “从今日起,你就留在本宫宫中养胎。瑞王府,你先不要回去了。你在本宫的翊坤宫里,本宫还护得住你。若是走出去,那金家,本宫可就弹压不住了。” 金家确实闹得厉害。 金夫人依在床榻上哭泣:“老爷,你好好的官儿已经被一撸到底,连累了咱们孩子的亲事。如今何苦又要掺合这事?”她那大姑姐,风光的时候没想过手指头缝里给娘家漏点,现在败落了,倒知道死死拉住金家。 “住口!” 金玉纲跺脚,“你一个无知妇人知道些什么!我那妹妹可是诰命,被奚月奴所害。我这个做哥哥的,岂能不为妹妹、侄女出头?” “可也不能搭上整个金家……” “夫人!我身上的官职是怎么没的?” 金夫人一愣,“还不是因为你难为万氏……” “错了,都是因为奚月奴那小贱人!你不知道如今穆京里,都是怎么骂咱们的!爹清贵了一辈子,死后倒要受这种污名连累!只有碾死奚月奴,咱们金家才有机会翻身!你明不明白!” 金玉纲怒吼着,吓得金夫人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好半晌,夫人才颤颤巍巍道:“可……瑞王那么宠她。仅凭这次,真的能碾死那丫头?” “能!”金玉纲面色阴沉,咬紧牙关,“她谋害嫡母,合该抵命。” “可、可是……”金夫人嗫嚅道:“姑姐也没死啊。” 第121章 金家要复官 说完这话,金夫人畏缩了一下,端着脖子等着夫君的训斥。 可好半晌,却没等到。 金夫人颤巍巍抬眼,只见金玉纲面色阴沉,冷冷地盯着自己。 心口一寒,金夫人:“我、我是胡说的……” “不。”金玉纲语气沉沉地打断夫人,却到底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看着金玉纲眼眶中滴溜溜转动的眼珠,不知为何,金夫人只觉一股子寒意从脚跟升上来,悄无声息地蔓延在心口。 冷不防,金玉纲开口:“如今,那个贱婢还活着,不外乎就是因为那钱婆子还未醒,未曾亲口指认罢了。” 金夫人嘴唇张了张。她本想说,钱婆子身上已经搜到了重要证物,若仅凭证据就能给奚月奴定罪,那早该定了。还何至于等到如今? 奚月奴还没死,不过就是因为…… 瑞王舍不得。 可金玉纲面色阴沉,不似往常,金夫人也害怕。想了想,到底不曾出言提醒。 金玉纲执拗道:“只要那老婆子醒了,咬死奚月奴。这事情,就一定能成。” 一旦奚月奴被证明是个心狠手辣,敢毒害嫡母、嫡姐的贱人,那她之前对金家所有的控诉,都又有了翻盘的余地。 到时候,金家恶名洗涮干净。他金玉纲就还能回去做官。 为了弥补他这阵子受的委屈,皇帝没准还会给他升官。一直升,一直升。终有一天,他一定会和爹一样…… “呵呵呵呵……” 想着,金玉纲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格外的瘆人。 金夫人只觉细缎衣衫下,鸡皮疙瘩一层层地冒出来。她颤巍巍起身,想要从金玉纲身边逃开。 “站住!” 阴冷声音从身后传来。 金夫人不觉打了个寒战,“老爷,还有、还有什么事儿?” “那弄蛇的婆子,她的家人,你可千万要好好关照住了。” 金夫人脚步一滞。 金玉纲敏锐察觉,“怎么了?不会只是这么点小事,你都办不好吧?这个家,你是怎么当的?” 金夫人心中委屈莫名,“老爷,那钱婆子几十年都在庄子上,我也没想到去年一场瘟疫,她儿子儿媳都没了……” “死了?” 金玉纲一愣。可姐姐来讯,分明说那钱婆子的家人都捏在金家手里,才逼得那老婆子就范。 “都死光了,再没别人了?” 金夫人支支吾吾。 金玉纲最看不得她这个样子,“有话就说!扭捏个什么?这可是关乎咱们全家的大事,千万疏忽不得!” “是……是还剩下一个十岁的小孙女。” 金玉纲长长出了口气,“还有活着的就行。那丫头你这几日就带在身边养着。万一那钱婆子还剩一口气,拿捏住她的孙女,她就不敢不照咱们说的做。” 只要咬死了奚月奴,就能……升官……一直升官…… 金玉纲又陶醉在自己美好的想象里。 没察觉到自家夫人脸色白了白,含混着答应了一声,走了。 钱婆子那小孙女,还不等金家派人去庄子上接,竟一早就跑丢了。现在也不知死活…… 可这事情若是被老爷知道…… 金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眯起眼睛,脸上笑开了的金玉纲,只见他一双眼睛眼眶红得瘆人。 跟当年金老爷子临死时,一模一样…… 罢了。 那钱婆子中了蛇毒,也未必活得下来。没准根本用不上她那孙女呢…… 金夫人摇了摇头,暗地里使心腹的丫鬟去庄子上找那丫头的踪迹,却绝口并不对金玉纲提起。 金家就这么提心吊胆等了几天,没等来奚月奴被处死的消息。 金玉纲有些坐不住。 这一次,他可是赌撒好难过了金家在朝中所有的人脉,若是赌输了,往后起复可就再也无望了! 他输不起啊! 只得差人,去瑞王府中探听消息。 瑞王府。 这几日,沈摧被留在了宫中夜宿,不曾回府。 只留下奚灵一个人在家,照顾金氏。 如今瑞王府本是侧妃明氏管家。可侧妃敬重王妃,有什么宫中传出来的消息,都使人第一时间报给王妃知道。 故而奚月奴被贵妃留在翊坤宫养胎的事,奚灵终于还是知道了。 “哗啦啦啦啦!” 清音阁内。 奚灵一气掀翻了整张桌案。上面的梅瓶、茶盏、香炉等琐碎小物,摔落一地。 她犹嫌不够,搬起矮凳砸过去。 直到满屋狼藉,奚灵按着心口,坐倒在床榻边喘着粗气。 好容易喘匀,奚灵大喊:“下人都死了?也不知劝阻本王妃!若是本王妃府中的小皇孙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全都要死!” 丫鬟们垂头耸肩地进来,一声不响地跪下收拾地上碎片。 自从王妃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摇光不明不白地死了,金氏夫人病倒,这王府中就没人再敢劝王妃。 尤其那些侧妃明氏指派过来的下人。 侧妃清清楚楚说了,“王妃就是王妃。王妃要做什么,你们这些下人统不许拦。不然气坏了王妃,责任都在你们身上。” 暗地里纵得奚灵愈发不知分寸。 “奚月奴那贱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说得动贵妃庇护她!”奚灵气出了眼泪,“本王妃不服!” 自从她嫁入瑞王府,成了贵妃的儿媳。那婆母就对自己百般地看不上。 现在,竟宁可庇护奚月奴那个贱人,都不肯帮她! 奚灵好恨! 看着金氏躺在床榻上,气息微弱。都是奚月奴害的!可如今奚月奴却在翊坤宫中享福,还勾得瑞王不回家。 不行!不行! 奚灵霍地起身,“来人,为本王妃梳妆!本王妃要入宫,给母妃请安!” 奚灵一动,消息便传到了明汐阁。 红绡:“这王妃当真疯了,非要把脸丢到宫中去。”她看向明如玉,“小姐,可要拦着?” “不必。”明如玉依在窗边,看着窗外浓阴,冷冷一笑,“让她闹去便是。” “是。” 红绡领命去了。临走时回头看向窗边的明如玉。自家小姐嫁进瑞王府才多少时日,性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也学会了这些争斗…… 另一边。 奚灵急急地坐马车进了宫。 在宫门口等了好半晌,才见传令的太监过来:“瑞王妃请进吧。贵妃娘娘等着您哪。” 见了贵妃,奚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失声:“求母妃……求母妃给我娘报仇!处死奚月奴!” “你娘,不是还活着吗?”贵妃最见不得奚灵这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冷冷道:“哪有让人给活人抵命这一说?瑞王妃,你也太跋扈了!” 第122章 奚灵的胎有些不对劲 奚灵从前是极怕自己这个贵妃婆母的。 知道婆母不喜欢自己,每次按例进宫请安,奚灵都心中惴惴。但好在次次都有沈摧护着,贵妃就算是言语上难为几句,也会被沈摧毫不留情地挡回去。 这三年来,奚灵没吃过贵妃的苦头。 如今,倒也不怎么怕了。 她嘤嘤哭泣,“母妃,分明是那贱人害了我娘。我娘不死,是她命大,可奚月奴谋害嫡母,母妃却偏要庇护……” 贵妃心中厌烦。 她从前只觉得自己好好一个儿子,娶了一个难以生育的病秧子,两人根本不配。 现在看来,摧儿护得紧的女人,竟是个口不择言的傻子! 摧儿娶她,到底是为什么? 贵妃拧眉打断,“你的意思,是本宫错了?” “儿臣不敢这么说,可、可那奚月奴贱婢……” 贵妃:“那奚月奴再如何,腹中也怀有瑞王的骨肉。你身为摧儿的正妃,不思如何保护他的血脉,倒一口一个要她的命。奚氏,本宫从前是太纵着你了吗?” 贵妃是真的疑惑。她记忆中,这个奚灵身子娇怯怯的,一阵风就能吹倒。 性子也懦弱。每次见面都躲在沈摧身后,不敢说话。 如今这么这般……张狂? 贵妃眼珠微微一转,“来人。去请太医来,给瑞王妃诊一诊平安脉。本宫看她的眼睛,怎么红得厉害?” 来的是陈太医。 他为奚灵诊了脉,只说瑞王妃这是因母亲的事,伤了心脉,未曾影响到腹中孩儿。慢慢养着,总会好起来。 听闻孩子没事,贵妃舒了口气。 她再不耐烦听奚灵哭,挥了挥手,叫翊坤宫统领大太监亲自把奚灵好生送出宫去。 奚灵哭着不走,“求母妃给儿臣做主!” 贵妃心中已经不耐至极,“你娘还活着,别说那些偿不偿命的话!小心吓到腹中的孩子!” 无奈,奚灵被送出翊坤宫整殿。 她闹出的声势不小。 脸上泪花儿还未擦干净,奚灵一眼就看见,奚月奴一身水粉色宫装,站在屋檐下,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奚灵一把推开身边太监,竟就要直接冲上去。 翊坤宫的掌事太监岂是等闲之辈? 老公公冷哼一声,“来人,拦住瑞王妃。王妃,这是你母妃的宫室,非请勿入的道理,不用奴才给王妃讲解吧?王妃这是要硬闯?” 可现在的奚灵,眼中只有奚月奴。 旁的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进去。 一意只要往前冲。 却见奚月奴遥遥地冲她挑了挑唇,竟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灼灼春华,十分耀眼。 奚灵眼眶顿时通红,“贱人,你……” “瑞王妃慎言!” 老公公终于忍不住了,他啪啪拍了两下手,几个身材壮硕的太监涌上来,竟一左一右架起了奚灵手臂,将她按在了肩撵上。 “瑞王妃,这是贵妃娘娘赏您的。您还不谢恩?” 肩撵被高高架起,奚灵犹在上面拧动着身子,目光紧紧盯在奚月奴身上,满含恨意。 老公公的公鸭嗓高高吊起:“瑞王妃,你就自己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也该给腹中孩子积德呀。” 奚灵这才双手护住腹部,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这一边被抬出翊坤宫。 贵妃身边大宫女向奚月奴:“侍妾主子,娘娘要见你。” 奚月奴这才将目光从奚灵脊背上收回来,跟着宫女进了正殿。 贵妃本也没多喜欢奚月奴,只是和奚灵比,这个侍妾身子骨儿健旺,也从不哭哭啼啼,是个好相与的。 只盼她能顺顺利利生下一个男孩儿。 只是见了奚月奴的面,少不得冷叱道:“你明知道瑞王妃如今最是见不得你,还出去招摇。你好大的胆子!” 在翊坤宫几天,奚月奴已差不多拿准了贵妃性子。 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跪,也不辩解,“母妃恕罪。” “呵呵,本宫恕不了你的罪。起来。既然你来了……”贵妃向着侍立一旁的陈太医招手,“你来,也给她诊一诊脉。” 陈太医掩住眼底一抹锐光,刚要答应着上前。 奚月奴:“母妃,儿臣记得,这陈太医不擅女科。” 贵妃一愣。 陈太医在宫中多年,记得他多年前,是常给皇子瞧病,还曾为皇帝指派,出宫给重臣看过病。 好像……确没听过他有多擅长女科。 贵妃一对柳眉皱起,看向太医的目光转冷,“如今,太医院也敢欺瞒本宫了。” 陈太医看了奚月奴一眼,一撩袍角,跪了下来。“贵妃娘娘,太医院并不敢。” “不敢?”贵妃冷笑,“本宫使宫人传太医,说得清清楚楚是给瑞王妃诊脉。太医院如何派了一个不擅女科的来?这不是欺瞒,是什么?” “回娘娘的话。微臣虽不是专攻女科,可也并非全然不知。故而才赶来。” “好啊。你一个不是全然不知,就敢给本宫的儿媳诊病。怎么,太医院里是没别人了吗?” 贵妃声音骤然拔高。 陈太医不敢再辩,只得磕头下去,“娘娘恕罪,只因近日天气炎热,各宫中娘娘、宫人中着了暑气的极多,太医院实在忙不过来,才……” “呵……滚回去,换个懂女科的来!” “是……” “等等!” 陈太医身形一滞,“娘娘还有何事?” “把你刚给瑞王妃诊脉的脉案留下。本宫待会儿交给擅女科的,省得你这个庸医误人!” “……是。” 陈太医走了,奚灵脉案呈上来。 奚月奴凑近瞥了一眼,却实在看不懂。对上贵妃目光,她老老实实问:“母妃,可是瑞王妃这胎相有什么问题?” “呵,别在本宫跟前耍这些小心机。再如何,她也是正妃,你不过一个侍妾。”话虽这样说,贵妃却没瞒奚月奴,“本宫问你,你那嫡姐自胎里身子就病弱,一步三喘的,可是真的?” “确是如此。” “哼,”贵妃冷笑一声,“如今,本宫看她可不像!” 刚才奚灵那胡搅蛮缠的模样,现在想起来了贵妃还皱眉,“本宫看她身子好得多了!” 奚月奴微微一愣。 莫非,怀孕能叫人身子变好? 没听说过啊。 不过一面之下,奚灵的精神是好了很多。 不,不是好了…… 而是…… 亢奋。 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在奚月奴脑中闪过。太快了,她不曾抓住。 等待太医院派了新的太医过来,给奚月奴诊过脉,又看向陈太医留下的脉案。 贵妃催促:“本宫这儿媳脉象可好?” “回贵妃娘娘的话,瑞王府这一胎,从脉象上看,怀得……极好,无甚大碍。请贵妃娘娘放心,只要好生养着,瑞王妃必能平安诞下小皇孙。” 说罢,那太医转脸看向奚月奴,语气却有些迟疑:“可侍妾却……”奚灵从前是极怕自己这个贵妃婆母的。 知道婆母不喜欢自己,每次按例进宫请安,奚灵都心中惴惴。但好在次次都有沈摧护着,贵妃就算是言语上难为几句,也会被沈摧毫不留情地挡回去。 这三年来,奚灵没吃过贵妃的苦头。 如今,倒也不怎么怕了。 她嘤嘤哭泣,“母妃,分明是那贱人害了我娘。我娘不死,是她命大,可奚月奴谋害嫡母,母妃却偏要庇护……” 贵妃心中厌烦。 她从前只觉得自己好好一个儿子,娶了一个难以生育的病秧子,两人根本不配。 现在看来,摧儿护得紧的女人,竟是个口不择言的傻子! 摧儿娶她,到底是为什么? 贵妃拧眉打断,“你的意思,是本宫错了?” “儿臣不敢这么说,可、可那奚月奴贱婢……” 贵妃:“那奚月奴再如何,腹中也怀有瑞王的骨肉。你身为摧儿的正妃,不思如何保护他的血脉,倒一口一个要她的命。奚氏,本宫从前是太纵着你了吗?” 贵妃是真的疑惑。她记忆中,这个奚灵身子娇怯怯的,一阵风就能吹倒。 性子也懦弱。每次见面都躲在沈摧身后,不敢说话。 如今这么这般……张狂? 贵妃眼珠微微一转,“来人。去请太医来,给瑞王妃诊一诊平安脉。本宫看她的眼睛,怎么红得厉害?” 来的是陈太医。 他为奚灵诊了脉,只说瑞王妃这是因母亲的事,伤了心脉,未曾影响到腹中孩儿。慢慢养着,总会好起来。 听闻孩子没事,贵妃舒了口气。 她再不耐烦听奚灵哭,挥了挥手,叫翊坤宫统领大太监亲自把奚灵好生送出宫去。 奚灵哭着不走,“求母妃给儿臣做主!” 贵妃心中已经不耐至极,“你娘还活着,别说那些偿不偿命的话!小心吓到腹中的孩子!” 无奈,奚灵被送出翊坤宫整殿。 她闹出的声势不小。 脸上泪花儿还未擦干净,奚灵一眼就看见,奚月奴一身水粉色宫装,站在屋檐下,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奚灵一把推开身边太监,竟就要直接冲上去。 翊坤宫的掌事太监岂是等闲之辈? 老公公冷哼一声,“来人,拦住瑞王妃。王妃,这是你母妃的宫室,非请勿入的道理,不用奴才给王妃讲解吧?王妃这是要硬闯?” 可现在的奚灵,眼中只有奚月奴。 旁的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进去。 一意只要往前冲。 却见奚月奴遥遥地冲她挑了挑唇,竟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灼灼春华,十分耀眼。 奚灵眼眶顿时通红,“贱人,你……” “瑞王妃慎言!” 老公公终于忍不住了,他啪啪拍了两下手,几个身材壮硕的太监涌上来,竟一左一右架起了奚灵手臂,将她按在了肩撵上。 “瑞王妃,这是贵妃娘娘赏您的。您还不谢恩?” 肩撵被高高架起,奚灵犹在上面拧动着身子,目光紧紧盯在奚月奴身上,满含恨意。 老公公的公鸭嗓高高吊起:“瑞王妃,你就自己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也该给腹中孩子积德呀。” 奚灵这才双手护住腹部,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这一边被抬出翊坤宫。 贵妃身边大宫女向奚月奴:“侍妾主子,娘娘要见你。” 奚月奴这才将目光从奚灵脊背上收回来,跟着宫女进了正殿。 贵妃本也没多喜欢奚月奴,只是和奚灵比,这个侍妾身子骨儿健旺,也从不哭哭啼啼,是个好相与的。 只盼她能顺顺利利生下一个男孩儿。 只是见了奚月奴的面,少不得冷叱道:“你明知道瑞王妃如今最是见不得你,还出去招摇。你好大的胆子!” 在翊坤宫几天,奚月奴已差不多拿准了贵妃性子。 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跪,也不辩解,“母妃恕罪。” “呵呵,本宫恕不了你的罪。起来。既然你来了……”贵妃向着侍立一旁的陈太医招手,“你来,也给她诊一诊脉。” 陈太医掩住眼底一抹锐光,刚要答应着上前。 奚月奴:“母妃,儿臣记得,这陈太医不擅女科。” 贵妃一愣。 陈太医在宫中多年,记得他多年前,是常给皇子瞧病,还曾为皇帝指派,出宫给重臣看过病。 好像……确没听过他有多擅长女科。 贵妃一对柳眉皱起,看向太医的目光转冷,“如今,太医院也敢欺瞒本宫了。” 陈太医看了奚月奴一眼,一撩袍角,跪了下来。“贵妃娘娘,太医院并不敢。” “不敢?”贵妃冷笑,“本宫使宫人传太医,说得清清楚楚是给瑞王妃诊脉。太医院如何派了一个不擅女科的来?这不是欺瞒,是什么?” “回娘娘的话。微臣虽不是专攻女科,可也并非全然不知。故而才赶来。” “好啊。你一个不是全然不知,就敢给本宫的儿媳诊病。怎么,太医院里是没别人了吗?” 贵妃声音骤然拔高。 陈太医不敢再辩,只得磕头下去,“娘娘恕罪,只因近日天气炎热,各宫中娘娘、宫人中着了暑气的极多,太医院实在忙不过来,才……” “呵……滚回去,换个懂女科的来!” “是……” “等等!” 陈太医身形一滞,“娘娘还有何事?” “把你刚给瑞王妃诊脉的脉案留下。本宫待会儿交给擅女科的,省得你这个庸医误人!” “……是。” 陈太医走了,奚灵脉案呈上来。 奚月奴凑近瞥了一眼,却实在看不懂。对上贵妃目光,她老老实实问:“母妃,可是瑞王妃这胎相有什么问题?” “呵,别在本宫跟前耍这些小心机。再如何,她也是正妃,你不过一个侍妾。”话虽这样说,贵妃却没瞒奚月奴,“本宫问你,你那嫡姐自胎里身子就病弱,一步三喘的,可是真的?” “确是如此。” “哼,”贵妃冷笑一声,“如今,本宫看她可不像!” 刚才奚灵那胡搅蛮缠的模样,现在想起来了贵妃还皱眉,“本宫看她身子好得多了!” 奚月奴微微一愣。 莫非,怀孕能叫人身子变好? 没听说过啊。 不过一面之下,奚灵的精神是好了很多。 不,不是好了…… 而是…… 亢奋。 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在奚月奴脑中闪过。太快了,她不曾抓住。 等待太医院派了新的太医过来,给奚月奴诊过脉,又看向陈太医留下的脉案。 贵妃催促:“本宫这儿媳脉象可好?” “回贵妃娘娘的话,瑞王府这一胎,从脉象上看,怀得……极好,无甚大碍。请贵妃娘娘放心,只要好生养着,瑞王妃必能平安诞下小皇孙。” 说罢,那太医转脸看向奚月奴,语气却有些迟疑:“可侍妾却……” 第123章 金氏醒了 贵妃拧眉,冷瞥了一眼奚月奴。“她怎么了?” 太医顿了顿,才稳重道:“侍妾心思重,心脉受损。若长此以往,恐怕对小皇孙有害。还请侍妾放开心胸,凡事多为孩子想想,慢慢的便能养好了。” 奚月奴面上恭顺无比,“是。” 心中却冷哼。 让她凡事多为孩子想想? 怎么没人凡事多为她想想?这孩子,她根本不会要。 “太医的话你都听到了。本宫知道你受了委屈,心中定不好受。可咱们做女人的,哪里有不受委屈的?”贵妃教训道,“你若实在想不开,本宫许你去见见摧儿。” “多谢母妃。还是……不必了。” 贵妃一愣。 原以为听说能见沈摧,奚月奴一定高兴。 却没想到她片刻都没迟疑,干脆利落地拒绝。为何不想见她的摧儿? 莫非是…… 不喜欢? 贵妃疑惑的目光携着冷意转向奚月奴,等她解释。 奚月奴有些悔恨刚才话说得太快,如今只得垂下头找补道:“儿臣还是想多陪陪母妃。再说……瑞王因儿臣,如今还在太后娘娘宫中受罚,儿臣实在不宜去。” 太后那个老糊涂的…… 确实不该让奚月奴去招惹。 贵妃这才点了点头,被敷衍了过去。 另一边。 奚灵回得瑞王府中。 虽到底为了照顾沈摧的面子,贵妃也赏赐了不少东西,叫她一并带回。 可明如玉早得到了信儿,知道奚灵在宫中碰了个钉子,叫贵妃给了好大一个没脸。明如玉乐不可支。 她盛装出迎,上来就挽住奚灵小臂,“王妃姐姐,你可回来了。宫中如何,母妃可许你惩处那奚月奴?” 奚灵却似根本没看见明如玉一般,一把推开。 一阵疾风似得走了。 身后,传来明如玉笑声。 清音阁内。 奚灵怒气冲冲坐下。 难以置信,她进了宫一趟,竟……一无所获。还看到奚月奴活得好好的。 凭什么?凭什么?!她不过是个侍妾,肚子里就是揣了个金疙瘩,难道还比得上自己肚子里的嫡子? 凭什么……贵妃护着她,沈摧也…… 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奚灵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了手指。抽搐的指尖,刺破了掌心,流出血来。 她盯着那一点殷红的血,出神。 这血要是奚月奴的,该有多好…… “哒” 一声瓷器碰撞的轻响。 奚灵微微一愣,一盏茶递到她手边。 “不喝!滚……” 她一句话没说完,耳畔响起摇光声音:“小姐,喝些吧。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这话,从前奚灵听过无数次。 恍惚间,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茶盏接到手里,奚灵只觉心口堵的气平复了些。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委屈道:“摇光,你说,奚月奴那贱婢,到底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让母妃也这般护着她!” “小姐,你就是心思太单纯了。”摇光轻声劝道:“贵妃娘娘不是护着那贱人,而是……师出无名啊。” “师出无名?怎会?本王妃的娘如今躺在床上,就快要不行了!本王妃要那贱人抵命,怎么算是师出无名?” 可话说完,她自己也反应过来。 贵妃的话,犹在耳边响起:“你娘不是还没死吗?” 是因为…… 娘还没死,所以奚月奴不用偿命? 可要是,娘死了呢? 奚灵陷入沉思,连身边的摇光什么时候消失不见都浑然不知。 她没瞧见,侍立门外等着伺候的侍女,面露惊惧。 摇光明明死了,小姐为何还一口一个她的名字?小姐这会不会是……是疯了? 这时,奚灵卧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喧哗。 奚灵心中的烦躁压也压不住,厉声呵斥:“干什么,这么吵?” 听着声音,竟是从金氏修养的厢房方向传来的。 奚灵霍地站起。莫非是娘,出事了…… 下一刻,丫鬟掀帘而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意,“王妃,王妃!老夫人她、她醒了!” “什么?”奚灵惊呼,“娘!娘醒了?” 她一阵风似得卷入金氏所在厢房,“娘!” 回答她的,不是金氏的话音,而是一阵咳嗽,夹杂着阵阵哽咽。 奚灵不管不顾,直冲进来。 刚才心中怪异的念头,被金氏苏醒的喜意冲散。 “娘,您可醒了。您觉得怎样?身子可还有些什么不适?”奚灵嘴连珠炮似的发问,下一刻,却看清了金氏如今的模样。 奚灵一愣,猛地瞪大眼睛。 娘……她的娘,怎么变成了这样? 金氏虽醒了,身子却没力气,人还是软软地躺在床榻上。就算背后垫了软垫,她也靠不住,一味地只是往下滑着。侍女只得放弃扶她起来说话,依旧叫她躺着。 可她那一张脸,那一张脸…… 好似只有左边一半,还是奚灵昔日里认得的娘亲。右边……金氏右边那半张脸,从眼角开始,到唇角,都无法控制地往下扯着,还不住地抽搐。 眼角流出泪来,口角也不断涌出口水。 顷刻间就弄湿了胸前衣襟,更别说还有一股子汗味混杂着药味,冲鼻而来。 奚灵腾地站起身,连着后退了几步。 这还是她的娘吗? 她怎么都……都认不出了? 一眼看到一旁侍立的府医,奚灵惊恐叫道:“我娘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老府医颤巍巍道:“王妃莫急。老夫人是中了银环蛇毒,这毒最是凶猛不过,如今能醒过来,已是吉人自有天相了。若想要恢复得如常人一般,那却是难了。” “什么、什么意思?”奚灵根本接受不了,“你说我娘她、她往后就只能这样……歪着半边脸?” “这还是轻的。”府医慢慢道:“老夫人伤在腿上,半边身子都没知觉,不止是脸。” “娘再也站不起来了?” “是。且因这半边身子没知觉,怕是往后说话也未必说得清楚,饮食都需有人伺候,需得慢慢养着,方才能好。” 话是这样说。 可奚灵已是明白过来,娘不会再好了。 娘往后一辈子,都将如今日一般,如一个废人一般,瘫痪在床上。 等着人伺候。 第124章 她的日子竟过得这样好! “娘……娘啊!” 奚灵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床榻上,金氏虽然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却每一句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看女儿这样难过,她也急得眼泪直流,口中“呜呜”作响。 不是说那钱婆子有祖传的秘药,能解这蛇毒吗?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她不能后半辈子就这样废了!她还要护着女儿,护着女儿坐稳这瑞王妃的位置,护着女儿生下嫡子,往后、往后……没准儿还能入主中宫…… 金氏心中焦急得火烧火燎,吃力地扭动着嘴唇,想要告诉女儿,去找那钱婆子来,钱婆子…… 可口中只能发出微弱的哽咽声。 见王妃哭得十分厉害,府医和侍女好容易劝住,府医帮忙煎了药,送到奚灵手里。 “老夫人如今虽然口不能言,可好歹还听得到,心里头也明白。只要好生养着,往后定会一日好过一日的。王妃定有许多体己话要与老夫人说,老朽就不打扰了。” 端着药碗,里面的热气携着苦意,直冲鼻孔。 苦得人想吐。 奚灵木然地端着碗,叫丫鬟艰难地扶金氏。奚灵两根手指捻着银勺的把手,满满地盛出一勺药,送进金氏嘴里。 褐色的药汁,顺着金氏闭合不了的唇角汩汩流下。 不小心染在了奚灵手指上。 温热,黏腻,带着刺鼻气味的…… 偏生这时候金氏不知要说什么,口中只是“嗬嗬”地乱动,不肯老老实实喝药。 “咣当!” 奚灵心中烦躁,用力把药碗搁在桌案上。 药汁溅出来了半碗。 屋里几个丫鬟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有奚灵听得耳边传来摇光声音:“小姐,这些腌臜活计本来就无需小姐来做。老夫人现在虽然说不出话来,可也是心疼小姐的。您看,老夫人这不是哭了吗?” 奚灵看向金氏,她眼角确实有泪。 可这个模样的金氏,只让奚灵觉得陌生得可怕。 什么时候能送娘回家…… 下一刻,摇光的声音极轻,好像是被风从很遥远的地方吹进奚灵耳蜗:“老夫人最疼的就是小姐。往后,老夫人这个模样儿,少不得要小姐在跟前侍疾。可怜小姐,怕是要累坏了。” 奚灵不觉打了个寒战。 摇光:“依奴婢看,这虽是大穆孝道上的惯例,可确实要辛苦小姐了。恐怕,老夫人也不忍心。” 听着摇光的话,奚灵一双眼睛只是盯向金氏。可怜的金氏,往后就废了的金氏。 摇光:“老夫人要是还能帮上小姐一把,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帮?娘都这样了,还怎么帮我?” 奚灵喃喃自语。 贵妃那句话在耳边徘徊:“你娘不是还没死吗?……没死吗……没死……” 娘若是死了…… 奚月奴也一定,死定了。 奚灵眼神一厉。她一挥手:“你们都退下。本王妃有些体己话,要跟娘交代。”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都无声退下。 只剩下摇光在奚灵耳边一遍遍说着:“只要那奚月奴死了,老夫人死也瞑目。小姐,你说是吗?” 入夜。 翊坤宫中。 奚月奴是贵妃儿媳,住在后殿偏厢里。 虽只是个偏厢,可到底她是怀了身孕的皇子侍妾,一应陈设都十分舒服妥帖,日日都有两个话少老实的宫女近身伺候。 且为了她能好生养胎,贵妃平日里也不太折腾她,不用她日日晨昏定省。是奚月奴从未过过的清闲好日子。 晚间,她早早睡下。 她不惯与人同睡,值夜的宫女被打发出去。 睡到半夜,奚月奴于枕上慢慢睁开眼睛。 她做试婚丫鬟三年,睡觉向来灵醒。从一刻钟前,睡梦中就觉得似有一道目光,死死黏在自己脊背上。 是……太后派来杀她的吗? 奚月奴咬住嘴唇。她知道贵妃看中自己腹中这一胎,只要她一声招呼出去,一定会有赶来救她。 只看来不来得及了。 无声地蜷起手指,奚月奴故作不知的模样,翻身。 她还是想亲眼看一看,是不是刺客…… 果见窗边,一道黑影掠出! 奚月奴大惊,张口欲喊。 下一刻便被来人伸手堵住嘴,“噤声!” 这声音,是…… 沈摧?! 奚月奴一声惊叫忍了回去。 她也不想忍。可也清楚,翊坤宫是沈摧亲娘的殿宇,她这一声叫了出来,贵妃不会训斥沈摧,只会怪她!何必给自己找骂? 沈摧薄唇在奚月奴耳边蹭了一下。 到底不曾说什么,轻轻松开了手。 奚月奴飞快地扯着被子挡在胸前,从沈摧身前退开,大口喘息。 这声音到底惊动了门外值夜的太监、宫女。有人扬声问:“侍妾主子,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沈摧冷冷看向奚月奴。 奚月奴别过脸去,只得扬声道:“无事,你们不必进来。是我做了个梦,已是醒了。” 要是眼前的沈摧也是个梦,一挥手就能醒,该有多好。 可惜,沈摧身形坚如磐石,根本没有惊动了人就要走的意思。 听着门外声音渐渐停歇。 沈摧方才看向奚月奴。他本是来告诉她,叫她莫急,他自会想法子弄她出去。 却没想到…… 奚月奴看起来一点都不急着离开。 沈摧不觉皱眉。 就这么…… 贪恋这宫中荣华吗? 再细看奚月奴,她竟比在瑞王府的时候,身上还胖了几分!气色竟也好了些! 她在翊坤宫住得这么高兴,就不怕自己那个母妃难为她? 沈摧心口卷起一阵怒气,说不出的不悦。 清冷月光自窗外照射进来,勾勒出沈摧身形。奚月奴这才看清,几日不见,瑞王倒是瘦了几分。 听说他是在慈宁宫受罚。 太后……罚得好啊! 两两相对,沈摧压低声音,冷道:“别以为母妃是喜欢你。她看重的不过是你腹中孩子。” 奚月奴点头,“婢妾知道。” “你逃不了。想活命,只能小心保住那孩子,别动歪心思。不然本王也放不过你。” 沈摧背着人折腾来这一趟,竟只是为了警告她保住孩子?奚月奴有些疑惑。她刚张口要问。 目光看向沈摧身后打开着的窗,发现宫道上竟亮起点点灯火,如一条长龙一般,几乎要把整个翊坤宫照亮如白昼一般。 这么大的阵仗,这是…… 下一刻,太监尖锐的嗓音响彻翊坤宫:“皇上驾到!” 第125章 金氏死了 奚月奴进宫这几日,还不曾见过皇帝。 听得这一声,直接惊得瞪大眼睛。 现在这时辰,已近子时,各宫都差不多歇下了。皇帝竟还没睡,是来……临幸贵妃的吗? “父皇来干什么都与你无关。”沈摧压低声音冷冷道。 奚月奴看向沈摧:“可王爷恐怕不该这个时辰出现在翊坤宫。若是被皇上看见,王爷也不好收场。” 这话沈摧无法辩驳。 奚月奴说得对,他今夜确是偷着出来的。 当今太后是皇帝生母,皇帝最为孝顺。如今是太后要罚沈摧,若被皇帝知道他偷跑了出来,恐怕是一场风波。 可就这么走了,却只觉不甘。 无奈奚月奴这下子也不怕了,从床榻上下来,双手从后推着沈摧腰身,“王爷快走吧。别连累死了婢妾腹中的孩子。” 这女人,似是巴不得自己走。 沈摧咬牙。 可也无可奈何,只得身形一闪,跃出了窗户。 不想沈摧刚走,奚月奴偏厢门口处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竟是直逼着她而来。 奚月奴一愣。 刚整衣站起。 陌生太监的声音,已经自门外传来:“侍妾主子,皇上如今与贵妃娘娘在一处,宣您觐见呢。” 皇帝要见她做什么? 可不及奚月奴多想。她门扉一开,两列宫女进来,七手八脚地帮奚月奴以最快的速度梳好头发,换上衣裳,拥着她去了翊坤宫殿前。 在殿外稍等了片刻,便听得里面叫进。 奚月奴谨记着现学的礼仪,跟在导引宫女身后,进了正殿就跪拜在地,“儿臣奚氏月奴叩见父皇,母妃。父皇母妃万福。” “就是她?” 一道低沉的男声,自上首传来。 知道不是对自己说话,奚月奴老老实实跪伏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只听得贵妃声音轻柔地应道:“回皇上的话。就是这个奚月奴,是摧儿的爱妾。如今也怀上了。” “唔……” 皇帝不置可否。 贵妃窥着皇帝脸色,柔声又道:“臣妾私底下叫玉皇观的道士瞧过她八字,说她是宜男之相呢。” 皇帝深夜前来,进门便要见奚月奴。 贵妃只觉不好,连忙替奚月奴在皇帝跟前说些软话。皇帝也想要小皇孙。看在小皇孙的面子上,如论如何会暂留奚月奴一条性命。 ……但愿吧。 皇帝沉默的时间,好似一辈子那样长。 奚月奴膝盖跪在绵软的暖席上,倒不觉得如何痛。只是跪得久了,一点酸从腰上蔓延上来,有些跪不住。 终于,皇帝开口:“皇家血脉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出自大逆罪人腹中。” 这话一出,连带着贵妃脸都白了。 可满殿之中,也只有她能说话,她敢说话。贵妃只得硬着头皮道:“皇上这话,好生怕人。依臣妾看,这奚月奴未必就是大逆不道的罪人。再说那奚夫人金氏,不还活着吗?” “贵妃还不知道,金氏今日早些时候,已经故去了。” 奚月奴一愣。 金氏……死了? 欺压了她母女一辈子的金氏,就这么死了? 可是死于蛇毒?那当真是…… 作茧自缚。 奚月奴双手无声地蜷起,攥紧。 金氏死了。可她这一死,怕也要带累自己。 贵妃吃了一惊,“怎会?” “那金氏中的是银环蛇毒,最是狠毒不过。她身上有诰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咽了气,金家不服。瑞王妃一个时辰前已经捧着她娘的诰命衣冠一路哭着进了慈宁宫,要太后给她做主。金家人在外面也敲响了鸣冤鼓。”皇帝声音淡淡的,平铺直叙。 听在贵妃耳中,却只如惊雷一般。 这瑞王妃和金家,当真是要置奚月奴于死地,一丝生路都没给她留! 可看皇帝的意思…… 贵妃抬眼,看向身边这个自己伺候了半辈子的男人。却只见皇帝面上淡淡的,没什么特殊的情绪。 皇帝没生气就好。可是…… “事情闹到母后跟前去,母后震怒,连夜叫朕过去。想是那瑞王妃也在慈宁宫,是要等着朕为她做主。” 说罢,皇帝目光有若实质一般,沉沉压在奚月奴肩上。 皇帝为奚灵做主,不就是要奚月奴的命? 奚月奴掌心渗出汗来。 事情闹得这么大,就算是为了平复沸腾的物议,恐怕皇帝也倾向于处死自己。 毕竟,大穆一朝以孝治天下。 毒害嫡母的罪名被冠在自己身上,自己就是不孝,定是没了活路。 死,她不怕。 可却不能死得这么憋屈。 盯着皇帝目光的压力,奚月奴慢慢抬起头来,“是儿臣叫父皇、母妃为难了。儿臣有罪。” 皇帝和贵妃高高在上,面容在满室的灯火中模糊。 奚月奴:“求父皇,许儿臣去慈宁宫,在太后她老人家跟前申辩一二。”她顿了顿,声音微颤,“儿臣府中怀着瑞王骨肉。就是死,也不能平白担此污名!” “朕也是这个意思。” 一阵衣衫淅索声,是皇帝与贵妃相携着站起身来。 “朕今晚来翊坤宫,便是要亲自带摧儿的侍妾过去。给母后一个交代,也给天下一个交代。” 皇帝带着奚月奴去了慈宁宫。 贵妃一向惧怕太后,可也不得不跟去。 慈宁宫中,灯火通明。 为了一个小小侍妾,大半个后宫都折腾了起来。唯有皇后的坤宁宫还冷寂一片。 看来,皇后早睡了,再不愿意参合这事。 奚月奴轻叹了一口气,提起裙摆,跟在皇帝身后,进了慈宁宫。 正殿当中,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想来就是太后。身边一左一右地站着仁清和一身孝服的奚灵。 众人相互见礼后,皇帝自行起身,坐到太后身边。 奚月奴也跟着跪下,却没人叫她起来。 众人目光一起聚集在她身上。 奚月奴只觉纤细的脖颈上,压着千钧重担一般。 只听得奚灵尖锐的声音传来:“求太后、皇上、贵妃娘娘,为儿臣的娘亲做主!惩治这贱婢,以告慰儿臣的娘在天之灵!” “莫哭,莫哭啊。” 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 是太后。 太后拉着奚灵的手,亲热地拍着她手背,“丫头,老婆子这就替你做主,就杀了她。你看好不好?” 第126章 一口咬死奚月奴 奚月奴心口猛地一紧,不觉大着胆子抬头,看向太后。 她早知太后不喜自己。可也不曾想到,竟恨她到如此地步。只为了给奚灵出头。 太后这话一出,众人神情各异。 皇帝似是早料到了一般,不置一词,神色淡淡地别过脸去,倒好似没听见太后的话一样。 贵妃脸色难看至极,张了张口,却到底不曾说出什么。 唯有奚灵听见太后这样说是全然当了真,一张蜡黄的小脸上满是癫狂的喜意。 “孙儿多谢皇祖母为孙儿主持公道!” 说着,她笑意盈盈地就要折身下拜。被太后拦住,拉着手扯到身边坐下,“乖乖儿,你如今身子贵重,跪不得。” 眼看众人都不说话,这奚灵就要将处死奚月奴一事做成定局。贵妃终是有些隐忍不住,拧眉向奚灵道:“瑞王妃,你纵有天大的事儿,怎么好深更半夜地来扰惹母后她老人家?你明知母后……”已老糊涂了,竟拿着谗言引逗,叫太后处死奚月奴。 尤其还一意越过了自己这个婆母! 贵妃神色不善,“母后不过是说这话宽你的心,你倒当真了。” 奚灵虽得了太后撑腰,到底贵妃还是她正经婆母。听得贵妃这般说,也只得委委屈屈跪下,楚楚可怜道:“父皇母妃容禀,儿臣的亲娘已是去了,去得那般可怜,儿臣一时痛极恨极。且……如今那罪魁祸首还在宫中,在母妃身边,儿臣生怕她丧心病狂,伤了母妃,故而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心只想要入宫示警。还请父皇母妃谅解。” 她本就是一身孝服,头上身上一些儿装饰都无。再兼常年病弱,脸上蜡黄蜡黄的。 对比奚月奴这几日养得好,身上又穿着体面的素色宫装。 奚灵显得可怜至极。 她跪伏在地上,嘤嘤哭着。 贵妃还未说话,太后使任清小心翼翼扶起奚灵,看向贵妃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不准吓唬哀家的灵儿!不准!” 太后究竟是因为什么,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只一味偏着奚灵?难道,就因为她的嫡出身份? 可似乎,也太过了些。 云袖遮掩下,奚月奴捻了捻手指,在衣袖上拭去汗意。 如今,皇帝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贵妃又被太后唬得不敢再说话。 没人替她说话,难道她真的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处死? 不行。她死可以,奚灵却别想脱身。 豁出去了,奚月奴干脆抬头,扬声道:“皇祖母,也请听孙儿一言。” 这是她拼死的一搏。 却不想,坐在上首的太后一眼都没瞧奚月奴,反而是一双手捂住耳朵,大声道:“不听你这个坏东西说话!来人!来人!把她拖下去!” 奚月奴悚然一惊。 这太后…… 可是老糊涂了? 她在奚家跟娘在一起的时候,也曾听娘说起过,有些老人上了年纪,神智不似从前一般清醒,脾气倒只如老小孩儿一般。 同这样的老人,是没法子交涉的。 难道太后也患了这个病? 那可糟了……若太后肯听她说话,她就是拼着自己一条命不要,也要把奚灵拉扯下来。可如今,对她的话,太后是浑然不听了。 一瞬间,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念头。可纵她有千般主意,总也奈何不住太后孩子一般耍赖,根本不听她的话,却一味叫人来拖奚月奴下去。 被拖下去,就是个死。 拉扯间,奚月奴猛地抬头,却见太后双眼慈爱地盯着奚灵的小腹。 孩子! 奚月奴放弃了挣扎,双手护住自己肚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我的孩子!” 她这一声十分凄厉。 果然引起了太后的注意。太后视线从奚灵身上转开,看向地上正要被拖下去的奚月奴。 这还是她自进屋以来,第一次正眼看奚月奴。 “孩子?”太后苍老的嘴唇翕动,“你说什么?你肚子里,也有孩子?” 奚灵脸色难看,张口刚要拦住话头。 奚月奴大声道:“是!孙儿腹中也有瑞王的骨肉!皇祖母要孙儿死,孙儿不敢不从。只是这孩子可怜,好可怜啊!” 说罢,她眨了眨眼睛。 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一样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甚至比奚灵更甚。 “孩子……你也有孩子……” 太后看看奚灵,又看看奚月奴,好似被闹糊涂了一般,“你们哪一个是哀家的孙媳?哀家明明梦见的,明明梦见过……是你?”她指着奚灵,又摇摇头,复又指向奚月奴,“是你!” 太后这话,乱如梦呓,谁也闹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奚灵心中恼恨不已,就差一步就能要了奚月奴性命,功亏一篑,岂能甘心? 她从太后身边下来,复又跪在地上,哭道:“皇祖母,孙儿腹中才是瑞王的嫡子。就算这侍妾真的怀上了,瑞王的血脉,也不能出自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之手。她毒杀嫡母,还要要了我的性命呢!皇祖母,难道您顾着她的孩子,却不顾孙儿我的孩子吗?” 太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显然是被彻底弄晕了头脑。 眼看这就是一场闹剧,难以终局。 皇帝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他看向奚灵,“瑞王妃,你思母心切,朕能理解。可朕平生遗憾的,就是子嗣不丰。不想摧儿也如朕一般。” 奚灵脸上一白,“皇上……” 皇帝:“朕允诺你,待这侍妾好好生下孩子,人就交由你处置。可好?” 奚灵依旧不甘。还有十个月呢,还有十个月才能弄死奚月奴。她根本等不及。 奚月奴心中不甘更甚! 凭什么? 冤她污她,还想要她做沈摧生孩子的工具,然后去母留子。 办不到! 存了玉石俱焚的心,奚月奴刚要开口。 一道清冷声音,自殿外传来:“皇祖母、父皇、母妃,这是儿臣后宅之事,倒累得圣人悬心,是儿臣不孝。” 沈摧来了! 奚月奴不觉回头望去,眼睛一下子瞪大。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沈摧:“那弄蛇的婆子,儿臣今日带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且听她亲口说吧!” 第127章 钱婆子醒了 宫室内,灯烛高燃。 跃动的烛火映得皇帝那一张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如今,夜已深了。整个后宫安安静静的。可今夜闹得这么一起子,明日一早就会传遍整个后宫,整个穆京。 皇帝实在是累了,倦了,不想再闹下去。 委屈奚月奴一个人,就能把整件事情压下去。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又没有叫她马上就死,还许她生下腹中的孩子。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自己这个儿子,却偏要在这等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忤逆自己。 “毕啵”一声。 粗如儿臂的蜡烛一跳。 皇帝神情愈发不善,“摧儿,你不老实在你皇祖母经堂里思过,又跑到这里干什么?” 贵妃也有些着急,“摧儿,还不请罪?” 沈摧大跨步进殿。猩红色袍角打着旋儿,拂过奚月奴小腿。他不看她,走到殿前,跪下向上首三人行礼请安毕,朗声道:“儿臣不孝,闹出这等丑事,只恐贻笑大方。可事情既然已到了这一步,不彻查是不行了。” 太后身边,奚灵气息一弱,“王爷,妾身的亲娘没了,你还要替奚月奴说话吗?!” “并非特意替什么人说话,”沈摧冷冷道,“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慎。毕竟是一条人命。父皇自幼便教导儿臣不可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儿臣不敢不谨记在心。” 沈摧这话一出,贵妃一张绝美的小脸都有些发白了。 这是把皇帝高高地加起来,不彻查明白这事,是不能够了。 殿内一片寂静。连懵懵懂懂的太后,都不曾出声。 奚月奴唯一听得到的声音,便是自己的心跳。沈摧的意思,她明白,是要把这事情查的清清楚楚。若果真清楚了,自然也查得出她无辜。 她这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好半晌过去。 “呵……”上首传来皇帝一声冷哼,“孩子们都长大了。摧儿,你还能记住朕的话,很好。” “父皇言传身教,摧不敢不铭记于心。” “罢了。人既然都带来了,就传上来,听听罪魁祸首怎么说吧。” “是!” 沈摧起身。他眼见奚灵双眼含泪,要向自己奔来,便向皇帝拱手,“父皇,母妃,王妃与侍妾都怀有身孕,不宜久跪。” 奚月奴只听皇帝极轻极轻地冷笑了一声,“来人,赐座。” 被扶到一旁,坐在贵妃下首。奚月奴只见沈摧一挥手,“把人带上来。” 钱婆子是叫人抬上来的。 一开始,众人只以为她伤重。不想人抬到殿前,还是闭着眼睛,气息微弱。 根本没醒。 奚月奴看向沈摧,又看向奚灵。只见奚灵紧绷向前的双肩微微垂落,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沈摧却道:“这个婆子自侍卫擒到,就身中蛇毒,一直昏迷未醒,直至现在。” 皇帝:“人都未醒,如何作证呢?” “儿臣府中有神医温氏,祖传一套针法,能将人从必死的境地拉回来。不过清醒也只有一时半刻。因时间紧迫,故而儿臣叫温大夫随行,现在就可以唤醒这婆子。只是之后,她确实要油尽灯枯了。” “诰命夫人的性命,小皇孙生母的清誉,都在这婆子身上。”皇帝淡淡地,“就把她弄醒吧。” “是!” 沈摧唤了温云羡上来。 温云羡行了大礼后,便手持银针靠近了那婆子。 奚月奴瞪大眼睛。只见他几针落下,钱婆子果然悠悠转醒。 奚灵面色阴沉,手指在衣袖中抽搐着攥起。 “呃……” 钱婆子口中发出模糊的呻吟声,一双老眼迷惑地看着身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还有许多张人脸。一时间根本不敢说话。 奚灵忍不住了,“婆子,你纵蛇害死本王妃的亲娘,当真是好大胆子!如今你已到御前,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纵是为子孙积德,也该说个清楚!” “蛇……御前……” 钱婆子身上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身上一阵激颤,吓得牙齿都碰撞在一起,咯咯作响。 她怯懦地抬头,昏花的老眼却根本看不清楚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的脸。 皇帝,太后,贵妃,王妃…… 他们中的随便一个人,随便一句话,就能要了自己一条老命。不,自己做出了这等子事,这条命本来也不值什么。 可她的小孙女,是无辜的。 金氏承诺了,只要她咬死那个卑贱的侍妾,她和小孙女都不会有事。能活着离开这穆京,回到家乡…… 苍老的手指颤巍巍地攥起。 耳边响起瑞王妃一连串逼问:“你素与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娘?背后有何人指使?你一一都说个清楚!” “指使……是、是!有人指使老奴……”钱婆子颤抖着嘴唇,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 奚月奴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只是一沉。 是啊,奚灵弄出这么大个陷阱,都把物证放在那钱婆子身上了,又怎会提前不和她交代好?只怕是…… 钱婆子一双眼睛看到奚月奴脸上,两人目光对上那一刻。 只听得钱婆子嘶哑的声音大叫起来:“是、是她!就是她!是她指使老奴,要放蛇害了……害了金氏夫人和瑞王妃!老奴绝不会认错,就是她!” 她此言一出,如一锤定音般。 奚灵“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她索性一头钻入太后怀中,“皇祖母,现下人证物证俱在!求您老人家,为灵儿做主啊!” 沈摧刷地一下看向奚月奴。那目光犹如风刀霜剑一般冰冷、锋利。 贵妃也脸色难看得不行。 “呵呵……”还是皇帝冷笑了一声。他本想开恩,叫这瑞王的小侍妾留下血脉再死。可经沈摧这么一闹,看样子,这女人是非死不可,且现在就得死。 真是…… 自作孽,不可活。 奚灵的哭声,刺激到了太后。太后梦醒过来一样,她看着怀里的奚灵,小声道:“你是……好的。那另一个……就是坏的。” 太后目光对上奚月奴,也一样冰冷可怖。 不等奚月奴开口,太后:“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赏她三尺白绫,送她干干净净地走!” 第128章 这次,一定要杀了她 太后这话一出,奚灵以手帕掩着颜面,肩膀一颤一颤的,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贵妃白了脸,可皇帝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忤逆太后。 奚月奴和她腹中的孩子,是保不住了。可惜。 不过,她还有明氏。明氏那个模样儿,想来也是好生养的……奚月奴不想舍,恐怕也得舍了。 皇帝更是仁孝的名声在外,素来不反驳太后一句半句。 众人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太后高声唤了人进来,要把奚月奴从绣墩上拖下去,就地正法。 那三尺白绫飘啊摇的,已被送到奚月奴跟前。 下一刻便要勒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奚月奴心脏狂跳。她起身,一双眼睛钉向奚灵。若能暂时摆脱眼前这条白绫,能不能冲过去,直接掐死奚灵,也算为娘报了仇…… 一个念头尚为转完。 “噗通” 双膝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沈摧向太后、皇帝,“儿臣还有话说!” 皇帝这次确实彻底厌了,“人脏俱在,还说什么?!” “皇上!” 奚月奴脖颈上已被绕上白绫。她瘦弱的身躯里爆发出绝大的勇气,一把推开上前的太监,直挺挺站着,“儿臣自进慈宁宫,一句正经话都未曾为自己辩驳。如今皇祖母已定了儿臣死罪,可能让儿臣问这婆子几句再死?” “住口!别再说了!” 沈摧打断奚月奴的话。 他有法子护住她一条性命,只要她别再闹下去…… 可这次,奚月奴不管不顾:“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求父皇给儿臣这个机会!” 皇帝看着奚月奴和沈摧,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竟是饶有兴味地勾了勾唇。 有点意思。 皇帝:“既然你还有话要说,便去吧。” 他看了看畏缩在一旁的钱婆子,眸光陡然一冷,“只是,她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钱婆子一愣。 什么意思?她也要陪着死? 可她不敢开口动问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只得眼看着奚月奴一步步走向自己。 她脖颈上的白绫并未除下,绕在身上,随她行动飘飘荡荡,如披帛一般。 自己时间不多,奚月奴只得拣着最重要的问:“你说是我指使你要害瑞王妃。” “是、是……就是你!” “可我不认得你。”奚月奴冷冷道,“你是什么人,自己说清楚。” 钱婆子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见众人都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只得开口道:“老奴原是金家的奴婢。金家与奚家是姻亲,奚侍妾幼时见过老奴弄蛇,不想就记住了。几日前,侍妾找到老奴,说愿意给老奴钱财,只求老奴帮她一个忙。老奴也不知侍妾是要害人哪!” 这些话,金氏一早就教过她,她都记得牢牢的。一句话都不敢错。 奚月奴:“那你说清楚,我是怎样买通的你?什么时候,用的什么?” “用的是金子,还有些随身的首饰。就是、就是前几日,万氏出殡后。你、你嫉恨金家毁辱你娘的尸体,说要让金氏夫人偿命。还有,你妒忌瑞王妃……” “我妒忌瑞王妃?” 奚月奴一声冷笑,直如刀子一般,插入奚灵心口。 她忍不住开口:“钱婆子的证词,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还有什么可问的?奚月奴,你害了我娘,定要偿命。还是勿要垂死挣扎,贻笑大方了。” 钱婆子忙顺势大叫道:“老奴说的,都有金家下人可以为证!没有一字虚言,没有!” 见奚月奴问来问去,未问出什么破绽。皇帝也渐没了耐心,他张口刚要说话。 奚月奴盯死了钱婆子,“你可知,金氏已经死了。” 钱婆子一愣,脸上明显慌乱起来,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落。 金氏死了?那金氏答应她的那些,可还作数? 她的小孙女儿呢? 钱婆子脑筋迟缓地转动。方才反应过来,糟了! 那银环蛇的解毒秘方,只有她身上有!可她自己也不慎被咬上,人昏迷过去这么久,今日刚才醒来。那金氏想是等不得。可…… “不对……不对啊!夫人不该死的,不该……” 钱婆子猛地顿住口。 可她这喃喃自语,殿上人听得清清楚楚。 皇帝终于被勾起了一丝兴致,“哦?为何那金氏不该死?” 九五之尊问话,钱婆子不敢说话,也不敢不答,嘴唇颤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还是一旁的温云羡一撩袍角,跪地道:“皇上,草民早先为这钱婆子治伤,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个。” 钱婆子大吃一惊。 眼看着温云羡双手捧着奉上的……正是自己给金氏按中毒时间、毒发阶段写的解毒方! 皇帝:“这是什么?” 温云羡:“似是解那银环蛇毒的方子。按这方子记载,中毒之人就算一直未服食解药,今日也不该死。应该或是尚在昏迷,或是人已醒了,却成偏瘫。” 奚灵悚然一惊,脸上瞬间白了。 可现在,没人注意到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钱婆子身上。 奚月奴逼问,“既然是我指使你去放蛇害人,你身上为何还带着解毒的方子?莫不是也怕出事不成?” “是、是……老奴良心上过不去,想着、想着不能就这么害了王妃和金氏夫人……” “可若你事情不成,就不怕我追究?”奚月奴轻声道:“还是说,你根本不怕我?” 钱婆子目光躲闪,不敢与奚月奴对视。 “你既然不怕我,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金氏已死。”奚月奴冷冷道:“她死了,她答应你的事,怕就不成了吧?” “你胡说!娘根本就没有答应过这婆子什么?!”奚灵腾地起身。她越听越觉得不对,指着钱婆子厉声道:“你少猪油蒙了心,生了浑说的念头!我娘是不在了,可还有太后、皇上为我做主!你纵然不要命了,也不给孙儿积德吗?” 钱婆子身子不住地晃动、颤抖。 孙女儿,她的孙女儿…… 奚月奴深吸一口气,看向上首的贵人们。她提起裙摆,跪下:“父皇,儿臣也有一位人证。求父皇许儿臣宣她上堂。” 第129章 反杀 皇帝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他年纪大了,精力不复从前。却还是爱看戏。 尤其是这种生死相搏的好戏! 皇帝:“传!” 奚灵脸色苍白,看向奚月奴的目光,慌乱中夹杂着强烈恨意。 奚月奴这贱婢,哪里来的什么证人?瑞王府上下,再加上奚家、金家,哪个敢为奚月奴作证?当她这个瑞王妃死了吗?! 不过,也无妨…… 娘做事足够干净。 况且,就真有什么。她这个瑞王妃,也全不知情。 都在娘身上。 而娘,早已经……去了。死人不会说话。 想着,奚灵一颗乱跳的心,方才慢慢稳定下来。坐直了腰。 沈摧:“奚月奴……” 奚月奴不看她,只看向殿门口。她面上强撑着镇定,不露出什么,一颗心却跳得厉害。她准备了许久,只等这一下。 要送奚灵、金家一起,下去陪娘! 只见殿门一开。 一个年轻女子身穿瑞王府丫鬟装束,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径直走进来。 走得近了,奚灵脸色一变,“是你!你这吃里扒外的贱婢!” 她不记得来人的名字。 却知道是自己从娘家带到瑞王府里伺候的陪嫁丫鬟中的一个。 前几日,娘就是使唤这个丫鬟回金家去找的钱婆子! 她竟敢给奚月奴作证!真是疯了!疯了! 一旁的钱婆子更是惊呼出声:“小蝶儿,你、你……”她只叫了一个名字,就再说不下去。 “奶奶!” 那十来岁的小丫头一见钱婆子模样,眼眶就红了。 “不可在御前失礼。” 沈摧一句冷冰冰的话,吓得丫鬟连忙攥紧了小蝶的手,押着她跪下行礼。 皇帝看的有意思,身上的困乏劲儿也消了,“尔等何人?” 太后也跟着学舌一般问:“何人?是何人在此?” “回皇上、太后的话,”丫鬟颤巍巍道:“奴婢玉瑶,是瑞王妃自奚家带来王府里伺候的丫鬟。” “是瑞王妃的人,呵呵,有意思。你今日前来,可是为了瑞王妃说话?” “奴婢不是为了谁说话,是、是……”玉瑶咬唇,“是我家夫人死得冤枉,奴婢实在亏心。” “你这贱婢胡说……”奚灵腾地起身,心中隐隐全是惊惧,“我娘和我待你不薄,你怎敢如此?你怎么敢?” 皇帝愈发来了兴趣,眼中闪过一道锐光,“说下去。” “是。”玉瑶定了定心,飞快地与奚月奴对了一下眼神,“瑞王妃或许不认得奴婢,却一定认得奴婢的姐姐。”她看向奚灵,“奴婢的姐姐,名叫摇光。” “摇光……” 奚灵身子微微一颤。她脸色难看,举起右手用力地按着太阳穴,只觉一阵阵头疼。 玉瑶:“摇光是奴婢亲姐,却比奴婢机灵,自幼就被选去小姐身边伺候,一起长大。自然也跟小姐陪嫁进了王府,前日却……却不明不白地死了。” 想起姐姐,玉瑶身子发颤,声音中有几分哽咽。 上首却传来皇帝威严的声音:“只说金氏夫人是怎么回事即可。” 离得近了,奚月奴只见玉瑶脸色一白。 所幸她很快稳住自己,沉静地答道:“是。金氏夫人中了蛇毒,可今日早些时候,明明已是醒了。府医说好生照应着,虽是瘫了,却也捡回一条命来。到晚些时候,却突然就传出了凶信。夫人咽气的时候,只有小姐在跟前,旁人都被打发出来……” 她这话太厉害了! 竟是暗示,金氏的死,与女儿奚灵有关系!是奚灵不孝! “你住口!住口!” 奚灵再也忍不住了,刀子一样的目光射向奚月奴,“你如何买通了这个贱婢,侮辱皇家清誉!奚月奴,你简直该死!” “我该不该死,不肖王妃费心。”奚月奴冷道:“金氏夫人早些时候刚刚咽气,想来尸身还停在瑞王府。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使有经验的太医一见便知。” 说罢,她又看向一旁的钱婆子,“你说,以金氏受的伤,她如今,该死吗?” 钱婆子看着跪在玉瑶身边的小孙女,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银环蛇是至毒。可那蛇,是老奴从小喂养到大,与旁的银环不同。只咬了一口,确……不该死。” 如今,事情很清楚了。 只要太医去看一眼,弄清楚那金氏是怎么死的。 奚灵杀母的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 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谁也容不了她了。 再就是放蛇一事。 奚月奴自玉瑶身边牵起小蝶的手,领着她,把她递到前婆子怀里。 她淡淡道:“如今金氏已死,你的小孙女也救出来了。你再没什么痛脚捏在金家人手里。知道什么,就都说了吧。” “奶奶……”小蝶哭着。 钱婆子苍老的手,充满不舍地抚过小姑娘细嫩的脸颊。 她毅然抬头,向着高高的座上,“老奴自知不活,不愿把谎言带进棺材里。老奴原本不认得奚侍妾,找老奴放蛇的人,就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够了!” 皇帝一声厉喝。 饶是钱婆子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也被这一声吓了一大跳,声音一下子滞住。 就在这距离真相一步之遥初。 皇帝一振衣袖,自御座上站起了身。 他不看下面跪着的形形色色的人,只躬身向太后:“母后,夜已深了,您还不休息吗?” 太后与皇帝对视了片刻,慢慢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竟是真的困乏了。 “太后累了,今日就到这里。”皇帝淡淡道。 奚月奴愣住。 这样含混,这算什么? 皇帝这是……不愿坐实奚灵和金氏的罪孽,就这样护着她们吗? 为什么? “此事朕已知晓。事关皇家清誉,就到此为止。”皇帝淡淡地,携着贵妃的手,一步步下了高台,“摧儿依旧在太后宫中思过,好好陪一陪你皇祖母。摧儿那侍妾照旧养在翊坤宫中,她这一胎,贵妃负责。至于瑞王妃吗……” 浑身瘫软的奚灵对上皇帝目光,眼中闪过希望。 皇帝:“瑞王妃病了。就在宫中养胎。” 众人一愣,奚月奴张了张口,却被沈摧挡在身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奚灵、金氏母女放蛇,奚灵又涉嫌害死亲娘。 就这么完了? 皇帝不再追究? 不是说以孝治天下吗?怎么奚灵这般不孝,皇帝就轻轻放过? 奚月奴难以置信,浑身泄了力一般难受。 下一刻,却见皇帝临行时,冷锐目光看向角落里的钱婆子,“纵蛇伤人的,该死。” 奚月奴心口一滞,如被钝刀划过,十分难受。 不罚高高在上的贵人们。 却能一句话就要了似自己、似钱婆子这样的人的一条命去,替贵人们死。 只见那钱婆子口鼻中流出黑血,双眼紧闭,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没了呼吸。 温云羡许下的时辰早就到了。 她死了。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0章 谁让她命贱 “死了就是罪有应得。”皇帝淡淡道:“尸身拖出去,喂狗。” 小蝶要哭,被奚月奴拼死捂住嘴巴。 只是那呜呜咽咽的哽咽之声,比嚎啕大哭更叫人心碎。 皇帝临走时,向沈摧道:“找个妥帖的,去把今日只是一五一十跟金家说清楚。叫他们息了心思,不准再闹。” “父皇……” “金家老爷是你们弟兄四个的蒙师,人品最是高洁不过。他的子孙后代,不可闹出什么丑事传世。明白吗?” 皇帝的意思很清楚了。 金家的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追究。 说罢,皇帝拂袖而去。 贵妃落后一步,恨恨瞪了一眼沈摧,“真会给你母妃、二哥找事儿!” 沈摧不语。 贵妃又看向奚月奴:“还有你!愣着干嘛!跟本宫走啊!” 无奈,奚月奴只得将小蝶从钱婆子身边扯开,交给玉瑶,转身随着贵妃走了。 今夜平白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贵妃倦极了,翊坤宫很快熄了灯火,陷入一片沉静。 奚月奴被送回住所。 她今日似也受了极大刺激,不叫人伺候,只自己一个人愣愣地依窗闲坐。 皇帝为了老太傅的面子,不肯处置金家。连奚灵,闹出这么大事儿来,也不过就是个幽禁。 可今日若被踩下去的是她奚月奴,怕是她一条小命早就没了。 凭什么呢?! 手指无声地攥紧,如洁白的夜昙花,收束着花瓣。 她不甘心,她一定要送奚灵下去,陪着她娘。 就这样呆坐着,外面的天色更黑了。 这是一夜之中,最黑,也是人最为困乏的时辰。再等上一会儿,天就亮了。 奚月奴等不了。 她起身,披上暗色披风,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一个人顺着宫墙走了许久,到了一处角门边。 只见玉瑶抱着已睡着的小蝶,正待出门。她今日告发家主,奚家和王府都回不去了。能平安出宫,已是天大的幸事。 奚月奴赶上前去,压低声音,“等等。” 她自衣袖中掏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玉瑶手里,“东西不多,总够你支应一段日子。” 玉瑶没收,只淡淡道:“我不是为这个。” “我知道。”奚月奴硬塞进她掌心,“你是为了你姐姐。” “呵……”玉瑶古怪地笑了一下,“也不全是。姐姐她……虽和我一母同胞,可到底咱们做奴婢的,心里头只能有一个最忠心的主子,自己姊妹算什么?一样是奴婢罢了。我只是,不甘心……” 姊妹两个都一样的命如草芥。 玉瑶却想为姐姐报仇。 不过是结果不尽如人意罢了。 害死姐姐的奚灵,还活得好好儿的。虽说是幽禁,可皇帝的话很明白了,往后再也不会有用因此事为难她。 这天大的事,竟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别说奚月奴,纵是玉瑶也不能甘心。 可没法子。 玉瑶低声苦笑:“谁叫咱们的卑微,死就死了,根本没人在意。可怜我那姐姐,我偷着去看了尸身,那头上好大的一个窟窿,脸都快被砸毁了。也不知道我那姐姐到底是怎么触怒了小姐,竟死的那么惨……” 眼前浮现出摇光的模样,奚月奴摇了摇头。要摇光诸事最是维护奚灵的,奚灵如何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罢了,此事恐怕再也追溯不得。”摇光轻拍着怀中挂着泪珠儿睡熟了的小蝶,“要怪,就怪咱们生来命贱吧。” 奚月奴抿唇,没再说话。 目送两人背影消失在宫外,奚月奴蜷起手指。 命贱? 或许吧。 可偏是她这一条贱命,拼死也一定要奚灵付出代价! 第二日一早,太阳升起,日光照亮一处处极致繁华的殿宇,闪着夺人眼目的金光。 昨夜那一切,浑似被日头一晒就消失无踪的露水一般,没人知晓,没人提起。 却在极靠近冷宫的一处偏殿里,住进了一位主子娘娘。 她进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粗布孝服,口中一声声只叫着:“王爷,救我!” 送她进来的小太监实在烦了,“贵人主子,您都被禁闭在此处了,怎么还求王爷呢?该求求皇上啊。” 奚灵充耳不闻,只是一味哭喊着。 她怎么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落到了今日这番田地。 明明她出身高贵,性情柔婉。有奚月奴那小贱婢自幼比对着,愈发能现出她世家贵女的好来。 虽然身子差了些,可却能嫁入王妃,成为正妃。 王爷说是为了自己生不出孩儿。她不信,她至今不肯信的! 明明就是瑞王爱她,却不愿说…… 还有娘……她是娘唯一的宝贝女儿,如今肚子里又怀上了小皇孙,自己也要当娘了。 为了自己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无论她做出什么,娘都会谅解的……一定会…… 奚灵就这样在枯寂的偏殿中坐着,胡思乱想着,从白昼一直坐到了深夜。 “奚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道声音响起。 奚灵眼睛迟缓地眨了两下,慢慢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凋敝宫室的窗户,被风吹开了一条小缝。风钻进来,发出如人呜咽一般的声响。 这声音,莫名的十分瘆人。 “奚灵……奚灵……” 确是有人唤她名字! 奚灵猛地抬头看去。只见窗外,不知何时,立着一道黑影。 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面孔。只偶尔露出一只眼睛来。 “谁?” 奚灵掩唇惊呼。她下意识起身,上前了半步,又频频后退。 来人身上的衣裳,奚灵认出来了。 “娘……?” 一阵风来,吹动金氏覆在脸上的乱发。她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就和…… 金氏被枕头捂死时,一模一样! “娘,你怎么……怎么……”奚灵嘴唇泛白,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只听得金氏口中哽咽中,夹杂着话语:“为何……为何杀我……到底为了什么……” “是为了你好啊娘!” 奚灵眼泪直流。她怕得身子一个劲儿地往后躲,终于攒足了力气大喊:“来人!来人啊!” 被惊醒的太监、宫女闯进来,却只见到一扇被风吹开的窗户。 另一边。 奚月奴卷了假发、衣裳匆匆走着。却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甩不掉的眼睛。 她似是自己也知道怕了,加快脚步,转过拐角。 身后果然有一道身影浮现出,跟上。 刚转过角落,冷不丁与奚月奴迎面相撞。 女孩脸上惊惶神色一丝也不见,她冷冷看着来人,“瑞王殿下不是在慈宁宫受罚吗?怎么这么好兴致,出来赏月?”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1章 金家自求多福 月下,沈摧脸色黑沉。 他一眼扫过奚月奴手里东西,又联系起刚才奚灵宫室内乱作一团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男人皱眉:“你就非要闹个没完,是吗?” 皇家妇不可弃。可父皇金口玉言,奚灵已经被幽禁,就会一直那样被关下去。 奚月奴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就非得要了奚灵的命吗? 沈摧:“你当真好大的胆子!竟敢装神弄鬼!看来,从前在本王府中,倒是小瞧了你。” 奚月奴挑唇一笑,目光冷锐,毫无惧意,“王爷要把我交给贵妃娘娘吗?” 这女人,竟连“婢妾”都敢不说了! 跟他堂堂瑞王你啊我啊的。 也不知是谁教得她这般好的规矩! 沈摧拧眉,“老实回你的翊坤宫去!” 这女人虽麻烦,可要是被贵妃和恪王知道了,恐怕会更加麻烦。 沈摧:“这次便罢了。往后不准你再来。” 奚月奴低了头,却微微挑唇。 明亮的月光下,沈摧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不屑的笑意。 他的话,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沈摧心口卷上怒意,“这是宫中,不比王府……” “我要她为我娘抵命。”奚月奴淡淡道:“不死不休。” “别忘了,你腹中还有孩子!” “那又如何?若是为人子女者,连亲娘的仇都报不了,有什么资格做别人的娘?” 柔亮如银的月光映照在女孩缎子一般的黑发和几乎透明的脸上。 不知为何,沈摧心口一滞,然后剧烈跳动起来。 瞬息后,他别过脸去,冷哼一声,“麻烦。” 手中却把一个物件儿递给奚月奴。 “这是……” 奚月奴接过,眼睛猛地瞪大。 是一本薄薄的册子,上面记录的,全是脉案。 “是陈太医给金家老太医诊病留下来的,林林总总,这十多年的脉案和药方,都记在这里了。” 奚月奴一愣之下,方才想起。这东西,明明是自己托了温云羡去找的。 怎么现在倒到了沈摧手里? 似是看出奚月奴心中疑惑,沈摧冷道:“谁许你越过本王,指使本王的客卿?本王府中送进宫来的东西,岂有不经过本王的手的?” 事关温云羡,奚月奴不敢多说。 只得含混着点了点头称是。 见她没再张口就反驳,沈摧轻哼了一声。他目光落在女孩手里的册子上,面色凝重下来。 这东西给了奚月奴,金家…… 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翊坤宫,奚月奴偏厢中。 她左右也睡不下,点起灯烛,只是看着手里的册子。 原本这东西不是温云羡送来,她还有些不信。可越看,就越觉得是真东西。 这册子与其说是陈大夫记录的脉案,倒不如说是他自己写的一本,与金家相交的日志。身为太医,为何倒要留下这种容易授人以柄的东西? 奚月奴看了前面几页,心中便清楚了。 陈太医本名陈峦,与微时受过金太傅的大恩,便是太医院,也是托金太傅荐进去的。他心心念念想着报恩,去金家去得极频,为府中上下都请过平安脉。 却发现这金太傅,及其一子一女,竟都有…… 癔病! 堂堂太傅,身为皇子师,竟患有这等疯病!这事情若传出去,怕是灭门大祸! 金太傅跪地恳求陈銮保密。 陈銮本就要报恩才和金家走得这样近,自然一口答应。 金太傅说这病是他家从祖宗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不犯病时,与常人无异。纵是犯起病来,若不当面受重大刺激,回来再吃些药好生调养着,多养几日,病发过去,也就好了。 浑似没事儿一般。 当时金家势大,陈銮在太医院也秉承着金家的势,只得想法子帮金家遮掩。 本来,这金太傅个人涵养功夫极好。陈銮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犯病,没想到…… “刷——” 奚月奴猛地合上册子。 她只觉心口砰砰直跳。脊背上的冷汗,把薄衫都打湿了。 金家竟瞒下了这么大的秘密! 如今,被自己发觉了。 奚月奴深吸一口气。夜风吹在身上,吹干了潮意,凉丝丝的。 玉瑶说得对。像她们这样寒微的人,想要摇撼金家这样的世家巨族,就算是豁出一条命去,只怕也未必做得到。 正好。 她认得一个人,却有这般的通天手段。 奚月奴看着悬在半空中的圆月,眼眶一点点湿润,“娘,这次,月奴一定能替你报仇。” 坤宁宫中。 小佛堂里,佛灯闪烁着微光。 林皇后跪伏在长案前,认真誊写着什么。 贴身伺候的大宫女心痛:“娘娘,如今夜已很深了。娘娘还不歇息吗?这抄经,佛祖看的是诚心,不在乎这晚了一日两日的。” “不成。”林皇后淡淡道:“我儿祭辰还有十日,定要将百部转生经抄完。” 大宫女开口还要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林皇后:“是本宫无用,当时护不住本宫的孩儿……” 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提起唯一孩子的死,林皇后仍能觉出挖心之痛。 她这辈子只有那一个孩子,那般乖巧,聪慧,可爱的孩子。 明明康健得很。 却死于宫内的荷花池。 不是没怀疑过是旁人作梗,害死大皇子。可孩子出事那日,有皇子师金太傅作证,说天气炎热,大皇子执意背着众人,要下水去玩。 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金太傅为人最是高洁不过,不可能和后宫中嫔妃勾结,更不可能说谎。 他是孩子的老师,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大皇子就只能是…… 失足溺水而亡。 那段日子,林皇后把后宫翻了个底朝天,却找不到任何大皇子为人所害的证据。 再加上金太傅的话,慢慢地林皇后也就接受了自己的孩子确是失足落水,不救溺亡。 只是她心里放不下,放不下啊! “本宫不用你们陪伴,你们都下去吧。” 大宫女不敢违背主子的心意,只得领着满殿伺候的下人,躬身退出。 这时。 “咣当!” 小佛堂的门被从外撞开。 大宫女脸色一厉,“哪个不知轻重的奴才,竟敢……” 却见是另一个和自己品级相当的宫女直闯进来,手中拿着一本薄册,身上抖得厉害:“娘娘,您看……您看这个!咱们的大皇子,他……他是被人害死的!”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2章 你娘死了,我家可是丢了官 “你说什么?” 林皇后从蒲团之上猛地站起。 手臂一挥,撞翻了桌上一方清雅的砚台。抄经特用的金汁瞬间洒上了未抄完的经文,模糊了一大篇字迹。 “娘娘小心!”贴身的大宫女连忙扶住林皇后小臂。 可素来端方大雅的皇后再也等不得了,急匆匆向那新进来的宫女奔去,“你说什么?你到底在浑说些什么?” 那宫女浑身颤抖,紧紧咬合在一起的牙齿都在打战,“奴婢不敢胡说……这东西刚送到咱们宫里,奴婢不知是什么,就翻看了几页……娘娘……您看!” 那薄薄的册子被林皇后一把抢过,攥在手里。 她只翻了几页,脸色就由红转白,嘴唇上也褪尽了血色。 翻看到后面,竟是身子一软,往后就倒。 “娘娘!皇后娘娘!” 伺候的宫人乱作一团。 大宫女忙道:“快去宣太医!” “别去!” 不知何时,林皇后躺在宫女臂弯里,已醒来了。她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太医……金家……好啊!真好!这么多年来,骗得本宫好苦!” “娘娘……” “不必再说了。”在宫女搀扶下,林皇后起身。头上的凤簪摇动,凤眼处闪烁寒光。 皇后飞快地唤来心腹,发号施令。众人一一领命而去。 折腾了小半夜,林皇后方才歇下。身边只有一个最信赖的大宫女担心问道:“娘娘,这东西来得不清不楚。上面的内容,咱们就这么信了?” “所以本宫差人去查。”林皇后冷冷道:“一旦查到了实据……金家,我要他们满门为本宫的孩儿陪葬!” 三日后,贵妃的翊坤宫。 皇帝几日没来,贵妃疑心皇帝到底是因为沈摧的家事迁怒了自己,忙不迭治了一桌宴席,夜请皇帝。 皇帝来了。 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携着一个极年轻清秀的女子。说是新入宫承宠的美人金氏。 看那金氏小鸟依人一般依傍在皇帝胖大的身躯旁,贵妃只觉心尖尖上一阵阵地冒着酸意。 她就说,金家闹出这么大的丑事,皇帝为何就轻轻松松遮过。原来不是为了什么皇子师的面子,倒是为了身边这个年轻鲜嫩的金美人。 这皇后也真是的,总不见她如何严厉地约束后宫,真是什么臭的烂的都许放进宫中争宠。 贵妃心中不悦,脸上却依旧笑得温温柔柔,“恭喜皇上有了这位新妹妹,陪伴在侧。” 贵妃这一桌宴席整治得极好,皇帝当真就带着新纳的美人享用得香。用到一半,竟是想起了在贵妃宫中养胎的奚月奴。 “把摧儿和他那爱妾一起唤来,与朕同乐。” 片刻后,奚月奴被宫女服侍着换了衣裳,与沈摧一同上殿。行礼毕,得了皇帝赐座,两人一并坐在下首一张桌上。 奚月奴腰身挺得笔直,与沈摧并排,两人中间隔了半臂的距离。 见她这么规规矩矩坐着,沈摧心中只是冷笑。饶是这女人自从进宫后,胆子大了许多,到底这种场面上,也不敢如何放肆。 奚月奴面上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酒过三巡。 却见皇帝身边依偎的那位金美人,低头恭顺地向皇帝说了句什么。皇帝抬起脸来,向着奚月奴方向点了点头。 金美人满脸感激涕零的神情,向皇帝叩首后,起身一步步朝向奚月奴走来。 奚月奴心口一滞。 听闻这位金美人是金家庶女,因容貌实在娇媚可人,几日前被金家送进来充作宫女,却不了被皇帝一眼看上,转过第二天去,就被封为了美人。 位份虽低,可却是老皇帝这些年来头一遭新封的嫔妃,在这偌大后宫之中,也算个异数。 奚月奴见这金美人娉娉婷婷地一步步行来,显然是冲着自己。 身边沈摧低声道:“她也是你母妃,你需跪迎。” 还不等奚月奴说话。 “不必了。”那金美人已经到了跟前,她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挽住奚月奴小臂,“我的年纪与侍妾相差无几,侍妾无需跪我的。尊不尊敬的,原不在这上头。” 沈摧眸光瞥见高高的御座上,皇帝的身影。 “不行。” 沈摧伸手挽住奚月奴腰身,把她拉向自己,离了金美人的掌控。“摧和月奴是晚辈,无论如何要拜见庶母的。”他顿了顿,“这是皇家尊严,不可侵犯。” 说罢,拉着奚月奴一齐跪下行礼。 倒把个金美人羞得满面通红。 及两人行礼毕,御座上传来皇帝爽朗笑声,“摧儿长大了。你可知,你这般明理,都是金太傅当日教导的功劳。” 沈摧不语。 奚月奴眸光暗了暗。这金美人大老远找了来,总不会是只想要逼着她行个礼貌。她必还有些别的什么。 果然,下一刻,奚月奴只见金美人上来就携起奚月奴的手,满脸的为难,“奚侍妾,妾身此来,是有事相求。” 沈摧一挑眉。 只听那金美人柔柔弱弱:“侍妾的生母虽是去了,可妾身娘家也丢了官,百年世家的清誉,一朝毁得干干净净。侍妾也尽够了。” 奚月奴猛地抬头,盯着金美人那张美丽的脸。 目光灼灼,几乎要在她那柔嫩的脸蛋上烧出一个洞来。 她娘死了,死后尸体被金家夺去羞辱。 金家为此仅仅丢了个官,却犹嫌失去得太多! “侍妾的亲娘死后哀荣极甚,也成了奚家的正室夫人。依妾身想,那万夫人虽死,也不枉了。” 心口狂跳,奚月奴张口刚要说话。 沈摧开口道:“金家丢了官,也是自己不争气。不全因为本王的侍妾。” 说罢,他伸手又向把奚月奴拉到身边。 不想奚月奴身子微微一侧,必过沈摧手指。她定定地看向金美人脸上,“所以娘娘的意思,是用金家世代的官身,换我娘一条命?” “这……” 金美人身子一颤,眼眶竟红了。 她又回头楚楚可怜地看了一眼皇帝,才又向奚月奴道:“妾身的意思是、是……若是侍妾能求王爷、皇上,为金家老爷复官……那便能彰显瑞王的贤德了。” 话是对奚月奴说的,金美人眼睛却是看向瑞王:“毕竟,只是后宅里女人家的琐事,若是伤了瑞王贤名,怕是得不偿失。瑞王,您说是吗?”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3章 还要放奚灵出来 金家当真打得一副好算盘! 自知道这次事情太大,没人敢向皇帝求情。居然妄想迫着奚月奴这个受害者开口! 皇帝已经够偏着他们金家的了,他们竟犹嫌不够。哪里来得这么大的脸?! 奚月奴一时气急,张了张口,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金美人见她不语,以为她被天威压住,眼底闪过一丝得色。 爹要送她进宫陪伴老皇帝,金家父兄的未来,都在她身上了! 金美人得意一笑,又转向一旁的沈摧,“瑞王的家务事,妾身原不该置喙。只是……妾身也是女子,最能体会……瑞王妃的心思。”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奚月奴心中一声冷笑,反而不着急驳了。 倒要听一听,奚灵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沈摧面色愈发黑沉。 金美人:“妾身说句不该说的,瑞王妃纵有天大的错处,也不过是因为爱慕王爷,才一时想左了。” 听了这话,奚月奴只觉想笑。 奚灵为了陷害自己,不惜弑母,是弥天大罪。到了这金美人口中,倒轻轻巧巧地说都是为了沈摧。 金美人见无人反驳,愈发觉得自己说得是,连忙再接再厉地劝道:“瑞王,你和王妃都还年轻,往后如何未可限量,何必要把王妃一棍子打死呢?” 说罢,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在沈摧脸上,“妾身特请了皇上圣旨,请瑞王妃等在外面。瑞王只肖点一点头,便可和瑞王妃相见。破镜重圆,不好吗?” “呵呵……” 沈摧也有些忍不住,终是笑出了声。 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奚月奴也在微微挑唇。 这女人竟还在笑!她就看不出,这金美人的意思,也是皇帝的意思。皇帝是要让自己把奚灵接回王府,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金美人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瑞王看向奚月奴的这一眼。 以为瑞王心里是想见自己那表姐的,不过是碍于奚月奴。她眼珠微微一转,又转向奚月奴,双手攥住她的手,轻轻摇晃着,“月奴,你无需把我视作娘娘,只把我当做姊妹看待。听姊妹着实劝你一句可好?瑞王妃是你嫡亲的姐姐,你两个到底都姓奚,又何必要对她赶尽杀绝?” 这时候想起来奚灵是奚月奴的姐姐了。 怎么她奚灵陷害奚月奴的时候,一家子没一个敢站出来,替她多说一句话? 这金美人今日敢说这么一大篇子有的没的,想是事先已经讨过皇帝的口风。自己这里不过是走个过场,不答应恐怕不行。 可,难道就这么放奚灵出来? 做梦! 脑筋急转,奚月奴将双手自金美人手中抽出来,看向沈摧,刻意柔和道:“王爷,既然瑞王妃已经等在殿外了,不叫她进来,说说话吗?” 沈摧与奚月奴对视片刻,眼中似闪过一道暗芒,咬着牙道:“……好。” 金美人见状,脸上盈满了笑意,啪啪拍手道:“将瑞王妃请进来!” 不过片刻后,奚灵一身素服,被宫女搀扶了上来。 她姿态格外娇弱地冲上首行礼毕,又捏转过身来,向着沈摧、奚月奴。 “王爷,肯宽恕妾身的罪过吗?妾身已经知道错了。” 沈摧不语。 奚灵又颤巍巍地仰起脸来,转向奚月奴:“月奴妹妹,都是姐姐我的不是。求你、求你帮姐姐劝劝王爷。你腹中也怀上了王爷的骨肉,难道你忍心我的孩儿一出世,就没有了爹爹的疼爱吗?求你,看在小皇孙的份儿上,帮帮姐姐吧。” 她梨花带雨,说得十分恳切。 奚月奴却清清楚楚看到她眼底的一抹狠厉。 奚灵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儿来,还妄想着能过回从前的日子。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 莫不是,她以为用腹中的孩子,能威胁到奚月奴? 她就当真以为,凭借着她的出身,杀了人,不会有任何报应吗? 奚月奴起身,绕过身前桌席,来到奚灵跟前。 奚灵楚楚可怜:“月奴妹妹……” “姐姐,”奚月奴冷冷挤出这两个字,“这几日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身边伺候的人,都还妥帖吗?” 奚灵一愣,没想到奚月奴说出口的竟是这样的话。 她只得敷衍着答道:“宫人伺候的,自然妥帖。” “怎么没把摇光带在身边伺候?”奚月奴淡淡道,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奚灵一愣,“摇光……摇光……” 摇光不是正在她身边吗? 离得近的金美人见话头有些不对,连忙上前打断,“呀,瑞王妃的脸色怎么不好?”她暗地里掐了一把奚灵腋窝的软肉,“可是腹中有些不适?小皇孙没事吗?” 是了……这是商量好的…… 奚灵连忙就势依偎在金美人身上,娇弱道:“肚子……肚子有些痛。” 金美人赶忙瞪了奚月奴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来扶你嫡姐好生坐下歇歇?” 说罢,扯着奚灵便往沈摧身边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里原是奚月奴的位置。 奚月奴见状,也只是轻笑一声,眼睁睁看着奚灵坐到沈摧身边。 金美人:“瑞王还不快看看瑞王妃?” 沈摧没动。 却冷不丁听见奚月奴开口:“王妃确实脸色不好,莫不是腹中孩子有碍?”她看向上首的皇帝和贵妃,满脸焦急,“儿臣想请太医院的陈太医为王妃诊脉,还请父皇母妃应允。” 看她一副恭顺模样,皇帝大手一挥,“宣!” 不过片刻,陈太医被带了进来。 他照常为奚灵诊脉,本想如实说瑞王妃没事。可……老太医眼神一瞥一旁侍立的奚月奴,在心中权衡了片刻,到底还想助老友的亲外孙女一臂之力。 “回皇上、贵妃娘娘的话,王妃是心中忧思难忘,伤了气血心脉。长此以往,恐怕影响到腹中孩儿。还该叫王妃在熟悉的环境里,好生养胎才是。” 是要逼迫沈摧接奚灵回王府,全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等皇帝、贵妃发话。 奚月奴轻笑了一声,“陈太医这脉,没诊错?” 陈太医吹了一下胡子,“老朽以命担保,绝没诊错。” 众人都还来不及说什么。 翊坤宫外,传来一阵人声。 “皇后娘娘驾到!” 皇帝微微一愣。 贵妃却不得不带着金美人起身相应。 只见林皇后一身凤袍,风风火火而入,“来人,把这满嘴谎言的陈峦,给本宫拿下!”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4章 金家完了,全完了 事出突然,所有人一时间都愣了。 唯有奚月奴,垂下眼睫,掩住眼底一丝了然。 皇后终是来了! 下一刻,高高的御座上,皇帝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皇后,这是做什么?” 他这位皇后出自林家,家族中世代大儒,皇后的性子也素来最是贤良淑德。尤其自大皇子去后,愈发地不太出来管事,如今日这般气势,连皇帝都未曾见过。 只见皇后背后涌出人来,当着众人的脸,先押住陈太医双臂。 林皇后才一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皇帝跟前,“臣妾孟浪,惊扰圣驾,实在该死。可臣妾今日才得知,这太医陈銮竟是害皇儿冤死的大逆罪人。又见这罪人接近圣驾,生怕他于圣驾有所损伤,一时情急才不顾礼数。还请皇上赎罪。” 她这一番话说得有礼有节,连皇帝都挑不出她的不是处。 只一旁被押倒在地的陈太医,委屈大喊:“皇后娘娘,微臣冤枉!冤枉啊!” “你冤枉?”林皇后咬着细白的牙齿冷笑,她一挥手,身边大宫女已捧上了那本薄册,双手奉上皇帝。“皇上,此物乃陈銮手书,记载了这十几年来他与金家的人情往来。他、他……”林皇后心中激动,连声音都哽咽住了,“他陈銮食君之禄,竟拿咱们的孩儿与那金老贼做人情!” 金太傅风光清贵了一辈子,至死都十分荣耀,如今竟被皇后一口一个老贼。 可见是恨到了极处。 皇帝面色阴沉,翻开了那本册子。 奚月奴心口一阵狂跳。这东西,是她手里分量最重的底牌了,若是还扳不倒金家…… 说不得,她只得就在这大殿上,与奚灵同归于尽了! 心中正自不安,耳畔传来一声:“奚月奴,拿本王的东西做人情,你当真好手段。” 沈摧也认出了皇帝手中那本册子。 不得不承认,奚月奴也确是好心机。 皇帝有四个儿子,大皇子死了许久,丧子之痛早就不痛了。 可皇后不一样。 大皇子是她唯一的孩儿,寄托了所有希望的孩儿,竟因为那么荒谬的原因早早死了,真相还被掩藏了这么多年。一旦得知真相,皇后这口气,根本咽不下去。她必要报复。 奚月奴把册子交给了皇后,而不是皇帝,这一招棋走得不错。 皇帝越是翻阅那薄册,脸色越是黑沉。 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 金太傅家族患有癔症。是那一日被大皇子调皮,气得发作,提着孩子的脖颈,把孩子按在了水里。 皇家尊重太傅才学,特有规矩,太傅授课时,纵是皇子,也不能带下仆近前伺候。故而大皇子在水中挣扎呼救良久,竟没一个人下人听见。 金太傅又在疯病发作中,不顾孩子死活,死命地呛。 终于,大皇子的脖颈软软地垂下来,再也挣扎不动了。 此乃诛灭九族的大罪!看着死在怀中的大皇子,金太傅的疯病一下子吓醒了! 他一松手。 “噗通”一声。 大皇子的尸身滚落荷花池。 愣了片刻,金太傅张口大叫:“来人!来人啊!大皇子落水了!快、快传太医!” 所幸,那一日太医院当值的,就是陈銮。 他被请了来,看到已咽气的大皇子,也是满心惊惧。 可金太傅也说得清清楚楚:“你早知道我有这个暗病,却不禀报上去,才纵出了今天这一切。我若死,你怕也不能独活。” 陈銮想活。 只得按照金太傅的话,谎称大皇子是贪玩调皮,不慎落水身亡。 两人相互瞒着,上下使劲,竟就这么瞒住了帝后。 险些就瞒得了一辈子。 册子在手中越翻越快,皇帝脸色阴沉至极,胸口剧烈起伏。 那金老太傅做了一辈子官,临去的那几天,确是时不时犯些糊涂。 他本以为,那是人上了年纪免不了的。却没想到,是他们金家随着血脉一代代传下来的……脏病! “好啊,真是瞒得朕与皇后极好!” 皇帝冷冷看向陈銮,“今日,若不是皇后拿住了你的证据,恐怕你还要骗朕和皇后一生一世。是吗?” 陈銮一见那册子,心已经凉了大半截。 自己致密的东西,都落到了人家手掌心里。还有什么可辩的? 他身子一软,口中只敢喃喃道:“皇上……饶命。” “饶不了你的命。”皇帝冷冷道,“你若想保全九族,就把这事情从头到尾招出来。” 陈銮已满脸都是冷汗。 可若从头招认,恐怕牵连不小。就算皇帝不诛杀自己的九族,恐怕旁人也容不下。 陈銮脸色惨白,却是硬挺着脖子摇头,“微臣……不,罪臣已经不忠,不能再对朋友不义。罪臣招无可招!” “你……”林皇后气急了,指着陈銮手指颤抖,说不出话来。 她这几日调查得清清楚楚,手里有的是证据能送金家、陈家满门去死。 可死到临头,陈銮那硬挺着的脖子,叫皇后看了无比难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作伪证,害自己的孩子冤死这么多年,却还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林皇后再要说话。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自瑞王身边响起。 竟是他的那个侍妾。 奚月奴:“陈太医,你若当真咬死了不肯对朋友不义,又为何非要亲手写下这份罪证呢?” 陈銮身子一僵。 众人只听得奚月奴轻笑一声:“你写这些个,不就是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事情全栽派在自己头上,自己好能撇清吗?”她上前一步,灿若星子的双眸盯在陈銮脸上,“既然不过是想撇清自己,求得一条命出来,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装腔作势呢?” 惺惺作态,装腔作势…… 看向女孩眼中无比渺小萎靡的自己,片刻后,陈銮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子随之委顿。 皇帝威严的声音传来:“招!” 好半晌后,陈銮知道的全说了。 翊坤宫陷入一片瘆人的寂静中。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一双双眼睛只盯向皇帝。 金美人听得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家族秘密被揭穿出来,脸上全然没了血色。 只知道…… 金家完了!全完了! 她目带哀求地看向皇帝。 却见皇帝缓缓地将黑沉的目光移到奚灵脸上。 “陈銮,你说金家这病,会随着血脉流传下来。那,瑞王妃腹中的这一胎呢?”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5章 皇家不许弃妇 皇帝这话语气淡淡的。 在场众人却莫不打了个寒战。 金家闹出这等事儿来,贵妃倒没什么,可自己儿子瑞王的正妃,身上也流着金家的血。听皇帝这样一说,悚然一惊。 若金家那暗病,随着奚氏的血,混入皇室……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众人目光一起箭一般,射到奚灵身上。 奚灵脸色一白,身子摇摇欲坠,“父皇,儿臣、儿臣……腹中的孩儿素来康健,怎会、怎会……” 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旁人见状,却更觉得这瑞王的正妃,很有些疯疯癫癫。 奚灵又看向呆立在一旁的陈銮,“陈太医,你说话,说话啊!快告诉父皇,我没事!我什么事儿都没有!我腹中的小皇孙自然也……” 陈銮张了几次嘴,终是什么都没说,长叹一声,别过脸去。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在场众人都懂。 奚灵却犹不甘心。她踉跄几步,想要冲到陈銮跟前再好好质问。 皇帝却看不得了。他淡淡道:“来人,把瑞王妃请下去。给她一碗药。” “父皇,什么……” 还不等奚灵反应过来,左右已一拥而上,扭住奚灵两条胳膊,向后拖去。 “不要,不要!王爷,救我……” 奚灵还想大叫,口中却早就被塞上了东西,就这样拖走。 她双脚拼命地在地上踢踏挣扎。那光滑的水磨青砖上,却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奚灵哽咽着,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奚月奴心口砰砰直跳,她却不觉害怕。奚灵这一下也跟金家一起全完了,娘终于大仇得报…… 她站稳身形,随众人一起口称:“皇上圣明。” 皇帝一摆手,“金家欺君罔上,罔顾朕和皇后的信任。犯下滔天大罪,却隐瞒多年。”他略微沉吟了片刻,终是道:“金家家主凌迟处死!府中直系血亲、所有男丁一律斩首。无直系血缘关系者流三千里。朕一个都不想再看见。” 这惩处不可谓不重。 可金太傅害死的是皇后嫡出的大皇子,又勾结党羽,瞒了这么多年。皇帝心中有气,只想杀人。 皇帝:“这般肮脏的血脉,不配活在世上。还有那太医陈銮,既然与金家交好到这种程度,就一并陪着去吧。” 陈銮瘫软在地。 他早知道自己是死定了。可好歹,家人得以保全。 皇帝这般惩处,众人都被吓傻了,唯有林皇后,苍白的脸:“……多谢皇上为我儿做主!”说罢,盈盈下拜。 皇后跪下,贵妃不得不也跟着跪下称谢,心中犹如吞了一只苍蝇,腻歪得不行。 “梓潼,快起来。”皇帝扶起皇后。又看向沈摧、奚月奴。 他目光不辨喜恶,只是冷冷地扫视过来,如有实质一般重重压在奚月奴双肩。 奚月奴掌心渗出汗来,没有抬头。 她只觉身边微微一动。 随着沈摧开口,奚月奴身上压力一减。沈摧:“父皇,奚氏她……” “她是你的正妃。”皇帝叹了口气,“皇家没有弃妇的先例,不能由你这里开这个口。不过,朕向你保证,那奚氏,你不会再看到她了。” 沉默片刻后,沈摧:“是。” 好好一顿晚宴变成了这样。皇帝只觉疲惫,他举起右手按了按太阳穴。 贵妃知机,连忙道:“皇上累了,还是早些安寝。” “贵妃说得对。”皇帝起身,看向皇后:“朕今日好好陪一陪皇后。” 帝后相携而去。 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金美人,还愣愣地站在殿宇之中。不过半天时间,她的家没了。 她在这宫中所有的未来,都没了。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要和家中女眷一起被流放三千里?那她,还有活路了吗? “扑通” 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金美人病急乱投医,膝行向尚还未走的奚月奴,“妹妹,妹妹你救救姐姐……求你,救救姐姐。” 奚月奴救不了她。 不等奚月奴开口拒绝,沈摧挡在身前,“她不是你妹妹,勿要胡乱攀咬。” 金美人濒临崩溃大哭。 “不准哭!” 上首的贵妃冷叱一声,吓得金美人身上一抖,死死咬住嘴唇,真的不敢再哭出声响。 贵妃:“回你自己的宫里去!” “可是、可是嫔妾……” “不必怕成这个模样儿。”贵妃不屑皱眉,“皇上今日不曾处置你。就是不会要你的性命,你还怕什么?” 不杀她吗? 金美人张了张嘴,终是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皇帝好面子。恐怕杀金家,也会寻出别的由头来。总不能昭告天下,教导了三位皇子成年的太傅是个疯子吧?那皇家颜面何存? 既是为了保面子,皇帝便不会杀这金美人。 可也只是不杀。 往后的恩宠,怕是没了。 更不可能让她生下孩子。 贵妃:“你老老实实回去,勿要张扬惹事,没人会去动你。可你要是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呵呵……”她细白的牙咬紧了冷冷一笑,“旁人可就有的是借口杀你了。” 金美人被自己的宫女踉踉跄跄地扶下殿去。 贵妃这才看向沈摧、奚月奴,“摧儿,你随本宫来。” “今日夜深了。慈宁宫回去晚了,恐怕惊扰皇祖母。”沈摧淡淡拒绝,“改日再来给母妃请安。” “你这孩子,跟母妃也这么不肯说实话吗?”贵妃气得一跺脚。这就是沈摧,远不如她的恪王贴心! “罢了罢了。去吧去吧。”贵妃厌倦地一挥手,“你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你少去招惹那奚氏!叫你父皇知道了,不是好相与的!” “是。” “还有你,”贵妃终于看到奚月奴,她厌倦地叹了口气,“你也早些歇了吧。小心护着腹中的小皇孙……” 如今奚灵不成了,沈摧的血脉唯有奚月奴腹中有。 可万千保护好了,不能一场空。 另一边,奚灵被拖下去,塞回自己那偏僻的废宫。 “你们干什么?放开本王妃!放开我!”奚灵拼命尖叫,“皇家不能弃妇!不能!我就还是瑞王妃!瑞王的正妻!你们胆敢、胆敢……” “别做梦了。” 负责押送的统领太监冷哼一声,“是,皇家不能弃妇。可是啊,叫弃妇生不如死,自己消失的法子,却很多很多。贵人主子怕是马上就要一一尝遍咯。”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6章 奚灵孩子没了 奚灵整个人愣住。 消失?这……是她从未想过的。 怎么会呢?她是尊贵的奚家嫡女,娘出自金太傅府,也是嫡女,她是瑞王正妃,腹中又有瑞王骨肉……皇帝、贵妃都盼了很久的,瑞王的亲生骨肉,将来的瑞王府世子…… 她这般的出身高贵,又这般的重要…… 那该死的阉人,怎么敢这么跟她说话?他怎么敢?! 奚灵身上一动不动,唯有一双黑眼珠咕噜噜地转。 大黑天里,平白叫人觉得瘆得慌。 统领太监心中暗道:“果然是个疯的。” 不愿再在奚灵身边再耗下去,他一挥手:“东西呢?” 一碗煮得浓浓的汤药被端了上来。 “什么东西?本王妃不喝,不喝!”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身形又灵活,两三个太监竟抓她不着! 统领太监没了耐心,“瑞王妃,这是皇上赏下来,顶顶好的坐胎药。是皇上的爱重,您怎么能不喝呢?” 本是随口一句玩笑话。 不想奚灵受了绝大刺激,神智已然不清。 听见人说是皇帝赏的坐胎药,真的就不再挣扎,任人把一整碗药都灌进了嘴里。 腹痛了一整日。 第二日晚间,便随着身子血,流了下来。 她的孩子那样小,尚未成型,她自己都只知道痛,并没有旁的知觉。 还当自己的孩子好好地怀在腹中。 整日里尚拿着瑞王妃的派头,在废宫中恍若在瑞王府里一般。 都知道她是疯的,再也出不去。可皇帝不曾确着发话,瑞王妃就还得好生活着。下人也不曾如何为难她。 奚灵就这样,身穿中衣,口中哼着哄孩儿睡觉的歌谣,在废宫中游荡。 一日,自傍晚起便空气沉闷,热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众人都说是要下大雨,一早便完了手中差使,各自找檐下避着。 及至晚间,果然下了。 如瓢泼一般,只下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废宫中,这等天气自不会来人。守门的太监早早地就去歇了。 不想,临近子时,那扇掉了漆的朱红色大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裹在玄色斗篷中的纤瘦身影,一闪而入。 哗哗的雨声中,隐约传来女子的哼唱。这场景,有几分瘆人。 奚月奴凛然不畏,一步步走进殿内。 她要来送奚灵一程。 这几日中,金家男丁死了个干净。皇帝对外只说是那金玉纲贪赃枉法,里通外国,罪大恶极。就这样一笔抹杀了金家血脉。 金氏死了,金玉纲死了。短短几日,偌大一个金家,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因为皇帝一句“朕不想再看他们”。他们就……消失得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就是皇权至高无上的力量。 金家都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奚灵了。 “娘,说好了为您报仇,少一个都不行。”奚月奴无声地笑笑,一步跨入废宫檐下。 哗哗的雨声一歇,耳边奚灵的轻声哼唱声,清晰了起来。 “宝宝睡吧,睡吧……娘的好宝贝……” 奚灵的声音,是奚月奴从未听过的轻柔。 奚月奴冷冷一笑。“别唱了。你的孩子早就不在了。” 这首儿歌,她幼时,娘也常常唱给自己听。不想被奚灵玷污。 奚月奴声音响起,奚灵一愣,她抱着怀中脏兮兮的襁褓,警觉地看着四周,“谁?谁?!来人,来人啊!” 可她是个疯子,这几日也吵闹得够了,再加上雨声一盖。 奚灵的声音,没人听见。 奚月奴一步步上前,掀开兜帽。 “咔嚓!” 一道闪电劈下来,白亮的电光瞬间照亮奚月奴的脸。 奚灵:“是你……你来干什么?你是不是、是不是要来夺走本王妃的孩子?不,不……你不配,你不配!” 奚月奴看向眼前疯疯癫癫的奚灵。 心中百感交集。 她今次来,本来是打算直接把奚灵送走。她不在乎自己的手上沾不沾血。 只要能给娘报仇…… 可如今的奚灵,神志不清,就算放着她不管,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杀这样一个人……奚月奴有些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 她站定了,“奚灵,我不配?那谁配?陪着你一起长大的摇光配,还是最疼爱你的金氏配?” 奚灵一愣,“什么?你说什么?” 她歪着头,慢慢地眨着眼睛。好似真的听不懂奚月奴的话一般。 可奚月奴太了解奚灵了,清清楚楚看到她眼眸深处的闪避。 她不是不懂。 她只是不想懂,不想回忆,无法面对。 可奚月奴不会再允许她逃避下去。 奚月奴一步步上前,“还是说,品红院里被你烧死的百十来条人命配?” “你……你……” 奚灵慌乱后退。她眼中疯狂渐渐散去,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摇光……娘……品红院…… 原来,她杀了这么多人…… “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奚灵手中脏兮兮的襁褓掉落在地。 一下子摔得散了。 裹在里面的,只有一条脏兮兮的小被子。 奚灵:“我的孩子……” “你没有孩子。”奚月奴残忍道:“你的孩子,和你娘,你最忠心的丫鬟一起,在下面等着你呢。” “我不去!”奚灵突然大喊:“我不去!我是瑞王正妃,没有人动得了我的位置!还有瑞王、瑞王爱重于我,他不会舍得……他明明很疼我的,要不是你!还不是你!” 她眼中流露出强烈恨意,不管不顾地向着奚月奴扑来。 目标…… 正是奚月奴的小腹! 她奚灵的孩子没了,奚月奴的怎么可以还活在世上? 一起死吧…… 奚月奴早有防备。 她身形微微一侧,一扬手。 “啊!” 尖锐的发簪,刺穿奚灵掌心。 “啊啊啊啊!” 剧痛传来,奚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捏着自己受伤的手腕踉跄着后退。 奚月奴,这个一直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小贱人,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胆子和手段了…… “我去告诉爹,告诉娘,让娘打你的鞭子!罚你……罚你和你娘跪瓦片……”奚灵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娘会为我做主,瑞王也会为我做主……他们都疼爱我,只疼爱我一个人……” 剧痛和恐惧让奚灵又一次逃避进她疯癫的小世界里。 奚月奴看向她的目光渐冷。 终于转身离去。 奚灵这样活着,生不如死。也挺好。 杀她?她奚灵不配,再也不配。 奚月奴刚走出废宫不久。 “轰隆隆隆” 一道紫色惊雷划过漆黑的天空,直劈在废宫檐顶!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7章 这世间总有她在乎的人 “啊!” 奚灵饱含惊惧、痛苦的叫声中。 黑暗的宫道上,奚月奴停脚,转身。 雨水顺着她所撑的油纸伞边缘,一串串落下。 重重雨幕中,奚月奴看着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下。很快,废宫中,奚灵的惨叫声,已经听不见了。 她是死是活,奚月奴已无暇在意。 回过头来,奚月奴裹紧了自己身上的玄色防雨披风,遮住小小一张脸。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雷击废宫所吸引,她沿着宫墙,小心地隐蔽着身形。 大仇得报。 这皇宫中,她也没必要再呆下去。 今夜若是好运,能走得出去…… 耳边哗啦啦的雨声一停。 奚月奴愣住,抬头。 头顶一片猩红色。 好像血的颜色。 奚月奴悚然一惊。风裹挟着雨意往身上扑来,透骨的冷。 头顶是沈摧撑的伞,奚月奴慢慢低下头来,“王爷,这么晚了,好雅兴。” “本想来看看本王的王妃。”沈摧冷冷地,“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奚月奴不语。 看来,自己的行踪,瑞王清清楚楚。 那便说什么都没用了。 沈摧:“倒是你。入宫才几日,母妃的翊坤宫,你出入得很熟。” 不仅翊坤宫熟,宫门口也很熟。奚月奴自进来的那一日起,就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跑。 可惜,今日到底还没跑出去。 “呵……” 沈摧一声冷笑。 奚月奴心中只有没跑出去的遗憾,倒不似从前那般畏惧沈摧。 沈摧:“这么大雨,本王亲自送你回去。” 第二日,是个雨过天晴,十分晴朗的好天气。 坤宁宫中。 小太监报进来:“皇后娘娘,昨夜……那瑞王正妃,已是去了。” “哦?” 林皇后早起正在拿着一只小银剪子修剪兰草,“好好儿的,怎么就去了?” “说是……昨夜连着打雷。民间都传说,这疯子最怕雷声。那瑞王妃竟是被活生生吓死了。” “知道了。”林皇后手中未停。 见那小太监没走,林皇后:“还有什么事儿?” “昨夜……咱们的人瞧见,瑞王那侍妾奚氏去了废宫。谁也不知道她走的时候,瑞王妃是不是已经死了。咱们,要不要……” 利用此事,做一做文章? 毕竟,贵妃两个儿子,日子过得也太顺了些。 “她?”林皇后微微一愣,沉吟了片刻,“告诉他们,权当昨夜没看见瑞王的那个侍妾吧。” 皇后身边伺候的大宫女有些忍不住:“娘娘,可不能就这么放过那个女人!她入宫这才几日,就闹出这般大的事儿来……” 且她们也早已查清,那本置金家于死地的小册子是何人送来的坤宁宫。 那瑞王侍妾,为了与瑞王妃斗法,竟胆敢把皇帝、皇后都拉到自己的局中。这样胆大包天的女人,皇后娘娘合该好好惩治! “更何况……”大宫女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若真叫她诞下小皇孙,那瑞王就更得意了。” 沈摧身上本来就有军功,比另外两个皇子威望都高。 之前是吃亏在没有孩子。 如今,他的孩子若是临世,那恐怕无论是恪王,还是记在皇后名下的三皇子,都难与之争锋。 林皇后摇头:“不必动她。” “可是,娘娘……” “哒” 银质小剪子放回桌案上,与紫檀木磕碰出轻响。 林皇后起身,款款而行,“虽说这次她算计了本宫,可也确实替本宫的孩儿伸了冤屈,本宫不觉得是被利用。” 大宫女张了张口,到底不敢多说出什么来。 就是这种被利用了之后,又不觉得被利用的。 才最可怕啊! 林皇后见自己的贴身宫女一脸不忿,轻笑了一声:“如今,那奚氏入了皇帝的眼睛,只怕……不久就要升迁。” “升迁?”大宫女一愣,“她还要怎么升?莫不是……侧妃?难道是……继王妃?” 林皇后却只是笑笑,不说话。 大宫女心中有些看不惯奚月奴这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的好运,“这下子,贵妃更要得意了。” 听她这话,林皇后又笑笑,“那可……未必。” 这几日来,奚月奴都惦记着怎么跑。 她也想过,不然就打落腹中的孩子?她没了孩子,贵妃就没有再留下她的理由。众人的注意力也都会从她身上转移开。 可自从那夜被沈摧送回来后,翊坤宫的下人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奚月奴伺候。 她想下手,都没有机会。 连打胎都不能,更别说是跑了。 贵妃甚至把留在瑞王府的紫薰和樱儿也接进了宫中,专一伺候奚月奴。 紫薰也避着人小心翼翼问过奚月奴:“如今,老夫人大仇得报,瑞王妃也罪有应得,偿了咱们品红院姊妹的命了。你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为何还想走呢?” 奚月奴腹中的孩子,是瑞王唯一的骨血。 只要这孩子顺利降世,那太子之位,瑞王也不是不能争一争了。各方势力的关注点,都在奚月奴的肚子上。 她就好好地做瑞王疼爱的侍妾不好吗,为何偏要走? 紫薰不明白。 宫中只怕是隔墙有耳,奚月奴不能跟紫薰说太多。自己心里却是明白的。 她出手拉皇帝、皇后入局,没想着也没能力做到天衣无缝。事后必会被追责。只要肚子里的孩子一落地,她这个做娘的就没了利用价值,沈摧又不喜欢她。 她一定会被去母留子。 既然如此,她可没那么大度,想要给沈摧生下孩子。 再说……无论是瑞王府也好,宫中也罢。这样的日子,都不是她奚月奴要过的。 她一定要走出去。 见紫薰眉宇间似有几道细纹,奚月奴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秘密不曾?” 紫薰眼眶微微一红,压低声音,“贵妃娘娘说了,你腹中这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樱儿都要陪葬。” 奚月奴心口一颤。 倒不觉得如何出乎意料。 这就是皇家的处事态度。你不怕死?可这世间总有你在乎的人能被无上的皇权威胁到。 “还有,奚家老爷……” 奚月奴回过神来,淡淡道:“他怎么了?” 若说是她爹的性命,那她可…… 全不在乎。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8章 瑞王妃之位 “奚老爷差人送信到瑞王府,说是已开了宗祠,将你记为了嫡女。” “哦。”奚月奴淡淡的,根本不以为意。 “咱们老夫人,也记做了正妻。那金氏和瑞王妃,被抹掉了……” “抹掉了?”奚月奴这倒是微微一愣。 这个当口,奚铭忙着撇清与金家的关系,不敢承认金氏,奚月奴明白。 可奚灵再如何,也是瑞王妃。 这样尊贵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奚灵名字一定已经上了皇家玉牒。这样的人,奚铭竟敢做主删去? 皇帝知道吗?应允吗? 正出神间,听得小内侍在门外高声唱道:“皇后娘娘赏侍妾主子东珠一盒,蜀锦四匹,暖玉如意一对……” 奚月奴一愣之下,已经被宫女搀扶出去,正要跪地谢恩。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一把拦住:“侍妾主子免礼吧。皇后娘娘特地交代过了,主子身子不便,不许跪下谢恩。” 奚月奴无奈,只得起来。 大宫女满脸堆笑,“皇后娘娘第一眼看侍妾主子就发自内心地喜欢,侍妾主子可得好好养胎,顺顺利利诞下小皇孙。到时候,只怕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更有赏赐呢!” 那些价值千金的好东西,流水一般进了翊坤宫。翊坤宫是贵妃的地方,这些好东西只是给奚月奴过目一眼,就都抬出宫去,送往瑞王府。和奚月奴没什么关系。 唯有一只十分精巧的木盒,送到了奚月奴本人跟前。 掀开盒盖,映入眼帘的是春带彩翡翠雕出的一只桃子,一只李子。 都是摆件儿,绿莹莹的,煞是好看。 林皇后话说得客气,可皇家最重视的就是礼数。 奚月奴不能在翊坤宫跪下谢恩,说不得,只要特意去了一趟坤宁宫请安谢恩。 却没见到皇后。 依旧是那大宫女出迎,“侍妾主子,不巧了,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倦怠,已是歇下了。” 林皇后不见,奚月奴也只得回了翊坤宫。她有些拿不准皇后的意思。 不想,一回翊坤宫,迎面便被人请到贵妃跟前。 这些日子来,贵妃虽然为人苛刻,可待奚月奴却实在不错。 没想到一见面,贵妃冷声道:“跪下。” 奚月奴有些不解,可也不敢不跪。 “你去皇后宫中做什么?” 奚月奴老老实实回答是皇后赏赐了东西,她不敢不去谢恩。 贵妃和皇后早年斗得厉害。 后来大皇子去了,林皇后只觉此生无望,什么都看得淡了。和贵妃的关系反而缓和了些。偶尔还肯给她搭把手。 贵妃也是亦然。再如何,皇后膝下只有一个领养来的三皇子,才学也并不如何出众,皇帝也并不如何喜欢。 皇帝最出色的两个孩子都在自己膝下,自己将来是无论如何都能当上圣母皇太后的。没什么好怕。 奚月奴没想到,自己去坤宁宫一趟,竟会引来贵妃震怒。 贵妃脸色不好看,冷哼一声,“瑞王妃刚死,你就这般着急地上下活动。心也太热了些。” 奚月奴心口一沉,她明白了。 贵妃竟是不喜她觊觎瑞王妃之位。 真是可笑。沈摧的正室,她根本就不想当。 可当着贵妃的面,奚月奴知道越辩只会越糟糕,只得请罪道:“儿臣没有这个心思。往后定谨言慎行,不给母妃添麻烦。” “给本宫添麻烦,凭你也配?”贵妃冷笑连连,“在本宫眼皮子底下,你就好生养胎。旁的什么都不必多想。明不明白?” 奚月奴只得答:“是。” 可听贵妃的意思,竟是要让她在这翊坤宫中一直住到生产。 不行,她必得出宫,方才逃得出去。 奚月奴大着胆子:“母妃,儿臣只恐常在翊坤宫惊扰母妃,不若还是让儿臣回府……” “你好灵通的耳报神!” 贵妃声音愈冷。“本宫刚才让摧儿离宫归府,你就知道了,想一起回去?” 奚月奴:…… 无奈,她只得摇头:“儿臣甘愿在宫中陪伴母妃。” 贵妃今日气儿不顺,虽顾及着奚月奴身子,不叫她跪久了。却叫她伺候着用午膳。 好生折腾了一番。 及到回房,还不等歇,太医院就按着贵妃的意思,煮了养胎方送进来,看着奚月奴喝下,方才回去复命。 口中苦涩得要命。 奚月奴合衣坐在床榻边发呆。 何以皇后对自己示好,却又避而不见?何以贵妃对自己的态度,这般大的转变? 难道,因为奚灵的死? 可皇后与奚灵素无什么交情,不喜欢也不讨厌。贵妃确实厌极了奚灵,自然也不会因为她死了,就憎恨迁怒上了奚月奴。为什么…… 更麻烦的是…… 沈摧虽然走了。 可如今,皇后注目自己,贵妃也看得这样严。她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办? 她还逃得出去吗? 这几日中,奚铭几次央人带话给奚月奴,求能见上一面。奚月奴理都不理。 她跟奚铭没什么好说的。也没兴趣做奚家的嫡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倒是翊坤宫中,一日来了一队绣房的绣女,给奚月奴细细地量了身材。 “主子腹中都有了小皇孙,这腰身还这么细,当真叫人羡慕。”打头的绣女奉承道。 奚月奴含笑敷衍过,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合宫做新衣裳,竟也有我的份?” “自然有份。”绣娘笑道:“过几日,司珍局还要给主子制头冠呢。” 头冠…… 唯有正妃才配戴冠,莫非是…… 奚月奴心中一沉。 这宫中下人好像都知道她要怎么样了,唯独她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 众人也不觉得有告诉她的必要。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被蒙着眼睛,牵着手,走在悬崖边。 连什么时候掉下去的,都不知道。 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口。 可她进宫时间太短了,又因为身份特殊,就算想打探,也打探不出来。 细细花了几天时间抽丝剥茧,终于叫奚月奴隐隐窥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合宫做新衣,为的是一个月后的京郊祭陵。 她也在那随行的名单上。 她需陪伴着沈摧,扮演好一个皇家儿妇的角色。同时…… 穿着奚灵的衣裳,坐着奚灵的轿子。 充作瑞王妃。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了。 瑞王妃没死。无论是奚家族谱也好,皇家玉牒上也罢。 奚灵都还活着,之前的一切丑事都没有发生。 从今往后,奚月奴就是奚灵,就是瑞王妃。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9章 让她从了吧 奚月奴只觉浑身冰凉。 奚铭开宗祠……皇家玉牒上的名字……皇后赏赐她的翡翠桃儿和李子……李代桃僵…… 皇帝不愿因瑞王妃一事贻笑大方,便叫她……这个世间最恨奚灵,也是最像奚灵的人,顶着她的名字,活下去。 从奚灵的试婚丫鬟,到瑞王府侍妾,再到瑞王正妃。若是旁人走了这条路,谁不要赞一句青云直上,好大的福气! 可偏生是奚月奴,她只觉胸口闷痛,喘不上气。 皇帝叫她顶着仇人的名字,一生一世做这个瑞王正妃。 合宫上下,没人问一句她愿不愿意……他们都瞒着,不,也不曾刻意瞒着,不然奚月奴也打探不出来。 只不过是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觉得奚月奴有知道的必要罢了。 他们觉得,就算奚月奴知道了,也不过是感激涕零。 就算她不感激涕零,就算她不愿意,她又能如何呢? 她敢死吗? 奚月奴拼命想着对策的当口。 翊坤宫宫人报进来,“主子,奚家老爷求见,咱们贵妃娘娘念着奚家老爷一片爱女的心,已是允了。主子就去花厅里见一见吧。” 奚铭来了,根本没人问她想不想见。 奚月奴攥了攥手指,沉静道:“好。我这就去。” “主子,不急。来人,帮主子梳妆。” 那宫人一挥手,四五个宫女一齐涌上来,有条不紊地为奚月奴换上华服,穿戴整齐。 光可鉴人的落地铜镜中,奚月奴清清楚楚看见,她这通身都是正室王妃的衣裳。本该是奚灵的东西,穿在奚月奴身上,说不出的怪异。 却又那样华贵耀眼。 梳洗毕,宫人跟着一同看向铜镜中的奚月奴,含笑道:“主子好福分。这身衣饰更衬得主子端方大雅,气度非凡。”她似意有所指,“主子可千万勿要让皇上失望。” 浑浑噩噩间,奚月奴被宫人引到花厅,与奚铭相聚。 像奚铭这样的外臣,不奉召不得进后宫。今日能进来,说明贵妃背后尚有皇帝的应允。 想是有些话,要对奚月奴说。 果然,奚月奴刚刚落座,她身边的宫女就连带着紫薰一起,无声地躬身退出了花厅。走在最后的还贴心地为二人掩上了门。 门关上,奚铭迫不及待开口:“月奴,你如今也算得上是否极泰来。你娘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奚月奴冷冷看着眼前男人。见他竟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奚铭自顾自说着:“月奴,你也千万勿要怪父亲。父亲这么多年,也是为那金氏母女所蛊惑。如今,为父已是醒了……” 说罢,他抬起官袍衣袖,按了按眼角那并不存在的眼泪,“虽然你娘已经不在了。可你弟弟还在家中读书,他也是奚家唯一的嫡子,和你一样,都是为父后半辈子的依靠。” 奚月奴只觉可笑至极,“父亲?我如何不记得,我还有一个父亲。” “月奴!”奚铭连忙压嗓音,“为父知道你心中有怨,可你到底姓奚,咱们如今也这世上唯一血脉相通之人了……” 怎能不怨? 奚月奴腾地站起,看定了眼前这个苍老的男人,“我和娘被金氏母女欺压虐打的时候,父亲在哪里?嫡姐嫁入王府为妃,我却要以试婚丫鬟的身份侍奉在侧,替嫡姐生子的时候,父亲在哪里?我娘被人害了,我报仇无门的时候,父亲在哪里?!” “那些事都过去了!你为何偏要这般耿耿于怀?现在不是什么都好了吗?你娘一个渔女,现在也成了奚家的正妻。你也能当瑞王妃……” “呵……” 奚月奴一声刺耳的冷笑,打断了奚铭的话,“想得美。” 奚铭脸色一白。这是他最怕的。 奚月奴自幼就不亲他,性子又极倔强,根本不听劝。从前,万氏还活着,尚能管束她几分。现在万氏死透了,自己这个父亲竟是说她不动! “奚月奴,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为父已经说了,那都是因为金氏母女的蒙骗!现在不是都好了吗?你就不为为父想,难道你就不在乎你弟弟?” 那可是和奚月奴在这世间最亲的人了,也一样是万氏的血脉! 奚月奴樱粉色的唇微挑,一笑,眼中神色却宛如冰雪,“我不在乎。” 奚宁远虽和她一母同胞,可还不是跟奚铭、金氏一起,作践她们母女? 奚月奴:“奚家所有人的死活,都与我无关。我老实告诉你,想叫我顶着奚灵的名字身份活下去,做不到!” 奚铭瞬间脸色惨白,扑上来就要捂奚月奴的嘴,“这种杀头的话,说不得!” 这是皇帝的意思。 却是暗里头的授意。为的就是把金家、奚灵这间丑事,记做一篇糊涂账,统统翻过去。从今往后当做没发生过,不准再提。 谁叫奚月奴明明白白说出来了! 奚铭跺脚:“姑奶奶,你也看看形势!如今怕是你想也得做,不想也得做!不然,难不成你还能逃出生天吗?” 奚月奴身子一侧,躲过奚铭的手,不叫他触碰。“不劳你挂心!” 她就算是死,也不想死在宫里! 奚铭急道:“你不为了我,不为了奚家和你弟弟,你总要为你腹中的孩子想一想!” 奚月奴心口一滞。顿觉被压得喘不上气来。 她腹中的这块肉…… 奚铭还在喋喋不休地劝:“其实为父也可以不来这一趟的。这是……上面的旨意,就是天意,再说也没有对不起你,你凭什么不愿?你就该老老实实受着,还要去谢恩。可为父是怕你心中郁结,影响了腹中孩儿,才来这一趟……月奴,别叫为父失望,你这孩子也是个有福的,生下来就是嫡子……这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要为父说,你腹中这孩子当真是个福星……” 瑞王死了一个怀着孕的正妃。 却恰好有一个一样怀着身孕的侍妾顶上。 这是什么? 是天意啊! 奚铭:“月奴,你身在宫中。就算有什么旁的糊涂想法,也做不到不是?不如就从了,从今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喜欢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请大家收藏:()私奔前夜,被疯批王爷绑上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章 她只能忍 “奚老爷差人送信到瑞王府,说是已开了宗祠,将你记为了嫡女。” “哦。”奚月奴淡淡的,根本不以为意。 “咱们老夫人,也记做了正妻。那金氏和瑞王妃,被抹掉了……” “抹掉了?”奚月奴这倒是微微一愣。 这个当口,奚铭忙着撇清与金家的关系,不敢承认金氏,奚月奴明白。 可奚灵再如何,也是瑞王妃。 这样尊贵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奚灵名字一定已经上了皇家玉牒。这样的人,奚铭竟敢做主删去? 皇帝知道吗?应允吗? 正出神间,听得小内侍在门外高声唱道:“皇后娘娘赏侍妾主子东珠一盒,蜀锦四匹,暖玉如意一对……” 奚月奴一愣之下,已经被宫女搀扶出去,正要跪地谢恩。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一把拦住:“侍妾主子免礼吧。皇后娘娘特地交代过了,主子身子不便,不许跪下谢恩。” 奚月奴无奈,只得起来。 大宫女满脸堆笑,“皇后娘娘第一眼看侍妾主子就发自内心地喜欢,侍妾主子可得好好养胎,顺顺利利诞下小皇孙。到时候,只怕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更有赏赐呢!” 那些价值千金的好东西,流水一般进了翊坤宫。翊坤宫是贵妃的地方,这些好东西只是给奚月奴过目一眼,就都抬出宫去,送往瑞王府。和奚月奴没什么关系。 唯有一只十分精巧的木盒,送到了奚月奴本人跟前。 掀开盒盖,映入眼帘的是春带彩翡翠雕出的一只桃子,一只李子。 都是摆件儿,绿莹莹的,煞是好看。 林皇后话说得客气,可皇家最重视的就是礼数。 奚月奴不能在翊坤宫跪下谢恩,说不得,只要特意去了一趟坤宁宫请安谢恩。 却没见到皇后。 依旧是那大宫女出迎,“侍妾主子,不巧了,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倦怠,已是歇下了。” 林皇后不见,奚月奴也只得回了翊坤宫。她有些拿不准皇后的意思。 不想,一回翊坤宫,迎面便被人请到贵妃跟前。 这些日子来,贵妃虽然为人苛刻,可待奚月奴却实在不错。 没想到一见面,贵妃冷声道:“跪下。” 奚月奴有些不解,可也不敢不跪。 “你去皇后宫中做什么?” 奚月奴老老实实回答是皇后赏赐了东西,她不敢不去谢恩。 贵妃和皇后早年斗得厉害。 后来大皇子去了,林皇后只觉此生无望,什么都看得淡了。和贵妃的关系反而缓和了些。偶尔还肯给她搭把手。 贵妃也是亦然。再如何,皇后膝下只有一个领养来的三皇子,才学也并不如何出众,皇帝也并不如何喜欢。 皇帝最出色的两个孩子都在自己膝下,自己将来是无论如何都能当上圣母皇太后的。没什么好怕。 奚月奴没想到,自己去坤宁宫一趟,竟会引来贵妃震怒。 贵妃脸色不好看,冷哼一声,“瑞王妃刚死,你就这般着急地上下活动。心也太热了些。” 奚月奴心口一沉,她明白了。 贵妃竟是不喜她觊觎瑞王妃之位。 真是可笑。沈摧的正室,她根本就不想当。 可当着贵妃的面,奚月奴知道越辩只会越糟糕,只得请罪道:“儿臣没有这个心思。往后定谨言慎行,不给母妃添麻烦。” “给本宫添麻烦,凭你也配?”贵妃冷笑连连,“在本宫眼皮子底下,你就好生养胎。旁的什么都不必多想。明不明白?” 奚月奴只得答:“是。” 可听贵妃的意思,竟是要让她在这翊坤宫中一直住到生产。 不行,她必得出宫,方才逃得出去。 奚月奴大着胆子:“母妃,儿臣只恐常在翊坤宫惊扰母妃,不若还是让儿臣回府……” “你好灵通的耳报神!” 贵妃声音愈冷。“本宫刚才让摧儿离宫归府,你就知道了,想一起回去?” 奚月奴:…… 无奈,她只得摇头:“儿臣甘愿在宫中陪伴母妃。” 贵妃今日气儿不顺,虽顾及着奚月奴身子,不叫她跪久了。却叫她伺候着用午膳。 好生折腾了一番。 及到回房,还不等歇,太医院就按着贵妃的意思,煮了养胎方送进来,看着奚月奴喝下,方才回去复命。 口中苦涩得要命。 奚月奴合衣坐在床榻边发呆。 何以皇后对自己示好,却又避而不见?何以贵妃对自己的态度,这般大的转变? 难道,因为奚灵的死? 可皇后与奚灵素无什么交情,不喜欢也不讨厌。贵妃确实厌极了奚灵,自然也不会因为她死了,就憎恨迁怒上了奚月奴。为什么…… 更麻烦的是…… 沈摧虽然走了。 可如今,皇后注目自己,贵妃也看得这样严。她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办? 她还逃得出去吗? 这几日中,奚铭几次央人带话给奚月奴,求能见上一面。奚月奴理都不理。 她跟奚铭没什么好说的。也没兴趣做奚家的嫡女。 倒是翊坤宫中,一日来了一队绣房的绣女,给奚月奴细细地量了身材。 “主子腹中都有了小皇孙,这腰身还这么细,当真叫人羡慕。”打头的绣女奉承道。 奚月奴含笑敷衍过,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合宫做新衣裳,竟也有我的份?” “自然有份。”绣娘笑道:“过几日,司珍局还要给主子制头冠呢。” 头冠…… 唯有正妃才配戴冠,莫非是…… 奚月奴心中一沉。 这宫中下人好像都知道她要怎么样了,唯独她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 众人也不觉得有告诉她的必要。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被蒙着眼睛,牵着手,走在悬崖边。 连什么时候掉下去的,都不知道。 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口。 可她进宫时间太短了,又因为身份特殊,就算想打探,也打探不出来。 细细花了几天时间抽丝剥茧,终于叫奚月奴隐隐窥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合宫做新衣,为的是一个月后的京郊祭陵。 她也在那随行的名单上。 她需陪伴着沈摧,扮演好一个皇家儿妇的角色。同时…… 穿着奚灵的衣裳,坐着奚灵的轿子。 充作瑞王妃。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了。 瑞王妃没死。无论是奚家族谱也好,皇家玉牒上也罢。 奚灵都还活着,之前的一切丑事都没有发生。 从今往后,奚月奴就是奚灵,就是瑞王妃。 第141章 把她紧紧抵在壁上 “啊!” 奚灵饱含惊惧、痛苦的叫声中。 黑暗的宫道上,奚月奴停脚,转身。 雨水顺着她所撑的油纸伞边缘,一串串落下。 重重雨幕中,奚月奴看着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下。很快,废宫中,奚灵的惨叫声,已经听不见了。 她是死是活,奚月奴已无暇在意。 回过头来,奚月奴裹紧了自己身上的玄色防雨披风,遮住小小一张脸。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雷击废宫所吸引,她沿着宫墙,小心地隐蔽着身形。 大仇得报。 这皇宫中,她也没必要再呆下去。 今夜若是好运,能走得出去…… 耳边哗啦啦的雨声一停。 奚月奴愣住,抬头。 头顶一片猩红色。 好像血的颜色。 奚月奴悚然一惊。风裹挟着雨意往身上扑来,透骨的冷。 头顶是沈摧撑的伞,奚月奴慢慢低下头来,“王爷,这么晚了,好雅兴。” “本想来看看本王的王妃。”沈摧冷冷地,“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奚月奴不语。 看来,自己的行踪,瑞王清清楚楚。 那便说什么都没用了。 沈摧:“倒是你。入宫才几日,母妃的翊坤宫,你出入得很熟。” 不仅翊坤宫熟,宫门口也很熟。奚月奴自进来的那一日起,就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跑。 可惜,今日到底还没跑出去。 “呵……” 沈摧一声冷笑。 奚月奴心中只有没跑出去的遗憾,倒不似从前那般畏惧沈摧。 沈摧:“这么大雨,本王亲自送你回去。” 第二日,是个雨过天晴,十分晴朗的好天气。 坤宁宫中。 小太监报进来:“皇后娘娘,昨夜……那瑞王正妃,已是去了。” “哦?” 林皇后早起正在拿着一只小银剪子修剪兰草,“好好儿的,怎么就去了?” “说是……昨夜连着打雷。民间都传说,这疯子最怕雷声。那瑞王妃竟是被活生生吓死了。” “知道了。”林皇后手中未停。 见那小太监没走,林皇后:“还有什么事儿?” “昨夜……咱们的人瞧见,瑞王那侍妾奚氏去了废宫。谁也不知道她走的时候,瑞王妃是不是已经死了。咱们,要不要……” 利用此事,做一做文章? 毕竟,贵妃两个儿子,日子过得也太顺了些。 “她?”林皇后微微一愣,沉吟了片刻,“告诉他们,权当昨夜没看见瑞王的那个侍妾吧。” 皇后身边伺候的大宫女有些忍不住:“娘娘,可不能就这么放过那个女人!她入宫这才几日,就闹出这般大的事儿来……” 且她们也早已查清,那本置金家于死地的小册子是何人送来的坤宁宫。 那瑞王侍妾,为了与瑞王妃斗法,竟胆敢把皇帝、皇后都拉到自己的局中。这样胆大包天的女人,皇后娘娘合该好好惩治! “更何况……”大宫女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若真叫她诞下小皇孙,那瑞王就更得意了。” 沈摧身上本来就有军功,比另外两个皇子威望都高。 之前是吃亏在没有孩子。 如今,他的孩子若是临世,那恐怕无论是恪王,还是记在皇后名下的三皇子,都难与之争锋。 林皇后摇头:“不必动她。” “可是,娘娘……” “哒” 银质小剪子放回桌案上,与紫檀木磕碰出轻响。 林皇后起身,款款而行,“虽说这次她算计了本宫,可也确实替本宫的孩儿伸了冤屈,本宫不觉得是被利用。” 大宫女张了张口,到底不敢多说出什么来。 就是这种被利用了之后,又不觉得被利用的。 才最可怕啊! 林皇后见自己的贴身宫女一脸不忿,轻笑了一声:“如今,那奚氏入了皇帝的眼睛,只怕……不久就要升迁。” “升迁?”大宫女一愣,“她还要怎么升?莫不是……侧妃?难道是……继王妃?” 林皇后却只是笑笑,不说话。 大宫女心中有些看不惯奚月奴这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的好运,“这下子,贵妃更要得意了。” 听她这话,林皇后又笑笑,“那可……未必。” 这几日来,奚月奴都惦记着怎么跑。 她也想过,不然就打落腹中的孩子?她没了孩子,贵妃就没有再留下她的理由。众人的注意力也都会从她身上转移开。 可自从那夜被沈摧送回来后,翊坤宫的下人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奚月奴伺候。 她想下手,都没有机会。 连打胎都不能,更别说是跑了。 贵妃甚至把留在瑞王府的紫薰和樱儿也接进了宫中,专一伺候奚月奴。 紫薰也避着人小心翼翼问过奚月奴:“如今,老夫人大仇得报,瑞王妃也罪有应得,偿了咱们品红院姊妹的命了。你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为何还想走呢?” 奚月奴腹中的孩子,是瑞王唯一的骨血。 只要这孩子顺利降世,那太子之位,瑞王也不是不能争一争了。各方势力的关注点,都在奚月奴的肚子上。 她就好好地做瑞王疼爱的侍妾不好吗,为何偏要走? 紫薰不明白。 宫中只怕是隔墙有耳,奚月奴不能跟紫薰说太多。自己心里却是明白的。 她出手拉皇帝、皇后入局,没想着也没能力做到天衣无缝。事后必会被追责。只要肚子里的孩子一落地,她这个做娘的就没了利用价值,沈摧又不喜欢她。 她一定会被去母留子。 既然如此,她可没那么大度,想要给沈摧生下孩子。 再说……无论是瑞王府也好,宫中也罢。这样的日子,都不是她奚月奴要过的。 她一定要走出去。 见紫薰眉宇间似有几道细纹,奚月奴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秘密不曾?” 紫薰眼眶微微一红,压低声音,“贵妃娘娘说了,你腹中这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樱儿都要陪葬。” 奚月奴心口一颤。 倒不觉得如何出乎意料。 这就是皇家的处事态度。你不怕死?可这世间总有你在乎的人能被无上的皇权威胁到。 “还有,奚家老爷……” 奚月奴回过神来,淡淡道:“他怎么了?” 若说是她爹的性命,那她可…… 全不在乎。 第142章 赶瑞王出宫 奚灵整个人愣住。 消失?这……是她从未想过的。 怎么会呢?她是尊贵的奚家嫡女,娘出自金太傅府,也是嫡女,她是瑞王正妃,腹中又有瑞王骨肉……皇帝、贵妃都盼了很久的,瑞王的亲生骨肉,将来的瑞王府世子…… 她这般的出身高贵,又这般的重要…… 那该死的阉人,怎么敢这么跟她说话?他怎么敢?! 奚灵身上一动不动,唯有一双黑眼珠咕噜噜地转。 大黑天里,平白叫人觉得瘆得慌。 统领太监心中暗道:“果然是个疯的。” 不愿再在奚灵身边再耗下去,他一挥手:“东西呢?” 一碗煮得浓浓的汤药被端了上来。 “什么东西?本王妃不喝,不喝!”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身形又灵活,两三个太监竟抓她不着! 统领太监没了耐心,“瑞王妃,这是皇上赏下来,顶顶好的坐胎药。是皇上的爱重,您怎么能不喝呢?” 本是随口一句玩笑话。 不想奚灵受了绝大刺激,神智已然不清。 听见人说是皇帝赏的坐胎药,真的就不再挣扎,任人把一整碗药都灌进了嘴里。 腹痛了一整日。 第二日晚间,便随着身子血,流了下来。 她的孩子那样小,尚未成型,她自己都只知道痛,并没有旁的知觉。 还当自己的孩子好好地怀在腹中。 整日里尚拿着瑞王妃的派头,在废宫中恍若在瑞王府里一般。 都知道她是疯的,再也出不去。可皇帝不曾确着发话,瑞王妃就还得好生活着。下人也不曾如何为难她。 奚灵就这样,身穿中衣,口中哼着哄孩儿睡觉的歌谣,在废宫中游荡。 一日,自傍晚起便空气沉闷,热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众人都说是要下大雨,一早便完了手中差使,各自找檐下避着。 及至晚间,果然下了。 如瓢泼一般,只下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废宫中,这等天气自不会来人。守门的太监早早地就去歇了。 不想,临近子时,那扇掉了漆的朱红色大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裹在玄色斗篷中的纤瘦身影,一闪而入。 哗哗的雨声中,隐约传来女子的哼唱。这场景,有几分瘆人。 奚月奴凛然不畏,一步步走进殿内。 她要来送奚灵一程。 这几日中,金家男丁死了个干净。皇帝对外只说是那金玉纲贪赃枉法,里通外国,罪大恶极。就这样一笔抹杀了金家血脉。 金氏死了,金玉纲死了。短短几日,偌大一个金家,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因为皇帝一句“朕不想再看他们”。他们就……消失得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就是皇权至高无上的力量。 金家都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奚灵了。 “娘,说好了为您报仇,少一个都不行。”奚月奴无声地笑笑,一步跨入废宫檐下。 哗哗的雨声一歇,耳边奚灵的轻声哼唱声,清晰了起来。 “宝宝睡吧,睡吧……娘的好宝贝……” 奚灵的声音,是奚月奴从未听过的轻柔。 奚月奴冷冷一笑。“别唱了。你的孩子早就不在了。” 这首儿歌,她幼时,娘也常常唱给自己听。不想被奚灵玷污。 奚月奴声音响起,奚灵一愣,她抱着怀中脏兮兮的襁褓,警觉地看着四周,“谁?谁?!来人,来人啊!” 可她是个疯子,这几日也吵闹得够了,再加上雨声一盖。 奚灵的声音,没人听见。 奚月奴一步步上前,掀开兜帽。 “咔嚓!” 一道闪电劈下来,白亮的电光瞬间照亮奚月奴的脸。 奚灵:“是你……你来干什么?你是不是、是不是要来夺走本王妃的孩子?不,不……你不配,你不配!” 奚月奴看向眼前疯疯癫癫的奚灵。 心中百感交集。 她今次来,本来是打算直接把奚灵送走。她不在乎自己的手上沾不沾血。 只要能给娘报仇…… 可如今的奚灵,神志不清,就算放着她不管,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杀这样一个人……奚月奴有些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 她站定了,“奚灵,我不配?那谁配?陪着你一起长大的摇光配,还是最疼爱你的金氏配?” 奚灵一愣,“什么?你说什么?” 她歪着头,慢慢地眨着眼睛。好似真的听不懂奚月奴的话一般。 可奚月奴太了解奚灵了,清清楚楚看到她眼眸深处的闪避。 她不是不懂。 她只是不想懂,不想回忆,无法面对。 可奚月奴不会再允许她逃避下去。 奚月奴一步步上前,“还是说,品红院里被你烧死的百十来条人命配?” “你……你……” 奚灵慌乱后退。她眼中疯狂渐渐散去,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摇光……娘……品红院…… 原来,她杀了这么多人…… “啪” 奚灵手中脏兮兮的襁褓掉落在地。 一下子摔得散了。 裹在里面的,只有一条脏兮兮的小被子。 奚灵:“我的孩子……” “你没有孩子。”奚月奴残忍道:“你的孩子,和你娘,你最忠心的丫鬟一起,在下面等着你呢。” “我不去!”奚灵突然大喊:“我不去!我是瑞王正妃,没有人动得了我的位置!还有瑞王、瑞王爱重于我,他不会舍得……他明明很疼我的,要不是你!还不是你!” 她眼中流露出强烈恨意,不管不顾地向着奚月奴扑来。 目标…… 正是奚月奴的小腹! 她奚灵的孩子没了,奚月奴的怎么可以还活在世上? 一起死吧…… 奚月奴早有防备。 她身形微微一侧,一扬手。 “啊!” 尖锐的发簪,刺穿奚灵掌心。 “啊啊啊啊!” 剧痛传来,奚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捏着自己受伤的手腕踉跄着后退。 奚月奴,这个一直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小贱人,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胆子和手段了…… “我去告诉爹,告诉娘,让娘打你的鞭子!罚你……罚你和你娘跪瓦片……”奚灵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娘会为我做主,瑞王也会为我做主……他们都疼爱我,只疼爱我一个人……” 剧痛和恐惧让奚灵又一次逃避进她疯癫的小世界里。 奚月奴看向她的目光渐冷。 终于转身离去。 奚灵这样活着,生不如死。也挺好。 杀她?她奚灵不配,再也不配。 奚月奴刚走出废宫不久。 “轰隆隆隆” 一道紫色惊雷划过漆黑的天空,直劈在废宫檐顶! 第58章 送给奚灵的厚礼 惨叫出声的同时,奚宁远双手一松。 “咣当!” 沉重的箱盖重重砸落下来,险些砸到奚宁远手指。 他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几步,眼睛死死盯着箱子,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可怖的东西。 奚宁远挣扎着还想远离。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掀在他脸上。 金氏咬牙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故意惊吓你大姐姐!” “没有,孩儿没有……”奚宁远嘴唇不住地颤抖,手指着那箱子,“孩儿不知道那是什么,真不知道……” “没用的东西!” 奚铭等不得,一步上前,“我倒要看看,瑞王送你姐姐什么……” 可他一句话没说完,也是脸色惨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底下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你也弄鬼……”金氏上前,自身后重重一拍奚铭肩膀。 “嗷!” 奚铭一声惨叫,手一挥,直接推倒了那只箱子。 只见一个黑乎乎的,犹如捆扎在一起的干柴般的东西从箱子里滚落出来。 “这是什么……” 金氏好奇地躬身去看。 冷不防,身后的奚灵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娘!别碰!那是、那是……” 她脆弱的心脏再也受不住,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奚灵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从箱子里滚落在地的…… 是荷娘。 半截荷娘。 烧得枯黑的手指,死死攥着的……正是自己叫摇光塞给她的那个荷包! 原来那只漂亮的箱子,不是宝箱。是…… 棺材! 奚灵这么一晕,奚家顿时忙乱得翻了天。 府医好容易把人救醒过来,金氏和奚铭守在屋内。 金氏心疼女儿,一味哭泣。 奚铭焦虑地在屋里地上转着圈子,“王爷是真的恼了灵儿,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他们奚家和瑞王府结亲,别是好处没捞到一点儿,反而要吃女儿的挂落! “别转了!”金氏看不下去,“皇家没有休妻的先例,瑞王不会对灵儿那般绝情!” “可光不休妻有什么用?”奚铭跺脚,“如今灵儿叫人就这么没名没分地送了回来,她将来可怎么办?” “不过是一时的……”金氏咬牙。 “娘……” 床榻上,奚灵颤巍巍出声,“女儿知错了,求娘……帮帮女儿……” “好灵儿,你好好歇着。娘给你想办法!” 金氏起身,撺掇着奚铭出去。 金氏:“奚宁远呢?都怪他,刚才吓坏了灵儿!” 面对那么半具焦尸,别说奚宁远吓坏了,就连奚铭这个当爹的也吓得屁滚尿流。可他素来不敢忤逆金氏,只得道:“我这就差人把他带来,打他的板子。” “光打板子有什么用?”金氏咬牙冷笑,“叫他去瑞王府。奚月奴是他的亲姐姐,叫他求也好,跪也好,让那个奚月奴想办法!如论如何,都得让瑞王和灵儿重归于好!” 奚铭虽觉不妥,可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得答应着去了。 金氏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 瑞王当真是心思果决。他平日里对灵儿那般好,那般爱重,怎么一朝翻脸,手段就这般毒辣? 到底是因为…… 灵儿和他没有孩子! 若女儿是瑞王世子的嫡母,就算出了天大的事,瑞王怎么也要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能与灵儿闹得这般难看。 金氏衣袖下的手指猛地攥起。 是那个奚月奴没有用。 等这次渡过难关,还要再送进去一个能生的丫鬟,快些替灵儿生下嫡子…… 另一边,瑞王卧房中。 奚月奴哭了一会儿,只听得轻轻的门响。 想是丫鬟进来帮她整理。 瑞王派来的那些丫鬟,心里瞧不起奚月奴,都写在了脸上。被她们看到自己这幅狼狈模样,奚月奴只觉心如死灰。 下一刻。 一只微凉的小手,颤巍巍贴在奚月奴脸上,帮她擦去泪水。 奚月奴微微一愣。 只听得熟悉的声音,“月奴,你怎么样了?呀,肩上的伤还流血呢!” 奚月奴睁开眼睛,“紫薰!” 如今紫薰已换了一身瑞王府中一等丫鬟的服饰,她眼眶发红,强忍着眼泪,“品红院毁了,我没地方可去,自请留下,来照顾你。” 奚月奴张了张嘴。 闷了半日的哭声再也压不住。她扑进紫薰怀里,失声痛哭。 好一会儿,奚月奴才叫紫薰服了起来,整理好了衣裳。随着她动作,脚踝上铁链哗啦作响。 奚月奴下意识地缩了缩脚。 紫薰瞧见,却只是叹了口气,“瑞王待你……真狠。”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奚月奴哭得眼眶又胀又痛。她一门心思只想离开瑞王府,哪怕做个逃奴都在所不惜。可现在,她连沈摧这张床都下不去!还谈何离开? 紫薰心疼道:“无论你怎么想,往后有什么打算,总要先除了这个才行。” 奚月奴无奈,“这东西,怕是不好去。” 沈摧把她铐在床榻上,不就是为了羞辱她吗?岂会轻易松开? 谁料紫薰沉思片刻,轻声道:“也未必。走水的那日,我亲眼瞧见王爷在火场里四处寻你,连自己斗篷沾了火星子都不在意。也亲眼看着他把你……射伤。依我的想头,王爷恐怕只是恼你,他好容易救你出来,你却要跑。若是他觉得你不走了,自然也不会用铁链拴着你。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奚月奴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 紫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月奴,你知道的,我素来笨。可我也知道,这是瑞王府,凡事不能跟王爷拧着来。不然,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紫薰说的道理,奚月奴又岂能不知? 可三年,她实在忍够了。 忍来忍去,只落下了这么个结局。 门外一阵轻轻的叩门声,“紫薰姐姐,月奴姐姐可起身了?王爷叫小的过来,给姐姐送药呢。” “进来。” 得了紫薰一声,登云掀帘而入。 他知道奚月奴脾气倔,采莲她们送进来的吃食,奚月奴一口未动。他也不愿触奚月奴的霉头,只得放下手中药碗,轻声安慰:“月奴姐姐,王爷心里是看重你的。他虽把你打去了品红院住了几日,可没想着真叫你去贱籍。” 什么意思? 奚月奴猛地抬头。 登云:“你的那张身契,王爷还留着呢!” 奚月奴一下子瞪大眼睛,心中狂跳!她的身契还在…… 那岂不是说,只要她出了这瑞王府一步,她就是良民,她就自由了?! 第57章 逼她求饶 声音难以抑制地传出,奚月奴立时闭上嘴,心中羞愤欲死。 她做了三年的试婚丫鬟,受过万般羞辱,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可如今,瑞王却要当着她昔日好友的面,这般亵渎她! 沈摧手下动作更为用力地撕扯着衣裳。 很快,奚月奴上身的衣衫就被剥了个干干净净,大片雪白的肌肤在微冷的空气中微微战栗。 奚月奴心如死灰。 知道接下来,便是裙子、亵裤…… 可她跑又跑不了,挣扎也挣扎不过,能做的只有紧紧咬住嘴唇,用力到唇角渗出血来。 奚月奴不敢再出声。 不愿在温云羡跟前蒙羞,也担心他受不住激,直冲上来。 床帏外,温云羡脸色一白,自然以为女孩被人押着强行做了那等事,心中忧急如焚。 只是沈摧方才的话不善。若直撄其锋,恐怕……受罪的还是奚月奴。 温云羡只得强压下心痛,用平日的语气:“王爷这话,小的可担待不起。王爷要宠幸侍妾,什么时候不行?可门外堵着的那些人,可再等不了了。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说罢,他素色衣袖一拂,向沈摧拱手行礼。 温云羡的话,沈摧根本不在意。 他双眼只是盯着奚月奴。 却见身下的女孩双眼紧闭,死死咬着嘴唇,一副强忍着承受巨大痛苦的模样。 原本苍白的小脸,羞得通红。 死倔着,不肯服软。 沈摧眸光微寒,语气也有些泛冷:“本王现在真的很忙,腾不开手去。温大夫若是不信,不如,过来看看。” 奚月奴猛地睁大双眼,面上褪去最后一丝血色。 沈摧就非要这么羞辱她吗?! 听着帐外温云羡一步步接近的脚步声,奚月奴看向沈摧,她依旧咬着嘴唇,眼眶中盈出泪意,目光也不觉带了一丝哀求。 总算不是刚才死板麻木的模样。 温云羡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不要! 奚月奴在这世间在乎的人本就不多,不想给他们看见自己如此狼狈卑贱的这一面。 沈摧目光轻触在奚月奴脸上,用极轻极轻的声音笑道:“求我。” 奚月奴瞪大眼睛。 简直无耻! 这个求字,她自三年前,就没再说出过口。 求沈摧根本没用,他根本不会如她的愿…… 可床帏外,温云羡的脚步一声声地近了。似乎下一刻,就要伸出手来掀起纱帘。 沈摧看着奚月奴,目光愈沉愈冷。 这个丫鬟,去品红院里走了一遭,性子根本没磨砺出来,依旧是倔得不行,如今竟是连尊卑都不分了。 下一刻。 袖角被人扯住,轻轻摇晃了两下。 奚月奴终是张口:“求……求王爷,奴婢求求王爷,不要这般折辱……” 她此言一出,沈摧一挥手:“温大夫,不是真要进来吧?” 止住温云羡脚步。 沈摧眼中寒意潮水一般褪去,他直起身子,修长的手指抹了一下奚月奴唇角,擦去那一抹血迹。 指腹下,女孩肌肤微微颤抖。 他知道她害怕,她不甘。这她这份难得的低头,还是让他心中舒坦了不少。 沈摧把奚月奴身上衣裳弄得快七八糟,自己倒是清爽,襟扣直系到脖颈下。 他下了榻,振了下袍角,就掀开床帏。 和温云羡联袂出去。 卧房里又一次静悄悄的。 不同的是,奚月奴身上赤着,撕破的衣衫挂在胸口,随着呼吸微微颤抖,格外的可怜。 沈摧这是在告诫她,在这个瑞王府里,她怎么想,怎么打算都全不重要。他有的是法子,叫她求他,叫她屈服。 奚月奴无力地闭上眼睛,泪水自眼角化作一道直线,隐没在绣着鸳鸯的锦被之中。 另一半。 瑞王府门口确实闹得厉害。 金氏只得叫自家车夫绕去后门接她。 带着脸色惨白的荣妈妈等人,金氏刚坐上车,身后传来喊声。 “奚夫人,王爷送给王妃的礼,您忘了带走。” 差点把灵儿的礼物给忘了! 金氏稳了稳心神。见荣妈妈疼得不行,只得自己掀开车帘。 见王府侍卫两人一起抬着一只二尺五寸高,一尺五寸宽的精美红木箱过来。那木箱立在地上,几乎有半人一般高,看上去沉甸甸的,质感极好。 这个尺寸……里面装的莫不是古琴、字画? 见瑞王准备的礼物确实诚心,是给足了奚家面子,金氏心中的闷气方才稍解。 她可以令仆妇将那大箱子捆在马车后面。马车走在街面上,每个人都看得着。 半日后,金氏到家。 奚铭带着奚灵,两个人都是一脸焦急地迎了出来。 奚铭:“夫人,如何?” 他抻着脖子往金氏身后张望,见没有瑞王府的人跟回来,先就有几分失望。“王爷还不来接灵儿啊……” 金氏白了他一眼,伸手把奚灵拉进自己怀里,可以扬声道:“老爷懂什么?王爷说,府里烧得不成样子,是怕咱们灵儿回去住得不便,才叫她在娘家舒舒服服地歇上几日呢。王爷根本就不是恼了灵儿,不然,他又怎会给灵儿送来这一份大礼?” 说着,金氏叫人把箱子从马车上卸下来。 这么大的木箱,这里面该有多少好东西? 奚铭到底是一穷二白的书生出身,家底偏薄了些,看那么大的箱子只觉是宝箱一般,喜笑颜开,“灵儿,瑞王到底是疼你的。” 奚灵不在乎什么东西,只是听得是瑞王所赠,悬了半天的心,才多少放下了些。 奚灵:“娘,王爷真的不生我的气?” 金氏:“傻孩子,王爷要是生气,还能精心给你准备礼物吗?”为安奚灵的心,也为了灭一灭府中谣言,金氏:“灵儿,这里面是什么好东西,不若你打开,也叫娘见识见识?” 她顿了顿,眼珠突地一转,“去看看宁远少爷下学了不曾,若是下学了,也一并叫来。叫他也知道知道大小姐在瑞王心中的分量,省得某些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下人们答应着去了。 奚宁远虽记在金氏名下,是奚家嫡子,可也都知道,他是从奚月奴的娘肚皮里爬出来的。他的话,他那个娘不敢不听。 片刻后。 奚宁远被带进花厅。他已是个少年,脸上带着甜笑,团团行礼,“父亲,母亲,大姐姐回来了。” “嗯。”金氏淡淡应道:“从学堂来,还是从你那个娘院里来?” 奚宁远神色不变:“孩儿从学堂来。回家先给母亲请安,不曾去姨娘院里。” 这一声“母亲”和“姨娘”叫金氏面上神情缓了缓。 她抬手指着花厅地中间放的箱子,“那是瑞王送你大姐姐的礼。你去打开,好好看看。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虽都姓奚,可从不同人肚皮里爬出来,这运道就是天差地别。一会儿,都瞧见了什么好东西,记得回去细细地给你那姨娘讲个明白,叫她少怂恿着女儿,生什么妄想!” 对金氏羞辱亲娘、亲姐奚月奴的话,奚宁远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像是已经习惯了。 他低头应:“是。” 金氏:“行了,去打开吧。” 奚宁远走到箱子跟前,打开箱扣,双手用力才吃力地撑起盒盖。 下一刻,他双眼瞪大,眼睛都要凸出来。 一声惨叫:“这、这是什么东西?!” 第56章 让他眼睁睁看着 金氏一愣,这才想起她来。 可荣妈妈在瑞王卧房中动手,确实……不合规矩。叫金氏想求情,竟一时间也想不出话来。 看着荣妈妈疼成这样,金氏只得开口:“是荣妈妈的不是……只是,念在她也是从小看着灵儿长大的,请王爷多少担待……” “王妃的面子,本王自然要顾。”沈摧淡淡笑了一下,“叫王妃在奚家住些时日,为的不就是她的脸面吗?” 此言一出,金氏一颗心更觉体贴。 想必,是世面上有些物议,瑞王不得已叫灵儿回娘家避祸。到底还是为灵儿好的。 “奚家明白本王的意思,甚好。” 说罢,沈摧又看一眼浑身抖如筛糠的荣妈妈。 沈摧:“为了王妃的面子,这刁奴,今日就留下一只手吧。” “什么?” 荣妈妈惨哼出声。 金氏也变了脸色,她指着奚月奴,“就为了她……” 此刻,奚月奴白皙小脸上那一道血迹,刺目得不行。 沈摧笑了,难得耐心地看向荣妈妈,“哪只手伤了她?” 奚月奴脸上的伤,是拜金氏所赐,根本不是荣妈妈动的手! 她委屈地看向金氏。 可此刻金氏的脸也白了。为了女儿奚灵,她不能跟瑞王撕破脸……没法子,那就只能…… 金氏艰难道:“王爷,荣妈妈使的是、是……右手。” “好。那便右手。” 荣妈妈惨叫声中,金氏白着脸冲出卧房,看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许是怕弄脏了卧房,沈摧没动兵刃,只是面无表情地,一点一点地捏断了荣妈妈的手腕。 随着腕骨断裂。 “啪” 荣妈妈手中戒尺重重砸在地上,摔成两半。 她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跪在地上给沈摧磕了头,叫仆妇搀扶着去了。 一时间,金氏带来的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房中只剩下奚月奴、沈摧二人。 方才荣妈妈叫得那样惨,奚月奴听得脸色苍白,睫毛微微颤抖,双手死死抱着膝盖,抠得自己生疼。 瑞王伤了金氏的陪嫁,这般不给奚家颜面。这是…… 给自己报仇? 这荒唐的念头,在奚月奴心中一闪而逝。她觉得自己简直可笑。 伤她的人,分明是金氏,沈摧却只罚她的下人。说到底,不过因为金氏再如何,也和瑞王一样,是这穆京的上等人。荣妈妈却和自己一样,都是下人,可以随便打杀。 再说,要报仇…… 最应该报仇的,难道不正是射了自己一箭的瑞王吗? 奚月奴抬起头,直视沈摧。 沈摧微微别过脸去,声音如常般冷淡:“等你身子好全了,就搬来本王院中。” 搬到沈摧院里住下,那便是正正经经的通房了。 奚月奴想都不想:“多谢王爷。可……奴婢没有这个福分。” 这话,沈摧早从丫鬟口中听到过一次,也并不如何意外。 他冷冷地勾了勾唇,“你不愿意?” “是。”奚月奴坦然,“奴婢不愿意。” 院墙上那一箭,奚月奴只觉两人已经撕破了脸。她虽还口称“奴婢”,声音中却全没了往日的恭顺之意,拒绝得干脆利落。 最差又能如何? 不过就是要了她的命去。 死,都比日日被沈摧践踏强! 奚月奴这话一出,本预备着沈摧暴怒。 可好半晌,她才听得男人轻笑一声,听声音,甚至有几分愉悦。 奚月奴抬起头来。 果然沈摧勾了勾唇角,眼底全是笑意。他俯下身,白如冷玉的修长手指哗啦一声扯起锁链,将东西重新掩回锦被中。 沈摧:“你愿不愿意,本王为何要在乎?” 奚月奴猛地愣住。 是啊,她如今已从试婚丫鬟,变做了家伎。她愿不愿意,根本就不重要。 奚月奴张了张口,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舌尖一阵苦涩。 下一刻。 沈摧伸手,修长有力的手指擦去奚月奴脸上血迹。指腹蹭到伤口,一阵刺痛。 沈摧:“伺候人,是你的本分。” 他指尖沾染了血迹,并没有从奚月奴脸上离开,而是向下,再向下…… 等奚月奴反应过来沈摧要做什么时,她胸前襟扣已被解开了两颗,带伤的肩头裸露在外,只觉冷得难受。 “不要!” 奚月奴猛地推搡沈摧。 女孩手杵在沈摧胸口,却推不动他分毫。男人身躯反而越压越近。 有脚上的链子拴着,奚月奴跑都跑不了。 荣妈妈的话,如锥子一般刺入奚月奴耳蜗。 “……正经人家……狗才这么拴……” 奚月奴眨了眨眼,忍了半日的泪水夺眶而出,流过脸上的伤口,混合着血液向下滴落。 泪水落在沈摧手上,他竟微微一顿。感觉到奚月奴不再挣扎,沈摧低头。 直对上奚月奴木然的一张脸。 就和……从前那三年,他每次幸她时,一模一样。 这张脸,本是他看惯了的。 若不是见过一次,她含着自己手指,哭着说要的模样。 沈摧还以为奚月奴天生就这么木。 可如今,有了那一次,沈摧只觉如今的奚月奴,怎么看怎么不对。 心口生起一阵不耐。 沈摧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 门外响起丫鬟声音:“温大夫,王爷在卧房呢,您不便就进……温大夫!” 温云羡来了? “咣当” 卧房门被推开那一刻。 沈摧一扬手,袖口射出一道寒光。 “刷……” 床柱上,小指粗细的金丝挽绳瞬间齐齐崩断。 重重叠叠的轻纱渐次落下,掩住两人身形。 温云羡一鼓作气闯进来,也只瞧见一半浅金一半猩红的重幔,内里影影绰绰两道身影,立着的自然是沈摧,奚月奴却似整个人被埋在锦被里一般,瘦小可怜。 温云羡心口一阵抽痛。 沈摧手指依旧在奚月奴襟口徘徊,不曾暂离。他声音微冷:“什么急事,至于闯本王的卧房?” 冷静!一定要冷静。 温云羡深吸一口气,咽下,再开口,声音中已多了往日的戏谑:“王爷好兴致。品红院起火,那些身故的家伎族人吵到了瑞王府门口,将大门都堵住了。若不妥当处置,怕是明日言官的折子,又要堆到皇上跟前,到时候,平白给恪王做人情又是何必?” 此事说急,却也没那么急。 沈摧看向自己身下咬牙隐忍着不肯出声的奚月奴。 脑中突地闪过念头。 沈摧:“温大夫来,怕不是为了此事。却是……为了她吧?” 说罢,他手下用力。 “撕拉” 女孩衣襟被彻底撕开,露出白雪覆盖下的幽幽山谷。 奚月奴吃了一惊,启唇惊呼:“……不、不要……” 第55章 狗才被拴着 奚家上下素来瞧不起奚月奴,都没防备她竟敢对金氏动手。连着荣妈妈在内的几个仆妇,一时间都骇得变了脸色。 金氏更是怒火攻心。 贱婢敢尔! 难不成还真敢对她这个奚府主母,瑞王妃的亲娘如何? 金氏用力挣扎了一下。 “哗啦!” 铁链抖动了一下,勒得更紧。 金氏一张脸几乎顷刻间就憋成了紫红色,张嘴就只是“嗬嗬”的急喘,只能不停地跺脚,以示自己的急切。 几个仆妇吓傻了,没口子地只是劝: “姨娘,你这是干什么?夫人也是为你好……嗐!你先放开夫人,有话好好说!” 奚月奴只是不理。 倒是荣妈妈本就是金氏陪嫁,从小看着奚月奴长大,对她性子有几分了解。她眼珠转了转,脸上强堆出了笑上前,“姑娘这是何苦?都是一家子骨肉,传出去不叫人笑话?姑娘想要什么,说便是了,夫人哪里有不答应的?何至于如此?是吧夫人?” “呜呜呜……” 金氏口中只能发出这般声响,也不知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荣妈妈一步步接近:“姑娘你心里想什么,都说出来。夫人去替你问王爷要,定是能成的。” “我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我要离开瑞王府。”奚月奴咬牙道,“保着我出去,你们夫人还有活路。不然……”她突觉一阵心酸,少不得用力抽了一下鼻子,逼回泪意,“少不得,就要和你们夫人死在一处了!” 可荣妈妈走得近了,却分明看清楚…… 金氏脖子上那根铁链的两头,一边拴在床柱上,另一边……锁住奚月奴脚踝。 这贱婢,竟勾得王爷这般离不开! 荣妈妈心中鄙夷,面上却神情不变,“姑娘,你先松一松夫人。不然,夫人真出了什么事儿,姑娘你也出不去。你看,夫人脸都白了,眼看着喘不上气来……” 奚月奴微微一顿,手下稍稍松了些劲儿。 借力勒死吴恩典的记忆无端浮现,奚月奴生怕自己不知轻重,把手头唯一的筹码金氏给弄死了。 可就是这么一犹豫。 荣妈妈竟和几个仆妇一起一拥而上!荣妈妈一把扯住奚月奴手中锁链,金氏脖颈上的压力一减,她自己挣扎,和仆妇一起使劲,竟真从奚月奴手里挣脱了出来。 奚月奴伸手,还想抓住金氏。 可金氏这回闪躲得快极了,奚月奴又被铐在床榻上,根本够不着她。 金氏刚一得了自由。 “啪!” 一记耳光掀在奚月奴脸上。 “贱婢,不识抬举!” 金氏手上金戒指擦在奚月奴脸颊。 一阵刺痛,流出血来。 金氏犹不解气,她指着铁链,“这贱婢分明赖在王爷卧房里不走,她从何处得来的凶器?” 奚月奴伸手抚过脸颊,又痛又热辣辣的。 “呵呵……”一旁,荣妈妈冷笑,索性伸手拉起那铁链,一节一节地拽到手里,“夫人请看。” 金氏定睛一瞧,脸色涨得红了。她抬头向奚月奴,“你跟你娘学的下贱手段!在房中勾着爷们玩儿这些!” 想起家中女儿,金氏更是怒火攻心。 奚灵患有心疾,稍激烈一些的动作都做不了。这才让奚月奴这个小贱人乘虚而入! 金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一旁的荣妈妈忙劝道:“夫人莫气。她本卑贱,才需用这等法子拴住爷的心!在奴婢老家,正经人家拴狗才这样拴呢!” “哗啦” 荣妈妈说着,又用力拉了一下铁索。 镣铐沉沉的凉意,透过脚踝上包裹的丝绸渗进来,磨蹭着踝骨,一阵疼痛。 奚月奴冷冷看向眼前众人。在奚家活了十多年,她心里清楚得很,主母金氏从未把自己和娘当成过人!可惜,到底叫金氏从她手里给跑了出去…… 荣妈妈这般说,金氏依旧气不过。她指尖儿指向奚月奴,“荣妈妈,给我打!恨恨地掌她的嘴!叫她没了脸皮,看她还如何勾引男人!” 这瑞王宠幸奚月奴,不就是因为她生得和自己的灵儿有几分相似吗? 那就……毁了她这张脸! 听金氏这般说,荣妈妈自衣袖中抽出三指来宽,一指来厚的戒尺,对着奚月奴一张小脸,高高扬起。 正好这贱婢贱人给拴住了,看她还能往哪儿躲…… 这戒尺奚月奴小时候挨过。 潜藏在记忆中的深痛巨创,让她本能地畏缩,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来临。 奚月奴睁开眼。 只见一道猩红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到了床榻前,遮住了从门口射入的所有光线,只余一片暗影。 沈摧一只手钳住荣妈妈拿着戒尺的手腕。 也不见他如何使力,那荣妈妈就疼的龇牙咧嘴,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儿。 沈摧淡淡道:“连本王房中,都能肆意动手。奚夫人当真好大威风。” 听他连一句“岳母”都不叫,金氏心中一凉。瑞王竟怨奚灵到这种程度吗? 金氏面色衰败,嘴唇开合半日,说不出话来。 倒是沈摧先轻笑了一声,“奚夫人来此是什么意思,本王心里清楚。只是,如今王府现状不适合接王妃回来住。本王倒是有件礼物,还要劳驾奚夫人给王妃带回去。” 男人没松手,荣妈妈痛得满头是汗,却不敢出声。 金氏却是微微舒了一口气。 瑞王竟还知道要送礼物安抚灵儿! 看来,王爷心里,还是有灵儿的! 只是一时间被奚月奴这贱人迷惑了…… 想着,金氏:“是……灵儿到底年纪小,身子又弱,王爷还该多照顾。老身说句不知轻重的话,王爷和灵儿是要相携一辈子的,犯不上为了一个贱婢,伤了灵儿的心。”说罢,她冷冷瞥奚月奴一眼。 沈摧也随之看过去。 眸光触到奚月奴脸上血迹,为不可见地蹙眉,目光转开去。 金氏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灵儿在家日夜悬心,哭得好生可怜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请王爷……” 她话未说完。 荣妈妈只觉手腕越来越痛。那疼痛顺着胳膊,闪电一般传导到心口。她疼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实在忍不住,荣妈妈开口:“夫人,求您……救救老奴……老奴的手快要断了!” 第54章 让奚灵风风光光地回去 “我……我能有什么法子?!” 奚铭冷笑一声,“夫人,你可看看清楚,你家老爷不过是个四品官!现在是王爷恼了灵儿,不叫她回府。我能有什么法子?我敢有什么法子?你也太高看为夫了些!” 奚灵嫁入瑞王府时,奚铭满心欢喜,以为自己成了皇亲国戚,怎么也能升个官。 没想到,两人成婚三年,自己就如焊死在了四品的官位上,止步不前。奚铭有时候真纳闷,自己嫁这个女儿进王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金氏冷笑一声:“老爷,亏你还是个男子!你都没有法子,莫不是叫我去王府里哭求?” 她回头看向奚灵,女儿哭得小脸蜡黄,一双眼睛高高肿起。 金氏心疼:“不就是死了几个家伎吗?瑞王早年就上过战场,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说上千,也有成百!他会为了这区区几条人命,就怪罪咱们女儿?我不信。” 一旁,奚灵突地止住了哭,“娘,您说的是!恐怕此事……是那奚月奴进的谗言,叫王爷怪罪于我!” 说着,她边哭边把瑞王要扶奚月奴做通房的事讲了出来。 听罢,金氏气得黄了脸,“我送奚月奴进王府是为了给你生孩子!结果她孩子没生出来,却要做通房!世上没有这个道理!” 她气得不行,奚铭却是松了一口气。 这奚月奴……也是他的女儿,不过没有正经身份罢了。 长女被斥回娘家,小女儿却得了抬通房的好运气。看来奚家的运道还没完! “老爷,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会是为奚月奴那小贱人高兴吧?”金氏面色阴沉下来。 “自然不是。”奚铭连忙解释。他眼珠一转,“夫人,灵儿,我看奚月奴要做通房,未必是件坏事。就譬如灵儿这事,咱们就可以让奚月奴给瑞王吹吹枕边风。瑞王要是真疼她,一定会听她的话,接咱们灵儿回去。要是瑞王不肯,那不也正说明,奚月奴不得王爷看重吗?到时候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奚灵一颗心火烧火燎的难受! 她堂堂的瑞王正妃,要回自己的王府,还有借助奚月奴! 这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爹说的,却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当下之际,最重要的,是赶快回到瑞王府。这时间拖得越久,穆京中知道的人就越多,她就越没脸! 金氏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霍地起身,狠狠瞪了奚铭一眼,“荣妈妈,备轿!本夫人要去瑞王府!” 瑞王府的门房没有阻拦金氏,叫她带着贴身伺候的荣妈妈和其余四个仆夫进了王府。却叫这一行人在花厅里等了好半晌。 等得金氏心中直冒火。 “奚月奴这个小贱人,还没当上正经通房呢,就这般拿乔!” 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坐着等下去。 凉茶换了三盏,才来了个丫鬟,引着金氏入内,“夫人,月奴姐姐身子不好,起不得身,少不得要您移步王爷卧房……” “知道了。” 金氏心中的不悦直接写在了脸上。 奚月奴这小贱人,让她生孩子她没本事,自己却天生就会勾搭男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赖在王爷卧房里不走! 等女儿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贱婢!让她知道做人家通房,侍奉主母的本分! 金氏自然不知道奚月奴不是拿乔,而是刚被救醒。 她肩膀被重新包扎过,身上的锦被也换了一床。还叫人小心翼翼地扶起来,后腰靠在软枕上。 身上的被子捂得严严实实,遮住她脚上铁链。 采莲一边帮奚月奴整理一边道:“如今是姐姐的主家夫人,王妃的娘来看姐姐。姐姐也不希望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徒增麻烦吧?” 奚月奴麻木的脸上,眸子微微转了转。 金氏来找她干嘛? 不过片刻,金氏带着荣妈妈和其余四个仆妇,呼啦啦地进入房中。 她冷着脸,“月奴姑娘好大阵仗,如今也有人伺候你了!” 奚月奴冷笑。 采莲这几个哪里是伺候她的?分明就是替瑞王折辱她的才对! 可这话她也懒得和金氏说。 金氏向身后的仆妇一摆手。 其中一个上前,把采莲拉去了一边,往她手里塞了个大又圆的荷包:“姑娘带着另几位姐姐出去歇一歇?我家夫人好跟月奴姑娘说几句体己话。” 采莲手指掂了掂荷包,脸上立时就换了甜笑:“月奴姐姐也想主家的人呢。那奴婢就不再耽误夫人和月奴姐姐叙旧。” 说罢,她行礼退下。 还贴心地为金氏关上了门。 这一切奚月奴看在眼里,却视若无睹,只静静地靠坐在床榻上,看着窗户缝隙里透出来的天光。 金氏先耐不住沉默:“奚月奴,你要做通房的事,我们奚家准了。可你也得知恩图报。王爷是听了贱人挑唆,才迁怒我家灵儿,难道你就干看着灵儿回不来王府?你自幼和灵儿一起长大,也该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报恩?” 奚月奴本不想理金氏,闻言却是忍不住笑了。 “夫人口中的一起长大,是指奚灵金尊玉贵,我却为奴为婢?奚灵嫁入王府,我却要给她做试婚丫鬟。这样的恩情,月奴还真是报不完!” “你……”金氏本要发怒,可想到今日来的目的是为了宝贝女儿,少不得要咬着牙忍下来,“就算从前你吃了些苦头,可能做王爷的通房,你也算苦尽甘来。如今灵儿困在奚家,时间长了,对你也不好。你好歹姓奚,你们姊妹两个一起在这王府里,你这通房的位置才坐得稳呢。” “姊妹两个”这话,金氏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奚月奴闻言只是冷笑。 她既不想姓奚,也不想做瑞王的通房。金氏想叫她想办法把奚灵弄回来,她根本不感兴趣。 金氏也看出奚月奴兴致不高,她手指在宽大的玫瑰紫色绸缎云袖下攥了攥,咬着牙挤出笑来:“只要你肯帮灵儿回来,你要什么,嫡母都给你。” 听到这话,奚月奴眸光微闪。 “真的要什么都行?” 见奚月奴动心,金氏可算松了一口气,“当然。你想要什么,说吧。” “可以。”奚月奴偏着头,对着金氏勾了勾手指,“多谢嫡母。我确实有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金氏不觉探头过去。 冷不防却被奚月奴一下子伸手勾住脖颈,整个人撞在奚月奴身上。 她还不及挣扎,便被什么冰凉凉、沉甸甸的东西直勒在脖子上。 是铁链! 铁链几乎要陷入肉里,金氏就快要喘不上来气!脑子还迟钝地想着,哪里来的铁链?瑞王卧房中,如何有这等东西? 荣妈妈和几个仆妇正要赶着上前。 “别动。”奚月奴声音冷得骇人,“我要你们夫人这条命,换我出去!” 第53章 瑞王对她爱重至极 福气?高兴? 奚月奴实在忍不住,直接笑出声来,“你叫什么?” “奴婢名叫采莲。” “哗啦”一声 是奚月奴强忍着肩上的箭伤,一把将那成年男子拇指粗细的铁链攥在手里,硬生生扯到采莲眼前。 奚月奴:“这是福气?这该高兴?” 黑幽幽的铁链散发着生铁的腥味,径直扑进鼻孔。采莲却只是眨了眨眼睛,“月奴姐姐,这才显出王爷对你的爱重至极。” 奚月奴满心的愤懑,对上采莲那张圆圆的,满是谄媚的笑脸,只觉胸口被怼得生痛。 知道和她无话可说,奚月奴一言不发,侧身朝里面躺下,闭上了眼睛。 采莲:“月奴姐姐,先别睡啊。王爷的小厨房特特儿给你顿了燕窝粥,最是大补之物,你无论如何也要用些,都是王爷的一片心。” 奚月奴一动不动,浑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采莲变着法儿劝说,奚月奴总是不理。采莲不过是个丫鬟,又不能真的把奚月奴怎么样,只得闷闷地将已经温吞了的银耳羹放在榻边小案上,起身:“拿奴婢撒气,好没意思!王爷既说了要抬姐姐做通房,今晚儿是一定会来寻姐姐的。姐姐有什么不满的,大可以跟王爷说,何必为难奴婢?” 说着,她转身欲走。 “等等。” 床榻上,传来嘶哑声响。 采莲眼睛一亮,“姐姐可是想开了?” “那东西拿出去。”奚月奴冷冷道:“这么好的东西我不配吃。王爷的通房,我也没那份好福气!” 采莲愣了愣,口中嘟囔了一句什么,到底留下了那碗燕窝,转身走了。 瑞王卧房中重又恢复一片寂静。 奚月奴身子直挺挺地卧着,双眼紧闭,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从王妃的清音阁,跌落在品红院里,如今又被抓回了沈摧身边。 绕了这么大一圈,这个瑞王府,她还是没能走得出去。 如今,瑞王又说要抬她做通房。做了他的通房侍妾,她这辈子就再也别想离开瑞王府。这简直就是把她对未来的希望,彻彻底底揉个粉碎。 奚月奴身子微微发着颤,蜷缩起来。 脚上的铁镣在最轻最软的刺绣锦缎上无声地拖过。 奚月奴稍比划了一下,就知道这镣铐的长度,把她锁死在了床榻上。不开镣铐,她连地都下不去。 知道这是沈摧对她逃跑的惩罚,奚月奴无力地苦笑。 可是,通房……又是为了什么?她分明没有如身契上约定的那般怀孕,沈摧为何还要抬她做这个通房? 奚月奴十分确定,瑞王是不喜欢她的,更不会因为她伺候得好,想把她留在身边。 男人这样做…… 应该和诬陷她私奔一样,不过是拿她逗个乐子。 也或许是沈摧知道了她一心一意只想出府,就偏要抬抬手指,施舍给她一个通房,叫她再也出不去。 可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宁做逃奴,也不能做逃妾。 逃奴不过是一人遭罪。可若是做了逃妾,连娘都要被锁拿进刑部大牢,拷问她的下场! 沈摧的通房,她死都不会当! “哗啦!” 奚月奴一挥手,一下子把案上那碗盛着满满燕窝的白瓷碗挥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门外侯着的丫鬟一拥而入。 跑在最前面的采莲一般燕窝被摔得碎碎的,也变了脸色,“月奴姐姐既然这般不识抬举,奴婢这就去告诉王爷。姐姐自求多福!” 不过片刻后,采莲又回来了。 这次,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另外两个一等丫鬟,每人手里都托着红木托盘。 奚月奴微微一愣。 其中一个托盘里放的,正是自己那只苦苦攒了三年,也不过攒得半满的钱匣。 瑞王诬陷她私奔那天,这东西和她旁的贴身物品一起,落在瑞王书房里。 “咔吧”一声脆响。 钱匣弹开。 瞬间,奚月奴被里面的银光晃得一阵眼花。 那里面,不是寒酸的半匣铜板儿。而是塞的满满的银锭! 这钱是…… “王爷说,月奴姐姐既喜欢这个,便拿去吧。” 采莲说着,一挥衣袖,另一个丫鬟上前一步。她手里托盘中,是另外一堆垒得高高的金锭。 奚月奴眸光转冷,不知道沈摧这是什么意思。 要用银子买她的身子吗? 下一刻,采莲上前,她手里端着的,是另外一碗燕窝。采莲:“王爷说了,若姐姐肯吃一口这补品,就赏姐姐一锭金子。好姐姐,还是你有福气。这一锭金子,就累死我们几个,都还赚不着呢。” 说着,采莲用银勺搅动着碗里的燕窝,怼到奚月奴嘴边。 怒火直冲心肺,瑞王这样做,奚月奴只觉恶心! 她身子猛地向前,想要挥落采莲手中的瓷碗。 可脚踝被铁索拴着,奚月奴根本够不到。反倒被这一下,刺得伤口剧痛。 奚月奴苍白着一张脸:“滚!滚出去!” 可采莲几人,只是脸上挂着假笑,一动不动。 她们口中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恭顺,可心中依旧看不起奚月奴。 不过就是个试婚丫鬟,还没坐上正经通房姨娘呢,就敢这般拿乔!她们又不是她的奴婢,才不会听她的。 肩上传来剧痛,怒火烧灼得口中一阵阵发苦。奚月奴只觉自己跌坐在床榻上,面对着的三个丫鬟都站着,高高在上,只有她…… 连站都站不起来。 奚月奴受不住这样的轻贱,她眼前一黑,直接闭过气去。 奚月奴只觉自己正在向着无边的黑暗中沉落而去,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 另一边,奚家。 “爹,娘,女儿要是回不去瑞王府,也不想活了!求爹娘,女儿临死,给女儿留一点体面吧!” 奚灵被从白绫上接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奚铭急得跺脚,“谁叫你这么大胆子,敢烧自家王府!如今王爷怪罪下来,没有大祸延母家,就算是好运气!” “老爷,别再说了!” 金氏心疼地把奚灵抱在怀里,“灵儿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你得想个主意,叫咱们的女儿风风光光地回去!” 第52章 把她捆在榻上 “她?通房?怎么可能……” 明如玉语无伦次。 她早先听说奚月奴进了品红院,只当她是得罪了沈摧,还不如何在意。却没想到,这个奚月奴运气实在是好,躲过了那场大火。 竟还要做瑞王的通房! 虽说王爷的通房身份低微,不计数,也上不了皇家玉牒。 可…… 明如玉心中,就是说不出来的不愿意! 她脑子难得转得快,“摧哥哥,此事……王妃可同意?” “她一时回不来。”沈摧声音微冷,“这段时间,府中后宅,你来主事。” 作为侧妃,明如玉竟就这么得了管家的权柄,她却根本高兴不起来:“摧哥哥,我……” 身边红绡知机,拼命扯着明如玉的衣角,“小姐,王爷历练你,是一片好心……” 谁知道那奚灵就这么出了王府,还回不回得来? 大穆一朝,是没有被休弃的王妃。却有在娘家终老的王妃! 万一那奚灵再也回不来,瑞王的后宅不就是自家小姐做主?到时候,还不是想如何磋磨奚月奴,就如何磋磨? 何必为了一个通房,跟王爷置气呢? “小姐,来日方长!” 走出沈摧卧房,明如玉整个人都如堕梦中。 “奚月奴那小贱人明明说过,她一定会走!可如今呢?不仅人还赖在府里,竟还要做王爷的通房!”明如玉红了眼睛,“她骗我,好大的胆子!我定会饶了她,让她如愿以偿地当上这个通房!” 红绡心里清楚,这未必是奚月奴乐意的。 可明如玉在气头上,她不能劝,也不敢劝。只得岔开话题,“王爷不是劳您安置品红院那些没死的家伎吗?尤其是颜相的那个女儿,王爷可是说了,她要住的好一些……” 一阵风地把明如玉拉走。 与温云羡擦肩而过。 沈摧的卧房,温云羡不便就进。只得唤来下人通传。 他昨夜被恪王绊住了手脚,今日一早方被放回来,一听说品红院着了火,奚月奴也受了伤,满心火烧火燎一般。一回瑞王府,便直奔沈摧跟前。 他是想看看奚月奴。 可通报的下人进去了片刻,又出来:“王爷说了,他屋里歇的,是王府内眷,不便叫温大夫进去。” “我是大夫,来看诊也不行吗?” “宫中太医已经瞧过了。王爷说,一客不烦二主,月奴姑娘的伤,就不劳温大夫了。” 下人态度虽然恭敬,沈摧的意思却坚决,不容置喙。 温云羡静静地在房门口立了好一会儿,下人不停催促,才无奈离去。 听说,奚月奴受伤了。 等她养好伤…… 等她身子好全了,这次,他一定带她走!一定! 卧房内。 一片寂静。 沈摧依旧定定看着床榻上的奚月奴。 太医说她禀赋弱,平日里又多有劳累,这次受了箭伤,怕是要把从前的伤病一并激发出来。很是要歇上一段日子,方才能好全。 沈摧听了,叫太医留下外服内服的药,亲自送太医出门。 回来便关起门来,挥退了下人。 奚月奴的身体,每一寸他都熟悉。 不过几日前,这具身体还白如春雪,养得没一丝伤痕。 可现在……肩上的箭伤,手上腿上的淤青,一片连着一片,看在眼中,只觉格外可怜。 这些伤…… 都是因为奚月奴要逃。 现在好了。等她醒了,做自己的通房,就再也跑不了了。 沈摧在卧房中陪了奚月奴半日,方才离开。 他走后,卧房内静悄悄的。 好一会儿,奚月奴才慢慢睁开眼睛。 她受伤后,是昏迷了好一会儿,可也没晕那么久。只是察觉到沈摧寸步不离地在自己身旁,她就根本不想睁开眼睛! 如今,沈摧走了…… 奚月奴强忍着肩上的剧痛,手掌撑着身下锦被,慢慢起身。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因箭伤,疼出了满头的冷汗。 可她咬紧牙关,一点一点直起身子,小心不弄出任何声响。 品红院的火已经熄了,听说烧没了大半。王府中不少人都被调去救护伤员,清理火场。 瑞王府正是防护最弱的时候。 她小心一点,准走得成…… 坐起身子,奚月奴刚要偏身下地。 “哗啦” 身下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 这声音在原本安静至极的卧房内,被放得无限大。 声音还未落。 门外就传来下人声响:“月奴姑娘醒了!快去请王爷过来。” 奚月奴浑身僵住。 愣愣地看向发出声音处。 她纤细的左脚踝,被又轻又软的绸缎紧紧裹住。那绸缎外,铐着大拇指般粗细的铁锁链。 沈摧竟是把她用这铁链,牢牢地捆在了床榻上! 就像狗一样! 肩上箭伤处一阵阵地发痛,随她动作,伤口撕裂,鲜血流出。 冲掉刚才擦在伤处的药水。 一颗心也在胸腔里乱窜,几乎要从喉管中哕出来。 奚月奴脊背渗出冷汗。沈摧的意思,她完全明白了。他要她就是死,也得死在瑞王府! 不行……这怎么行? 她不能留在这里!娘还在奚家,等着和她一起下江南,回家。她要走,她一定得走…… 额上冷汗未干,奚月奴只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响。 “月奴姐姐,你可醒了。” 一道年轻女声传来。 奚月奴回头,只见是个平日里只有点头之交的一等丫鬟。 那丫鬟生得伶俐,几步上前,伸手便要搀扶奚月奴:“月奴姐姐,王爷有些政事要忙,遣奴婢过来伺候姐姐。” 她对奚月奴脚踝上的锁链视而不见,笑道:“姐姐你好福气。昨夜是王爷亲自把你从火场抱出来,是王爷救了你的命!若不是王爷中途被召进宫里,依奴婢看,王爷还舍不得离开你身边呢。” “呵……” 奚月奴实在忍不住,冷笑出声。 沈摧救了她性命? 昨夜若是沈摧不来,她早就跑到外面去了!根本也不会受什么箭伤! 哪里用得着沈摧救?! 丫鬟见奚月奴脸色不好,口中劝得愈发起劲,“姐姐你一直昏睡不知道,王爷为了你,深责了王妃,把王妃撵回娘家去了呢!” 奚月奴看了那丫鬟一眼,心中只觉冰寒一片。 奚灵为了杀她,连累死了那么多条性命。沈摧只是“罚”她回娘家住几日。 这哪里算什么罚?这分明就是让奚灵避风头去了! 没听到奚月奴答言,那丫鬟只得放出她手中最大的一张牌:“月奴姐姐,别说王妃往后未必回得来,她就是回来了,你也不用再怕她!王爷已是说了,把你抬成通房,往后啊,你也是这府里半个主子。” 丫鬟探头过来问:“月奴姐姐,这是天大的福分,你高不高兴?” 第51章 让她做通房 “王妃,您小心点。您身子不好,可千万别摔着。不然,王爷可要小的的命!” 登云如往常一般上前,殷勤地伸出手臂,给奚灵扶着。 往日里奚灵听见旁人说瑞王爱重她的话,都觉无比动听,今天却是顾不得了。她急急道:“你快把话说清楚,王爷要扶谁做通房!如何不报与我这个王妃知道……” “王爷说,王妃若是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奚灵心里恨死了登云这般油嘴滑舌。 她怎会高兴?她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把趁自己不在府中便勾搭上瑞王的小贱蹄子千刀万剐。 奚灵:“别卖关子!快说!” “就是您的家生子儿奴婢,试婚丫鬟奚月奴呀。” “轰隆!” 好端端的天气,竟晴空打了个霹雳! 震得奚灵身子摇摇欲坠。 幸亏身边的摇光搀住,“小姐!” 她见奚灵脸色难看得有些吓人,连忙向登云:“你还愣着干什么?没瞧见王妃身子不适?还不快开大门,迎王妃进去,再唤温大夫来给王妃看看?王妃若真出了什么事儿,你一条小命不要了,不怕王爷怪罪你吗?!” 无论如何,让奚灵借着身子不适,先回到瑞王府再说。 瑞王爱重王妃。只要看到王妃为通房的事这么伤心,这事儿八成就要黄。 至于那个奚月奴没死…… 不要紧。往后还有的是机会…… 摇光想得好,可登云却依旧挡在二人车前,身子如叫人焊死在了地上一般,一动不动。 摇光:“还不叫开门,你不想活了?” “是王爷的原话,说瑞王府如今凋敝,不敢请王妃入内。王爷的话,小的哪里敢违背?” “你、你……”摇光气得白了脸,“王妃现在身子不适,你这刁奴不开门,叫王妃怎么办?” 登云面上一派恭谨。 眼底却闪过一丝暗光。 他是瑞王的贴身小厮,原本也是尊重奚灵这个王妃的。可品红院那一场大火,活生生烧死了六七十人!王妃奚灵脱不了干系!他们这些瑞王府的下人,一条命比尘埃还要轻! 登云:“王爷说了,王妃身子不适,还是在娘家修养,有亲人在身边照顾,想来更为舒心。” 竟是要把奚灵赶回娘家! 奚灵听懂了,一口气哽在胸口,眼前一黑,差点就要失去意识。 摇光也慌了,“小姐,怎么办?奴婢去求求王爷开门吧……” “不准去!” 奚灵撑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攥住摇光手腕。 摇光这个瑞王妃的贴身大丫鬟,在王府门前大呼小叫。转天满穆京就都知道了!她这个王妃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瑞王昔日里对她的爱重,岂不是要变成一个笑话? “不,你不能去。不能吵嚷出去,给旁人知道!”奚灵死咬着嘴唇,口腔里一阵腥甜。 “小姐,那我们怎么办?”摇光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吓得哭了。 “回去。”奚灵咬牙,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先回去,回去再说。”她颤巍巍地仰起头,目光越过院墙,看向里面,“王爷他……等他消了气儿,会接我回来的!到时候,我还是瑞王正妃!唯一的正妃!” 瑞王府内,明汐阁。 “你说什么?王妃回来了,王爷不叫她进门?” 明如玉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手中的糕点“啪叽”一声掉在地上。 “你亲眼瞧见的,没骗我?” “奴婢怎么敢欺瞒小姐!”红绡凑过来,“都说是因为昨夜那场大火,烧死了人,王爷恼了她!” 明如玉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昨夜早早睡下,雷打不醒,不知道品红院出了那么大的事,烧死了那么多人。 她皱眉:“你是说,事情是王妃做的?” “可不敢这么说!”红绡伸手掩住明如玉的嘴,“连王爷都一早被叫进宫中申斥了,回来也没说再查。想是为了皇家颜面,这事儿往后都不能提。可王爷想来是已经知道王妃心不好,这一下怕是要疏远她了!” “死了这么多人,却只是疏远……”明如玉皱眉,“按着我说,该休了她!” “我朝历史上从未有过休弃王妃的成例。王妃被赶回娘家,这是好事。小姐正好可以……跟王爷交心。” 红绡怂恿着明如玉打扮起来,“如今这王府里没了女主子,就是小姐在女眷之中身份最尊。小姐该帮着王爷料理家事。出了这等事,想必王爷心里也不好受,小姐还可以去安慰……” 这一来二去,没准就能取代那个病秧子在王爷心里的位置。 红绡的话,明如玉听了进去。她立时就抖擞起了精神,“为我梳妆,咱们这就去找摧哥哥去!” 梳洗装扮过,明如玉去了沈摧院子。 府中出了这般大的事,沈摧今日不上朝。他院里不少人都被派出去清理火场,明如玉还是第一次进入沈摧卧房,一路上都不曾遇到下人阻拦。 她也不许红绡通报,径直推开沈摧卧房的门。 却瞪大眼睛,猛地愣住。 风从明如玉身后吹进,卷起她眼前重重叠叠的纱帐。明如玉只看到那后面,一道身影仰卧在床榻上,满捧的漆黑秀发铺满了玉枕。 那人模样儿如何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却见衣领敞着,露出一片雪样白的肌肤。 更让明如玉惊骇莫名的,是沈摧直面那人而坐。修长有力的手指微蜷,指尖触碰着那片白皙的肌肤,引得身下之人一阵轻颤。 紧接着,沈摧如剥花瓣一般,将那人衣领小心掀开,用浸透了药粉的帕子,擦拭着那人肩头伤口。 帕子上很快染上一抹血红。 “呃……” 床榻上,迷迷糊糊发出一声痛吟。人却不曾醒来。 只是这声音听在明如玉耳中,如惊雷一般! 她认得沈摧十几年,从未见过……他亲自给人裹伤! 那人究竟是…… 长风自身后吹进,浅青色纱帘微扬一角。 露出那人真容。 “奚月奴!” 明如玉失声尖叫,“摧哥哥,你、你在对她干什么?你怎么能……” “嘘” 修长白皙却沾了血迹的手指抵在沈摧薄唇上,“别惊了她。” “可你……她……她不过是……”明如玉想起来了,“这个试婚丫鬟,不是早就该放出去了吗?怎么她人还在这里?!” “她走不了了。”沈摧难得和明如玉耐着性子说话,“往后,她就是本王的通房。” 第50章 死都要留下她 “王爷!” 府兵们惊呼声中,沈摧沉眉,二话不说,直接追上去,死死咬住身前纤弱的身影。 奚月奴一颗心在胸腔里拼命地跳,胸口胀得快要爆炸。 她不后悔对荷娘下手,却没想到,会被瑞王抓着正着! 这下要是跑不了,一定会死在他手里! 为了逃命,奚月奴拼命跑着,可无论她怎么跑,都能听到身后男人的脚步声穷追不舍,根本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奚月奴心中发急。 所幸冒着大火与浓烟,她一转弯,竟就看见自己早选好的那面院墙! 一旁,还放着她一早准备好的石头!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奚月奴眼睛一亮,再顾不上旁的,蹲身就去搬那石头。绝境中,她纤弱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很快码好石头,趁着沈摧还未近身,踏着石头就要往墙上爬。 只要她爬上这高高的院墙,翻过去…… 外面,就是自由! 可还不等奚月奴爬上去。她一回头,便看到沈摧在距离自己十来米处站住了。 他身周的烈火还在熊熊燃烧,火光映在男人眸子中,倒更增其阴鸷。 此刻,奚月奴才注意到,沈摧衣角还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滴水。只是那水落在地上,很快便被烧热了的土地蒸成一道白汽。 哪里来的水,奚月奴根本不在乎。 她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一脚踩上了墙头。 王府的墙很高,奚月奴没把握跳下去一定能安全落地。可此刻,她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跳下去,搏一把。 奚月奴面对着脚下的黑暗,一颗心怦怦乱跳。 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沈摧。这一眼不要紧,奚月奴整个人僵在了院墙上。 沈摧远远站着,却是对她拉开了弓,修长有力的手指上搭着箭尖,直指奚月奴。 火光中,两人遥遥对视。 奚月奴突地笑了。 她在床榻上伺候沈摧三年,知道他现在正是震怒!是在拿她自己的命,威胁她。 若还敢跑,就是死! 死固然可怕。 可瑞王府的日子,一样的生不如死! 又有什么好怕? 奚月奴再不犹豫。她竭力瞪大眼睛,看清院墙外黑暗中的那条路。看好了,奚月奴就要跳。 “嗖——” 破空之声传来。 奚月奴肩上一阵剧痛! 她身子被箭簇的力量带着向前,脚下没有踩实,一下子滑落下去! 如折翅的小鸟,重重跌落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沈摧身后,府兵这才跟上。见奚月奴已是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府兵上前要将她拖走,“王爷,不过一个逃奴,值得王爷身陷险境?” “她不是。” 沈摧声音沉沉响起。 那府兵一愣。 只见沈摧躬身,伸手擦去奚月奴脸上血迹,打横抱起她,向外走去。 “王爷?” “这火不必救了。就让它把这里全烧干净!” 品红院这一场大火,险些连累了整个瑞王府,照亮了穆京大半边天。 天还没大亮,沈摧又被叫进宫中,被皇帝、贵妃一起好好申斥了一顿。出宫时,自太医院带出一位太医,说是帮忙给府中女眷瞧伤。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名满天下的温大夫恰就在昨日被贵妃亲自下口谕,请去了恪王府,给恪王调理身子,一时脱身不得。 另一边,奚家。 看着瑞王府方向的火光,奚灵也是一夜都不得安寝。 荷娘一家子都攥在她手里,不怕她不给自己卖命。只要荷娘肯用命,这一场大火,必能烧死颜丹珠和奚月奴。 至于品红院里的那些家伎,她们出身低微,本就该死。如今死了,也能早些投个好胎。 只是,刚才她都晕了,还是不曾留住沈摧。奚灵心中多少有些在意,少不得派奚家下人跟回瑞王府,看看王爷回去后都做了什么。 派出去的人,一直不曾回来。 第二日,金氏耐不住性子,一早就来到奚灵房中。 “昨晚瑞王府里那场火,不会跟你有关吧?” 奚灵没说话。 金氏一看她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吓了一大跳:“孩子,你、你这是干什么呀?” “还不是奚月奴那个小贱人?”奚灵眼圈发红,“都被王爷贬入了品红院,还勾着王爷不肯撒手!” “就为了她?多不值啊!娘把她送进王府三年,也没见她生出个一子半女。可见王爷不喜欢她,你这又是何苦?!” 奚灵咬唇,一阵刺痛传来,她眼神一暗。 是,三年了,奚月奴是没生出来,在沈摧身边,连个正经通房身份都没有。 可饶是如此,瑞王不还是不肯放手? 奚月奴这样的人,走了奚灵都不放心,一定要她死了才行。 再说…… 奚灵:“也不光因为她。女儿总担心,那个颜丹珠被王爷养在品红院里,生出什么事端……不如这次,一并送她们两个上西天!”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 冷不丁奚铭从门外闯进来。“灵儿,那火是你放的?你疯了不是?” “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爹爹是心疼品红院里那些小贱人的命?” “自然不是!唉……你们女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奚铭恨得直拍大腿,“奚月奴哪里值得你弄出这么大阵仗?你用毒就是了!用火,万一控制不住,烧了整座王府,可如何是好?” “那又如何?”奚灵偏不在乎。她蜡黄的小脸一扬,“就是烧了王府,王爷爱重本王妃,也定不会责罚我的!” “你懂什么?你可知道,前几日瑞王刚从陈河府上抄出了东西!若那东西也烧了,你看瑞王怪不怪罪你!” 奚铭这样一说,奚灵瞬间白了脸。 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可沈摧素来不与她说公事,她也不知道沈摧带回来的到底是什么。 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的。 奚灵翻身下榻,“我要回府!” 金氏、奚铭一力张罗着,奚灵坐上马车,速速去了。 马车停在瑞王府门口,两扇朱漆大门关得紧紧的,没有一丝打开的迹象。 摇光下来叫门:“是王妃回来了,你们还敢不开门,找死不成?” 片刻后。 登云小跑着从门中出来。可那门不过开了半扇,很快又关了起来,奚灵的马车根本进不去。 “见过王妃。” 登云麻利地行了个礼,“王爷说,王府内昨夜一场大火,已是烧得不成样子。王爷心疼王妃,要王妃回娘家住一段时日,回头啊……” 他顿了顿,声音拉长: “回头王爷亲自带着侧妃、通房姨娘,去接王妃回来。” “你说什么?” 奚灵哗地一下掀开车帘,“通房?王爷哪里来的通房?” 第49章 把她拴住 沈摧一步踏入品红院。身周都是烧起来的屋舍、植物,灼人的热气扑面而来。 “王爷,院中似是被人泼上火油,烧得厉害。” 沈摧:“可有伤亡?” 烈火映得沈摧属下脸色一暗:“伤亡不少……” 他正说着,沈摧只见身前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冒着火哗啦一下子倒在地上。 远看本以为是根廊柱。 近看才发现,那是个被烧焦的人! 饶是沈摧年少时便上过战场,见过无数死相,如今也变了脸色,“这些人怎么回事,烈火焚身不知道跑?” “不知为何,”属下也摇头,“不少人都是睡梦中被活生生烧死……烧成这个样子,也辨不出到底是哪个……” 沈摧厉声:“灭火!” “是!” 属下答应着去了。 灭火需得要水。众人四处打水,急着往火上泼。 恰有一人端着木桶撞到沈摧身边。他步子不稳,半桶水都扬在了沈摧身上。那人手一抖,刚要跪下。 被沈摧一把把住了小臂。 “这东西,哪里来的?” “什、什么?” 手臂传来一阵剧痛,骨头几乎都要被瑞王生生拧断!那人龇牙咧嘴,这才看清瑞王手里攥的,是一片手掌大小的全粉色裙边。 是这品红院里丫鬟的服饰。 把边处的刺绣花瓣上,还有一处勾丝。 不过是极寻常的东西……哪儿来的? 那人眼珠子转了又转,刚才猛地一拍后脑:“是……是水井!小的的水是从那水井里打起来的!王爷,您……” 他话未说完。 便见沈摧风一样顺着自己所指方向去了。 沈摧一动,身后自然跟上贴身护卫的府兵。只是众人都莫名其妙,王爷这是要干什么? 井边。 修长的手指搭上石砌的井沿,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沈摧向井底看去。 黑黝黝的,什么都瞧不见。 手里的裙角掉落在地。 这东西,怕是……奚月奴的。 她走索的那日,沈摧救了她,注意到她裙边勾丝。 可她如今人呢?躲在这井里面避火? “王爷,您……”府兵试探着上前。 却见沈摧一言不发,一手攥住井绳绕了两绕,竟是纵身一跃,飞身下井! “王爷!!!” 众人赶到井边,却只听得“哗啦”一声。 冰冷的井水扑面而来,瞬间就涤尽了沈摧身上火带来的燥意。 他在水中睁眼。眼前也是黑沉沉的,什么都瞧不见。 这井好深,好黑…… 沈摧双手分水,继续向下潜去。终于,有一片轻柔的衣角,拂过指尖。 是她?! 再顾不上旁的,沈摧一把扯住那衣角,用力拉向自己。手臂感受到的力量反馈有些怪,是那种死沉死沉的感觉。 井水沉甸甸地压来,沈摧只觉胸口隐隐作痛,一时间动作节奏都有些乱了。 “呼噜噜……” 气泡自自己口鼻处逸散而出,沈摧快要闭不住气了! 再顾不得许多,他囫囵地将那片衣角扯在自己身畔揽住,奋力向上游去。 胸口痛得快要炸开一般。 终于—— “哗啦!”一声 沈摧破水而出。接着井绳之力,脚踩井壁,攀缘出了这口井。 可出来了,才发觉,自己手里抱的,根本不是奚月奴。 那甚至都不是一个人。 品红院丫鬟衣裙中,裹着一块大石头。 王爷这到底是干什么……为何这般紧急时刻,偏要下井去捞一块石头!莫非这石头,是什么稀世珍宝? 府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沈摧的脸色黑沉得怕人。 奚月奴人不在,可她的衣裳为何会出现在水井里?她人到底…… 刚才,在黑黝黝的井下,突然窜进心口的怪异感觉再度浮现。被戏耍的愤怒,莫名的忧惧,身上冰冷的水和眸中的火,汇在一起,相互激荡、搏杀。最后拧在一起,只成了一个念头: 找到奚月奴!活的奚月奴! 府兵们窥着沈摧的脸色,不敢说话。其中一个素来贴身伺候的,解下自己的披风,“王爷,你身上湿,别受了寒……” “让开!” 沈摧伸手猛地一拂。 披风委顿在地。沈摧已大步流星走开,直往那火烧的深处去了。 另一边。 荷娘手中大石砸在地上。 奚月奴偏过头来,刚舒了一口气。 那石头是擦着她脸颊过去的,差一点就要砸在她头上,要了她性命去! 到现在,荷娘的想头已经很清楚了。她一开始,只是想点燃这品红院,栽赃奚月奴,好为自己,也给奚灵脱罪。可如今,她自己也出不去了,再顾不上什么周全。只想要了奚月奴性命。 她一击不中,仍不放弃,双手不肯松开那石头,眼看又要抡起。 奚月奴再不给她机会,一脚踹向荷娘。 终于把人从身上掀了下去。 两人厮打的这片刻,周围的灌木丛熊熊燃烧起来。热意扑面,几乎要灼伤裸露在外的皮肤。 眼看着两人也要一起跟着陷入火海! 奚月奴爬起身,要走。 却被荷娘下了死力气,一把拽住脚踝。 奚月奴低头,只见荷娘下半截身上已经滚上了火。被灼烧的痛苦夹杂着恨意,叫荷娘抓住奚月奴,死都不肯松手,一双眼中迸发出疯狂的恨意。 “小贱人,该死!你这样的人,就该死!” 火呼呼地烧着,热风鼓动着奚月奴散落在肩上的长发。她看着身下的荷娘,眼神一点一点冷下来。 “绿萼的死,你也有份?” 荷娘愣了愣,声音嘶哑地大笑:“对!你们这样的小贱人,多死一个又能如何?她不是该死,该死的是你!” 果然! 奚月奴眸中映着火,却冷得骇人。 她蹲下身。 “不,该死的……是你!” 奚月奴双手抱起刚才荷娘的那块石头,死命冲着她那张老脸砸下去! 剧痛从头顶上传来,荷娘一下子就松了手,护住自己头脸。 可太晚了,奚月奴抓紧了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荷娘的头上、身上,甚至连自己身上也沾染了火星,也浑不在意。 恨意贯穿奚月奴身体,她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要她死!要所有欺凌、羞辱,不把她当人,不把她的命当命的人,都去死! 不知是第几下,身下的荷娘已经动不了了,只剩下一张嘴一张一合地,似是还要说些什么。 是求饶,还是咒骂? 都不重要了。 奚月奴最后一次高高举起大石。送她去死! 下一刻。 “奚月奴!” 一道声音自火幕后响起。 沈摧踏火而来,紧接着却倒吸一口凉气。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孩。她衣冠不整,被扯得露了半个肩头,满身满脸都是黑灰。 只余一双寒若星子般的眼睛。 奚月奴手里沾血的大石砸下! “噗” 女孩身下的那人,直飙出一道血水,飞溅在她眼底。奚月奴抬手擦去,黑灰混着血水,与她白若凝滞的肌肤混作一处,触目惊心。 烈火中的这一幕过于诡异,不独是沈摧,连他身后的府兵都看得傻了眼,不及阻拦。 “王爷,这……” 沈摧挥手,止住府兵的话,自己上前。 在奚月奴又一次举起那石头时,一把攥住她手腕。 奚月奴身子一抖,仿佛从噩梦中一下子被唤醒一般,慢慢抬头。 就在她看清沈摧脸的那一刻。 “咕噜噜……” 染血的石头掉落在地,远远滚开。 沈摧:“跟我回……” 奚月奴眼睛猛地瞪大,拼命挣扎着一把推开沈摧,起身就跑! 第48章 是她害死所有人 奚月奴脑中似闪过一道白光,把她眼前照得同通亮! 刚才,打晕自己的,就是荷娘!恐怕,要栽赃陷害自己的,也是她! 奚月奴再不犹豫,返身跟在荷娘身后。无论这个荷娘到底为何这般心狠手辣,她都得给自己留条生路。跟着她走,一定能走出去! 果然。 奚月奴只见那荷娘身前还有两道影子,她跟着那两人左转右转,竟是到扇平素罕有人至的小门前! 那门也上了锁,门栓却是在里面。 只见那走在最前头的低头开了锁。门被推开一道小缝,那人一闪身就消失在了门口。很快,第二个人也左右张望了一下,快步闪身进门。 马上就要轮到荷娘。 奚月奴赶到。她眼看着荷娘裙角一闪,就要走进那扇门。 她再不及想旁的,干脆身子往前一扑,拼尽全力紧紧抱住荷娘的腰。 竟拖着她,径直往后栽倒! “啊!” 荷娘惊叫一声。 被她前面两个同伙发觉。一个头也不回,快步跑了。另一个折返回来,伸手向那扇小门! 那是唯一逃生的路! 奚月奴一边大喊:“来人!来人啊!” 一边一把推开荷娘,飞扑向那扇门。 身子重重撞在门板上,手肘一阵麻痛! 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咣当!” 那扇小门被死死关上,锁死! 奚月奴再想用力撞门。 却被人从后一把扯住发髻,甩到一边。 头皮火辣辣的痛,奚月奴摔倒在地。她张口想要叫人,却被荷娘跨坐在身上,双手死死卡住脖颈。 窒息感重重地压下来。 奚月奴拼命挣扎。可身上的荷娘虽身材枯瘦,却是使尽了浑身的力气,秤砣一般,任奚月奴如何挣扎,都死死可住她脖颈不动。 肺里的气息被一点点挤压出去。 奚月奴只见身上的荷娘疯了一般,满是褶皱的老脸贴向她,一双被红血丝贯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她。 “该死!你该死!” 荷娘口中发出尖锐的啸叫,手下愈发地用力。 那门关上,她也出不去了。可和她自己的一条命相较,荷娘更想要的是…… 奚月奴死! 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 荷娘年仅七岁的小金孙,就能活!王妃承诺过的,她的家人能那一大笔银子,一家子抬成良籍,往后好好地活! 本来这品红院里众人,她一早就她们灌下了药,一个个都睡死了。荷娘一处处点火,都未受到阻拦。她本来也是逃得出去,也是能活的! 都怪奚月奴!都怪这该死的奚月奴! 荷娘手下愈发使劲,“贱人,这一院的人,都是你害死的!全都是你害死!” 奚月奴拼命踢蹬挣扎,只觉肺都要炸开! 明明是荷娘做了这般丧心病狂的人,要断送满院人的性命!却要推给她! 她不认! 荷娘口角都喷出白沫,浑身的力气都在一双手上,“都怪你!全都怪你!若不是你,她们明日便能好好走出去!她们也不必死!” 奚月奴明白了。 今日这一切,怕都是奚灵手笔。 奚灵想要她死,又不想做得太明显,便要拉上整个品红院陪葬! 荷娘说的似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满院的人……那些被火烧焦烤烂,都不曾醒来的人……都是因她而死…… 身上的气力渐渐流逝,奚月奴眼中只剩下荷娘渐大渐狰狞的那张老脸。 荷娘只觉手下那具身躯,挣扎得弱了。 想是她就快要死…… 下一刻。 荷娘太阳穴上猝不及防挨了一下重击! 打得她直接从奚月奴身上翻身滚落下地!衣裙上都沾了火星! 荷娘这才察觉,奚月奴不是没力气挣扎,是拼命用手够到一块尖石,砸向自己头上! 只可惜最后一刻砸偏了,荷娘头上只是被蹭破了皮,见了血。人却还醒着。 她恨恨看着奚月奴。 只见女孩脸色苍白,双目中映着身周熊熊的火焰,摇摇晃晃立起。 她开口,一样的声音嘶哑,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害了这院里百十来条人命的,明明是你,和你身后的主子!” 荷娘一愣。明明已是生死关头,却偏生被奚月奴气势所摄,张口下意识辩解:“老婆子也不过是下人,主子要你死,要她们陪葬,我能有什么法子?!” 瞬间充楞过去,荷娘眼神又凶狠起来:“你们若肯早点死,这品红院,也不必有今日之祸!我、我也不必陪你们这群小贱人一起,死在这里!” 王妃的原话,是要奚月奴和丹珠两个,都死在这场大火中。 还要不留痕迹。 想来想去,最终才决定点这一场大火,叫品红院陪葬。 火光中,奚月奴纤瘦的身子直立着,冷冷看向荷娘:“王妃许了你什么?” 事到如今,荷娘自觉奚月奴出不去,也不瞒了,悲愤叫道:“王妃许了我一家子的命!我没得选,也只好请你死在这里!” 说着,这枯瘦的小老太也不知从哪儿迸出来的力气,合身撞向奚月奴。 奚月奴身子往一侧闪避。 却不防被荷娘一把扯住裙带,同时绊在她脚下。 两人一起滚倒在地。 荷娘压在奚月奴身上。 她眼中闪过狠厉,动作无一丝拖泥带水。双手举起一块大石,向着身下奚月奴重重砸下去! “咣当!” 一声巨响! 品红院大门,被从外破开。 扑在门上的两个家伎和紫薰一起,身子一颤,被门板扫落在一边,跌倒在地。 门一开,外面的冷风卷进来。 一时压住了大火。 风扑在脸上,跌坐在地的紫薰愣愣抬头。才瞧见…… 门外黑压压的瑞王府府兵,正当中站着的…… 真是瑞王! 瑞王来了! 见到瑞王,紫薰还有一瞬间的畏缩。瑞王,不会是亲自杀她们的吧…… 下一刻,沈摧长驱直入。 火光映得他眉心朱砂痣,极红极艳,血滴一般。 沈摧一眼都没看地上哭哭啼啼往外跑的家伎们,只叫府兵:“灭火,救人!” 听到这句话,紫薰紧绷的双肩方才松懈下来。 奚月奴说得对,不是瑞王要杀她们……她们得救了…… 可,月奴她人呢? 第47章 要她的命,还要她背锅 奚月奴自觉这一嗓子她已是拼了命。 可浓烟滚滚地呛进来,她一张口便觉喉咙被灼伤,根本喊不出多大声响。 后脑还痛,昏昏沉沉的。身上也因刚才摔了一下,想是有些地方已经青紫,阵阵地发痛。 周围夜色中,火光灼眼,眼看就呼啦啦地烧起来。 现在不走,怕顷刻间就会葬身火海。 奚月奴顾不上旁的,从地上挣扎起来。 “哗啦……” 有什么东西,随着动作,从她掌心滚落。 竟是一只已空了一大半的油瓶! 里面黄澄澄的火油,还在顺着瓶口,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很快便在地上聚成一摊。 风吹来一点火星,落在上面。 “呼”地一声。 奚月奴身侧,火焰瞬间燃起半人来高! 火光映在眸子里,吓得奚月奴身子猛地弹起,避向一边。 才好悬没被烧着。 这是要她的性命,还要她背放火的黑锅!当真阴毒! 奚月奴又惊又惧,再不及多想旁的,撒腿就跑。 跑出去两步,她就已经确定,自己这还是在品红院中。既如此,只要翻过那面墙,逃出去…… 这里的一切,便和她再无关系。 甚至这一场大火,或会为她掩下所有踪迹。 奚月奴跑啊跑啊。 耳边是呼呼的火声。 一路上,没撞见半个人,眼看着她早计划好的那面墙已就在眼前! 只要踏在大石上,便爬得出去。 奚月奴正伸手向那石头。 “救、救命……” 一道微弱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奚月奴猛地一愣。她身后,正是自己躲藏过的太湖石。 她一下子想起,那石洞子里,还藏着个人呢! 奚月奴拧眉,却还是冒着浓烟,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把人从石洞子里拖了出来:“着火了,快跑。” 那丫鬟似是刚醒没多久,晕头晕脑的,没认出奚月奴是个陌生面孔,却被周围的大火吓住,猛地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叫,扯着奚月奴便问:“人呢?小姐她人呢?” 奚月奴自然不知道丹珠人在何处,只得摇头:“别管她了。你自己快走。” 那丫鬟置若罔闻,拼命地从地上爬起来,奔着丹珠院中便跑。 任奚月奴怎么喊,都不回头。身形很快消失在浓烟中。 奚月奴却是微微一愣。 这丫鬟还惦念着她的丹珠小姐。可四周,却静得怕人。 这火也不知是烧了多久,难道……除自己和这丫鬟之外,旁人都已经烧死了? 她耳边轮番响起: 任管事:“……王爷陪王妃回娘家了,不在府中……你就闯出去,也见不着……” 绯雪:“瑞王……盛赞忠义,特赏赐了酒食……” 沈摧不在王府,那酒食是谁赏的?每个人都有份,可是叫她们吃喝了,好睡死过去,认旁人来烧? 那些家伎,明日就能得自由身,出得这瑞王府,过自己的日子。却竟在最快活的一天,死在大火里…… 不行! 奚月奴猛地攥拳。 最后看了一眼已被浓烟熏黑的院墙,转身就跑。 无论如何,她也得叫醒紫薰,不能叫她就这么死在这里…… 奚月奴跑回品红院中,直奔家伎们卧房。那边的火,烧得更旺,甚至罕有落脚之地。奚月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住过的那间小房,被火焰一整个儿吞没。 有好几次,她裙摆都沾了火星,被她一脚踩灭。 还不等跑到紫薰她们住的地方,迎面便见几道声音相携着奔出来。其中一个,赫然就是紫薰! 紫薰只觉见了亲人一般:“月奴!你、你没事吧?” 两人相见,草草打量对方,见都全须全尾,险些哭出来。 奚月奴:“现在不是慌的时候。其它人呢?” 她这话一出,身边一个年纪格外小的家伎哭出声来:“别的姐姐都叫不醒,烈火烧到身上,都就叫不醒……” 奚月奴心中一沉。 紫薰急急道:“晚间瑞王赏了酒菜,姊妹们想着明日便要出去,再见不到王府的好东西,都吃得高兴……有人当时便醉倒,我不过是侥幸,吃的少些……” 其它几个家伎也纷纷哭道: “那些吃用得多的,怎么都叫不醒。还有被呛得,早早就去了的……” “院中百十来人,如今也只剩我们几个。” “是不是王爷不肯放我们走,要我们死在这里……” 几个女人没有主心骨,哭成一团。 身周的火焰腾起热浪,奚月奴一颗心却冷得刺骨。她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别哭,咱们如今还有一口气在,必能活着出去。”她顿了顿,“去开门,咱们先出这品红院。” 没想到几个家伎竟是身子一缩。 “若当真是瑞王要要了姊妹们性命呢?咱们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不出去,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奚月奴一咬牙,“瑞王他……不会的。” 不是她信他的人品。恰恰相反,奚月奴心中,瑞王沈摧真的做得出这等残暴事来。 只是…… 这品红院里百十来人,莫不性命卑微如蝼蚁一般。瑞王想杀便杀了,不会为了她们性命,反倒赔上一座院子。 她们连同自己的性命加在一起,都…… 不值。 身后大火烧得毕啵作响,热浪扑脸,几乎要灼伤面目。 情形急迫,已不容人再犹疑下去。 奚月奴再不说话,闷头便向品红院大门跑去。无论如何,先出去再说。 身后众人一见她这般果敢,也都纷纷跟上。 不一会儿,便到得门口。所幸,此处竟还没着多少火。 几人一见,面上纷纷露了喜色。 家伎们纷纷合身扑上去,想要推开大门。 可下一刻。 “这门……这门打不开!” 紫薰绝望凄厉的喊声,骇得奚月奴身上汗毛倒竖。 “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上前,推了两下。 品红院的大门关得严丝合缝。门外隐隐传来叮咚声响。 竟是锁门的铁链!这两扇朱漆大门,被从外锁死! 是彻底绝了她们的生路! “你不是说,瑞王不会要咱们的命吗?这、这是怎么回事?除了瑞王,谁还能下令封死这扇门?!” 家伎失了所有希望,嚎哭着质询奚月奴。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奚月奴人愣着,冷不丁眼角余光却闪过一道身影,正猫着腰,从几人背后悄无声息地经过。 是荷娘! 第46章 王府不干净 奚家。 听闻女儿和瑞王竟在今晚归宁,奚府老爷奚铭和夫人金氏都一愣,连忙叫下人张罗准备。 两人亲自去门口处迎接。 没一会儿,瑞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大门口。 奚铭令打开中门。 奚灵一下马车,就扑进金氏怀里:“娘,娘您的身子怎么样了?” 金氏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娘没事,只是前几日感染了风寒,本不叫告诉你,怕你着急。看样子,你到底是知道了。” “是。”奚灵垂泪,大声说:“女儿既知道了,如何能不回家看看?那岂不是不孝吗?” 母女两个哭哭啼啼说话,身边的奚铭也明白了,连忙满面堆笑地迎上瑞王:“灵儿这孩子就是孝顺,倒辛苦了贤婿,这样晚了,还跑这么一趟。” 两人寒暄着迎女儿、女婿入席。 因是晚膳,用的时间长。奚灵又一口一个担心娘亲的身子,想要陪伴在侧。 奚灵、沈摧自然而然便决定在奚家留宿一夜。 入夜,金氏单独拉了奚灵去自己房中说话。 金氏:“瞧你的好福气。你看满穆京,哪家的女婿能如瑞王一般,陪妻子回娘家夜宿?瑞王当真是极爱重你了。” 奚灵蜡黄的小脸上浮上红霞:“娘惯会打趣女儿……瑞王待女儿是好,可,如今明氏也入了府,女儿担心……” “男人哪有不三妻四妾的?依娘看,瑞王对你的宠爱,那明氏分不去什么。只是,孩子……”金氏眸光一厉,“都是那个奚月奴,没用的东西!三年了,什么都没怀上,还不如她那个贱人娘……” 往日里说到奚月奴,这一对母女无不咬牙切齿。 可今日奚灵却是急急岔开话题:“娘,女儿如今是瑞王正妃。夫君的孩儿,女儿想……自己生。” 屋内幽暗的烛火映在奚灵双眸中,亮得有些骇人。 金氏一愣,忙道:“孩儿,你不可造次!你的身子,不成!” “娘……” “都是娘对不住你……”金氏眼圈儿红了,“怀你的时候,因为你爹和那个贱人,日日合气,才累得你一落地便患有心疾。怀孕生子的风险,比寻常妇人大出几倍!娘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冒险,搭上一条性命啊!” 这些话,奚灵从小听到大。故而深恨奚月奴。 凭什么那对贱人母女害了自己一辈子,奚月奴却能健健康康的? 她、该、死! 见奚灵阴沉了脸不说话,金氏方擦了眼泪:“孩儿,你莫要急。千万别轻举妄动。奚月奴生不了,娘再帮你寻觅合适的丫鬟。你是瑞王正妃,名字在皇家玉牒上,将来无论哪个侧妃生下孩儿,都要叫你一声嫡母。你可千万不要着急,做傻事啊!” 好容易劝住奚灵,金氏才问道:“你今晚突然回来,到底是有什么话要对娘说?” 奚灵眸光一闪,笑了,“儿女想娘,不成吗?” “成成成,娘也想你。可是……” 奚灵:“女儿这次回来,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娘说,而是……今晚,女儿不能待在王府。” “什么?”金氏一愣。 奚灵一笑:“如今王府不干净。不过,到明日早上,就都干净了。” 书房里。 奚铭知道此番奚灵回来,应该是有什么事儿跟金氏商量,故尽力拖住瑞王,给母女两个留下单独相处的时间。 如今最大的案子,就是颜相跌落下来。 两人就此聊了几句。 奚铭也好奇,昨日瑞王自陈河宅子中到底搜出了什么。 可瑞王嘴严,奚铭又不好真的摆出老丈人的款儿询问,竟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只得尴尬地转移话题:“前日贤婿差府上侍卫来问,奚月奴那丫头的娘。敢问王爷一句,可是奚月奴在府里惹了什么祸事?” 沈摧抬眼,眼底锐光一闪。 奚月奴惹出的祸事,那可大了。她那是要私奔! 若是被主家奚家知道,打死都算轻的。 “没什么。”沈摧眸光微微一转,“一个丫鬟而已。真惹出什么祸事,本王自会处置。” 奚铭见什么都问不出来,便也不再多纠结。 他刚唤来小厮,“去将大小姐未出阁前住的院子收拾好,请王爷和大小姐入内。” “不必了。”沈摧起身,“灵儿愿意,就在家中陪伴岳母,想住几日都行。住到够了,本王再来接她回府。” 瑞王的意思,竟是改了主意,不在奚家住了? 奚铭一愣,连忙给使眼色,叫丫鬟去通报奚灵知道。 瑞王动作却快,已大步流星地出了奚家书房,奔着门口而去。 奚家人不敢拦也拦不住。 转眼间,沈摧已到了大门口,登云牵来了马。 沈摧接过缰绳,刚要翻身上马。 “王爷!” 奚灵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摧停了停,回头。 奚灵提着裙子急急赶来。 她今日早筹谋好拉着瑞王在奚家住上一宿,到明日,就什么都好了。 这个当口,自然不能就这么放男人回去! 奚灵委屈道:“王爷今夜不愿陪灵儿了吗?可爹娘都准备好了房间……” “本王还有些政务要理。”沈摧对奚灵声音十分温和,却也坚定,不容置喙,“你便在娘家陪伴岳母,不用着急回去。” 沈摧的话,奚灵不敢反驳。 眼看着瑞王翻身上马。 奚灵一急,伸手按上胸口:“王爷,灵儿好痛……” 说罢,身子如瑞柳扶风一般,竟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见女儿如论如何都要留住瑞王,奚铭和金氏明白了。 两人对视一眼。 金氏搂住奚灵哭出声来:“灵儿,娘的灵儿啊!” 奚铭一脸惊惶,扯住瑞王衣角:“贤婿,这、这……” 奚家忙乱一团。 奚灵这种情况,瑞王自然走不了。他下马,打横抱起奚灵,“拿本王的令牌,进宫请太医来!” “是!” 登云答应着,忙忙地去了。 瑞王抱奚灵到她房间。众下人忙着喂参片,擦脸,按摩穴位,好半晌,奚灵才慢慢睁开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床榻边的瑞王。 奚灵轻轻舒了口气:“王爷,你……不走了?” “不走。今晚本王陪你,哪儿都不去。” 另一边。 品红院中。 后脑传来一阵阵剧痛,奚月奴意识恢复,慢慢睁开眼睛。 入目竟是…… 火! 她猛地瞪大眼睛,腾地一下起身,“着火了!王府着火了!” 第45章 她是贼? 那嘴巴厉害的丫鬟又数落了同伴良久,才轻飘飘一句:“小姐还等着你去伺候洗脚,好好伺候!不准惹小姐闲气!” 被骂的垂着脑袋去了。 只剩下那丫鬟一人,背对着太湖石,冲同伴离去的方向狠啐了一口。 “没见识的东西!甘与家伎那起子下贱的同流合污!” 她独自一人,纤细的后背直对着奚月奴。 片刻后。 奚月奴走出太湖石,身上已穿上了那丫鬟的衣裳。 她把人安顿在石洞子里深处。整了整衣裙,汇入丹珠姑娘院中。 这丹珠姑娘虽跌落下来,进了品红院,身边伺候得丫鬟却极多。甚至与这王府的正经女主子,奚灵不相上下。 身边的丫鬟也分三等,从衣饰上看得出来。 奚月奴打晕的那个丫鬟,是个二等的,素日的功夫都在丹珠姑娘的花园里伺候花草,等闲小姐闺房都进不去。倒乐得清幽。 那丫鬟说得没错。 这个时辰正是丹珠姑娘盥洗,准备就寝的时候。 奚月奴只见两排六个二等丫鬟,排着队,手里捧着铜盆、香胰子、扑面的珍珠粉等物件儿,一个接着一个儿进入丹珠闺房。 隔着窗户支开的缝隙,奚月奴都瞧得见里面的物件儿样样精致奢华。 还能隐隐约约听见贴身的丫鬟,安抚丹珠的声音:“小姐交代的话,奴婢已去禀过了。咱们这院里的丫鬟都不出去。小姐您放心,瑞王自幼爱慕您,他此举绝不会是刻意赶您出去的。……不然,他何必费这么大的周章,非要接了您来安顿呢?” 半晌没听见丹珠声响。 好一会儿,二等丫鬟们鱼贯退出卧房。 奚月奴原该在花园中远远避开。 可屋内灯烛光荧荧,照着丹珠妆台下,整整一托盘银锭子。 还是那个贴身丫鬟说话:“小姐,那管事说了,虽咱们不出去。可品红院中留下的,人人也都有二两银子的赏。这些,是咱们院里的。”她试探着,“可要发下去?” “瑞王的臭钱,我不要!” “小姐……”丫鬟声音顿了顿,到底不死心,“小姐自然不缺这个。不然,发给下面的丫鬟……” “不成。” 奚月奴靠在墙根底下,只听那丹珠声音十分委屈,忍辱负重似得:“如今,我身边虽有这些绫罗绸缎、衣裳钗鬟,可银钱是一应也无的。罢了……还是留下,或许未来还能拿来救我父兄。” 半晌。 里面的丫鬟:“……小姐虑得极是。奴婢这便收起来。” 奚月奴瞪大眼睛。这个丹珠竟是连自己丫鬟的赏前都昧下不发。 下一刻,丹珠:“便放在我床下暗格中罢。” 片刻后。 丹珠连自己贴身的丫鬟都打发了出来,一个人披散着头发,身披寝袍,偎在床边靠椅上看书。 她纤细的手中捧着一卷书卷,边念边带了些哽咽,也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奚月奴在窗外蹲得腿都有些发麻。 才听得屋内渐渐没了声息。 她壮着胆子起身,自窗缝看去。 只见窗下的丹珠双眼闭上,手中书卷也掉落在地。她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奚月奴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探手进了窗,在丹珠面前晃了晃。 丹珠无甚反应。 奚月奴这才起身,小心翼翼支开窗户,侧身跳了进去。 一进屋,便直接丹珠床榻。一眼便瞧见,确有一块砖颜色与其他砖不一样。 奚月奴无声地搬开,果见那砖下,竟就是白花花的银两。 没有一丝犹豫,奚月奴直接抓了几把,塞进衣袖。一掂分量,比她过去三年来苦苦攒下的还多。 正庆幸间,背后传来门声。 奚月奴悚然一惊。 身子的反应却比脑子更快。她矮下身一滚,藏身在丹珠床榻下的阴影中。 不是她见财起意,被银子迷了眼睛。是她马上要出瑞王府,身上不能一个大子儿都没有,寸步难行。 丫鬟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丹珠。 她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睡意和恼意,“做什么,弄出这般大声响?” 要进来的绯雪挨了训,脸色微微一红,连忙道:“奴婢不知小姐睡着了,奴婢该死!” “什么事,说!” “是……是这府中下人来报,说瑞王得知咱们都不出去,盛赞忠义,特赏赐了酒食……奴婢想着,不若就派发下去,给下人们吃。” “这点小事,还来问我做什么?既是赏的,你们自己下去分便是了。” 可那银子也是赏的,小姐却不肯叫分…… 这话绯雪自然不敢说,她应了声“是”,继续道:“其中……还有小姐最喜欢的桃源醉。小姐,是指名给小姐的,小姐可要尝尝?” “不要!”丹珠声音中的不耐达到了顶峰,“用过晚膳,我便困倦得很。你们想做什么,自去分吧。勿要再来吵我!” “是。” 绯雪退了出去。 奚月奴只见丹珠打着哈欠起身,吹熄了蜡烛,一步步走向床榻。 “吱呀”一声轻响。 奚月奴头顶的床板微微往下一沉。 是丹珠已然上了床。 奚月奴不敢再动,只得静静趴在她床下。 丹珠看来是真的困了,没一会儿便呼吸深沉。 奚月奴也盘算清楚。这丹珠姑娘床榻下面,倒是个极好的藏身处,没人发现。只等着夜深人静,子时过后,她便能从窗户翻出去,再去翻墙。 她就……自由了! 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狂跳,奚月奴不得不双手按住,甚至怕这心跳的声音,被床榻上的丹珠听见。 她盼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拼了命也想要的…… 就在眼前了! 怎叫奚月奴不激动? 虽说只能以逃奴的身份先熬着。可……只要和娘在一起,娘儿两个一条心,怎么苦怎么难的日子熬不下去? 总能撑到大赦天下,过上好日子的! 时间慢慢流逝。 奚月奴趴在冰凉、坚硬的地砖上,手肘、膝盖都一阵阵的刺痛。她咬唇忍着、忍着…… 直至月上中天,院中的声音渐渐静了。 “锵、锵……” 子时的椽子声一过。 奚月奴又等了一会儿,耳中什么都没听见,才慢慢地从床榻下一点一点挪出来。 月华自窗外映入,丹珠静静在床榻上睡着,听她呼吸,该是睡得极沉。 奚月奴小心翼翼出了卧房。 只觉院子里一片寂静,静得有些……太过了。 异样感在心中一闪而过。 虽说如今夜深了,可这么大个品红院,竟一点声音都没有? 奚月奴不自觉便拧起了眉,凝神细听着。双脚却仍是往计划好的那一处墙边走去。 她人刚走了几步。 突觉身后一阵微风! 是有人在靠近! 奚月奴浑身瞬间绷紧,猛地回头。 却是来不及了…… 后脑一阵钝痛。 倒下前一刻,她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 “原来,你在这儿呢。” 第44章 她要赌命 是紫薰。 她脸上懦懦笑着,“我、我没有家人,出去也无处可去,还不如、还不如在这府里……” 她昨日本不想登记名字的。可看奚月奴要走,她方才想跟着一起。没想到奚月奴出不去了。 “嗐,别添乱!” 任管事拍大腿,“你当良籍是什么东西,市场里的青菜大萝卜吗?那东西可都是写了名字的,岂能随意让来让去?再说,月奴姑娘不叫出去,是王爷亲口说的。谁敢忤逆?你敢吗?我敢吗?咱们都是下人,主子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老实受着罢了!” 紫薰看奚月奴满脸难过,实在不忍,“管事大哥,真的就没有旁的法子了?” 她两人身后,是聚在一起兴奋地叽叽喳喳的小家伎们。 她们凡是录过名字的,如今都走得了,还有钱拿。口口声声都在称颂王爷英明。 可一步之隔,就是如堕地狱的奚月奴。 叫人看了难过。 任管事:“没法子,没法子了!老实告诉你,这月奴姑娘,与你们都不一样。别说不许她出去,就连那二两银子,王爷都不叫给她!唉……” 闻言,奚月奴竟是笑了。 心底一片麻木。 不愧是……沈摧。 大大小小,无时无处,都要摧折她。 只是她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这三年来,她不说伺候得多好,至少也算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男人在床榻上,怎么摆弄她都行。除了第一日,她再未求过饶。 沈摧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要这般对她! 污蔑她私奔,烧毁她身契,把她踏到泥里。 现在又独独不叫她一个人出去。 更让奚月奴通体生寒的,是…… 如今不过是这些手段。那,往后呢? 还有什么再等着她? 是不是真的要把她浑身的骨头,一截一截儿地统统碾碎,从她嘴里强逼出认罪的话,再叫她毫无尊严地活着,或者死去? 奚月奴整个人都恍惚了,不知道任管事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众人是什么时候散的。 紫薰好容易哄着她回了自己屋子,“你别难过,或许还有旁的法子呢?” 奚月奴双眸暗淡,心里清楚地知道。 没有别的法子了。 瑞王不会放她走的。怎么办…… 紫薰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看绿萼,绿萼的事……” “什么?” 奚月奴迟滞地抬起双眼。 紫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绿萼刚出事的时候,我也恨极了,也想报仇。可我知道,自己没能耐……生怕报不了仇,还搭上性命。我就只能在心里想,使劲地想,想那吴恩典死了就好了。” 奚月奴还是不懂她的意思。 紫薰:“结果你也知道了。那个吴恩典真的死了!” “所以呢?” 紫薰张开口愣了愣,才缓缓道:“我是说……你那么想要出去,天天都想,或许……或许就能感动上苍,真的能梦想成真,有朝一日出得去呢?” 奚月奴看着紫薰。 紫薰的意思,是叫她……就这么等着? 紫薰正被看得不自在时,奚月奴笑了。 “你、你笑什么?”不会是……受刺激太大,失心疯了吧? 奚月奴笑得几乎受不住。 吴恩典的死,哪里是什么天意?还不是因为她? 所以,如今…… 要出这瑞王府。 也得靠她自己。 奚月奴好容易止了笑,她擦了一把眼底笑出来的泪水,“紫薰,多谢你。” 她决定了。 逃奴就逃奴。 就算当个逃奴,也比现在强! 敷衍走了紫薰,奚月奴细细想过。 逃奴的日子东躲西藏,固然是不好过。可……如今皇帝,几年已过了六十大寿,未必就能……长命百岁。 等到新皇登记,必会大赦天下,施行种种仁政。 她只要熬到那个时候,就成了! 或许要过上几年的苦日子…… 可她眼前已经没了路。再苦,也比不过品红院里做家伎的苦! 她过去忍了三年,就换来了这个。她不会再忍了。 奚月奴手指攥紧,她决定赌一把。赌命。 想逃,最好的时机…… 就是今夜! 刚才,任管事说,瑞王陪奚灵回了娘家。奚灵每次回奚家,沈摧都陪她住上一夜。想必今日也不会例外。 今晚瑞王不在府中。 更何况,明日卯时起,就要开门放人出去。想必到时候也是一片忙乱。 巳时关门,紧接着便是午膳时间。 待众人用过午膳,最早也要到未时初才会来品红院数点剩下的家伎。 这么长时间,足够她跑出去,跑得远远的。 至于怎么跑…… 奚月奴眸光看向丹珠姑娘住的小院。 丹珠姑娘身份高贵,自己独占一个院落,极为清幽僻静。 且……紧挨着王府院墙。翻出去,便能到外面的小径上。 更好的是,因丹珠姑娘喜静,王府里巡夜的侍卫过了子时便不再吵她,连巡夜的都没有! 想走,就要从丹珠院里溜出去! 现在已是傍晚,眼看着天要黑透。 奚月奴起身,忙了起来。她东西本就不多,大多数扔在艾草院的,是不用想着往回找了。权当丢了! 只是身上一点碎银都没有,出去后日子也是难过。 无奈,奚月奴只得把温云羡给她的那些药罐都收拾好,打了一个小包裹挎在手腕上。她想了想,换下了身上品红院丫鬟的衣裳。 这衣裳和丹珠身边侍女的不一样,太显眼。且还有别的用处。 趁着天黑,奚月奴将那一身衣裙,裹上石头,扔进了后院水井里。 还特意撕了一片裙摆丢下去,让它漂浮在水面上。 等有人发现她人不见了,定是先在院里抓寻。等找到这里,八成会以为她受不住打击,跳了井。 从井里往外捞人还想要些时候,又能为她争取些时间。 做完这些,奚月奴悄没声息地潜入了丹珠的院子。 丹珠虽也住在品红院,她的住所却自成一派。过了戌时便要锁门,不与这院里旁人交通,奚月奴只得早早进去,找地方躲藏,等到子时一过,再翻墙出去。 她一进丹珠院子,便听见两个侍女叽叽喳喳的声音。 奚月奴一惊,连忙闪身到太湖石后。 只听得一个道:“明日那些家伎便要全放出去,还抬她们做良籍,还给银子!你我却什么都没有……” “没出息。”另一个高声道:“咱们是什么人,她们是什么人,能一样吗?跟她们一起放出去,你不嫌没脸?她们本就是贱种,王爷随便赏点什么,就感恩戴德,乐得不行。你若愿意与她们一道,是自甘堕落,也扫落了小姐的颜面!” “可是……” “你这话可别给小姐听了去!前几日小姐出去散心,遇到个家伎拦路,回来恶心得吐了!你要是也想做那样的人,趁早禀明了小姐,这便去了。也省得在小姐跟前碍眼!” 太湖石后,奚月奴攥紧了手指。 她看向那个高声说话,洋洋自得的丫鬟。 看上了她的这身衣裳! 第43章 别人都可以,奚月奴不行 丹珠的选择在意料之中,绯雪却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失望。 小姐不稀罕那良籍,可她想要啊…… 只是如今也没有旁的选择。丹珠一叠声地催促着:“你去告诉瑞王府的人,我病了,暂时挪动不得。我身边的丫鬟也不许录名字。” 绯雪咬了一下嘴唇,“……是。” “快去!你亲自去找管事的说!” 片刻后。 任管事拿着录好的名字,去寻沈摧。结果被告知沈摧在清音阁,陪王妃用茶点。 因王爷交代了,这班家伎明日便要放出去,还要一一抬籍,时间有些紧,名单一落下来,便要去找沈摧过目。 任管事追到清音阁,等了一会子,才被召进去。 他恭敬向王爷、王妃行礼,递上名单。口中先捡着要紧的说:“家伎中十之八九都录了名字,剩下无处可去的,还愿意留下。只是,丹珠姑娘病了,一时间不便挪动,她的侍女也都不愿意出去,没录名字。” 沈摧还未说什么。 “咔嚓” 奚灵手里的茶盏与托盘碰出轻响。 沈摧:“怎么了?” 奚灵张嘴轻咳了几声,才说出来:“是、是颜家小姐?” “是。”沈摧点点头,“她父兄遭了大难。好歹是和本王与皇兄一块在贵妃膝下养过几年,多少要照顾一下。你一直病着,就没和你说,怕你操心。” 奚灵脸色难看,手指在云袖下攥紧,却不得不道:“王爷说得很是……只是,如何在品红院那种地方?” “颜家男子流放,女子抄没为伎,是父皇的旨意,更改不了。”沈摧淡淡道:“本王不过给她一个落脚处罢了。” “王爷仁善。” 奚灵逼着自己挤出这一句话,心中却卷起惊涛骇浪。 那个颜丹珠,颜家未败落之前,她可是大穆一等一的贵女,从来瞧不起自己这个区区四品官的女儿不说。 她还和瑞王青梅竹马,据说从前贵妃原是属意她做瑞王妃的! 前几日,听说颜家被查,奚灵正暗自高兴。却没想到,颜家不成了,颜丹珠却还能想到法子对瑞王死缠烂打! 一旁,沈摧看出奚灵脸色不好,不觉开口:“你身子不好,不必管这些闲事。” 奚灵咽下口中一丝腥甜,强笑着:“……是。” 还不等她心绪平复。 “哗啦”一声。 沈摧一挥手,将名单拂落在地,“奚月奴不是品红院的人,把她的名字写上去做什么?” 任管事变了脸色。 没想到近百人的名单中,一眼就被王爷看到了“奚月奴”三个字! 当真是…… 背运! 任管事:“是小的疏忽,小的这便……划掉。” 看来……旁人都能走得成,唯有奚月奴不行。 任管事无奈,收拾名单去了。 “咳咳咳咳……” 奚灵剧烈地咳嗽。 沈摧见她脸上褪尽了血色,不觉拧眉关心道:“如何咳得这般厉害,可是这几日凉到,染了风寒?” 奚灵眼中飞泪,手中一张帕子尽咳得湿了。 泪光掩下恨意。 品红院要放那帮子小贱人出去,王爷竟特特儿留下了奚月奴!莫不是,她虽入了贱籍,沈摧还是不肯撒手?! 她有什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好?! 不过是个暖床的玩意儿,她该死…… 沈摧一只大手轻拍着奚灵的单薄的后背,“去榻上歇会儿。本王这便唤温云羡来。” 透过春日的单衫,奚灵感受着暖意。 多好的瑞王,待她这般温柔体贴,说不尽的呵护…… 沈摧安抚下,奚灵渐渐止住了咳嗽。她手指攥拳抵在胸前,一下下地敲着。 眼神冷凝下来。 颜丹珠也好,奚月奴也罢。 都不能挡在她和沈摧中间!她们…… 都该死! 沈摧走后。 奚灵强自榻上撑起身子,一叠声地叫:“摇光!摇光!品红院的那个荷娘是做什么吃的?去、去把她给我喊来!” “是、是……”摇光慌忙答应着要去。 “等等!” “小姐?” 奚灵脸色黑沉,一双眼睛亮得瘆人,“你先去查一查,这个荷娘,还有什么亲人在世。把他们也给我带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另一边。 任管事办事利落,到未时已经带着名单再来了品红院,把人都集中在一处,挨个念名字。 奚月奴和紫薰并肩站在家伎群中。 紫薰不觉什么,奚月奴却难掩激动。 “念到名字的,站东南角去。明日一早领了良籍,便能出去。府里卯时三刻便开始放人,到巳时便关门。诸位要走的,别错了时辰!” “是!” “另外,瑞王格外恩典,无论走的还是不走的,均能领二两银子犒劳。” 任管事这话一出,连带着紫薰,各人面上都多了喜色。 赞瑞王仁慈的话不绝。 管事任众人多了一会儿,才笑道:“大家感念瑞王恩德,出去后也不要忘了。” “是!王爷大恩大德,奴婢们没齿难忘!” 奚月奴没跟着说。她对沈摧实在感激不来。 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脸上多少也带来点笑意。二两银子虽不多,也可给娘在路上买些吃食,叫娘高兴高兴…… 畅想中,任管事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叫名字。 越来越多人站到院里东南角去。 奚月奴知道自己名字靠后,倒不如何急。 直到任管事叫了:“紫薰!” 紫薰对奚月奴一笑,也站过去。 下一个,就该轮到奚月奴。 可是…… 任管事:“霜儿、凝雪、素华……” 奚月奴一愣,猛地瞪大眼睛看向台上。 一个接着一个或陌生或熟悉的名字,流水一般从耳畔滑过。 半晌,任管事:“……明日放出去的名字都在这儿了。我刚才说的,可都记住了?别错了步骤,耽误了自己!” 说罢,卷起了手中的名单,转身要走。 “任大哥!” 奚月奴急急奔上前几步,“是不是、是不是落下我名字?” 她急得眼角都渗出了泪水,根本顾不上擦。 再看到奚月奴这一张满是期盼的脸,任管事也觉心里不是滋味。他压低声音:“月奴姑娘,不是我不帮你。可王爷特意说了,你不是品红院的人,这次不能放你出去。” 奚月奴就好似被沈摧的大手穿透胸膛,直接捏住了她的心脏。 呼吸都觉阵阵发痛。 “为何……” 奚月奴受不住这给了些许希望,又一脚踏碎的感觉。 眼前全是沈摧那张可恶的脸。 她一时间什么都有些顾不上了,“我去问瑞王,为何、为何……”要这般对她! “我的姑奶奶!”任管事吓坏了,一把拉住,“王爷陪王妃回娘家了,不在府中。你就闯出去,也见不到他。你、你可别害我呀!” 奚月奴和管事正在撕扯间。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管事大哥,我、我不走了……能把良籍让给她吗?” 第42章 品红院要放一批人出去 给家伎抬成良籍,放做自由身,这可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大穆户籍制度极严苛。往日里,只有国家有大喜事才会开这等抬籍的口子。 品红院这帮人,算是……赶上了! 登云和品红院不熟,唯一称得上是认识的,只有奚月奴。 他突地想起,奚月奴那张身契上,放人的日子就是今日。 王爷说品红院的人明日就放。如今想想,月奴姑娘虽耽误了一日,到底也落得了个良籍。 也算是可喜可贺。 同一时间,品红院。 荷娘被温云羡喝住,不敢再对奚月奴如何。放了奚月奴回她自己屋中。 折腾了这半日,奚月奴方才得着时间,把披散着的头发梳起来。边梳边想着心事。 吴恩典的事,有温云羡挡在中间,想必没有什么大碍。如今,听说尸体已经拉走,预备发还家中了。 只是,自己如今还陷在这里,如何才出得去? 奚月奴手中篦子稍停,竟认真地想着做逃奴的那一条路。 可……这条路千难万险。 别说这品红院不好出,瑞王府不好出。 便是真的得了天大的侥幸,跑出去了,往后没有户籍,不能买卖田地置业,不能与人家做长工。 若被人发现了真实身份,就当即打死,还能凭着她的尸身,去主人家领一份赏钱。 故不到万不得已,奚月奴不想走这一条路。可旁的路,她还有机会吗? 正想着,便听有人敲门。 “月奴,是我,紫薰。” 紫薰带了些大厨房剩下的吃食来,不过是些尚温的粗粮窝窝和小菜。 紫薰:“姓吴的出了事,荷娘和一帮子教习无心用餐,方才剩下了,便宜了我。你多少也吃些。”紫薰看向奚月奴,“刚才……荷娘没把你怎么样吧?” 晨间闹起来时,她没在现场。事后听人说,只觉得解气。 紫薰:“那姓吴的真是死得好!只是……可惜了绿萼。”他要是早死一天就好了! 说着,眼眶有些发痒,紫薰连忙伸手抹了一把,才向奚月奴:“你看,到底善恶有报!幸亏你那些报仇的话没传了出去,不然,可不就要荷娘栽到你身上吗?” 奚月奴没说话,默默地吃着手里的馒头。 “如今,院里都在传,是绿萼冤魂回来复仇,说吴恩典死得好呢!” 奚月奴眸光微微一闪,“竟有这话?” “可不……”紫薰咽下馒头,刚想再说什么。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紫薰被打断,听着声音越来越大,有些不安:“这是怎么了?” 奚月奴自然不知道。可她想着,真是奔她来的,怕是躲也躲不了,干脆起身,一下子推开门。 竟见品红院里的丫鬟、家伎都往前厅处奔跑,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喜意。 奚月奴愣了。 紫薰连忙拦住一个,“你们做什么去?” “你还不知道?王爷自宫中回来,说要把咱们品红院的家伎放出去一批,总管正在统计名单呢!若想抬籍出去,就快去吧!只怕去晚了赶不上呢!” 前厅处。 荷娘和平日里欺压众人的教习都不曾来。来的是王府一个姓任的管事,张罗着叫众人排队,一一来书办跟前录名字。 奚月奴原就认识任管事,连忙上前,强按住心口激动,“任管事,真的、真的肯放我们出去?” 任管事见奚月奴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好似落了星子在里面。 不觉被她兴趣感染了些,“没错。若想出去的,去那边录名字。说是明日就能抬成良籍,放出去呢。” 一团喜气梗在奚月奴心口,越胀越大。 好似要带着她轻飘飘的身子,直飞到天上去一般。 奚月奴不觉伸手按住心口,“任大哥,我、我也能出得去吗?” 任管事微微迟疑了。 他是管事,自然知道奚月奴的身契还未送来品红院,严格意义上来说,还算不得品红院的人。 只是……对这女孩小心翼翼满怀希望的一张小脸,任管事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 “唉……” 他叹了口气,伸手把奚月奴拉到一边,稍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没特意提过你。” “可、可也没说我不成……是吗?” 任管事:“你若想走,我教书办帮你把名字录在中间稍后处,那位置最不显眼。王爷未必细看。或许就放过去了,也不一定。月奴姑娘,我能帮你的不多,就只能到这儿了。” 只要他们递上去的名单沈摧点头允了,奚月奴的身契,自有下面的人帮着办,不是什么大事。 “多谢任大哥!” 奚月奴惊喜得脸都红了,蹲身要给任管事行礼,被他一把挽住,推着赶快去排队录名字了。 看着书办把自己的姓名一笔一划地录在红格子里,奚月奴眼眶又酸又涨。仿佛透过了这张薄薄的字纸,看到她出了品红院,出了瑞王府…… 领了这最后一个月的例钱,去寻那车夫,然后再去接娘。 娘的放妾书,也该按着上面的日期生效。她和娘,就都自由了。 能远离瑞王府和奚家,过母女两个的自在日子。 这样的日子,就在眼前了!似乎探一探手,就能抓得住…… “快些,”任管事催促着,“录完了这边,还得去丹珠姑娘那儿,把她身边丫鬟也录下来呢。” 小半日后。 丹珠得了信儿,一时间愣住了。 “瑞王怎会突然让人出去,连我也不留……” 恪王明明告诉她,瑞王是因为心悦于她,才肯收下品红班的。如今,怎么会…… 丹珠眼神一变,叫绯雪出去问清楚,“放我们出去,然后呢?可说了叫我们回恪王府?” 绯雪很快打探回来,“不是的小姐。只说给我们都抬成良籍,叫出去自在生活。没、没说叫回恪王府。” 丹珠一张小脸全白了。 瑞王这样放人出去,她是回不去恪王身边的。 良籍有什么用?她的家都没了,父兄都在流放路上,放她出去,她能去哪儿?这不是要逼死她吗? 绯雪:“小姐,咱们……走吗?” “不走!”丹珠眼神一厉。 恪王托她打探消息,她还什么都用的都没从瑞王府里打听出来。 她如今已经不是丞相府的嫡女了,没有高贵的身份做衬。若再没有大功,怎么给恪王做王妃啊?! 她不走! 第41章 瑞王被斥 青铜香炉翻倒,香灰扬起,扑在沈摧袍角,留下一道灰扑扑的印子。 翊坤宫众人遭了雷霆之威,呼啦啦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反倒是直面皇帝怒火的沈摧眼皮都不抬。 动作利落地跪下,“见过父皇,母妃。”他顿了顿,才又道:“还有……皇兄。” 贵妃的翊坤宫中,如今聚集着当今皇帝和一样是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恪王,沈灼。 沈灼大沈摧七岁,为人忠厚老实,最得贵妃的疼爱。 他一见弟弟一进门就挨了训斥,连忙也起身跪下,“父皇息怒。想那颜文焕为相多年,定有不少党羽尚未肃清。四弟这样做,也是、也是为了朝堂清明。是一片好心。” 他这话说出去。 皇帝依然气着,不叫沈摧起来。 贵妃也不便插口。 恪王沈灼急了,跪着回身向沈摧,“四弟,你说句话啊。那陈河贪赃枉法,也算是罪有应得……父皇是气你未事先奏明就这般行事,有些太过。你认个错,父皇不会如何怪罪你的。” 沈摧人虽跪着,却是勾唇一笑,“父皇都没急着让我认罪,二哥,你急什么啊?” 沈灼眸光一闪,“是二哥嘴笨,不会说话。二哥是怕你触怒了父皇。”他压低声音,满脸的焦急,“叫父皇生气的,还不止这一件呢!” 他话刚说完。 皇帝愈怒:“老四,你在外面落得个杀伐重的名声,也就罢了!你自己的后宅,不过是些无知下人与柔弱妇人,你何至于如此严苛?朕听说,你那家伎班子足有百人不说,短短几日,竟就死了三个!” 他看向沈摧,恨铁不成钢,“你是皇子王爷,天潢贵胄!岂能后宅不宁,传出去叫人笑话!” 皇帝当然不在乎死了三个人。 可事情传到了外面去,叫外人议论他这个儿子治家无方。把好好一个瑞王府,说得龙潭虎穴、阴曹地府一般!皇帝可就不得不管了! 他目光转到沈摧脸上,却发现儿子竟又是一笑。 沈摧:“儿臣昨夜不在,府中出了什么事儿,还是刚刚得知。父皇是听谁说的?” 皇帝一顿。 不等他开口,沈灼急道:“四弟,你还不知道。是死者的家人吵到了我府上去,被御前的公公看见,才……” 他飞快地瞥了贵妃一眼,拍大腿叹气,“唉……说来说去,还是怪我。” 贵妃见两个儿子说得不像话,忍不住开口,“皇上,灼儿是好心,是摧儿的王妃不会管家,做得太过了。” 贵妃保养得好,四十好几的人望之不过双十年华,一张粉面,双目脉脉含情地看着皇帝,“皇上,让孩子们起来吧。有什么事儿,慢慢地说。” 皇帝叹了口气,终是叫沈灼沈摧起了身。 看沈摧那模样,皇帝还是忍不住,“你向来不是个好酒色的,府中也不过才一个侧妃。你蓄那家伎班子做什么?还养了那么多人,平白叫御史弹劾!” 沈灼再想开口。 沈摧抢在了前面:“父皇常教导儿臣,长者赐不敢辞。家伎班子是二皇兄所赐,儿臣不得已才收了。不过是和儿臣原先的下人并做一处听差使,人数才多了些。” 他顿了顿,微笑道:“儿臣素不用他们。若是嫌人多,不若……还是还给皇兄吧。皇兄府中素喜办宴席,家伎班子在皇兄府中,比在儿臣府中可有用多了。” 皇帝掀起眼皮,眸光一闪。 是老二送给老四的? 明知道老四脾气不好,为人严苛,杀心又重,老二还送这般不省心不安分的下人给他。 皇帝眉心微微皱起。 贵妃瞧见了,连忙开言道:“灼儿也是瞧着摧儿那府中太过于冷清,才送人给他!” 皇帝看向沈灼那一脸忠厚的模样。 是了,老二仁义,心机不多。在皇子之中,不算顶聪明的。 倒是老四,从小心眼子就多。 贵妃看向沈摧,语气带了些许责备:“你哥哥给你送人,是好心。明明是你那王妃病秧子一个,不懂管教下人,才闹成了这样。今日那死了的教习家人,闹也是去你二哥府上闹,倒叫你二哥平白吃了无妄之灾。你现在还来说这些话,可是为人兄弟的本分?” 贵妃偏心不是一次两次了,沈摧早已不在乎。 淡淡道:“母妃教训得是。” 贵妃又道:“既然那些家伎你不喜欢,又不会管,你干脆就予他们良籍,放出去算了。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还给你哥哥的道理,不叫外人笑吗?” 沈摧没说话。 皇帝思索片刻,只觉太阳穴有些胀痛。 他一挥手:“罢了。摧儿,就听你母妃的吧。拣你不喜欢的,多放出去些,也显出你宽厚的贤名来。别再叫御史参你了!” 事情到此,已是一锤定音。 沈摧拱手:“是!” 死的吴恩典,在恪王府里得过重用。一听说死的是他,沈摧就知道必有后招。 他本想顺着势,将恪王强塞进府中的品红班再给恪王塞回去。 顺便塞进几个自己的人进去,也好好恶心恶心自己这位宽仁忠厚的哥哥。 不想贵妃见不得自己的长子吃一点儿亏,根本不允,只叫他放人出去。 贵妃岂能不明白沈灼往弟弟府里塞家伎是怎么个心思?如今出了事,却只是含混地叫沈摧把人放了,一句重话都不肯说沈灼。 也是偏心得太过了。 她这般,皇帝已是司空见惯,沈摧也早没了感觉。 既然皇帝情绪发泄出去,便不在翊坤宫多待。他起身,一振龙袍,“皇后身子不适,老三在身边侍疾,朕也该过去看看。” 皇帝刚走,沈摧也告辞离宫。 出殿门时,背后贵妃安抚沈灼的声音隐隐传来:“他是你亲弟弟,不怕他不跟你齐心……万事有娘在呢!” 沈摧浑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径直出了宫。 出宫门,登云迎上来。 沈摧:“回府便叫品红院拟名单上来。父皇叫放一波人出去,明日这些人就要放到街面儿上。” 第40章 说什么都要救她出去 吴恩典死状可怖。 头一个发现他吊在梁上的,是个起夜的婆子,乱忙忙喊了人进来,把吴恩典身子摘下来。 已经是把现场踏得一塌糊涂了。 那婆子如今吓坏了,发起了高热,满口胡言乱语,什么都问不出来。 温云羡推开了门,见吴恩典尸身就横在榻上,胳膊腿儿已经僵直,显是死了有些时候了。 他挥退旁人,只身走入屋内。 能做温家的少主,医活人,他会。仵作的手段,碰巧他也会些。 这人脖颈上的伤痕,确实是悬梁死的。虽有挣扎的痕迹,可即便是下定决心自缢的人,断气之前,也会有些挣扎,不足为奇。 身上的气味有些难闻。酒气、尿骚味……还有股子淡淡的药味。 这都没什么,只是…… 温云羡目光猛地一凝。 盯在吴恩典胸口。 他是穿着戏装上的吊,那衣裳上细细密密地坠着金饰珠玉,一片璀璨,晃得人眼花。 也难怪那些帮着抬尸的没瞧见。 吴恩典衣襟上,绣线崩丝,挂住了一枚小小的珠花。 那珠花,是品红院丫鬟都有的。 可温云羡上次来看奚月奴,亲眼见到她的珠花缺了一个瓣儿! 正是吴恩典身上的这一支! 背后传来脚步声。 温云羡不及多想,伸手直接摘下了那朵指甲盖大小的珠花。 暗淡的仿珠光芒一闪,彻底隐没在温云羡袖中。 “吱嘎——” 房门被推开。 “温大夫,王爷回来了,唤您过去呢。” 温云羡整了整袖子,“知道了。” 他出来时候,荷娘带人等在一边。奚月奴也来了。 现在虽没人再押着她。 可她才来了品红院几天,就出了这么多的事儿,如今也没人敢离她近了。 女孩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还有几分凌乱。衣扣挣开了两颗,露出一片颈子,白玉一般,在清晨雾蒙蒙的天色中,闪着微光。 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腰身挺得笔直,静静立着。像一株含苞的玉兰。 周围太多人了,一双双眼睛或明或暗,都盯在温云羡身上。 他只得快步过去,经过奚月奴时,极快极轻道:“放心。” 奚月奴眸光一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一路,温云羡走得极快。 他的月奴,他自幼就认得的奚月奴,从前连一只小蝴蝶都不忍心打死的奚月奴…… 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怕成了什么样儿,委屈成了什么样儿,才敢…… 下手杀人! 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会拼尽全力,把奚月奴救出去! 沈摧在外奔波了一夜。 温云羡来时,他刚卸下大氅,抖落通身的寒气。 修长的指间尚带着未干涸的血,便翻起了抄回来的东西。半晌,冷笑了一声,“卖官鬻爵,结党营私。颜家败落,不冤。” 温云羡心不在这上头,也少不得要随着其它两位属臣聊了几句。 二人走后,沈摧才问道:“本王不过一夜不在府里,又闹起来了?”他容颜俊美,此刻垂下眉眼,细心擦拭着染了血的手指,低垂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蝶状的阴影。 “是品红院里死了人。” 沈摧动作微微一顿,“是谁?” “总班教习,吴恩典。” “是他?”这人,沈摧居然有些印象。他勾唇一笑,抬起头来,“你去看过了?怎么死的?” 衣袖下,温云羡捏了捏手指,才道:“是。我清早被吵醒,过去便一看。尸身我验过,这人……”他皱起眉,满脸厌恶,“身上有用过兽药的痕迹。想是未都发泄出来,被那药上头,煎熬得疯了,自己了结了自己。” “当真是自戕?” 沈摧平平淡淡一句话。 温云羡口中稍有些发紧,“是。” “那便不是什么大事。”沈摧挥挥手,“你不用在这上面浪费精力,本王还有事要托你去办。” 沈摧不细查吴恩典的死因,是好事。 温云羡缓了口气,故作不在意般张口:“王爷平日素不喜那些伎乐,现成的放她们在品红院里干什么?依我说,不如放了出去,日后也清净。” 沈摧目光直视温云羡,锐如利剑,“怎么,品红院里有你瞧得上眼的姑娘?” 温云羡呼吸微滞。 沈摧实在敏锐。 他还在逼问:“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你若喜欢,带走就是,赏给你了。” 温云线一颗心高高提起。 “奚月奴”三个字在舌尖滚动,马上便要脱口。 “该不会是什么时候背着本王,看上了本王的人吧?” 温云羡一惊,抬眼看向沈摧。 男人似笑非笑。眉间朱砂痣映着室内灯影,宛如俊美的阿修罗。 温云羡无声攥紧手指。不能让沈摧怀疑奚月奴和他有什么,不然,人救不出来,她处境怕也会更难。 逼着自己的思路回到原本斟酌好的路线上。温云羡:“王爷说笑。我名声不好归不好,可若真带一个家伎回去,温家老爷子还不敲断我的腿?” 沈摧一笑。 温云羡才继续道:“只是,品红院里鱼龙混杂,大多都是恪王送来的人,如今又天天生事。王爷不如一并都打发出去,图个清净。” “呵……”沈摧笑了。“你急什么?等着瞧吧,有人怕是比你更急些。” 便顿住了口,不肯多说。 温云羡还想再劝。 前门一阵喧哗,随即有人报进来,“王爷,御前的林公公来了,皇上唤您进宫一趟。” “好快的耳报神。” 沈摧将沾满血迹的帕子往桌案一丢,起身,“备马,进宫!” “是!” 管事、小厮们答应着去了。 温云羡也只得躬身退下。 沈摧大步流星经过他,脚步稍微停了停,“你的香囊呢?没在身上?” 温云羡一惊。 早领教过沈摧五感异于常人的敏锐,如今更是觉得头皮都有一瞬间的发麻。 他只得敷衍道:“王爷开玩笑了。小的那是什么正经香囊,不过是些依着时令养身的香药罢了。王爷若喜欢,回头做了送你。” 沈摧不答话,径直去了。 今日原是百官休浴的日子。 沈摧进得宫中,便被林公公引着进了贵妃的翊坤宫。 刚进殿门。 “咣当!” 一只青铜饕餮纹香炉重重砸在沈摧脚边。 随后传来当今皇帝的怒吼:“翅膀当真硬了!朕说过,颜文焕的事到此为止!你为何非要连与他相交的兵部侍郎陈河家都诛杀殆尽?!” “摧儿,你残忍暴虐,太让朕和你的母妃失望了!” 第39章 趁机拉下去打死 房梁上垂下的白绸瞬间绷直! 吴恩典一双三角眼好像被脸上的肥肉一下子挤出来了一般,瞪得大大的。浓重的红血丝贯穿了整个眼白。 窒息感沉甸甸压下来,吴恩典飙出泪来。 “救、救……放我……放了……” 吴恩典口中还想说什么,却只能嗬嗬地发出气音和寥寥的几个字。生机飞快地自他身上流逝。 他口沫横飞。 奚月奴轻巧地后退了半步,没被迸溅到一星半点儿。 不过是前日夜里,程有道死在她眼前,她还又惊又怕,眼泪糊了一脸。 可现在…… 奚月奴仰头,逼自己定定看着吊在半空中的垂死挣扎的吴恩典,眼见着是进气儿多,出气儿少了。 最后两眼往上一翻,裆处湿了一大片。 就这样再也不动了。 奚月奴攥了攥手指。她掌心全都是汗,手脚也有些发软。心底却出奇的冷静。 她今日事情能成,当真要了吴恩典的性命,还多亏了绿萼。 奚月奴看过她手腕上的伤。那是勒痕,跟自己刚被从树上放下来时一模一样。 绿萼不愿提起,可奚月奴就此知道,她被人吊起来过。 吴恩典身子胖大,却未必有劲儿,更未必肯使劲儿。要吊起绿萼一个大活人,他屋中必有借力的机关。 果然,那机关,就在房梁上。 如今,奚月奴不过是用水袖结成的三尺白绫,也一样借那机关的力,要了吴恩典性命。 这一番忙碌下来,已过了子时。 奚月奴裹紧了身上的衣裳,推开门乘着夜色去了。 所幸这一路上,她走一步看三步,没遇上人。有惊无险地回了自己住处。 关上门。 奚月奴方觉得浑身散架一般地痛。尤其是两条手臂,酸得几乎抬不起来。 她就是用这双手,在吴恩典的脖颈上勒上绳圈。 手上沾血,她不后悔。她是为绿萼报仇。 也是为了自己。 她今日若不处置了吴恩典,来日遭殃的,就是她了。 只是要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想法子能出得去。娘还在奚家等她。这里的日子,她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奚月奴本想好好想想,可她一连两日都不曾睡过囫囵觉,身子一沾床铺,上下眼皮就拼命打架,终于忍不住睡着。 第二日天蒙蒙亮,奚月奴便被门外一阵脚步声惊醒。 她面色沉了沉,刚披好衣裳,那扇薄薄的小门,便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你们做什么……” 奚月奴头发还披散在肩上,刚刚系好襟扣。 便被荷娘指使着两个婆子一做一个架住了胳膊。她双眼通红,额上都是冷汗,“贱婢,是不是你害死了吴教习?” 可不等奚月奴说话,荷娘就叫婆子把她拖出屋去。 这一番响动,自然惊到了旁人。起得早的家伎们围上来,荷娘如今一门心思都在奚月奴身上,也顾不上驱散旁人。 刚发现吴恩典死了时,荷娘当真吓坏了。 这奚月奴才来了几日,就死了三个人! 那绿萼也就罢了,家伎的命比草还轻贱。 可程有道、吴恩典都是教习师傅啊。真论起来,在院里的地位比她这个管事嬷嬷还要高!竟都死了。 下一个是谁?会不会就轮到了她? 王妃赏的荷包还在腰间沉甸甸地揣着。 荷娘心一横。 正好借这个机会,把奚月奴一起除掉。好去向王妃交差! 想着,荷娘乱纷纷的心定下来,向那两个婆子,“是这贱婢害了吴教习性命。拖下去打死!给吴教习赔命!” 婆子还未及应是。 奚月奴大叫:“荷姑姑凭什么说我害死了吴教习?你有什么证据,这样污蔑……” “证据?” 荷娘一声冷笑。 她只看了一眼吴恩典屋里的惨状,就恶心得跑到一边吐出了隔夜饭来。她什么证据都没有。 可…… 在品红院里,打死个把个家伎,那不是常有的事儿吗? 还要什么证据? 见荷娘不说话,奚月奴心中便安定了大半。知道她定是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奚月奴挣扎着:“我是王妃的陪嫁奴婢,你岂敢动我?” 这话一出,两个婆子也生出几分犹豫,下手不再像刚才那般利落。 荷娘催促:“你们听她瞎说!王妃才不会管……” 奚月奴目光刷地射了过来。 荷娘顿了顿,面色陡然阴毒,“把她的嘴给我堵上!叫她有什么话,只管下去跟吴教习说!” 只要奚月奴人一咽气,这吴恩典不是她杀的,也能栽赃到她手里。谁叫她已经死了,开不了口,说不了话了呢? 荷娘:“快些,别再惊扰了王爷……” 话未说完,已是晚了。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荷姑姑好大威势。王妃的人,也能随意喊打喊杀。” 荷姑一边打着手势叫那两个婆子快些拖人离开,一边满面堆笑,“温大夫如何这么早来了?可是丹珠姑娘又有什么召唤?温大夫快去吧……” 温云羡瞥了一眼奚月奴,脸上冷了几分,“王妃的陪嫁,你们就这样折辱。当真是不把王妃放在眼里!” “我们……我们哪儿敢啊!” 荷娘面上笑容就快撑不下去,心中暗暗叫苦。 要杀奚月奴的,就是王妃。 可哪怕再借她一百个胆子,这话她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说出来啊! 只能斯斯艾艾地压低了声音暗示:“王妃、王妃她不会管这等小事、小事……” “住口!” 温云羡勃然变色,“这是一条人命!你是说,王妃管家不严,草菅人命?好好好,你随我来!我们这便去见王妃,分说个清楚!” 荷娘怎么敢?! 瑞王府上下谁不知道,万不可吵王妃歇觉。如今还不到王妃起身的时辰。温云羡出身高贵,瑞王不会真把他如何。可荷娘不成啊!事情真闹大了,她的差事办得不好看,王妃也不会放过她! 荷娘脸色白了白,颤着嘴唇说不出话。 温云羡见弹压住了她,方才冷冷问道:“还不把人放开?” 不等荷娘开口,两个婆子就自顾自松了手。 奚月奴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温云羡手指攥起,强压住上前搀扶的欲望,迫着自己转过头来:“到底是为什么事,你们闹成这样子?” “是、是院中的吴教习,今晨叫人发现死在了屋中。”荷娘到底不甘心,“平日里,就数这丫头和吴教习走得近,恐是她害死,这才……” 死人了? 温云羡眉眼沉了沉。 出了人命官司,这事情就瞒不住沈摧了。 所幸,沈摧昨夜出门办事,如今不在府中。 温云羡打定了注意:“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第38章 这么好的戏,给鬼听 紫薰摇摇头。 可若换成她自己是奚月奴,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罢了,都是可怜人。若投到吴恩典手下,能得一时的安稳,就随她去吧。 只盼这安稳能长久得了! 这一日,过得飞快。 得到夜间,奚月奴才想起,自己来这品红院,不过才三天两夜。 短短的几日,竟好似过了一辈子那般漫长。 若不是她陷了进来。 不是明日,就是后日,她那身契一到期,她就能离开这鬼地方,接娘南下过自在日子去了。 现在再看,江南……遥远得好像一个梦。 难道这辈子,真的出不去了? 似是在绝境之中,奚月奴反倒生出了斗志。 想让她认罪,想让她屈服。她偏不! 左右也是把私奔的大帽子扣在了她身上,她不介意把水再搅得混一些! 到时候,没准儿就有了出去的机会。 到了和吴恩典约好的时辰。 奚月奴深吸一口气,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裹,窥着夜黑风高,四处无人,往吴恩典房中去了。 吴恩典住的房子确实又大又宽敞,差不多及得上这院中半个主子。 看来,瑞王对这吴教习确实看重。由着他在品红院里祸害人。 奚月奴一进来,吴恩典就看到了她手里的小包,“这是什么?” 出了昨夜的事,他疑心还是很重的。 生怕奚月奴心里恨他,要算计他。 “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奚月奴笑开,作势解开包裹衣角,“不过是些……戏服。” “你带这东西来干嘛?” “还不是要请吴教习,现成给奴婢指导指导?” 这一句话骚到了吴恩典痒处。 他满脸堆笑,一把把奚月奴拉进屋里,“小乖乖,你就扮个杨妃,我来扮个高力士,咱俩耍耍?” 进得屋来,奚月奴抬头先看屋顶横梁。 顺着横梁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她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下。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确定自己今日能不能成功。若是不成,她还有没有命在。 可事已至此,她已押上了自己一条性命。 要那吴恩典,付出代价! 见奚月奴进了屋,不住地打量四周,吴恩典笑开:“怎样,这房子不赖吧?往后,你就和我一起住,这日子啊,保准比你在外面伺候王爷还美。” 奚月奴一笑。 伺候沈摧,可不就跟“伺候”眼前这吴教习一样吗? 都是在地狱。 吴恩典这屋里一面衣架上,满满的全是他收集来的漂亮戏服。一下子就吸引了奚月奴目光,女孩走过去,留恋不已。 “这才是好东西,”吴恩典得意扬扬地炫耀,“你带来的是什么破玩意?扔了。这里面可有你喜欢的,穿上,叫师傅看看。” 奚月奴强忍着恶心,笑着,“这东西给奴婢穿,可是糟蹋了。就是不知道奴婢有没有这份福气,亲眼瞧瞧师傅穿着登台呢?” 吴恩典此刻已经急得不行。 可他偏就有一个怪癖,喜欢叫自己班里的女孩子,扮做戏里的人物,供他亵玩。 他就像在折磨真的贵妃、公主、世家小姐、贵妇一般,说不出的身心舒畅。 玩到一半,还要拼命打她们,逼着她们求饶。 可那些品红院里的女孩子,见到他,多是惊怕,竟没有一个玩得开。 没有一个“入戏”的! 如今奚月奴这句话,可是正可在了他心上。 吴恩典两眼闪闪发光,“乖乖儿,你这么听话,师傅自然疼你。你想听什么,你说吧。” “师傅随便唱什么都是好的。只是,得扮上唱,那才够劲儿呢。” 说着,奚月奴自衣架上扯出最耀眼,也最重工的一件,比在吴恩典身上,“师傅穿上,可要魅惑众生了。” 奚月奴来之前,吴恩典就少用了些酒。如今被她奉承得上头,竟真披上了那件大红戏服。 奚月奴拍手:“真好看。可在哪儿唱呢?若在平地上,显不出师傅您的身段儿了。” 那个学戏的不想登高演唱? 奚月奴随手一指,“师傅,您就在这圆桌上唱。可好?” 她殷勤地帮着吴恩典摆好圆凳,叫吴恩典一步步登着上去。然后自己立即退开几步距离,满脸崇敬道:“真好!真好!” 吴恩典得了久违的喝彩,心里美得不行。 脚下的圆桌是实木的,十分稳当,他踩在上面,捏着兰花指,做了个亮相。口中尖着嗓子唱着,“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奚月奴忙赞:“好!” “别光看,你也上来,上来试试!” 吴恩典对着奚月奴伸出了手。 奚月奴一分都没犹豫,被他拉上了圆桌。 吴恩典身子发胖,占了圆桌大半。所幸奚月奴灵巧,团团地围吴恩典就只是一圈圈的转。 转得他眼花缭乱,意乱情迷。 甚至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身上也披了一件戏服。 正玩得起劲。 冷不防奚月奴绕到吴恩典背后,一双冰凉的小手,从脑后伸出,蒙在吴恩典眼前。 “呦,小乖乖儿,玩什么呢?” 吴恩典离奚月奴那样近,女孩身上的幽香丝丝缕缕钻入鼻孔,他兴奋得浑身发颤。 更是被她那双小手撩拨得不行。 可下一刻。 奚月奴自身后,贴近吴恩典耳边:“吴师傅,你这么好的戏,就该……” 她轻声笑了一下,才道: “去唱给鬼听!” 吴恩典处于亢奋中的脑子,总要慢上几分。他还未听清奚月奴的话,便只觉有什么又轻又滑又凉的东西,漫过自己脖颈。 “这、这是什么……” 奚月奴的手离了他眼睛。 吴恩典吃力地低头,再加上用一双胖手去摸,方才察觉出他的脖子,被套进了白绫布圈儿。 察觉到什么时,已经晚了。 吴恩典只觉震荡自脚下传来。 是奚月奴在自己身后,灵巧地跳下了圆桌。 吴恩典慢慢转头:“扶我、快扶我下……” 他眼中,只剩下了奚月奴的笑脸。 那样美,那样冠绝群芳的笑容,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他到死都会记得。 然后,吴恩典脚下的圆桌。 “咣当”一声! 被奚月奴一脚踹翻! ? 第37章 她从了 马公公带着戒尺去了品红院。 荷娘连忙拉他去一旁解释,是因昨夜一个家伎急病去了,临死前哀鸣不已,才惊扰了王爷。 “若要把昨夜所有喧哗吵嚷的人都捆起来掌嘴,怕是明日咱们这品红院里,就没有一张脸能看咯!” 说着,荷娘自袖口里掏出碎银,塞进马公公手里,“公公笑纳,公公拿去喝茶。” 她也不愿意事情闹大。 毕竟若是细究起来,绿萼的死,她也有份。 马公公嗓音尖细,“既是死了人,你们便好生安葬就是了。咱家回去,自会跟王爷复命。” 事情报到沈摧跟前。 “死的是谁?” “回王爷的话,是个学戏的家伎。” 是唱戏的? 那便不是奚月奴了。 “知道了。”沈摧随意挥手,“下去吧。” 夜深极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品红院方向静悄悄的,一丝声息也无。 沈摧在床榻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 奚月奴照例早起。她眼睛哭得红红的,脸色也苍白,面上神情倒还平静。 她逐一收了家伎们换下来的衣裳,塞进大木盆里,艰难地端起,要走。 “呦,月奴姑娘早起,来学戏呀?” 吴恩典黏腻的声音响起那一刻,奚月奴呼吸一滞。 能感觉到吴恩典当着十几个家伎的面,正一步步向着自己背后走来。 奚月奴手指猛地攥紧了木盆边沿。 如今绿萼已是没了,没人拦得住吴恩典。 紫薰纠结了片刻,强笑着上前:“吴师傅……” 她话还未说完。 “啪!” 一记耳光掀在紫薰脸上,把她打得身子在半空中转了半个个儿,跌坐在地。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学那等小贱人的骚浪样儿,往老子身上贴?”吴恩典叱骂,“那贱人已被天收了。怎么,你也要跟她一起去?” 紫薰嘴唇颤抖,根本说不出来话。 她也想多少护一护奚月奴,就如从前绿萼那般。可她没本事…… 不仅没护住人,反而触怒了吴恩典,这下,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地上。 突地,一道身影挡在自己身前,遮住吴恩典恶意的目光。 紫薰一愣,见是奚月奴。 奚月奴对着紫薰一笑。然后挺直腰身,慢慢回头。 吴恩典愣住了。 他早知道奚月奴美,却没想到,她笑起来,能美成这样。 她这一笑,简直就、就是……吴恩典教过的那些戏里,所有的美人儿都活过来,都不及这小丫鬟一半儿活色生香。 那双大眼睛呦,又黑又灵又亮。眨一眨,媚得快要淌出春水。 吴恩典只觉骨头都酥了半截儿,不觉就要上手。 这一次,奚月奴没躲。 强忍着那肥腻的手掌,搭在自己后腰上。 她笑盈盈地对着吴恩典:“吴师傅,咱们借一步说话。” “啊?什么?好,好,你跟我来!”吴恩典喜得不行,忙不迭把奚月奴拉到檐下,众家伎看不到的地方去。 紫薰目瞪口呆。 一面粉墙隔绝了众人窥探的目光。 奚月奴面上笑意依旧,“吴师傅,奴婢也想学戏。” 吴恩典埋在肥肉里的小眼睛亮了亮,“想学戏?那好啊,你算是找对人了。告诉你,绿萼那样儿的,不算什么,也就她自己把自己当个宝儿。你不一样,你不一样!你要是愿意付出点什么,跟着我学,我保你将来是大穆第一等的优伶!” 他眨眨眼睛,身子更加地贴近过来,“单看你,能不能吃得下这……苦了。” 说着,一双眼睛只往下扫。 奚月奴强忍着胃里翻腾,对眼前这张大脸再次挤出笑来:“奴婢从前从未见过唱戏的神仙人物,如今是真的想学,求吴师傅指点。” “好说,好说。我这就教,这就教……” 奚月奴身子一侧。 吴恩典扑了个空。 嘴边的肥肉不给吃,还扑腾。吴恩典拉下了脸,“你什么意思,不会是涮老子呢吧?” “奴婢怎么敢?”奚月奴强笑着,“只是,吴师傅,奴婢怎么也是伺候过王爷的人。您若是要指点奴婢,也该避着点人不是?”她脸上浮现两片红霞,娇羞可爱,“也不能就这么,在外面……” “你说的是!”吴恩典听她肯从,乐开了花,“晚间,去你屋里?” “不好。”奚月奴认真摇头,“我那屋子,昨夜刚死了人。奴婢害怕!”她抬头,飞快地瞥了吴恩典一眼,“听说……吴师傅在院里是有地位的,自己一个大屋子,又敞亮又舒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怎么不肯叫奴婢去看看呢?” “原来你打得这样的主意。” 吴恩典一张肥脸笑开了花。这奚月奴,眼看是爬不回王爷身边,已经打算老实做家伎,投靠他,换些实在好处了。 这敢情儿好。 不然,奚月奴这么大的态度转弯,总让吴恩典心里觉得不踏实。 吴恩典:“往后,我住的屋子,你随便来。” “真的吗?”奚月奴逼自己做出惊喜模样,“吴师傅,你人真好。只是,还有……” “还想要什么?只要你不是想出去,这品红院里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弄来。” 奚月奴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抱的木盆,“荷娘总叫奴婢做这些粗活,一日两日的,奴婢的手都粗了。” 手粗了,还怎么伺候他吴恩典? 吴恩典一下子明白了,“从现在开始,你就跟着我。这些破衣烂衫,你再不用管了。走,我带你看着她们学戏去!” 今日得了奚月奴的允诺,吴恩典格外神气,教学也教得十分卖力。 往日轻抬手就能放过的,如今吴恩典一一纠正,弄的学戏的几个家伎个个儿怨声载道。 不觉都把目光投向始作俑者——奚月奴。 偏生如今奚月奴似是得了吴恩典的庇护,仗着他的势,荷娘差人来叫也敢不去,衣裳也敢不洗,就这么靠坐在抄手游廊边。 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她们练身段,唱戏。 一面用手玩着不知是谁的戏服上的披帛、水袖。 吴恩典刚去用午饭。 家伎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 “人家生得好看,自然找得到好出路,攀得上高枝。哪里像咱们这样,只能苦熬。”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她才来几日?手脚可真快啊。” “只是,可惜了绿萼一条命……” 一旁,紫薰也欲言又止。 是啊,可惜了绿萼一条命,没想到,奚月奴竟是这么个想头。 白护她了。 ? 第36章 她要报仇 “落花漫天蔽月光,借一杯覆荐凤台上……” 绿萼空灵的唱腔,似乎又在奚月奴耳边响起。 她瞪大眼睛,凝神细听,方听得清楚。 那不是歌声,不过是风吹来的一声叹息。 这样的歌声,她往后再也听不到了。 绿萼死在了她房中。 她是替她死的,替她死在了吴恩典身下! 奚月奴整个人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就这样与绿萼没了生机的双眸对望。 她们当真是卑贱,这一条命,比风都还要轻。 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肆意地把她们踩在脚下碾弄!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们? 难道她们是贱籍,就天生该死,不配做人吗? 凭什么啊? 这一刻,奚月奴好恨。 她恨死了吴恩典,甚至恨那已经死透了的程有道。 她们卑贱,可他们又是什么东西? 不过比她们高出一点点。可就是一点点,就能让他们肆意地凌辱家伎,甚至要了她们的命去! 他们该死!全都该死! 奚月奴也恨瑞王。 堂堂大穆的王爷,天潢贵胄,却放任这般残忍的事,在自己府中反复发生,不闻不问…… 不,不对! 瑞王不是不闻不问。 他根本就是…… 故意的! 高高在上的瑞王,哪里会在乎她们这些小小家伎的死活?他把她扔进来,不就是也要她过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不就是要把她折磨致死吗?甚至自己,都无需沾手! 抠在身旁泥地里的手指无声地攥紧,再攥紧。 淤泥裹着的小石子、青苔,被奚月奴手指碾在一起,刺得掌心生疼。 对,她是命贱! 明明是奚家嫡女,如今却做了家伎。 可她这条贱命,被自己攥在手上。旁人都不在乎,她却不能不在乎。 这命是绿萼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她要带着她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还要…… 报仇! 隔着不断扇动的门板,奚月奴对上绿萼眼睛。也不知是被泪水模糊了视线,还是怎样…… 奚月奴看见,绿萼终于闭上了眼睛。 绿萼临死那一声,实在太过于凄厉。 终是引了不少人过来。 紫薰一见到眼前场景,就吓得脸色苍白,双腿发软。她紧紧抱住坐在地上的奚月奴,两人抱头痛哭。 “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奚月奴满脸是泪,狠狠抹了一把,“别哭。绿萼的仇,咱们一定要报……” 紫薰连忙伸手捂住奚月奴的嘴,“好姑娘,咱们命贱,死了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报仇,报什么仇?咱们哪里敢啊?” 说着,她忍着眼泪拼命眨眼。 奚月奴明白了,顺着紫薰目光看去。 见是荷娘也被声音惊动,披着衣裳来了。 紫薰是怕这话叫荷娘这样管事儿的听去,横生枝节。她是好心。绿萼已经去了,怎么也要保住奚月奴。 奚月奴看向荷娘。 荷娘本就是带人来的,一看眼前情景,什么都懂了。 这奚月奴……当真是命好。 吴恩典找来的时候,竟能自己逃出去,推跑不动的绿萼去死。 倒可惜了自己那一壶美酒,一包兽药! 眼看着要到手的银子赚不成,荷娘一张脸拉得老长,不觉嘀咕:“怎么会是她,不值钱……” 话刚说出口,荷娘猛地顿住。 下意识向奚月奴看去。 正迎上女孩目光。 那目光那么冷,那么锐利,好似古战场上本就沾过血的箭矢,誓要夺人性命! 偏生这双眼睛,却生在那么媚的一张脸上。 强烈的反差不知怎的叫荷娘脊背一凉,身上生出一层冷汗来。 荷娘到底是这品红院里实际管事的嬷嬷,她身子抖了一下,立时便推说“夜风太冷”!一叠声地叫跟自己来的两个小厮上前,把绿萼尸身抬了出来。 “都散了吧!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明日还要练功,谁晚了我打谁!” 聚过来的人慢慢散了。 紫薰也被赶走。 最后荷娘也走了。 只留下奚月奴一个人,终于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去了衣裙上的灰。 荷娘临走回头,见奚月奴慢慢地走回自己屋中去。 她屋里刚死了人,她显然是怕的。可也还得回去住,没半分旁的选择。 这般柔弱无力…… 荷娘释然地笑了。刚才那眼神……是自己看错了吧? 也对,奚月奴一个被瑞王用了三年,连通房都还没挣上去的人,就算她心里恨得不行,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还不是只能乖乖引颈就戮,等着荷娘用她的命换钱就是了。 另一边。 沈摧在卧房中刚有了些许睡意,便被风吹来的尖叫声吵醒。 沈摧在漠北呆过十年,落下入睡困难且睡得不安稳的毛病。被这一声驱散了睡意,满心的不悦。 听到他声音,在屋外值夜的登云忙小心翼翼出声:“爷,可是……睡不好?” “吵死了。”沈摧声音传来,“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登云在屋外,清清楚楚听见那尖叫声、隐隐的哭声,都是自品红院传来的。 他利落地应了一声,“是,小的这就去。” 去品红院,若能碰到奚月奴,他就告诉她身契的事,让她再忍忍,别想不开,也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谁知登云刚走了两步。 沈摧声音再次传来:“闹腾起来的是哪院儿?” 登云:“回爷的话,是品红院。” “品红院……” 沈摧眉头紧蹙,心头涌上不耐。 他才把奚月奴扔进品红院几天,就一日日地这样闹? 自己昨夜刚为了她的事,处死了一个教习师父。今夜再派人去,有点……太过了! 为了一个试婚丫鬟,不值得。 再说,今夜之事,想必和奚月奴未必有什么关系。昨夜死的那个教习,品红院里应该已经传遍了,沈摧不信有人还会这个当口难为奚月奴。 沈摧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恪王府里出来的人,不会那么蠢。 “登云,回来。” 登云脚步一停,有些迟疑,“爷,这哭声听着,闹得厉害……当真不去看看?” 眼前闪过奚月奴倔强的一张脸,沈摧眉心紧紧皱起。 宁可灌绝子汤,也不愿怀他的孩子。宁愿在品红院里一日日熬着,也不愿意回来他身边伺候。 呵呵…… 这女人…… 沈摧:“有人找死,就随她去。” 第35章 死不瞑目的眼睛 奚月奴一秒都没有耽误,立刻披衣下炕,一下子就推开了房门。 夜间冷风顺着门缝卷入。 奚月奴只见门外的紫薰满脸仓惶,吃力地扶着绿萼。 绿萼身子软塌塌的,随时都要瘫倒在地上。 紫薰:“她发高热了。身上、身上还有伤……” 一阵风吹来,翻起绿萼戏服的衣袖,露出她苍白的小臂。 上面大片大片的青紫血痕,手腕上也有勒伤痕迹。 还有不知用什么东西烫红了,烙在肌肤上。什么字什么图也瞧不清楚,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团。 看得格外的骇人。 紫薰哭着:“她身上没一块好肉……我们是住大通铺,人挤人的,碰到她伤口她就疼得直哭,叫邻铺给赶了出来……她如今这个模样儿,在外面一宿叫风吹,怕不是要她的性命?我想着,你是一个人住,求你……” 她话还未说完。 奚月奴连忙侧身,“快进来。把她扶到炕上去。” 她屋里也只有一张窄炕,上面铺着薄薄一层稻草。 两人扶了绿萼上去躺下。奚月奴一探手,绿萼额上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的手心。 这高热来者不善。 奚月奴心里发急,想着明日天一亮,就算拼着被荷娘打一顿,也要想法子出去求温云羡再进来看看。 现在…… 奚月奴眼睛一亮,自枕下摸出一小堆瓶瓶罐罐,甚至还有几包药。 看得紫薰瞪大了眼睛,“你、你这儿倒是东西多……” 奚月奴不及解释。她对着药罐子上的字迹,叫紫薰帮着褪去绿萼身上的戏服,给她身上的淤伤和烫伤小心翼翼敷上药粉。 绿萼身上的伤太多,两人都处理完,累出一头薄汗。 紫薰舒了口气,“大通铺夜间要查人,我得先走了。万一查到绿萼,我还再能替她遮掩一二。只是,她这高热,就只能靠捂汗熬着……” 奚月奴摇头:“她身上有伤,捂不得汗。你去吧,等再晚些,我去院中大厨房里,把这包桂枝汤煮了给她喂下去。”她顿了顿,看向炕上紧闭双眼的绿萼,“会好的,都会好的。” 绿萼一定会好起来。 她还要做名伶,站在高高的大戏台,被千万人欢呼着她的名字。 一步一步走到她想去的地方去。 奚月奴攥住紫薰的手用力摇了摇,“你放心,咱们一定治好她!咱俩将来,还得指望着绿萼大小姐呢!” 紫薰含泪笑出声来。 她去后,奚月奴又用凉水浸湿了帕子,给绿萼擦拭额头。 没一会儿,绿萼悠悠醒来。 她咳了两声,才察觉出自己处境,吃力地转头看向奚月奴:“……多谢你。” 奚月奴摇头,“你本来就是为我,才……” “哈哈……”绿萼嘶哑地笑出声来,“不、不是为你,那吴老狗早就、早就坏了我的身子,我……”她想笑,面上肌肉抽动了两下,到底笑不下去了,“我、我不怕他!” 奚月奴眼眶又红又肿,心里难过极了。 哪有女子面对吴恩典那样的人,能不怕的? 可她们是最卑贱的家伎,生生死死都由不得自己。谁会在意她们的清白? 奚月奴伸手,把绿萼垂在炕沿边的小手塞回被里,“你……你会好起来的。等会儿喝了药,美美睡上一觉,就都好了。” “嗯……我自然会好的,我要学戏,等当上红伶人,就好了,就都好了……” 薄得纸一般的棉絮被下,绿萼的手攥住奚月奴,“你……别怕。吴老狗的性子我最知道,我、我……有我在一天,我会护住你的。” 奚月奴别过脸去,掩住眼中泪光。 她们命如草芥,卑微如此。 却至少……还有彼此。 绿萼还发着高热,到底精神不济些。和奚月奴轻声说了会儿话,就朦朦胧胧地又要睡去。 奚月奴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差不多子时,知道院里大厨房该是换班的时候。 下半夜大厨房里只有一个人值夜,她用一根铜簪就能买通。 “好好歇着,等我煮药回来。” 奚月奴拿了桂枝汤药包出去。 在大厨房屋后最小的一只柴炉上,开始煮药。 刚用武火把桂枝汤煮得咕噜冒泡。 突地,传来一声惨叫! 那声音,划过夜空,凄厉得仿佛能把人劈做两半! 奚月奴猛地站起。 不小心带倒了柴炉,沸腾的桂枝汤一下子扑出来,溅了几点在奚月奴脚踝处。 刺骨的疼。 可她却似感受不到了。 那叫声…… 是绿萼! 半个时辰前。 吴恩典独自居住的大屋中。 他白日已经在绿萼身上泻过火。因记恨绿萼护着奚月奴那小蹄子,吴恩典这次把她折磨得特别厉害,保她三两天下不得床。 就没人能拦着他弄奚月奴。 明天……不,为了自己的身子着想,再多等一两天,也不是不行。 吴恩典本就出身烟花柳巷,男子沉迷女色,反而伤身的例子可见过太多。他虽爱美色,最爱的却还是自己。 为那些小蹄子伤身?那不值得…… 正宽了衣裳准备美美睡下。 门外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紧接着,是荷娘压低的声音:“吴教习,可睡了?” 那老女人找自己什么事儿?吴恩典有些困倦上来,本不愿意理,可想想这荷娘在瑞王府里呆了大半辈子,多少还是要卖她个面子。 吴恩典开门,只见荷娘满脸堆笑,端着一壶酒。 那酒香,开了门就扑面而来。 片刻后,荷娘空着手出来,冷冷一笑。 她三言两语就哄得那吴恩典喝了酒,自己下了兽药的美酒。 今日白日里,没想到被奚月奴躲了过去。可她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今晚,就叫她命丧当场。 那兽药,荷娘下的量足足的,足够叫吴恩典那老狗失去理智,一门心思只知道发泄,定能弄死奚月奴。 王妃承诺的赏赐,她荷娘明日就能去领了。 想着,荷娘在一旁矮木丛旁蹲身,又等了一刻钟,亲眼看着吴恩典红着眼睛,喘着粗气,奔奚月奴独居的小屋去了。方才直起身来,拍拍衣裳走了。 那丫鬟今晚儿死定了! 时间回到那一声惨叫刚落。 奚月奴不顾脚踝疼痛,撒腿就跑。 她跑着,跑着……夜风刮在脸上,生生地痛,刮出了她中泪水。 绿萼,绿萼!她不能出事! 她还要登台唱戏,还要做有名伶人!她不能、千万不能…… 自己那间破屋,终于在望了。 奚月奴刚要进门。 “咣当!” 门板被从里撞开。 吴恩典一阵风似得卷了出来,重重撞开奚月奴,口中骂着“晦气”一溜烟儿去了。 奚月奴跌坐在地。 瞪大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 风吹动她那扇小小的、薄薄的门,一开一合。 门缝中,她瞧见—— 绿萼身上的薄被被撕得稀烂,白烂棉絮下雪似得在屋内飘着,落在她身下那一滩红得刺目的血泊之中。 也抚过她死不瞑目的眼睛。 第34章 嫌她脏 奚月奴眼睁睁看着绿萼一阵风似的哄走了吴恩典。 她愣愣站在原地。 那些颜色鲜亮夺目的戏服还铺在水中,随着水流波动,衣裳上仿金线绣的种种花纹闪烁着微光。 刚才那一场欢笑,就像一个梦境,被人轻轻一戳,就破了。 紫薰摇晃着奚月奴:“你别、别这样……绿萼她戏学得好,姓吴的不会把她弄得太厉害的,让她唱不了戏。你别担心……” 可劝着劝着,自己也带了哭腔。 绿萼是她们这一班家伎中最拔尖儿的,尚且逃不开…… 那她们呢? 再说,现在吴恩典分明就是看上了奚月奴,定会想法子把她弄到手里。 怎么办? 她们已经跌落至此,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乖乖地任人宰割? 突地,身前游廊转角处,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脚步声。 两个女孩抬头。 奚月奴瞪大眼睛,心中惊疑。 只见邻水的抄手游廊中,竟出现了一架四个健壮仆妇抬着的肩撵。肩撵旁边,还跟了一个一身绯红衣裙的丫鬟。 一片红色裙摆,自肩撵上垂下。 那裙摆极轻,重重叠叠地随着肩撵前行微微摇曳,宛如迎风展开的花瓣,甚为华美。 奚月奴愣了。 是什么人,在这家伎院子里,有这样大的派头? 荷娘、吴恩典不管? 身旁,紫薰一推奚月奴手臂,声音又急又快,“天爷,那是、是丹珠姑娘!” 奚月奴想起来了。 丹珠不就是那个什么颜相的女儿?昨夜沈摧来,就是为了去看她。 她跟她们不一样。 紫薰甚至有些激动:“从前在恪王府时,就难得见她出来一次……你若是想保住清白身子,你、你去求她!” 奚月奴不解,“怎么?” 紫薰:“看见她身边的丫鬟了吗?虽也是品红院中人,却从不和我们在一起。吴恩典管不了她们!她们自己管自己!快去!丹珠姑娘能护得住你!” 奚月奴眼睛一亮,顾不得听紫薰再说,提起裙子便向丹珠身影迎去。 她要求这位丹珠姑娘,救救绿萼! 无论如何,先救出绿萼! 奚月奴足尖踏上抄手游廊那一刻。 肩撵就停了。 奚月奴一心只想着救人,顾不上旁的。她急走几步,眼看就要到那肩撵前。 “站住!”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是绯雪上前,挡住奚月奴。 她气得小脸通红,双手掐腰:“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冲撞我家小姐?” 奚月奴是求人,闻言立刻麻溜跪下,“奴婢见过丹珠小姐。奴婢求小姐……求小姐救命!” 绯雪:“你是品红院的人?” “是……” 还不等奚月奴再说什么。 “晦气。” 绯雪冷冷两个字,一下子把奚月奴要说的话,全都冻结在喉管中。 只觉凉意自双膝渗上来。 绯雪:“我家小姐好容易身子好了些,想出来散散心。却被你这个脏东西给拦了路,坏了心绪。你……你把这地都踩脏了!” 奚月奴身子一颤,脚缩到裙子里。 可她清楚地瞧见,这抄手游廊的地面干干净净,她根本就没踩出泥印子。 看来这丫鬟说的,是另一种“脏”…… 为了绿萼,奚月奴什么都愿意受着。她心一横开口,“求小姐救奴婢一命,只求小姐……” “呵……” 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自高高的肩撵上落下。 丹珠:“绯雪,不必再跟她多说了。我们走便是。” “可是小姐,你闷了许久,好容易出来走走,透透气儿……” “那又如何?这地方,到处都是家伎身上的脂臭。我实在,待不住了。” 这顶精致漂亮的肩撵,径直在奚月奴跟前转过头。顺着原路返回。 那个叫绯雪的小丫鬟,临走时不忘恨恨地啐了一口,“搅了我们小姐兴致,你且等着!等你们王爷教训你!” 这一行人,衣饰漂亮得如天宫之上的仙子,飘飘然地来,又飘飘然地去了。 留下奚月奴一个人跪在地上,直到紫薰赶来,才扶她起身。 看奚月奴脸色,紫薰就知道事情八成没成。可她还是忍不住问:“怎样了?” 奚月奴愣了愣,才摇头,“她……不肯帮咱们,嫌咱们……脏。” 见奚月奴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紫薰只好安慰:“你也别太为绿萼担心。她不是第一次,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这话,听在奚月奴耳中,只觉扎心。 她不甘道:“就没人能管管那个姓吴的?” “谁管?”紫薰苦笑,“从前在恪王府时,他就这样。班里但凡有容貌出色些的女孩子,他都想沾一沾手。顺着他也就罢了,等他新鲜够了,或许轻抬手还能放过。可那些宁死不从的……” 大太阳下,紫薰打了个好寒战,“她们就、就真的被折磨死了。” 见奚月奴说不出话,紫薰虽心中失望难过,也只好劝道:“你也别急了,等着绿萼回来,咱们再慢慢想对策。总会有法子应对的。” 过了晌午,绿萼果然回来了。 晨间唱戏时的光彩,已经尽数从女孩脸上消散。 她一张小脸上褪去了血色,颧骨处却浮现出病态一般的嫣红,眼底也红红的,衬在苍白的肤色上,显得格外可怜。 奚月奴眼眶又酸又涨,赶忙扑过来:“你可好?没事吧?他、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紫薰也围过来,满脸担忧。 “没事儿,我这不是没事儿吗?”绿萼强笑道:“好好儿的,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儿,放心。” 可她身子一晃。 “血!” 奚月奴低头,只见绿萼浅绿的裙摆上,大片大片的血色。 红得刺眼。 腥甜的气息冲鼻而来,刺出了奚月奴的眼泪,“你、你别动,我替你找大夫去……” “不必。”绿萼强撑着脸上的笑,“不过是……癸水罢了。不值大惊小怪……” 奚月奴急得不行,拉住绿萼只想法子要见温云羡。 荷娘来了。 她瞧见绿萼裙子上的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不易察觉地拧眉,“都在这儿聚着偷什么懒呢?该洗衣裳的洗衣裳,该练功的练功去!” 荷娘看似一直对奚月奴不错。 奚月奴鼓起勇气:“荷姑姑,绿萼她……” “知道了。”荷娘一挥手,“不会叫她死了的,不劳你操心。” 奚月奴还要再说什么,被绿萼推着走,“忙你的去。我没事儿,咱们晚点儿再见。” 可一直到晚间快要入眠,奚月奴都再没见到绿萼。 她在自己房中,正惴惴不安。 敲门声响起。 紫薰焦急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月奴开开门,求你救救绿萼!救救她吧!” 第33章 进了品红院,一个都跑不了 经历了昨晚的事,奚月奴只觉是死里逃生一样。 逃过了钉板。 也逃过了……瑞王。 这么一想,连手里的大木盆,也没那么沉重了。 她寻到了昨日洗衣裳的水边,找了块稍平坦的石头坐下。那石头被太阳晒得暖乎乎的。 五颜六色的戏服,浸在水中。 奚月奴刚要伸手揉搓。 “你手上有伤,就这么浸水,不怕死?” 奚月奴回头一看,只见绿萼和紫薰相携着过来。 绿萼人还未站稳,便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扔到奚月奴手里。 “是伤药。在手背上擦些,好得快些。” 奚月奴微微一愣。她的手是昨夜为了护着紫薰,被程有道打伤的。 虽也是皮肉翻卷,见了血。 可只有一道伤,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她已经擦了温云羡给的伤药,如今已经好了不少。 绿萼却非逼着奚月奴收下。 “手背常露在外面,是显眼地方。就不经水伤风,往后落了疤,一亮相,也不好看。” 奚月奴:“亮什么相?” “你瞧她痴的,什么都不知道。”绿萼指着奚月奴笑道,手中帕子一扬。 鹅黄手帕在奚月奴眼前落下,看清眼前景象,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只见眼前的绿萼纤腰如弱柳扶风一般轻颤,已拿捏好了架势。 睫毛一闪,向着奚月奴丢过来一个眼神,摄人心魄的美。 绿萼通身的气质都变了,她轻启朱唇,缠绵道: “落花漫天蔽月光……” 奚月奴当真痴了。 她自幼就活在奚家的高门大院里,从未有机会出来听过正经唱戏。 一下子就被绿萼婉转的歌声吸引住,几乎移不开眼睛。 直到唱声落下好久,奚月奴才回过神来。抬手一抹脸,手背上全是水痕。 倒是绿萼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哭什么?我唱的有那么难听?” “不难听,好听得不行。是、是……”奚月奴形容不出来,“只是,你唱的……好像我的心都被揉碎了。” 绿萼脸红了红,显然是有几分得意,“你喜欢?我就说你是个有慧根的,听得懂戏。”她来了兴致,扯住奚月奴的手,“想不想学?我教你。这戏啊,若是唱好了,得了达官贵人喜欢,万一有人愿意捧你呢?” 她的话,奚月奴还听不太懂,“捧我?捧了又能怎样?” 捧得再高,还不是个家伎? 紫薰也道:“捧你做个名伶也不错。不比现在这样儿好?” “名伶?” “对!”说起这个,绿萼来了兴头,“做了名伶,就能跟着戏班子出去,可以登台唱戏,去外面,叫千万人看,叫千万人给你喝彩。到时候,一串串的银钱就直往台上扔,人人都知道你名字……那多好!” 奚月奴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打了个寒战。 她年幼不懂事的时候,为了逃出奚家,曾把自己卖给过戏园子。当时若是真走成了,或许现在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 奚月奴不愿意站在台上给千万人看。 可她看绿萼的样子,却知道绿萼是发自内心地想要。 不过,绿萼唱得那样好,听她唱曲儿,把人肠子都给唱得在肚子里打了结儿。又难受,又舒坦,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将来,一定能过上那样的日子吧…… 奚月奴轻推了绿萼一下,“我是不成了。若有那么一天,我给绿萼姐姐在后台提鞋,就美死了。” 是打趣的话,也是……祝愿。 一旁紫薰也说,“是,求绿萼姐姐收了奴婢,给奴婢一口饭吃。奴婢跟着姐姐,也尝尝被万人叫好的滋味儿,这辈子就知足了!” “你们两个小蹄子,惯会取笑人!” 三人竟笑成一团。 笑罢,奚月奴抬手摸了摸微微有些发酸的脸颊。 猛然惊觉,自己自进了瑞王府,好像还从未这般开怀地笑过…… 因奚灵明里暗里磋磨她,不许丫鬟仆妇与她太过亲近,奚月奴在艾草院的日子不好过。 罕有年龄相仿的知心朋友。 今日还是头一遭。 三人都收住了笑,绿萼看向奚月奴:“可说好了。本小姐就收了你们两个奴婢,等本小姐做了名伶,叫你们跟我一起出去。” 她眼中闪光,比王妃那些最漂亮的珠宝还亮。 这一刻,奚月奴是真心实意地相信,这是一条好出路。 等着绿萼被达官贵人捧成角儿!最好是个大大的官儿,比瑞王还大!大官说话,瑞王都不敢不依,只能乖乖地把她们三姐妹送出瑞王府…… 这样的画面,光是想想就叫人觉得舒心得不行。 三人玩闹着,绿萼非要教奚月奴身段。 她和紫薰两个,帮着奚月奴扭腰,掰着她的手,教她捻出兰花指。两人正玩笑着夸奚月奴有些天分。 下一刻。 一只汗腻的大手,突然贴上奚月奴手背。 吴恩典声音自身后传来:“呦,月奴姑娘,想学戏啊?” 奚月奴吓了一大跳。 不顾一切地挣脱了那只手,一回头,正对上吴恩典的大脸。 奚月奴“你、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是这品红院里的教习师傅,我看你啊,是棵好苗子。可你跟她学?”吴恩典一双小眼睛在绿萼身上瞟了一圈,轻蔑道:“她自个儿还是跟我学的呢。你跟我学,不出半个月啊,就能把你调理通透了,教会你……疼男人呢!” 奚月奴脸色瞬间苍白,她攥紧了手指,“我的身契,还在清音阁不曾送来,我还是王妃的人。” 沈摧对她的态度,品红院里的人都知道了,吓唬不住人。 只能用奚灵试试。 没想到吴恩典不买账,一门心思上前想把奚月奴拽到自己怀里揉捏。 吴恩典:“是品红院的人,还是清音阁的人,不都是下人吗?给我当下人,保证你日子过得更舒服……” 他探出手去,奚月奴一下子闪开。 吴恩典身子胖大,这一下没抓住奚月奴,竟抻得有些腰疼,心口涌上气来,“好贱婢,给脸不要……” 他对着奚月奴就举起蒲扇般大的手,眼看要扇下来。 “吴师傅,您光看这个新来的,怎么不看奴家呢?” 一道柔媚入骨的声音传来。 奚月奴愣了愣才发觉是绿萼。 绿萼身形一闪,就拦在了奚月奴和吴恩典中间。她对着吴恩典娇笑着,一双手扯住他的大手,按在自己心口上,“吴师傅,您也疼一疼我。” 奚月奴刚想上前。 却见绿萼背在身后的一只小手,对她使劲摇了摇。 紫薰也颤抖着手扯住了奚月奴衣袖。 吴恩典阴沉着脸看了奚月奴一眼,又看身前的绿萼,“倒叫你这小贱人蹭出火儿来了。” 他一把搂住绿萼,眼睛却瞧着奚月奴:“进了这品红院,就都是老子的人。今儿是你,明个儿是她,包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第32章 王爷根本不是来看她的 “嗬嗬……” 程有道还想说什么,却是再也说不出来。 他双手捂向自己被割开的脖子,被喷了一手的血。 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彻底断了气。 院内静了片刻。紧接着…… “啊啊啊啊啊!” 年纪小的女孩子们忍不住尖叫起来。 不过瞬息之间,就死了一个人。 奚月奴也吓得脸色苍白,一颗心怦怦乱跳。 可她到底在沈摧身边伺候过三年。男人光是当着她的面,就不知道处置过多少人,根本数不清…… 这瑞王的手段,当真骇人。 程有道倒地的尸体,沈摧只冷冷地瞥了一眼,就叫登云唤人来拖出去处置了。 他又看向奚月奴,还有些咬牙切齿,拿不准把这蠢丫鬟怎么办。 这时,一阵风吹来。 沈摧微微皱了皱眉。 风卷来奚月奴身上一缕幽香。这香味,似有些熟悉…… 还未等他深想。 登云唤来的人拖走了程有道。小厮自己凑过来,小心翼翼:“爷,时候晚了,丹珠姑娘那边还去不去……” 声音飘到奚月奴耳边。奚月奴只盼着沈摧快走,希望他快些去看那个什么姑娘去。 闻言,沈摧顿了顿,“她病了。本王合该去看看。” 他来品红院是为了要看丹珠的,不是为了奚月奴这蠢丫鬟。 既然奚月奴一心还这么倔着,合该叫她再多受些摧折磨才好! 他等着她来求他的那一天! 沈摧转身,往品红院深处走去。 瑞王走了许久,众人方才松了口气,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四散而去。 紫薰扶着奚月奴,看向沈摧离去的方向。 紫薰:“我就说瑞王怎么这早晚来了,原是去看丹珠姑娘。” 奚月奴有些疑惑。她在瑞王府三年,可没听说过什么丹珠姑娘。 紫薰:“你不知道她也正常。她虽住在品红院,也是跟咱们一道几日前才送进来的,可却和咱们这些寻常贱籍不一样。” 她压低声音,“人家是颜相之女,哥哥是轻骑小将军呢!不过因为颜相触怒了皇上,全家遭难,她才跌落下来的。不过啊……” 紫薰看着品红院深处那一片琉璃瓦顶,在月光下晶莹剔透的模样,语气中是压不住的艳羡,“丹珠姑娘那样的人,早晚还能爬得上去。不像咱们……” 另一边。 沈摧确实来得晚了。 等到了丹珠的院子,侍女出来拦着,“王爷,我家小姐已经服了药,睡下了。不便再惊扰。” 在瑞王府的家伎院子里,竟拦住了瑞王步伐。 登云都替这丹珠姑娘倒吸一口冷气。 谁想刚才还怒气萦胸的沈摧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那便叫她好生歇息便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差人去跟本王说。” 说罢,竟是干脆利落地走了。 侍女绯雪见瑞王就这么走了,心下倒松了口气。只是,这瑞王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些?倒不像是特意来瞧她们小姐的。 绯雪边往屋里走,边摇了摇头,笑自己想多了。 这是什么地方?品红院! 除了她们小姐,旁的都是卑贱的家伎。瑞王不是来瞧她们小姐,还是能来瞧哪个? 定是自己想多了。 绯雪打帘子,入了最里面的卧房。 月华似朦朦胧胧的青云纱后面,影影绰绰卧着一道人影。 丹珠听见声音,只淡淡一句:“人打发走了?” “是。”绯雪连忙答道:“只是小姐,如今咱们身在瑞王府中这些时日,您一直这么拧着劲儿不见瑞王。这……好吗?” 到底小姐的身份大不如前了。 “呵……”青云纱里传来一声冷笑,“我父兄出事时,不见瑞王稍伸援手。如今我为父兄难过,不想见他,有什么不对?” “幸好还有恪王护住老爷少爷性命……”提起家族倾覆之祸,绯雪也心有戚戚。 她掀开纱帘,重新扶丹珠躺好,“小姐,老爷少爷早晚有一日能拨云见日,蒙冤得雪,小姐您且撑着。咱们如今虽是住在这品红院中,可从不与那等下贱家伎有什么交际,等老爷少爷有朝一日接您出去,您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家!您放心!” 走出丹珠的院子,沈摧脚步越来越快。 登云几乎要跟不上。 知道王爷今晚接连碰壁,定然是生了气。登云愈发地小心,一丝声响都不敢出。 他觉得王爷气儿不顺,不能怪丹珠姑娘。 都怪奚月奴才对! 那奚月奴也太倔了! 这下,王爷没带她出品红院,她就算还有身契在,也没用了! 人陷在家伎班子里,就算身契到期,也走不了啊! 难道那奚月奴的家人,还敢来瑞王府要人不成? 这可怎么办,难道她就真的要一辈子都待在品红院里,不明不白地做个家伎? 第二日一早。 瑞王昨夜来了,处置了程有道的消息早传遍了品红院。 教习们人人自危,脸绷得难看,倒不怎么敢难为学生了。 荷娘得知程有道就这么死,吓得双股战战。好容易寻了关系,打探出程有道死的突然,还来不及交代出她这个幕后主使,才松了口气,擦去脑门儿上的冷汗。 这奚月奴,身上似有几分运气在。 王妃的钱,不好赚啊。 荷娘正惴惴不安。 冷不防吴恩典在她身后出声,“这事情,你怎么看?” 荷娘吓了一跳,险些蹦起来,强稳住心神,“什么怎么看?是主子动的手,那想必就是程有道该死。” “呵呵,我说的可不是程有道。一个教百戏的,天桥上耍猴儿一样的人,死便死了。”吴恩典满脸横肉乱颤,“我说的是,她。” 他一翘兰花指,指着奚月奴背影。 此时女孩抱着一只大大的木盆,里面堆满了今日要洗的衣裳,正在水边走。 “她?” 荷娘眼神暗了暗,攥紧手指,“王爷昨日怕就是为了她,才杀了程有道。你还敢动她的心思。只知道管小头,就不怕掉了大头?” “嘿嘿……”吴恩典根本不在乎这点荤话,他不眨眼地盯着奚月奴背影,直至女孩转过太湖石去,身影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吴恩典:“要我说,程有道不过是倒霉才死了,跟她没什么关系。你想啊,王爷要是真为了她,瞧见她在这儿受了这么大委屈,要是舍不得,早该带她走了。” 荷娘微微一愣。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敢明着打听,也只是模模糊糊问出了个大概。 是啊,瑞王要是真的心疼奚月奴,昨夜干嘛不直接把人带走? 既然把人留下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交代。 那不就是…… 不要她了? 可程有道一条命,血淋淋的教训在眼前,压得荷娘不敢轻举妄动。 倒是吴恩典有些耐不住了,“她伺候过王爷那么久,想必王爷早对她腻味了。这不就能……便宜了咱们?” 让吴恩典去试试,也好。 荷娘眼珠一转,笑道:“那……就恭喜吴师傅有这份儿艳福了。” 第31章 为救她受了伤 “王爷!” 奚月奴惊恐地瞪大眼睛,下意识伸出手去。 没触到沈摧一片衣角。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人在半空,劲瘦的腰肢发力,就要落地的前一刻,一掌击在钉板空隙处,借力弹起了身子。 这一串动作快如电光石火。 待沈摧好端端地站稳。 奚月奴方才警觉自己胸口一团闷痛,竟是刚才被吓得忘了呼吸。 沈摧一步步向她走来。 奚月奴身边,众人回过神来,早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她也马上反应过来。 马上飞快地缩回双腿,以额触地,头都不敢抬。 身子甚至还往后缩了缩。 心里乱糟糟的。 有死里逃生的庆幸,也有更深一层的惊惧。 这么晚了,瑞王来着品红院做什么? 不会是…… 要叫她们出去接客了吧? 正胡思乱想间,奚月奴视野中出现一对靴尖,一片袍角。 瑞王沈摧正站在她跟前! 奚月奴掌心沁出冷汗,身子拼命地往一起缩着,一心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却瞧见一丝血柱,在自己眼前凭空落下。 同时传来登云的惊呼,“爷,您的手伤了!” 刚才的钉板,沈摧也没能完全避过去。掌缘被划出一道伤口,殷红的鲜血正顺着修长的尾指滴落在身侧的泥地上。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沈摧冰冷的声音止住登云的话。 他抬起手,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己伤处。 自己救了这丫鬟,还为此受了点儿小伤。 她怎么都该……说声谢吧? 可就这么片刻的功夫,沈摧再看向奚月奴。 却发现她已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缩回了人群中,和众人跪在了一处。 饶是如此,沈摧还是能一眼就看到她。 女孩身子蜷缩,脊柱紧紧地绷着,双肩发颤。看样子是当真吓坏了。 倒叫沈摧想起了打猎时看到过的白兔,眼睛红通通的,浑身颤抖,十分可怜。 不觉伸出了手,想把奚月奴从人堆儿里捞起来,站直了好说话。 感觉到那股子淡淡的柏木香如影随形地逼近,奚月奴一颗心几乎都顶上了喉管。 她逼着自己开口:“王爷,奴婢罪该万死!” 累得瑞王受伤流血,做奴婢的可不就该死吗? 奚月奴抠在地上的指尖颤抖。 她初入瑞王府的时候,因在床榻上抓伤过沈摧的背,见了血丝。 就曾被奚灵拔去过右手指甲。 那不过是两道血丝,可如今……瑞王是实实在在地出血了!还要如何罚她? 怕是死不足惜! 奚月奴声音刚落下。 品红院众人也跟着一起,“奴婢罪该万死!” 沈摧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 终于还是垂到了身侧。 感觉到了奚月奴的抗拒,沈摧咬了咬牙,心底升起一丝愠怒,“这会子倒知道怕了,知道罪该万死了?” 这蠢丫鬟刚才叫人随便一激,就敢上树,上那从未练过的绳索。 那树那么高,绳子那么滑那么细,她不怕。 反倒是自己来了,她怕成了这样? 莫不是,自己比那明晃晃的钉板更怕人? 沈摧目光冷下来,“好,当真是好极。” 奚月奴在床榻上伺候了沈摧整整三年,知道这是王爷心情不悦,要发火的前兆。 心中更是又恨又怕。 他刚才是救了她性命。可要不是他,她根本就不会落入这般田地! 再说,偌大一个品红院,吴恩典也好,程有道也好。 还不都是瑞王提拔安排的? 没有他这个主子的授意,他们怎么敢这般折磨这些家伎?都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啊! 沈摧的话,奚月奴不敢接。 只得更加用力地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不过片刻就蹭红了一大片。 见女孩一味不说话,莫名地,沈摧心口的郁气竟消散了些。 没人比他更知道,人经历过生死后,多少性子都会有些变化。 眼前这丫鬟,或许只是还没从恐惧中缓过神来。 沈摧声音轻了些:“可知道错了?” 没人敢抬头看他,自然没人瞧见沈摧的目光直集于奚月奴一身。 听见王爷问话,本来就吓坏了的小姑娘们下意识异口同声:“奴婢知错了。” 奚月奴也混在其中答了一句“知道错了”。 清清楚楚看到她张口说话,沈摧:“既然知错了,可愿求本王,回去伺候?” 奚月奴一惊,抬起头来。 第一眼却是瞧见沈摧身后,登云疯狂地对自己眨眼。 月奴姑娘,快答应啊! 你那身契还在,就在王爷桌案上呢!只要你今晚答应王爷,先出了这品红院。 几日后身契一到期,王爷还能不让你出府吗? 到时候,你还不是想找什么男人私奔,就找什么男人私奔?可快答应了吧! 奚月奴目光自登云面上转开。 登云不敢说话,她只能靠猜,也知道登云心地不错,是为了她好,也怕她再在品红院里想不开寻死。 大家都麻烦。 可…… 回去伺候?在沈摧身边,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就这么一直伺候到死,这辈子又有什么盼头? 等到哪天瑞王厌了倦了,还不是要把她扔回品红院?甚至,更糟…… 奚月奴:“蒙王爷错爱,奴婢……不愿意。” 沈摧好心落空,眼神顷刻间冷得可怕。他伸手一把钳住奚月奴下颌,用了十足的力气。本就没愈合的伤口裂得更大,血蹭在女孩白皙的小脸上。 “好丫鬟,好倔的骨头。当真不走?” 奚月奴只觉下颌都快被沈摧捏碎了,骨头一阵生疼,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可她忍住眼泪,吐出几个字,“奴婢……不走。” 沈摧猛地甩开手。 这丫鬟简直……不知好歹! 稍微对她好一点儿,都不行! 沈摧咬牙,只觉满心的郁怒无处发泄,眼前都是品红院里的小家伎们瑟瑟发抖的脊背。 男人一回头,正看见一旁吓得白了脸的程有道。 对上瑞王目光,程有道嘴唇都骇得白了。他自刚才开始,就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辩解,现下连忙开口,手指奚月奴:“是她、她……这丫鬟她……” 沈摧眸中怒意翻滚如惊涛,“她再如何不好,也是瑞王府的人。” 程有道一愣,“是、是……自然是……” “既是瑞王府的人,就不兴你们恪王府的规矩。” 听这话,程有道一下子瞪大眼睛,惊骇欲裂,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沈摧:“既然记不住瑞王府的规矩,就别再此处呆了。” 程有道头上疯狂冒冷汗。 瑞王要赶他走?这不成啊,恪王可是吩咐…… 下一刻。 一道银光,在月光下映着清辉。 径直扎进程有道颈子。 第30章 夜学百戏 品红院中的女子都是瑞王府家伎,个顶个儿地有绝技傍身。 像绿萼自幼学戏,各式唱词小调早就记了几百折在肚子里,是品红院里拔尖儿的人物。 和这夜间才能学百戏的学生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说好听了叫百戏,说难听了,这就是天桥上杂耍卖艺的。也有些贵人好猎奇,喜好这一口的。故而大穆不少家伎班子里也聘请教习,也教。 奚月奴来了才发现,学百戏的是五六个年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 紫薰站在里面,算是年龄最大的。 她见了奚月奴就腼腆地笑,“绿萼嗓子好,有天分,能吃那一口戏饭。我不成,吴师傅叫我也来练练百戏,万一东边不亮西边亮,这边成了呢?” 她拉着奚月奴说话。 没瞧见百戏师傅程有道被荷娘扯到了一旁。 半锭银子被塞进程有道手里。 他听荷娘说完,皱眉,“要弄一个大活人,这钱不够。” “少不了你的。”荷娘声音压得更低,“王妃说了,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程有道依旧眉头紧锁。没拒绝,也没答应。 显然是价格没谈拢,还想要更多。 荷娘心里不悦,面上却没露出丁点儿。她屈起胳膊肘,撞了一下程有道。“回头,我跟王妃说,弄掉吴恩典,让你做总教习。” 能当上品红院的总教习,那可是说不尽的好处。 程有道眉毛舒展,眼睛亮了,“成。干了!” 荷娘这才笑开,转身要走。 程有道:“你不亲眼瞧着?”弄死奚月奴? “不了。”荷娘走远,“你办事有轻重,我放心。” 荷娘走了,程有道阴沉地咳了一声。 几个学生立刻就不敢说话。 他冷冷开腔:“能落在我手里,你们在这品红院里,即使最末的一班。这话,可有人敢驳?” 确实,但凡旁的技巧学得好些,也不会愿意有人来学最吃苦又不讨好的百戏! 见奚月奴和众人一起垂了头不说话,程有道:“既然知道自己不行,比不上旁人,就更要多多用功。再偷懒,我就打死了!也是你们活该!” 几个年纪小的瑟瑟发抖,颤巍巍地应“是”。 奚月奴偷眼一看,紫薰脸色也极为难看。 她心中不禁一惊。这品红院里,当真打死过人?细细一想,也是了。连奴婢都不算人,这更次一等的家伎就更不算了。 家伎中最末流的,怕更是打死都没人知道。 她心中悲凉,默默地攥紧手指。 程有道欣赏了一会儿众人脸上害怕的表情,才故意大声说:“别一副哭丧脸样子。练好了老子教的百戏,往后也能在班里立足。今日咱们就练——走索!” “什么?” 奚月奴还不知什么叫走索。 一旁的紫薰脸色苍白,忍不住开口:“程师傅,这走索极难!我们都还没有学到……” “啪!” 一鞭子落在紫浔肩上,瞬间打断了她的话。 奚月奴离得近,只见紫薰衣裳被打破,白皙的膀子上一道血痕! 程有道下手真狠! 他三角眼瞪着:“有你说话的份儿?” 紫薰吃痛,畏缩了一下,再不敢说话。和奚月奴一起,看着程有道叫人在两根柱子间系上了一根细绳,在夜色中微微泛着光,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奚月奴不解,“这、这是要做什么?” 紫薰脸色更白了,“怎么拿了涂蜡的细绳……比寻常绳子更滑,这谁踩得住?” 奚月奴:“咱们得上去,在上面走?” 紫薰刚点了点头。 程有道训斥系绳的杂役,“系得这么低,怎么练?如今天桥上的走索,系在屋顶上都还没人看呢!你们倒知道偷懒!来人,给我加高!” 他打量着四周,“就用梯子,系到树上去!” “完了。”紫薰脸色一白,“系得那么高,万一掉下来,岂不是要摔伤?” 这本就是夜间,涂了腊的细绳,泛着微光,本就叫人难以看清。又系在了几尺高的大树上,在风中微微荡开。 光是看着就叫人心惊。 几个小女孩儿也吓坏了,若不是程有道盯着,几乎都要哭出来。 “不要紧,”紫薰见奚月奴也白了脸,连忙安慰道:“你是新来的,从未练过,不会叫你上!” 可她刚说完。 程有道眼睛就转了过来,手指点着奚月奴方向,“就你,你来!” “程师傅,她是新人,从未学过……”紫薰赔笑,“您老是不是再……宽纵宽纵?” “啪!啪啪!” 手中鞭子一鞭接一遍地抽下来,紫薰背上的衣衫都快被打烂了。 程有道:“叫你多嘴!再叫你多嘴!” 紫薰又痛又怕,嘴唇都白了。 “够了!” 奚月奴上前一步,护住紫浔。 一鞭子抽在她手背。 顿时沁出一串血珠儿。 奚月奴:“我上便是了,何必难为别人?” “呵呵……” 想起荷娘的委托,程有道眼珠一转,“你是打量着万一跌下来,摔断了骨头,倒能躺在床上多歇几日好偷懒。是吧?” 奚月奴没那么想,只是冷冷地不出声。 “好啊。”程有道一挥手,“把钉板拿来,就垫在这下面。我看她还敢不敢故意掉下来!” 奚月奴从小就不怕高。 可顺着梯子爬上大树,站在树冠中那一刻,她才真切地体会到…… 真高啊。 站在这里,目光几能越过品红院院墙…… 也能越过瑞王府的朱漆红墙,看向外面,看向娘所在的方向。 还有远处,万家灯火。 也有头上倾斜而下的耀耀星河。 奚月奴愣愣看着、看着……什么时候,她才能出得去?还真有能出去的那一天吗? “还愣着作什么?走啊!快走!” “啪啪!” 程有道鞭子在半空中抽出空响,“不然我打你下来!” 奚月奴这才看向脚下。 小指头那般粗细的绳索。 和再下面…… 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上面嵌着比手指还长铜钉的钉板。 若是掉下去,正落在上面。怕是会铜钉穿体……不死也残! 怎么办…… 程有道一声接着一声地催促。 不让奚月奴有思考的空间。 鞭子声中,奚月奴额上见了冷汗,只得侧过身子小心翼翼迈出半步。 左脚脚心踩在绳子上,右脚踩在树上。 刚勉强稳住。 “啪!” 程有道手中的鞭子,猝不及防地自下面卷来,抽上奚月奴右脚脚踝,狠狠一扯。 “啊!” 支撑身体的右腿失去平衡,奚月奴人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径直往那钉板上跌落下来! “啊啊啊啊!” 众人尖叫声中。 程有道眼中得意的精光一闪。事情成了,银子……总教习的位置……在向他招手! 却不防一道暗银色的影子,自门口激射而来。 月下,沈摧跃起。 在半空中,一把揽住奚月奴不断下坠的腰身。 扑面而来的劲风中,奚月奴闻到熟悉的柏木香,惊恐睁开双眼。 下意识一把推开身前男人。 下一刻,她平安落地。 奚月奴踉跄了好几步,卸去力气,才跌坐在地上。 沈摧却被推得没有稳住,身子眼看着向钉板倒去! 第29章 王爷是真不要她了 奚月奴一愣。 谁会来看她? 沈摧还是不肯放过她? 下一刻,听清来人声音的瞬间,奚月奴眼中一下子盈满了泪。 “吴教习,丹珠姑娘身子小有不适,使侍女唤我看瞧瞧。”温云羡声音温和,“顺便,也瞧瞧院中旁人,开些药方。” “呦,温大夫仁心。那、那小的就不耽误温大夫了……” 片刻后。 “吱嘎……” 门开了。 “小七!” 奚月奴满脸是泪,“我、我出不去了……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温云羡眼眶飞快地闪过一丝红,他不忍道:“我来晚了。” 奚月奴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摇头。 温云羡就算来得早又能如何? 他不过是这瑞王府里的客卿。瑞王的意思,难道他还能说一个不字儿? 轮不到他呀! 温云羡不过给自己开了一纸药方,瑞王就要怀疑他是她的私奔对象!沈摧的疑心,实在是太可怕。 她怕极了。 温云羡:“我时间不多,等会儿还要出府办事。你得答应我……” 奚月奴抬头。 温云羡:“答应我,好好活着。” 撕腿的痛楚还留在奚月奴身上。一想到往后怕是日日都要受这种酷刑,想必还有更恐怖的。奚月奴只觉得活着没意思。 她胡乱点头,只想敷衍过去。 “奚月奴!”温云羡急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撒谎?” “我没有……” 可两人幼年相识,奚月奴这一看就不走心的模样,温云羡见过太多次,一眼都认了出来。 他攥住奚月奴双肩,逼她抬头直视自己,“奚月奴,你若是自戕,我不独自活。” “这怎么行,你还要……” 温云羡眼中的神情,一下子让奚月奴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奚月奴嘴唇颤了颤,泪水重又留下。 她岂能不知道小七这是为自己好? 可她受尽摧残折磨,忍耐着活下去……前路也一样是黯淡无光。 她没有心力再支撑下去了。 温云羡知道她在想什么,语速飞快:“别担心。别说你现在的身契还未送来,你还不是家伎,一切都还有机会。就算、就算你真的入了伎籍,我也有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 温云羡眼中眸光一闪,“我赎你出去。” 奚月奴一愣。 下一刻,温云羡:“我娶你。” 奚月奴想都没想,“不成!” 若真要那样才出得去,她身上做过家伎的烙印,就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别说沈摧未必肯放她走。 就算瑞王愿意,可……温家岂能容得下一个做过家伎的女人,在家族最有前途的子侄身边,坏他的名声? 奚月奴出身奚府,太清楚那些高门大户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到时候别说自己未必得活,怕是连温云羡……好容易得来的一切,也会冰消雪融。 绝对不行! 听奚月奴拒绝,温云羡眸子一暗。 好似里面有一颗星子,熄灭了。 可他马上调整好状态,脸上漾起笑来:“我逗你的,看把你吓的。” 他自衣袖里掏出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不由分说都倒在奚月奴炕上,“我不能常来。这些东西你好好收着,要舍得用,千万别真伤了自己。” 奚月奴无法,只得点头答应。 温云羡:“我会想法子为你筹谋的。你早晚出得去。” 奚月奴苦笑。早晚,是多早晚? 交代完,温云羡起身。 奚月奴看出他这是要走了,压住心中的害怕和不舍,“你去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我、我会没事的。” “你可答应我了,不准反悔。”温云羡一双眼睛圆圆的,好似小狗一般眨了眨。他自自己腰间,扯了一个香囊下来,塞进奚月奴手里,“不求你随身带着。你就塞在枕下,每夜闻着就好。这里面是疏肝解郁的香药,你多闻闻,对身子好。” 他临走时,一再回头,“好好儿的,等我想法子救你出去。” 温云羡走后,奚月奴小心收好他的东西,依言把他给的香囊塞在了枕下。 被温云羡这么一搅合,奚月奴心中那种火烧火燎的难受,多少好了一些。 是啊,这世间…… 还有小七惦念着她。 还有娘。 她不能就这么憋憋屈屈,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这样一下午都迷糊了过去,到晚间,奚月奴惊醒,听得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 她一颗心,一下子提起来。 “谁?!” 门外静了片刻,才想起吴恩典那令人厌恶的黏腻声音:“月奴姑娘,是我啊。你该叫我一声吴师傅。那温大夫给你瞧过病,你这身子也该好了吧?” 绿萼和紫熏提醒过自己,千万要小心这个姓吴的。 奚月奴重又攥起了刚才的铜簪,没言声儿。 门外,吴恩典仿佛感受不到奚月奴的抗拒一般,还是狞笑着一步步靠近:“我来瞧瞧你,你白日里弄的那么一出,可把我给吓死了!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正是花容月貌的好时候,怎么想不开寻死呢?可是练功太苦了?嗐!这练功啊,本来就苦!你要是想不苦呢,也有不苦的法子。你开开门,我跟你说。” 奚月奴看着自己跟前那扇薄薄的门,像是随便挨上一脚,就碎了。 她死死咬着嘴唇,攥着发簪的手指有些发颤。 想不出脱身的法子来。 要是那个吴恩典非要进来,她就……拼了! 门外,吴恩典粗胖的手指刚摸上门。 “吴师傅,你说你怎么记吃不记打啊!” 吴恩典着实吓了一跳,身上肥肉都跟着一颤。他回头一看,脸上带了几分怒意,“荷娘,你这么护着这丫头,王爷也不知道。你图什么呢?” “管好你自己得了!你是恪王送来的人,可也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就算出点什么事儿死了,你猜恪王会不会为一个下人与瑞王亲兄弟反目?大家都是奴才,自顾自保平安便罢了!” 被荷娘抓了个正着,无奈,吴恩典只得丧气离去。 屋内,奚月奴刚松了口气。 荷娘敲门:“月奴姑娘,老身看出来了,你不愿意学戏。可这品红院里,女子不学点东西不成!不学戏,还有百戏师傅呢。他是晚间带学生练功,你也去学学吧。” 自进品红院来,荷娘明里暗里地护了奚月奴几次,奚月奴开门:“多谢荷姑姑。” “不必谢我。你是个伶俐人,该明白多学些总没有错。往后若有造化出得去,总得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领不是?” “出得去”三个字听在耳中,就叫奚月奴眸子闪了闪。 “多谢姑姑提点,奴婢这就去。” “明白了就好。”荷娘转过身去,“那便跟我来吧。” 奚月奴跟在她身后,没瞧见一转过身去,荷娘眼中就泛起的冷意。 这个奚月奴都寻死觅活地闹了那么大一场,瑞王也没说来瞧瞧她。 看来,王爷是真的不要她了。 既然如此…… 王妃身边摇光姑娘给的那笔钱,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这品红院里,姑娘们的教习师傅可不止吴恩典一个。 她想了个好法子,能弄死这个奚月奴,好跟王妃交差。 第28章 不准再提品红院 斥退了登云,沈摧书房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沈摧手拿一张写满字的纸看了好半天,脑子里一点都记不住自己刚才看了什么。 男人手一松,那纸落回桌面。 沈摧捏了捏眉心。 自己今日这是怎么了? 心间那种烦躁的郁气,到底是因为…… 定是昨夜被那女人气的! 眼前晃过奚月奴那张脸,上面是死倔的神情。 沈摧拧眉,啧了一声。 如今那女人已经没入品红院,想来吃些苦头,就知道……在他沈摧身边伺候,日子过得多舒服。 王府都是如此,更不要说外面! 奚月奴怎么都是伺候过王爷的人。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出去再伺候一个寻常男人,和他那一大家子? 等她想明白了,就不闹着出去了。 再说,私奔! 哪个男人会真正看重轻易就与自己私奔的女人?不过是图一时的新鲜罢了。往后还不是要厌弃? 到那时候,那女人哭都没地方哭去! 自己这是为她好…… 沈摧愣了愣,手指不自觉攥了攥桌沿。 想这些做什么? 真是荒谬! 片刻后,沈摧不耐地皱眉。 他只是看不惯那女人蠢而已。在他沈摧身边伺候的,不能有蠢人。 沈摧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被品红院的婆子听了去。她不敢再进来说奚月奴的事,窥着空儿跑了。 品红院里。 那婆子回来便向荷娘摊手:“老身去了,王爷不肯见人,还说、还说……” “说什么?” “叫下人不许提起咱们品红院呢。连王爷身边的登云小哥都挨了打!” “当真?” 荷娘脸色沉下来。提都不准提,想必是绝不会来了。 一旁的吴恩典却乐开了花,“我就说王爷不会再要这骚货了吧?你看如何,是不是我说对了?” 他上前一步,就要从荷娘身前抱走奚月奴。 “这女人啊,还得是我们调教……” 荷娘张了张口,还不及说话。 一串银铃似的娇笑声,自一旁传来。众人看过去,见是那群学戏的女孩子里,一个容貌格外出众的绿衣女子站出来,“吴教习,您老着什么急啊?咱们姊妹落到这个地步儿,还不都是您老盘子里的菜?” 她有意无意似得,挡在昏迷的奚月奴身前,“可玩一个半死不活的女子,有什么意思呢?这人要是真死在吴教习您手里,您也不好交代。不如,还是等她身子好了活过来,才好跟咱们姊妹一起玩儿呢。” 这话说得露骨。 连她身边的女孩儿们中也有禁不住红了脸,暗自呸了一口的。 “绿萼,大庭广众说这话,你要不要脸?” 绿萼笑着便要掐说话女子的腮帮,“你要脸,咱们几个中,就属你最有脸!” 几个人哄闹着。 荷娘趁机叫婆子把奚月奴带走。 吴恩典看着几个人走远,倒也没追。 绿萼说得对。半死不活的女子不好玩,要活的,才活色生香呢。 奚月奴被带回她自己的小屋。 品红院自然不会替她请大夫,荷娘推婆子帮奚月奴草草换了一身干衣裳,头发都没替她擦,就离开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吱嘎……” 小屋门一关上,奚月奴慢慢睁开了眼。 眼角渗出泪来。 果然做了家伎,死活竟都由不得自己…… 投水不成,那……自缢呢? 难以抑制心中的绝望,奚月奴一双眼睛就只是盯着头顶上的房梁。她选定了好了位置,接下来,便是寻白绫了。 这可屋里家徒四壁,哪里有干净白绫? 奚月奴眼泪扑簌簌落下,看向自己的裙摆。 要死了,还不体面…… 可让她作为一个家伎死,又能体面到哪里去呢? 双手颤抖着攥住裙摆,刚要撕。 “你做什么?!”一道女子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奚月奴吓了一跳,不觉停了手。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绿萼,身后还跟着一个紫裙女子,手中拿着一贴药。 紫裙女子腼腆道:“好姑娘,药这么金贵的东西,咱们姊妹身边本不多。这是防风寒的,你煮了,热热地吃下去,身子就暖了,不会生病。” “别给她!” 绿萼一把拍掉。她看向奚月奴,柳眉倒竖,“她那么想死,这东西给她是浪费!” 奚月奴愣了愣。 眼前这女子话虽然说得难听,可她也听得出来,是为她好。 刚才,也是这个绿萼出言,吴恩典才肯放手。 可这才不过是她来品红院的第一天。她若不死,往后这样的事还不知道有多少!这女子护得住她一时,难道护得住她一世? 想着,奚月奴不觉泪下,“你们别管我,我是活不成的了……” 绿萼气忿忿的,还要说话。 被一旁的紫薰捂住嘴,“姑奶奶,少说两句。没看到人家正伤心吗?” 她是个性子温柔的,坐到奚月奴榻边,伸手拉住她的手,“姑娘,别想不开。这里的日子虽然苦,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再说,往后你还有机会能出去呢。” “出去?” 奚月奴眸子亮了亮,又马上暗淡,“落在这里,出去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再做家伎。” “不是的。”紫薰连忙打断,“我和绿萼从前在恪王府里,就有一个姊妹,得恪王的喜欢。恪王叫户曹抹去了她家伎的身份,叫她做良家了!” 是劝慰她的好话。 可奚月奴眸子更暗了。 这种事,恪王办得到,沈摧自然也办得到。 可瑞王要是肯放她,就不会烧毁她马上要到期的奴婢身契,把她关在这个鬼地方了。瑞王不会放过她的。 紫薰:“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姊妹,是被相好从班子里赎身出去的。听说那人也使钱给户曹,给她改了身份。诶呀,我嘴笨,不会说……” 绿萼忍不住道:“她的意思是,只要是活着,总归能有出得去的办法。我也要劝你一句,怎么活不是活?先熬着呗,日后若真有机会出得去,你现在死了,岂不可惜?” 奚月奴苦笑。 怎么可能怎么活都是活? 当奴婢卑躬屈膝,在床榻上伺候人的活着,在她看来,已经是迫不得已,很屈辱了。 现在还要当家伎,叫沈摧使唤着,去伺候别的男人…… 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紫浔忙忙放下药:“咱们姊妹得走了。姑娘,你自己千万小心。小心那个吴教习!” 她还想再说什么,可脚步声越来越近,确定了是冲奚月奴来的。 两人只得快步离开,临走拉上了门。 奚月奴静静坐起,从头上拔下铜簪子,攥在手里,警觉地看着门外。 她是想死,可她想干干净净地去。绝不会受人侮辱,绝不会! 下一刻。 门外响起吴恩典谄媚的声音:“呦,你……您怎么来了?您这是来……看她的?” 第27章 她早晚有服的那一天 碧水轻柔地拂动着奚月奴的头发、衣摆,也如千钧巨石一般压在她胸口,挤出最后一口气息。 撕腿的剧痛还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也……不愿挣扎了。 奚月奴缓缓下沉。 日光浮动的水面,距离她那么远那么远。 就像她拼了命,却怎么也够不到的身契,和自由。 罢了……反正无论怎样抗争,她都是出不去了的。那还活着干嘛呢,死了算了。 只愿这水,能带着她的尸身,流到瑞王府外,再看一眼外面的天…… 奚月奴闭上眼,一串泪滴自眼角溢出。融入水中,了无痕迹。 可卑贱如她,死活都不能自己做主。 “哗啦!哗啦!” 一声声的破水声。 是有人自岸边探下身来。 一左一右扯住她手臂,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上了岸。 奚月奴闭住气,人早没了意识。 练功的姑娘们围在她身边,脱了自己身上的戏服,一件叠着一件,裹住奚月奴。 吴恩典在一旁冷着脸看,也没想到奚月奴竟这么大的气性,说跳就跳。 心里惊惧之余,也多了点旁的什么。 看这女子倔的! 可不要紧,他就喜欢倔的! 放在他手里,任他调教。无论多倔多有主意的女子,早晚都有屈服的那一天。 且等着瞧吧!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荷娘。她看着奚月奴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向吴恩典厉声道:“她如今还是王府里的奴婢,不是你品红班的人!你把人给弄成这样,老婆子可不敢替你瞒着了!” 说罢,她喊过一个品红院里打杂的婆子,“去王爷书房,寻着机会禀报给王爷知道!” 奚月奴一个丫鬟寻死,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一定非要禀报瑞王。 可荷娘自己也存了心思,想知道王爷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管是不管,要是不要? 只要有王爷的明白表示,就一切都好办了。 那婆子得了荷娘的话,迈开大脚,一溜烟儿地往瑞王书房去。 却是在书房门外,叫小厮拦住:“这位妈妈,可是有什么事儿来禀王爷?” “是、是……老身是品红院的,敢问爷在里面儿吗?” “不巧了,王爷刚出去,就跟你前后脚。……王爷去哪儿,岂是我等下人能随意探问的?你若真有事,便在此处等王爷回来。” 婆子无法,只得在檐下垂手站住,等住了。 一刻钟前。 自清音阁回来,沈摧只觉得那一篇篇公文,满纸跳动的文字,一个字儿都看不进眼里去。 甚烦。 焦躁的脾气一上来,侍立外屋外窗跟儿底下的登云能清清楚楚听见王爷扔笔,抖文书,拖椅子的声音。 比平时正经办公时,吵上好几倍。 是主子心绪不好的征兆。 他是瑞王贴身的小厮,有帮主子解颐的责任。 想了想,登云小心道:“爷,您昨夜睡得不好,怕是身子乏了。不然,歇息一会儿?” 屋内声响停了停。 登云刚舒了口气,沈摧声音传来:“本王素不午歇。你们一个两个,都记不住。” 登云垮下脸来,不敢作答。 下一刻。 “咣当”一声。 书房的门被自内重重推开,雕花门板撞在隔板上,回弹回来。 吓了登云一大跳。他双膝一软,直接跪下,“爷……” 沈摧:“不用跪。随本王出去走走。” 在花园里走走,这倒也是个去心火的好法子。登云跟在沈摧身后,眼看着男人一步步往品红院去了。 这是……要去看月奴姑娘? 登云心中揣测,脸上一点儿都不敢露出来。看来,爷还是在乎那月奴姑娘的…… 正想着,冷不防沈摧停下了步子。 他今日一身素白常服,袖口、腰间都以金线刺出瑞兽图案,随着他动作,光华流转,十分耀目。 此时静静地立在品红院朱漆院墙之下。一阵风吹来,那墙内探出头的杏花花瓣飞扬,落了沈摧满肩。 登云都瞧得微微有些愣了。 王爷……多俊啊! 这月奴姑娘也是,放着王爷这么好看的男人现成的在眼前,她非要和人私奔……不怪王爷生气。这月奴姑娘是瞎了眼吗? 若王爷就这么进品红院去,里面的姑娘们哪个看了不心动? 想着,登云不自觉地攥起双拳。 王爷,快进去吧。叫月奴姑娘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叫她后悔! 下一刻,品红院院墙里,扬起一阵喧嚣声。似是有几个女孩子在惊叫。只是隔得太远,中间又有一道院墙,那声音飘飘忽忽地听不真切。 似是在说…… 登云刚要侧耳细听。 不防沈摧直接转身,奔着与品红院相反的方向,大步去了。 登云愣了,“爷,咱们不进去?” “你很想进去?” 沈摧声音激得登云打了个寒战,“是小的多嘴,小的知错。” 沈摧一阵风似得卷回了书房,“登云进来。” 书房里。 登云垂着手,畏畏缩缩站在地上。可从头到尾细思了一遍,登云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除了……方才多嘴。 沈摧沉默的时间越长,登云越是不安。 这感觉,好像被王爷架到火上烤一般,到底怎么了…… 下一刻,沈摧:“好端端的,引着本王去那等地方。可是本王身边,你呆够了?” 愣了片刻,登云才反应过来。 “那等地方”是品红院? 可、可……怎么是他一个小厮引着去的呢?他明明就是跟着王爷的步子啊! 主子训斥,下人如何敢辩? 没奈何,登云只得扑通一声跪下:“是小的的错!都是小的猪油蒙了心……” “啪、啪……” 自个儿掌嘴的巴掌声,透过半开的窗户,传到檐下。 旁的小厮噤若寒蝉。 登云素来是王爷跟前最得脸的,今日竟连他都挨了打。 王爷的心绪……很不好啊。 侯在一旁的婆子更是缩了缩肩膀。还要进去禀报吗? 不过是品红院一个丫鬟投水,一条贱命的事儿。 不值得…… 下一刻,沈摧声音清清楚楚传过来:“再提品红院,你便不必再在本王身边伺候了。听清楚了没有?” 声音冷得骇人! 连檐下的婆子都周身一震,忍不住喃喃:“听、听清楚了……” 第26章 把她撕了 登云眼睛一亮。 是了,奚月奴生无可恋,不就是因为自己的身契被瑞王烧了,出府无望? 要是她知道这东西还在。 怎么都会打起精神来。 只是,王爷干嘛要在这等小事上骗人呢? 登云心里盘算着,得寻个机会,把事情告诉奚月奴。绝了她的死念。 可沈摧却偏不让他离身。 男人修长用力的手指一松。 登云眼睁睁看着那身契,落在公文纸上。 沈摧随手拿了案上的青玉睚眦兽镇纸,牢牢地压在了上面。 “随本王去清音阁,陪王妃用午膳。” “是。” 登云垂头,恭顺应道。 这月奴姑娘的事,只能等等再告诉她了。 清音阁。 奚灵知道奚月奴倒了大霉,却还要装作一脸懵懂的模样,担心道:“王爷,月奴她……” “吃饭。” 沈摧将一块切成指甲大小的牛乳糕夹到奚灵跟前的白瓷碟里,截断了奚灵的话。 瑞王不愿意提奚月奴,定是弃绝了她。 奚灵掩住眼底得意的光,夹起牛乳糕。 这东西入口,甜甜的。 用过午膳。 奚灵柔柔道:“听说王爷昨夜一夜都没睡,想是气的。不若现在歇一会儿午觉吧。” 左右瑞王今日又不上朝,她盼着男人留在清音阁。 奚灵:“妾身亲手为王爷铺好了软席……” “不必。”沈摧淡淡道,“本王从不歇午,王妃忘了。” 从不歇午? 奚灵一愣,眸光暗了一分。 前几日,瑞王不还大白日里就把奚月奴那贱婢带去了书房?不是睡她,是做什么? 怎么她在身边就行,自己就不行? 奚灵张了张嘴,还想说话。 沈摧已立起身来:“本王还有政务。王妃自己歇吧。” 沈摧刚走不一会儿,摇光回来,手里拿着刚送去的荷包。她满脸为难,“小姐,马公公死乞白赖给退了回来。说没帮上王妃的忙,不敢收咱们的东西。” 奚灵脸色阴沉下来。 这么说,奚月奴这贱婢,没毁容? 奚灵:“她人呢?” 只要还在刑房,她就能再想办法。 “放、放出来了……”摇光斯斯艾艾,“王爷叫把人送去了品红院,等闲不叫出来。” “品红院?做家伎?呵呵……”奚灵冷笑,“倒还真适合她。” “小姐,那咱们……” “就算是做了家伎,也留不得她。”奚灵冷道:“这银子,马公公无福消受,就送去品红院吧。死了,残了都行,只不许她再在本王妃眼前晃悠!” 品红院中。 奚月奴被一阵“砰砰”的拍门声惊醒。 她一下子从坐处弹起身,声音仓皇得直发颤:“谁?” 品红院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奚月奴不可能不怕。 吴恩典声音自门外传来,“呦,月奴姑娘,长天大日头的,你一个伺候人的有丫鬟,主子还没说歇呢,你就先歇了?” 奚月奴揉揉眼睛,也反应过来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她急急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快步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果然露出吴恩典滴流乱转的小眼睛,“我说,出来吧。还有活儿等着你哪。” 没法子,奚月奴只得跟在吴恩典后面,发现他带着自己,来了一处邻水的八角亭。 此处绿水,红花,风景极美。 早已有七八个身上一水儿粉纱的女子站成一排,各自端着各自的姿态,练着台上功夫。 一时间,莺声燕语充斥在耳边。 奚月奴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家伎身上多少得有些取悦人的功夫,这便是她们在学戏。 叫自己来这儿干嘛? 奚月奴满脸戒备,脚下步子也慢了。 吴恩典一下子凑上来,“月奴姑娘,这好看吗?” 奚月奴不说话,身子紧紧地绷着,像要伺机逃跑的小兽。 吴恩典哪里肯让她逃? “月奴姑娘,这人啊进了咱们品红院,如何能不练功夫呢?” 奚月奴一步步后退。 吴恩典手臂一展,一下子就攥住奚月奴手腕,把她硬扯到自己跟前。狞笑着:“就算你将来还出得去,还能回王爷身边伺候,这身段儿练得软了,能把人伺候得更好!你听我的,有道是技多不压身……” 他口中说着,只是把奚月奴往自己怀里抱! 凉亭里,那七八个练功的姑娘对这一幕似是司空见惯了,自己练自己的,都不理。 眼看着吴恩典油腻腻的大脸凑过来,就要压到胸口。 奚月奴发了急。 一低头,一口咬在吴恩典的咸猪手上。 “啊啊啊!” 这一口奚月奴用了十成力气,饶是吴恩典皮糙肉厚,也一下子见了血。 他痛得一把甩开奚月奴,“好贱婢,你、你好大的胆子!” 吴恩典自从进了瑞王府,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 尤其是奚月奴这一口下去,他狼狈挣扎,身后的凉亭里立刻传来一阵窃笑声。 妈的,都是些贱人! 吴恩典对着奚月奴高高扬起手,一巴掌眼看就要劈下来。 却猛地收住。 不对,耳光会在脸上留下印记。若好巧不巧,今日这贱婢被召回去呢?顶着一张带巴掌印儿的脸,谁看不出来是他打的? 不成。 他有的是法子,再硬的姑娘,落在他手里,也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 吴恩典揉着自己的伤手,嘿嘿地笑了,“好,好啊,好丫鬟!你以为你是谁,以为品红院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你挑挑拣拣,这个不学那个不学?” 奚月奴口中都是腥臭的血气,只是想吐。 冷不防吴恩典一挥手:“来人!” 两个粗壮的婆子围上来:“教习,什么吩咐?” “她。”吴恩典粗肥的手指一指奚月奴,“你们两个教她撕腿,今儿不把她压下去,不算完!” 撕腿? 撕什么腿? 奚月奴没反应过来前,已经被婆子一左一右按住了肩膀。这两人做此事做老了的,熟练地一脚踹在奚月奴腿弯。 她噗通一声跪下,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还不及撑起身子,便被两个婆子抓住两只脚踝,一左一右向两边扯开。 “啊!” 剧烈的疼痛,奚月奴额上立时就见了冷汗,痛得浑身颤抖。 上半身扑倒在地上,指甲在青砖地上抓出白痕。 这一下,亭子里有的女孩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她们都是童子功,几岁上就开始练撕腿开胯的功夫,为的是身段儿更加柔软。可这功夫若是人长成了再练,那可是比小时候要痛上一万倍! 奚月奴连准备动作都没做,就被直接撕了腿,没痛晕过去,都算她心志坚定。 可吴恩典还不肯罢休,“撕,再撕!彻底撕开算完!” 奚月奴没接触过梨园行,不知道吴恩典这到底是干什么。 可“撕腿”这两个字,听起来就异常恐怖。她受不住了。 也不想再忍…… 忍来忍去,她得着什么了呢? 奚月奴纤瘦的身躯爆发出绝大的力气,一把推开身边一个婆子,竟从地上挣了起来。 湛蓝的天,碧绿的水,在她眼中旋转。 耳边是女子们柔媚入骨的唱段,还有自己剧烈的喘息声。 她不求活路了。 “噗通”一声。 邻水亭里的女子们纷纷惊呼:“呀,新来的不想活了!新来的投水了!” 第25章 少了她,王爷睡不着觉 登云双手掐腰,刚要回怼。 荷娘忙打圆场:“登云小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本就出身梨园行,得恪王看中,养在府里还没几年呢。他不会说话,你别见怪。这月奴姑娘既然是登云小哥亲自送来的,咱们先不令她学艺。” 她顿了顿,“月奴姑娘原是王妃院里的粗使丫鬟吧?那到了咱们这儿来,也是一样的。” 总之,什么都得等王爷的意思明确了,才好行事。 这奚月奴的身契还没送来,她就还只是个普通奴婢。品红院按规矩,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荷娘:“登云小哥,你就放心吧。” 登云这才脸色稍缓。 他又劝了奚月奴几句,方回去复命。 送走了登云,荷娘向着奚月奴:“姑娘别看了,走吧。” 奚月奴只得跟在荷娘身后,一步步走进品红院。 “吱嘎——” 红漆大门发出刺耳的声响,缓缓关上。两片阴影慢慢向中间聚来,终于黑成一片。 把奚月奴兜头罩住。 她没回头。 往后,就要被锁在这个地方,连奴婢都做不成。 她还能出去吗? “月奴姑娘,这都是命。”荷娘淡淡道:“跟我来吧,先把衣裳换了。” 品红院里伺候的丫鬟,服饰与往外的不同。是件轻薄粉透的薄衫,与家伎们日常穿着,有几分相似。只是裙摆没那么大,袖子也狭些,想是方便干活走动。 奚月奴穿上,荷娘又叫人来了给她梳头。 这么一拾掇,洗去她面上倦意,露出骨子里的艳光来。 荷娘愣了愣。这么个美人儿,男人怎么舍得叫她做家伎,去伺候别人? 看来这奚月奴,早晚还要被召回瑞王身边伺候的。 想着,她谨慎道:“姑娘,你从前在外面如何伺候的,如今还是如此伺候。你就当这里,是和外面一样的吧……” 话音未落。 只听得院中传来一阵女子尖利的哭嚎声:“疼,疼!” 奚月奴饶是不怕,也被这声音中饱含的痛苦,吓出了冷战。 她抬眼,却只见荷娘满脸的习以为常,甚至没稍转一转眼睛,看向那惨叫的方向。 惨叫声很快衰微下去,变成了“呜呜”的哽咽。 荷娘:“衣裳换好了,也容不得你歇。家伎们练功的汗衣裳,就交给你去洗吧。” 奚月奴一言不发,端起盛满脏衣裳的大木盆,走了出去。 浆洗衣裳是个累活儿,奚月奴却舒了口气。她不怕累,也不怕苦。 要是瑞王只叫她在品红院里当个奴婢,她咬咬牙,倒还能忍下来,慢慢再寻着出去的机会。无论如何,娘还在外面等她,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看着女孩边洗衣衫边擦汗的背影,假山后,吴恩典嘻嘻地笑了。 他做教习师傅多年,见过的美人坯子不计其数,一眼就看出来奚月奴好容貌。 这样一等一的苗子,在自己手里,几天就能调教得艳光四射,比外面花楼里的花魁更胜一筹。 这到嘴边的肥肉,嘻嘻……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吴师傅,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见是荷娘,吴恩典也没多怕。他搓着手,笑道:“长着那样一张脸,就叫她干些洗衣裳的粗活儿?我都替她不值。” 荷娘知道吴恩典是什么人,白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老赖货心里打得什么主意。你自己班子里的,随你怎么用,我是管不着。可这个,还是瑞王府的奴婢。你没听见登云的话?保不齐,王爷日后还用她呢!你敢沾手,不要命了?” “王爷还能叫她回去伺候?我看啊,未必。”吴恩典一双眼睛只往奚月奴腰身上盯,“咱们且等着瞧。要是王爷不要她了,我要!” 荷娘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 她是瑞王府的人没错,可这整个品红院,都是恪王送来的。她在这里原就说不上什么话。 也只能摇摇头去了。 心里也想着,瑞王若是真放不下奚月奴,这几日气儿消了自然会放她出去。毕竟人的身契还没送来,奚月奴就还不算是家伎。 若是瑞王真的恼了她,再不要她了…… 吴恩典愿意要她,自己也没什么办法。 因都拿不准瑞王的意思,这半日倒没什么人来找奚月奴麻烦。她一个人洗完了整个品红院的衣衫,回来了才得知自己被安排了单独的住处,只是有些偏僻。 偏僻也好。 奚月奴本就心绪不稳,不愿和人交往。关起门来,正好想自己的心事。 昨夜没睡,又被吊了半日,洗了半日的衣裳。 奚月奴就是铁打的,也有些受不住,眼皮子直打架。外面大日头明晃晃照着,她就依在土墙上,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奚月奴睡得香。 瑞王书房里,气压却极低。 登云回来复命,说奚月奴不肯认错,人已经被送到了品红院。 沈摧只看着桌案上的公文,半晌没说话。 登云以为王爷沉迷政务,刚想无声无息地退出去。 沈摧:“她说什么了?” “啊?”登云愣了愣,拼命回想,“月奴姑娘说,说……‘放出来了又如何,还不是要接着伺候?’” “呵……” 沈摧冷笑,“怎么,伺候本王,她还不愿意?” 这话登云不敢接,也不知道该如何替奚月奴辩解。可想起刚才吴恩典那一副嘴脸,登云又觉得奚月奴怕是危险。 登云小心翼翼试探:“爷,虽说月奴姑娘有不是,可品红院是什么地方,不是常居之所……”且奚月奴性子烈,登云怎么也忘不了她那双了无生气的眼睛。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登云还想再说。 冷不丁撞上沈摧冰冷眸色,一下子住了嘴。 沈摧:“她与你好处了?” “噗通”一声。 登云双膝跪地,“爷,小的不敢!” 他苦苦解释,“小的是、是……担心爷身边没有知冷知热的伺候,睡不着觉……” “呵……” 沈摧冷笑,“她就一辈子不出来,能碍着本王何?不过一个奴婢罢了。” 登云眨了眨眼睛。 听王爷的意思,是真的不打算放奚月奴出来了?要罚她困死在品红院? 登云有些替奚月奴可惜。 那么倔的一个人,在品红院那种地方,可怎么活…… 可抬起眼来,登云不经意瞥见…… 被王爷拿在手里,如公文那般仔仔细细一字一字看的,竟是…… 奚月奴的奴婢身契! 第24章 王爷对她不一样 马公公三角小眼透出精光。 既然这丫头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地狱无门非要闯进来。 好好好,就给她一个痛快! 毁了这双眼睛,也好对王妃有个交代! 马鞭裹挟着劲风,向着奚月奴一张小脸呼啸而去。 奚月奴心底冰寒一片,下意识地绝望闭眼。 她从昨夜被拉进刑房,就没想着要活着出去! 既然横竖是个死,她什么罪名都不会认! 眼睛紧紧地闭着,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来临。 耳边只听得一道声音响起:“马公公,王爷什么时候许你动刑了?” 是登云? 瑞王身边最得用的小厮。 这是……瑞王有什么新花样儿,要折腾她了? 奚月奴很快被放下来,登云见她身上没有血迹,显然还没有受刑受伤,长舒了一口气。 王爷没说叫动罚,这月奴姑娘要是真的受了伤,他不知道该怎么向瑞王交代。 见了登云,马公公赔笑,“不叫动刑?可这,王爷也没交代啊。” 登云横了他一眼,“公公是怪我没把王爷的意思传达清楚?” 马公公一滞,“可不敢……” “罢了,人没事就好。”登云一挥手,“月奴姑娘可认罪了?” 奚月奴被放下来,两条胳膊钻心刺骨的疼。她瞧了登云一眼,心中只是一片冷意。果然是瑞王的授意,叫她认下那莫须有的罪名! 马公公脸色难看:“这姑娘倔得很,不肯认。” 登云虽早有猜测,闻言还是叹了一口气。他看向奚月奴,满脸的欲言又止。 王爷说了,只要说一句知错了,就叫她回去伺候。 可惜…… 马公公:“登云小哥,你看这……” “人交给我吧。王爷对她,另有安排。” 在刑房里不过呆了半日,却似一辈子那样长。 日光辉映在奚月奴脸上,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原来,外面是这样一个好天气! 大太阳那样好,风那样暖,湛蓝天空中的飞鸟自由自在…… 可她,却再也出不去了。 奚月奴低下头。她对瑞王对她的安排一点兴趣都没有,反正左右不过无尽的折磨。 一言不发地跟着登云的脚步,奚月奴迷迷糊糊地走着。 “到了。” 她猛地抬头。 半晌,无声地苦笑。 品红院三个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好……原来,瑞王还嫌她做奴婢不够卑贱,是要她彻底跌落在烂泥里,永无出头之日。 登云回头,瞧见奚月奴面上的神情,吓了一大跳。 她从刑房出来,这一路都不曾说一句话,也没哭没闹。 平静得……让登云心里发怵。 眼看着品红院在即了,登云忍不住开口:“月奴姐姐,小的也知道,这品红院不是什么好去处。可这是王爷的话,这瑞王府里没人敢忤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奚月奴没说话,甚至勾唇笑了笑。 笑容更叫登云心惊肉跳。他是个机灵会看人的,从奚月奴眼睛里看到了死志。 这奚月奴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王爷怕是会…… 思路一卡壳,登云自己也愣了愣。王爷会怎么样,竟连他这个跟了王爷十几年的小厮都不知道。 王爷对奚月奴,到底是怎么个心思啊? 跟着这两人劳心,登云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叹了口气,“月奴姐姐,小的知道你性子倔,不肯认错低头。与其这样,还不如就倔到底。要是你真的什么都没做,是无辜的,王爷……他会放你出去的。” 奚月奴听得出小厮实在安慰自己,可她的的确确并没有被安慰到。 “放出来了又如何?还不是得回到清音阁,回到王妃身边伺候?” 没希望离府,就像抽走了奚月奴的脊骨,叫她对什么都没有了期盼,只是再也不想过这生不如死的日子。 登云搜肠刮肚地安慰:“话不能这么说。月奴姐姐,能出来总是好的。往后日子长着呢,或许、或许……你将来就有机会,能放出府,也未可知啊!” 这奚月奴要私奔,是背叛瑞王,登云对她本来没什么同情。 可看她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登云又从打心眼儿里害怕她想不开。 听到“能出府”三个字,奚月奴眼中泛起一道微光,又很快消散。 登云还要再劝。 “吱嘎” 品红院的门,已经开了。 瑞王身边第一等得脸的小厮来送人,品红院里管事的婆子荷娘和教习大师傅吴恩典一并出来迎接,“呦,登云小哥,这是何事劳动你亲来?快快快,请到花厅喝杯茶。咱们这家伎班子刚排了拷红这一折戏,预先演给登云小哥瞧瞧?” 荷娘原就是瑞王府里用老了的婆子,登云从前就认得。 吴恩典却是恪王连着家伎班子一起送过来的。 登云对吴恩典敷衍笑笑,拉荷娘到一旁说了奚月奴的来历。 荷娘听得疑惑皱眉,“登云小哥,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送这么个人来,是叫咱们用她,还是教她,还是别的?她的身契呢?” 听到“身契”二字,奚月奴不禁抬了抬眼。 可还不等登云张口说什么。 一只掌心滑腻腻的大手,竟就贴上了奚月奴后腰,用力一拧。 “啊!” 奚月奴猝不及防,惊叫出声。 登云回过头去,立刻就沉了脸,不喜道:“吴师傅这是干什么?” 吴恩典嬉皮笑脸,“没、没干什么啊。这不是王爷给咱们送来了新人吗,我总得试试,这腰肢儿软不软,身段儿下不下得去啊。” 他见登云脸色黑沉,眼见着要发火。 讪讪地收回手,“莫不是,王爷对这姑娘,有旁的安排?” 瑞王到底对奚月奴有什么安排,登云自己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就是王爷待她,的确和旁人不一样。 登云挺直腰板儿,“王爷的心思,非你我能揣测。这月奴姑娘,王爷叫送过来,你们品红院接着便是。她的身契一日没补过来,她就一日还是王府里的奴婢,不是家伎。你们怎么安排她,心里有点谱子,别触怒了王爷,你担当不起!” 吴恩典在品红院里说一不二,连荷娘都要避他锋芒。如今被登云一个十来岁的小厮当场叱喝,脸色阴沉下来。 一双癞蛤蟆似的鼓眼睛,瞪着登云,“听登云小哥你的意思,这姑娘,咱们品红院倒要把她打板儿给供起来?是吗?” 第23章 伪造认罪文书 听罢,登云一愣。 王爷竟对月奴姑娘这样狠! 看来,王爷确是恨毒了月奴姑娘私奔。可既然是恨毒了,为何还要给她留下选择的余地? 难道只要月奴姑娘说一句“知错了”,王爷真能让她回来伺候? 唉,王爷的心思,太难猜了。 沈摧:“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另一边。 刑房里,马公公掂着手里的荷包,一步步踱回审讯室。 这钱,是摇光硬塞进来的,他没说要,也没答应要给王妃办事。 原因无他,能活到现在,马公公凭的,就是一个小心谨慎。 他坐回原座上,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被吊起的奚月奴。 没有哪个上位者不忌讳心腹与外人勾结,这月奴姑娘,犯的又是私奔。按说,现在人被送到刑房,该是打死算完。 再怎么说,也爬不回王爷身边去了。 可…… 这月奴姑娘,生得委实美貌。 一身皮子,雪似得,白得耀眼。 她手腕被高高吊起,衣袖滑落,露出一双皎若明月的腕子,已被手指粗的麻绳,勒得有些发红。那颜色,恰似春雪初融,露出下面的花枝。 因光是脚尖点地站着,就需用尽全身的力气,奚月奴额上早见了汗。 鸦黑的发丝被汗水浸湿,黏在脸上。 说不出的狼狈,却带着一丝难以难说的柔媚。让人想要狠狠欺负。 马公公在宫里大半辈子,长得美得见多了。可美成奚月奴这样的,也实在是少。 他要是个真正的男人,他也…… 舍不得。 瑞王肯撒手? 马公公有些不信。 或许,王爷只是一时激愤。过了气头儿,终究会召奚月奴回去伺候。 “咚” 沉重的荷包被放回桌案上,马公公遗憾地摇头,啧么啧么嘴儿。 王妃这笔赏赐,他怕是无福享用了。 可人送到刑房里,该审他还得审。 马公公:“月奴姑娘,你到底干了什么,呵……轮不到咱家来问你。你就这么熬着,也不是个事儿。” 奚月奴吃力地抬起头来,因手臂吃痛而微微喘息。 马公公看得笑了。 这是这幅明明柔弱得不行,却死都不肯认输的模样儿,怕是勾得男人心里痒痒吧? 马公公:“这样,你什么都不用说,就认个错儿。咱家替你去王爷跟前美言几句,放你出刑房,你看如何?只是往后,在王爷身边伺候,可别忘了带携咱家一把。” 在马公公看来,这是奚月奴绝好的出路。 若是将来有造化,在瑞王身边说得上话,做个通房、侍妾什么的,自己也这算是结善缘,将来多一条路可走。 马公公说着,已经攥着手中的狼毫笔,刷刷几下就在纸上写成一篇认罪的文书。 格式用词都是现成的。 具体事件一字未提,只着重写奚月奴认错,求主子施恩。 写罢,马公公拎着那纸起来,吹了两口上面的字迹,拿到奚月奴跟前,“会写字吗?不会写自个儿名也没关系,咱家替你写,你只要按个手印画个押就成。” 他自以为贴心,乐呵呵的一张大脸凑上来。 奚月奴看着眼前墨迹未干的文字,猛地瞪大眼睛。 自己没说一个字认错,马公公连文书都写好了! 一纸认罪状能这么写,那她的身契,岂不是也能就这么……被人随意书写? 不,不要! 奚月奴猛地别过脸去,“拿走!” 马公公:“跟咱家就别倔了,咱家也都是为你好。” 他见奚月奴不肯服软,心中也有几分不耐。“咱家是个阉人,什么样性子的女主子没见过?月奴姑娘,你有手段尽往王爷身上使去,跟咱家较什么劲儿啊?” 马公公一心只想早点了结此事。 王爷和试婚丫鬟闹别扭,干他一个太监什么事儿?早些脱手,早些安生! 马公公:“来人,把月奴姑娘放下来,给她拿印泥来。” “不、不要……” 奚月奴挣扎,可婆子听马公公的话,一早就开了绳子。在奚月奴摔倒在地的前一刻,押住她双臂。 一个婆子掀开印章盒,拿住奚月奴的手,就要往上按。 可这死倔的丫头,被捆了半日居然还有力气挣扎,攥着手指怎么都不肯画押。 马公公终是有些不耐,“你还没完了!” 他语气沉落下来,“告诉你,再想跟你那野男人走,是门儿都没有了!本公公跟你说的,都是好话,快点儿认罪,能少受刑罚,不好吗?” “认罪?”奚月奴咬唇冷笑,“我有什么罪?你去问瑞王,我有什么罪?!” 她低头苦苦地熬了三年,百般忍耐,打落牙齿和血吞。 为的就是五日……不,四日之后,能堂堂正正走出瑞王府那一刻。 可瑞王却耍弄她,不仅烧了她的身契,绝了她的念想儿,还给她泼了一身私奔的脏水! 现在却让她认错? 门儿都没有! 剧烈的痛楚从手上传来,是那婆子下了死力气,一根一根地掰开奚月奴手指,偏要按着她的手让她画押。 奚月奴眼见着挣不过。 “呸!” 咬破舌尖的一口血水,被她直接吐在了那认罪文书上,污了一大片字迹。 是用不成了。 两个婆子愣住,“公公,这……” 马公公直接气笑了,“好丫头,你真当咱家不敢对你上刑?” “随你。”奚月奴冷道:“你就打死了我,让我认罪,不可能!” 她看着那张被血污了的认罪书,凄然笑道:“莫须有的罪,我死都不会认!这东西,分明就是你们伪造,与我无关!” 伪造文书是大罪! 马公公小小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彻底没了耐心。 与其让这丫头活着出去,甚至是到瑞王耳边浑说,不如…… 王妃给的钱,他赚了! 马公公的脸刷地冷下来,“既然月奴姑娘不肯认罪,总要过过刑罚。把她吊回去吧。” 奚月奴刚被捆好。 马公公已叫自己最得力的干儿拿来了马鞭。 这马鞭上生有密密麻麻的倒刺儿,抽在人身上,一鞭就能勾住肉,撕下一大片皮来。 就算往后好了,也会留疤。 漆黑的马鞭在昏暗的室内,闪着油光。不知被多少人的血浸染过。 马公公尖叫:“打!照着她那双召子,恨恨地给咱家抽!” 第22章 对她动刑 听着牢门发出的刺耳声响,奚月奴都不曾稍一抬眼。 要如何处置她,随意吧。 进来的两个粗壮婆子,一左一右将奚月奴胳膊架起来,拖去了刑讯室。 给瑞王管刑讯的是宫里出来的老太监马博林,圆而白胖的一张脸,逢人总是笑眯眯的,奚月奴却亲眼见到他打折过手脚不干净的小厮的腰椎,特意留着一口气儿,叫人拖出去喂狗。 一被押进来,奚月奴就被绑上了刑柱,一双纤细的手腕被高高吊起。 捆她的婆子分寸拿捏得极好,叫她双脚只有足尖能点着地,却又受不住多少力,身子如飘絮一般,只在半空中来回转着。 双肩被拉得生痛,奚月奴好容易稳住了身子,看向对面马公公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胖脸。 马公公面上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来。 心里却是好一阵没底。 瑞王把人送进来,只说了一句“好好审”。 可审什么,审到什么程度算完,却多一个字都没交代。 马公公人老成精。他在宫中时,就掌过慎刑司,手里不知道犯了多少条人命,还能全身而退,因为他知道—— 主子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真相。 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素来都只想听自己想听的话。 看着眼前这姑娘,马公公一阵犯难。 知道她是瑞王用过的女人,却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更不知道王爷想在这女人身上,得到什么答案。 可人送来了,他不能不审。 “月奴姑娘,你是王妃的奴婢,按说也不该咱家审你。可你说,这事儿闹的。咱家劝你,有什么该交代的,就一并吐了吧。咱家定会帮你在王爷跟前多美言几句。”马公公转了转手里的狼毫笔,笔尖儿悬在录口供的草纸上,“好姑娘,别倔,都招了吧。” “呵……” 奚月奴自自己双臂间艰难地抬起头来,“我不知道要招什么,不若公公告诉我知道。” 她竟连“奴婢”二字都不说了。 马公公被奚月奴怼得微微一滞。 他这刑房招待过的人多了,哪个不是痛哭流涕求着他垂怜?这丫鬟倒真有几分硬气在身上。 只怕…… 也是仗着王爷宠爱的势吧? “呵,好丫鬟……你若当真有能耐,就快使出来,把自个儿从这里面给弄出去拉倒。你说你一个女孩子,陷在刑房里,算怎么回事儿啊?”马公公声音阴柔之极。他倒真心希望奚月奴快些出去,省得给自己招惹麻烦。 在确定奚月奴完全失宠于瑞王之前,他根本不敢对她用刑。 正踌躇间,身边伺候的干儿赶上来,“干爹,王妃身边一等大丫鬟摇光姑娘来了,在外间等着见您哪。” “知道了。”马公公舒展了一下满是赘肉,滚圆的腰,“咱家这就去。” 外间。 “摇光姑娘不伺候在王妃身边,为何贵足临贱地,来咱们这腌臜地方儿来?”马公公一进屋笑道,“可是王妃有什么话?” 摇光下颌一抬,“是好话。你附耳过来。” 马公公颠着浑身的肥肉凑过去。 片刻后,一脸惊诧地抬起脸,“这……是真的?这月奴姑娘,竟、竟是跟外面的野男人有勾结?这可是天大的罪过啊!” 哪个男人能容忍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 更何况是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王爷? 马公公虽自己只能算是半个男人,可对主子的心思揣摩得却透彻。他被肥肉挤在一起的小眼睛一转,满脸堆笑,“可这……严刑拷打,是王爷的意思,还是王妃的意思?” 话是摇光过来传的,自然是王妃的意思。 可这刑房,却不归王妃管。 马公公赔笑:“不是小的不肯给王妃行这个方便。可这月奴姑娘不一样,她侍寝最多,王爷只说叫咱家问话,没说叫咱家动刑,若是打坏了,将来还叫她怎么回王爷身边去伺候?”王爷若是怪罪下来,王妃自然免责,可他就得首当其冲。 “马公公,你当真是痴了。奚月奴犯的是什么事儿?私奔!这等丑事出在她身上,王爷哪里还能叫她回去伺候,不嫌脏吗?” 摇光得意冷笑。 这局还是她帮着王妃设下的,没想到收到了比预想更好的效果。她们最初只是想要瑞王厌弃奚月奴,没想到王爷竟直接让她下了刑房。 奚灵的意思,趁这个机会,永除后患。 可这马公公居然不敢。真是胆小。 摇光想着,背过身子,自衣袖里掏出鼓鼓囊囊一个荷包,塞进马公公肥厚的掌心里。“您要是按着王妃的话做,毁了那贱婢的一双眼睛,王爷是怎么都不会再叫她回去伺候了,她没得进谗言的机会。您又能多置一套宅子,多买几个美貌的婢女……” 摇光眨眨眼,“您老何乐而不为呢?” 另一边,书房。 灯火一夜未熄。 登云守在门外,心惊胆战。是王爷睡了,忘了熄灯,还是…… 不会的,奚月奴再如何,不过一个丫鬟而已。 王爷就是再生气,也不至于气上整整一夜。再说,人都已经送去了刑房,这时辰,八成已经是用过刑了,王爷的气儿,也该消了吧? 正想着,屋内传出声响:“进来。” 登云连忙入内。 一进屋,吓了一跳,沈摧还如昨夜他押着奚月奴走时一般坐在桌案后,眼底一片淡淡的青。 王爷竟是一夜没睡?到底为何…… 沈摧:“刑房有消息吗?” “还没。” 见沈摧脸色转暗,登云忙道:“昨夜送去得晚了,行刑的都没在,想是因此审得慢了些。这个时辰,该是用上刑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王爷莫急……” 他说未说完。 只觉沈摧眸光如刀子一般扎在身上,“谁叫动的刑?” 登云愣了。把人送去刑房,不让动刑,那是去干什么? 睡大觉吗? 王爷这么问,莫非是……舍不得? 沈摧脸色愈发黑沉。 他不觉抬手,按住心口,只觉胸腔里莫名地悸动。很陌生的感觉。 昨夜,他是怒极,偏生那女人平时里跪得快,张口就是求饶,昨夜却偏生不肯!他这才拉了人去刑房。 可没想真的拷打她。 甚至也无所谓她说不说那奸夫名字。 毕竟,奚月奴一个奴婢,能找到什么好人?他堂堂瑞王,还不至于把自己跟一个贩夫走卒相提并论。 那些野男人,哪里能比得上他? 他就只是…… 想听她求饶,听她说不走了。 不走了! “啵” 桌案上,灯火一爆。 沈摧眸子猛地一亮,念头瞬间通达。 这几日莫名的焦躁随风而去。 只要她不走,只要她不走……他往后,就还能睡个好觉。 “去刑房看看,她招了多少。若知道错了,就叫她回来伺候。” 登云应“是”,心里卷起一阵惊涛骇浪。 王爷什么时候这般宽宏大度了?看来是真的舍不得…… 他小心翼翼问:“若月奴姑娘还没招出什么呢?” “呵……”沈摧冷哼一声,“若她还倔着不知错,本王倒有个好去处,很适合她!” 第21章 瑞王府的嫡子,她不生 粗陶碗爆出的颗粒,硬硬地咯着掌心。 奚月奴手一抖,碗里褐色的药汁荡起涟漪。 沈摧眸光如刀,盯在奚月奴脸上。是在逼她。 奚月奴只盯着那碗药。娘的病容,奚家老爷虚伪至极的嘴脸,大夫人金氏狠厉的眼神……好似都浮在这药碗边缘。随着她手一颤,又都旋转着消失在褐色旋涡的中间。 沈摧没再催促。 奚月奴心一横,端起药碗,怼在唇边。 一扬脖颈。 又苦又烫的汁水已碰到嘴唇。 下一刻。 “啪!” “哗啦!” 滚热的液体浇在手上、胸口,一阵刺痛。 奚月奴才反应过来,是沈摧一掌拍落了那只药碗。 一碗药都合在了她身上。粗陶碗滚落在地,摔成两半。 奚月奴愣住:“王、王爷……” 沈摧眯了眯眼,盛怒。 为了不给他生孩子,她竟绝子药都敢喝!真是疯了,疯了! 就为了要和那野男人私奔? 可她就没想过,自己喝了绝子药,今生再不能有子嗣,那野男人可还会要她?她简直就是拿命在赌! 可她宁可这样,都不肯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生下他的嫡子。 好啊,好……他瑞王府的嫡子,就这么不值钱? 不过一个卑贱的奴婢罢了。 他偌大一个瑞王府,难道还缺一个伺候的丫鬟不成? 既然给脸不要,那便—— 沈摧胡乱抓了件自己的外衫,劈头盖脸扔在奚月奴身上。 “来人!” 房门打开,沉沉的夜色压进来。 “爷,小的在。”登云恭顺答道。 沈摧已一眼都不再看奚月奴,“把她的身契拿来。” 奚月奴猛地抬头。 不一会儿,身契落在沈摧手里。沈摧冷冷捻起,对着灯影细看。 奚月奴瞪大眼睛。 那张纸那样薄,甚至有些劣质泛黄,被沈摧对着灯,字迹都能透到背面上来。 可就是这一张纸,约束了奚月奴的身份,只是一个奴婢。她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产业,不能自由出入主家瑞王府,一身一命都属于瑞王。 奚月奴目光随着沈摧移动,慢慢地看到了那个日期。 还有五天,还有五天这一纸身契就自动作废,奚月奴恢复自由身。 五天…… 奚月奴攥紧手指,指尖直刺掌心的疼痛迫着她清醒过来。不过是五天而已,这么多年的屈辱都受了,还有五天,只要瑞王不要她的命,她就怎么都能熬得过来! 哪怕是进刑房…… 只要留她一口气儿,五天后……她就自由了。 她不怕,不怕的…… 下一刻。 却见沈摧修长有力的两指轻捻着那张身契,对着烛火。 那不过是丁点儿火光,带着热力,径直往上冲着。好几次都要燎着身契的一角。 奚月奴呼吸都滞住,“王爷……” “不过是一张纸而已。本王一句话,户曹就会抄一份新的送过来。”沈摧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若有哪里写错了,本王便会让他们重新抄录。” 沈摧的意思,奚月奴听明白了。 若是重录她的身契,上面的日期自会有人体察沈摧的意思,随意修改。 不,不止是日期。 文书样式稍稍一改,就能把奚月奴变成一辈子的奴婢,把她后半辈子都锁死在瑞王府。 “不要!”奚月奴禁不住出声,声音近乎绝望。 她已经熬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不能…… 下一刻。 沈摧侧身,挡住奚月奴目光,手一松。 “呼……” 火焰舔舐薄纸的轻响,听在奚月奴耳中,被放得无限大。 奚月奴什么都顾不上了,拼命从地上撑起来,向着沈摧扑去。 可她跪的时间太久,膝盖剧痛之下一阵发麻,奚月奴站都站不稳,等她扑到沈摧身边。 灯烛边,只剩下一小捧灰。 什么都没有了…… 刚才沈摧说得明明白白,户曹重新抄录奚月奴的身契,一定会擅自改动什么。本来身契这个东西,无论如何都需本主签字画押。可她面对的是谁啊,堂堂大穆瑞王,今上最宠爱的皇子。瑞王想叫人仿她奚月奴的签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可…… 为什么…… 奚月奴浑身都没了力气,跌坐在地。泪水扑簌簌落下。 沈摧的话,她都听不清了。 男人的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叫人给她穿上能见人的衣裳,关进刑房。 还要好好地问她。 问她什么?随便什么吧……反正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就死在刑房,或者随便死在什么地方……和放出来,在瑞王府里继续做一个暖床的奴婢又有什么区别呢? 倒还是死了干净。 奚月奴被换上一身丫鬟的衣衫,待到刑房,关进走廊尽头的单独牢房。 这牢房窄小极了,在土墙极高处,开着一扇窄窄的窗。黎明的天光从那里透进来,落在地上的茅草上,也暗淡了许多,失了生机。 奚月奴抱膝坐在角落里,双目无神地盯着眼前空虚处。 什么时辰了,她不知道,也不再期待了。 是啊,她真傻…… 老老实实地守着身契上的日期,一日日地挨着,熬着,满心欢喜地盼着出去。 结果瑞王不过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打碎她所有的希望。 过去三年的隐忍,好像一个笑话。 “哈哈哈……” 奚月奴真的笑出声来。 事到如今,哪怕奚灵放过她,怕是瑞王也不肯放过她了。 不过幸好,她……没有牵累到何大叔,也没有牵累温云羡。何大叔要养家糊口,温云羡在瑞王府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折在她手上。 至于她,她自己…… 或许,只是瑞王……还没玩够吧? 可他如果不想放她走,为什么不直说?反倒弄这么一出,说她与人私奔…… 奚月奴稍一转念,就想明白了。 沈摧把她视作什么,玩物儿而已。沈摧对她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安排,根本没有告诉她的必要。他就是要戏耍她,羞辱她,把她当做被困在笼子里待宰的兔子一般折磨,她又有什么办法?难道她有资格说一句“不要”吗? 对贵人来说,她奚月奴的生死,不过是人家消遣的游戏。 奚月奴一夜未睡,浑身僵硬得几乎麻木,稍动一动,都觉得钻心的疼。 这时。 “吱嘎……” 牢门开了。 第20章 她想走,做梦! 她认得他的时候,他还不叫温云羡这个好听的名字。 他只是穆京西城的小乞儿小七。 险些在穆京的风雪夜里冻死饿死。 奚月奴救了他。 她还记得,小七第一次从她手里拿走饭团时,眼睛晶亮亮的,“我一定会……会报答你。” 她当时笑笑,不信。 他一个小乞丐,她一个奴婢都不如的小姑娘,她能用得上他什么报答? 可他非缠着她,说大丈夫说到做到,一定要为她做一件事才行。 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她凑到他耳边,对他说:“我……我想逃,你帮我离开奚家,好不好?” 如今…… 她不能害他!她决不能害他! 奚月奴猛地抬头,直直迎上沈摧目光,“不是他!” “那他为何敢背着本王,给你开了这东西?!”温云羡又不是不知道,他想让她生孩子…… “是奴婢求来的!”奚月奴一口咬定,“是奴婢……是奴婢跪在温大夫脚边,以死相逼,才求来的!奴婢还逼他,不要告诉王爷。温大夫医者仁心,想必是遵守了诺言……不曾同王爷说过。” 沈摧暗色的眸子在奚月奴脸上转了转。 他不是真的如何怀疑温云羡。 温云羡这人虽然平日里看着不靠谱,可他毕竟也是世家公子出身,若真觊觎他身边的丫鬟……他一定会和自己说,大大方方要人就是了。 就算他沈摧不愿给,也影响不了他和温云羡的关系。 一个丫鬟而已,不值什么。 温云羡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 可听奚月奴这么说,沈摧反倒更气。 与奚灵成亲三年,贵妃几乎月月都差人从宫里带话,催他早些繁衍子嗣。如今终于忍不住了,直接把手伸进了他的后宅内院,塞进来一个明如玉。 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若时日久了,明如玉也生不出。那往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侧妃、侍妾、通房……无穷无尽。 那么多女人,求着他,要生他的孩子。 他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被母妃掌控在手里的。 所以他开恩,想让奚月奴生。 可奚月奴却当真……不知好歹! 沈摧目光垂落在女孩脸上。 她衣衫不整,赤身裸体,胸口大片肌肤都暴露在外,被屋内微冷的空气激得泛起一颗颗小小的寒粟。 这般狼狈,却又这般…… 香艳。 府里人都说奚月奴长得像王妃,才得了沈摧宠爱。这丫鬟的眉眼之间,是与奚灵有那么几分想象,可神情,却全然不像,根本没法子叫人联想到一起。 奚灵是大家闺秀,举族之力培养出来的穆京贵女,通身的优雅大气。 不过因为身子羸弱,常年脸庞晃晃的,极瘦。 那双眼睛,也常含着朦朦胧胧的缠绵温柔之意。 奚月奴则全不一样。 她脸庞生得美,也柔媚娇艳,却如艳丽的蔷薇,鲜妍的颜色掩映下,尽是暗刺。稍对她好上几分,冷不丁便要被刺这一下。 神情也是……三年木胎泥偶一般的顺服下,这几日终于露出了掩不住的野性难驯。 她这具身躯里,似乎有一根怎么也折不弯的横生骨,还有一腔子气死人的倔劲! 她若是之前好好地求他,他未必就不会放她走,一个奴婢而已嘛。她不生,他再找旁人生便是。只要不是母妃的人,谁生不是谁? 可她不声不响地,这般骗他,耍弄于他。 想就这么走了……做梦! 沈摧:“当真不愿意生本王的孩子?”他转着尾指上的戒指,戒指上镶嵌的黑曜石,闪动着暗光。“本王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机会? 奚月奴心口已经凉透。 瑞王口中的机会,她哪里还敢信? 奚月奴:“奴婢不敢欺瞒王爷。若王爷口中的机会,是要诞下子嗣才作数,这机会,奴婢要不起。” 她上身的衣襟完全敞开,无遮无挡地露出大片肌肤,狼狈得不行。 脊骨却在褴褛的衣衫里,笔直地戳着,死不弯折。 沈摧脸色黑沉:“当真不愿意生?” “奴婢不愿意。” 生了瑞王的孩子,就要一辈子被困在男人身边。 和娘一样。 奚月奴怎么也忘不了娘在奚家受尽的屈辱。 为了给年幼高烧的她求药,娘在奚家老爷和大夫人的屋外,跪了整整一夜。 听着他们床榻间的恶心声响…… 第二日,药包被扔在地上,大夫人还叫娘膝行过去,拾起谢恩。 跟有奚老爷兴头儿上来,来找娘。娘本是不愿的,却被奚家人抓住奚月奴威胁…… 林林总总,一件事接着一件。有奚月奴自己记得的,有娘言辞闪烁地讲给她听的…… 不尽的屈辱血泪…… 不,不! 她不要过那样的日子!那样的日子,生不如死!孩子也难以平安喜乐地长大! 孩子……就是为娘的软肋。她奚月奴不要!绝不要! 奚月奴猛地抬头,天鹅一般的脖颈梗直了,“求王爷……成全!” “呵……” 沈摧伸手,下意识按了按心口。他被气笑了。 好啊,真好…… 口中说着求他…… 却是求他成全。成全什么?成全她跟旁的野男人生孩子,过好日子吗? 沈摧眼底翻涌着怒意,如海潮一般,不断上涨。 “不愿意生子,可以。本王成全你。” “当真?”奚月奴眸光闪动。 “本王让你一劳永逸!” 屋外。 远远侯着的登云正提心吊胆。 今日,王爷是生了绝大的气。瑞王这样,今日八成是要……见血! 可在屋外候了这么久,王爷怎么还没叫他进去,收尸? 反而还愿意跟那月奴姑娘说话,听她辩解。这到底是…… 正百思不得其解。 屋内传来瑞王厉声:“去品红院,求绝子汤来!” 不过片刻时候。 一只黑釉粗陶海碗被送进来,递到奚月奴手里。 热气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苦意,扑面而来,瞬间就打湿了脸颊。 氤氲的白色水汽后,是奚月奴骤然苍白的脸。 “这是绝好的东西,几百年的古方,药效比温云羡开得还要好。”沈摧幽幽道:“喝了它,一劳永逸。往后,保你这辈子,谁的孩子,都怀不上。” 第19章 穿上避火图再伺候 迟了一息,奚月奴才缓缓转动眼珠,对上沈摧双眸。 男人本就身形高大,此刻即便是在她面前弯下身,身影也如山岩一般,将她牢牢笼罩。 一双眼睛又黑又沉,如高远夜空中的星辰,璀璨,却冰冷,高高在上。 永远俯视着她。 奚月奴眨了眨眼,方反应过来男人刚才说了什么。 他……要她伺候。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应承他,侍奉他,讨他的欢心…… 要她……承恩卖笑。 可这样到的事,过去三年她做过多少次了?她自己都记不清。 毕竟……她就是瑞王床榻上最好用的玩意儿,她就是干这个用的!这是她的本分! 沈摧:“好生服侍本王,今日之事,本王可以权当没发生过。” 奚月奴眸子一闪。 今日之事,就这么揭过? 瑞王不再耍弄她,不再追究她那莫须有的私奔对象。 五日后,她依旧可以离府? 只要、只要她今夜能把爷伺候舒坦了。就像她过往三年一样…… 很简单的…… 她一定能做得到…… 没被男人攥住的那只手,颤抖着,自胸口滑下。 一阵风来,灯影摇曳中。 巍巍雪山,白得刺人眼目。就这么袒露在沈摧眼前。 当真是…… 不知廉耻! 沈摧松了手。 奚月奴身子失去依凭,晃了晃,好悬不曾跌倒。 下一刻。 裙摆旁那一片大红色,被男人扔在奚月奴胸口。 “穿上。” 冷冰冰的两个字,激得奚月奴猛地抬头。 娘绣的避火图,被扔在她胸口,正顺着身体曲线慢慢滑下。 男人叫她穿上,好穿着这东西,伺候他? 瞬间,周身的血液火焰一般涤荡着血管,又一齐冲上脸颊。不尽的屈辱,在心间翻涌。 他把她当成什么?当成什么了? 这三年来,男人只在床榻上用她,她已经被碾碎了自尊,甘愿只把自己当一个物件儿。 随男人用完就丢。 可现在,瑞王却要用娘亲手绣的小衣,这般折辱于她…… 硬生生掰断她的脊梁还不够,还要她笑着奉承“打得好”! 奚月奴做不到! 况且…… 奚灵设的这个局,没有瑞王的默许,她怎么做得到?这里是瑞王府啊! 再说,若没有瑞王安排下的那个车夫,自己的小衣又怎么落到男人手里?叫他这般羞辱? 连环套一个接着一个地落下来。 竟就为了,羞辱她一个丫鬟? 奚月奴只觉得好笑。 不,瑞王定不是故意的。 她还不值得他故意。 他应该只是…… 过去三年中,看惯了她饱受折磨,看惯了她跪地求饶。不愿她就这么出府,脱离掌控,像个真正的人一般活着。 瑞王的心思,比海还深,奚月奴一个小小的丫鬟,根本参不透。 可她唯一清楚的,就是…… 这避火图,她不会穿。 奚月奴一动不动,任那片大红色滑过胸前,落在地上。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沈摧冷冷道:“宁可赤身裸体,也不愿稍做遮掩?奚月奴,你真是……”他咬了咬牙,“寡廉鲜耻。” 男人的话,刀子一样刺过来。 奚月奴在绝境之中,居然咬着牙,笑了。 是啊,她寡廉鲜耻,毫无底线。 为了能顺利出府,她什么都忍了,什么都愿意做。 瑞王、王妃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不就是喜欢把人推搡到尘埃里,反复折磨,折断人的脊骨,磨烂人的脸皮,好叫人做一个合格的奴才。 被骂上一句“寡廉鲜耻”,还要笑着奉承:“爷说得是!奴婢就是没脸!” 事到如今,求饶无用,解释无用,既然被人算计,落入陷阱,怕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奚月奴脸上笑出了泪花。 倒要看看瑞王要如何处置她。她…… 不伺候了! 沈摧看着女孩脸上凄艳如啼血牡丹的笑容,眼神愈冷。背在身后的手指无声地攥起。 也知道奚月奴这是被他逼到了绝境。 可每临绝境,她不都会如此,装腔作势,欲擒故纵吗? 眼前浮现出三年前,奚月奴衣衫破碎,神情羞愤欲死。他以为她晕过去了,结果…… 就在自己从她身上起身的下一刻。 奚月奴如瞧准了逃命机会的兔子一般窜起,快得沈摧都不及抓住,竟就敢衣衫不整地往外冲! 幸亏出门前一刻,被他从身后敲晕。 不然……迎娶王妃的正日子,奚月奴这样跑出去叫人看见……怕是要给奚灵天大的没脸! 看着软倒在怀里的奚月奴,沈摧也疑惑过。 莫非……她是真的不愿意? 可第二日。 奚月奴就自己来找他磕头,双手奉上自己的奴婢身契。 上面清清楚楚写了,三年内,若有子,她要做他瑞王的通房侍妾。 原来……不是不愿意。 昨日一番做作,只是为了今日多加筹码。 想起昨日奚月奴挣扎求饶,满脸是泪的样子,沈摧觉得有过一瞬间疑惑的自己,当真可笑。 想必是奚月奴努力了三年,自己不叫她怀,她自思在王府没了前途,又不甘心一辈子做试婚丫鬟,才想着私奔,另寻出路。 如今,被抓个正着。 又是一样的一番做作! 她以为她是谁,她怎么敢?! “你当你这点伎俩,真的骗得了本王?” 奚月奴猛地抬头,任泪水甩落,“奴婢什么时候骗过王爷?” 若说骗子,他堂堂瑞王,和那高高在上的瑞王妃,才是一丘之貉!全是骗子! 这三年,她在床榻上紧闭着一张嘴,下了榻,她更没跟男人说过几句话。 她几时骗过?! 沈摧眉心朱砂痣殷红似血,耐心彻底耗尽。 他一扬手。 一张纸在奚月奴脸前落下。 “还说没骗?奚月奴,你不是要替王妃生子,不是要做通房吗?这是什么?你自己说,这是什么?” 这是…… 奚月奴眼睛猛地瞪大! 温云羡给她开的避子养身方! 定是……自己取赏赐的时候跪地谢恩,落在了瑞王身边。偏生她回艾草院后,就被逼着赶忙换了衣裳,才不曾察觉落了东西。 看清奚月奴面上神情,沈摧眸子骤然一暗。 药方落下,露出奚月奴脸来。 沈摧逼上前去,眸光刀子一般落在奚月奴身上,“还是说,你那要私奔的奸夫,就是温云羡?” 第18章 原来她是要私奔 “不、不是……”心口涌上一阵慌乱,奚月奴只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娘没事,身子好好的,自然是好。 可…… 这么一来,她为何要深夜离府,不就说不清了? 侍卫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许疑惑,“月奴姑娘,你娘病了的事,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是不是听错了?” 侍卫这话,一下地点醒了奚月奴。 是啊。若奚家来传信的,不是她一直信赖的小杨,她又怎会轻易相信? 奚月奴仰起头,立刻把小杨来找过她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 沈摧面无表情。 奚月奴本以为他不会信,不想沈摧只是点点头,向那侍卫:“既如此,你再去一趟奚府,把人带回来,一起审。” 侍卫去了,奚月奴一颗心还在腔子里乱撞。 手心都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杨哥又是哪里来的消息,是听错了? 还是…… 奚月奴双手死死地攥着衣摆,她根本就不敢再往下想。偌大一个奚府,也只有自幼一同长大的小杨和他娘对奚月奴还算不错。不会的,不会是他骗自己,一定不会的…… 侍卫很快回来。 不用沈摧开口,他就看向奚月奴,满脸的欲言又止。 奚月奴一颗心高高提起:“小杨哥……人呢?” 她要亲口问问他,到底为什么…… 侍卫得了沈摧许可,才开口道:“月奴姑娘,你说的杨家嬷嬷和她儿子,昨日就得了府里夫人恩典,领了一笔款子,回家乡养老去了。他们母子二人,今儿一早就出发,怕是现在早已经离京,人不在奚府,自然也不会来咱们王府……” 虽然心中已隐约有了预感,听到侍卫声音落下那一刻,奚月奴还是不觉滞住了呼吸。 奚灵恨她,奚夫人也从不盼着奚月奴好。 这些她都知道,还以为自己早就对奚府全家上下的恶意不在乎了…… 可为何现在,心口还是那么疼呢? 原来信错了人,会这般难过…… “还有什么花样没使出来?”沈摧的声音如刚才一般淡漠,却带着无法忽视的怒意,“本王来替你想想,还有那开门放你走的门房,对吗?” 奚月奴缓缓抬头。 是了,还有何大叔…… 她和小杨的对话,何大叔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会为她作证。 可是…… 奚月奴不傻,知道如今已是落入了奚灵的圈套。既然如此,就算何大叔肯为她作证,怕是一个门房的话,也说不动瑞王。倒平白带累了何大叔。 何大叔为了帮她,已经冒了绝大的风险。 她不能再连累他…… 沈摧:“去把门房带进来。” “不要!” 奚月奴变了脸色,原本挺直的脊背软塌了下去,“王爷,是奴婢要出府,强逼着门房开门。不干他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您放了他吧。” “哦?” 沈摧今夜似乎格外有兴致管闲事,他转着尾戒,也不看奚月奴,“还有心思为他人求情?” 奚月奴在床榻上伺候了沈摧三年,下了榻却没多少交流,还不完全了解他的性子。只隐约觉得今日的瑞王,有些奇怪。 她撑起身子,刚要说些什么。 一片红色,劈头盖脸地朝她脸上甩来。 折腾了一整日,奚月奴浑身无力,没能躲开。 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携着劲风抽在她脸颊,生疼。 那片红色滑下来,奚月奴才看清,“这东西,怎会、怎会……在这里?” 是娘给她绣的那件大红色小衣。 此刻正蜷在她裙角。 上面一男一女都扭曲了面容。 奚月奴愣愣抬头,看向身前的瑞王。 这小衣……只因是娘费了大力气才绣成的,她舍不得扔,才收拾进了行李中。今日早些时候,分明和别的稍值点钱的衣裳一起打包,叫车夫拿走做抵押了。如何现在竟出现在沈摧手里? 难道…… 那车夫,原本就是沈摧的人? 她被人给卖了? 不等奚月奴目光从那片刺眼的大红上转开。 沈摧:“连五日都忍不了,便要跟人私奔。奚月奴,是本王平日里纵得你太过。” “私奔?”奚月奴怎么也想不到,连忙解释,“奴婢没有!” “呵……” 男人一声轻笑,打断她的话。 沈摧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用过三年的小丫鬟。她身上穿着不知哪个抽男人的衣裳,经过方才的一番挣扎,衣襟口都被扯斜了。灯影摇曳着,在那处投下浅蓝色的暗影。奚月奴像是全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多可怜似的,都不知道用手遮掩遮掩。 当真是…… 无耻至极! 沈摧:“你觉得,本王还能相信你的话?” 她穿着别的男人的衣裳,包裹里藏着这样香艳的小衣,身上还带着她那视若珍宝的钱匣子,她的全部家当。 不是私奔,还能是什么? 这是打算,一出了瑞王府的门儿就远走高飞,和野男人过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去。 沈摧笑容愈发地冷。从前,他不过以为奚月奴费尽心机,是想要留在王府,继续做这个试婚丫鬟。 没想到,真没想到…… 这丫鬟胆大包天,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别的男人?竟连最后五日都等不了! 沈摧一步步走近奚月奴,居高临下:“那男人是谁?” “什么?没有、没有什么男人!” 沈摧:“别告诉本王,是那个车夫!” 车夫现在人早被扣下,只要奚月奴点头。 沈摧就要叫那男人人头落地! 敢觊觎他的试婚丫鬟,当真不知死活! 可那车夫他也不是没看过,照他沈摧处处都差得远了。奚月奴怎么会?是瞎了吗? 沈摧:“是不是他?” 奚月奴拼命摇头:“不是!不是他!奴婢没有要私奔,没有!” “真的没有?” 沈摧蹲下身来,修长有力的手指掰着奚月奴下颌,逼她转过脸来,直视自己。 奚月奴一眨眼,泪水就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下,眼睫湿漉漉的,“奴婢真的没有……” “好。证明给本王看。” 下一刻。 “刷……” 一声轻响。 寒光挥过奚月奴胸前,她只觉一凉。 低下头,便见自己胸口衣襟如枯萎的秋叶,一片片飘落,裸露出胸口白腻腻的肌肤。 “啊……”奚月奴一声惊叫,下意识伸手去掩。 却正对上沈摧幽暗的眸子,和眉心一点朱砂。 沈摧攥住奚月奴手腕,收着力气一点点捏紧,“既然你不想要别的男人,就来伺候本王。就现在!” 第17章 本王放你走 就像一只冰冷的手,顺着脊柱攀缘而上。 奚月奴只觉浑身汗毛直立,被男人身影笼罩住,本能地惊恐。 只想远离,快跑! 奚月奴手臂往后一挥,同时身子向前扑去,竟是头也不回地就想跑! 可沈摧哪里能放得过她?男人长臂一展,在奚月奴惊呼中,直接抓住了她的发髻。 奚月奴为了打扮成男子不显眼,头发都盘起来被塞进车夫的帽子中。 这一下,被沈摧抓得帽子掉落在地,一头乌发尽数散开,披散在身后。 叫男人牢牢攥在手里,往回一拉。 “啊……” 奚月奴一声痛呼还未曾发出。 整个人就被扯着,向后跌去。 女孩身躯入怀,沈摧眸色暗了暗。这女人骗他…… 下一刻,奚月奴被重重推开,跌倒在地上,长发披散下来,遮住她破碎神情。 一旁的老何已经吓傻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他日日看着的这个……鸟不拉屎的偏门,怎么会偏就在今天,呼啦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下人们手里闪闪的灯火,几乎要把他的老眼给晃瞎。 更别提,还有王爷…… 完了,这下全完了…… 老何颓然地跪倒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他看向一旁的奚月奴,见她还想要爬起来挣扎着跑,忍不住:“月奴姑娘,算了,你已经……出不去了。” 片刻后。 人被带进瑞王书房里审。 老何被人押着,候在外面。奚月奴被带进书房,跪在地上。 不等沈摧开始审,摇光便来了。 她面上早不见了刚才的幸灾乐祸,而是一脸的担忧:“王爷,王妃听见骚动声响,差奴婢来问问,这又是……怎么了?” 说到“又”字,摇光眼神飞快地在奚月奴身上闪了一下。 摇光:“王妃今日身子不适,自下午就一直歇在床榻上,好容易安稳睡下。如今,月奴姑娘出了这等子事,可要叫醒王妃来管她?” “不必了。”沈摧声音冰冷,“你回去告诉王妃,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无需她操心。让她早些安置。” “是。王爷心疼王妃,奴婢知道。” 临走时,摇光看着跪在地上的奚月奴,唇角划过一丝冷笑。 她来得这一趟,当然不是真的为了回去叫醒奚灵。 而是完美地把奚灵这个王妃给摘了出去。 省得……奚月奴死后,有人会议论奚灵这个王妃,治家不严。 这回奚月奴犯事,正撞在瑞王手里,她怕是……彻底完了! 摇光走后,卧房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沈摧高高在上,摆弄着尾指上的戒指,目光凉凉地落到地上跪着的奚月奴身上。 在他跟前,她总是跪着,从来都是一副乖顺模样。 没想到,竟敢不声不响地,做出这等事儿来。 沈摧把自己给气笑了。 没想到今日的奚月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膝行上前,直起腰身,“王爷,求您……奴婢的娘不成了,求您让奴婢回家看一眼,就一眼……”奚月奴竟大着胆子,双手扯住沈摧群青色衣摆,拼命哀求,“只要您让奴婢回家看看娘,回来怎么罚奴婢,奴婢都甘愿!” “松开。” “王爷,求您……” “本王说,松开。” 奚月奴愣住。 沈摧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了奚月奴手指,“别弄脏了本王的衣裳。” 奚月奴双手垂下。 她马上反应过来,咬着嘴唇往后退了半步,磕头下去:“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不敢碰主子衣衫。求王爷,放奴婢回家……” “呵……” 沈摧的声音冷得刺骨,“你说,你娘病了,所以,你才要离府归家?” “是。” 灯影里,辨不清楚沈摧神色。 半晌,沈摧:“既是如此大事,为何不来禀过本王呢?” 奚月奴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是那个小厮根本没有为自己通报。 她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 沈摧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向奚月奴走了一步。 摇曳的灯烛光把男人的身影投在墙上,一步步向前逼近。 奚月奴后背不觉渗出些许冷汗,沁湿车夫的粗布衣衫,直往身上黏。叫奚月奴一阵阵地发冷,难受得不行。 她双手攥紧衣摆,想要开口辩解。 沈摧:“罢了。” 奚月奴猛地抬头。 沈摧:“差人去奚家,问问奚月奴的娘。”他声音低沉,“若你娘真的病了,本王放你回去。” 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的一般,直砸在奚月奴心口。她难以置信,眼角都渗出点点泪花。 沈摧竟有这样的好心肠? 奚月奴立刻磕头,“谢王爷,奴婢多谢王爷,奴婢为王爷立长生牌坊……” 她能回家了! 奚家本来住得就不远,瑞王府光明正大地派人出去,骑着马,很快便能跑得一个来回。 奚月奴听着书房外又轻又快的脚步声近前,敲开书房的门,她煎熬了半日的一颗心,终于稍稍落下。 娘,撑住,女儿马上就回去看您…… 可下一刻。 听完侍卫的回话,沈摧面上浮起一个淡笑。他看向已经准备起身回家的奚月奴,“说。把奚家告诉你的话,大声说出来听听。” “是!” 侍卫转向奚月奴,一字一句,“奚家老爷、夫人、小少爷都说,月奴姑娘的娘,根本就没有病。” 奚月奴眼睛瞪大,她不及起身,赶忙在地上往前爬了两步,“不是的,王爷,您听说我。我娘……她在奚府日子过得艰难,老爷夫人阻着不叫看大夫,也是有的!”她急得不行,身子都在微微发颤,“求这位侍卫小哥,再去看看,亲眼看看我娘,看看她怎么样了……” 沈摧冷哼一声,“接着说。” 侍卫这才看向奚月奴,脸上表情十分古怪,“王爷交代的事,小的哪敢敷衍着不尽心?月奴姑娘的娘,小的自然是亲眼去看过了的。” 奚月奴愣愣地看向他。 这侍卫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 侍卫:“月奴姑娘,你娘好好的在那里。奚大人还当着小人的面,唤来了府医,给你娘诊了脉。她身子康健,什么病都没有啊。” 奚月奴只觉力气如沙漏一般,从四肢百骸里流走。她手心脚心都凉得吓人。 不对…… 今日之事,是有什么不对…… 奚月奴抬头,正对上沈摧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你娘好好儿的没有病。难道,你不高兴吗?” 第16章 她恨她是个奴婢 登云斜眼看着那小厮,“怎么样,还去吗?” 小厮早后悔了,“多谢登云哥提点。可月奴姑娘那边……” “你傻啊你,怪不得王爷只叫你当一个守门儿的小厮。”登云捶了那小厮肩膀窝儿一拳,“她不过是个奴婢,可你也只是个下人啊!你就告诉她,王爷不见她,叫她改日再来。这也是为了她好,今日无论她求什么,王爷必是不允的,何必让她去触这个霉头呢?” 小厮豁然开朗:“小的这就去。” 听到沈摧不肯见她,奚月奴抬头。 恰看到沈摧卧房里的灯影摇了摇,熄了。 奚月奴想如刚才一般哭喊哀求,可她心里也知道…… 没用的。 沈摧本来就不喜欢她。 下了床榻,一眼都没多看过她。 今日不过是兴头儿上来,赏赐了她一套衣裳。她竟就在心里做起来美梦,认为沈摧会帮她。 怎么可能呢…… 主子一年中,随手赏赐多少下人的东西,怕是连自己都记不住。这身衣裳,什么都说明不了…… 沈摧不会帮她。 奚月奴一句话都未多说,失落地转身离去。 她早就该知道,瑞王是指望不上的。 看着女孩踉踉跄跄地走远,小厮有些于心不忍,“月奴姐姐,不然……你明日再来?我定替你通报……” 奚月奴疲惫地摇了摇头。 小杨说娘还剩下最后一口气,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了吗? 她等不起了。 她得想法子……自己成全自己。 偏门处。 等了许久的小杨见奚月奴失魂落魄地出来,连忙迎上去:“大小姐允了吗?咱们什么时候能走?” 奚月奴摇了摇头,泪水如断线珠子一般流下来。 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我根本……没见到王妃。” “唉!”小杨跺脚,“这可如何是好?你娘的病来得急,人也遭罪,煎熬得不行。莫不是,你就真的……见不到这最后一面了?” 奚月奴浑身激颤,“不、不行……”她急急地对着小杨,“小杨哥,我娘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这……”小杨一滞,挠头,“我、我也不通药理,实在是、实在是不懂……你自己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可你……到底还走不走得成了?” 奚月奴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只是流泪。 她恨她是个奴婢。 恨奚家,就算不认她是奚老爷的女儿,也就罢了!为何要算计、逼迫她,谋去了她清白出身,给人做了奴婢! 恨奚灵,恨沈摧…… 可再恨又能如何?她一个奴婢,连出府回家的资格都没有。就像一条脖子被拴得牢牢的巴儿狗…… 奚月奴只觉心口火烧火燎,几乎要喘不上来气。 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做逃奴?那她这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苦,岂不是白遭了? 下一刻。 “唉!”老何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一拍大腿,“月奴姑娘,你这是回家尽孝啊,王妃怎么会不许?” 奚月奴摇头。她和奚灵的恩怨,不足为外人道。 老何跺脚,下了很大决心,“月奴姑娘,你曾经帮过小老儿,小老儿能耐不大,只能放你出去一宿。明早之前,无论你娘如何,你、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奚月奴猛地抬头,“何大叔,你……” 老何是个看偏门的门房,也是这王府里最卑微的下人。他能有什么权利,放奚月奴走? 不过是押着身家性命,赌一把罢了。 奚月奴太知道他们这些为奴为婢者为人的不易,她狠不下这个心:“何大叔,我不能害了你,你家还有老人孩子……” “就权当是小老儿是报恩了!”老何一张脸涨得通红,“你悄悄儿地走,快些回来,不会有人知道的。” “可是……” “快去!”老何扭头窥着四周,语速飞快,“你把这身显眼的衣裳换下来,还有,有什么要带给你娘的,一并带着。小老儿给你看门儿,等着你回来!” 片刻后。 奚月奴已强自冷静下来,她换上了刚从车夫手里收过来的衣裳,丝毫不显眼,灰扑扑的几能直接融入夜色。 手里抱着自己的钱匣子。 若是娘的病,还有一丝希望,奚月奴都不肯放弃。 可要是娘真的没了……她也不愿娘再留在奚家祖坟里,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等她五日后离府,再给娘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想着,已行到了偏门。 不曾想,小杨不见了。 奚月奴愣了愣,老何迎上来,“那个杨小哥说家中有事,先回府了。还说奚家离得不远,你自己认得路,知道怎么回去。”老何抬头看了看天色,担忧道:“可小老儿想着,月奴姑娘,你一个年轻女孩子,这么晚了……” “我不要紧。”奚月奴早做好了决定,“小杨哥说得对,我认得回奚府的路,我这就走。天亮之前,一定赶回来。” 老何本想再劝两句,可看着奚月奴哭得红红的眼睛,到底不忍心,“罢了,我这就给你开门。” “吱——嘎——” 铸铁门栓被打开。 棕色窄门被一点点推开。 极小极轻微的声响,在夜色中被放得极大。 逐渐变大的门缝中,透出外面的夜色来。 和王府内一样的黑,一样的伸手不见五指。 奚月奴是偷跑,不敢点灯笼。她紧了紧手中的钱匣,回身向老何蹲身行礼,“何大叔,今日之恩,月奴感铭五内,日后定会报答……” 出了这样的事,老何也为奚月奴难过。他摆摆手,“罢了罢了,快去吧。咱们不过都是奴才,什么报不报恩的,你只记得千万早些回来啊!” 奚月奴点头,手指攥紧陌生的衣角。 是啊,她也不过是个瑞王府的奴婢。她就想报恩,又有多大本事呢…… 窄窄的门缝就在眼前了。 奚月奴伸手过去,推开。 眼前一条小路,完完整整出现在眼前。这还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出府,第一次能看到外面…… 奚月奴深吸一口气,一步迈出。 “快去吧。你去了,小老儿好关门……” 老何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奚月奴只觉身后一道浓重黑影笼罩过来,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其中。她就像被半空中的鹰隼盯死了的小兔子,一动都不敢动。 心口都好似被怦怦乱跳的心脏撞得极痛。 微温的气息拂在后脖颈上。 奚月奴只听见: “一个王府里的试婚丫鬟,没有主子的许可,你这是要去哪儿?” 第15章 娘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奚月奴抬眼看了老何和小杨一眼,还有一旁愣愣地张大了嘴的车夫。 他们的脸,在她眼中一片模糊。她看不清了。 是泪水涌上来,模糊了视野。 还有五天,明明还有五天就能过好日子了。 娘怎么就,没熬住…… 奚月奴只觉心口好似燃起了一簇火,每过去一分一秒,那火就烧得更旺,燎得四肢百骸都剧痛无比。 那是她的亲娘,在这世间相依为命,唯一的亲人。 奚月奴摇头,下意识地不肯相信,“小杨哥,我弟弟他……在娘身边吗?” 除了奚月奴,娘还诞下了一个幼子,奚宁远。一落地就被大夫人抱走,养在膝下,充作嫡子。奚月奴进瑞王府时,奚宁远已经十三岁了,他被大夫人管着,这些年来看娘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可毕竟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娘日日都念叨着。 如今,娘病危,弟弟他…… 小杨微微一愣,转着眼珠张口道:“少爷自然是、自然是已经去了……可你娘还是疼你,强睁着眼睛,只等着看你一眼呢。” 一句话宛如利刃刨开奚月奴心腹,她只觉她浑身已经血肉模糊。 “好、好……我知道了。”奚月奴忍下满口的血腥气,直起身子,“我这就去、这就去求王妃,求她……放我回家。” 老何打发无关的车夫快走,单留下小杨在门房处,等着奚月奴回来,一同回家。 奚月奴踉踉跄跄地直奔清音阁。 此时已近黄昏,本是用晚膳的时候,可清音阁里竟一片静悄悄的,半点声息不闻。 奚月奴门口往里闯。 还没进月亮门,就被摇光拦住。 一看奚月奴煞白的脸色,摇光心中快意,“呦,王爷赏的这身衣裳真好看,是穿着来招摇的?” 她语气中的冷嘲热讽奚月奴已无心在意,“王妃呢?我要见王妃。” 说着,她往前便冲。 被摇光重重推搡在心口,踉跄了半步方才站住脚。 摇光:“奚月奴,你是个什么东西?王妃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奚月奴无心跟她痴缠:“我真的有急事求见王妃,”她咬唇,原本莹润如花瓣的嘴唇上渗出血丝,“摇光,求你……” “呵……” 摇光双手掐腰,下颌高高地抬着,“奚月奴,原本咱们都是奴婢,是一样的人!谁比谁高贵呢?”她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奚月奴,“你这声‘求’,我担当不起!” 都是奴婢,凭什么奚月奴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奚家二小姐,真以为自己能在瑞王府挣上一个通房呢? 一辈子的奴婢罢了,合该被大小姐踩在脚底下,碾碎成泥! 摇光:“告诉你,王妃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别说是你,就是王爷来了,也不能吵醒王妃,要不然……” 她话还未说完。 奚月奴什么都顾不上了,干脆放开声音大喊:“王妃,奚月奴求见!求你……” 可惜摇光早有防备。 奚月奴刚张开嘴,就被两个婆子按住,一个从身后抱着腰,一个伸手捂嘴。 摇光恶狠狠:“不许叫!惊扰了王妃,你一条贱命赔不起!” 下一刻。 “啊!” 捂嘴的婆子痛呼一声。 原是奚月奴拼命地咬了她的手一口,伤口极深,几乎见了血,可见奚月奴使了多大力气。 婆子回头看了摇光一眼,得了她示意。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劈在奚月奴太阳穴。 她顿时眼前一花,身上没了力气。 又被那婆子用什么东西,深深地塞入口中,直怼到喉咙,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摇光冷冷地:“拖出去。不准她再吵到王妃!” 两个婆子也只是把奚月奴拖出了清音阁,扔在地上,又踢了她一脚,便转身去了。 奚月奴刚才被打了那么一下,只觉头胀着发痛,好一会儿才从地上撑起身子,吐出口里的东西。 这个结果,她多少料到。奚月奴苦笑,眼中坠下泪来,是啊,奚灵怎么会帮她呢?根本不可能。 可她现在是奚灵的丫鬟,奚灵不开口,她出不去瑞王府。 除非…… 奚月奴撑起头,看着不远处,瑞王的卧房。 若是瑞王肯放她,她也能走。可瑞王,肯吗? 刚才那一番折腾,奚月奴身上的裙子全皱了。原本就是极轻软的薄纱,奚月奴被推搡在地上,袖口、裙摆都蹭破了好几处,仿佛花瓣零落成泥。 这裙子是瑞王赏的,他应该是……对自己侍寝还算满意,才赏自己东西的吧? 或许,他肯再发发慈悲,放她走…… 娘还在等着她…… 这是奚月奴最后的机会了,她咬紧牙关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奔着瑞王卧房方向去。 夜色已深。 卧房里,一点灯火,散出暖莹莹的光。 可瑞王日常起居处的护卫,向来比王妃的更严。 不过走到门口处,便见一个小厮迎了上来。来人认出了她,“月奴姑娘,你这是……” 奚月奴强忍着眼泪,“这位小哥,可否能帮我通传一声,我、我有急事,想求见王爷……” 小厮目光在奚月奴身上一扫,立时便笑着说:“月奴姑娘莫急,我这便去替你通传。你且等等。” “好、好……” 奚月奴一口气松缓下来,才觉出自己腿软得站不住,只能撑着膝盖,借力慢慢蹲下。 她盘算着等会见了沈摧要说的话,以此来压下对娘的担忧和不安。 娘,等等月奴,一定要等等女儿…… 那小厮正快步奔着瑞王卧房去通禀,冷不防迎面撞到个人,“做什么去?” 小厮一回头,“登云哥,你这是……刚从王爷跟前下来?”他打量着登云的脸色,心里一个咯噔,“被王爷训斥了?” 登云正气闷,“可不?王爷今日气性大,险些就要把我拖出去打板子。我劝你啊,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还是莫要这个当口上杆子去挨骂!” 小厮迟疑了,“可知道王爷是因为什么心绪不好?小的也不敢去,只是月奴姑娘还在外面等着……“ “别提了!怕是……就因为她!” 登云一脸苦相。 他好容易才截住了那个拿着奚月奴行李走了的马夫,把东西和人一起带了回来。可包裹他不敢自己搜检,便直接送给了王爷。 没想到,沈摧发了生了那么大的气。 登云伸手抚了抚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你啊,要是不怕死,尽管进去帮她通禀。我心里可是最清楚,这当口,王爷想见谁,也绝不会想见她!” 第14章 搜她贴身的物件儿 冰冷的怒意如月下的潮汐,瞬间卷上沈摧心脏。 他面上没什么,修长的手指缓缓拢起。 “沙……” 那张药方被揉做一团。 沈摧薄唇微勾,面上缓缓现出一个笑意。 好。当真是好极。 奚月奴骗他! 一个为了生子被塞进王府的试婚丫鬟,在他身边不声不响地伺候了三年,居然也敢骗他! 骗得他好啊! 她知不知道,孩子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都已经开恩让她生了,她却要避子!她怎么敢,怎么敢的?! 沈摧眸中泛起冷光。 搭在圈椅扶手上的手攥紧,手背上暴出青筋。 突地,他眸光一厉,“谁?!” 片刻后,窗外才传来登云的声音:“主子爷,是小的……” “何事?” “是、是……”登云吞了口口水,才道:“是月奴姑娘……” “她又怎么了?” “回主子爷的话。月奴姑娘想是过几日出府,今日有人瞧见她拿了一包东西,给了外面的人。” 说罢,登云心口砰砰直跳,有些后悔。 这本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瑞王为人严苛,府里规矩最大,第一条便是不准府中下人与外人私相授受。奚月奴的行李要出府,按惯例自然要查。可奚月奴毕竟人都要走了,今日又得了王爷的赏赐,想是王爷觉得她伺候得好,对她满意。等闲没人愿意在这个当口找她的麻烦,查她的行李包裹。 就叫她这么把东西递了出去。 登云原想着瑞王定也不会难为。 没想到,他来的时机不对,正赶上王爷气儿不顺…… 果然。 沈摧冷笑一声:“本王纵得你们好!” “噗通” 登云人都跪下了,才反应过来瑞王根本看不到。他不敢起来,就跪在卧房窗下:“小的知错。小的这就吩咐人去查、查……月奴姑娘送出去的,到底是什么。” 房里半晌没有声息。 登云心中惴惴。他跟沈摧的时间长,知道王爷的性子,这般的静默就是发作的前兆。 可……这不过一件小事,王爷到底为何这般在意? 莫非是…… 在意月奴姑娘? 登云心中疑惑,转了转眼珠。 不,不对…… 王爷要是真的在乎月奴姑娘,就直说不叫她放出去不就得了?虽说月奴姑娘不曾生下王爷的孩子。可要留个人,要抬通房,还不就是王爷一句话的事儿? 现在月奴姑娘都要走了,王爷也不见有什么表示。 还叫人查她的包裹。 想必是并不如何在意。 既然如此,他就公事公办,拦下奚月奴的行李,好好搜上一搜便罢了。 想着,登云忍不住:“和月奴姑娘交接东西的人想是还未走,小的这便过去亲自搜检……” “呵……” 窗缝里传来沈摧冷笑,“女眷的东西,亲自搜检?你的爪子不想要了?” “啊?这……” 登云愣了。他自诩机灵,可今日的王爷,让他格外摸不着头脑。 不就是一个马上要放出府的丫鬟吗,值得王爷生那么大的气?这到底是…… “还不快去?” 登云身上安了弹簧一般,从地上猛地弹跳起来,“是、是!” 可从瑞王卧房赶往偏门这一路,登云都还只觉得莫名。这月奴姑娘的行李,他到底是查还是不查啊? 王府侧门口。 奚月奴正要和车夫作别。这车夫好说话,她的事情办得顺,心中高兴,脸上就带了出来。 笑意如春枝上绽放的桃花,灼灼其华,十分耀眼。 年轻车夫看得几乎不舍得离去。 下一刻。 “奚月奴!” 一道声音,自车夫身后小巷尽头处响起。 奚月奴、车夫和门房老何都吓了一跳,不禁循声望去。 看清来人,奚月奴眼睛猛地瞪大:“小杨哥?” 来者正是奚家打更的小厮,小杨。小杨的娘也在奚府做工,平日里和奚月奴母女关系不错,在奚家,奚月奴素来只信他母子两个。 可小杨昨日才来过,今日又来…… 看清他脸上奚月奴从未见过的阴郁神色时,她一颗心微微往下沉了沉。 下一刻。 小杨:“奚月奴,你还在这里与人说笑!你知不知道,你娘、你娘她……” 奚月奴:“娘她怎么了?” “你娘得了急病,如今只剩下一口气了!” “你、你……你说什么?” 奚月奴眼睛瞪得大大的,血色瞬间从唇上褪尽。 看在旁人眼中,好似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瞬间摧尽了繁花。 奚月奴摇摇欲坠,伸手扶住身边廊柱才好悬没有跌倒。她颤抖着:“怎会……怎会?你昨日来,还说娘她好好的……” 小杨面上擦过一丝暗色,用拳头砸着掌心,恼恨道:“其实,昨日你娘就已经患了病,可她扯着我娘的袖子恳求,不叫我跟你说!” 奚月奴身子巨颤,眼中不知不觉沁出泪珠儿来。 娘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愿意麻烦旁人。可…… “为何不说?我是她亲女儿啊!” “自然是怕你担心!若不是今日实在不行了,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等着见你。你娘也不肯叫我来说呢!” 是了! 奚月奴抬手,狠狠抹去眼角已渗出的泪水。 她要回奚家去! 无论如何,也要见见娘!或许,事情还没糟到那等地步,娘还有救…… 桃粉色的裙摆一荡,奚月奴抬脚便要迈出瑞王府的门槛。 “月奴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呀!” 半晌没开口的老何拦在了奚月奴身前。 奚月奴一时愣住,“何大叔,求你……你都听到了,我娘她、她……” “月奴姑娘,不是小老儿心狠。是、是……”何大叔脸色涨红,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是月奴姑娘你的身份,不同旁人。你若就这么走了,那岂不是变成了逃奴?这、这……上面主子追究下来,小老儿也担当不起。月奴姑娘,小老儿也有家里病着的婆子要养,还有孩子,是、是我该求你……” 奚月奴提着裙子的手指一松,裙摆落下。 片片桃花瓣坠落在地。 老何一向待她亲善,她不忍连累…… 老何:“月奴姑娘,小老儿没能耐放你走。可你也是急傻了。你娘病了,这是孝道上的大事,你去求王妃,王妃会许你提前离府还家!” 去求奚灵? 奚灵母女早恨不得娘早死,怎么会…… 奚月奴一个念头尚未转完,一旁的小杨也催促道:“对,月奴,你别倔了。快去求求大小姐,大小姐允了,你还能见上你娘最后一面!还愣着干嘛,快去呀!” 第13章 世世代代都是贱籍 自艾草院到账房这一路,明里暗里的各式目光,几乎要把奚月奴背上的衣衫灼穿。 谁都瞧得出,她身上穿的是好东西。 主子才配穿。 莫不是,三年了,这丫头总算爬上去了? 众人心思各异,却都在奚月奴看过来那一刻,脸上堆了谄媚的笑,不想再得罪她。 管钱的账房杨先生也这么想,可说出来的话奚月奴却不爱听,“月奴姑娘,这个月府里银子紧,王妃吩咐了,不是顶顶紧要的用项,一律不准支出。过几日再一起给。” “什么?”奚月奴眼睛一下子瞪大,“可我刚才明明看见有人拿着银包走出去……” 为了顺利离府,旁的她都能忍。 却唯独不能忍马上要到手的银子被扣下不给。 “杨先生,您老不会是打量着我要走了,便不给了吧?” “怎么会?”杨先生眼珠一转,连忙解释道:“想来月奴姑娘瞧见能领走银子的,怕是……品红院里的人?她们的月例,王爷特地叮嘱过,要按日子发。” “品红院?” 脑海中浮现出那座王府里精致小院,奚月奴皱了皱眉。那院子闭锁多时,什么时候住进去人了? “月奴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杨先生压低声音,“那里面住的是,咱们王爷的亲哥哥恪王送来的家伎班子。虽然现在是咱们府里的人了,可到底是恪王一片心,王爷说过,决不许苛待,是以也只有她们的银子,今日是照常发的。品红院里的人,跟你我可不一样,月奴姑娘犯不上和她们计较。” 奚月奴皱眉。 她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确是跟家伎不一样。 家伎比寻常奴婢还不如。那里面的,多是官伎出身,既占一个“伎”字,做的也多是追欢卖笑的营生。区别就在于她们都是为家主招待贵客用的。 更要命的是,若是做了贵人的家伎,便一辈子脱不了贱籍,不许从良。 再一条,便是家伎的贱籍会随着血脉,代代相传下去,生男为伶,生女为娼,几世都洗不脱烙印。 是故,若沦为家伎,很多人都选择不留子嗣,让卑贱的血脉在自己这里断绝。 也是……可怜。 见奚月奴愣愣的,杨先生连哄带唬,总算把她送出了账房。 奚月奴叹了口气。罢了,也不过是晚几日,她等得起。 只是,少了这笔已经算好了怎么花的银钱,等会儿怕是有些麻烦。 小半日后,瑞王府偏门口屋檐阴影下。 守门的老何见奚月奴一身新装,笑道:“这身衣裳好看。等你回家了,你娘看到,准也喜欢。” 奚月奴淡淡笑着,没解释什么,只道:“何大叔,我托你的事,办好了吗?” “记着呢,都给你记着呢。” 老何一眼瞧见门口道路尽头出现的一辆独轮马车,笑意更浓,“这不就来了吗?” 一人一马一车到了跟前。 奚月奴见赶车的男子年纪很轻,二十五岁上下,下颌上青青一片胡茬。身上穿得也利索,淡青色上衣,酱色裤子紧紧扎在小腿捆布里,看上去十分结实精干。 这车夫到了侧门前,先和老何打了招呼,又看向奚月奴,“要雇车的,就是这位姑娘?” 奚月奴上前,“正是。” 明晃晃的日光映在她身上,一阵风吹起淡粉色的裙摆,裙上的花瓣飞起,好像真的飘起了一阵花瓣雨。 车夫一时看得痴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脸红。 门房老何看得笑出了声。他向奚月奴解释:“这小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人动辄就脸红,月奴姑娘勿怪。不过这小子的人品,老何能拍着胸脯保证。” 奚月奴浅笑:“何大叔,你荐的人,我信得过。”她顿了顿,再抬头时脸上有几分羞赧,“只是,今日没发月例银子,我怕是……” “钱不够?”车夫问道。 奚月奴:“我想着,先给这位大哥半数的定钱。这车我是一定要用的,我跑不了。”她急切道:“只要这位大哥肯,我今日便把行李托给这位大哥,何大叔您看如何?” 奚月奴的东西不多,不过是些稍值点银两的衣物。 车夫挠了挠后脑,爽朗道:“姑娘言重了。既然是何大叔做咱们的中人,你的话,我有什么不信的呢?” 他没收定钱,只收了奚月奴的行李衣包,是留下做抵押的意思。 老何乐呵呵看着两人交接完毕,“话说回来,月奴姑娘,你是王妃的试婚丫鬟,到你走那日,也定是王妃家里派车来接,你又何必非要自己出这一份钱呢?” 奚月奴只是笑笑不解释。 到日子了,确会有奚家的车马来接她。 可她再也不会跟着奚家人走了,她信不过! 除此之外…… 奚月奴看向那车夫,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大哥,我怕是还要问你买一件东西。” 再三听清楚了奚月奴要的东西,车夫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行倒是行……可,月奴姑娘,你要那东西,是做什么啊?” 奚月奴要买的,是这车夫身上的一套衣裳。 她早想好了,出府之后,她和娘是要走远路的。 这一路上,就算是雇了大车,可怕是有时也得风餐露宿,吃些苦头。娘也就罢了,可对她来说,还是男装方便。 一套新的男装价格贵不说,太新也容易惹人眼目,就要这等半新不旧,明显是旁人穿过的才好。 车夫跟老何商量了一下,借了老何一套衣裳,自己换下来的就留给了奚月奴,没另要奚月奴钱。 奚月奴抱着衣服,笑得眉眼弯弯,“那便多谢大哥了。五日后,只在此处等我,我一定来!” 沈摧卧房中。 他目光从手中舆图上移开,伸手捏了捏眉心,露出一丝倦意。 不知为何,他今日集中不了心神。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惹得人平白心烦。这莫名的情绪,在男人眸光扫到门槛下塞着的一张纸上时,达到了顶峰。 沈摧长臂一展,将那纸攥到了手里。 他认得温云羡的字迹,上面一味味药的名字也很熟悉。 想来是奚月奴来取赏赐的衣裳时落下的。 是坐胎的方子。 沈摧唇角微扬,目光漫不经心扫过。 却在整张纸展开那一瞬间,猛地愣住。 药方的顶端,清清楚楚五个大字: 养身避子方! 奚月奴……她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第12章 把王爷的赏赐藏到哪儿去了 温云羡状似不在意般,“王爷不是不喜子嗣,如今又想要了?” “确实不喜欢。”沈摧语气淡淡道,“只是本王的长子,不能出自明氏的肚皮。” 男人修长的手指,转着尾指上的戒指。 温云羡瞬间明白了。明如玉身份高贵,沈摧不能叫她如奚月奴一般吃避子药。如今破局的法子,就只有让奚月奴先怀上。 温云羡垂下眼睫,心中暗叹。 当真是天家无情。沈摧用了奚月奴三年,果然是对她半点怜惜都没有,只把她当个物件儿般地利用。奚月奴拼死都想离开瑞王府,是对的。 两人又谈了几句。 沈摧起身,手指点了点明如玉那张方子,“她要什么药,尽管给她开好的。” “侧妃自然……” “本王说的是,她。” 反应过来,温云羡愣了愣,忍着心疼笑了,“王爷知道心疼点人家,别日日都用得那么狠,就比什么名贵的药都好了。” “浑说。” 沈摧再没说什么,转身去了。 昨夜他特意召奚月奴来卧房伺候,事后也没赶走,想必她能在他身边睡个好觉吧? 午时。 清音阁里。 “王爷来了。” 奚灵向摇光看了一眼。摇光立刻会意,叫人搀起了奚月奴,叫伺候的丫鬟把她挡在身后,不显眼的位置。 摇光压低了声音警告:“你坏了事,小姐不过打了你几下。你若是敢在王爷跟前多嘴多舌,小心你的舌头。” 奚月奴脸颊肿胀发痛,心里却没多少在意。 奚灵叫她害明如玉不成,现在还只是打了她几耳光,在奚灵看来,还算是轻的。娘的那张奴婢身契还没盖章,本就没有什么用。自己也只要熬过这几日就好了。 不等奚月奴回答,瑞王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一身群青色常服,只在腰间用巴掌宽的皮带束起,腰间系一块暖玉,散发着淡淡微光。通身的矜贵之气。 只是他眉心一点朱砂红,在奚月奴眼中与昨夜折腾她的画面交叠,她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抬头。 奚灵满面笑意地起身迎过去,“王爷,今日也不上朝?” “你的身子还未好,这几日本王不忙,在家多陪陪你。” 沈摧扶着奚灵坐定。奚灵一抬眼,只见沈摧目光在丫鬟堆儿里一扫,显是在找奚月奴。 奚灵心口一沉,嘴里也散发着苦味,“王爷,妾身听说,月奴昨夜触怒了侧妃妹妹。月奴她定不是故意的,可怕侧妃妹妹不肯原谅,妾身想亲自过去,给侧妃妹妹道歉。” 她身子不好,操持不了纳妾礼。 明如玉出身又高贵。宫里的贵妃特意说,免了明如玉的妾室茶,说是不叫奚灵受累。 是故,明如玉入府两日,奚灵还未正式见过她。 沈摧闻言,只是摆了摆手,“不必。她好不好,都是你的丫鬟,不用去和侧妃说。” 这话说得极偏向奚灵,可男人一双眼睛,还是落在人群里的奚月奴身上。 奚灵心口冒上来一簇簇的火,她有些赌气,“王爷从前治军,一向最赏罚分明的。妾身虽不能及,却也不愿赏罚不公,寒了下人们的心。月奴,今日,我再护不得你了。” 奚月奴心口一紧。 只觉背后传来一股推力,她猝不及防间稳不住身子。 “噗通” 双膝重重砸在了地上,又麻又痛。 眼前视野里,只有沈摧的群青织金睚眦纹衣摆一动,好似那凶兽转了转眼睛,死死盯住奚月奴。 奚月奴:“奴婢是不慎打翻了侧妃的鱼汤,侧妃大度,已不再追责。” 知道奚灵在沈摧跟前一向都温柔贤淑,自己求个饶,或许逃得过。 却听奚灵温柔的声音落下,“月奴,我本也舍不得罚你。可就算侧妃宽恕了你,我若不罚,岂不是愈发显得我御下不严?传出去,是要叫旁人议论咱们瑞王府的。月奴,你忍心连累王爷为人嘲笑吗?” 看来奚灵这口气,今天一定要出。 奚月奴张了张口,正要答话。 “本王赏你的衣裳呢,怎么不穿?” 沈摧此言一出,清音阁里一片寂静。 奚灵连呼吸都滞住了。 她面上温柔的表情维持不下去。眼前的奚月奴分明还穿着洗得发白的粗使丫鬟衣衫,她……把王爷的赏赐,藏到哪里去了? 还有,沈摧是什么时候赏这贱婢的?她这个瑞王妃怎么被瞒得死死的,什么都不知道? 是不是这两个人,背着她,在一起还有什么…… 奚灵眼底下的横纹肌颤抖,强撑出一个笑来,“月奴,既是王爷赏的,定是好东西。怎么不穿起来,给我瞧瞧?”她顿了顿,笑容愈盛,声音愈冷,“是舍不得?” 感觉到瑞王的目光也一同刺在背上,奚月奴身子一颤,手指攥紧。 她一字一句斟酌着:“王爷赏的是好东西。可奴婢五日后便要……上灵隐庵堂做姑子去,怕是用不上这么好的衣裳。王爷的赏赐,奴婢不敢领受。” 奚月奴这一番话说完,屋里静得骇人。 “月奴,你、你怎么敢辜负王爷一片心……”奚灵虽面露惊诧之色,心底却乐开了花。 沈摧的脾气,她最了解不过,府里根本没人敢忤逆。奚月奴竟敢不要瑞王的赏,只怕她就是真有什么恩宠,现在……也要到头了。 想着,奚灵强压着兴奋,满是期待地看向沈摧。 沈摧垂眸,看着奚月奴跪在地上,平板板的脊背。“衣裳你不想要?” 奚月奴心口狂跳:“回王爷的话,奴婢……要不起。” “呵……” 沈摧一声冷笑。 奚灵也几乎要笑出声来。 沈摧:“既不想要,为何还挑挑拣拣,只拿走了外衫?” 奚月奴心如擂鼓,掌心都沁出冷汗。 瑞王如何连这点小事都放在心上? 那外衫,她本想寻找机会还回去。可没想到瑞王会因此向她发难。 还没等奚月奴想出解释的话,只听沈摧又悠悠道:“衣裳是本王赏给你的,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他顿了顿,眸子幽深如暗夜,“你是伺候王妃的丫鬟,日日都穿粗使丫鬟的衣裳,是在下王妃的颜面。往后,便穿本王赏的那套伺候吧。” 还有五日,还有五日就走了! 奚月奴扒在地上的手指蜷了蜷,应声道:“……是。” 这顿午膳,奚灵用得食不知味。 沈摧临走时,又带走了奚月奴,叫她回去换过衣裳再来。 送走沈摧,奚灵再支撑不住,身子摇了摇,软倒在摇光怀里,“竟背着我收受王爷的赏赐!奚月奴就跟她娘一个贱样,口中说着要走,寻死觅活,背地里却勾着男人!” 一想到奚月奴的娘死皮赖脸地在奚府呆了十多年,奚灵身子猛地一颤。 不行!她不能走娘的老路,也不能叫奚月奴恶心一辈子! “摇光,你去!回奚府一趟,好好安排奚月奴!” 另一边,奚月奴跟着沈摧出来,心中自是惴惴。沈摧却未把她怎么样,只叫她跟着去卧房取了衣裳,就一挥手放过了她。 嫩粉色的上好衣料抱在怀里,被吹风一吹,裙摆摇曳着,煞是好看。 王爷都这样说了,奚月奴没法子,只得回去换上。 换过衣衫,又简单拢了一下头发,奚月奴连艾草院里的井水都没照一照就急匆匆往外走。 她今日还有极重要的事要做。 府里这个月的月例银子,今日就要拨下来了。 第11章 放妾书 深蓝色的粗布小衣纹理粗糙,被沈摧重重一扯,衣带瞬间勒红了奚月奴脖颈处的肌肤。 也隐约露出其下的沟壑,微微发着颤。 奚月奴心若擂鼓,强忍住挣扎的本能。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摊开原本护在胸前的双手。 在床榻上伺候主子,是她的本份。没人会在乎她想不想要…… 说服了自己,下意识的羞耻还是让奚月奴手脚发凉,裸露在外的肌肤不住地颤抖。她微微咬着下唇,闭上了眼。 准备承受。 她没瞧见,沈摧的眸光暗了暗,眉心的朱砂痣红得骇人。 不知道沈摧什么心思,奚月奴不敢睁眼看,只能生生受着狂风暴雨,到最后实在支撑不住,歪倒在床榻上,失去了知觉。 再睁开眼,触目便见日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地砖上映出梅与竹的花影。 奚月奴恍惚了一瞬,立刻弹起。 胸前一凉,她低头,方才看到从身上滑落的锦被。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夜竟是宿在了瑞王卧房的床榻上! 这一惊非同小可。 彻底清醒过来之前,奚月奴已经翻身下榻,“王爷,奴婢不是有意睡着……” 她声音顿住,余音颤颤的,消散在身周空气中。 房中无人。 瑞王不在,也未留旁人。 只得她一个。 奚月奴在王府里伺候三年,因身份上不得台面,素来不许她进卧房正经伺候,更别说是只留她一个人。 一颗心顶到胸口,奚月奴只想穿上衣裳快逃。 可她那套粗使丫鬟的服饰,昨夜已被沈摧撕碎,连衣襟都拢不上,实在穿不了。 奚月奴正急,眼角余光却瞥到床榻角上,放着一套衣裳。 那是一套粉色的齐胸襦裙,在胸口处绣着桃枝,裙摆褶皱中,藏着从桃枝上飘落的粉色花瓣。色调素雅,温婉。还有与之相配的窄袖上襦和外衫。 衣裳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出料子又轻又软,如水一般流过掌心。 奚月奴却似被针扎了一下似得,一松手,裙子无声滑落在地上。 她看得出,这衣裙设计颇有巧思,且是全新的,旁人从未上过身。 这样的好衣裳,粗使丫鬟是不配的。 只有通房才能穿。 奚月奴只觉浑身发凉,口中也一阵阵地发紧。这是瑞王的意思?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还有五日就能出府,能跟娘一起过自在的好日子,决不能、决不能这个当口,去做瑞王的什么通房! 奚月奴双手紧紧攥起拳头,她迫着自己冷静下来,知道这未必是瑞王的意思。 她忍着屈辱,回忆昨夜的细节。瑞王待她和平素里一样,不过就是狠狠地用她,没把她当成个人。 又怎么会这么细心,给她准备衣衫? 这事儿……八成是瑞王身边伺候的,因见她侍寝多,昨夜还宿在了王爷卧房,不愿得罪,方才给她准备了这么一套衣裳。 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奚月奴一遍遍地重复着,强迫自己相信。 她从地上慢慢捡起自己被瑞王撕烂的衣裳,尽力穿在身上。可那衣衫被撕得太碎,前胸后背都裸露出大片肌肤。 奚月奴实在不敢就这么出去,只得披上了那件粉色外衫,掩住自己衣衫上的破洞,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溜出了瑞王卧房。 所幸一路上都没遇到人阻拦。 等回到艾草院,熟悉的大通铺出现在眼前,奚月奴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趁着旁人正是当值,不在屋里,赶快换上了自己的衣裳。 一口气缓下来,奚月奴只觉脑子清楚了些,眉心却是皱了起来。她一把抓起那件粉红色的外衫,用力得指尖都在桃花瓣儿上留下了抓痕。 不管旁人怎么想,五日后,她一定得走! 那是她的奴婢身契上明明白白写的! 她奚月奴只做三年奴婢。若不是当年奚老爷答应,用她的奴婢生涯,给娘换一件东西,她就算被瑞王破了身子,也宁死都不愿留在王府,做这个试婚丫鬟! 奚月奴双手紧紧攥着,沉浸在三年前的情绪中,胸口一阵阵发痛,不知不觉眼眶已湿。 三年前,她明明用自己的自由身子,给娘换了一份…… 放妾书! 那东西已经签上了奚家老爷和娘的名字,也有官府盖章。娘只要拿上那个,就能顺利离开奚府,离开穆京。娘是自由的,能和她一起走。 这些,娘明明都知道。 为何…… 还在奴婢身契上签下了自己名字?还落在了奚灵手里? 怕是…… 娘在府中受了什么人胁迫、欺负。 奚月奴强压下心中的担忧,“娘,再忍忍,再等五日,月奴一定带你走!” “咱们母女两个,一道回家。” 奚月奴攥紧的双拳慢慢舒缓着放下,她用力抹了一把眼角,蹭得那一小片肌肤火辣辣的疼。这次她一定能走得成,只要没怀上瑞王的孩子,她就一定…… 突地,宛如重锤一下敲在太阳穴上。 奚月奴猛地瞪大眼睛。 昨夜,她最后晕了过去,瑞王…… 没给她吃药! 奚月奴一刻都等不了,整好衣裳,便奔着温云羡住的问松轩而去。 可温云羡也是昨日刚回王府,手中几味药材还不齐全。只得让奚月奴再等两天。 温云羡打发了身边伺候的药童出去抓药。 他见奚月奴实在放心不下,有些坐立难安,只得抽出明如玉要的养身坐胎方,在另一张纸上增减了几味药,递给奚月奴。 “这方子原是保身的底子,不过多了几味避子的药,你自己留一份。”温云羡眉间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霾,“往后找到了如意郎君,便停了药,也还能生。” “哪里还会有什么如意郎君?别打趣我。” 拿到方子,奚月奴才终于一口气缓下,面上也带了笑,“温大夫,多谢你。” 她走后不过半刻,沈摧来了。 温云羡也不瞒他奚月奴来过。 沈摧直接便问,“她来找你做什么?你俩有旧?” “小人岂敢跟王爷的人有什么旧?”温云羡半开玩笑,“月奴姑娘不过是来拿药方补身子的。”他顿了顿,“王爷既然那么在乎月奴姑娘,干嘛不抬成通房,留在自己身边?” 他声线微微发紧,几乎要掩不住紧张。 所幸沈摧正低头看着什么,不曾留意。听得温云羡的话,只淡淡道:“她未有孕,没资格做本王的通房。” 温云羡顺着沈摧看过去,目光微微一凝。 沈摧看的是明如玉的那张药方。 “呵……”沈摧轻嗤了一声,“她的药方,也是这个?” 温云羡愣了愣,还未及答话。 沈摧:“想要本王的孩子,也需看她有没有那样的福分。” 第10章 她不想生 奚月奴一见她进来,再躺不住,连忙起身,“今日之事,多谢侧妃……” 明如玉脸色不好看,好半晌才恨恨道:“本侧妃刚才,是真的想抽你一顿鞭子。” 她怎么也忘不了,昨夜沈摧带着奚月奴,走出自己新房的样子。 奚月奴苦笑:“也要多谢侧妃手下留情。” 明如玉:“你到底是如何勾得王爷这般看重你一个丫鬟……” “侧妃,王爷若果真看重,奴婢会还是个丫鬟吗?” 女孩清冽的声音如一捧雪水,浇灭了明如玉心中嫉火。 奚月奴:“王爷真正看重的,只有王妃的面子。侧妃如今也知道了。” 明如玉闭了嘴。 她不傻,事到如今也猜出,她未入瑞王府的时候就打探出来瑞王宠爱眼前这个丫鬟。现在想想,那消息,八成是王妃奚灵刻意放出来,怂恿她堂堂将军府嫡女,跟一个没名没分的丫鬟争斗。事情若传出去,没脸的只会是明家。 窥着明如玉阴沉的脸色,奚月奴就知道她心中所想。 奚月奴:“侧妃,过了子时,奴婢在府里的日子便只剩下五日了。奴婢碍不着侧妃什么。” “你最好果真如此。”明如玉一拧身,重重摔了帘子,“五日后,本侧妃要是再在这府中看到你赖着不走,我必要了你的命!” 明如玉脚步走远。 奚月奴刚舒了一口气。 温云羡白如冷玉的手心,伸到她跟前,“东西呢?” 奚月奴微微一愣,“什么东西?” 温云羡笑了,“月奴,你不是个毛躁的人。今日之事,是你故意的吧?不,应当说是……王妃逼你的?” 奚月奴抿唇不语。 温云羡:“王妃要你做的,总不会真的只是侧妃的鱼汤里加花椒吧?” 不愿瞒着温云羡,奚月奴只得从袖口中掏出那个小小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温云羡小心翼翼展开,一闻味道便皱眉,“果然是绝子药。王妃真是好手段,弄得到这等西域奇药。这东西若果真下到鱼汤里,侧妃吃了,这辈子再难有孕。” 奚月奴眸光闪了闪。摇光倒是没骗她。 温云羡小心折好那纸包,便要塞回自己袖中。 奚月奴:“这东西,你还给我吧。” “干嘛?” 温云羡不但不给,还把东西藏得更深了些,“月奴,你要做什么?” 奚月奴眼睛闪闪发亮,“你知道我的,我……我不想生。” 昨日,她吃到的药药量未必够,也不知管不管用。奚月奴想永绝后患。 “不成!” 温云羡断然拒绝,“这东西一旦吃下去,不仅是绝子那样简单,怕是连身体底子都要毁了。身体稍差些的,还会淋漓不净。你还年轻,不能受这个罪。” 奚月奴只是摇头。 她马上便要走了,若是这个当口怀上瑞王的孩子,一辈子都走不了。她决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奚月奴:“我宁愿死,也要离开这地方。” 女孩脸上决绝的神情,刺得温云羡一瞬间别过脸去,不敢直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月奴到底吃了多少苦…… “还有五日了,你……忍一忍。”温云羡自己听着,都觉得自己的声音虚弱无力。他深吸了一口气,“明日来寻我。我有更好的方子。需要的时候,吃上一剂,不需要的时候停药,对身子也没害处。月奴,你信我的。” 见好友都这样说了,奚月奴只得点头:“我自然是信你的。” 温云羡张了张口,还要再说些什么。 门外传来红绡刻意挑高的声音,“登云,你怎么又来了?” 登云是瑞王身边第一等得用的小厮。听说他来了,一时间连温云羡都不再出声。 不多时候,便见登云掀开暖帘进来。 他见奚月奴醒着,便舒了口气,笑了,“月奴姐姐,王爷叫小的来看看您醒没醒,若醒了,还要叫您去身边伺候呢。” 登云带着奚月奴,竟是来到了沈摧的卧房。 奚月奴心口微沉。她出身低,没有正经身份,从来不配进男人卧房里伺候。 今日还是第一次。 此刻,子时已过,男人房中却还亮着灯。 不等奚月奴想出躲避的借口来,登云便屈起指节敲了敲门,“王爷,月奴姐姐到了。” “进!” 奚月奴无奈,只得推门进来。 “吱嘎……” 门声在夜色中传得很远很远。 奚月奴腰肢僵直,一步步挨进来,“王爷……” 沈摧自桌案后起身,看都没看她一眼,“为本王更衣。” 奚月奴微微一愣。 坊间传闻没错,自打三年前瑞王迎娶王妃,身边伺候的便一应都换成了男人。更衣这等事,原本该小厮和宫里派来的内侍们做。 怎么也轮不到奚月奴。 可主子都发了话,她哪有拒绝的余地?只得低着头上来,先为他解开立领上的扣子。 做这些细务,奚月奴本就不熟,再加上紧张,稍用力了些。尾指不小心蹭到了沈摧喉结。 奚月奴自己没察觉。 沈摧却垂下眼来看她。刚才那触感,好似一根轻柔的白羽,若有似无地拂过,在他肌肤上留下稍纵即逝的热意。 反应过来之前,沈摧已经低下了头,向女孩唇上吻去。 奚月奴正在和难缠的扣子较劲儿,察觉到那一刻已经有些迟了。她心如擂鼓,下意识别过脸避开。 沈摧面色一下子暗了下来。他也不说话,伸手一把掰住奚月奴下颌,迫她转过脸来,“还没到走的日子呢。伺候本王就寝,是你的本职。” 奚月奴脸上褪尽了血色。 可她知道自己为奴的本分,只得闭上眼睛,梗着脖子,任男人吻了上去。 沈摧唇舌极具侵略性,撬开女孩两排贝齿,深深探入进去。他十分用力,很快便搅出满口腥甜之气。 可饶是如此,奚月奴身子依旧又冷又硬,木僵僵的。她一声也不吭,连喘气声都刻意压住,是在拼命地忍着。 和昨夜的媚态判若两人。 明明平日里也是这般,今日不知为何,沈摧心中只觉烦躁得不行。他想要奚月奴有点别的反应…… 男人一把抱住怀里木偶泥胎一般的女孩,一条强劲有力的大腿破开她紧并的双腿,推搡着她,把她顶在壁上。 “呃……” 突如其来的厮磨,终于让奚月奴压不住喉中的低喘。可她察觉,马上就闭了嘴,死死咬住嘴唇。 她是在强忍。 看在沈摧眼中,却是这个女人在梗着脖子跟自己倔。 他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一把将奚月奴摔在了床榻上,身子紧接着压了上去。 “撕拉——” 粗使丫鬟的衣襟彻底被撕裂,露出里面雪一般的肌肤,白得耀眼。 还有…… 深蓝色的小衣。 是粗布制成,上面一丝花纹都没有。 沈摧猛地愣住。 那件见不得人的大红小衣呢,怎么没穿? 这丫鬟千方百计从外面弄来勾引他的衣裳,现在不穿,还等什么时候? 第9章 瑞王把她用得太狠了 主子说话,没有奚月奴插话的余地。 她双手攥紧,略嫌干枯起皮的下唇,硬生生被自己咬出了血色。 瑞王会让她就这么归了侧妃吗? 下一刻。 沈摧:“不可。” 奚月奴经不住抬眼。男人冰冷垂下的目光正触到脸上,奚月奴身子轻颤,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为何?”明如玉被挡着温云羡的面儿,三番两次地拂了面子,一瞬间面皮涨红,“她不过是个丫鬟,摧哥哥就这么舍不得?我、我在摧哥哥心中,竟连个丫鬟都及不上……” 她吸着鼻子,委屈得带了哭音。 沈摧:“玉儿,答应抬你入府的时候,本王说了什么,你全不记得了?” 明如玉一愣,脸色有些发白。 沈摧那时候说,她想入府可以,只是…… 不许不敬王妃。 沈摧:“这丫鬟再如何不好,也是王妃的人。轮不到你私自惩处。这个道理,明家人没教你吗?” 瑞王到底还是为了王妃的面子。 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奚月奴,明如玉吸了吸鼻子,“摧哥哥,王妃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也不少这一个丫鬟。你就把她赏给我不行吗……” “小姐,别再说了……”红绡扯住明如玉衣角,“一个丫鬟而已,咱们不要了,好不好?” 明如玉眼眶有些微微发红,偏倔强道:“我就是想要……” “够了。” 沈摧淡淡的一声,直接截断了明如玉的话,再不给她多说的余地。 沈摧:“把人给本王带回去。” “是!” 登云等应了一声,刚要上前搀扶奚月奴。 只见奚月奴原本跪得直挺挺的身子,突如被疾风蹂躏的细柳一般,一下子弯折下去。人晃了两下,软倒在地上,双眼紧紧地闭上。 “王爷,侧妃,月奴姑娘这是……这是晕过去了!” 沈摧上前半步,却硬生生止住。 他看了身周一圈,指向红绡,“把她先扶进去。” 红绡张了张嘴,到底不敢多话,只得和另一个丫鬟一起,一左一右搀住奚月奴,扶进了花厅一侧的隔间里,安置在床榻上。 温云羡不用旁人吩咐,自己也跟了进去,为奚月奴看诊。 沈摧下意识想跟在身后。 温云羡隔着屏风道:“不用再进来人伺候了。这屋子小,不透气儿,别闷着病人。” 沈摧停了步。 一旁的红绡见机,拼命给明如玉使眼色,明如玉才反应过来,硬是拉着沈摧的衣袖,请他进花厅落座。 只是脸色依旧黑沉,明如玉亲手给沈摧泡的茶,他看都不看,随手放在案上。 这半日来,明如玉心口憋闷得厉害,终是忍不住:“摧哥哥,就这么挂心那个丫鬟……” 沈摧自隔间方向收回目光。 笑话,他堂堂瑞王,这王府的主子,为何要挂心一个丫鬟?这个明如玉,真会胡说。 片刻后,沈摧扬声:“温云羡,怎么这么慢?” 暖帘一掀,温云羡出来,自顾自坐在瑞王身边,端起明如玉亲手泡的茶,一扬脖灌了下去。 都喝光了,才向瑞王道:“人没什么大事,只是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 “既没事,为何醒不了?” 温云羡看了沈摧一眼,意味深长:“只怕是……王爷把人用得太狠了些。” 一旁,明如玉听懂,脸色刷地红了,眼中迸出的恨意有若实质一般。 温云羡:“她是连着几日夜没得休息,累得昏睡了过去。不是什么大病,好好歇息便会好了。” 沈摧伸手向桌案上的茶盏,送到唇边才发现已是空了。他待不下去,咳了一声,起身,“既然不是什么大病,温云羡也不必在这里守着。什么时候人醒了,侧妃放人回去便是。” 无奈,明如玉只得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奚月奴是晕在她这里的,沈摧没追究。看来,今夜闹的这一场,确实是为了王妃奚灵的面子。 温云羡倒没听话就走,他向沈摧:“虽不是什么大病,到底也该好好调理,不然落下病根,到时候再想治就难了。也叫外人议论瑞王府苛待下人,与王爷清名有损。不若我留下,为月奴姑娘开一剂药,等人清醒了,看着喝下去,方才无事。” “随你。” 沈摧走了。 明如玉自然也不耐烦在小小的隔间里陪着奚月奴。 温云羡把红绡也打发了出来,屋内只剩下他和昏迷的姑娘两人。 幽暗的烛火无风自动,摇曳的光阴投在温云羡眼底。他面上一贯的嬉皮笑脸收起来,方才现出眼底下两片淡淡的青,有些疲态。 他坐在奚月奴床榻边,听着屋外半晌没有人声,才轻笑一声,自衣袖里摸出一个锦包,慢条斯理打开,从中取出一根最粗最长的银针。 针尖闪耀寒芒,慢慢抵在奚月奴太阳穴上。 眼看着便要刺进去。 “小七……” 温云羡抬头,正对上奚月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片刻后,两人相视一笑。 奚月奴只觉心口压着的那千金重担,终于稍微松了一松。 温云羡收了针,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怕针。就知道你是装的。” “没办法……”奚月奴苦笑摇头,“我……还有六日便要走了,不想再在王爷跟前碍眼。”更不愿意夹在王妃、侧妃中间,做她们争斗的筏子。 她只想自保,安安稳稳熬到离府。 “抱歉。” 见女孩消瘦的下颌尖尖的,温云羡眸光不易察觉地暗了暗。 瑞王府这一众人中,他其实和奚月奴相识最早。彼时,他不过是个跟着外祖母和娘亲讨饭的小乞儿,还是多亏了奚月奴施舍,才勉强在这皇城根旗下讨得了一条活命,没有冻死、饿死。 后来,他得了天大的际遇,被认回了远在岭南的温家,从乞儿小七变成了温家最有天分的少主温云羡。他原本想着有出息了,向奚月奴能报恩,给她安稳的下半生。 没想到,等他赶回穆京,女孩已经被送进了王府,做瑞王的试婚丫鬟。 往事如烟,那一点点想头,早被磨了个干净。 温云羡能做的,也只有竭尽全力,给奚月奴一个成全。 温云羡:“你放心。我还有事未做完,一时离不得瑞王府庇护。可我一定会想法子,护你离府。” 奚月奴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 温云羡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身后暖帘被人一下子掀起,露出明如玉一张阴沉的脸。 第8章 出身太过卑贱 温云羡一去三月,把淮南道上各世家的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回来便先和沈摧在一处小厅内密谈,直谈到月上中天。 温云羡拍着肚子,“实在被榨干了,求王爷赏饭。” 坊间都传这温大夫医术精湛,被瑞王延请进府。却不知两人相识已久,十多年的交情。 沈摧性子偏冷,敢跟他嬉皮笑脸的,唯有温云羡一个。 见他又耍宝,沈摧起身:“宴备好了,先吃。” 知温云羡素好风雅,接风宴设在水边八角亭中。夜风徐徐吹送水意,又混着初绽的丁香香气,置身其中,只觉舒爽。 温云羡却远远一看,便愁苦着一张脸,“没有漂亮姐姐侍宴,东西再美味,小人也吃不下。” “偏你刁钻,事儿多。” 温云羡只是笑。笑完道:“外面都传瑞王疼爱王妃,自王妃入府,王爷身边伺候的就都换成了小厮,连个略平头正脸的丫鬟都无。王爷,看来传言是真,王妃确实管得你好生厉害。” “怎么,羡慕?” 温云羡一噎,“可不敢。小人以为,还是姹紫嫣红各自开便,才是人间至美。若没看够,小人可不敢成婚。” “你家老爷子不管你。这般混帐话,也就你敢说。” 温云羡带回来的是好消息,沈摧心情不错,有意宽容。 唤登云道:“去叫几个丫鬟来伺候温大夫吃饭。” “主子,那您呢?”登云小心翼翼问道。 沈摧一撩袍角,落座,“也唤奚月奴来吧。” 片刻后,登云引着四个丫鬟来了,各个儿穿的都是王妃清音阁里一等大丫鬟的服饰。 沈摧拧眉:“她呢?” 温云羡也看过来。 登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王爷说的是谁。一瞬间,他脸色有些奇怪,咬咬牙还是说了,“月奴姑娘她……触怒了侧妃,人在明汐阁呢。” “知道了。”沈摧淡淡应道,向丫鬟们:“本王不用人服侍,你们都去伺候温大夫吧。” 温云羡却是不领情,他瞪大眼睛,“王爷,你的侍妾被侧妃这般搓磨,你不去救人?” “不是侍妾,丫鬟而已。侧妃想怎么罚,怎么罚便是,别惊扰到王妃即可。” 冷玉一般的手指在膝上蜷了蜷,温云羡依旧笑道:“可若是冤了她呢?难道让侧妃平白作践?” “呵……”沈摧冷笑,眼前浮现奚月奴影子,“你不知道,那丫鬟不是个安分的,此事……冤不了她。” 他打断还要说话的温云羡,“吃你的饭。若还吃不下,王府里有二哥新送来的家伎班子,叫她们来唱曲儿给你听,好好下饭!” 明汐阁里。 明如玉斜倚着窗台,听着自八角亭方向传来的舞乐之声。 红绡为明如玉捏肩:“小姐,今夜王爷与温大夫席饮,想是不会来了。”她顿了顿,目光穿过窗棂,看向在花园小径中跪着的奚月奴,语气轻快,“看来,王爷果真没多在意这个丫鬟。” 明如玉目光也转向奚月奴。 是啊,王爷若真喜欢这丫鬟,为何三年了,连个通房都不给? 想是…… 出身太过于卑贱,只配做王爷的玩意儿。 今日,落到了自己手里。 窗外。 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尽头,奚月奴直挺挺跪着,清亮的月光洒落在她肩上。 粗布衣裙下,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虽跪了小半日,却无一丝疲态。面上也淡淡的,不见惊惧。 那双像极了王妃……不,比王妃更加明亮、更加灵动的眸子,掩在小扇一般的睫羽下,如一泓春水,在月下泛着微光。 明如玉看得心口忽地一阵烦躁,“拿我的马鞭来!” 红绡一愣,“小姐?” “快去!” 片刻后。 奚月奴眼睁睁看着,明如玉一张小圆脸黑沉下来,手里紧紧攥着漆黑马鞭,向自己疾步行来。 看样子,竟是要动手! 奚月奴心口一沉,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觉攥紧了裙摆。 如今,她能说的话已经全说了,没把握再劝得动侧妃。怕是……只能拼着挨这一顿! 不等奚月奴想出主意,明如玉已到了跟前。 奚月奴视野里,都是侧妃水红色纹金蝶穿牡丹花纹的裙摆。 “刷——” 一阵劲风从脸颊旁刮过。 是明如玉高高扬起了手中马鞭,眼看着就要卷在奚月奴身上。 奚月奴脊背绷得紧紧的。半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出现。 她抬头,只见身前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猩红色袍角在月下舒展。 沈摧攥住明如玉手腕。 明如玉猛地瞪大眼睛,“摧、摧哥哥,你怎么来了?” 舞乐之声依旧自八角亭上传来。 明如玉没想到,宴席的主人已是离了座。 她反应也算是快。手一松,鞭柄从明如玉掌心落下。被一旁边的红绡一矮身接住,飞快地藏到了身后。 明如玉看了一眼直挺挺跪在自己身前的奚月奴:“摧哥哥此来,不会就是为了她吧?” 这是小女儿赌气撒娇的话。 沈摧却道:“是。” 明如玉脸色一沉,娇撒不下去,一时僵住了。 一旁的奚月奴不敢抬头,心口也是一路往下坠着,只觉沉重无比。 沈摧身后,温云羡探出个头:“侧妃,你要的散脂汤,小人给你配出来了,拉着王爷亲自给你送来,想问你讨个赏。” 他这话一出,气氛一缓。 明如玉自己都未察觉地舒了一口气。 她和温云羡也是旧识,心里知道他是个好事的性子,今日八成是他拉着瑞王来。 不是瑞王专程为了这个丫鬟…… 一旁,奚月奴双肩也微微松下,垂着眸子不说话。 沈摧松了手,明如玉手腕落下。红绡扶住明如玉,低声劝道:“小姐,咱们罚这丫鬟是事出有因,你好好跟王爷说,别叫王爷怪……” “摧哥哥岂会怪我?”明如玉嘴硬,触上沈摧冷淡的目光,却不得不解释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丫鬟仗着王爷宠爱,行事放浪,今日不慎将整整一瓶子花椒倒进了妾晚上要用的鱼汤里,整整一碗好汤都被她毁了。妾不过是罚她跪,难道也罚不得?” 说着,她自己都有些委屈,心底酸酸涩涩的,十分难受。 明家是贵妃一党,她也被父兄送进来,宁做一个侧妃,也要争抢着率先生下瑞王长子。可她也是自愿的。 原因无他,她仰慕沈摧,心悦沈摧。 想做他的女人。 初来乍到,不及王妃奚灵也就算了。如何连一个丫鬟,都比不上? 明如玉不甘心:“摧哥哥,是这丫鬟不好。你就把她留给我调教,让她往后在我身边伺候,可好不好?” 第7章 叫她老实受着 男人微凉的指尖,勾起奚月奴下颌,迫着她高高扬起脖颈。 “现在知道哭着求了,方才怎么如锯口葫芦一般?” 奚月奴耳边嗡嗡作响,勉强听得到沈摧的话,不及消化他的意思,只拧着身子挣扎。 沈摧不肯放过,视线落在她湿润润的眼睫上。 刚才说掌嘴十下都没见她怕过,如今却是哭得眼尾红红的,好像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沈摧心中不耐,“别动,老实受着。” 说罢手上用力,把奚月奴衣襟彻底扯开,露出不住颤抖的圆润肩头。 奚月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心中正是一片绝望。 头顶却突然落下轻飘飘的一片,花粉般稀碎的白色粉末。那东西在斜照进来的日光中闪烁了一瞬,终是落在奚月奴一侧脖颈至锁骨处。 正是刚才被香烫伤的地方。 几乎瞬间,火燎的痛楚减弱,直至消失。只余一片清凉。 奚月奴愣住。 沈摧居高临下,冷眼看着白色药粉沿着女孩纤细的锁骨向中间滑落,至胸口幽深的暗影里。 有点痒。 沈摧松了手。 奚月奴第一时间跳开,掩上衣襟。经刚才那一番惊吓,她脸色雪白,哆嗦着唇,“谢、谢王爷……” 沈摧没看她,目光落在掌心一只小巧圆润的瓷瓶上。药粉就是从里面倒出来的。 他冷道:“没想到剧毒入药,外敷烫伤竟起效这样快。” 奚月奴身子一僵。 沈摧这才冷冷看了她一眼,“不必谢本王。是你自己命大,没被温云羡药死。” 温云羡出自大穆医道世家,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便成神医国手,誉满京华。沈摧特意请他常年住在瑞王府,为奚灵调理身子。 温神医脾气怪,不要瑞王多少钱财,只要他时常帮忙弄些人来试药。 奚月奴目光落在那小白瓷瓶上。 原来瑞王是用她来试毒,这便说得通了。她心中升起了些许释然。瑞王不把她当人,她更不愿欠他什么。这样挺好。 这时,书房门外突然响起瑞王贴身小厮登云的声音:“王爷,温大夫自淮南道上采药归来,说要见您。” 沈摧脸色和缓了几分,“让他去花厅等。备宴。” “是。”登云答应着,无声退去。 沈摧手一扬。 白瓷小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落在奚月奴手里。 “连用三日,连疤痕都落不下。本王倒要看看,温云羡那厮胡吹的是真是假。” 声音落下,男人迈步出了书房。 奚月奴听着他脚步声远去,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脊背上一阵潮意,竟是冷汗浸透了衣衫。 她手指紧紧扯住衣襟,勉强整好。低头看向掌心的瓷瓶。 比半截手指还小的瓶身圆滚滚的,刻满了不知哪位书法大家的字。对着光看,竟还是半透明质地,能清楚地瞧见里面的药粉九成满。 没人用过,果真是拿她试药。 她试过了,没死。 说明这药是好东西。瓶子也能换些钱。 奚月奴手指合拢,一下子攥紧了药瓶。 再好的东西,也不是她的。哪怕是瑞王随手的赏赐,她奚月奴都要不起。 奚灵对瑞王的心思,奚月奴清清楚楚。若被奚灵知道,王爷赐了她这般好的东西,怕到时候又是一场风波。 还有六日,她就能离府。 这几日最好还是能躲开瑞王一些。不,不光是瑞王。 奚月奴眸光沉了沉。 今日摇光那般作为,定是奚灵授意的。且奚灵今日没如愿掌她的嘴,心里定是憋着一股闷气还未发泄。 她得躲开。 可这瑞王府就这么大。除了瑞王,便是王妃,她奚月奴一个奴婢,想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奚月奴不敢在瑞王书房里多呆,整好衣衫就走了出来。 人还没出院,迎面便遇上了摇光。 摇光一眼瞥见奚月奴微乱的衣领,眼中划过一丝嫉恨。 都一样是奴婢,偏这个奚月奴这般好运,能做瑞王的枕边人。 摇光拦住奚月奴的路,“小姐知道你这番做作,是不愿意离开王府。你去跪着求一求小姐,小姐会开恩,叫你留下来。” 奚月奴身子一侧,从摇光身边绕过,径直往前走去。 摇光最看不得她不言不语,不屑和她说话的模样。她双手叉腰,扬声道:“装什么装,难不成,你还真舍得走?” 奚月奴在奚家过得什么日子,摇光最清楚不过了。 一样都是做奴婢,还是待在王府好,没准哪一日怀上了,就能飞上枝头,给王爷做个通房。 摇光不信奚月奴舍得走。 知道摇光的想法,奚月奴却不在意。她站住脚,没回头,“我舍得。” “呵……” 摇光见奚月奴真要走远,方才有些急了。她几步赶到奚月奴前头,“得了得了,知道你要走,成了吧?可你要是剃了头发做了姑子去,你娘怎么办?” 奚月奴脚步一顿,“你什么意思?” 见奚月奴停步,摇光挑唇。 “哗啦” 一张薄纸在手中抖开,扬在奚月奴面前。 “识字儿吗?瞧瞧,这是什么?” 奚月奴眸子瞬间瞪大,口中一阵发紧。 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眼前的是一张—— 奴婢身契。 奚月奴目光下移,见上面签字画押的名字,竟是…… 娘! 怒气翻滚着,卷上心脏。奚月奴怒视摇光:“你们什么意思?我娘是奚府的妾,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啊——”摇光把手里的纸抖得哗啦作响,“是妾,还是奴婢,还不都在夫人、小姐一念之间?妾犯错,被卖为奴婢,这种事多的去了。怎么,你没见过?” 奚月奴咬牙,“不准动我娘。” 她在瑞王府做了三年的试婚丫鬟,知道奴婢和平民相差太多。奴婢不能有自己的产业,遇到不公,哪怕被威胁性命,都不能鸣冤上堂,生死荣辱都在主子一念之间。 娘不能做奴婢! 奚月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你看看清楚,这身契上,还未盖官府的印信。虽有你娘签字画押,如今也做不得准。”摇光脸上笑意更浓,“奚月奴,小姐待你不薄。你临走,也给小姐做一件事吧。” 她折好身契,收回袖中。又摸出一只油纸小包。 摇光:“你生不出,想必也不愿意看着那明侧妃生。这东西无色无味,正配她今晚要喝的鱼汤。你做得好了,小姐开恩,撕了那东西,放你和你娘一道走。” 和娘一道走…… 奚月奴眸光沉了沉,伸手接过那只油纸包。 第6章 用她当肉垫 衣裙淅索的声响引得已到了门口的沈摧回过头去。 紫铜香炉在半空中划出半圆弧线,刚燃着的静心香橙红色光点一闪,一齐高高抛向半空。 沈摧拧眉,身子掠出。 却见奚月奴不管不顾地往前一扑。 “咚!” 沉重的紫铜砸在人身上的闷响。 是奚月奴合身扑到,生生给那香炉做了肉垫儿。 成年男子手掌般大的紫铜宣德炉,重重砸在她胸口。一阵闷痛蔓延开来,奚月奴只觉身子瞬间麻了半边。 那一星香火,直戳在了右侧锁骨上。 立时就烫出一串水泡。 “嘶……” 奚月奴痛得眼睛一黑,双手竟没接牢香炉。 叫它咕噜噜地直往地上去! 下一刻。 猩红色身影逼近跟前。男人一手接住了香炉。另一只手,捞起奚月奴。 柏木香猛地灌进鼻腔,纤腰骤然被强劲有力的手臂锢住,额头猛地撞在男人结实坚硬的胸口。 奚月奴视野中黑雾散去。抬起头来,正对上沈摧黑沉的眼眸。更衬得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骇人。 昨夜疯狂颠倒的记忆涌现,奚月奴本能地从沈摧怀里飞快地撑起身子。 逃一样后退两步,奚月奴对着沈摧跪倒在地,白皙光洁的额头抵住地面。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摆足了认错的姿态。 沈摧捻了捻手指,指尖沾染奚月奴身上的暖意,很快消散。 他随手将香炉递给一旁的摇光,示意她不要弄出动静,吵醒王妃。 奚灵等不到那一声,知道事情有变,忍不住睁开眼睛。 她虚弱地咳了两声,“王爷,刚才、刚才这……是怎么了?” “无事。” 奚灵在侍女搀扶下,撑起身子。她看向以额触地的奚月奴,“可是月奴她又……?王爷,月奴她到底与旁的丫鬟不同,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请王爷勿怪。” 奚月奴手指蜷起,心口往下一沉。 刚才明明就是摇光推她。可……主子说话,没有她一个奴婢插嘴的份儿。 沈摧闻声:“是丫鬟差点砸了香炉,现在已经没事。”他上前,为坐起来的奚灵把锦被往上提了提,“时辰还早,你再歇歇。” “妾身歇不下。”奚灵不肯罢休,她满脸为难,“月奴虽要走了,可做事还是这么毛手毛脚,怎生得了?妾身想过了,无论是谁做错了事,就该挨罚。” 摇光重新摆好香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奚月奴跪在地上,不能抬头,撑着身子的双手轻轻颤抖。 知道瑞王爱重王妃,凡是王妃说出来的话,他无有不依的。恐怕今日这顿罚,奚月奴怎么都逃不了。 还有六日,忍耐…… 果然,下一刻。 沈摧:“既如此,王妃想怎么罚?” 奚灵目光扫过奚月奴,面上纠结了片刻,试探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就掌嘴十下,也叫她记住,出府后别这样毛毛躁躁,丢了王府的颜面。” 掌嘴十下! 奚月奴小臂瞬间绷紧,指尖刺入掌心,一阵疼痛。 瑞王府的规矩,掌嘴用的是三指来宽,一指薄厚的竹板。脸上挨上十下,打落牙齿,怕是整张脸都要废了。 奚月奴强稳住心神,撑起上半身,刚要开口为自己分辩。 “好。” 沈摧一锤定音。声如冷泉击石,极为动听。 奚月奴酝酿好的话,凝在唇边,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难道,真的要毁了脸,才能出得了这瑞王府? 她看向沈摧,身子绷得紧紧的。 奚灵期许的目光中。 沈摧淡淡道:“把人拉出去,就在院子里打。嘴堵上,别吵到王妃。” 下一刻。 奚灵含笑的脸猛地僵住,“王爷,为何、为何是摇光?” 沈摧掌心含住奚灵消瘦的双肩,扶她躺下。耐心道:“王妃刚才睡着,不曾看到。本王却是看得清楚。既是要罚,便该罚那罪魁祸首。” 他声音十分柔和。奚灵白了脸。 奚月奴也愣住,满脸难以置信。 “噗通”一声。 摇光跪地求饶,“小姐,救救奴婢……” “呵……”沈摧一声轻笑,“本王说过,丫鬟而已,王妃不必放在心上。王妃,你说是吗?” 片刻后。 沈摧离开清音阁。 身后跟着奚月奴。 卧房里,经奚灵求情,才免了掌嘴的摇光跪在奚灵榻前,眼眶通红,“小姐,都是奴婢无能,连累了小姐。小姐莫哭,莫哭啊……” 奚灵只是摇头,一连串泪珠落下,沾湿了身下的鸳鸯锦褥。 “那贱婢又跟着王爷走了。摇光,你刚才都瞧见,王爷这般偏袒她,她还能出府吗?” 摇光张了张嘴,没说话。 奚灵哭得更加伤心,“我说我不要她,爹娘偏不肯……” “老爷夫人也是心疼小姐,怕没有子嗣,瑞王妃的位置坐不稳。” “可三年了,她只知道勾引王爷,未曾诞下一子半女!如今,那明氏又入了府。若明氏先怀上王爷的长子……”奚灵边哭边咳,一张小脸浑没了血色,“我在这瑞王府中,哪里还有立足之地?我还不如去死……” “小姐,千万使不得!”摇光满脸焦急,眸光猛地一亮,“奴婢有个法子,不如……咱们驱虎吞狼,叫奚月奴和侧妃斗法?” 奚灵哭声顿了顿,又摇头,“贱婢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她如何肯?” 想起刚才瑞王为了奚月奴,险些毁了自己的脸,摇光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只要小姐肯信奴婢,奴婢自有法子,叫她走不了,甘心为咱们所用!” 另一边。 奚月奴垂着头,跟在沈摧身后。 被他带到了昨夜的书房。 门口处,奚月奴愣了愣。她从未在白日里伺候过男人,心中不愿。 “进来。” 沈摧的命令不容抗拒,奚月奴掐了掐掌心,只得跟进。 一步跨进书房暗影中。 “跪下。” 奚月奴只得听话,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沈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跪近些。” 没法子,奚月奴犹豫了一下,只得膝行过去,直挺挺跪在沈摧身前一步处,再也不敢往前。 她捏着手指,一遍遍告诉自己。 还有六日,六日…… 不管瑞王要做什么,忍过去,就都好了。她一定能忍。 一只大手突然扣住奚月奴后脑,把她身子一下子压向前。奚月奴额头撞在男人腹肌上,动弹不得。 恍惚间,奚月奴一下子明白了瑞王的意图。 嗡的一声,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脸颊,奚月奴只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 她在他身下伺候了三年,什么清白,什么尊严,早已被践踏得粉碎。她以为自己全不在乎,什么都能忍…… “撕拉……” 衣襟被直接扯开,脖颈处一凉,大片雪样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奚月奴忍不住了,她一把推开眼前的男人,“王爷,求您……不要!” 第5章 她若不好,你就殉葬 奚月奴指尖一颤,小衣飘落在地。 上面绣着的叠在一块的两人,面目模糊。 “快些。若是迟了,王爷要罚呢!” 窗外一叠声的催促,奚月奴无奈,只得稍整理了身上衣裳,走出屋来。 传话的人已经走了。 奚月奴垂下眼睫,拉了拉衣袖,盖住手指。往瑞王书房走去。 王府的路她熟。从艾草院过去,要经过一处废弃耳房,平日里就人迹罕至。 奚月奴经过时。 冷不防一双粗壮手臂从那耳房门内伸出来,一把就扣住奚月奴纤腰! 用力把她拖向黑漆漆的房中! 奚月奴咬紧牙关。 她手垂下,铜簪儿从袖间滑下,被她牢牢攥在手里。 拼了命地往下刺去! “啊!” 一声惨叫自身后传出,“小蹄子,你怎么敢……” 奚月奴认得这声音,是早些时候,侧妃身边践踏她衣裳的婆子! 手下愈发加力。 那原本不如何尖锐的铜簪被奚月奴硬生生刺进婆子手臂,她攥紧发簪,前后左右地搅! 婆子受不住痛,松手。 奚月奴小兔子一般窜出去,头也不回,往前就跑。 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那人来唤她的时候,她便觉出了不对。 瑞王从不特意叫她。 在他眼中,她不过一个物件儿。见到了,兴起时,就随手用一用。 见不到,倒也不必特意去找。 所以,唤她去的,必不是瑞王! 奚月奴刚逃出几步,冷不丁身后侧又窜出个婆子来,对她紧追不舍。 为了抓她,侧妃还真下本钱。 那婆子有备而来,跑得极快,眼看伸手就要抓住奚月奴后脖领。 奚月奴转身,堪堪避开。 冷不防,一头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腰肢随即被揽得紧紧的。 柏木香的清冷气息在鼻端浮动。这香味……奚月奴本能的恐惧挣扎,却根本推不开对方。 只能听着沈摧声音,自自己头顶轻飘飘落下,“别动。” 奚月奴浑身汗毛直竖,身子发僵,不敢再挣。 身后传来脚步声和粗喘声,是那两个追着自己而来的婆子。 两人见眼前情景,吓得连呼吸都滞住。 “扑通、扑通”两声。 接连跪地,口不择言地辩解:“是这丫鬟口出狂言,挑唆侧妃不敬王妃,奴婢们才……” 沈摧:“吵。” 奚月奴只觉他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身后,倏然地就静了。 那两个婆子求饶的声音,一下子断得干干净净。紧接着,便是 “咚、咚……” 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瑞王把人怎么了? 奚月奴浑身颤抖。她后脑被男人扣着,脸颊紧紧贴着他胸口的金线蟒纹,头抬不起来,也不敢回头,脊背一片冰凉。 下一刻,却只听得沈摧向自己:“挑唆侧妃,不敬王妃?你好大的本事。” 恐惧如潮水,一下下地拍击着奚月奴心口。 大日头在中天挂着,洒下的日光晒在奚月奴肩上,她却觉得脊背生寒。 “奴婢不敢的……” “你最好真的不敢。”沈摧松开了她。 奚月奴踉跄着后退两步,方觉得可以呼吸。 沈摧:“王妃永远是你的主子。她若有什么不好,本王要你殉葬。” 奚月奴想留下,不是不行。 能利用侧妃明氏,也算她有些脑子。 可她不该挑唆明如玉,打王妃的主意。 沈摧看向奚月奴,“可记住了?” 奚月奴手指颤了颤,几乎攥不住铜簪。 她是奚灵的奴婢。 自幼,金氏这样说,奚家老爷这样说,娘有时也这样说。 “奴婢永远是王妃的奴婢,奴婢……忘不了。” “既忘不了,还不去王妃跟前伺候午膳?” “……是。” 清音阁。 瑞王连着来用了早膳和午膳,奚灵身边的下人脸上都带了笑。 侧妃是将军府嫡女,身份高贵如何,有瑞王的亲娘,宫里的贵妃娘娘撑腰又如何?王爷最疼爱的,还是他们王妃。 一张紫檀描金圆桌当中摆开,上面满是些口味清淡的菜。 沈摧不喜欢这些。奚灵身子弱,克化不动,他是迁就着她。 可饶是如此,奚灵也吃不进去多少。 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只飘向沈摧身后侍立着的奚月奴。 这贱婢是跟着王爷一起来的。 自己上午心悸昏睡,起不得床的时候,她又跑去勾搭王爷了…… 想必是,不想走。 奚灵攥了攥手中银筷。 一勺熬得糯糯的雪蛤燕窝羹,倾在奚灵碗中。 沈摧难得温声道:“北边特贡上来的新鲜雪蛤子,吃些,对你身子好。” “多谢王爷。”奚灵从奚月奴身上收回视线,对沈摧笑。 沈摧知道她在看什么,“丫鬟蠢笨,不给你争气,别太往心里去。她和你不一样,为她生气,不值得。” 沈摧极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奚灵愣了愣,面上有点僵,还只能强笑:“月奴怎么也是臣妾母家的人,她留在这里也是为我,我多照应她些,是应当的。” “你身体不好,这府中杂事你不用太操心。”沈摧伸手,为奚灵将耳边垂下的头发理好。 “……王爷说的是。” 奚灵低下头吃沈摧亲手为她盛的雪蛤燕窝羹。 心口涌上一阵浓浓的不安。 瑞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因为奚月奴要走了,不必管她。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奚月奴……到底该死。 奚灵垂下眼睫,微不可查地给了摇光一个眼神。 用过午膳,奚灵照例要午睡。 沈摧没急着走,看清音阁的婢女们熏香了床帏,扶奚灵卸去发饰,换上自在些的衣裳,躺回榻上。 沈摧亲手给奚灵盖好薄被。 奚灵闭上眼睛,呼吸慢慢放轻。 一时间,清音阁里所有人都屏息静气,一丝声响都无。 王妃的心悸,最怕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若被惊到,便要犯心绞痛。她睡着,连沈摧要离去的步伐,都放得极轻极轻。 奚月奴被摇光指使着,跪下端起香炉,正要高高举起。 冷不防,身后一股大力传来。 奚月奴身子一晃,手中紫铜香炉打滑,脱了手。 径直往地上砸去! 床榻上,奚灵双眼紧闭,唇角微微挑起。 只等着这一声! 第4章 决不能像娘那般 奚月奴一时愣住,脸上早挨了一记耳光。 明如玉犹气不过,扬起手来还要再打。 “侧妃,侧妃!” 有婆子自瑞王院中快步跑来,向明如玉躬身行礼,“您的奶嬷嬷,今儿一早叫人发现,溺死在荷花池……” “怎会?!”明如玉眼眶一下子红了,再顾不上奚月奴,带着满院的下人急奔而去。 留下奚月奴一个人,撑着膝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件一件地收拾着娘给她做的衣裳。 罢了…… 等六日后,她出了府,就能和娘一辈子相守,再也不分开。 奚月奴用旁的衣裳把那件小衣牢牢包好,慢慢走回艾草院。 路过大厨房。 一阵香味钻进鼻孔。 这个时辰,大厨房里炖着给王妃进补的阿胶。 浓浓的胶香,混着花香,芝麻爆炒的浓浓香气…… 知道和自己没关系,一天水米不曾打牙的奚月奴还是忍不住停了脚,肚子咕噜一声。 可错过了下人用饭的时辰,这里也不会有她的饭。 “月奴姑娘,来!” 奚月奴回头,见一个年纪四十余,和自己娘一般大的妇人,满脸笑意地招手。 是在大厨房上灶的闫二家的。 她将奚月奴唤到一边,手里油纸包好的两个包子,塞进她手里。“给你留的,快趁热吃。” 热乎乎的包子,叫手心一暖。 奚月奴忙自衣袖中掏出三枚小钱,“闫大娘,多谢你。” “快别臊我,大娘不要你的钱。还要多谢你照应过我女儿。” 闫家女儿从前也在王府中伺候,与奚月奴关系不错,一年前求了主子恩典,出府远嫁了。 闫二家的见了奚月奴,如见自己的女儿一般,总要偏着她三分。 如今,奚月奴也要走了。 “你这孩子,这般瘦。自己又不会起灶,等出了王府,还不饿死?”闫二家的打趣道。 奚月奴只是笑:“不要紧。我娘也烧得一手好饭菜,断断饿不死我。”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闫二家的叹口气。她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听说,王妃送你当姑子去?唉,你年纪轻轻的,可怎么是好?不如,还是去求王妃开恩,让你自在归家吧?” 奚月奴听了只是笑。 奚灵根本不是真的要送她去什么灵隐庵堂。她只是选中了那地方,做奚月奴的埋骨地。 这三年,奚月奴没能如愿生下孩子,奚灵不会放过她。 幸好,她有防备。 这次,一定能平安地带着娘走,再不会被人算计…… 见奚月奴不说话,闫二家的也不好多问,“罢了罢了,当姑子也不是一辈子,还能还俗呢。等你还了俗,到时候寻个好人成亲,小两口一起供养你娘。转年就给你娘添个大胖孙子。” 她越想越高兴,圆圆胖胖的脸上满是笑,“到时候别忘了抱来给大娘看看,大娘认他做个干孙儿。” 她自己的闺女上个月托人往家里捎信,说是生了个儿子。闫二家的正喜得不行,告了假,后日便要出府去看女儿和外孙。 成亲?生娃? 奚月奴虽还笑着,眼底深处却有些发凉。她敷衍:“都是往后的事儿了,谁知道呢?” 心里却清清楚楚。 这辈子,绝不可能。 闫二家的拍了一下自己后脑,“瞧我,光顾着说话,这包子怕都凉了。”她推着奚月奴快走,“快些回去吃吧。” 艾草院。 奚月奴房中依旧无人。 她靠在炕沿儿上,边吃尚带余温的包子,边看向窗外。 日光透过新抽芽的柳条,映照在脸上,带着微微的暖意。 两个包子落胃,奚月奴身上又有了力气。 她一件件翻整娘送来的衣裳。 目光触在那件大红色小衣上。 奚月奴苦笑出声。 娘没有坏心思。只是出身小门小户,没见过这些东西,定是以为那是好意头,才…… 奚月奴的娘沈氏容貌娇美,性子柔弱。 嫁了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书生上京赶考,去的时候筚路蓝缕,回来时八抬大轿。 乡里都说娘是交了天大的好运,嫁的夫婿考上了金科状元,进了翰林院,从此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可娘跟着进了穆京才知道。 她那丈夫上榜当日,便被人榜下捉婿。 与当朝二品大员的嫡女金氏定了亲。 男人舍不得金家能给的富贵,也舍不得娇美的娘。 一张利口,舌灿莲花,非要娘自贬为妾,成全他的前途与真情。 娘怎么肯? 与男人撕扯了三个月,娘伤透了心,一个人收拾了包裹,要离京归乡。 却不想,晕倒在了大门口。 此时才发现,她已有了身孕。 娘一个妇人家,柔柔弱弱,又没有谋生的本领。江南那么远,怎么回? 没法子,娘只得低头认命,做了奚家的妾。 说是妾,可娘在奚家过得连最下等的仆妇都不如。 九个月后,金氏和娘一前一后生下奚灵和奚月奴。 一个是被奚府和金家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 另一个却只能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奚月奴随了娘,在府中任人打骂欺辱。可她性子天生的一股倔强,自小儿就不服输,总想着跑。 七岁上,她偷逃出来,把自己卖进了走南闯北的戏班子。 戏班的大车眼看要出穆京的城门。 娘挺着肚子追上来:“月儿,你走了,娘怎办?娘肚子里的小弟弟怎办?娘是为你留下的,你不能抛下娘啊!” 后来,娘果然产下了弟弟。 却被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的金氏抱走,养在膝下。 娘不舍,日日悲哭,身子愈发弱了。 奚月奴十六岁上,奚灵出嫁。 她嫁的是王爷,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奚月奴原是连看一眼都没资格。 可奚家老爷说动了娘,“到底和她姐姐是一父所出的姊妹,姐姐嫁得好,妹妹也荣耀,该去看看。若能被王府管家、门房看上,也是一段般配的好姻缘。” 逼着叫奚月奴去送嫁。 穿丫鬟的衣裳。 谁知,她一进王府,就再也没能走出来。 那一夜,瑞王把她压在身下,肆意掠夺。她也哭过求过。 可沈摧修长手指把她被撕烂了的小衣慢条斯理团起来,塞进她口中,深深地抵住喉咙。 “再叫,就割了你舌头喂狗。” 奚月奴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的瑞王,眉心朱砂痣鲜红欲滴! 红得怕人! 不幸中的万幸,奚月奴没怀上孩子。 不然,怕也要像娘一般,给男人和孩子一辈子捆在这深宅大院里,永不得脱。 若果真如此,她还不如……立时就死了! 她不会走娘的老路,绝不! 如今,还有六日便能出府。 她也连着侍寝两夜,侧妃又是个善妒的。瑞王应该有些日子都不会再召她。 她就老老实实躲着,怎么都能忍得过去。 “咚、咚!” 指节叩着窗棂的声响,吓了奚月奴一跳。 窗外传来喊声:“王爷唤你去书房伺候,现在就去!” 第3章 避火图 奚月奴指尖一颤,小衣飘落在地。 上面绣着的叠在一块的两人,面目模糊。 “快些。若是迟了,王爷要罚呢!” 窗外一叠声的催促,奚月奴无奈,只得稍整理了身上衣裳,走出屋来。 传话的人已经走了。 奚月奴垂下眼睫,拉了拉衣袖,盖住手指。往瑞王书房走去。 王府的路她熟。从艾草院过去,要经过一处废弃耳房,平日里就人迹罕至。 奚月奴经过时。 冷不防一双粗壮手臂从那耳房门内伸出来,一把就扣住奚月奴纤腰! 用力把她拖向黑漆漆的房中! 奚月奴咬紧牙关。 她手垂下,铜簪儿从袖间滑下,被她牢牢攥在手里。 拼了命地往下刺去! “啊!” 一声惨叫自身后传出,“小蹄子,你怎么敢……” 奚月奴认得这声音,是早些时候,侧妃身边践踏她衣裳的婆子! 手下愈发加力。 那原本不如何尖锐的铜簪被奚月奴硬生生刺进婆子手臂,她攥紧发簪,前后左右地搅! 婆子受不住痛,松手。 奚月奴小兔子一般窜出去,头也不回,往前就跑。 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那人来唤她的时候,她便觉出了不对。 瑞王从不特意叫她。 在他眼中,她不过一个物件儿。见到了,兴起时,就随手用一用。 见不到,倒也不必特意去找。 所以,唤她去的,必不是瑞王! 奚月奴刚逃出几步,冷不丁身后侧又窜出个婆子来,对她紧追不舍。 为了抓她,侧妃还真下本钱。 那婆子有备而来,跑得极快,眼看伸手就要抓住奚月奴后脖领。 奚月奴转身,堪堪避开。 冷不防,一头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腰肢随即被揽得紧紧的。 柏木香的清冷气息在鼻端浮动。这香味……奚月奴本能的恐惧挣扎,却根本推不开对方。 只能听着沈摧声音,自自己头顶轻飘飘落下,“别动。” 奚月奴浑身汗毛直竖,身子发僵,不敢再挣。 身后传来脚步声和粗喘声,是那两个追着自己而来的婆子。 两人见眼前情景,吓得连呼吸都滞住。 “扑通、扑通”两声。 接连跪地,口不择言地辩解:“是这丫鬟口出狂言,挑唆侧妃不敬王妃,奴婢们才……” 沈摧:“吵。” 奚月奴只觉他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身后,倏然地就静了。 那两个婆子求饶的声音,一下子断得干干净净。紧接着,便是 “咚、咚……” 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瑞王把人怎么了? 奚月奴浑身颤抖。她后脑被男人扣着,脸颊紧紧贴着他胸口的金线蟒纹,头抬不起来,也不敢回头,脊背一片冰凉。 下一刻,却只听得沈摧向自己:“挑唆侧妃,不敬王妃?你好大的本事。” 恐惧如潮水,一下下地拍击着奚月奴心口。 大日头在中天挂着,洒下的日光晒在奚月奴肩上,她却觉得脊背生寒。 “奴婢不敢的……” “你最好真的不敢。”沈摧松开了她。 奚月奴踉跄着后退两步,方觉得可以呼吸。 沈摧:“王妃永远是你的主子。她若有什么不好,本王要你殉葬。” 奚月奴想留下,不是不行。 能利用侧妃明氏,也算她有些脑子。 可她不该挑唆明如玉,打王妃的主意。 沈摧看向奚月奴,“可记住了?” 奚月奴手指颤了颤,几乎攥不住铜簪。 她是奚灵的奴婢。 自幼,金氏这样说,奚家老爷这样说,娘有时也这样说。 “奴婢永远是王妃的奴婢,奴婢……忘不了。” “既忘不了,还不去王妃跟前伺候午膳?” “……是。” 清音阁。 瑞王连着来用了早膳和午膳,奚灵身边的下人脸上都带了笑。 侧妃是将军府嫡女,身份高贵如何,有瑞王的亲娘,宫里的贵妃娘娘撑腰又如何?王爷最疼爱的,还是他们王妃。 一张紫檀描金圆桌当中摆开,上面满是些口味清淡的菜。 沈摧不喜欢这些。奚灵身子弱,克化不动,他是迁就着她。 可饶是如此,奚灵也吃不进去多少。 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只飘向沈摧身后侍立着的奚月奴。 这贱婢是跟着王爷一起来的。 自己上午心悸昏睡,起不得床的时候,她又跑去勾搭王爷了…… 想必是,不想走。 奚灵攥了攥手中银筷。 一勺熬得糯糯的雪蛤燕窝羹,倾在奚灵碗中。 沈摧难得温声道:“北边特贡上来的新鲜雪蛤子,吃些,对你身子好。” “多谢王爷。”奚灵从奚月奴身上收回视线,对沈摧笑。 沈摧知道她在看什么,“丫鬟蠢笨,不给你争气,别太往心里去。她和你不一样,为她生气,不值得。” 沈摧极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奚灵愣了愣,面上有点僵,还只能强笑:“月奴怎么也是臣妾母家的人,她留在这里也是为我,我多照应她些,是应当的。” “你身体不好,这府中杂事你不用太操心。”沈摧伸手,为奚灵将耳边垂下的头发理好。 “……王爷说的是。” 奚灵低下头吃沈摧亲手为她盛的雪蛤燕窝羹。 心口涌上一阵浓浓的不安。 瑞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因为奚月奴要走了,不必管她。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奚月奴……到底该死。 奚灵垂下眼睫,微不可查地给了摇光一个眼神。 用过午膳,奚灵照例要午睡。 沈摧没急着走,看清音阁的婢女们熏香了床帏,扶奚灵卸去发饰,换上自在些的衣裳,躺回榻上。 沈摧亲手给奚灵盖好薄被。 奚灵闭上眼睛,呼吸慢慢放轻。 一时间,清音阁里所有人都屏息静气,一丝声响都无。 王妃的心悸,最怕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若被惊到,便要犯心绞痛。她睡着,连沈摧要离去的步伐,都放得极轻极轻。 奚月奴被摇光指使着,跪下端起香炉,正要高高举起。 冷不防,身后一股大力传来。 奚月奴身子一晃,手中紫铜香炉打滑,脱了手。 径直往地上砸去! 床榻上,奚灵双眼紧闭,唇角微微挑起。 只等着这一声! 第2章 心尖尖上的瑞王妃 衣裙淅索的声响引得已到了门口的沈摧回过头去。 紫铜香炉在半空中划出半圆弧线,刚燃着的静心香橙红色光点一闪,一齐高高抛向半空。 沈摧拧眉,身子掠出。 却见奚月奴不管不顾地往前一扑。 “咚!” 沉重的紫铜砸在人身上的闷响。 是奚月奴合身扑到,生生给那香炉做了肉垫儿。 成年男子手掌般大的紫铜宣德炉,重重砸在她胸口。一阵闷痛蔓延开来,奚月奴只觉身子瞬间麻了半边。 那一星香火,直戳在了右侧锁骨上。 立时就烫出一串水泡。 “嘶……” 奚月奴痛得眼睛一黑,双手竟没接牢香炉。 叫它咕噜噜地直往地上去! 下一刻。 猩红色身影逼近跟前。男人一手接住了香炉。另一只手,捞起奚月奴。 柏木香猛地灌进鼻腔,纤腰骤然被强劲有力的手臂锢住,额头猛地撞在男人结实坚硬的胸口。 奚月奴视野中黑雾散去。抬起头来,正对上沈摧黑沉的眼眸。更衬得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骇人。 昨夜疯狂颠倒的记忆涌现,奚月奴本能地从沈摧怀里飞快地撑起身子。 逃一样后退两步,奚月奴对着沈摧跪倒在地,白皙光洁的额头抵住地面。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摆足了认错的姿态。 沈摧捻了捻手指,指尖沾染奚月奴身上的暖意,很快消散。 他随手将香炉递给一旁的摇光,示意她不要弄出动静,吵醒王妃。 奚灵等不到那一声,知道事情有变,忍不住睁开眼睛。 她虚弱地咳了两声,“王爷,刚才、刚才这……是怎么了?” “无事。” 奚灵在侍女搀扶下,撑起身子。她看向以额触地的奚月奴,“可是月奴她又……?王爷,月奴她到底与旁的丫鬟不同,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请王爷勿怪。” 奚月奴手指蜷起,心口往下一沉。 刚才明明就是摇光推她。可……主子说话,没有她一个奴婢插嘴的份儿。 沈摧闻声:“是丫鬟差点砸了香炉,现在已经没事。”他上前,为坐起来的奚灵把锦被往上提了提,“时辰还早,你再歇歇。” “妾身歇不下。”奚灵不肯罢休,她满脸为难,“月奴虽要走了,可做事还是这么毛手毛脚,怎生得了?妾身想过了,无论是谁做错了事,就该挨罚。” 摇光重新摆好香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奚月奴跪在地上,不能抬头,撑着身子的双手轻轻颤抖。 知道瑞王爱重王妃,凡是王妃说出来的话,他无有不依的。恐怕今日这顿罚,奚月奴怎么都逃不了。 还有六日,忍耐…… 果然,下一刻。 沈摧:“既如此,王妃想怎么罚?” 奚灵目光扫过奚月奴,面上纠结了片刻,试探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就掌嘴十下,也叫她记住,出府后别这样毛毛躁躁,丢了王府的颜面。” 掌嘴十下! 奚月奴小臂瞬间绷紧,指尖刺入掌心,一阵疼痛。 瑞王府的规矩,掌嘴用的是三指来宽,一指薄厚的竹板。脸上挨上十下,打落牙齿,怕是整张脸都要废了。 奚月奴强稳住心神,撑起上半身,刚要开口为自己分辩。 “好。” 沈摧一锤定音。声如冷泉击石,极为动听。 奚月奴酝酿好的话,凝在唇边,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难道,真的要毁了脸,才能出得了这瑞王府? 她看向沈摧,身子绷得紧紧的。 奚灵期许的目光中。 沈摧淡淡道:“把人拉出去,就在院子里打。嘴堵上,别吵到王妃。” 下一刻。 奚灵含笑的脸猛地僵住,“王爷,为何、为何是摇光?” 沈摧掌心含住奚灵消瘦的双肩,扶她躺下。耐心道:“王妃刚才睡着,不曾看到。本王却是看得清楚。既是要罚,便该罚那罪魁祸首。” 他声音十分柔和。奚灵白了脸。 奚月奴也愣住,满脸难以置信。 “噗通”一声。 摇光跪地求饶,“小姐,救救奴婢……” “呵……”沈摧一声轻笑,“本王说过,丫鬟而已,王妃不必放在心上。王妃,你说是吗?” 片刻后。 沈摧离开清音阁。 身后跟着奚月奴。 卧房里,经奚灵求情,才免了掌嘴的摇光跪在奚灵榻前,眼眶通红,“小姐,都是奴婢无能,连累了小姐。小姐莫哭,莫哭啊……” 奚灵只是摇头,一连串泪珠落下,沾湿了身下的鸳鸯锦褥。 “那贱婢又跟着王爷走了。摇光,你刚才都瞧见,王爷这般偏袒她,她还能出府吗?” 摇光张了张嘴,没说话。 奚灵哭得更加伤心,“我说我不要她,爹娘偏不肯……” “老爷夫人也是心疼小姐,怕没有子嗣,瑞王妃的位置坐不稳。” “可三年了,她只知道勾引王爷,未曾诞下一子半女!如今,那明氏又入了府。若明氏先怀上王爷的长子……”奚灵边哭边咳,一张小脸浑没了血色,“我在这瑞王府中,哪里还有立足之地?我还不如去死……” “小姐,千万使不得!”摇光满脸焦急,眸光猛地一亮,“奴婢有个法子,不如……咱们驱虎吞狼,叫奚月奴和侧妃斗法?” 奚灵哭声顿了顿,又摇头,“贱婢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她如何肯?” 想起刚才瑞王为了奚月奴,险些毁了自己的脸,摇光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只要小姐肯信奴婢,奴婢自有法子,叫她走不了,甘心为咱们所用!” 另一边。 奚月奴垂着头,跟在沈摧身后。 被他带到了昨夜的书房。 门口处,奚月奴愣了愣。她从未在白日里伺候过男人,心中不愿。 “进来。” 沈摧的命令不容抗拒,奚月奴掐了掐掌心,只得跟进。 一步跨进书房暗影中。 “跪下。” 奚月奴只得听话,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沈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跪近些。” 没法子,奚月奴犹豫了一下,只得膝行过去,直挺挺跪在沈摧身前一步处,再也不敢往前。 她捏着手指,一遍遍告诉自己。 还有六日,六日…… 不管瑞王要做什么,忍过去,就都好了。她一定能忍。 一只大手突然扣住奚月奴后脑,把她身子一下子压向前。奚月奴额头撞在男人腹肌上,动弹不得。 恍惚间,奚月奴一下子明白了瑞王的意图。 嗡的一声,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脸颊,奚月奴只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 她在他身下伺候了三年,什么清白,什么尊严,早已被践踏得粉碎。她以为自己全不在乎,什么都能忍…… “撕拉……” 衣襟被直接扯开,脖颈处一凉,大片雪样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奚月奴忍不住了,她一把推开眼前的男人,“王爷,求您……不要!” 第1章 奴婢别把自己当人 男人微凉的指尖,勾起奚月奴下颌,迫着她高高扬起脖颈。 “现在知道哭着求了,方才怎么如锯口葫芦一般?” 奚月奴耳边嗡嗡作响,勉强听得到沈摧的话,不及消化他的意思,只拧着身子挣扎。 沈摧不肯放过,视线落在她湿润润的眼睫上。 刚才说掌嘴十下都没见她怕过,如今却是哭得眼尾红红的,好像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沈摧心中不耐,“别动,老实受着。” 说罢手上用力,把奚月奴衣襟彻底扯开,露出不住颤抖的圆润肩头。 奚月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心中正是一片绝望。 头顶却突然落下轻飘飘的一片,花粉般稀碎的白色粉末。那东西在斜照进来的日光中闪烁了一瞬,终是落在奚月奴一侧脖颈至锁骨处。 正是刚才被香烫伤的地方。 几乎瞬间,火燎的痛楚减弱,直至消失。只余一片清凉。 奚月奴愣住。 沈摧居高临下,冷眼看着白色药粉沿着女孩纤细的锁骨向中间滑落,至胸口幽深的暗影里。 有点痒。 沈摧松了手。 奚月奴第一时间跳开,掩上衣襟。经刚才那一番惊吓,她脸色雪白,哆嗦着唇,“谢、谢王爷……” 沈摧没看她,目光落在掌心一只小巧圆润的瓷瓶上。药粉就是从里面倒出来的。 他冷道:“没想到剧毒入药,外敷烫伤竟起效这样快。” 奚月奴身子一僵。 沈摧这才冷冷看了她一眼,“不必谢本王。是你自己命大,没被温云羡药死。” 温云羡出自大穆医道世家,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便成神医国手,誉满京华。沈摧特意请他常年住在瑞王府,为奚灵调理身子。 温神医脾气怪,不要瑞王多少钱财,只要他时常帮忙弄些人来试药。 奚月奴目光落在那小白瓷瓶上。 原来瑞王是用她来试毒,这便说得通了。她心中升起了些许释然。瑞王不把她当人,她更不愿欠他什么。这样挺好。 这时,书房门外突然响起瑞王贴身小厮登云的声音:“王爷,温大夫自淮南道上采药归来,说要见您。” 沈摧脸色和缓了几分,“让他去花厅等。备宴。” “是。”登云答应着,无声退去。 沈摧手一扬。 白瓷小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落在奚月奴手里。 “连用三日,连疤痕都落不下。本王倒要看看,温云羡那厮胡吹的是真是假。” 声音落下,男人迈步出了书房。 奚月奴听着他脚步声远去,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脊背上一阵潮意,竟是冷汗浸透了衣衫。 她手指紧紧扯住衣襟,勉强整好。低头看向掌心的瓷瓶。 比半截手指还小的瓶身圆滚滚的,刻满了不知哪位书法大家的字。对着光看,竟还是半透明质地,能清楚地瞧见里面的药粉九成满。 没人用过,果真是拿她试药。 她试过了,没死。 说明这药是好东西。瓶子也能换些钱。 奚月奴手指合拢,一下子攥紧了药瓶。 再好的东西,也不是她的。哪怕是瑞王随手的赏赐,她奚月奴都要不起。 奚灵对瑞王的心思,奚月奴清清楚楚。若被奚灵知道,王爷赐了她这般好的东西,怕到时候又是一场风波。 还有六日,她就能离府。 这几日最好还是能躲开瑞王一些。不,不光是瑞王。 奚月奴眸光沉了沉。 今日摇光那般作为,定是奚灵授意的。且奚灵今日没如愿掌她的嘴,心里定是憋着一股闷气还未发泄。 她得躲开。 可这瑞王府就这么大。除了瑞王,便是王妃,她奚月奴一个奴婢,想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奚月奴不敢在瑞王书房里多呆,整好衣衫就走了出来。 人还没出院,迎面便遇上了摇光。 摇光一眼瞥见奚月奴微乱的衣领,眼中划过一丝嫉恨。 都一样是奴婢,偏这个奚月奴这般好运,能做瑞王的枕边人。 摇光拦住奚月奴的路,“小姐知道你这番做作,是不愿意离开王府。你去跪着求一求小姐,小姐会开恩,叫你留下来。” 奚月奴身子一侧,从摇光身边绕过,径直往前走去。 摇光最看不得她不言不语,不屑和她说话的模样。她双手叉腰,扬声道:“装什么装,难不成,你还真舍得走?” 奚月奴在奚家过得什么日子,摇光最清楚不过了。 一样都是做奴婢,还是待在王府好,没准哪一日怀上了,就能飞上枝头,给王爷做个通房。 摇光不信奚月奴舍得走。 知道摇光的想法,奚月奴却不在意。她站住脚,没回头,“我舍得。” “呵……” 摇光见奚月奴真要走远,方才有些急了。她几步赶到奚月奴前头,“得了得了,知道你要走,成了吧?可你要是剃了头发做了姑子去,你娘怎么办?” 奚月奴脚步一顿,“你什么意思?” 见奚月奴停步,摇光挑唇。 “哗啦” 一张薄纸在手中抖开,扬在奚月奴面前。 “识字儿吗?瞧瞧,这是什么?” 奚月奴眸子瞬间瞪大,口中一阵发紧。 这东西,她再熟悉不过。眼前的是一张—— 奴婢身契。 奚月奴目光下移,见上面签字画押的名字,竟是…… 娘! 怒气翻滚着,卷上心脏。奚月奴怒视摇光:“你们什么意思?我娘是奚府的妾,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啊——”摇光把手里的纸抖得哗啦作响,“是妾,还是奴婢,还不都在夫人、小姐一念之间?妾犯错,被卖为奴婢,这种事多的去了。怎么,你没见过?” 奚月奴咬牙,“不准动我娘。” 她在瑞王府做了三年的试婚丫鬟,知道奴婢和平民相差太多。奴婢不能有自己的产业,遇到不公,哪怕被威胁性命,都不能鸣冤上堂,生死荣辱都在主子一念之间。 娘不能做奴婢! 奚月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你看看清楚,这身契上,还未盖官府的印信。虽有你娘签字画押,如今也做不得准。”摇光脸上笑意更浓,“奚月奴,小姐待你不薄。你临走,也给小姐做一件事吧。” 她折好身契,收回袖中。又摸出一只油纸小包。 摇光:“你生不出,想必也不愿意看着那明侧妃生。这东西无色无味,正配她今晚要喝的鱼汤。你做得好了,小姐开恩,撕了那东西,放你和你娘一道走。” 和娘一道走…… 奚月奴眸光沉了沉,伸手接过那只油纸包。 第143章 凭什么让她忍让? 听得有旁人来,林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腰身。 她看向奚月奴:“是本宫的儿媳。今日也是赶巧,罢了,你就留下来,和本宫一齐同她说说话吧。” 皇后膝下的三皇子本就是领养来的。且三皇子来时,年纪已有七八岁,早记事了。 这样的孩子根本养不熟。 林皇后对他也是淡淡的,三皇帝对皇后也是恭敬过多与亲密。 等到年纪大了些,皇后为他娶了定安侯府嫡女,王氏为妻。 皇帝只有三个儿子,太子之位悬而未决。若是三皇子没有心思,林皇后自己都不信。 可有野心是好事,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三皇子论军功,不及瑞王。论在朝中的贤名,不如恪王。 连他之所以能和两兄弟一起被封为壅王,也不过是因为朝中老臣上表,言瑞王是幼弟,却已封王,兄长身上却无爵位,太不好看。 皇帝才施舍着给了一个。 如今来看,仅仅是一个爵位,壅王尚不满意。 他自己与林皇后并不如何亲近,却会叫妻子王氏频频进宫向皇后请安,要这要那。 林皇后不喜欢。 可她是皇后,母仪天下,也是三皇子名义上的生母。不能待他太苛。 这些年来,光是银子,壅王就没少从林皇后口袋里掏,还把林皇后的娘家,拽上了贼船。 “本宫那儿媳,是侯府嫡女,在家做姑娘时性子就快人快语,有几分娇纵。”林皇后无奈道,“等会儿你看看,就知道了。” 此刻再请辞已经不赶趟了,奚月奴只好按皇后的要求,坐在一旁等着。 果然,没一会儿,一位一身藕荷色王妃服制的年轻女子远远行来。 她身上服制与奚月奴相似,只有颜色不同。壅王妃向着林皇后跪下行礼,抬头看向奚月奴身上衣裳,却是一愣。 林皇后:“这是你四弟妹。她从前身子不好,不大出来见人的。你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金家和奚灵的丑事,外面人虽然不知道,却瞒不住皇帝的这几个儿子。壅王妃自然知道奚月奴是谁。 想着眼前这女人不过一个卑贱的试婚丫鬟,如今却能与自己平起平坐。壅王妃轻哼了一声,“四弟妹当真好福气。” 知道自己儿媳这个娇纵的性子,林皇后敲打道:“瑞王妃确实有福气,腹中已经怀上了。本宫只盼是个小皇孙呢。” 壅王妃脸色不太好看。 她嫁进壅王府三年大半,膝下只有两女。壅王如今的侍妾却怀上了,没准是个男孩。一提此事,壅王妃只觉不悦。 她今次来,也是跟皇后商量这个。 只是当着奚月奴的面,不太好开口。 壅王妃:“母后,儿臣想和您说几句体己话,母后就疼疼儿臣吧。” 想到壅王一家子从自己兜里掏出去的银子,林皇后就心中不悦:“你有什么话不能当着瑞王妃的面儿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若是正经事儿,就只管说。” “这……” “说罢。” 壅王妃无奈,只得压低声音:“母后,儿臣想过继一个儿子。” 林皇后一愣,拧眉:“你和壅王都还年轻,未来未必就无子,何必非要急于这一时?” “是儿臣急,不干壅王的事。”壅王妃忙为夫君辩解,“恪王成婚五年,已有三个嫡子。如今瑞王也是有了。只剩下壅王,是儿臣无用……” 说罢,语带哽咽。 还幽怨地看了奚月奴一眼。 奚月奴:…… 林皇后最见不得她这般哭哭啼啼的样子,“瑞王妃刚怀上不久,还看不出男女……” “可若万一是儿子,万一是儿子怎么办?儿臣和壅王,岂不就落在了后面?” 林皇后一阵无语。 大穆皇家不成文的规定,唯有有后的皇子方有资格继位。 这“有后”二字,自然是有儿子比有女儿好。 故而看到恪王三子,瑞王妃也怀上身孕,没有儿子的壅王才急了。 “求母后看在儿臣面儿上,应允儿臣吧。” 壅王妃是真的急。自己生不出儿子就罢了,若被侍妾抢先生出庶子,她当真是颜面无存。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抢先过继一个。反正是过继的,往后再有了自己亲生的儿子,这个儿子怎么处理处理不了? 壅王妃瞥了奚月奴一眼,继续恳求:“连她都有了,儿臣不愿连累壅王落于人后……” 林皇后心中不耐至极。 只是接下来的话,就不好当着奚月奴的面儿说了。 林皇后:“瑞王妃,你先退下吧。改日再来,本宫还要和你说话。” 壅王的家事,奚月奴本就不耐烦听。听得皇后这一声,忙起身告辞。 走出坤宁宫,背后还传来壅王妃嘤嘤的哀求声。 看来,对皇家妇而言,子嗣真的很重要。只是,这个孩子,自己万万不想生。 奚月奴对自己看得清楚。 就算现在她已被记为了奚家嫡女,可一个四品京官家的嫡女,母家更是无一丝权势。 这样的出身,在皇家看来,可是太低了些。将来真到沈摧争那位置的时候,自己怕就是个…… 炮灰。 未必能从残酷的厮杀中幸存下来。 奚月奴跟奚灵不一样,对自己没有那种盲目的自信。她不愿意自己一条性命,一辈子,都搭在为旁人争权夺势生孩子上。最后自己什么都落不下。 她不像奚灵。 奚灵有过瑞王的爱,被这爱意蒙蔽了双眼。奚月奴从始至终都很清醒。 现在皇帝不过用她来遮羞。 等风头过去了,奚灵闹出来的丑事为人所遗忘,她就不重要了。事后恐怕连自己这个瑞王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至于沈摧说得,让她忍…… 奚月奴忍不了。 沈摧能忍,因为他身居高位,因为这皇宫之中,有他想要的位置。 他有野心,也有欲望。 可奚月奴没有。她只想活着走出这后宫,远远地离开。 靠忍,根本就做不到。 沉吟间,奚月奴慢慢往翊坤宫走着。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喊:“瑞王妃,我们家王妃要赶着过去,麻烦你把路让开些。” 奚月奴回头。 只见壅王妃一行人从坤宁宫方向而来。壅王妃面色不善,身边一个身材高壮的丫鬟,正仰着脸儿对她大声喊话。 今日来央皇后收留紫薰和樱儿,奚月奴没带她俩来,身边伺候的是翊坤宫宫女。 贵妃在宫中专宠十余年,声势向来极盛的,如何受得了这般挑唆? 奚月奴身边宫女当下一直腰:“你家壅王妃是王妃,我家瑞王妃也是王妃,且怀有身孕。凭什么叫我们让你?” 第144章 讹上壅王妃 见奚月奴身边宫女根本没有退让的意思,壅王妃自鼻孔中冷笑一声。 她刚被林皇后拒绝并教育了一通,不许她和壅王胡闹,搞什么过继不说。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十分推崇瑞王妃奚氏。 想到这女人腹中又怀了身孕,让瑞王也有了一争之力,壅王妃心中更不是滋味。 若奚月奴是和自己一样的世家贵女,她也不敢就真的如何。偏偏这个瑞王妃,原本不过是个卑贱侍妾,弄掉了自己的嫡姐,才得了这天大的好运。让壅王妃如何能心服? 她越过自家侍女,上前至奚月奴跟前,眼睛闪电似得在奚月奴周身上下一转,冷道:“不是个宜男相。别折腾了这好大一圈,结果生出一个女儿,没得叫人耻笑。” 奚月奴没有心思跟壅王妃胡闹,只淡淡道:“男孩女孩都是瑞王的血脉。三皇嫂膝下,不也是两位小郡主吗?” 不想这一句话却戳到了壅王妃没有儿子的痛处。 她停了脚,侧过脸来冷冷看向奚月奴,“弟妹好伶俐口齿,不怪能从侍妾一跃成了瑞王妃。这样的福分,可不是人人都有。” 这是讽刺奚月奴出身不正。 奚月奴身后的宫女闻言都面露不忿,只看向奚月奴,希望主子允许她们开口反驳。 可奚月奴也只是淡淡一笑,“我不及皇嫂有福气。” 壅王妃心中不悦,根本不在乎奚月奴怎么说,就是要言语间把她踩下去,心里才觉得舒服。她眉峰一挑,冷笑道:“儿女福分都是说不准的事情。弟妹别以为自己使尽心机,成了瑞王妃,就能事事顺意。女子怀胎十月,有大半年呢,到时候生不生得出,生出个什么,都还是未可知之事。弟妹,千万小心。” 她这话说得恶毒,似是在咒奚月奴生不出。 不想这话听在奚月奴耳中,反觉有几分悦耳。她根本就不想生,正愁腹中的孩子打不掉呢。 没想到壅王妃看奚月奴面上淡淡的神情,也并不做答,心中更是不悦。好似竭尽全力地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浑身不舒服。 这个瑞王妃大概也知道自己出身微末,是没法子跟她这样正经的高门贵女争竞的。壅王妃愈发口无遮拦:“听说老四甚是爱重于你?你这月份再大些,便能请老夫人到身边来照顾了。”她顿了顿,突然掩唇一笑,“抱歉,皇嫂忘了,老夫人……已是驾鹤西去了。” 两人原本是并排走着。 奚月奴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向壅王妃。 她面上没了刚才无所谓的敷衍笑意,眼底闪过一抹锐光。 壅王妃犹自不觉什么,反而扬声道:“老夫人也是没福,若能延挨到现在不死,不就能跟着弟妹一齐鸡犬升天了?嗐,看皇嫂这张嘴!什么鸡犬啊,老夫人哪里是鸡犬?她啊,本是奚家的妾室。妾吗,猪狗不如的东西……” 她只顾着口头里说得快意。 冷不防两人已慢慢行到荷花池旁。 盛夏季节,一片一片碧绿的荷叶已在水面上铺陈开来,有的上面还滚动着银色水珠,十分耀眼。 壅王妃自顾自说着,“可惜,做妾的人天生就是没福气,竟早早死了。不过也好,老夫人没了,没人知道弟妹切实出身,将来也少了许多口舌是非。弟妹,你说是不是?” 她以手帕掩唇,低笑着看向奚月奴。 这一路走来,壅王妃已经拿准了,这瑞王妃就是个胆小怕事的软柿子,可以随便捏。 不想,下一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掀在壅王妃脸上。 壅王妃张着嘴,口中正要说出的话,一下子被打忘了。就这么口型扭曲地,愣在了原地。 她出身侯府,也算是大穆一等一的贵女,从小到大哪里挨过这种打? 更何况奚月奴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打得壅王妃半张脸高高肿起。 “你、你、你这贱人,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虽是气急了,可壅王妃到底是贵女,只会学着奚月奴的样子,扬起手颤颤巍巍地要打回来。 不妨奚月奴对着她,竟是一笑。 这笑容,真如冰消雪融,日光映照在花枝之上一般灼人眼目。 壅王妃被打得浆糊一片的大脑,完全不明白……这个贱人瑞王妃打了自己,明明是惹上了大事,她怎么……还敢笑。 奚月奴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本不愿与壅王妃为难。 可谁家她非要提到自己的娘?既然她牙尖嘴利,这般的不肯安分。那…… 自己腹中这个孩子,可就要算在壅王妃身上了。 下一刻。 “啊!瑞王妃!” 奚月奴身后的宫女们惊慌呼喊。 只见奚月奴与壅王妃对面站着,身子不知怎得摇晃了一下。 就在壅王妃耳光要落到她脸上的前一刻。 “噗通” “哗啦啦啦……”一片水声。 被奚月奴挡在身后的宫女狂呼:“瑞王妃落水了!来人!快救人啊!” 一入荷花池,冰凉的池水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别看是盛夏天气,水底还是阴寒冰冷。 所幸奚月奴入水时做了准备,闭了气,没叫池水钻入口鼻。 她自然是故意的。 指望靠这一下,能落掉腹中的孩子。故而在水下也少了几分惊惶。 奚月奴慢慢地向下沉坠。她仰头,看向荷叶之间,水面上透下来的日光,一点一点的,宛如碎金。池水灌进她绣着雏凤纹的衣袖,把衣袖完全展开来。这原本坠着无数金玉的衣袖在水下失了重量,如羽翼一般轻。 倒叫奚月奴觉得身上一松,仿佛所有的束缚,都已不见。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就好像游鱼,或是飞鸟…… 奚月奴唇角噙着笑意,慢慢闭上眼睛。 真希望,这次能成,能放她出去…… 再睁眼,入目的是翊坤宫中,自己熟悉的帏帐。 耳边传来壅王妃的哭声,还有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 “沈摧,论出身,你是贵妃之子,本王却是记在皇后膝下的嫡子!论长幼,你是本王的弟弟。你如何敢叫本王的正妻,跪你那个来历不明的王妃!快、快叫她们松手,让你皇嫂起来!” 第145章 孩子保住了 奚月奴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脸。 只见淡青色的床帏外,隐隐可见有个人应被人压着双肩,跪在地上。 是……壅王妃? 她正嘤嘤哭着,语无伦次:“四弟,我真的没有碰你的王妃一下!我、我还没打着她呢,她就、就自己掉进水里去了。不能怪我……” 这一番陈情,沈摧还没说什么,翊坤宫的大宫女连忙道:“壅王妃现在把事情撇清得倒干净!我家王妃好端端地在宫道上走着,还不是壅王妃的丫鬟冲过来,口口声声只叫咱们让路?还红口白牙地咒我家王妃生不出来!” 壅王妃自然不敢承认:“妾身没有!王爷,妾身真的没有!是她打了我,明明是她先动的手……” “壅王妃说的话,奴婢们这么多人都听在耳朵里!还听到你羞辱我家王妃的生母,王妃气不过了才动的手!谁想壅王妃竟报复回来,推我家王妃入水,下这般狠手!王爷,您要为我家王妃做主啊!” 一旁的壅王,奚月奴隔着纱帘,只能隐隐约约看清楚他一个影子。 这人有些偏胖,挺着个肥肥壮壮的小肚子。 壅王:“四弟,这事情你三嫂是有些不对。可她说的那些话,都是无心的。再说,你的王妃要打也打了,你还想怎么样?再闹下去,我这个做兄弟的,在父皇、母后跟前,可就帮你瞒不过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地,只是要沈摧放开壅王妃。 奚月奴听了一会儿,只觉无趣。沈摧罚不罚壅王妃,与她无关。她只想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 双手无声地摸向小腹。 她月份尚小,肚子还扁平的,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下一刻,却听见翊坤宫宫女冷声道:“都知道壅王记在皇后娘娘膝下,得皇后娘娘教养长大,是最最明理的。如今我家王妃落水,着了风寒,受了惊吓。所幸腹中小皇孙洪福,不曾有什么事儿。若是孩子出事,壅王还敢这般大言不惭,直说要报道皇上、皇后娘娘跟前吗?” 奚月奴心口一沉。 口中泛上一阵苦涩。 她这孩子……倒是当真命大。 从前也听说过不少妇人,落水就失了孩子的。自己怎么就不行? 她不觉口中轻叹了一声。 听见床榻上有声息。 沈摧上前,沉声道:“你醒了。” 奚月奴无奈,“……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妾身腹中的孩子……” “孩子无事。” 奚月奴一颗心彻底沉落下来。 没听到她答话,沈摧一把掀开床帏。 奚月奴面上失望的神色,让沈摧看了个正着。 果然,这女人是……故意的。 沈摧面色黑沉。 壅王在他身后,还要手舞足蹈地说些什么。 沈摧:“滚。” 他这样的语气,壅王公母当然不悦。可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壅王妃理亏,若真闹到皇帝、皇后跟前,壅王未必有好果子吃。 现在只得见好就收,拉了壅王妃自去。 宫女们要过来伺候,沈摧:“都出去。” 转眼间,屋内只剩下沈摧、奚月奴。 奚月奴也不耐烦躺着,自己小臂撑着,坐起身来。 沈摧捻了捻手指。 奚月奴自己给自己加了个软垫,靠坐得舒服些。 沈摧垂下手,声音愈冷:“你故意的?” 事情没成,奚月奴自然不愿承认。她别过头去,“没有。” “壅王妃素来是个没脑子的,你今日是刻意与她争执。” 这倒是冤枉奚月奴了。 奚月奴鼻间轻哼了一声,“王爷说笑。壅王妃辱骂妾身的娘亲,妾身认不得。莫非换了瑞王,瑞王忍得?” “你明知我说得不是一回事。” 沈摧目光黑沉得如阴沉的天幕一般,“奚月奴,本王说过,保住你腹中的这个孩子。”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是命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奚月奴微微侧过脸去,轻声道:“如今不是保住了吗?” 垂在身侧手指无声地攥紧。沈摧:“你可知道,今日为你保住腹中胎儿的人,是谁?” 奚月奴微微一愣。还能有谁,不就是太医院里的那几个? 沈摧挑唇一笑:“温云羡。” 下一刻,他抬手击掌。 温云羡自门外而入。 再相见,奚月奴已成为了瑞王妃。温云羡只能隔着纱帘向奚月奴行礼,“小的……见过瑞王妃。” 他心中,说不出的酸涩难受。 上次入宫,还是沈摧叫他押着钱婆子来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温云羡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跟奚月奴多说。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 今日再见,两人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沈摧声音再次响起:“今日多亏温先生随本王一起,方能即使救治瑞王妃腹中的孩儿。王妃,还不谢过温先生?” 沉默良久,床帏内传来奚月奴些微嘶哑的声音:“……多谢温先生。” 小七他是迫不得已,奚月奴心里明白。可还是有些难受。 沈摧:“温大夫好容易进宫一趟,正好好好给本王的王妃看看,补一补身子。” 温云羡沉声道:“是。请出王妃玉手来。” 门外立时就有宫女进来,以极轻软的手帕裹住奚月奴手腕,双手捧着珍宝一般,捧出轻纱外。 温云羡垂下眼睫,隔着绸缎,摸向奚月奴脉搏。 微凉的帕子下,能觉出她的脉搏正在一下下有力地跳动。 好一会儿,沈摧:“温先生,怎么了?” “没什么。”温云羡面色如常地收回了手指,“瑞王妃身子康健,这一胎也养得极好。只是心情似有郁结,长此以往只怕影响腹中孩儿。若想母子康健,还需顺着王妃心意,让她放开心胸方好。” “呵……” 沈摧一愣冷笑打断,“若顺着她的心意,恐怕她早就要远走高飞。你还是好生给本王的孩儿开几副养胎药,保住他的小命吧。” 温云羡只得:“是。小的这就去……” “不必出去。”沈摧一挥手打断,“你就在这里,慢慢斟酌着把方子写出来。”他径直起身,“本王去看看母妃。” 奚月奴眸光一闪。 临出门时,沈摧回过头来:“温先生,你可千万小心,定要护好王妃腹中的孩儿。”他轻笑一声,“不要叫本王失望。” 第146章 赐婚 瑞王走后,屋内静默许久。 奚月奴轻声向身边伺候的宫女道:“去唤紫薰上来。你下去歇息吧。” 片刻后,紫薰守在门外。 奚月奴方能和温云羡说几句话。 她眨了眨眼睛,忍住眼泪,“小七,你在瑞王府,过得可还好吗?” 温云羡满脸愧疚,“月奴,我对不住你。刚才身边还有旁的太医,我没法子自专。”他上前一步,心痛道:“你是不是……不想要腹中孩子?” 奚月奴慢慢地点了点头。 她不想生孩子,这一点从未曾改变。 温云羡更愧疚了,“抱歉,刚才……我不得不施针为你保胎。” 奚月奴:“我不怪你。怎么能怪你呢?” 一心想让她生孩子,好利用这孩子争皇位的,是沈摧。干温云羡什么事儿? 温云羡:“你……还是想走?” 若说从前,奚月奴那般地狱一般的处境,温云羡自然是支持她有多远跑多远。可现在,奚月奴已成了名正言顺的瑞王妃,再没有金氏、奚灵能压在她身上了。 奚月奴好好地做瑞王妃不好吗? 奚月奴坚定:“是。我想走。” “可,为什么?” 奚月奴苦笑一声,“我这个瑞王妃,不过是皇室为了遮丑才赏赐的。我身后无势,必坐不稳,与其生下孩子后,叫人去母留子,不若现在给自己寻出一条生路。” “可是,瑞王对你……” 温云羡顿了顿,终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瑞王待她如何,奚月奴如今也不甚在意。他把她压在府里凌虐三年,又不顾她的意愿,让她怀了身孕,更是在宫中九死一生……如今,瑞王对她腹中孩子,不错是存了利用之心。他旁的心思,纵有,奚月奴也不会当真。 温云羡:“如今,你身在翊坤宫。听贵妃的意思,是要叫你在宫中住到生产。你想走,并不容易。” “我知道。”奚月奴甚至轻笑了一声。 她自打出生起,桩桩件件就都不容易。她不怕难,只怕……没有希望。 奚月奴:“我一定走得出去。” “是。你一定能……得偿所愿。” 奚月奴看向温云羡脸上,“小七,你瘦了,脸色也不好。可是……瑞王府里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瑞王府好好儿的。我……不过是这几日有些累了。” 两人相识已久,这话敷衍不过奚月奴。奚月奴:“小七,我今日告诉你,我要走还是要留,都是我自己的事。无需你挂怀,更不许你动手。” 温云羡苦笑了一声。 不挂怀?他怎么做得到…… 奚月奴见他不肯答应,有些急了,“你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我自有法子出宫去。不用你帮我筹谋。再说,你家中严令你呆在瑞王府,如今你还不能与家中作对。” 温云羡连连苦笑,“月奴,你什么都为我想了。可你自己呢?” “我自有法子。你答应我,不然我没办法安心。” 这偌大世间,奚月奴如今在乎的就只有紫薰和温云羡。温云羡是个极好极好的人,他配得上这世间的幸福。 温云羡却不这么想。 若不是温家拿着他亲娘的命要挟他留在瑞王府,辅佐瑞王,他早就…… 衣袖下,攥紧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温云羡终是吐出一口气,温声道:“好,我答应你。” 奚月奴心中紧绷的那根弦这才稍松下来。温云羡毕竟是世家公子,在沈摧身边必能得以保全。奚月奴最担忧的还是紫薰…… 两人还不及多说上几句话,沈摧回来了。 温云羡的方子也写好誊清了,沈摧看了一眼,便给了翊坤宫的宫女,叫她去太医院请人看过后抓药。 这就是沈摧,小心谨慎,纵是温云羡,也得不到他全部的信任。 沈摧叫温云羡出去,自己向着奚月奴:“本王已托了母妃,母妃会好好照应你,一直到生产。” 奚月奴心中冷笑。这瑞王海真是怕她跑了,非要让她被锁在深宫之中。 她面上不带出分毫,只淡淡道:“在宫里妾身身边伺候的人手尽够了,紫薰、樱儿两个,妾身想叫她们出去。” “回瑞王府?” “樱儿原本是王府下人,合该回去。紫薰……”奚月奴顿了顿,飞快地咬了一下下唇,“她年纪大了,原先又是品红院里的,再叫她去王府做丫鬟,也有些不妥。” “都是你的人,王妃决定便好。” 奚月奴樱色的下唇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牙印,转瞬即逝。“紫薰是妾身的人。可妾身想为她求个恩典,将她指给王爷的人。王爷看,可好?” 沈摧微微一愣。 不觉抬眼多看了奚月奴一眼。“本王身边的人?是谁?” 奚月奴:“暗卫吴三。” 紫薰对那个小暗卫的心,奚月奴早看得一清二楚。吴三的性子,奚月奴从前背地里也观察过,是个好的。想必会好好对待紫薰。 更重要的是,吴三是瑞王的人,只要他肯护着紫薰,就算奚月奴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想必也没人会拿紫薰怎么样。 单看瑞王同不同意了。 “你倒还有乱点鸳鸯谱的闲心。”沈摧垂下眼睫,轻笑了一声,“吴三有师门。他的终身大事,本王需问过他的师父才行。” “那便多谢王爷费心。” 待到七日后,奚月奴身子养好了,沈摧递进话来:“吴三的师父来了,要见一见王妃身边那小侍女。今日晚些时候,本王接你出宫回府一聚。” 沈摧这话,奚月奴明白。 吴三的师父,相当于他的家人父母。 自己,就相当于是紫薰的娘家父母。 这门婚事能不能成,紫薰能不能安全,终身有靠,就看今日了。 奚月奴从床榻上一股脑爬起来,向着身边宫女,“帮我梳妆。” 这还是第一次,她要真真正正拿出瑞王妃的派头来!无论如何,要帮着紫薰把这门婚事说成! 暮色四垂。 宫门落锁前,沈摧来了。 他一身猩红色袍服,巴掌宽的黑色皮带饰以银色睚眦纹,紧紧束在腰间。 宫道上,一阵阵宫灯亮起。 那暖光的尽头,翊坤宫宫门打开。奚月奴亦一身红色,缓步而出,雏凤纹裙摆一级一级扫过石阶。 她向沈摧淡淡道:“王爷,走吧。” 离开瑞王府进宫时,奚月奴不过一介侍妾。再回去,她已是瑞王妃了。 第147章 紫薰终身有靠 回到瑞王府时,已经入夜。 府中上下,一律等在中门后。中门一开,众人齐声:“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人群中,奚月奴瞧见了闫二家的,还有守门的老何的身影。众人都没想到奚月奴竟有这般大的造化。平日里欺辱过她的,脸上甚是不安。那闫二家的却是红了眼眶。 好了好了,都好了。 奚月奴这么好的人,如今做了瑞王妃。真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老何那守门的活计,本就是奚月奴求着瑞王方才保住。如今见了她这样风风光光地回来,只在心中念叨着,好人到底有好报。 奚月奴只来得及对他们点头一笑,就被丫鬟们引了房中。 如今,她也要住进瑞王妃的清音阁了。 被众人簇拥着梳洗、歇息毕,奚月奴向紫薰伸出手:“你跟我去用膳。” 紫薰满脸通红,“奴婢就不去了……” 她知道那宴席上,有吴三,还有他的师门。紫薰哪里好意思跟着奚月奴去? 奚月奴却十分坚持:“这是你一生的大事,你得在场。” “奴婢在不在场没什么,全凭王妃做主。” “那不成。”奚月奴一把攥住紫薰腕子,“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我不过是为你撑腰罢了。” 紫薰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嘴唇翕动着,“奴婢只怕……只怕配不上他。” “不用担心。有我。”奚月奴一笑,“我定叫你配得上。” 瑞王府的宴席,摆在临水亭中。 亭子四面都垂了月白色轻纱,能防着水中蚊虫。风来,轻纱动,宛如天上的月光化为了实质一般,也送来了阵阵的荷香。 人在其中,只觉十分惬意。 奚月奴与沈摧在抄手游廊处汇合,沈摧向奚月奴伸手。 奚月奴自然而然地搭上。 无论如何,要在吴三师门跟前给紫薰撑面子,她得扮好瑞王妃这个角色。 到了临水亭,吴三与他师门中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众人寒暄毕,一齐落座。 奚月奴看着,吴三师门这次来了两人,一人是面容清瘦,一身道装的中年人。吴三叫他师父。沈摧介绍道:“天剑门掌门,顾衍。” 奚月奴含笑点头。 除了吴三,顾衍还带了个面容清秀的小弟子,只说自己叫阿笙。 酒过三巡,还是顾衍先起身道:“承蒙王爷、王妃错爱。老朽这小徒,虽无父无母,自幼就在天剑门长大,可他属实天赋异禀,又肯吃苦,年纪轻轻也算在武学上有所建树,老朽这才差他为瑞王效力。不想,倒得了这一段好姻缘。” 说罢,他乐呵呵地看了看奚月奴身旁的紫薰。 这么长时间,奚月奴看得出,这位顾衍师父为人谦和,对紫薰也十分满意。 顾衍:“吴三没有父母,老朽就是他的父母。这门亲事……” 紫薰羞红着脸低下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只飞快地瞧了吴三一眼。 恰好吴三也在看她。两人目光在半空中对撞,瞬间就闪了开去。 两个的脸,都更红了。 在场众人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顾衍心中有数了,笑道:“老朽这徒儿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嘴笨些。今日只是,还承蒙王爷、王妃挂心。既然两个孩子彼此有心,今日就……” “师父!” 众人都不妨,顾衍身边半晌没说话的阿笙突然开口。 没人注意他什么时候竟喝多了,一张小脸也红扑扑的。 打断了顾衍的话,阿笙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想紫薰而来。他露齿一笑,“你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就、就成了我师兄的妻子?” 他这话一出,紫薰更是羞得整个人都恨不得躲在奚月奴身后。 可到底是瑞王府的宴席,紫薰一个丫鬟,就是再如何也绝不敢错了规矩,给瑞王、王妃丢脸。紫薰攥了攥手指,稳下心神。她上前一步,挡在奚月奴身前,向阿笙道:“这位小兄弟,可是有了酒?快坐下,醒醒酒……” 她话还未说完。 阿笙手中酒杯一倾。一杯酒竟都合在了紫薰衣衫上。 她一身素色宫装,顷刻间就沾染上了淡黄色污迹。 奚月奴皱眉。只是不等她开口,顾衍早已出声:“孽徒,回来!” 又向沈摧、奚月奴团团拱手:“小徒儿年纪小,不懂事,又喝了酒。还请王爷、王妃千万见谅。” 那阿笙还要说什么,被顾衍一眼瞪了回去。 他这模样儿,会察言观色,倒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般醉的厉害。 奚月奴垂下眼睫。 只听得身边沈摧轻声道:“是你的丫鬟,嫁与不嫁,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 心口微微落定。奚月奴含笑,叫旁的丫鬟带紫薰下去换衣裳。 片刻后,那丫鬟自己回来,向奚月奴轻声:“紫薰姐姐说她愿意。旁的,全凭王妃做主。” 奚月奴就知道。紫薰对吴三的心思重,让她嫁,她必是乐意的。 只是…… 她又看向吴三:“吴侍卫,紫薰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可姻缘天定,最是不能强求。本王妃今日还要问你一句,你心中,觉得她如何?” 顾衍也看向吴三,“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王爷王妃都在这里,为师也在这里,都会为你做主。” “是。”吴三起身越席而出,很沉静地跪在奚月奴跟前,“王爷,王妃,暗卫吴三,求娶王妃身边的紫薰姑娘。吴三不才,给不了紫薰姑娘泼天富贵,只能保证这一世待她好,待她一心一意,永不欺瞒!” “好。”奚月奴面上忍不住漾起笑意,是替紫薰发自真心地高兴。 顾衍身边,阿笙已经瘫在地上,烂醉如泥。 今日紫薰的终身大事一了,奚月奴心中也似放下了千钧重担。 宴席散得完,贵妃特意吩咐了,若是太晚,奚月奴今日可不回翊坤宫。只是在瑞王府里,也要小心养胎。 沈摧送她回清音阁,刚要离开。 突听得窗外,花园方向,传来女子的一声惊叫:“紫薰!紫薰姑娘!落水了!” “什么?” 奚月奴腾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就往外奔去。 好端端的,紫薰今日正是害羞得要躲起来的时候,又怎会去花园中,怎会落水? 第148章 吴三的小师妹 待沈摧与奚月奴赶到,紫薰已被人救了上来。 她虽呛了几口水,可到底不至多严重。又时值盛夏,所幸紫薰并未受风着凉。被人抬进屋中歇了片刻,人就已经悠悠转醒。 一睁眼,就看到床榻边的奚月奴。 奚月奴攥着紫薰冰凉的小手,“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紫薰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充楞。 她这间小小的丫鬟房中,此刻挤满了人。连沈摧都来了。身后还有吴三、顾衍,更有平日里就与自己交好的丫鬟小厮们。 人人脸上,都是担心。 奚月奴更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担心这瑞王府中,有人嫉恨紫薰,要害她性命。 最终,紫薰目光在吴三脸上一触,到底是慢慢摇了摇头:“王妃,奴婢是自己脚滑。贪看那荷花,不慎才跌落水中。” 紫薰明明白白这样说了,奚月奴依旧有几分疑惑。“可都这么晚了,你去花园中做什么?” “奴婢……”紫薰不好意思地笑笑,“奴婢是脸热,想出来吹吹凉风。” 她这话一出,缓解了屋内原本凝重的气氛。有相熟的丫鬟,不觉笑出声来,“紫薰姐姐这是害羞呢。” 可如今刚刚落水,紫薰脸色苍白,没什么红晕。 奚月奴不觉问道:“你当真没事?是不是……不想嫁?” 小半个时辰前,刚刚散席。 沈摧、奚月奴走了。吴三送顾衍、阿笙回房中歇息。 顾衍关了门。 刚还烂醉如泥,站都站不住,只要吴三搀扶的阿笙一下子站直身子,“师兄,你当真要娶一个丫鬟?” 吴三松开扶着他的手,“既然没醉,自己回去。” “我不!”阿笙语气中带了娇憨,他跺脚道:“你怎么可以?你忘了你答应过我师父……” 吴三皱眉,“我和师父是答应过师叔照顾你长大。可你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 他说着,不妨阿笙抬起头,一下子就拔掉了自己头上横插的发簪。 一头青丝披散下来。 现在,任谁都能看得出,这个阿笙是个年轻女子。她披散着头发,眼眶通红通红,“我爹为了救你,搭上了一条性命。如今,你们都欺负我……” 说着,她竟哭了出来。 吴三冷硬的态度方才有些和缓:“师父他老人家自你七岁就把你接到身边,悉心教养,你吃穿用度,甚至学的功夫,哪一点不比众师兄弟师姐妹强?怎么能说我们欺负你?如今,你也大了,还这般女扮男装,师父竟还纵着你!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以为你知道我想怎样!”阿笙满脸幽怨,“你……你背着师父下山,来瑞王府做这劳什子暗卫,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师兄,我往后都穿女装,再也不胡闹,我乖乖地听话。你跟我回山,不要娶那个丫鬟了好不好?” “不准再闹了!” “我没有闹!那丫鬟哪里配得上你?她、她甚至连丫鬟都不是!你不知道,她从前是家伎假籍!最是人人都能玩的……” “住口!” 月色下,吴三变了脸色,“莫云笙,我不准你羞辱我的妻子!” 这话一出,阿笙脸色瞬间惨白。“师兄,你说什么?你叫她,你的妻子?她不配!她不配!” “她不配,谁配?你吗?” 吴三说话再不留余地。 他当年就是被莫云笙纠缠不过,才下了山。如今不想再被缠上。 吴三深吸了一口气,“阿笙,我一直把你当小师妹,没起过别的心思……” “我不信!不信!我哪里不比那个丫鬟强……”她颜面哭着。 吴三目光越过阿笙肩膀,脸色骤然一变,“紫薰……” 紫薰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两人,已不知听到了多少。 阿笙猛地回头,“师兄是我的!你可知他是谁?你配不上他……” “别胡说!”吴三顾不上旁的,一把推开阿笙,向着紫薰追去。 紫薰听到这一大篇子,心里乱糟糟的。她与吴三相处了这么久,以为他只是个功夫好点的小暗卫,之前没想过他还有师父,还有师门。 还有这么个娇俏的小师妹。 偏生阿笙在两人身后紧追不舍,还在喊:“师兄明明就与我有婚约……” 紫薰心中一慌。 只恨她为何不早说! 如今,她的婚事已得王爷、王妃亲口定下。现在,她也不能说不嫁,丢了瑞王府的脸! 心中慌乱,脚上步子不稳。 真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水中。 吴三马上跟着跳入水中,把紫薰救了上来。他双手颤抖得厉害。 紫薰不能出事,千万不能! 回到紫薰房中。 小丫鬟看着奚月奴的脸,千言万语凝在唇边。 她跟着奚月奴时间不短,心里也清楚,这个当口奚月奴急冲冲地想把自己嫁出去,是为什么。 紫薰眨了眨眼睛,眼眶中泪珠滚落。 不能再当她的累赘。 紫薰:“奴婢……愿嫁。奴婢愿意的。” 折腾了这小半宿,再回到清音阁,奚月奴只觉疲惫。 不妨沈摧也跟了进来。 她一愣,警觉道:“王爷,妾身腹中孩儿尚小。” 太医说了,为了保住孩子,这三个月不可同房。 沈摧拧眉,“你都在想什么?” 他就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沈摧:“本王不过是送你回来,自回书房中去。” 奚月奴明白了。这是亲自把她送回来,关好门窗,嘱咐好下人看着,不许她跑。 紫薰的大好日子,奚月奴怎么会跑?她浅笑着摇了摇头,“王爷放心去吧。明日一早,妾身陪伴你一起入宫。” 第二日。 紫薰已是定了亲的人,这几日便留在瑞王府中打点。 奚月奴执意连樱儿也不带,只带了几个翊坤宫中出来的宫女,坐上马车,和沈摧一起入宫。 刚出瑞王府不远,便在接口处,被恪王府的马车顶在了路中间。 沈摧脸色微寒。 果见对方车链一掀,恪王下来:“老四,你这几日入宫这样频,可知母妃早就厌了?” 沈摧不语。 奚月奴却是心中一动。 她记得,这个恪王最是个喜欢被吹捧,又冲动无脑的。 只听恪王声音传来:“你家中闹出这等丑事,昨日还敢难为三弟妹。你可知,侯府已经联络了清流文官,今日正要弹劾你呢!你还不跪下,和兄长一起,进宫向父皇请罪?” 第149章 想要讹恪王 除了死了的大皇子,诸皇子、公主中就属恪王年纪居长,一直在皇帝、贵妃跟前扮演识大体好哥哥的角色。 最是看不过沈摧脾气上来,恣意妄为。 想着昨日瑞王让壅王妃受到的屈辱,恪王真是兴奋得浑身都打着战。他伸手便要牵沈摧的马缰,“四弟,你听皇兄一句劝。咱们天家兄弟,本就是该是一条心,兄友弟恭。可你,唉……皇后娘娘仁慈,就算得知你为难壅王妃,也没说什么。可这事情,你若不向父皇和壅王夫妇请罪,咱们母妃的面子上哪里过得去?” 他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大声。 不仅两人带来的侍从离得近的听得清清楚楚,就连街两边的百姓,不想听的,也都听清楚了。 都知道是瑞王欺辱了皇后娘娘所出的壅王。 恪王得意扬扬。 却不想沈摧胯下神骏十分灵巧,步子微微一错,绕开了恪王。 恪王伸出去的手,落了个空。 沈摧不愿与他多纠缠,经过恪王身边,“走。” 他这个哥哥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现在没空儿同他痴缠。 恪王养尊处优,谈不上什么身手,这一抓落空,脸上有些恼怒,“沈摧,你别不识抬举。” “我不识抬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待我何?”沈摧声音冷冷地自身侧传来,眼看两只队伍就要正面错过。 恪王:“不止你,还有你那王妃,这些日子来惹出了多少事!入宫向父皇请罪,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瑞王妃怀上了,最感觉备受威胁的,就是恪王。 这个有军功的弟弟和他一起抢那个位置,形势不妙。虽然贵妃再三保证,未来的皇位一定是他的。可……那种遇到难以战胜的强大对手的感觉,如影随形地咬着恪王,一日比一日强烈。 他忍不住了,必须要出手。 恪王:“那不过是个侍妾!你就再喜欢,又怎么能纵着她做出这等事儿来!就算奚家愿意,你也不该……” 他这话的本意,是把奚月奴的所谓“丑事”传来,好毁损沈摧的声誉。 不想,这话被轿子里的奚月奴听见。 她眸光微微一闪。 这帮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个个看似光风霁月,其实心里头想的,还不都是争权夺势? 像沈摧这样明着抢,或像恪王那样暗着夺,还有壅王那样,做梦捡漏的。分明没一个好东西,却要把脏水泼到她身上。 他们打量她,是只能就这么受着吗? 做梦! 就在奚月奴的轿子,也要与恪王迎面错过的时候。 轿帘微掀。 一枚银色的小簪掉落了出来,好巧不巧,正落在滚动的两条车辐中间缝隙中。 “吱嘎……” 车轮传来令人牙酸的声响,顿了一下,停住不动了。 奚月奴马车一停,沈摧回头一看,步子慢下来,正好给了恪王时机。他赶忙转身,又追了上来,这次是展开双手,挡在沈摧马头,毅然决然的模样,“四弟!皇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这般不忠不孝之人!” 沈摧拧眉,冷哼一声,“看来,皇兄就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皇兄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我一母同胞,你若不好,丢的是母妃的脸!”恪王正义凌然。 沈摧在马上坐着,脊背挺得笔直。他修长的手指玩弄着漆黑油亮的缰绳,一圈一圈地绕着。双眼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个从来就最喜欢满口仁义道德的哥哥。 他着眼神,就好似看着一摊死肉。 让恪王心口陡然一凉。 他今日闹得也够了,想必不出半日,事情就能在穆京发酵、传扬出去。瑞王不贤不孝的名声,就愈发地能立住了。 恪王正想着要不要见好就收,回宫找贵妃告状。 却见沈摧眼中泛起寒光。 糟了,他这是要…… “咴——” 沈摧跨下骏马突然昂首人立。一对前蹄重重砸落在地,溅起好一片烟尘。 烟尘未及散去。恪王眼睁睁地看着沈摧在马上,径直冲着自己冲过来!这是真的要……在自己身上踏过去吗?! 恪王知道该躲。 可他养尊处优已然太久,心里知道要跑,腿却软了,压根不停使唤,人呆立在街心,一动不敢动。 两人离得近了,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沈摧眼中那一抹冷意。 怎么办,怎么办…… 恪王双腿一软。 扑通一声,竟软倒在了地上。 沈摧逼至男人跟前。他今日本也没想真的要恪王性命,控着缰绳,正准备让马儿跃起,跨过恪王。 一道红色身影,却离弦箭一般,从旁一下子扑到恪王身前。 为他挡住了沈摧的马! 那人竟是……奚月奴! “咴咴!” 骤惊之下,沈摧用力扯进缰绳,扯得马儿两个前蹄骤然高高抬起,就这样几乎是擦着奚月奴的鼻尖,重又落在地上。 烟尘散去,奚月奴身子微微发抖。 这最后一刻,沈摧控制了马,不曾撞到她身上…… 可她的意思,如今沈摧清清楚楚。男人眼中冷光一闪,咬牙道:“瑞王妃,你当真是活够了。” 奚月奴身子紧绷,一句话都说不出。 三人中,最轻松的要属恪王。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背上衣衫都被冷汗打湿了。 恪王绕到两人中间,“四弟,你怎样这样对你的王妃说话……” 对上奚月奴正脸时,恪王微微一愣。这新晋瑞王妃,好像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来着…… 恪王正待仔细打量。 冷不防沈摧翻身下马,声音冷得瘆人:“滚开!” 他一把推开恪王,将奚月奴拉到自己身边。这个女人心机深重,放着她在恪王身边,不定还要惹出什么是非! 沈摧心绪烦乱,这一下力气大了些。也不妨恪王刚被惊吓,脚步虚浮,竟一下子就被沈摧推了开去。 他踉跄几步后,一屁股坐倒在地。 剧烈的疼痛从臀部传来,周围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阵窃笑声。 恪王一张脸瞬间血一样地红了,“沈摧,你、你当真好样的!咱们宫里见!” 一个时辰后,翊坤宫中。 贵妃高高在上,冷着脸,“摧儿,奚氏,跪下!” 第150章 奚月奴受罚 奚月奴正要麻利跪下,被沈摧一把拖住小臂。 他定定看着贵妃,“母妃,不分青红皂白吗?” “什么青红皂白?恪王是你哥哥,你的亲哥哥!你就当着大庭广众之下,给他没脸!你懂不懂孝顺,懂不懂兄友弟恭?” “母妃也知道兄友在前,弟恭在后。母妃难道就不问问二哥,那些话为何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贵妃身边,恪王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贵妃却不以为意,“就算你哥哥做得不妥帖,可他是你哥哥!唯一的亲哥哥!哥哥有什么不足,做弟弟的应当主动帮着遮掩!你可好,你这个冷心冷肺的东西,素来是不认母亲,不认哥哥的!” 从小到大,但凡沈摧有什么叫贵妃不顺心,贵妃便说他不孝。 沈摧已经惯了。 他轻笑一声:“母妃若是教训完了,儿臣要上朝去了。” “你……”贵妃变了脸色,“你就是不知错,对不对?” “儿臣本就不知何错之有。” “你当街毁打兄弟,不孝不悌!” “母妃说是,便是吧。”沈摧冷冷答道,目光落在一旁偷笑的恪王脸上,“可,你能奈我何呢?” “你……你反了!反了天了!” 贵妃咬牙怒骂声中,沈摧转身离去。 留下奚月奴一个。 不是不知道贵妃或许会罚奚月奴出气。可今日之事,沈摧确也对奚月奴有气。 谁叫她出来了?谁叫她冒着天大的风险,也要护着恪王了?说来说去,不还是不想要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她就这么不愿意,做他孩子的娘吗? 这样的女人,合该吃点苦头。 再说,她怀有身孕,母妃就是气恼,也不会没轻没重…… 沈摧走后,贵妃难看的脸色才在恪王一句句柔声劝慰下,稍好看了一些。“老二,你素来是个孝顺的,本宫都知道。只是你那弟弟,唉……做弟弟的,却和做哥哥的不一条心,将来可如何是好……” 说罢,一眼看到一旁侍立着的奚月奴,贵妃没好气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替你夫君,向你哥哥赔罪?” 恪王看向奚月奴。 只见她一见大红色外披已经除了,露出身上一件浅藕荷色齐胸襦裙。头上一支雏凤衔珠簪,凤凰口中坠下红宝石流苏。两样一起,愈发衬得奚月奴面容十分娇艳。 眼熟……在什么地方看过…… 恪王满面堆笑:“罢了母妃,别让四弟妹在弟弟跟前为难。再说,今日四弟发起性子,还是四弟妹舍身相救。母妃,算了吧。” “不能算了!”贵妃犹自气冲冲的,“她一个有孕的妇人,不知道珍重自己的身子,到处瞎逞能!就凭着这一点,也该罚!” 奚月奴被罚抄佛母经百遍。 她一笔一划地抄过,那经文中重重为母慈悲的话语,写在纸上,却落不进奚月奴心间。 她心里清清楚楚,自己不想要这个孩子。 孩子在腹中,一日大似一日。若待到四五个月后,再想不要,也是难了。她得抓紧。只要她能落了这个孩子,贵妃对她失了兴趣,定会将她赶出宫去。到时候,她再伺机走。总比在宫里来得容易…… 只是,她在这宫中没有人手,要如何做刚才妥帖,她需细细思量。 等奚月奴抄完全部佛母经,已是五六日后了。 坤宁宫大宫女过来请人,“瑞王妃想必这几日是闷坏了。皇后娘娘请王妃过去说话解闷儿呢。” 奚月奴去了。 见了林皇后,家常挽着发髻,身子笔直地坐在靠椅上,向着奚月奴,“来。” 奚月奴行礼毕,被她带携着坐下。 林皇后细细问了习惯饮食后,含笑点头:“你是个有福气的,这一胎养的不错。” 皇后的话,奚月奴只觉扎心。 敷衍了几句,林皇后挥退两人身边伺候的宫女,才轻声向奚月奴道:“前几日恪王的事,本宫尽已知晓。你行事,也太冒失了!看来,你的傻念头还在,依旧不想要这孩子,是吗?” 越说道后面,皇后的话越是带了点凌厉。 奚月奴垂下头,默默不语。 态度很明白了。这孩子,她就是不想要。 “你性子倒跟老四一般,都是个倔的。”林皇后叹息了一声,“本宫是不明白,你为何不肯容下一个孩子。那可是和你血脉相连的人,也是你往后在这后宫里,唯一的亲人。” 奚月奴抬头,只见皇后神情中露出一种缅怀之色,知道她是想起了早逝了的大皇子。 林皇后:“等你将来,若是有那等福分,能真真正正入宫,你就知道……咱们女人,还是得身边有个孩子。有个孩子,才有盼头。” 奚月奴想,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沈摧或许有那等运气,有望登上那个帝位。 可他不喜她,绝不会册她为后。更有甚者,可能会在登基后,为掩丑事,干脆废掉奚月奴。她是个素来无权无势的,若真等到那时候被动,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需得为了自己这一条小命,早做打算。 林皇后又劝了几句,奚月奴只能含糊答应。 皇后留她用过了午膳,才放她去了。 不防奚月奴还未走出坤宁宫,竟遇上了一位故人。 不到一个月不见,金美人竟就憔悴至此!原本就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早没了什么肉。丰润的脸颊,干瘪下去,一层薄薄的皮肉,紧紧贴在颧骨上。 贵妃说得对,皇帝确实没有因为金家的事,惩治金美人。 可自那日起,皇帝却一次都不曾再临幸过她。 她才二十几岁的年纪,虽然起步低些,却原本在这后宫中,有大好的前程。却不想,如今什么都没了。 恩宠没了,娘家没了,未来也没了。 叫金美人如何甘心? 她日日来皇后处哭求,人已经有些痴了。 遇到奚月奴,她眼睛猛地一亮。金美人迎上来:“妹妹好福分!姐姐我跌落下来,妹妹倒成了瑞王妃。这样的福气,也分给姐姐一点,好不好?” 说罢,她眼睛扫过奚月奴扁平的腹部,唇角勾起一个笑意。 奚月奴下意识身子绷直,戒备。 却不料金美人只是轻笑着走远。 奚月奴看不到处,金美人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收住。刚才,林皇后说的话,她可是全都听见了。 奚月奴这小贱婢,竟然不想要腹中的孩子。她难道不知道,她如今是母凭子贵,方才得了这天大的造化吗? 嘻嘻嘻,那孩子,她奚月奴既然不想要…… 她倒有个法子成全她! 第151章 绝色的小太监 看着金美人离去的背影,奚月奴皱了皱眉头。 这金家,是有些疯疯癫癫的血脉在身上的。诸事顺遂的时候,尚看不出来。可一遇到什么挫折,便就显现了出来。叫人不得不防。 不过,皇帝没有因为金家的事迁怒这个金美人,可见皇帝待她,还是有几分恩情的。 边出神想着,奚月奴边出了坤宁宫。 皇后的坤宁宫距离贵妃的翊坤宫本不远,奚月奴却因想散散心,刻意绕了远路。 不想,在一处偏僻废宫附近,竟听到几人叱喝调笑声。 “小安子,你生得这么倾国倾城的一张脸,却是个太监。真是可惜了。” “若是个宫女儿多好!还能有点用,给咱们泄泄火儿!” “要我说啊,别管是太监还是宫女,下面不都有个洞儿吗?将就着用算了!” 说罢,一阵哄笑声。 这么脏的话,奚月奴听得皱眉。 她身边只带了一个宫女,这深宫内苑之事,她本没能力插手管。 可紧接着,那几个调笑之人,似是真的动了手。 只听着拳脚重重砸在人身体上的声响,还有一声隐忍的闷哼。 奚月奴忍不住看去。 隐约可见被几个侍卫围在中间的,是个年轻的小太监,身上深蓝色的太监服侍已沾染了尘埃,脸上也全是尘土,看不清楚样貌。 却能清清楚楚瞧见,一个侍卫玩笑着要扯那小太监的裤腰时,小太监奋起反抗,一头顶在侍卫肚子上,把侍卫撞了个仰倒! 隔得这么远,奚月奴都瞧得见那小安子眼中野兽一般的锐光。 凶狠,绝望。 侍卫吃痛,恼羞成怒,“好贱人!不想要命了?!” 虽说这偌大后宫里所有人的性命都归于唯一的主子,皇帝。可一个最最卑贱的太监罢了,就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侍卫面露阴狠之色,爬起身来,锵地一声,拔出佩刀。 奚月奴身边的小宫女吓得身子一抖,“王妃,咱们、咱们还是走吧。” 这几个人这么凶横,此处又偏僻,万一……小宫女不敢再想下去,缩了缩脖子,却瞧见自家王妃面露怜悯之色。 “王妃,也为腹中小皇孙想想,咱们不能……”小宫女瑟瑟发抖。 奚月奴:“你去。” “什、什么?奴婢怎能离开主子?” “去叫人。”奚月奴压低声音,“快!快去!” “……是!”小宫女见主子根本劝不动,只得一跺脚,急匆匆去了。 奚月奴看过去,那几人依旧围着小安子。见侍卫已经拔刀,同伴连忙劝慰,“这是干什么?咱们不过是逗着他玩儿而已,犯不上闹出人命!就是靖公公交代,也没说要他的命啊。” “用刀吓唬吓唬得了。他这张好看的脸,你就忍心划了?” “不用,别划脸,用刀捅捅他后面吧……哈哈哈哈!” 几人猥琐大笑起来。 可那侍卫犹自怒意未消,甩开同伴劝阻,依旧是对小太监高高举起钢刀。 寒光闪烁,眼看就要劈下! “住手!” 奚月奴一声厉呼,自宫墙后现身。 几个侍卫吓了一大跳。几人目光似电,在奚月奴身上转了一圈,看她衣饰,只知道是这宫中的贵人,却不知到底是谁。一时间几个侍卫都有些腿软。 奚月奴:“把人放了!”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楚,这小安子二十出头,只因身材十分瘦弱,方才显得年纪更小。他脸上黑灰被蹭掉了一块,露出格外白皙的肌肤,还有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确实容貌极盛,色如好女。 若是个宫女,长成这样,或许还有被皇帝临幸,一举飞上枝头的可能。 可惜,只是个太监。 奚月奴:“本宫说放开,你们没听见?” 她是学着林皇后的模样语气,虚张声势。 不想最初的惊惶过去,那打头拔刀的侍卫冷静下来,“敢问主子娘娘,是哪一宫的?咱们兄弟几个,是奉命教训着犯了错的小太监。若是惊扰了主子,咱们就换个地方。” 竟是悍然不肯放人! 奚月奴面色一沉,“好大的胆子。你们是哪个宫里的侍卫,奉的是谁的命?” “呵呵……” 几个侍卫对视一笑,仰首答道:“是御前的统领太监,靖公公。” 他们看着奚月奴,心中已有了猜测。不过就是皇帝那人数众多的,不受宠的年轻嫔妃中的某一个。这后宫之中,向来捧高踩低,不得宠的妃子,活得还不如得宠的太监。 “奴才等奉劝这位主子,靖公公的意思,只怕就是皇上的意思。既然是皇上的意思,主子娘娘还要多管闲事吗?” 说罢,竟是大模大样地押着那小太监,就要从奚月奴眼前扬长而去。 “不准走!”奚月奴冷道。 那侍卫却混不吝,“主子娘娘,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这后宫之中不平事多了,不该管的,少管,方才保得住平安。” 奚月奴手指猛地攥紧。 什么东西! 皇帝、贵妃压着她,逆着她的意。沈摧也从不把她当人。 现在,区区几个侍卫,竟也敢对她大放厥词! 若说捧高踩低是这世间常态,那她今日也要践行一次! “本宫乃堂堂瑞王正妃。你们几个竟敢冲撞本宫和本宫腹中的孩儿,本宫看你们哪个敢!” “瑞王妃……”几个侍卫吃了一惊,这倒是他们不曾想到的。瑞王为人最是睚眦必报,得罪了他的王妃…… 可瑞王妃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如今,反正也得罪了。瑞王妃也已经清清楚楚看到了他们几个的脸。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几人对视一眼,还未及说话。 冷不丁被拎在手里的小安子身子一扭,泥鳅一般从几人包围中挣脱了出来。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奚月奴腹部,合身扑向那个拔刀的侍卫,口中喊着:“王妃快走!千万勿要伤了小皇孙!” 奚月奴猛地一愣。 不过是萍水相逢,这小太监竟敢舍身救护于她…… 可那小安子毕竟瘦弱。他只是侥幸挣脱了身子,又如何抵得过五大三粗的侍卫? 下一刻。 只听他一声闷哼。 奚月奴眼睁睁看着,殷红的血光,自那小太监脸颊上,喷溅出来! 他那张漂亮惑人的美人面,一侧面颊正撞在侍卫手的中钢刀上,被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那血,几乎就要迸溅到奚月奴脸上。 恰在这时,奚月奴身后,传来刚才跑走的小宫女的惊呼:“在这儿!就在这儿!这几个人,要对我家王妃腹中孩儿不利!拿下!快!拿下他们!” 她扑过来,扶住奚月奴:“王妃,您没事吧?” 第152章 她想要养自己人 奚月奴只觉自己双腿也有些软。到底被小宫女扶住了,“我没事。” 她指着眼前那一摊子血,“救人,快救人!” 瑞王妃发了话,小太监很快被抬去太医院救治。 不久,太医院就特派了药童,来向奚月奴禀报:“那太监小安子,原本是扫洒冷宫的太监,因长得好看,屡遭同僚荤玩笑,说些难听的话。他忍不得,出手打了人。没想到被打的,竟是御前太监的干儿子,被人家报复过来。那几个侍卫,也不过是想要教训教训小安子,不想被王妃撞见,这才慌了……” 听这太医院来的药童竟对几个侍卫有回护的意思。 奚月奴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宫女。 翊坤宫的宫女,一个比一个精明,一个比一个口齿伶俐,当下接口道:“太医院差遣你来,是怪咱们王妃瞧见了不该瞧见的?太医院如今也是越发会当差了!主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们置喙?好大的胆子!奴婢这就禀报贵妃娘娘!” “艾草姐姐,小的不敢浑说。”药童连忙低了头,跪在地上,再不敢多说什么。 奚月奴这才道:“小安子怎么样了?” 药童老老实实应道:“脸是毁了……旁的,倒没什么。” “身子可还康健?” “瘦了些,不过也能养回来。算是康健。” 察觉到艾草看向自己的目光,奚月奴不动声色,衣袖中的手指却是轻轻攥了攥。她口中发紧,却刻意控制着声音,不露出丝毫异样,“小安子拼死护住了我腹中孩儿,是有功。待他好了,就叫他来我身边伺候吧。” 王府中有太监伺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奚月奴只想试一试,自己身边的人员调动,她说了算不算。 稍晚些时候,奚月奴想要小安子伺候的事,传到了贵妃耳中。 艾草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禀报过,等着贵妃示下。 片刻后,贵妃轻笑一声:“她这是,想要养她自己的人。” 艾草埋下头去,“奴婢不敢揣测瑞王妃的意思。”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御前说一声,让那小安子伤好了之后,去伺候瑞王妃吧。只是有一点,得等他脸上的伤全好了的,不然血淋淋的,恐怕吓坏王妃肚子里的孩子。” “是。” “不过这瑞王妃也是。明知自己腹中怀着孩子,是千金之躯,竟然还敢冲上去,多管这种闲事,真是……”贵妃顿了顿,突然道:“本宫怎么觉得……她对这孩子,不甚上心呢?” 艾草一惊,不敢多说,“许是……王妃年轻,没有经验,不知道轻重吧?” 贵妃沉吟良久,“或许吧。你去太医院,请最老成持重的女科太医来,为瑞王妃调制安胎药。每日一碗,让她喝下去,也是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是个做娘的人了,往后行事不可这般孟浪。” “是。奴婢这便去办。” 奚月奴喝上安胎药的第三天。 贵妃处。 “贵妃娘娘,金美人前来求见。” “她来干什么?”贵妃拧眉。 一个失宠,也失去了娘家庇护的年轻嫔妃,在这后宫之中,可以说是废人一个。贵妃不想见。 “金美人说,是来探咱们瑞王妃的。” 贵妃拧眉,“是了,她们还算是……姊妹呢。”她一挥手,“直接去问瑞王妃。她要是愿意见,就让她见见吧。” “是。” “可看住了那金氏。纵是见,也不许她离瑞王妃太近,防着……她有什么旁的想头。” 另一边,奚月奴处。 金美人施施然入内,“妹妹……” 奚月奴看向她,好似比前几天那匆匆一面,又瘦了些,气色倒是还可以。 奚月奴淡淡道:“当不起娘娘一句妹妹。娘娘今日来,可有什么事儿?” 金美人面上全不见尴尬:“妹妹说笑了……姐姐如今,还算什么娘娘?皇上这些日子,都不曾来过。” 奚月奴懒得看她这幅怨怼相,“娘娘若没旁的事,儿臣累了。” “妹妹就这般,不肯原谅姐姐吗?”金美人楚楚可怜。 可奚月奴又不是皇帝,不吃她这一套。 恰是这时,太医院送了安胎药来。不防奚月奴竟有客人,便放在一旁先晾着。 却被金美人一眼看见。 她眼睛一亮,“呀,这是什么好东西?” “能是什么好东西,安胎药罢了。”奚月奴声音中,有一丝掩不住的苦意。 如今,她已有两个月身孕了。再不快些,往后怕是越来越难…… “安胎药……确是好东西。”金美人起身,竟一步步向着那药盏走去,“这样好的东西,姐姐怕是……一辈子都用不上了。” 众人不曾防备。 只见金美人双手捧起桌上药碗,竟是一仰脖,一饮而尽! 屋里伺候的下人,连同奚月奴,都愣愣看着。这金美人……到底是疯了不曾? 想皇帝想疯了,还是想孩子想疯了?幸亏她喝的只是安胎药,对没有身孕的妇人,也没什么伤害…… “当啷”一声。 药盏被重重撂下回桌上,金美人看向奚月奴,眼睛亮闪闪的,“多谢……妹妹了。” 她那大大的,黑色的深瞳中,奚月奴看着自己的影子,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不对…… 有什么不对! 奚月奴霍地站起,还不及说什么。 “啊!” 她只见金美人痛叫一声,双手掩住腹部,痛苦地弯下身子去,“肚子……我的肚子好痛!好痛呀!太医,太医!皇上!皇上救命,救救臣妾啊!” 一番折腾。 贵妃来了,竟不知怎样惊动了帝后,两人也都来了。 太医进进出出奚月奴的偏厢。她本人却被赶了出来,只留下金美人一个,躺在奚月奴的床榻上,抱着肚子呻吟不止。 她一声声的惨叫声中,奚月奴心口泛凉。 贵妃趁着皇帝与皇后说话,看向奚月奴,“到底怎么回事?” “儿臣不知。” 贵妃拧眉。这金美人已是失宠失得透心凉的人物了,就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可却偏偏要死在她的翊坤宫,死在她有孕的儿媳跟前。这是什么意思? 正寻思着,屋内帘子一掀。 太医擦着额上冷汗进来。 皇帝率先开口:“那金氏到底怎么了?可有性命之危?” 第153章 金美人复宠 “回皇上的话,美人娘娘性命之危,倒不至于。” 听说金美人不会死,皇帝尚未如何。 贵妃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一个不受宠的嫔妃,死了本也没什么,可却不要死在她的翊坤宫里。 奚月奴却只觉得有些不对。 这金美人入宫晚,位份又低,金家人差不多都死光了,自己又无宠。在这偌大后宫之中,说一句无依无靠并不为过。 这样的人,谁会想害她呢? 心中不安,奚月奴攥紧衣袖,盯着太医那张嘴。 皇帝:“人没事,便好。” 太医嘴唇翕动,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 皇帝:“有话便说。金美人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贵妃为了撇清责任,也连忙道:“没错。金妹妹受了这样大的罪,到底是为什么,还请太医千万说明。” “美人娘娘她是……是服用了大剂量的红花、麝香,如今流血不止。” 皇帝脸色骤然一变。 皇后也有些难以置信:“那些阴毒东西,有身孕的女子是最忌讳的,怎么会出现在翊坤宫里?” 她似想起了什么,紧紧闭上了嘴,双眉却拧着,不着痕迹地看了奚月奴一眼。 皇帝:“所幸金美人不曾有孕,现在怎样了?” 太医:“美人娘娘虽不曾有孕,可这样大剂量的红花、麝香下去,娘娘怕是……今生再难有身孕了。” 在后宫之中,一个女人若是绝了怀孕的指望,就跟彻底绝望也没有什么两样。那意味着,她永远都不可能母凭子贵,再也不能更进一步。恐怕将一辈子困死在当前的位置上。 位份最卑的嫔妃,美人。 闻言,皇帝面上露出些微心疼的神色。 他毕竟是宠幸过金美人的。 那么年轻,活色生香的一个美人儿,往后就要在这深宫之中,慢慢地熬日子,熬过一生。怎能不叫他心疼。 皇后和贵妃脸上也露出些许怜惜。 还是贵妃先开口:“金妹妹这年纪轻轻的,着实可怜。” 奚月奴心中那种不适感却愈发地强烈起来。对这后宫中旁人来说,不能怀孕生子,确是没顶之灾。 可唯有这金美人。 皇帝因不喜金家血统中的疯癫,早就对她疏远。更怕她怀孕,用疯病污染皇室血脉。 可如今,金美人再也怀不上,可说是永绝了后患。 再加上皇帝现在对她的怜惜…… 云袖下,奚月奴攥紧手指,目光越过重帘,看向病榻上的金美人。 恰在这时,那金美人口中微弱地呻吟起来,“皇上……皇上,臣妾疼……” 美人含泪娇啼,皇帝只觉心跳都跟着漏了半拍,“朕来了!” 他掀帘而入。 皇后待要跟进去,却到底停住了脚步。连带着挡住了身后的贵妃和奚月奴。 贵妃低声:“姐姐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 “无用了。”林皇后摇了摇头,“咱们这位皇上,满心想着怜香惜玉,你我进去,反是碍眼。” 贵妃面上忿忿,可这么多年来伴驾的经验,她也知道,皇后说得对。 她轻叹一声:“这事也真是奇。姐姐知道,臣妾宫中养着个孕妇,饮食上是千万小心,如何会有那种脏东西?”她手帕一扬,按在心口拍了拍,“所幸,没害到奚氏……” 皇后飞快地看了奚月奴一眼,没有说话。 看懂皇后的意思,奚月奴心口似被人猛地抓一把,攥在手里,使劲地捏。 皇后这是在…… 怀疑奚月奴。 可贵妃就在眼前,奚月奴不敢多说,只得低下了头。 贵妃还在一旁说着她定会彻查,奚月奴只觉心焦不已。但愿贵妃真的能查个清清楚楚,不然,恐怕是……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 “刷——” 一声轻响。 内室珠帘一掀。看清来人后,众人皆是瞬间瞪大了眼睛。 只见皇帝竟是双手打横抱着那病弱的金美人,径直出来。 年轻时,皇帝身材健壮,勇武无比,甚至有过单手举鼎的佳话。如今上了年纪,身子保养得再好,都不复年轻时孔武有力。 偏如今金美人如今消瘦至极,皇帝动了怜爱之心,居然抱得动她。 小鸟依人的美人依偎在怀,嘤嘤低泣,更是满足了皇帝心中搁放在某个角落里的欲望。两人竟是这般合拍。 林皇后眉心微皱,刚想上去劝谏。 却在看清皇帝神情那一刻,忍了回去。如今,皇帝正在兴头上,就…… 随他闹去算了。 果然,皇帝横抱金美人,只觉好似又回到了壮年,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浑身使不完的力气。 皇帝:“查!给朕清清楚楚地查,这翊坤宫中,是谁害人!” 语气极沉重似的,眼中却泛着神采。 事情是出在翊坤宫,贵妃刚要跪下领旨。不料皇帝又道:“小靖子,你来查!务必,给朕查个清楚,还金嫔一个公道!” “金嫔?皇上,这……” 贵妃眼看着金美人踩着自己的翊坤宫,因祸得福,满腹的不忿几乎要化作实质。 却被林皇后在身前一挡,“贵妃,事情是出在你宫中,皇上指派御前的人查案,自有皇上的苦心。升金氏的位份,也是因为她遭了这样大的罪,是补偿她。皇上的深意,你要明白。” 贵妃愣了愣,只得咬唇忍耐下来,“……是。” 她带领奚月奴跪下谢恩。 眼睁睁看着皇帝怀抱着金嫔离去。 皇后不及多说,也跟着走了。临走深深看了奚月奴一眼。 一行人身影走得看不见了。 “什么东西!” 贵妃爬起身,狠狠道:“倒叫金氏那小贱人借机邀宠,狐媚君上!还偏偏却要踩着本宫的翊坤宫往上爬,真是好大的胆子!” 艾草连忙扶稳了贵妃,劝道:“娘娘何必跟金氏生气?她如今绝了子,虽一时得了皇上怜惜。时候久了,没有子嗣,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娘娘且宽心,看她怎么爬上来的,定会怎么跌落下去。” “你说得轻巧。”贵妃横了艾草一眼,语气却是缓和了许多,“不过,本宫这翊坤宫中,吃食向来注意。那红花、麝香是哪里来的?莫非,是冲着瑞王妃?” 她看向奚月奴,心中突的一动,“瑞王妃,你不会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本宫吧?” 第154章 竟是奚月奴下的手! “儿臣……” 奚月奴一顿。刚才林皇后看她的目光,明明就是怀疑。可皇后到底还对她存着几分善意,不曾说什么。 如今皇后已是怀疑了,不能再担上贵妃的疑心。再说,此事奚月奴确实不知情,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奚月奴:“儿臣不曾瞒过母后。” “没有便好。你下去吧,老老实实养好你腹中这一胎。”贵妃道。她又转身吩咐奚月奴身边伺候的,“往后,瑞王妃入口的东西都要千万小心。宁可吃食凉些,也先叫人试毒,万不可叫人害了本宫的小皇孙去!” 奚月奴心口一滞。 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谢恩。 那金美人成了金嫔后,竟真的重邀了圣宠,甚至宠爱更过从前。 皇帝一连三日,都歇在金嫔宫中。到第三日,竟连早朝都没上,使人把奏章搬到金嫔宫里批阅。 这样的圣宠,这样的殊荣,也只有贵妃很年轻的时候有过。 事情传到贵妃耳中,气得她砸了好几只茶碗。如今她上了年纪,有了两个儿子,皇恩什么的,本就早不在乎了。只要皇帝肯给她面子。 可如今皇帝这般宠爱那金氏,再想想金家是怎么被灭门的。皇帝此举,简直就是把贵妃的脸皮放在地上踩。 她心中酸涩难言,更兼气得不行。 御前太监靖公公这三日日日都来翊坤宫,这里翻翻,那里寻人问问,贵妃看在眼中,只觉他苍蝇一样烦人。可人偏偏是皇帝指派来的,她也只能好茶好水地供着。 不想,到了第三天,还真叫这靖公公查出了头绪。 先禀报了皇帝后,又回到翊坤宫。“贵妃娘娘,那红花、麝香,是从瑞王妃的安胎药里查出来的。诊过瑞王妃脉的太医都说,瑞王妃这一胎原本就康健无虞,不必早早就喝坐胎药。奴才斗胆,敢问贵妃娘娘一句,为何您非要太医院日日开药给瑞王妃呢?” 贵妃愣住,旋即大怒,“你的意思,是说本宫要害自己的儿媳?真是笑话!本宫是瑞王的娘亲,王妃的婆母!本宫盼这孩子,盼了整整三年!本宫怎么会舍得害自己的孙儿?!再说,本宫若当真不想要这个孩子,一碗堕胎药灌下去,光明正大,谁还敢责备本宫不成?!” “贵妃娘娘息怒。奴才没说是您做的啊。” “呵呵,你是没说,你没那个污蔑本宫的胆子!既然皇上差遣你来查,你就给本宫好好地查个清楚!到底是谁要害本宫的儿媳!本宫也定不会放过!” “是。”靖公公低眉顺眼,恭敬低头,“不才定不负娘娘所托,一定查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 可却不想,贵妃余怒未消,那靖公公便查出了“真相”。 “贵妃娘娘,这翊坤宫中事,奴才确是看不懂了。”说罢,他身子让开,身后一个小宫女扑通一声,被人踹着膝盖窝儿,跪在地上。 贵妃拧眉:“怎么回事?” 靖公公嗓音尖锐:“说吧。” 小宫女浑身抖如筛糠,好半晌才颤颤巍巍道:“金嫔娘娘那日……奴婢亲眼瞧见,往坐胎药里放东西的,是、是……是瑞王妃。” “你说什么?”贵妃霍地站起,“她?怎会?” 那奚月奴难道不知,自己这般不清不楚的出身,能坐上瑞王妃的位置,全凭了肚子里这个孩子?她这孩子要是没了,贵妃一准废了她的王妃之位,扶植自己喜欢的明如玉上位。 奚月奴没那么傻……吧? 贵妃声音冷沉:“把瑞王妃给本宫唤来,本宫有话要当面问她!” 奚月奴得了消息,到贵妃跟前时。 那靖公公从坤宁宫中又调来了一个小宫女。 那宫女一样畏畏缩缩跪在地上,“回娘娘的话,奴婢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曾隐约听到过瑞王妃向皇后娘娘说过,说不想要腹中的孩子。” “奚月奴,到底怎么回事?给本宫说个清楚。”贵妃声音中蕴藏着令人惊心的怒意,冷冷看向奚月奴。 她难以置信! 这个母凭子贵,好容易爬到自己儿子身边女人,为何不肯要肚子里的孩子! 更可气的是…… 她是自己的儿媳,有事却不与自己商量,去跟皇后说! 简直就是,全不把她这个贵妃婆母放在眼里! 还敢擅自行事,偏就要在她赐下的安胎药里下脏东西,如今连累了自己…… 贵妃越想越气,“奚月奴,跪下!你到底为何要如此戏耍本宫?给本宫说个清楚!” “儿臣不敢,儿臣没有!” 奚月奴确不想要这个孩子,可这事情非她所为,她岂能就这么认下? 贵妃:“不是你做的?那你可有真的跟皇后说过那些话?” 这话,奚月奴没法子反驳。她的确说过。而且金氏出事那天,林皇后明明白白怀疑过她。若她现在扯谎不认,回头皇后不肯为她作证,那事情更为麻烦。 且会把林皇后牵涉其中。 奚月奴咬着嘴唇,低下头。 这模样儿,竟是默认了! 贵妃只觉气急攻心,“你……你……本宫和摧儿待你那样好!你竟敢、竟敢!” “母妃,儿臣没有对安胎药动手脚!真的没有!”奚月奴大声辩解,“儿臣初入宫中,身边一切都是母妃所赐。儿臣就算有什么、有什么糊涂想头,手底下也无人可有!就说这红花、麝香,儿臣哪儿能弄来?” 谁想贵妃不听则已,一听这话,更为气恼,“你前几日不是收了个小太监,原竟是为了这个!” “母妃,儿臣不是……” 奚月奴手指紧紧攥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金氏出事那日,一幕幕场景在眼前飞快掠过。 “母妃请试想,儿臣若果真要行此事,定然会尽我所能,准备得万般周全。又怎会非要挑在那金氏来的日子动手?若果真是儿臣准备的药,又怎会被她喝了下去?此事一出,儿臣洗不清嫌疑,母妃恐也会被父皇责备,获益的就唯有金氏一人!母妃难道不疑她吗?” 贵妃张了张嘴,刚想要说话。 一道声音炸雷似得,从殿外传来。 “好一个瑞王妃!明明是朕的金嫔为你挡下了一劫,你倒恩将仇报。莫不是你因她坏了你的好事,要栽赃陷害于她吗?!” 第155章 皇帝要帮她打胎 竟是皇帝来了! 小臂上还挂着一个弱柳扶风一般站都站不稳的金嫔! 皇帝语气不对,奚月奴心口猛地一滞。翊坤宫中其它人也不好过,连贵妃都变了脸色,带领众人跪下,“给皇上请安。” 皇帝并未如平时一般,立时就叫起。 贵妃直挺挺跪在地上,抬起头,看向一旁的靖公公。 “你不必看他,”皇帝冷声道:“他是朕御前的人,有事当然先报到御前。朕若是连这点御下的手段都没有,还不早就被你们蒙蔽到死?!” 这话说得太重了,贵妃身上颤抖,脸上也褪尽了血色。 她早年受宠,艳色冠绝六宫,从未被皇帝这般呵斥。 都怪……奚月奴! 定是她前几日不知深浅,惹了御前的小靖子,现在叫人家逮住错处报复回来。 还牵连了她这个婆母! 贵妃心中对奚月奴一万个不喜,却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表露,只得低声应道:“皇上圣明。可臣妾素来不敢蒙蔽,皇上的话,臣妾受不起。” 说罢,眼圈儿都红了。 到底是相伴了小半辈子的人,皇帝轻叹了一声,“贵妃起来。” 贵妃被宫女扶着站起。 皇帝没说旁人,奚月奴就只得接着跪着。 看着皇帝明黄色的袍角,和金嫔的织金襦裙裙摆在眼前扫过,施施然越过她,和贵妃一道坐了上桌。 此时奚月奴心口虽还在砰砰直跳,心里也已做好了准备。 皇帝这一趟,怕是给金嫔出气来了。 果然,上座后,皇帝声音冷沉:“瑞王妃,你对朕可有什么不满吗?” 奚月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儿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皇帝愈怒,“朕以为,朕许你这个瑞王妃之位,待你够好的了。不想,你的心居然这么大,竟敢害朕的小皇孙!朕问你,你到底为了什么?” 奚月奴张了张口,只觉满嘴的苦涩。 “父皇,儿臣没有……” “你没有?翊坤宫的宫女,坤宁宫的宫女都清清楚楚看见了!难道,皇后身边的人,还会污蔑你不成?”见奚月奴不认,皇帝愈怒,“你既这般不愿做朕皇家的儿妇,不如朕就放你去吧!” 奚月奴以额触地。 天知道她有多想离开这里,离开沈摧。 可皇帝正在气头上,她不敢应声,只怕话说僵了,越说越糟。 果然,皇帝紧接着便道:“叫太医院人来,给瑞王妃去了腹中这个累赘!” 奚月奴手指猛地攥紧,鼓起勇气刚想谢恩。 不妨贵妃越座而出,扑通一声跪在皇帝跟前,“皇上,摧儿不幸,前头一个带着孩子走了,这个又……起了糊涂念头。求皇上,看在摧儿在漠北十年,几番死里逃生,为大穆立下的大功,给他……给他留下这一条血脉吧!” 说罢,眼珠儿竟然串珠一般,从眼眶中滚落。 瞬间就沾湿了衣襟。 那金嫔见状,连忙也摇摆着身子,想跟着贵妃一起跪下。 被皇帝一把扶住,“你身子弱,就别折腾了。” 他长叹一声,声音中带了沧桑的倦意,“贵妃,朕又何尝不盼着摧儿给朕诞下一个小皇孙呢!朕心里也想啊!可这奚氏,她……唉,她受封王妃尤不知足,她不配做小皇孙的母亲!” “不配做母亲”几个字,如重锤,敲击在奚月奴心口。 反应过来前,她已是轻轻地笑出了声。 眼中泪水却滚落了下来。 皇帝听见她声音,目光箭一般射过来,“怎么,你不服?” “是。” 反正今日九死一生,就算能侥幸保住性命,怕从今往后也需摇尾乞怜地活着。 奚月奴累了。 她直起身子,“皇上,我不服。” 此言一出,贵妃变了脸色,“本宫看你是失心疯了!竟敢如此冲撞皇帝,你还不快请罪?不然,你要连累摧儿吗?” 金嫔眼中却闪过一道得色。 好啊……真好,这瑞王妃自己就要把自己送上死路。 皇帝倒是气得笑了,“好,好,好!奚氏,你好强的性子!朕今日就听你说说,你怎么个不服!” 呵…… 大不了就是一死。 奚月奴看上皇帝、贵妃、金嫔这三个居高临下的贵人,眼中闪过冷意。 他们是不相信她敢死的。 他们的日子过得太好了,万人之上,一呼百应,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哪里知道人间有种种的不得已,种种的被迫屈服,痛苦一生。 偏偏奚月奴不愿意。 瞬间,她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娘的脸。甚至还有死了的金氏和奚灵…… 可却偏偏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根本不懂孕育之苦,也永远都不会懂的男人,大言不惭地说她: 不配做母亲。 奚月奴只觉好笑。 她张了张口,刚要说话。 “皇上,贵妃娘娘,瑞王求见。” “王爷,王爷!皇上还未宣您,您不能进去……别为难小的……” 一连串声音自殿门口传来。 奚月奴不用回头就知道,沈摧来了。 沈摧是硬闯进来的。 门口阻拦他的侍卫、太监,躺倒了一地。 连御前的靖公公也被带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沈摧径直进来,猩红色的袍角在半空中翻飞。他没越过奚月奴去,就在她身边跪下,“给父皇、母妃、金娘娘请安。” “你这孩子……”贵妃心里七上八下的,“你就想见你父皇,也该在外面等着传召,怎敢硬闯?快,求你父皇原谅。” 沈摧一言不发。 皇帝咬牙笑了一声,“摧儿从小就脾气倔,从小就不知错。罢了,朕且先不治你冲撞之罪。沈摧,你来,想是为了你的王妃,朕说的可对?” “是。”沈摧一眼都没看奚月奴,“瑞王妃起了不要孩子这糊涂念头,都是因为……儿臣。” 贵妃急了,“摧儿,勿要胡说!” 皇家重子嗣,眼前这位皇帝本就后嗣不多,更是尤为重视。不准任何人伤害皇室血脉,就算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行。 皇帝冷哼一声:“如何是因为你?难道是你不许你的王妃要这个孩子的?” 奚月奴只觉身边男人气息一滞。 然后冷声答道:“叫她打掉这孩子的,确是儿臣。” 第156章 沈摧别想当太子了 “胡说!” “大胆!” 两道声音一齐响起。 偌大的翊坤宫正殿,没一个人敢出声。众下人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错。 金嫔抬眼看去,只见皇帝胸前剧烈起伏,想是气得狠了。他颤抖着手指,指向沈摧,“你……你好大胆子!是要气死朕吗?!” 他记得自己这个儿子,小时候是十分乖巧听话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忤逆…… 是……是他从漠北回来之后! 皇帝霍地起身,“沈摧,别以为你在漠北十年,有功于大穆,你就能如何如何!朕告诉你,大穆以孝治天下,你不孝顺,就是大逆不道!凭你有多少军功,学不会孝顺,朕这个位置,也轮不到你!” 这话一出。 贵妃脸色惨白。 奚月奴心口也猛地一跳。 皇帝这意思……是彻底绝了沈摧继位的希望? 就因为…… 她腹中这个孩子? 云袖下,奚月奴手指一点点攥紧。 她脑子转得飞快。 若是沈摧绝了继位的心,他应该也就不这么执着于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了吧?那自己是不是,就有了一线生机? 思及此,奚月奴心中却一点兴奋都无。 她累得沈摧丢了皇位,怕是沈摧不会放过她,定想要她偿命…… 皇帝发作完,偌大的殿宇内,没人敢说话。 不想沈摧道:“父皇这般斥责儿臣,儿臣……合该领受。” 竟是认了! 贵妃失声惊叫:“摧儿!” 她心中,喜欢孝顺听话的恪王,本是不喜诸事都自己做主的沈摧的。可皇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般训斥沈摧,贵妃只怕连累了他哥哥脸上也无光。 贵妃:“摧儿,你今日是痰迷心窍,疯魔了!快跟你父皇说,说奚氏此行都是她自己的主意,并非是你教唆!” 奚月奴也有些忍不住侧过脸,看着身边男人。 心中拿不准他为何要如此,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总不会是……为了救她的命? 皇帝冷笑一声,“好,沈摧,你当真是好极!朕看,不气死朕,你不甘心!” “儿臣不敢。”沈摧声音依旧冷硬,听不出半点恐惧和愧意,“只因儿臣前几日与王妃争执,儿臣气极了,便说王妃……无福孕育小皇孙。想是王妃竟把话听见了进去,心中惧怕,才……” 奚月奴看向沈摧。 男人这话,是认了事情都是她做的,往后她再没机会还自己清白。 可却把责任担在了自己肩上。 果然,皇帝听了这话,神色竟是稍缓。可刚才的一阵雷霆之怒,却唯有任何转换余地。 皇帝冷哼一声,龙袍衣袖猛地一甩,“罢了。朕只有一句话,小皇孙在,瑞王妃在。不然……”他冷冷地剜了奚月奴一眼,“瑞王妃……也不是不能换个人做!” 说罢,带着美人拂袖而去。 殿内只剩下贵妃、沈摧和奚月奴。 贵妃长出了一口气,看向奚月奴,眼中一抹狠厉,“滚下去!本宫跟摧儿说几句,再去收拾你!” 奚月奴被人搀着小臂扶下。 都好半晌了,她还觉得自己这一颗心在狂跳不止。 她是被那金氏算计了。 可如今没有证据,沈摧又把事情认下了。奚月奴没有翻身的机会。 如今……只看贵妃要如何罚她了。 奚月奴被闭在偏殿中,隐隐能听到正殿中传来的争吵。 好半晌,日色将暮。 “吱嘎——” 一声轻响。 奚月奴偏殿的门,才自外而内被推开。 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 身后夜灯已亮起,暖黄色的灯火之光映进来一瞬间,便被那道人影严严实实遮住,掩得一丝都看不见。 屋内反而比刚才,更为昏暗了。 奚月奴还是一眼看出,来人就是沈摧。 她身心俱疲,不曾起身行礼,只淡淡道:“王爷来了。” 沈摧一步步走近。 漆黑的影子,将奚月奴娇小身影,一整个儿笼罩住。 奚月奴只觉眼前混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虽知无用,奚月奴还是淡淡道:“不是我。我没有做。” 声音数不上委屈,只是平铺直叙。 沈摧冷道:“重要吗?” 奚月奴微微一愣,旋即笑了。是啊,她的清白,在他这里,从来不重要。 沈摧:“就算这次不是你。可坤宁宫里的那些话,一字一句,不都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你不想生下本王的孩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奚月奴坦然道:“是。” “好,你当真是……极好。”沈摧冷笑了一声,“如今,母妃知道了你的想头。她不会叫你如愿的。” 这个结果,奚月奴想得到。 她甚至能想到更多。 就算贵妃能保得了这孩子,也容不下她了。怕是要去母留子,也不知那时候,她还有没有机会逃出一条生路。 说来说去,不过把她当做生孩子的工具。 还要她口称谢恩,感恩戴德。 奚月奴心口一点不忿,化为一声轻笑,“孩子在我腹中,保不保得住,怕是……未必由得了母妃。” “呵……” 沈摧不怒反笑。“你低估了母妃的手段,怕是……也低估了本王。” 奚月奴抬头,看向沈摧。 男人俊美的一张脸,眉心一点朱砂痣,红色灼人眼目。 “来人!” 沈摧一声落下,门外跟进来一个垂首的小太监,送进来浓浓一盏汤药,“瑞王妃,请喝安胎药。” 这安胎药,奚月奴也喝了几日,一闻便知道。 奚月奴:“这药不对。” “下去吧。”沈摧从小太监手中接过药碗,冷冷吩咐道:“出去,关上门。无论听到什么声音,不准进来。” 奚月奴心口一滞,拼命控制着自己,咬紧牙关不出声。 只听那小太监轻声应是,躬着身一步步退出门去。 一声轻响,门被关上。 一丝缝隙都不留。 下一刻,奚月奴只见沈摧修长的手指,端起那只褐色药碗,另一只手拿起小小的银勺,在里面一圈圈地搅着。 动作优雅至极。 却又有一种诡异的威压,静静地弥散开了。 奚月奴有些受不住了,“这是什么?你要对我做什么?” 沈摧垂下眼睫。 眸子与手中的药汤一般黑黝黝的,不见一丝光亮。 沈摧:“喝药,本王亲自喂你。” 第157章 乖乖把嘴张开 奚月奴几乎可以肯定,沈摧手里的,绝不是她这几日喝的安胎药。 味道不对,颜色也不对。 两种药差很多,她分得出来。 奚月奴双眼死死盯着沈摧手里那晚黑黝黝的药汁。 那是……毒吗? 沈摧要她死? 是啊…… 她要是死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 贵妃可以选她喜欢的儿媳,沈摧也不用因为她的事,继续被皇帝误会,承担皇帝的怒火。 至于她自己…… 奚月奴苦笑了一声。她活,她死,本就由不得她做主。 那就……随他们的意吧。 奚月奴不再问,也没躲闪:“王爷把东西给我吧,我自己会吃。” 沈摧冷笑,“不怕是毒?” “怕?怕又能如何?我走到今日,这桩桩件件,可有哪一件是我怕,就可以不用去做的吗?”奚月奴低头,双手按在小腹上,“就如这孩子,是我不想要,就能不要的吗?” 提到孩子,沈摧脸色愈发黑沉。 强压着愤怒,“你说的对。既然好容易怀上了,这孩子,你想生也得生,不想生,也得生!” 奚月奴微微一愣,仰起头看着沈摧。 月光穿过云层,映照在女孩脸上。沈摧发现这一张脸,白得几近透明。 王府中人私下里总议论奚月奴像极了嫡姐奚灵,也正因为像她,方才得了瑞王宠爱。 可沈摧自己知道,不对。这两人,一点都不像。 他眼中,奚灵柔弱,奚月奴倔强。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身上没半分的相似。 还有奚铭、奚宁远…… 不过都是些普通人,远没有奚月奴这么倔,这么死都不从。 她不愿做的事,拿命逼着她,她都不肯。 只可惜,她这辈子做了皇家妇,只怕万事都由不得她。 奚月奴定定看向眼前的男人,有些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 沈摧:“本王说了,这药,本王喂你喝。乖乖把嘴张开。” 奚月奴看着沈摧,片刻后,笑了:“王爷何不赏赐我个体面点的死法儿?” “怀着本王的孩子去死,你不配。”沈摧的声音,冰寒刺骨,“这是母妃叫太医院特给你调的安胎药,就专门只给你一个人。” “所以,我还要去谢恩吗?” “那倒不必。”沈摧微微一扬手,药碗里荡开涟漪。 沈摧:“这药每日一碗,你便能睡上一整天,清醒不过一个时辰。且这药……会将你体内所有气血影响,都供给腹中孩儿,将孩子养得健健康康。” 奚月奴心口一沉。 让她一直睡到生。 这话,沈摧之前就说过。瑞王母子俩,果然有一样的手段。 沈摧:“等到十月,瓜熟蒂落。呵呵……”他咬着细白的牙,声音极冷,“你反正也不想活了,就剖开你的身子,把孩子好好儿地取出来。” 奚月奴饶是不怕,也被沈摧声音中的森森冷意吓得身子一抖。 活生生把她肚皮剖开,掏出一个白白胖胖,响亮地啼哭着的孩子来。而她,痛苦不堪地死在产床上,流着血,腥臭不止…… 奚月奴只觉掌心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皇家这分明就是要把她做生孩子的工具。没把她当成个人。 下一刻,奚月奴猛地捏紧手指,双眼闪亮如天边寒星。她直视着沈摧,没有一丝惧一丝。“王爷的意思,每日我还有一个时辰的清醒?” “是。总要喂你吃食,许你如厕、更衣……” “好,好,王爷慈悲,当真是好极了。” 灼灼其华的笑意,在奚月奴面上显出。 沈摧呼吸微微一顿。 耳边响起女孩冷冽嗓音:“那王爷,可日日都要把我看好了。” “你说什么?” 奚月奴:“从我喝了这药起,我日日沉在睡梦中,想的都是如何堕掉这个孩子。” “你……” 奚月奴一笑,“待到我想好了,我每日一醒来,便要去做。怀胎十月,三百多天,只要有一天,有那么一天,你们没看住我……”奚月奴面上笑意愈盛,双眼亮得惊人,“我就会,杀了这孩子。” 莫名的,奚月奴这滔天的恨意,叫沈摧也跟着呼吸一滞。 他手指攥紧,“你就那么恨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不是恨那孩子。”奚月奴眉眼弯弯,唇角上扬,笑得开心,“是……恨你。” 恨他们所有,不把她当做人的人! 奚月奴的语气,从头到尾都那样平静,平静得骇人,“王爷,药,拿来吧。” 太医院准备的,果然是好药。 奚月奴喝了,便沉沉睡去。 沈摧被贵妃重又唤到跟前。 贵妃:“她都喝了?” “喝了。” 贵妃冷哼一声,“是她不识抬举,可不能怨恨本宫。原本就是她,是她不配做你孩儿的娘,不配做本宫的儿媳。” “呵……” 沈摧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贵妃却浑似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厉声道:“摧儿,娘都是为了你好!你却这般不知感恩……” “她不配做娘亲,母妃,您就配吗?” 贵妃一愣。 一句“大胆!不孝!”含在嘴里,却不知怎么,竟说不出来。 半晌才嗫嚅着,“她和本宫哪儿能一样……本宫也不是一开始就受宠,就算委屈你些,也都是为了咱们能母子平安……现在,不是都过去了,都好好的吗?就算你父皇今天这样说了,你还有你哥哥,将来……你哥哥不会亏待你。” “当真不会吗?” “当真不会!他是你哥哥!你唯一的亲哥哥!”贵妃说得笃定。 “可你们已经亏欠我了。”沈摧起身,一步步向外走着。 “摧儿,你怎能这样说?本宫含辛茹苦养你长大……” “漠北,十年。” 四个字一出,贵妃一下子噎住,“那是……那是你父皇派你去……” “时间太久,母妃怕是记不得了。不是父皇派我去,我是漠北,是因被虏。” 明亮的月光下,贵妃脸色一白,“胜败……胜败乃是兵家常事。” “或许吧。”沈摧淡笑一声,“可背刺我,致我大穆兵败,皇子被虏的那把刀是出自谁的手笔,我一清二楚。” 贵妃张了张嘴,这次是真的辩不出来。 “兵部侍郎陈河的家中,我搜到了当年的密信。母妃,你猜那封信,落款是谁?” 第158章 偏爱 贵妃衣袖下手指猛地攥紧。 那信…… 陈河那老小子竟然没乖乖听她的话销毁。反倒还留在手里,真是…… “摧儿,你听母妃说……母妃……你哥哥……他当时……” “母妃又要说,都是为了我好。是吗?” 沈摧声音极淡。可贵妃而在耳中,却觉好似针扎一般,“不是,摧儿……是、是……” 可嗫嚅了半天,在后宫中风光了半辈子的贵妃,只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幸,沈摧也没真的等她回答。 只是继续淡淡道:“纵是在皇家,也不是每一个母亲,都一心一意爱自己的孩子。” “不是,摧儿,你听母妃说,不是的……” “母妃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何必非要强求奚月奴呢?” 贵妃张着的嘴,终是无声地闭上。 沈摧离去已很久了,贵妃还静静端坐在凤座上,说不出话。 夜凉如水,艾草担心地为贵妃披上外衫,“娘娘,今日您累了。王爷他……那些话只是一时气急,必不是真心。您别往心里去……” 贵妃苦笑了一声,伸手拂落艾草刚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衫。 “本宫初入宫时,皇上身边最宠爱的有淑妃、贤妃、容妃……那么多人,都排在本宫前面,本宫挣啊挣啊,怎么都挣不到前面去。直到,本宫怀了孩子,皇上才对本宫青眼。” 那段日子,艾草自然有印象。 知道贵妃这是陷入了回忆中,不吐不快,她不敢说话,只默默地跟在贵妃身后。 贵妃:“本宫生了儿子出来,才算把皇上的宠爱,真正拴在了本宫身上。终于越过了淑妃、贤妃……本宫一世的荣光,都是那孩子给的。” 贵妃疼爱自己的长子,这么多年来,艾草这个贴身侍女自然是都看在眼里。 母亲疼爱儿子,本没有错。 可…… “本宫的长子,有多乖巧听话,本宫的次子,就有多……”贵妃咬了咬牙,“不叫人省心。” 沈摧出世时,贵妃难产。 在床榻上挣扎了三天三夜,方才生下了他。可是吃了极大的苦头。 没想到,一盆一盆地端出去的血水,却吓坏了一时兴起前来探望的皇帝。 在这之前,大皇子二皇子和几位公主出世,皇帝都未曾在跟前。 这还是第一次,却被血腥味熏得直接吐了一龙袍。 丢了好大的脸。 等到贵妃拼尽全力,九死一生地生下沈摧,等来的只是皇帝淡淡一句:“好。” 便没有了后文。 甚至还以为皇帝被大出血吓坏,很是冷落了贵妃一段日子。 贵妃在月子中得知,憋屈得日日啼哭,身上落下了病来。 愈发地不待见沈摧这个幼子。 处处待他都不如自己的大儿子。 甚至得知沈摧小小年纪,自己请缨去北疆战场上,贵妃还极其败坏地当众打了他一个耳光。 却到底没能留得住沈摧。 沈摧去了,十几岁的年纪,竟屡战屡胜。将彪悍的漠北打得节节败退,斩当时的八贤王于马下。 眼看着,大穆将星,就要这样冉冉升起。 龙椅上,皇帝自是高兴,称沈摧做“吾家麒麟儿”。 朝中众臣都起了心思。 麒麟,光辉灿烂的麒麟,长大了,会成为那条高高盘踞在九天之上的龙吗? 所有人都高兴,拿着沈摧的战绩,来贵妃跟前讨赏。 只有一个人不高兴。 就是贵妃的长子,沈肃。 “母妃,弟弟贤能,衬得儿臣只如痴傻一般。父皇看都不多看儿臣一眼,朝中众人也议论,都是一样的爹娘,却为何只有儿臣是个……是个废物?” 贵妃素来看不了长子伤心难过,一把把他搂在怀里揉搓,“孩儿,你不是废物,你是母妃的心肝宝贝。” “可他们都说我是……”沈肃抹了一把脸儿,“母妃,你把沈摧叫回来,让儿臣去,好不好?” “不好。”贵妃一口拒绝,那是军国大事,她本就不该置喙。 再说,前线危险…… 为了安抚沈肃,贵妃只好道:“你弟弟仗打得好,就叫他在前面冲锋陷阵,你在母妃身边尽孝,有什么不好?再说,他这么长时间,未尝一败,要就这么叫他回来,只怕是难……” 她慈母心泛滥,一声声地只顾着安慰,却不想怀中沈肃目光冷锐。 未尝一败,就回不来。 那要是…… 败了呢? 能不能永远回不来? 贵妃对月长叹了一口气,“这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本宫本以为不会有人发现。当时……本宫得知肃儿做了糊涂事,也是气得不行。可、可肃儿,他是本宫的孩子啊!” 艾草默默无语。 沈肃自然是贵妃的孩子。 可沈摧也是啊…… 贵妃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长子,摧毁了幼子好容易打下的一切。 兵败如山倒。 漠北俘虏了沈摧,要以他为质。 大穆本没有以皇子为质子的成例,朝中人反对者颇多。可那高高龙椅上的皇帝,却觉得沈摧刚被自己夸完,就丢了这样大的脸。 定是骄兵必败的缘故! “就叫他去!叫他在漠北好好磨砺磨砺性子,多跟他哥哥学学!” “皇上圣明!” 沈肃混在众人中下拜,脸上露出笑容。 贵妃得知沈摧要做质子,手里又攥着沈肃的证据,本可以密陈皇帝,接沈摧回来。 可沈肃跪地哀求:“母妃,弟弟已是折在战场之上了,您也要折了我。难不成,要把那个位置,留给老三吗?” 贵妃沉思良久,终是摇了摇头。 皇帝一言九鼎,事情已成定局。 只能……委屈沈摧,保沈肃了。 “摧儿怪本宫!这么多年,他都还在怪本宫。” 艾草轻声安慰不止。 贵妃终是收了泪,目光看向奚月奴所在偏殿。 都是她! 若不是她,也不会惹得沈摧与自己离心! 等十个月,等奚月奴的孩子落地,她一定好生处理掉这个女人! 贵妃眸光中闪过锐意,“明日召瑞王侧妃明如玉入宫。将来,奚月奴的孩子,就是她的了。本宫会全力扶她当上瑞王正妃,她最好给本宫争点气!” 这时,偏殿里。 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叫。 “娘!” 第159章 金嫔打上门来 那叫声凄惨瘆人。 贵妃和艾草两人都被吓了一大跳,贵妃更是被叫破心事,气得浑身颤抖,大叫:“来人!” 侍卫、太监乌泱泱奔来,将贵妃围在中间。 贵妃方觉稍许安心,“去看看,那偏殿里怎么了!” “是!” 艾草壮起胆子,领命而去。 片刻后,她跑了回来,脸色有些欲言又止。 “难道见鬼了?”贵妃没有好奇。 “是……瑞王妃。她……她在梦魇。” 奚月奴沉在深深的梦中。 那药就算在梦里,也叫她浑身瘫软无力,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吃力得不行。 她梦到了万氏。 只见万氏站在那凋敝的寺庙里,一身白衣,看不清楚神情。 “娘……”奚月奴想要上前,一双脚却浑被钉在地上似得,一动都不能动。她心里焦急,“娘,你怪我吗?” 娘好容易成了奚家的正室大娘子,名字入族谱,死后入祖坟。 却偏偏叫她给移了出来。 如今的奚家祖坟里,只葬着娘的一套衣裳。娘埋葬的地方,是奚月奴选的,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除了自己,甚至不会有人去拜祭。 那般凄凉,那般寂寞。 奚月奴泪流满脸,“娘,你怪我吗?” 风吹动万氏衣裳衣衫,她一动不动。 可越是静默,奚月奴反而也是心虚。娘一定怪她,一定。娘最爱奚铭,最疼奚宁远。 娘不会喜欢只和她在一起。 下一刻,万氏:“月奴,娘不怪你。是你,让娘自由自在……” “娘……” “娘进穆京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真正地走了出去。” 奚月奴满脸是泪,“可我……我出不去了。” 贵妃和沈摧的意思,是要叫她死也要死在产褥上,死在宫里。 “娘,我出不去了,这辈子……再也出不去了。” 一只微凉的手,轻柔地搭在奚月奴肩上,“月奴,无论出不出去的,娘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向着他们低头。这就够了……”那双手捧住奚月奴的脸颊,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活下去,总会有办法。” 第二日,奚月奴身上药效过去,她慢慢睁开眼睛。 刺目的日光射入眼帘,让人只想要流泪。 奚月奴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挡在脸上。她方才睡了一日,就已经浑身酸软无力,难受得不行。要是整整睡上十个月,就算没有最后那一刀,她人怕是也要废了。 抓住宝贵的清醒时间,奚月奴想要撑起身子。 冷不防。 十指尖尖,怼在她肩上,用力地往奚月奴肩窝里钻去。 “嘶……” 奚月奴闷哼一声,这才看清。 自己床榻边坐的,竟是金嫔。 离得近了,奚月奴才看清,金嫔苍白的一张小脸上,堆得厚厚的脂粉,方才硬涂抹出了红润脸色。 是了…… 她那日喝了那般大量的红花、麝香,流了这么多血,身子哪里养回来得那样快? 奚月奴看定了金嫔,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呵……”金嫔一笑,口角处细细的脂粉扑簌簌掉落在奚月奴手边被褥上。“本宫自然是来看你的。” 她如今升了位份,已能自称一句“本宫”了。 金嫔抬手,尖锐的手指拂过奚月奴脸颊,“说来,本宫有今天的好日子,还要谢谢妹妹你。” 她眼眸深处,闪烁着与奚灵极为相似的狠厉。 金嫔:“妹妹,你只知道你在奚家的时候,日子过得不顺心,人人欺辱。可本宫在金家的日子,又何曾好过?” 她不过是个庶女。 金家极重嫡庶的,像金嫔这样的庶女极多,她小娘不得宠,活得也不如奴婢。 金嫔突然嘿嘿一笑,“金家倒了,我不怪你。” 若没有奚月奴向发难,金家人慌乱之中,选了她这个平头正脸的庶女入宫,她到现在还只能是个奴婢! 更别说,金家败落,男丁已经全死光了,只剩下女眷。 可像她这种金家的女儿,谁都知道可能生下疯癫的孩子,还哪里有人敢娶? 听说她有几个远房的妹妹,竟已经沦落花楼。 可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多好啊。 “好妹妹,姐姐能入宫,是多亏了。今日得宠,也是幸亏了妹妹。妹妹啊,你可真是本宫的大福星。” “所以,你算计我。”奚月奴声音清冷至极。 可听在金嫔耳中,只觉她这是虚弱无力。金嫔得意一笑,压低声音,“是……又如何呢?如今妹妹的模样,真如败家之犬一般。叫本宫看了,心里都为你难受呢。” “是你自己弄了红花、麝香,下在那安胎药里。又自己喝下。”奚月奴冷冷道,“拿你自己的身子拼这一世的荣华,你待自己,还真狠。” 金嫔顿了顿,眼中闪过愉悦的光,突然纵声大笑起来。 她尖利的笑声,传到紧闭的屋门外。 一个小宫女有些惴惴不安,“这……金嫔娘娘和瑞王妃在里面,不会出事吧?” “别进去。”另一个宫女拉住,“如今金嫔娘娘颇得圣宠,咱们得罪不起。你别进去找她的晦气。” 小宫女只好点点头,依了。 屋内,金嫔见许久都没有伺候的人来,笑得愈发恣意。 “好妹妹……”金嫔抬手,啪啪地拍着奚月奴脸蛋,“你说本宫,要如何谢你?” 话音未落。 只听得紧闭的屋门外传来宫女齐声请安的声响,“贵妃娘娘。” 贵妃来了? 金嫔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她就是再得宠,也和贵妃这等在后宫之中根深叶茂的高位嫔妃比不得。贵妃要护着奚月奴,她也没法子。 下一刻,金嫔耳听宫女问道:“娘娘可要进去看看瑞王妃?这个时辰,王妃定是醒了。金嫔娘娘也在里面。” 金嫔气息屏住。 少不得放下了手,无声地攥了攥。 “不去。”贵妃冷冷道,“看她们两个就心烦,本宫一个都不想见!” 门外,一连串恭送贵妃离开的声音。 “哈哈哈哈……”金嫔笑了,她眼中闪着癫狂的愉悦,“这宫里,没人能护着你了。” 她高高扬起手,冲着奚月奴脸颊就劈了下去。 却不想,被奚月奴一把攥住手腕。 奚月奴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把金嫔手腕捏得紧紧的。“你休想!” 第160章 没良心的死太监 见奚月奴竟还有力气反抗,金嫔竟唇角一点一点上挑,笑了。 “你还不知道吧?为了防备着你对腹中的小皇孙做点什么,你每日的安胎药里,也混了叫母体酸软无力的安神汤。”金嫔边笑边说,看上去十分愉悦的模样,“你现在就算是醒着,只怕连下地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奚月奴在贵妃这里,已是一枚废棋。 只要不伤了她肚子里的小皇孙,只怕……对她做什么都行。 金嫔伸出另一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奚月奴的手从自己腕上掰开,“妹妹,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 奚月奴心口一沉。 知道金嫔说得没错。哪怕是在梦里,她也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别说是下地行走,如今就是招架金嫔都做不到。 奚月奴的手被掰开那一瞬。 “啪” 一记耳光掀在奚月奴脸上。 金嫔用的力气不大。可奈何她不停手,“啪啪啪”地持续扇着奚月奴的脸。 打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 金嫔:“好妹妹,日后姐姐每日都来,亲手伺候你喝药。你的好日子啊,只怕还在后面呢!” 说着,她一只手钳住奚月奴下颌,掰着她扬起脸来,对着自己,不住地嬉笑。 却不防,下一刻。 “啪!” 一记耳光,直落在金嫔脸上。 奚月奴拼劲了全身的力气,可在金嫔脸上连个红印子都没能留下。 金嫔还是愣了。 她只觉奚月奴现在就是被拔了牙齿和指甲的小猫,已经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不想这个女人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反抗。 “贱婢,你不知好歹!”金嫔变了脸色,“别以为你还能和从前似得,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能为所欲为!” “啪!” 金嫔狠狠一掌抽了回来,把奚月奴脸打得偏了过去。 金嫔:“你肚里的孩子是金贵,可你,你却早就不成了!”她目光看向奚月奴的小腹。 奚月奴能靠着她腹中这孩子保命。 可她,却是再也生不了了。 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愤怒,自心口处升起。金嫔又何尝不知,她现在靠着损毁自身,得了皇帝的怜惜。 可这不过是一时。 没有孩子,永远都不会再有孩子。金嫔在这后宫中,就算有一时的荣宠,却注定了没有未来。 对奚月奴,她怎能不恨? 心口愈发如火烧火燎的一般难受。 金嫔钳住奚月奴下颌的手,愈发用力。 剧痛传来,奚月奴双手伸向金嫔的手,挣扎着,却用尽了权利也掰不开。 金嫔另一只手自头上拔下一根发簪。 那发簪上用金淬成极薄的凤鸟羽毛,边缘处闪烁着冷光。如今,裹挟着寒意,抵在奚月奴脸颊。 金嫔笑着:“你说,你的脸要是毁了,会不会有人在意?贵妃怕是不管你了。瑞王,瑞王他还会在乎你吗?” 那一抹寒意,自脸颊上,又移到奚月奴眼底。 一阵刺痛传来。 金嫔眼中癫狂之色愈盛,“瑞王喜欢你,不过因为你这双像极了奚灵姐姐的眼睛。可现在……”她笑了一下,“生孩子,不需要眼睛!” 说罢,高高举起发簪。 奚月奴瞳孔紧缩。她知道求救无门,可难道就这样任金嫔欺凌? 下一刻。 “吱嘎……” 门板由外而内被推开。 金嫔动作被打断,猛地一滞,眼中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这个当口,还有谁敢来寻她的晦气? 奚月奴也吃力地扭过头去。 只见门口处,一道瘦小的身影,躬身进来,跪在床榻前。 是个小太监。 奚月奴刚刚升起的希望一沉。来的是个下人,恐怕没能力,也不敢救她。 果然,小太监一跪下,就立刻以额触地,连头都不敢抬。十足的奴才相。 金嫔手中发簪一闪,就隐入了衣袖。 她冷道:“什么人?不得召唤,竟敢擅自惊扰本宫……和瑞王妃!该当何罪?!” “奴才……奴才知罪。”那小太监畏畏缩缩,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奴才……奴才来瑞王妃处,报道。” 奚月奴一愣。 小安子…… 她想起来了。就是前几日她在那群侍卫手中救出来的小太监!当时,她问贵妃要了人,让那小安子伤好了,就来她身边伺候。 可现在看看…… 怕是,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果然,金嫔听着小太监畏畏缩缩地说话,冷笑一声:“抬起头来。” “……奴才不敢。” “本宫叫你抬起头来!”金嫔厉声呼道。 小太监身上一抖,只得抬头。 伤好之后,小安子那张脸太漂亮了,他一抬头,金嫔都不觉呼吸漏了半拍。 这么好看的男人,可惜做了太监。 金嫔眸中闪过异样光彩,“你要跟着瑞王妃?” “奴才……奴才为瑞王妃所救,是为报恩。不得不……”话是这样说,可任谁都听得出这小太监声音中的无可奈何。 奚月奴也听明白了,这个小安子如今不愿意伺候自己。 后宫中人趋炎附势,捧高踩低,她今日也算是见识了个遍。 奚月奴听得出小安子的意思,金嫔自然也听得出。她向地上那清秀漂亮的小太监微微一笑,“瑞王妃这儿怕是不再不需你伺候了。你可愿意,跟着本宫?” 小安子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可到底还是迟疑地看了看床榻上的奚月奴。 她救他那天,是多么的光鲜亮丽。 这才短短几日,就憔悴成了这副模样。 小安子来的这一路上,听了不少翊坤宫宫人议论。心里也知道,这瑞王妃,怕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在她身边伺候,根本没有活路。 向着,小安子嗫嚅着开口:“王妃主子,奴才……奴才想去嫔金娘娘宫中伺候。” 这话一出。 奚月奴脸色难看,闭了闭眼。 她竟救了这么一个没良心的东西。 金嫔却在一旁得意地笑出了声,“好个懂识时务的奴才!”她看向奚月奴,“怎么样,瑞王妃,这张漂亮的小脸蛋儿,你不会是舍不得吧?” 奚月奴是小安子的主子,确有权利不放他走,把他在自己身边拴死一辈子。 片刻后。 奚月奴冷冷开口:“小安子,你去吧。” 第161章 主子,张嘴 “王妃主子这话当真?” 小安子眼睛猛地一亮,也不等奚月奴再多说什么,忙不迭地磕头谢恩,“多谢王妃主子开恩!多谢王妃主子开恩!” 他本就生得容颜十分俊美,这般眼睛闪亮的模样,更叫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金嫔得了这么好看的小太监,心中郁气一散,自奚月奴床榻旁站起身来。 她冷笑一声,“瑞王妃无论如何也是你的旧主,今日,便由你伺候王妃喝了安胎药。” “是!” 小安子响亮地答道。 自桌上取来药盏,盛了一勺,送到奚月奴唇边,“主子,张嘴。” 奚月奴冷冷看着眼前的小安子。 她不在乎这小太监离她而去,投奔金嫔,可也不愿忍受一个太监的羞辱! 一旁,金嫔瞥了两人一眼,扬声道:“你活儿干得这么细致,也没人会谢你!给她一碗灌下去就完了!” “回金嫔娘娘的话,”小安子恭顺笑道:“王妃主子是贵人,怎能那般粗暴?再说,这药……苦得很,最适合,慢慢地喝,慢慢地品。” 金嫔眸光一闪,冷笑道:“你倒是个机灵的。” 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慢条斯理地折磨人。 金嫔对小安子愈发满意。 可一勺一勺喂,时间着实太长了些。金嫔懒待等了。 她起身,径自推开门离去。回头又向小安子,“伺候完你那旧主喝药,你再来本宫宫里吧。” “是!奴才一定好好伺候!” 金嫔走得远了。 小安子手中的药碗里,药还剩下大半。 小安子毫不犹豫,一回头,全都倒在了一旁花盆里。 奚月奴微微一愣,“你……” 她对上了小安子一双黑如点墨的眼睛。 另一边,瑞王付中。 王府中下人消息最为灵通,一早就知道新晋瑞王妃在宫中失势的消息。 他们素来捧高踩低惯了。再说,这瑞王妃,从前不过和他们都一样,是下人罢了。不过是撞了大运,才做了瑞王妃。如今跌落下来,真是苍天有眼,只叫人觉得格外快意。 只可惜就算是跌落了,瑞王妃如今也还在宫中过好日子,一时回不到瑞王府中。 可她,却在王府里留下了一个心腹侍女待嫁。 就是紫薰。 她一个品红院里出身的贱籍,竟被王妃硬仗着自己的势,许配给了暗卫吴三。那暗卫和侍女可不一样,年纪轻轻就能跟在王爷身边,将来定是前途无量。 好人家出身的小姐也娶得。 哪里轮得上紫薰那样一个贱籍? 众人本就不服。如今奚月奴不成了,他们就对紫薰露出了獠牙。 三天两头找她的事儿,给她些不大不小的磋磨。 偏生这个当口,吴三和温云羡又都被沈摧远远地派了出去,不在府中。 紫薰本就是品红院出身,在王府下人中,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这样一来,更觉得孤立无援。 幸好她性子坚韧,十分能忍。品红院里不是人的日子都过过了,如今这些冷待,算不得什么。 却不防吴三虽然走了,他的师父和小师妹还留在瑞王府中。 阿笙本就聪明,最擅察言观色,不过三两句话,就从王府下人口中套出瑞王妃不成了的真相。 她眼珠儿一转。瑞王妃不行了,不就没人给紫薰那个贱婢撑腰了?她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师兄? 这日,用过午膳,阿笙背着师父。特地来寻紫薰。 其时,紫薰正从井里打了水上来浣衣。 她低着头只顾着搓洗衣裳,冷不防一道阴影,投在身上,将紫薰整个身子笼罩其中。 紫薰抬头,看清楚来人,淡淡道:“阿笙姑娘。” 她已经知道了这个阿笙的身份,吴三已经都跟她说得清清楚楚。也说过,自己和阿笙不过是师兄妹,旁的并没有什么。 紫薰相信吴三。 可阿笙却不能甘心。她一身娇俏的亮红色,自裙底探出脚尖,踢了踢紫薰身前的木盆,“你在王府里,就干这个?” 声音中不乏蔑视。 紫薰淡淡答道:“这些衣裳都是奴婢自己的贴身衣物,奴婢自己浣洗打理,有什么不对?” “呵……”阿笙却是冷笑了一声,“你主子不成了。你怕是,也嫁不了我师兄了,你知不知道?” 紫薰抿唇不语。 奚月奴似是在宫里出事了。这几日,她也着急打听。可她在瑞王府中本就不认识几个人,吴三和温云羡一走,紫薰就没了切实的消息来源。 打听来打听去,只知道奚月奴是触怒了皇帝,现在被关在翊坤宫里。旁的还一概不知。 紫薰不担心自己。她现在的日子虽然难熬,说到底也不过是暂时的。她已经和吴三订婚,大礼就定在三月后。 可她嫁了,奚月奴该怎么办? 想着,紫薰向阿笙开口:“王妃她到底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阿笙眼中闪过一抹恶意,“她啊,怕是没法子活着出宫了。” 紫薰猛地瞪大眼睛,“怎么会?!” “怎么不会?她是试婚丫鬟出身,本就没有娘家可以仪仗。如今得罪了圣上,圣上肯留她一条命,也不过是叫她生孩子。等孩子一落地,她啊……”阿笙脸上满是笑意,伸出一只手,在另一只掌心重重一劈。“她就死定了!” 紫薰脸色白了白。 阿笙看了,更为高兴。她蹲下身,贴近紫薰,“王妃死了,你可怎么办呢?” 紫薰攥紧了手指。 她自然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准备婚礼,准备三个月后,还嫁给吴三。 让吴三护着,离开瑞王府,再也不过伺候人的日子。 可奚月奴…… 她一个人在宫中,孤零零的…… “不如,就这样吧。”阿笙眼中的恶意几乎要掩饰不住,“我有法子,送你入宫。” 紫薰眼睛猛地一亮,却马上迟疑着道:“你……肯帮我?” 这个阿笙,对吴三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紫薰不认为她会对自己有丝毫的善意。 “这次,我可以帮你。”阿笙笑了,“等你进了宫,我不信师兄还能拼着前途都不要,非要娶你一个小侍女。” 她看向紫薰,“若是你陷在宫中,师兄还肯等你。那我,宁可认输。怎么样,紫薰姐姐,敢不敢赌这一把?” 第162章 奴婢不嫁 阿笙的意思,紫薰明白了。 她要是进宫,便是去陪伴奚月奴的。奚月奴如今自己都身陷险境,自然是没能耐庇护自己一个小宫女。 她以宫女的身份,还要护着奚月奴。 日子能过得有多难,紫薰心里清清楚楚。 更别说,进了宫,她轻易出不来。跟吴三的婚约虽然暂时没解,可三月后成婚,也已是不可能的了。 前路漫漫。 阿笙的脸凑到跟前,“怎么样,你敢赌吗?” “敢。” 紫薰起身。她眼神平静地看向阿笙,“多谢阿笙姑娘。奴婢要入宫。” 阿笙也不知道是走了谁的门路,手脚很快。第二天,就来通知紫薰往后是东西,准备入宫。 当天晚些时候,紫薰就进了宫。 这次和上次她和樱儿一起来时候不一样。那次不过是临时伺候瑞王妃,两人虽然进了宫,也还是王府的侍女。 这一次,她却需要依着阿笙的话,先去内务府造了册,领了宫女腰牌。 真真正正做了宫女。 阿笙到底是使了银子,直接到内务府的人,把紫薰送去了翊坤宫。给贵妃磕了头,便被带至奚月奴初。 紫薰强压性子,听翊坤宫的大宫女艾草讲完了规矩,迫不及待地推开了奚月奴所在的房门。 “吱嘎……” 一声轻响,屋内浓烈的药味随之逸散出来,呛得紫薰打了个喷嚏。 屋内没有旁人伺候,光线也昏暗极了。紫薰顾不得艾草还在说话,三步并做两步,扑到奚月奴床榻边。 她弄出来的动静很大。 可睡着的奚月奴无知无觉,连睫毛都未曾稍动一动。 “没用的。”艾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贵妃娘娘给瑞王妃用的,是最好的药。不到时候,她醒不过来。” “怎会、怎会这样……”紫薰眼中,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下来。 “谁叫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艾草冷冷道,“是你自己愿意伺候她,就留下吧。不过,瑞王妃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们往后的日子,只能苦挨着。你明白吗?” 紫薰忍泪点头,“奴婢……都清楚。” 她不是进宫来过好日子的,是为了护着奚月奴的。 当日,奚月奴确只醒了一刻钟。她看清床榻边的紫薰,猛地瞪大眼睛,撑着身子便要起来,“你……你怎么进来了?是来看我?看过了,就早些回去!快、快回去!” 紫薰摇头,泪珠四溅。 奚月奴这才看清,紫薰身上穿的是翊坤宫宫女的衣裳。 她猛地一惊,心中升起不祥预感:“紫薰,你、你……你不会是……” “奴婢已入了宫,从今往后,就要留在王妃身边伺候。”紫薰含泪带笑道。 “不成!”奚月奴断然拒绝,“你已经和吴三订了亲,不能……不能蹉跎在宫里。我、我去和贵妃娘娘说……” 她挣扎着要爬起,可睡了几日,身上哪里有力气?奚月奴身子一外,便要摔回床榻上。 被紫薰伸手扶住,“王妃,奴婢不嫁了。” “这怎么行?”奚月奴急了。 她好容易才给紫薰安排了一个那么好的出路,难得吴三对她也有情。可现在,她岂能说不嫁就不嫁? 奚月奴:“我这里不要你伺候。你、你出去!” “出不去了。”紫薰眼中泪珠儿滚下,“王妃,奴婢情愿跟着你。” 奚月奴出事,这么长时间以来,瑞王没在皇帝跟前活动,没为奚月奴想什么办法。 奚家更是跟死了一样,都没人来问一声。 奚月奴就一个人,在深宫里这么熬着。 紫薰眼中泪水止也止不住,“王妃,别赶奴婢走。奴婢要守着你,守你一辈子。” 奚月奴拼命地摇着头。 可她没时间了。 很快,屋门便再次被推开。贵妃的人,带着药来了。 被灌了药,奚月奴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紫薰此刻已经擦干净了眼泪,利落跪送贵妃的人离开。又回头,支开了屋内的小窗,让外面的新鲜空气得以透进来。又开始收拾别的。 入宫那一天,她早想好了。 要护着奚月奴。 吴三固然好,能嫁给他也很好。可最重要的,还是奚月奴。 可艾草说得对,奚月奴身边的日子,真难过啊。 伺候她的,只有紫薰一个人,大事小事都要自己亲自动手。 更不必说,现在天热得要命,待在屋里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窒息。宫中一早就开始在各宫室送冰。 翊坤宫得了很多。却没有奚月奴的份儿。 紫薰想着去要些,却被管冰的掌事宫女一把推倒在地。 “什么东西,也配咱们给她送冰?好大一张脸!” “掌事姑姑,奴婢求你。”紫薰跪下,“我家王妃住的本就是西边的屋子,白日里热得透不过气来。怕是……是对孩子不好。” “贱婢,你也知道抬出小皇孙来压人?!”掌事宫女脸色一变,叫身后的小太监过来,“她不懂规矩,你们给我张嘴!” “是!” 小太监们一拥而上,架住紫薰,左右开工,打她的脸。 男人力气大,不过片刻,紫薰已经满嘴鲜血,脸颊高高肿起。 她没来之前,奚月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掌过了嘴,太监手一松,紫薰扑到在地上。 不防那掌事姑姑还不肯罢休,她一步步走过来,脚踩在紫薰手指上。 脸颊上的伤痕一阵阵地发痛,口中更是弥漫着血腥气,手指间鲜血淋漓。 众人散后,好一会儿,紫薰才吃力地从地上撑起身子,踉跄着,向奚月奴屋中走去。 身后,还传来众宫女的低声调笑。 “还打量是瑞王妃得势的时候呢?现在啊,这宫中随便一个人,动动手指,就能碾死她主仆!” 众人笑声愈高。 紫薰几乎是逃着,回了奚月奴偏房。 她颤抖着手,闭紧了门。 天上日影西斜,还有小半个时辰,奚月奴就会醒了。 可醒了,又能如何呢? 贵妃的人会卡着时间进来灌药。奚月奴清醒不到一刻钟!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还是说……永远都要这样过下去?直到……十个月后,奚月奴生下孩子,被去母留子? 不行! 绝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紫薰伸手,一把抹去眼底的泪水。若说这后宫之中,还有一个人能救奚月奴。 那就是…… 九五之尊,皇帝! 第163章 做皇帝的女人 目光触到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那片灿金色的屋顶,紫薰只觉心口一痛,好似瞬间就被人揪紧了一般。 按着她的糊涂想头…… 她得把自己送到皇帝身边去,才能有机会为奚月奴说一句话。 可要是那样…… 她就是皇帝的女人了。 这一世,跟吴三再无可能。 舍得吗? 紫薰无声地在心中问着自己,眼眶渐渐湿润。 是不舍得的。 她这一生孤苦,自出生来就因是个丫头,而成了爹娘口中的负累。后被卖进院里做伎,得了好运气才和同伴一起被卖进恪王手里,后又被送给瑞王。 身世如浮萍一般,半点都由不得自己。 直到…… 遇到了奚月奴。 刚结识时,奚月奴也不过是个家伎,还因为是新来的,混得甚至不如自己。 可她偏就能咬着牙,在一片绝境中,为自己搏一条出路来! 看得紫薰目瞪口呆。原来,即便是出身平庸,没有旁人的爱护照拂,也不该自暴自弃,随波逐流。 她能从那般火海绝境中挣出一条命来,这次…… 也一定能渡过难关,遇难成祥! 只是,需要有人帮她一把。 紫薰深吸了一下鼻子,忍回眼眶中的泪水。 她决定了。 为了奚月奴,也为了自己,搏一把! 能嫁给吴三固然好。可紫薰不是傻子,她也知道,自己能“高攀”上吴三的原因,都在奚月奴身上。王爷王妃指婚,对吴三和他的师门来说,也说得上是荣耀。 但奚月奴若真的就此失势沉沦,瑞王未必还肯和从前一样向着自己说话。 她就算嫁给了吴三。吴三不说什么,他的师门,难道真的不嫌弃自己的微末出身吗? 更别提一旁还有虎视眈眈的小师妹阿笙。 紫薰入宫,此举是为了奚月奴,也是为了自己。 她得替她们两个人一起,搏出一条活路来! 越快越好! 紫薰回头看了一眼奚月奴,见她在睡梦中还紧紧皱着眉头,睫毛颤动不已。 可紫薰知道,不到时辰,奚月奴不会醒来。 她凄然一笑,无声地说道:“会好的,都会好的。” 紫薰走后不过片刻,奚月奴挣扎着,慢慢睁开眼睛, 她先看到尚还挂在天上的太阳,灼热的日光穿过窗户,在地砖上留下长条形的光栅。 蒸腾着满屋子的热意。 奚月奴能感觉到细小的汗珠顺着额角流入鬓发。 有点痒。 可她攒了好一阵子力气,方才能抬手去擦。 屋子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紫薰呢? 一想到这个名字,奚月奴只觉心口一阵刺痛。她明明给紫薰安排好了那么好的出路,这傻丫头,却偏要入宫来。 这个时辰,跑到哪里去了? “……紫薰?” 奚月奴张开嘴,听到自己口中传出嘶哑微弱的喊声。 无人应答。 奚月奴挣扎着,可脚尖碰到地面,绵软无力。她用双手死命攀着床柱,刚站起来。 腰身却使不上力气,摇晃了片刻,猛地摔倒在地。 双膝砸在地上。 一阵闷痛。 奚月奴心口一沉。连对疼痛的感知,都迟缓了好多。这安胎药,果真厉害。 她咬紧牙关,口中一阵腥甜,伸手够在床榻边沿,拼尽了全身力气,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爬起来。 可这一折腾,她浑身都是汗,湿透了里衣。 不过是摔倒又爬起来,这么简单的动作,等到奚月奴爬起来,外面也已经日影西斜,到了每日都该喝药的时候。 果然,门被吱嘎一声推开。 进来的是艾草领着的两个翊坤宫宫女,其中一个手里捧着药盏。 一进屋,艾草见奚月奴人已是坐在床榻上,微微一愣,“瑞王妃,今日倒醒得早。” 奚月奴吃力地勾了勾唇,“素日伺候本王妃那个宫女呢?” “瑞王妃说的,是那个紫薰吧?”艾草古怪地笑了一笑,意有所指,“瑞王府出身的,果然心都大。” 奚月奴拧眉,“什么……什么意思?” 艾草没说话,却给了身边宫女一个眼神。 那宫女平日就是爱说爱笑的,向奚月奴便道:“王妃主子,您还不知道哪。您那贴身宫女紫薰,不忿咱们翊坤宫这样待主子您。竟去了皇上跟前告御状。” 她和另一个端着药碗的宫女嬉笑着,“她啊,已经被皇上令人,拖出去打死了!” “什么?!” 一股怒气直冲心口,瞬间如野火一般,燃遍了全身! 奚月奴:“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是骗她的,骗她的对不对? 两个宫女都被她这厉声说话的模样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反应快些,不悦道:“王妃主子冲咱们使什么气?有本领,也找皇上,找贵妃去!” 说罢,向端着药盏的宫女道:“王妃主子今日不悦意,咱们也快点吧。早些服侍主子喝了药,主子好早些做她的春秋大梦去!” 艾草一点头。 两个宫女逼迫上前。 这药一入口,人立时就会浑身酸软无力,一刻钟内就会睡着! “不,不能……我不能睡!”奚月奴挣扎着,“让我见贵妃娘娘一面!求……求你们了!” 两个宫女手下动作一停,回看艾草。 瑞王妃要见贵妃,按道理,她们是该通传过去。可是…… “贵妃娘娘怕是不想见您。”艾草叹了口气,“王妃主子,还是不要为难咱们这些下人,乖乖把药喝了吧。” 若是平时,奚月奴自然不会难为。 可现在事关紫薰性命,她也顾不得那么多。 衣袖间滑落一根银簪,紧紧攥在手里,抵在自己小腹上。 奚月奴声音冷沉:“带我去见贵妃娘娘。不然,我便和小皇孙一起,共赴黄泉!” 贵妃跟前。 她厌倦地看着下首的奚月奴,“你又闹什么闹?” 贵妃如今看见奚月奴就觉头痛,厌烦得不行。 “我的贴身侍女,紫薰……求贵妃娘娘救命!”奚月奴看得清贵妃眼中的憎恶,干脆连“母妃”二字都不叫了。 她抿了抿唇:“若贵妃娘娘肯伸出援手,送那紫薰出宫,我……我定会从今往后,好好养着腹中孩子,直到生产。” “你现在肯了?”贵妃冷笑一声,“可惜啊,太晚了。” 第164章 叫朕如何罚你? 奚月奴猛地一愣,心口如同被针刺一般剧痛! 紫薰难道……真的死了? 看了一眼奚月奴骤然煞白的脸色,贵妃又是一声冷笑。 这个瑞王妃,不重自己的性命,倒是挺看重下人的。当真是愚蠢至极。 贵妃:“她啊,是个有主意的。半日前,从翊坤宫出去,寻了个由头,混到了御前。她这样的小宫女,怀着攀龙附凤心思的,本宫见得多了。她人如今已到了御前,这当口还没有消息传出来,本宫也不知她死活。” 紫薰……真的到了御前,到了皇帝身边? 奚月奴一颗心砰砰乱跳,“当真……就没有法子了?” “没有。”贵妃冷道,“就只能等。” 半日之前。 紫薰鼓起勇气,用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钗环,换了一套小太监的衣裳。穿着到了御前。 可御书房门外,紫薰远远地只听到房中吵嚷得厉害。 细听,竟是瑞王声音。 另一道年迈些的声音,想必就是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皇帝。她此行的目标。 可…… 真是出师不利。 竟赶上了皇帝大怒。 会不会直接把她拖出去砍了? 紫薰手中,一盏本来要端上去的热茶,茶碗与托盘轻轻地碰撞出声响。 是她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下一刻,便见瑞王摔门而出。 男人面色黑沉,却不见多少明显怒意。 瑞王是认得自己的。紫薰下意识地想要挡住脸,避一避,却早已被男人目光扫到了脸上。 沈摧眼底,一抹锐意转瞬即逝。 他与紫薰擦肩而过,“皇上肝火盛,宜喝凉茶。” 紫薰一愣,开口刚要答是,咬着嘴唇咽下。 凉茶? 哪里来的凉茶? 手中的茶,热气透过茶盏,正热腾腾地蒸着手指。 皇帝书房里,大太监已经推开了门,“茶呢?叫进!” 紫薰深吸一口气,端着茶盏,进了书房。 片刻后。 皇帝手边被恭恭敬敬地放上了一盏茶。 伸手过去,触到茶盏的那一刻,皇帝抬头。一点凉意萦绕在指尖,是这叫人心焦的苦夏里,唯一的清凉。 一口香茗入口,唇齿浸润在茶水中,甚至能磕碰到尚未完全融化的冰块。入腹甚是清凉。 皇帝不觉眼睛一亮,只觉心口刚才被沈摧气出来的郁闷,已消散无踪。 “好茶。” 皇帝淡淡道。 这便是要赏的意思! 伺候在身边的大太监看向地中间的小太监,“还不跪下谢恩!竟叫你这么个东西,得了主子夸奖。你真是天大的造化!” 紫薰噗通一声跪下,心脏狂跳。 她是路过冰桶时,从里面摸的小冰块,塞进了茶碗。 没想到有这么好的效果! 看来,瑞王没骗她! “是你伺候的?这样年轻,又肯用心当值的人,现在越来越少了。抬起头来。” 紫薰心如擂鼓,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一双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地看向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一身明黄,身上很瘦,脸色也不好。脱了龙袍,就是个丝毫不起眼的小老头。 紫薰强逼着自己,做出痴迷的表情。 她本就生得柔弱,容貌也娇美,这一抬头,就露了行藏。 被皇帝一眼看出,这小太监,是个女的。 皇帝看出来了,身边人精一样的大太监,自然也看了出来。 皇帝没说话,意思便是…… 不喜欢? 大太监厉声叱喝道:“好大胆的宫女!什么东西,也敢在主子跟前显眼?” “奴婢……”慌乱中,紫薰露了声儿,娇啼婉转,“皇上赎罪,赎罪啊!” “谁叫你穿成这样来的?” 皇帝的声音,不辨喜怒。 紫薰浑身都在发颤,“没、没人叫奴婢来……” “哦?没人指使,你怎么敢?” “回皇上的话,奴婢是、是仰慕天颜。才……”紫薰心一横,“奴婢只是最微末的小宫女,平日里见不到皇上,奴婢、奴婢想到皇上跟前伺候……” 她清楚地知道,今日若是没法子引得皇帝对自己动心。 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皇帝没说话。 大太监尖着嗓子:“呦,皇上身边,岂是什么人都能伺候的?还不自己滚出去领罚!” 皇帝依旧没说话,看来是默许了那大太监对紫薰的惩罚。 紫薰心口一沉,完了。 掌心被汗水打湿,几乎要撑不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大太监:“来人啊!拖出去!” 侍卫的脚步声已在身后响起。 最后一刻,紫薰猛地抬头,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皇帝。 她把皇帝当成吴三,拼命地回忆吴三离开瑞王府的前一夜,两人告别的场景。 眼中慢慢蓄满了眼泪。 身子却不做任何反抗,只软软任人拖着,就要出去。 “等等。” 皇帝终于发话。 侍卫放下紫薰。 皇帝:“你盯着朕做什么?可是怨朕?” “奴婢不敢……奴婢是……自知死罪,想、想最后看看皇上,把皇上的样子,记在心里。” 片刻后。 “哈哈哈哈……”御座上,皇帝纵声大笑。 他又喝了一口凉茶,舌底下全是回甘。“小姑娘挺有意思的。既如此,朕成全你这一片痴心!” 紫薰眼睛猛地一亮,“谢皇上!” “只是,你这欺君之罪,你说,朕该如何罚你?” “皇上……啊!” 一声惊呼,紫薰只觉天旋地转,竟是已被皇帝揽入了怀中。 大太监和两个侍卫不知何时,已无声地退出了御书房。 皇帝口中气息喷在耳后,“朕今晚,就狠狠地罚你。你说好不好?” 强忍着心口不适,紫薰柔声道:“皇上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这一夜,皇帝原本翻的是金嫔的绿头牌。 金嫔在自己宫中左等右等,总不见人来。 夜深了,天气又炎热,一丝风都没有。 金嫔等着心焦不已,差身边贴身的宫女,往御书房跑了几回。 最后一次,那宫女在书房外探头探脑,被大太监拦住:“回去告诉你们金嫔娘娘,今夜啊,怕是不成了。” “我家娘娘可是等了大半宿。奴婢回去,也要有切实的话儿回禀啊。皇上可是忙于政事?” 大太监摇头。 还不等那宫女再探问。 御书房内,传出女子声音。 宫女瞬间变了脸色,“是哪个贱人,胆敢在这里勾引皇上?!” 第165章 紫美人 御前大太监一张圆脸,胖乎乎的,不说话的时候宛如一尊弥勒佛,看着就是个好性儿的。 如今听金嫔身边的大宫女这样说,他也只是嘿嘿一笑,不说话。 那宫女也是个机灵的。 压下不忿,飞快地在衣袖深处掏出一个银包,囫囵塞进大太监手里。 “这点子东西,奴婢知道公公看不上。公公得空来咱们金嫔娘娘的清凉殿,娘娘还有赏赐。” “不敢不敢。” 那银包在大太监肥厚的手掌里一闪,消失在他棕红色的袖管里。 大太监声音极轻极轻地说了几句话。 宫女的眼睛越瞪越大,“怎么会是……她?” 大太监脸上还是笑着,意味深长,“那一位,背靠着贵妃和瑞王,也未必就一跌到底。金嫔娘娘,还需多上点心啊。” 片刻后,清凉殿。 “你说什么?是奚月奴身边的宫女,截了本宫今夜的恩宠?” “是。奴婢打听出来的,就是这些。” “那贱人……”金嫔攥紧了手指,眸子深处倒映的火光熊熊燃烧,她腾地站起,“走,咱们去皇上的御书房里看看。” “娘娘,不可啊。”宫女连忙拦着,“圣上的御书房,素来不许后妃们进的。连宫女都不行!若是去了,被旁人知道,只恐前朝重臣抨击!” “笑话!” 金嫔怒极反笑,“不许后宫女子进去,那个小宫女是怎么进的?” “说是……扮成小太监。” “好个狐媚子!”金嫔不管不顾地往外走,“此风绝不可长!本宫今日非得揭下那小贱人面皮!” 宫女无法,只得跟在后面,一颗心七上八下。 金嫔到御书房门外,被侍卫按例拦住。 她刚要吵嚷。 “吱嘎”一声。 御书房的门,被从内二外推开。 身边人乌泱泱跪了一地。金嫔只得跟着跪下,口中却十分地委屈,“皇上,臣妾等了您整整一宿。您怎么舍得不去?” 皇帝得了饕足,精神矍铄。 他一手把藏在自己身后的紫薰拉到跟前,另一只手挽起金嫔。 皇帝:“朕没说今晚不去你那儿。” 金嫔一愣,随即娇羞地低下头去,却在皇帝看不见处,恨恨地等瞪了紫薰一眼,“那,她是谁啊?臣妾还以为皇上被年轻的妹妹绊住了脚,不肯来看扯臣妾了呢。” “哈哈,不准妒忌,此乃后妃之德。” 皇帝的话是这样说,心中却巴不得这些年轻的女人为了抢夺自己的恩爱互相缠斗。 皇帝拍了拍紫薰的小手,“阿紫出身低微些,如今也只得先封个美人。往后再慢慢地晋升,可好?” 紫薰不在乎被封做什么。她只想为奚月奴说话,可当着金嫔的话,这话不能就说。 只得规规矩矩跪下谢恩。 “既是册封了美人,也不必再回翊坤宫贵妃身边。你就跟着你金姐姐,长居清凉殿吧。” 紫薰心中一沉,刚想开口。 皇帝已经挽起了金嫔手臂,“走,朕今夜宿在你那里。也正好送紫美人过去。” 到了清凉殿,众宫人为紫薰收拾好了侧殿。 另一边,皇帝已经在金嫔身边歇下,紫薰纵是急,也到不了皇帝身边,只得默默忍耐。 好歹今日这结果还算不错。 她爬上来了,从寂寂无名的小宫女,到做了皇帝的紫美人。只要皇帝再来幸她一次,她就会为奚月奴开口。 一定能救出她火海! 一定! 一晚上的惊心动魄,再加上身上的不适,紫薰只觉疲惫异常。此刻闲了下来,又想到自己那不废而废的婚约,眼眶有些酸涩。 她心爱的那个少年,怕是今生今世,再也看不见。 算是她负了他吧,来生再偿还。 往后,就是她一个人的路了,她得好好儿地走下去! 另一边,清凉殿正殿。 金嫔缠着皇帝,一双白生生的大腿,勾在老皇帝身上,“皇上如今又有了新妹妹,怕是往后都不喜欢臣妾,要忘了臣妾了。” “怎么会?朕这不是来了吗?” 可金嫔还是娇声哭泣。“别的姐姐妹妹,都日夜盼着能怀上皇上的龙种,往后母凭子贵,只有臣妾,这辈子是再没指望。不能为皇上延绵子嗣,臣妾对不起皇上!” “爱妃莫哭。”老皇帝伸手擦去金嫔光润小脸上的泪滴,“朕明日,有件宝贝赏赐于你。你且好生等着。” 第二日。 两件新鲜事儿,传遍了后宫。 一件是翊坤宫的小宫女,得了圣宠,被封为紫美人。 另一件,是前头殁了的贤妃,身后留下了一位七岁的小公主无人教养。被皇帝给了清凉殿的金嫔。 这宫中素来没有高位嫔妃的孩子给低位嫔妃教养的先例。可贤妃留下的公主,贤妃家中在朝中也没什么得力的人。 皇帝此举,竟也没激起多大波澜。 第二日,小公主沈凝就被送到了金嫔手中。 七岁的小公主生得瘦弱,见了金嫔怯生生的,却乖乖地叫了金嫔一句“母亲”。 知道这就是皇帝给自己的“宝贝”,是个女孩儿。 金嫔心中不以为然。 女孩儿有什么用?就算是皇家的公主,将来也是要嫁出去的。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帮不上自己什么忙。 这样想着,金嫔面上便没有太热络,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带公主进去。” 公主去了,金嫔一双眼睛只盯在来请安的紫薰身上。 半晌,她冷笑一声,“家伎出身,什么东西?你怕是事事都是跟你那主子奚月奴学的,惯会攀附权贵。” 紫薰一心只想着快些见皇帝一面,好委婉替奚月奴求情。 本来不愿与金嫔起什么冲突,默默地忍了。 不想金嫔直逼过来,“你放心。有你在本宫这里,本宫定然看住了你,不叫你再魅惑皇上!” 紫薰心口一沉。她住在清凉殿,归金嫔管辖。皇帝要幸她,也要经过金嫔门前。 怎么办…… 下一刻,金嫔冷哼一声,“小安子,你出来。” “是。” 紫薰只见一个十分清秀的小太监自金嫔身后走出,利落地行礼。 金嫔:“你去,放出手段来,好好地教一教这位紫美人规矩。” 第166章 小安子是个可人儿 小安子跟着紫薰回了偏殿。 不一会儿,偏殿方向就传来紫薰阵阵隐忍的哭声。 知道小安子是在顺着自己的意,磋磨那个紫美人。金嫔听在耳中,才觉心中忿怒之气稍减。这个小安子,虽然来的时间短,一张脸却着实好看,又最会揣摩自己心中所想,当真是个可人儿。 见金嫔面上紧绷的神情消失不见,身边伺候的宫女才敢上前,“娘娘,小公主已经安置在后殿里,您要不要……跟公主亲近亲近?” “不必。” 一个丫头片子而已,亲娘又早死了,被皇帝当做玩物儿送到自己这里逗闷子的,有什么可好亲近的? 宫女欲言又止地闭了嘴。 这一日晚些时候,皇帝下朝便直奔清凉殿。 他在兴头上,本想宠幸紫薰。 却不料在殿门口,被小公主抱住了腿,“儿臣见过父皇。父皇,儿臣想您。” 她抬起脸,一双像极了贤妃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皇帝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想当年,贤妃也是很得过几年盛宠的。只可惜,死得早了些,身后又没留下儿子,就这么一点点被遗忘。 这小公主性子怯生生的,素日里都安静极了,这还是第一次这般直白地表达情绪。 皇帝伸手牵住公主的小手,“好,你要父皇今日怎么陪你?” “陪凝儿,陪母妃。”小公主稚气道。 “好,就陪你,陪金嫔。”皇帝大笑,抱起小公主,往正殿去了。 偏殿里,紫薰看着皇帝背影,急在心中。 没想到,自己居然败在年仅七岁的小公主手里。 另一边,紫薰封美人的消息一早传到了翊坤宫。 贵妃听了只是冷笑连连。可她如今年纪也大了,对争宠早就不复年轻时热衷,一心只想扶疼爱的长子上位。 皇后既然没说什么,皇帝宠谁,她也无所谓。 反正那些年轻的嫔妃,就算是现在怀孕,怕也……生不出来。 倒是奚月奴,一日只能清醒那么短短一刻钟,从醒来到再次被灌药睡着,一直在等紫薰的消息。 紫薰那处,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奚月奴苦等了好几日,也不见紫薰回来。 她到底怎么了? 奚月奴心焦如焚,不愿再等下去。 她得想个法子,出去见紫薰,亲眼看着她好好儿的,才算罢了。 可怎么办?贵妃的人每日定时来灌药,这药灌下去,人就昏睡不醒。 奚月奴这几日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气,一丝丝地流逝。就算是清醒的那一刻钟,她连自己起身都十分艰难。 再拖下去,只怕一日比一日更糟! 这一日的噩梦,尤为可怕。奚月奴仿佛又回到了瑞王府,被沈摧锁在床榻上时。 只是这次,锁她的不仅脚踝上那一条锁链。 她通身,都捆满了锁链! 那凉丝丝的触感…… 不对,不是铁链。是蛇! 奚月奴只觉自己几乎要被蛇海一整个淹没!会死的,挣扎不出去,她一定会死! 可就算是挣扎起来,难道她还有活路? 奚月奴抬头,只见沈摧这间卧房外,重重的蛇影,映在窗纸外。 外面,有更可怕的怪物。 挣扎也没有用,不挣扎,或许还能死得慢些。 奚月奴动不了,只感觉那蛇爬上自己脸上,一点点地,就要漫过她的眼睛。 闭上眼睛,就是永眠。 不、不行! 窒息感压在胸口,奚月奴猛地瞪大眼睛,挣扎起来。 她不要死! 凭什么是她死?!皇帝不重视她这一条贱命,沈摧、贵妃也看她不起。都不顾她的冤屈,叫她活着就借旁人的名头活着,要她死,她也随时都得死。 君要臣死,臣不想死。凭什么她要死? 难道她出身卑微,就该死吗? 不,该死的…… 另有其人。 梦中,奚月奴挣扎着。她顾不上什么体面,用手抓,用牙咬,拼了命地踢打。 在自己梦中,状若疯妇一般! 终于,身上缠绕的蛇、铁索扑簌簌落下。 比她想得,更为轻易。新鲜空气灌进口鼻,她再也不怕了。 她不要死。就算她死,她也要他们所有人一起,为她陪葬! 死之前,还要陪着他们好好地玩一玩! 下一刻。 翊坤宫能闷死人的斗室内,奚月奴无声地睁开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一日比一日醒得更早了。只是身上无力,还动弹不得。 奚月奴慢慢地攒着力气,终于抬起手擦了擦眼睛,视野清明起来。她扫视了一遍屋内,心中有了盘算。然后,耐着性子静静地等待。 终于。 “吱嘎” 门被推开,喂药的宫女鱼贯而入。 如常般,冷嘲热讽间,奚月奴被灌下整整一碗汤药,苦味令人作呕。 见她无力地、慢慢地闭上眼睛,宫女们忙不迭退出。 瑞王妃如今不得贵妃看重,她屋里闷热如地狱一般,还燃着灯烛,让人没法子多呆。 关门声响起,又落下。 门外,传来宫女轻声:“请金嫔娘娘放心,出了之前那事儿,咱们娘娘这药供得可勤,定会管住瑞王妃,这药是万万不会断的。” “那就多谢姐姐劳心了。”是金嫔身边宫女的声音,“咱们娘娘也是吃了大亏,气不过。只要这一位不好,咱们娘娘就好了。” 一阵轻笑声,脚步声远去。 屋内,奚月奴猛地睁开眼睛。 她挣扎着,额上见了冷汗。手中攥紧的发簪,用力刺在自己腿上。 上次用发簪抵着小腹威胁贵妃后,奚月奴身上稍尖锐点的簪子都被一齐收走了。手里的这根,钝得可以。 奚月奴拼尽了全身力气。 才叫并不如何尖锐的簪头,刺进大腿外侧,在皮肉中拼命搅动。 剧痛,她能保持片刻的清醒。 奚月奴紧咬着牙关,一点一点,拖着伤腿,下了床。 她站不稳,又怕身影被门外人看到,索性就趴在地上,一点一点爬到桌边。 那里,烛台上,有静静燃烧着的灯烛。是为了叫她这屋里更加闷热难耐。 奚月奴颤抖的手,扯上桌布上垂落下来的红色流苏,攥紧。 然后猛地一拉! 奚月奴脸上现出微笑。 片刻后。 “走水了!” “是翊坤宫、翊坤宫偏殿!瑞王妃所在处,着火了!” 第167章 火中重生 滚滚的浓烟,自翊坤宫那精美豪奢的宫墙内冒出,冲上天际。 火势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腾腾地烧起来了。 贵妃被众宫女、太监护着,从正殿撤出,自然无事。可人都凑过来了,才有宫女惊叫着:“瑞王妃、瑞王妃还在里面!” 众人皆是心惊。 那瑞王妃刚被灌了药没多久,正是睡得正香的时候。就算醒了,恐怕也爬不出来。 难道就要这么丧生火海! 贵妃脸色黑沉得可怕,“本宫的小皇孙!来人,快来人,救火!务必把瑞王妃给本宫好好儿地救出来!” 另一边,清凉殿。 皇帝刚进正殿,和金嫔、小公主坐了片刻。便从窗外看到翊坤宫火光。 “怎么回事?”皇帝拧眉,叫人进来询问。 可不等进来的太监说话,偏殿里,紫薰哭着跑过来,跪在正殿外:“皇上,金嫔娘娘,求你们……求你们让婢妾回翊坤宫看看吧!那里有婢妾的旧主啊!” 她本就学过戏,一把好嗓子,啼哭起来声音娇柔婉转,直哭到了皇帝心坎里。 他霍地起身,“朕同你一起去看看。” 就这么一阵风似地走了出去。 留下一个金嫔,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气愤不已。 翊坤宫走水? 最好是贵妃遇险!烧死那些个高位嫔妃,她好往上爬! 冷不防,身边的小公主伸手扯了扯金嫔衣袖,怯生生地:“母妃,凝儿也想去看看。” “看什么看?走水有什么好看?”金嫔没好气儿,“老老实实待在清凉殿,省得给本宫惹出什么事端!” 她语气有点凶,吓得小公主一缩脖子。 教养嬷嬷说得对,她一个旁的嫔妃所出的公主,就算是认了新母妃,人家也不会对她好。 她得证明自己对母妃有价值,才能在这后宫里活下去。 小公主鼓起勇气,大眼睛忽闪忽闪,“可是母妃,父皇已经去了……” 金嫔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她不觉看向自己身边这个年方七岁的小姑娘,“凝儿,你倒是聪明。” 想起教养嬷嬷背地里教的,小公主鼓起勇气:“凝儿跟母妃一条心,只愿意为母妃着想。” 见金嫔眨了眨眼睛,意有所动的样子。 小公主立刻又补了一句,“母妃跟别的、别的妖艳后妃都不一样。凝儿只希望母妃能步步高升,有个大好前程。” “乖女儿,真懂事。”金嫔笑了,躬下身掐了掐小公主的圆脸,“走,母妃带你看热闹去。” 翊坤宫中。 奚月奴被下人救出来时。 她那间偏殿已经被烧断了房梁,轰隆一声,彻底消失在滚滚的浓烟中。 救奚月奴出来的小太监也是九死一生。 几人身上、脸上都是烟熏过的黑灰痕迹,看着狼狈得不行。 奚月奴看起来更是糟糕,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不说,身上衣摆都被火焰燎到,黑黢黢地卷作一团,早看不出原先材质。 她口中发出呻吟声,慢慢睁开眼睛。 贵妃一愣,“不是刚喝过药,怎么醒了?” 她明明已经吩咐人,日日都要加大药量,防的就是这个女人在不该醒的时候醒。 可现在,她偏偏又醒了。 不等下人们答话。 奚月奴虚弱道:“火烧……好痛……” 贵妃这才看到,奚月奴大腿外侧,有一处巴掌大小的烧伤。 这便是了。 烈火焚身乃是剧痛,瑞王妃被火烧伤,就醒过来了,也实属正常。 可看到她的模样,贵妃又着实不喜。 唤太医给奚月奴诊了脉,得知腹中小皇孙无异,贵妃冷道:不必给她身上用药。先抬到还未损毁的偏殿去,把今日的坐胎药,给她喝下去。” 她多看奚月奴一眼,都觉心烦。 奚月奴心口微微一沉。 贵妃厌恶她,到了这般境地。竟短短一刻的清醒,都不肯给! 她废了这般大的力气,甚至不惜让自己被火烧伤,自然不能就这样被简简单单地拖走! 奚月奴挣扎着,眼中甚至流下泪来,“母妃……是有人要害……儿臣腹中的小皇孙。” 贵妃一愣,“休要胡说!想来不过是你自己房中用火不慎,刚引燃了大火。本宫还不曾罚你,你倒恶人先告状。” “没有……”奚月奴吃力地摇头,“儿臣……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婢女伺候,屋里……哪里用得了火呢?” 她这话一出,贵妃身边几个宫女都觉心虚地低下头去。她们平时负责给奚月奴灌药,又因金嫔给了银子,叫她们磋磨奚月奴。 无日不在奚月奴房内点灯烛,只为叫她闷热难言。 没想到今日,竟闯下了大祸。 幸亏…… 那灯烛等物,一定早已经都烧了。死无对证,自然无人承认。 贵妃身边宫女开口驳道:“瑞王妃,你这样说,可有证据?可不能平白污人清白!” 奚月奴张了张口,刚要说话。 贵妃不耐地皱起眉头,“得了,在外面显什么眼?先把人拖进去再说!” 奚月奴一颗心只向着无边的深谷沉落。她不能被拖进去,被拖进去,重新灌药,她就全完了! 下一刻。 “皇上驾到!” 来了! 奚月奴猛地低下头,掩住眼底一抹锐光。 皇帝驾到,众人手中活计一时停下,一齐跪下请安。 贵妃见随皇帝一同来的,还有金嫔和新晋的紫美人,甚至还有那个被塞给金嫔抚育的小公主。 乌泱泱的一大群下人。 看得闹眼睛。 贵妃心中不忿,脸色却不表露什么,“皇上,翊坤宫失火,是臣妾不慎。臣妾甘愿领罚。” “是下面的人不尽心,不怪贵妃。”皇帝拉起贵妃,目光扫视一旁的奚月奴,见她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皱眉道:“瑞王妃前日不是挺能的吗?这是怎么了,吓瘫了?” 奚月奴心中一跳。 看来她被灌药的事,皇帝不知情。 是贵妃和沈摧的主意。 不等贵妃开口解释,奚月奴颤巍巍道:“父皇合该笑话儿臣,儿臣确实吓坏了……” 她今日的模样十分可怜,和上次梗着脖子说“不服”时比起来,看在皇帝眼中,只觉顺眼许多。 皇帝哼了一声,“还知道怕,就好。” “是……是……” 见奚月奴低下头去,浑身颤抖得厉害,似乎真的十分害怕。皇帝又觉得她过于胆小,不满道:“朕都来了,你也平安无事,你还怕什么?” “儿臣怕……怕那纵火之人,要害了儿臣腹中的小皇孙!” 第168章 攀污金嫔 “纵火之人?”皇帝一愣,目光转向贵妃,“怎么回事?” 贵妃拧眉,在心底骂了奚月奴千遍万遍。这个祸害,自从她住进翊坤宫中,就没好事! 面上却赶忙堆笑,“皇上,瑞王妃是吓坏了,在胡说呢。她住在臣妾宫中,臣妾惦念摧儿的皇孙心切,一应饮食,无不精心照顾。若有人胆敢放火害人,臣妾第一个放不过。” 皇帝微皱的眉松散开些。 觉得贵妃说得有理。 还不及奚月奴说话。 皇帝身边,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皇上,可是瑞王妃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众目睽睽之下,紫薰伸手挽住皇帝小臂,“皇上您瞧啊,瑞王妃那神情,好似……好似见到了纵火之人一眼,却不敢说。不然,也不会怕成这个模样。” 皇帝顺着紫薰手指的方向望去,过见奚月奴一张小脸全白了,嘴唇也颤抖着,说不出话。 可她一双眼睛,闪烁着看向…… 金嫔身旁。 本是来看热闹的金嫔猛地一愣,脸色难看起来,“紫美人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本宫清凉殿的人,来翊坤宫纵火?这不是笑话吗?” 她哼笑了两声。 没想到这话一出,奚月奴反而更怕了。 她浑身瑟缩着,“儿臣不敢……不敢……” 看样子,是真的怕极了。皇帝印象中,奚月奴是个胆大的,见她怕成这样,必是有异。 皇帝:“瑞王妃,你不要怕。朕在这里,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朕为你做主。”他顿了顿,“你腹中怀有朕的小皇孙,朕定会护你平安产子。” “是……”奚月奴被宫女扶着,摇摇晃晃,十分笨拙地行礼,“儿臣……多谢父皇。” 皇帝皱眉,“瑞王妃,可是受伤了?行动不便?” 奚月奴飞快地看了贵妃一眼,低声道:“儿臣只是吓坏了,腿软。太医刚来看过,儿臣无事。” 贵妃这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给奚月奴灌药是她的意思,虽说皇帝知道了也未必会怪罪,可总归这话若是明面儿上出来,倒显得她这个做婆母的蛇蝎心肠。 奚月奴明白这一点,肯为她遮掩,还不算太蠢。 想着,贵妃也将目光投向金嫔身旁。这个小贱人,最近也太张狂了些。也该让她多少吃些苦头。 贵妃也向奚月奴道:“父皇母妃都在这里,会为你做主。” “是……多谢、多谢父皇、母妃。” 奚月奴心中一松。她要的就是贵妃的这句话。贵妃既然这样说了,后面她再说什么,贵妃都不会反驳。 奚月奴抬起头,看向金嫔身后,“金嫔娘娘,儿臣知道你怨儿臣甚深。势必要让儿臣为你抵命了。可儿臣腹中孩儿无辜……” 说罢,她眼中泪珠滚滚而落,“求娘娘,让我诞下孩子,再、再施以惩戒……” 皇帝皱眉,回头看向金嫔。 金嫔非常在意自己不能生育这事儿,话里话外总在提。 莫非,真的是她记恨不过,遣人对奚月奴何腹中孩子下手? 对上皇帝目光,金嫔心中一跳。 不对……莫非今日之事,是冲着她来的? 金嫔:“瑞王妃,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休想只用这般莫能两可的话,诬陷本宫!” 奚月奴心中冷笑。 这一招,她还是跟金嫔学得呢。 面上依旧是畏惧、哀泣的神情,奚月奴:“儿臣自知有错,被母妃禁足在翊坤宫偏殿中,安心养胎。儿臣明明已经知道错了,可金嫔娘娘还是日日都派宫人过来责骂。” 奚月奴顿了顿,目光扫了一眼贵妃身后,“母妃的宫女想拦都拦不住。” 贵妃一愣之间,皇帝的目光已经转了过来,“贵妃,可有此事?你是怎么管的翊坤宫?” “母妃她……不知情的。”奚月奴哭道,“是儿臣自己心中有愧。想着,宁愿挨上金嫔娘娘几句斥责,让娘娘消了气才好。不叫她们禀报母妃。” 贵妃的宫女,素日里也有欺负奚月奴的,刚才一直担心自己被供出来。 现在听奚月奴这样说,竟是把她们身上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都各自松了一口气,连忙跪下,异口同声:“瑞王妃说的是。金嫔娘娘派来的人,奴婢们拦不住,不敢拦。” 皇帝面色阴沉。 他实在爱极了金嫔这张脸。却没想到,她这般的跋扈。 做个宠妃,娇纵一些没有错。可抓住一点事儿不放,私下里凌虐有孕的小辈,意图伤害皇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她自己还不能生。 此刻,眼见着脏水都被泼到了自己身上,金嫔瞪大眼睛,“皇上,她们明明就在信口雌黄!臣妾没有!” 皇帝深深看了金嫔一眼,又转向奚月奴,“你说的这些,可有实证?” 证据,奚月奴自然没有。 可她的目光转向贵妃身后的宫女们。 为了保命,她们自会出头攀咬。 果然,贵妃轻咳了一声,向自己的宫女,“你们瞒得本宫好!如今皇上问话,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吧。” 既然贵妃已经说了是“委屈”。 她身边最机灵的艾草率先跪下,“奴婢可以作证。金嫔娘娘的宫女确实日日都来咱们翊坤宫,说瑞王妃是贵妃娘娘的儿媳,瑞王妃对不住她,便是贵妃对不住她。” 她泣道:“贵妃娘娘这几日都因瑞王妃的事,自责得不行。清凉殿的人找上门来,奴婢想着息事宁人,不敢禀报贵妃……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请皇上责罚!” 有艾草带头,贵妃身后的宫女也纷纷跪下,半真半假地指正金嫔清凉殿的宫女。 皇帝目光愈发地黑沉,终于落在金嫔脸上,“怎么回事?” 金嫔脸色有些发白。 她是叫心腹宫女日日都过来,督促给奚月奴灌药,看着她无力挣扎的样子,回来说与她好取笑。 可她真的不曾放火! 偏生这种半真半假的话,最难反驳。 金嫔目光看向自己身边服侍的宫女。 她每日都派这个宫女来翊坤宫。 皇帝的目光也随之看过去。 那宫女承受不住压力,噗通一下子跪在地上。 她嘴唇颤抖着,“瑞王妃……说、说谎……你说谎……奴婢没有……没有做过……” 她是天天被金嫔派来,跟那些翊坤宫的宫女一起,给奚月奴灌药。可放火,打死她,她也不敢啊! 见清凉殿的宫女被退出来,翊坤宫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艾草忙道:“就是她,她日日都来!皇上如若不信,随便出去问人,总有看到过她的!可证奴婢所言非虚!” 皇帝目光利剑一般刺过来,宫女吓得浑身颤抖。 “奴婢……奴婢没有!奴婢不敢磋磨瑞王妃……” “你不敢,呵……”奚月奴轻笑一声,十分委屈的模样,“你不敢磋磨本王妃,那你日日都来翊坤宫,是来干什么呢?” 第169章 小公主 宫女日日在主子跟前当值,一刻不得擅离。 奚月奴这话,意思很明白了。这宫女能日日都来贵妃的翊坤宫走动,自然是有人吩咐的。 那人是谁,不言而喻。 皇帝看向金嫔,“金嫔,你的宫女来翊坤宫做什么?” 宫女心中苦涩难言。 她自然是来帮着给奚月奴灌药的。 可这话…… 贵妃不提,金嫔不提,甚至连受害人瑞王妃都不提。 她一个小宫女,哪里敢说? 她明明知道奚月奴是日日昏睡,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说了什么。 却不敢辩驳。 宫女哀求的目光看向金嫔:“娘娘,奴婢没有……” 金嫔攥紧了手指。 地上跪着的,是她最为心腹的大宫女。难道,真就要被奚月奴这么折了? 下一刻,却听自己身边的小公主脆生生道:“母妃,这个宫女姐姐不听你的话,儿臣亲耳听到过的。” 众人都是一愣。 奚月奴也看向金嫔身边那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瘦小女孩。 她昏睡了这几日,消息并不灵通。却一下子猜到,这可能是某位原本不得宠的公主,被皇帝给金嫔养育。 看来,皇帝十分喜欢这个金嫔。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给的出去。 不等金嫔说话,皇帝俯身向小公主:“凝儿,看到了什么,你说。” 金嫔一口气梗在心口,目光转向小公主,惊疑不定。 她这几日,对着孩子并不好。她不会……胡说吧? 下一刻,小公主稚气天真的声音响起,“儿臣听过这个宫女姐姐说,看不惯皇嫂,要给皇嫂吃些教训。” 皇帝:“可你怎么知道,她的话,不是你母妃教的?” 九五之尊的质疑,小公主没怕,只是眨着眼睛慢慢道:“旁的宫女劝她,说母妃不会同意的。她却说,顾不得那许多了。她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凝儿慢慢说,父皇不怪你。” “多谢父皇。凝儿说的都是真的。凝儿还听见那个宫女姐姐说,母妃和皇嫂怎么说都是亲眷,哪里真的有隔夜仇?母妃早就不怨恨皇嫂了,可她就是看不惯,放不下。” 公主这话一出,把金嫔摘得干干净净。 宫女却吓得脸色惨白。 “公主,这话奴婢何曾说过?什么时辰,在什么地点说过?公主不能这样攀诬奴婢……” 小公主却缩回金嫔身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母妃,凝儿害怕!宫女姐姐好凶!凝儿害怕!” 皇帝勃然大怒:“你一个宫女,竟敢质疑金枝玉叶!朕的女儿,需要攀诬你一个奴婢?你好大胆子!” 那宫女立时被人扭住双臂,狠狠掌嘴! 瞬间就打得脸颊肿起,口角渗血。她再不敢说话了。 奚月奴面色微沉。 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是为了把金嫔给扯下来。可没想到,竟然被这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三言两语,把责任都撇到一旁的宫女身上。 真不知道金嫔平日里是怎么教的这个小公主,她这般会为养母说话。 一众人中,皇帝自然是最相信自己的女儿。他目光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圈,最后落在了那个宫女脸上。 宫女心中一寒,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心里知道,完了,自己完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金嫔。她艰难地挣扎着抬头,“娘娘,奴婢……”都是为了你啊! 她一个奴婢,若不是因为金嫔,哪里会和奚月奴对上? 可金嫔只是慢慢转过脸去,冷哼了一声,“本宫和瑞王妃……本就情同姊妹,不……我们本就是姊妹,何用你一个奴婢在中间挑唆?” 宫女又看向小公主。 公主眼神闪烁,攥紧了金嫔的裙摆,直往她身后缩去。 嬷嬷说了,她只有在金嫔身边有利用价值,养母才会对她好,抚养她长大。若是养母倒了大霉,她的日子也会不好过。她再也不想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没有人管了……对这个宫女,小公主心中愧疚,可也只能说一句,对不住了。 如今看着,情势已明。 皇帝冷哼一声:“好啊,朕的天家事,竟让你一个奴婢操心。当真是苦了你了。” 宫女吓得瑟瑟发抖。 皇帝:“这么说,就是你这个毒妇,自作主张要烧死朕的小皇孙?” “奴婢……”宫女抬头看向金嫔,金嫔面无表情。 她心中一片冰冷绝望,只得慢慢地点了点头。“是……是奴婢。” 事到如今,不认……就只会被拖到慎刑司,熬了刑再认。 又是何必? 反正都是要死,还不如死得痛快些。自己的爹娘,金嫔还会照应一二。谁叫她卑贱,命如草芥呢? 想着,宫女已是心如死灰,身子瘫软了下去。 贵妃见此事能就这么了了,倒也舒了一口气,“皇上,这个贱婢要如何处置?” “原该千刀万剐的。”皇帝冷冷道,他看向奚月奴:“瑞王妃有什么打算?” 奚月奴看了那瘫倒在地的宫女一眼。 一个宫女而已,就算死了,也折不断金嫔的羽翼。 再说……奚月奴在那瘫倒在地的宫女身上,看到了些许自己的影子。卑微,可怜,身不由己。 罢了,就给她一条生路。 奚月奴抿了抿唇,试探着道:“儿臣身边,缺一个贴身伺候的宫女。”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皇帝:“这个丫鬟不老实,你还想用她?” 贵妃却明白了,她看了奚月奴一眼,迅速做了决定,“皇上,瑞王妃想是……想要亲手为小皇孙报仇。” 皇帝迟疑了片刻。是了,这个瑞王妃性子倔强,恐怕跟摧儿一样,是个睚眦必报的。 皇帝:“罢了。有孕的女子,长期气闷也对胎儿不好。就让她出这口气。就把这宫女赏赐给她,任她处置便是。” “是。多谢父皇。”奚月奴柔弱道。 皇帝看她的模样,皱眉,“你身子这样弱,这些日子是如何养胎的?” 奚月奴看了贵妃一眼。 贵妃只好道:“是臣妾的疏忽。臣妾只顾着禁足瑞王妃,想是她在屋中闷得久了,身子反而弱了些……” 皇帝点头:“无论如何,要以小皇孙为重。翊坤宫走水,瑞王妃受了惊。就在宫中再留几日,养好身子,便回瑞王府去吧。” 皇帝一锤定音,贵妃没有置喙的余地。 刚死里逃生的金嫔也不敢说什么。 奚月奴眼睛猛地一亮。她终于能走出这皇宫了! 第170章 她要出宫了 金嫔和贵妃都各自挨了几句不轻不重的训斥,金嫔的宫女被留在奚月奴身边伺候,众人散去。 皇帝今夜宿在御书房。 小公主被金嫔带回清凉殿。无奈,紫薰只得看了奚月奴一眼,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敢说什么,只得跟着离去。 翊坤宫走水,修葺尚需要时日。贵妃带着奚月奴,迁宫至小一些的咸福宫内,安置下来。 今日,无论如何贵妃也不敢再给奚月奴灌药了。 此事皇帝并不知情。如今皇帝明明白白说了,叫奚月奴养好身子,就回瑞王府。奚月奴已经不是贵妃的人了。 且今日奚月奴没当众说出这段日子来的遭遇,已算是给贵妃留足了面子。 贵妃将她安置在一间宽敞凉爽的偏殿中。 皇帝亲自指定了太医过来给奚月奴诊脉,看伤。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金嫔没出事之前。 可奚月奴知道,不是。 她就要出宫了。 怎么会留金嫔一个人好端端地活在宫中? 金嫔那个名为翠翘的宫女,斯斯艾艾地跟在奚月奴身边。 太医开了药,宫女帮奚月奴敷好受伤的腿后散去。留下翠翘一个。 奚月奴看向她:“知道今日我为何把你要来吗?” 她不要翠翘,等着她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翠翘一脸的视死如归:“王妃主子要出气,奴婢绝无怨言。” 奚月奴轻声笑了出来。 “我不要你死。” 翠翘猛地抬头。 奚月奴这话,她不信。“王妃若是指望从奴婢这里,问出金嫔娘娘些什么。那是大可不必,奴婢不知道。” 知道也不敢说。 金嫔是皇帝的嫔妃,奚月奴不过是瑞王的王妃,且极有可能被去母留子。 孰轻孰重,翠翘心中还是有数的。 她这话,奚月奴不以为忤,“你家中,可在穆京?” “奴婢家在淮南道上,不在京中。” 奚月奴点点头,“随我出宫后,你就自在归家去吧。” 翠翘猛地愣住,眼睛瞪大大大的,浑身绷紧戒备道:“你、你要对奴婢家人做什么?” “本王妃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奚月奴淡淡道,“我只是要你出了这个宫门,就消失不见。再也别到本王妃跟前碍眼。就是这么简单,你听不懂吗?” “什、什么?” 翠翘猛地一愣。她定定看着奚月奴,嘴巴微微长大。 怎么也想不出,瑞王妃对她的惩处,竟就是要她离开穆京。 她在这宫中,已是做了好些年宫女,着实攒下了一笔银子。若真的走得出去,离了穆京,她的日子应该也能过得不错。 可瑞王妃当真就能这样放她走吗? 她过去欺辱过她的那些,瑞王妃真的忘得了,忍得下? 奚月奴知道翠翘心中想法,只淡淡道:“你不过是个奴婢,就算磋磨本王妃,也不是你自己愿意的。” 奚月奴自己做过奴婢,知道做人下人的身不由己。 她淡淡看了翠翘一眼,“本王妃在宫中时,你就近身伺候。本王妃出宫,自会带你出去。现在,下去吧。” 翠翘恍恍惚惚地往外走。 “等等。”奚月奴冷声叫住,“这几日,若是金嫔唤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出了奚月奴屋子,翠翘还觉得心里乱纷纷的。 瑞王妃真的肯放了她?还是这里面,还有些什么? 当日晚些时候,紫薰来了。 她叫宫女守在门外,散步并作两步奔到奚月奴跟前,“你的腿怎么伤成这样?怎么这样不小心?今日好险……” 奚月奴刚停了药,身上还没什么力气,一双手虚虚地挽着紫薰手臂,“快起来……你如今,是我的庶母了,别哭,我看不得。” 紫薰顿了顿,眼泪连珠一般滚下。 “对不住,辜负了你待我的一片心。” 这句对不住,紫薰是对奚月奴说的,也是对吴三,和过去的自己说的。 “多好的一门亲事,就这么作废了。”奚月奴攥着紫薰双手,“你……好傻啊。” “是傻……我素来都是个傻的,不若绿萼机灵。这次,也没帮得上你……” 自从做了皇帝美人,紫薰每日都在想着怎么向皇帝给奚月奴求情。可偏巧每次都能被金嫔和小公主一起,把皇帝截了去。 紫薰:“我无能……连七岁的小公主都斗不过……” “小公主?” 想到金嫔身边那个孩子,奚月奴拧眉,“她倒是早慧,肯这样帮她的母妃。” 紫薰压低压低声音,“我听金嫔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说,这个小公主是先头殁了的贤妃所遗,从前并不如何受宠的。只因金嫔总说自己生不了,是一辈子的遗憾,皇帝才将小公主交给她养育。人都说,她一个嫔位,养了妃位的公主,怕是将来,还要升位份。” 紫薰顿了顿,拍了拍奚月奴手背,“不过也没什么,等你出宫了,就好了。” 金嫔手再长,她也不过是个没有母家势力庇护的嫔妃,出了宫,就没多大势力了。 奚月奴抿唇。 她是能一走了之,可紫薰呢?还不是要留在宫中,继续受金嫔的磋磨。 “得把她拉下来。” 紫薰摇摇头:“据我看,皇帝真的很宠爱金嫔。再加上那么个聪慧的小公主,皇帝不会对亲生女儿设防。咱们,恐怕轻易动不了她。月奴,你马上就要走了,千万别节外生枝!” 奚月奴笑了。 可她就是为了复仇,才从噩梦中爬回来的。 再说,就算她要走,也得给紫薰铺好一条平坦宽阔的大路,让她能顺顺利利地一直走下去。 “那位小公主,没养在金嫔膝下时,都是谁在伺候?” “我也不知。我这便去打听,你听我的消息。只是,月奴,你千万保重你的身子,和肚子里这个孩子。” “我知道。”奚月奴沉静道,“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 她再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真正能护着她的,也只有这个孩子。 两人还要再说什么。 “咣当!” 一声巨响。 房门被从外踹开,门板重重拍在粉壁上,震得一旁桌案上的梅瓶一下子掉落在地。 细细的颈部直接摔成两段。 奚月奴、紫薰两个都被吓了一跳,目光投向门口。 月光自门外照射进来,银亮的光勾勒出门口男人高挑的身影。 沈摧冷着脸,一步步向前。 “王爷……” 沈摧一把拂开紫薰,冷冷看向奚月奴。 “谁叫你胆敢对本王的小妹妹出手?你当真是,好狠的心!” 第171章 小小年纪,满嘴谎言 沈摧白日里都在前朝,还是刚听闻翊坤宫失火。 风风火火便递了牌子进宫。 向贵妃请过安,便来奚月奴住所。 目光电闪地一般,在奚月奴周身绕了一圈,见她腿上烧伤,声音愈发冷沉下来,“你,好大的胆子。” 奚月奴从未觉得沈摧会被她瞒过。 闻言也只是轻笑了一声,“王爷,兔子逼急了尚且知道咬人,凭什么我就非得乖乖听话等死呢?” 沈摧眼中闪过寒意。这个女人太过于矫情。 让她养胎而已,怎么能算等死? 沈摧:“往后,这等危险的事,本王不许你再做!” 不就是担心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吗?奚月奴只浅浅一笑,“我日子过得好,不受委屈不受威胁,自然就不会再铤而走险。王爷与其有这份闲心在此处威胁我,不如还是想想,如何让这一胎养得平安顺遂吧!” 紫薰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只觉心惊胆战。默默为奚月奴捏了一把汗。 奚月奴怎么敢跟王爷这样说话!她就不怕…… 紫薰看向奚月奴的脸,确定了,她根本不怕。 倒是王爷脸色难看,十分郁闷,又说不出的模样。 不知为何,紫薰看在眼中,只觉十分的快意。 她只见沈摧看定了奚月奴,“等你回了王府,自然能平安顺遂地养胎,不用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想这些有的没的。” 这话一出,奚月奴面上沉了沉。 她攥紧紫薰的手。等她出了宫,怕是就再也见不到紫薰了。 沈摧不顾奚月奴的感受,继续道:“你在宫中不过还有几日,少打本王妹妹的主意。”他顿了顿,“她小小年纪就失了生母,十分可怜。” 见沈摧神情,似有心疼小公主的模样,奚月奴只觉十分好笑。平日里也不见沈摧如何善待公主,如今倒是想起自己是小公主的哥哥了。 可惜,太迟了。 小公主已经碍着了她的路,她离宫前,定会想法子铲平。 除了这金嫔的羽翼。 第二日,紫薰照理在清凉殿中向金嫔问安。 金嫔懒懒地抬了抬手,便叫她下去了。 清凉殿后身,有个极大极漂亮的花园。紫薰在花园中散步,隐隐听到樱树下有一阵哭声。 她循声而去,微微吃了一惊,“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你身边伺候的下人呢?” 小公主不妨被人瞧见,弹簧一般跳起来,一拧身便跑了。 她是一个人,紫薰担心公主出事,赶忙追了上去。 眼看着小公主跑到荷花池边,无路可退。 紫薰先一步停了脚,“殿下,不可去那边!池边湿滑,太危险了!快、快回来。” 此刻,小公主在池旁站定。 她回头看了紫薰一眼,小小的稚气的脸上,竟满是决绝。 紫薰一愣。 不对! 她顾不上旁的,直向小公主奔去。 “殿下,不可!” 可太迟了。 紫薰眼睁睁看着小公主身子一颤,双眼紧闭,十分害怕的模样,“紫娘娘,你放开我!疼!疼!” 紫薰心口猛地一沉。 只见小公主闭着眼睛,身子就往后倒去。 她扑上去,却未及够到公主衣角。 “扑通”一声。 小公主跌落在荷花池中。 她矮小的个子,跌落进去,根本够不到池底。想要张口呼救,却被灌了好几口水进来。 还是紫薰纵声大喊:“来人!救人!公主落水了!” 四周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伺候的下人。 眼看着小公主发顶已经快要彻底没在水中,紫薰再顾不上别的。 “哗啦”一声。 纵身入水。 一把扯住小公主手腕,把孩子抱在怀里,挣扎着往岸边游去。 七岁的孩子,纵然瘦弱,到底也有一定重量。 更别说小公主似是不喜紫薰,在她怀中拼命挣扎。一味地踢着紫薰,只想把她踢下去,好踩着她自己仰脸换气。 幸亏紫薰水性极佳,不然恐怕真要葬身在这小小荷花池中。 等到她万分吃力地救了小公主上来,才发现岸边已来了人。 紫薰松了一口气。 把小公主先叫人扶上岸去。 自己待要上去,眼前却见金嫔月白织金万顷波涛纹的裙摆,无声地矗立在岸边。 紫薰一愣,“金嫔娘娘……” 下一刻。 “啊!” 金嫔用力踩在她扒在岸上的手指上! 一阵剧痛传来! 金嫔还在用力地用脚尖碾着,逼迫紫薰松了手,人也被重新推到荷花池中央。 紫薰水性虽好,可刚才救小公主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此刻有些支撑不住。她吃力地踩水稳住身子,看向岸边金嫔:“娘娘,救命!” 却只听金嫔冷道:“好贱婢,竟敢谋害本宫的小公主!” “婢妾没有!”紫薰慌忙辩道。 她的宫女也慌忙跪地:“金嫔娘娘,我家娘娘是看到小公主落水,方才下水施救!小公主是自己不慎跌落下去的,与我家娘娘无关啊!” “哦?是吗?”金嫔一张美艳却狠毒的脸转向那个宫女,“你说的是真的?” “奴婢怎敢欺瞒?” “那就下水去,跟你的主子说去吧!” 说罢,她竟叫人要将那宫女推搡入水。 宫女是个不会水的,又眼睁睁地看着紫薰快要支撑不住,沉没下去,慌乱中大喊:“不、不是……奴婢刚才是胡说的!” 紫薰心中一沉。 自己身边的宫女本来就都是清凉殿的人,对自己根本说不上有多么忠心。 金嫔叫下人停了手,饶有兴致地向那宫女道:“你都瞧见什么了?说说。” “奴婢……奴婢瞧见……瞧见,是我家娘娘推小公主入水的,奴婢亲眼瞧见的。” 金嫔艳红的嘴唇一挑,尚有几分不满意。 她又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公主,“凝儿,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掉进水里的。” 小公主看了挣扎得渐渐无力的紫薰一眼,手指紧紧攥住。 她是自己跳进去的。 可要是敢当众这么说,她就死定了。 那就只能是…… 小公主颤巍巍开口:“是……是紫娘娘,推我……”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威严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 “小小年纪,满嘴谎言!本宫昔日就是这样教你的?” 众人皆一惊,寻声望去。 只见奚月奴搀扶着林皇后,静静地站在一旁。 第172章 她从小就心机深 小公主一张小脸瞬间全白了。 “母后,儿臣……儿臣不曾说谎……” 稚气的声音,微微颤抖,听起来格外的可怜。凭谁,都愿意相信小姑娘的话。 可林皇后根本无视小公主,把目光转到金嫔脸上。“凝儿是个好孩子。从前贤妃教得她很好,如何到了你手上没几日,就学会了撒谎?” 这话太重了,金嫔不得不带领宫人乌泱泱跪了一大片,“皇后娘娘,嫔妾没教过她……撒谎。” “呵……” 林皇后向奚月奴:“瑞王妃,你说。” “是。”奚月奴不动声色,“儿臣来得早些,见母妃花园实在漂亮,一时间看住了。瞧见小公主贪玩近水,明明是自己跌进去的,却要说是旁人推的。” 奚月奴看了小公主一眼,“紫美人可是公主殿下的救命恩人,公主就能这般随意攀诬吗?” 小公主脸色一白,再不敢说话。 她到底是个孩子,心里头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可她也只是为了能在金嫔身边活下去。 林皇后看向还在水中挣扎的紫薰:“还不把人给救上来?!” 紫薰被救出,胸腹处几个鞋印。 看得奚月奴心头火起。这小公主看着那么小,娇娇软软的一只,心居然这么毒。 奚月奴指着那鞋印,“皇后娘娘,金嫔娘娘,这明明是紫美人救人留下的痕迹。若公主真是她推的,她又何苦跳下去,用自己一条命来救呢?” 林皇后看向金嫔,“你是非不分,偏听偏信,凌虐嫔妃。金嫔,你该当何罪?” 金嫔脸色一白,“嫔妾没有……没有教过小公主这些。” 林皇后转向公主,“凝儿,你说。是不是你的母妃指使你做的?” 小公主张了张口,刚想要说话。 “皇上驾到!” 小公主这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父皇!父皇!她们……她们欺负儿臣!” 皇帝来得真是时候。 看到花园中站了这么多人,皇帝一笑,“金嫔,你这里好热闹。怎么都跪着?地上湿气重,都起来答话。” “是。” 金嫔起身,藏住眼底一丝得意。 皇帝看了一眼小公主,并未抱她,“怎么把自己身上衣裳都玩湿了?凝儿,你也太调皮了些。不要让你的母妃为难。” 小公主嘴唇动了动,“是……是凝儿的错,凝儿不小心……落水。” “是不小心落水?”皇帝目光沉沉地压了过去。 奚月奴皱了皱眉。 她虽然也不喜欢小公主这般奸滑。可皇帝是公主的父亲,不相信她,还当众用这种隐含着威压的语气和一个孩子说话。 令人不适。 果然,小公主嘴唇颤了颤,“是……真的是不小心。” “那下回就小心一些。你母妃疼你心切,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要把她急坏了。”说罢,皇帝又看向一旁的林皇后,“皇后,你也当过母亲,为人母者的心思,你最明白。对吗?” 这便是说金嫔此番不是故意的,是为她开脱。 可皇帝的面子不能不给,林皇后和奚月奴只得捏着鼻子认下。 皇帝叫人把小公主和紫薰带下去,着太医照看,自己和金嫔回了清凉殿。 林皇后等太医回禀两人都无事后,才宣紫薰和自己回一趟坤宁宫,带上奚月奴一起走了。 坤宁宫中。 奚月奴拉着紫薰跪下,“今日多谢皇后娘娘救护。” “没什么,”林皇后让二人起来,“是本宫这个皇后体弱,无能,没有好好管束后宫,也没能好好教导孩子们。” 说到小公主,林皇后神色一暗,“贤妃所出的公主,像她的亲娘,自幼就心思重些。如今跟了金嫔,往后怕更是不好教了。” 奚月奴抿了抿唇。 哪里有人从小就心思重?还不都是身边人逼的。 只是,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公主,什么人敢逼她呢? 林皇后:“还有,那个金嫔……皇帝如今,是真心喜欢啊。” 她声音中的惆怅,听得奚月奴、紫薰都觉心惊。 是啊,金嫔自入宫以来,闹出了这么多事,皇帝对她次次庇护,足见宠爱有加。 既然如此,恐怕往后她的位份还要往上升一升。 林皇后摇了摇头,“咱们这位皇上,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如今对金嫔,正是在兴头上。”她看向紫薰,“如今,本宫怕是不好帮你太多。你明白吗?” 紫薰自然明白,奚月奴这是临走之前,把自己托付给了皇后。 她噗通一声重又跪下,“皇后娘娘肯带携婢妾,婢妾感铭五内,没齿难忘。” “本宫能做的有限。”林皇后使人拉紫薰起来,细细打量她,“是个温婉的美人儿。一会儿,你就在本宫这里梳妆,本宫请皇帝来。” “多谢皇后娘娘!” 林皇后留下紫薰,奚月奴一个人离开。 一路上,她心中转悠的,全是小公主那张小脸。 恐惧的,愧疚的,倔强的…… 冷不防,宫道尽头拐角处,只见绯红色的衣裙衣衫。 是……小公主? 奚月奴愣了愣,立刻追了上去。 此处离清凉殿很远,小公主也没带下人,一个人溜出来,是要去哪里? 小公主人小腿短,跑得不算特别快,奚月奴跟上。只见小姑娘来到从前贤妃住过的玉露宫。 这玉露宫早些年也曾经盛极一时,如今却一片凋敝,宛若冷宫一般。 褪了色的朱漆大门半敞着,里面的野草长得有半人多高。 沈凝提着裙摆,艰难地在其中穿梭。 转过正殿,她直奔偏殿旁的耳房,蹑手蹑脚地推开一扇门,“杨嬷嬷……嬷嬷,你在吗?” 半晌,阴暗的耳房中,灰尘四起。 床榻上,有个身影挣扎着爬起来:“公主,老奴不是说了,不准你再回来……咳咳,你怎么还、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沈凝不管旁的,将手中小小提篮垫着脚放在床沿上,“嬷嬷,糕点,你吃。” “唉,你这孩子……老奴这身子,吃这么好的东西,都是浪费了。公主,你快走了,别被人瞧见……” 老嬷嬷话未说完。 “吱呀”一声轻响。 房门再次被推开。屋内两人身子都紧紧绷起。 老嬷嬷下意识把公主护在身后,“谁?谁在那里?” 奚月奴缓步而出。 第173章 沈摧没有重要的人 杨嬷嬷只见屋内昏暗的灯影勾勒出门口女子窈窕的身形。 看模样儿,是个贵人。 她心中一沉。 下意识推搡着小公主,“快跑!快跑!” 自己拼着一口气,拖着病体滚下床榻,直奔奚月奴。 杨嬷嬷想要拦住奚月奴,给小公主争取逃脱的时间。 她气喘吁吁地奔到奚月奴跟前。奚月奴淡淡道:“我腹中怀有皇室骨肉。若出了什么事儿,你死定了。” 此刻,小公主已经弯腰从奚月奴身边钻过,本可以远远地溜走。 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死定了……杨嬷嬷死定了…… 那是在这偌大后宫之中,唯一待她好的人了。 沈凝一步步挪了回来,“皇嫂……你、你放过杨嬷嬷吧,求你……” “皇嫂?” 杨嬷嬷打量着眼前的奚月奴,“你是……瑞王妃?” 奚月奴点了点头,向小公主:“放过她可以。”她指着一旁的矮凳,“坐下,聊聊。” 原来,这杨嬷嬷是早先贤妃身边伺候的,最忠心不过。 贤妃得宠时,也跟着她过了几年好日子。可惜,时候不长。贤妃死后,母家无能,她自己身后也只留下了一位公主,玉露宫在后宫里的地位,就一日日地衰落了下来。 连带着小公主的日子都过不好。 本以为沈凝就会这么被皇帝遗忘,直至长大。没想到,皇帝一句金口玉言,就将女儿指给了金嫔养育。 一个死了亲娘的公主,背后没有外家照拂。那金嫔性子又是个不好相与的,想要在她身边活下去。 小公主只能听话。 “瑞王妃,凝儿是个好孩子……只是你不知道,这深宫之中的孩子,看似不缺吃喝,可若是一朝没人护着,也着实可怜。还请瑞王妃,千万勿怪。这孩子,都是为了护着老奴……” 奚月奴看向乖巧坐在一旁的小公主。 女孩别过脸去,吸了吸鼻子,眼眶渐渐红了。 她今日落水,险些没了命。被救上来,金嫔还要对她非打即骂,说她无用,没能咬死那个紫美人。 她是堂堂金枝玉叶,却要受这种凌虐…… 沈凝小小的一颗心,真不知道自己该恨谁,怨谁。 不想,奚月奴淡淡开口:“你护不住她。” “瑞王妃!”杨嬷嬷一惊,“公主她……她良善,都怪奴婢,奴婢是个累赘。” 小公主眼中泪滴滚滚而落。 她护不住杨嬷嬷,她早就知道…… 奚月奴:“可是,我能。” 小公主一愣,忍不住开口:“你自己都要出宫了,你怎么护她?” “出宫护她。”奚月奴声音冷凝,“杨嬷嬷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她伺候了贤妃半辈子,这宫中无论是谁,都不会想要接纳这种下人。” 小公主咬着嘴唇,心里知道奚月奴说得对。 奚月奴:“杨嬷嬷操劳一生,也该出宫养老。” 她定定看向沈凝,“只看你舍不舍得了。” 说完,奚月奴一个人离开玉露宫,留下小公主和杨嬷嬷自己商量。 她还没走几步。 身后传来“哒哒”的跑步声。 奚月奴没有回头。 一只软软的小手,怯生生地伸进奚月奴掌心,试探着握住。 沈凝:“我想好了……送杨嬷嬷走。” “好。你做的是对的。”奚月奴淡淡道。 小公主:“皇嫂愿意帮杨嬷嬷……我、我往后,都听皇嫂的。”她顿了顿,想到一个词,眼睛一亮,“我往后一定,为皇嫂马首是瞻。” “你是公主,不用为谁马首是瞻。”奚月奴看着手里牵着的这个小女孩,“我只希望你往后能说真话,能活得坦然无愧,对得住你自己的那颗心。” 沈凝一双大眼睛眨呀眨,有些似懂非懂,“皇嫂,你说我该怎么做?” 对上小姑娘稚嫩的脸,奚月奴心口软了软,“无论如何,紫美人救了你的性命。你该去对她说一声谢谢。” 当日晚些时候。 金嫔在清凉殿中,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被皇后叫走。 半日后,又带着紫美人回来,径直进了偏殿。 连一向跟屁虫一样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公主,竟都被唤去了偏殿! “哗啦!” 金嫔抬手就掀翻了身畔矮桌,上面为皇帝准备的酒食被掀翻在地,碎了一地。 宫女忙不迭上来收拾,被金嫔赶着踹了几脚。 小安子忙过来安抚:“娘娘,皇上就在隔壁,若是听见,恐怕又是好大一场风波!” “没用的东西!” 气头上,金嫔扬手就给了小安子一记耳光,手指上戒指瞬间划破了他的脸。 血水渗出。 金嫔这才冷静了几分,“打疼你了?” “奴才不疼。奴才是心疼主子。” “要你心疼有什么用,皇上不心疼!” 偏偏这当口,偏殿方向传来欢声笑语! 金嫔气得眼眶都红了,“公主也是个没良心的!皇后……皇后也帮着那贱婢!都该死,统统都该死!” 小安子在一旁冷眼看着,掩下眼底一抹锐意。 一日后,杨嬷嬷出宫。 奚月奴带着小公主送到角门处。 “咳咳……老奴多谢瑞王妃,瑞王妃大恩,没齿难忘。” “不必谢我。出去后,就在京中寻一处宅子,什么时候想公主了,进来看她便是。” “是……”杨嬷嬷红了眼眶,“公主,你要……好好儿听瑞王妃、皇后娘娘的话。你那养母……唉。” 金嫔这几日看小公主看得很紧,她不得不先回去。 剩下奚月奴一人。 杨嬷嬷瞥了一眼她尚扁平的小腹,“瑞王妃的事,老奴也听过些。瑞王他……人不坏,也极看中您腹中这个孩子。您要……小心保住。” “我的事,我自己知道。”奚月奴淡淡道。 “瑞王也算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别看贵妃现在这样,她从前不喜瑞王,瑞王小时候也吃了很多苦头。” 就像小公主这样? 奚月奴摇了摇头。 小公主生性仁善,不得不说谎,都是为了活着,为了护住自己重要的人。 可沈摧不是。 对沈摧来说……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重要的人。 反正自己和孩子,肯定算不上。 不过都是他争夺太子之位的工具罢了。 第174章 为皇后侍疾 奚月奴双手护住自己小腹。 外人还看不出什么来,可她自己已经能觉得小腹一日比一日,微微隆起。 现在,她还身处宫中,走不出去。也没法子打掉这个孩子。 只得先保着他。谁叫她肚子里这个,是实实在在的金枝玉叶,恐怕也是自己现在的免死金牌。 奚月奴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只等太医说她彻底没事那一天,她便能离宫归家。 本就在这一两日了。 不想,林皇后却突然病了,头痛得起不来床。 这病虽不致命,却着实折磨人,持续了好几日针灸、汤药也不见好。 没法子,只得传召各宫妃嫔,自贵妃往下的,并皇帝的三个儿媳,去往坤宁宫侍疾。 奚月奴自然也得跟着一起去。 此番到坤宁宫中,她才惊觉,皇帝这个小老头儿,居然拥有这么庞大的一支后宫。 除却皇后、贵妃之外,更有淑妃、德妃、容妃三位高位嫔妃。 其下,妃、嫔、美人、女御数不胜数。满满当当地,站了一殿。 只是高位嫔妃均与皇后、贵妃年龄相差无几,不过是来呆了一会儿,皇后便有恩旨传出,叫她们回去。 她们纷纷谢恩离去。 只留下年轻的新妃和皇后的三位儿媳侍疾。 儿媳们进往内殿伺候。 壅王妃从前奚月奴是见过的,恪王妃还是头一回见,是个十分温柔端庄的女子。她好脾气地对奚月奴笑笑,“四弟妹,还是第一次见你。” 奚月奴微笑回礼。 一旁的壅王妃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别跟瑞王妃走得太近,不然,她腹中那个若是有什么,老四可是要发疯的。” 她被讹过,她害怕。 恪王妃只是温柔一笑,“四弟看重四弟妹,看中她腹中的孩子,有什么不对?便说壅王妃你,你有孕时,壅王也不待你爱重至极?你生小郡主时,痛了整整一天一夜,壅王急得不行,往宫里跑了好几趟,要接太医、稳婆呢。” 回忆起那段日子,壅王妃面上神情一黯。 壅王确实曾经待她极好。可惜,她九死一生生出来的,是个女儿…… 若是儿子,该有多好。 壅王妃冷哼一声,“不比二嫂有福气,膝下有儿子傍身呢。” 三人说这话,齐到林皇后榻前。 皇后头上戴着抹额,靠坐在床榻上,“本宫身子不好,倒连累了你们。” “儿臣不敢称累。只盼母后凤体安康。” 皇后含笑叫三人平身。她看向奚月奴,“你腹中怀有骨肉,不必在眼前伺候,退下去吧。” 奚月奴不肯。 在这后宫之中,林皇后是位数不过真心帮过她的人。她情愿在皇后身边照顾。 见她不走,林皇后只得无奈道:“那你去一旁坐着,给本宫剥些莲子吃吧。” “是。” 奚月奴坐到一旁,壅王妃和恪王妃上前。 林皇后一一含笑问了几句,就到了喝药的时辰。 药碗自外面递进来。 离得近的恪王妃伸手接过。 一旁壅王妃道:“嫂嫂别冒冒失失就端上来了。皇后娘娘用的东西,需得有人试毒方好。” 恪王闻言脸上红了红,“母后,是儿臣不懂规矩。” “无妨,拿来吧。这药,本宫日日都喝,没事的。” 可皇后越是这样说,恪王妃反倒越觉得是自己的不是。她少不得要了银勺,亲自在药碗里搅拌。还自己喝了一小口,“母后,药已经不烫了,可以入口……” 她话尚未说完。 身子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林皇后和壅王妃都吓了一跳,一旁的奚月奴也抬起眼。只见一口黑血,自恪王妃口中喷出。 全喷在了壅王妃身上。 壅王妃厉声尖叫起来:“有毒!皇后娘娘的药,有毒!” “咣当!” 一声巨响,是恪王妃摇摇晃晃的身子,已经端不住手中的药碗。 药碗摔在地上,裂做三段。深褐色的药汁洒了一地。 其中,银勺咕噜噜滚到一旁,已是全黑了。 恪王妃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林皇后变了脸色,“宣太医!无论如何,要保住恪王妃的命!听明白没有?!” 这厢恪王妃刚被抬进去救治。 殿外也是一阵喧哗。 林皇后刚要训斥,便见金嫔就扯着紫薰进来,把她推倒在地上,“刚才皇后娘娘要用的那碗药,是你从药童手里接过来的。你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要害皇后娘娘?” 林皇后皱眉,“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紫薰是奚月奴托付给她的人,怎可能对自己下毒?这个金嫔,心也太急了。 林皇后:“金嫔,没有证据,勿要胡说!” “臣妾自然不是胡说。”金嫔梗着脖子,对林皇后一笑,“臣妾……的小公主,亲眼看到了,就是这贱婢下的毒!” 林皇后不悦皱眉。 贤妃所遗的小公主本来就有些心机,如今被金嫔教的,更是什么浑话都敢说。 可还不等皇后开口,金嫔已当着众人的面,把小公主从身后拉扯出来。 “凝儿,你刚才看见了什么,你说!” 奚月奴看过去。 只见小公主一张小脸全白了,嘴唇也有些颤抖,看模样是吓坏了。 她在金嫔手底下讨生活,不得不听她的话。 可给皇后下毒,这事情太大了。若是被栽派到紫薰身上,恐怕她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奚月奴看向小公主,衣袖中的手指攥得紧紧的。 这孩子到底怎么想的,她会不会说…… 林皇后也看向小公主,满脸的不悦之意,“一个孩子懂什么?” 小公主愈发畏缩。 金嫔伸手重重推了小公主后背一下,“就是孩子,才绝不会说谎。是不是啊,凝儿?” 众人都看不见处,她拧了小公主一下。 小公主眼眶蓄泪,“儿臣看见……看见……” “到底看见了什么,说啊!” “哇”地一声,小公主直接哭了出来,抽抽搭搭地:“儿臣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可她这样的答复,皇后和金嫔都不满意。 林皇后:“没看见,你出来说什么?” 金嫔:“是不是皇后娘娘吓到凝儿了,凝儿不敢说?” 小公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是哭。 奚月奴忍不住了。她起身,把小公主拉到自己身后,“母后说的是,公主殿下年幼,一时看差了,也是有的。不如先带下去,安抚好了再问……” 她话还未说完。 一旁太医噗通跪下,“恪王妃……恪王妃……殁了!” 第175章 恪王与王妃情好 “什么?!” 林皇后脸色猛地一僵。 刚才恪王妃呕血那一幕,着实骇人。可她就算是为自己尝药中的毒,也不过只是一小口啊! 那么一丁点儿,就能置人于死地。 这毒,该有多烈性?! 若是自己沾了唇,现在死的,怕就是自己了! 林皇后在宫中多年,生死危机也经历过多少次,从未有如今日一般浑身发冷。 她目光逐一在殿中众人面上扫过。 是谁,到底是谁想要谋害她这个中宫国母? 一旁,奚月奴心中也卷起惊涛骇浪。 不过一刻钟之前,还拉着自己的手有说有笑的恪王妃,就这么没了? 若是放任不管,被金嫔攀诬的紫薰,恐怕一条小命也不过就在顷刻之间! 这偌大的后宫,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她事情了了,尚且还出得去。可紫薰呢,紫薰怎么办…… 脑中正乱纷纷地转着念头,冷不防殿外传来一阵喧哗。 林皇后此刻正心焦,“什么人吵嚷?” 小太监脸色惨白地报进来:“皇后娘娘,是恪王闻讯来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恪王声音:“本王的王妃到底怎么了?” 林皇后拧眉叹息,“是他的王妃出事,让他进来吧。” 奚月奴只见恪王胖大的身子踉跄着快步奔进来,一见床榻上一动都不动的恪王妃,就扎煞着双手扑了过去,“昭昭!昭昭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本王啊……” 他竟伏在王妃尸身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此为逾矩。 可恪王一声声哭喊的声音,叫人心碎。林皇后也不忍训斥。 殿中有年纪小的嫔妃,眼看着生离死别,也跟着红了眼眶。 谁能想到呢? 好端端一个恪王妃,进宫时还会说会笑,如今却只剩下一具冰凉的尸体。 身后丢下几个孩子,连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当真可怜。 好一会儿,恪王收住了哭声,才抹了一把脸,看向林皇后:“母后,儿臣的昭昭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求母后彻查,还我恪王府一个公道!” 林皇后:“事情出在本宫的坤宁宫,本宫自然要彻查。你且回王府等等……” “母后!”恪王悲愤交加地打断,“儿臣不幸,出了这种事。难道还要把昭昭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宫里吗?” 奚月奴一愣,不觉抬头看向林皇后。 只见林皇后抬头,看了正在擦眼泪的恪王一眼,“你想把王妃尸身带回王府?” “自然。孩子们总要和他们的母妃告别……”说罢,恪王又哭起来,哭声凄惨至极。 林皇后沉吟不语。 奚月奴有些明白了。 恪王妃死得不明不白,尸身该留在宫中,交由御用仵作查验的。 恪王却十分急着要把人带走…… 恪王抹了一把脸,跪地恳求道:“母后,此事……昭昭是遭了无妄之灾!” 皇后脸色愈发黑沉。恪王妃……确实是为了自己死的。 就算她是中毒身亡,那人想要毒害的,恐怕也是自己。与恪王妃无关。恪王是王妃的夫君,若他一力主张要把王妃尸身带出宫安葬,只怕谁也拦他不住。 当务之急…… 唯有早些查出凶手来。 林皇后目光落在小公主身上,“凝儿,你刚才到底要说什么?” 谁知皇后越是问得急,小公主越是害怕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皇后年轻时本就吃过贤妃的亏,现在看到小公主这副做派,更是心中烦闷至极,“你既然什么都没瞧见,又为何非要出来显眼?”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小公主身上。 奚月奴心中一动,也看向小公主,“公主不是那样不懂事的孩子。这样贸贸然出来,可是……有人逼你?” 小公主虽没说话,眼睛却看向金嫔。 林皇后反应过来,“金嫔,你这是在做什么?” 金嫔脸色一白,也看向小公主,“你……你胡说什么呢?刚才不是说,你亲眼看到了吗?” 小公主摇头哭泣,不说话。 年仅六七岁的孩子,又省得瘦弱,纵然是一身华服,却与偏蜡黄的脸色不相称。大大的眼睛中滚动着泪珠,一副委屈至极又害怕得不敢说的模样。 任谁看了都心疼。 林皇后沉下心来:“凝儿,到母后这边来。” 奚月奴飞快地冲小公主微不见地点了点了头。林皇后虽然不喜小公主,可皇后人品比金嫔强,不会伤害孩子。 小公主虽然畏缩害怕,却迈开步子,一步步向着皇后去了。 金嫔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凝儿,不许去叨扰皇后娘娘!” 小公主似乎十分害怕金嫔,闻言真的就停住了脚。 奚月奴起身,挡在小公主身前,“金嫔娘娘,是你说的小公主亲眼看到了什么。既是这般重大的线索,皇后娘娘叫公主过去问话,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顿了顿,“你在怕什么?” “本宫哪里是怕……你休要胡说!” 奚月奴眼中锐光一闪而过,她知道金嫔这条毒蛇,好不容易被捏住了七寸,就要一鼓作气处置了。 不然,等她缓过劲儿来,恐怕还要反噬。 奚月奴:“莫不是……金嫔娘娘想借着公主的口攀诬什么人,公主年幼稚嫩,却也知道黑白轻重,不敢说吧?” 这一句话直戳到了金嫔的要害,她气得嘴唇直颤,“你……你胡说!” 可奚月奴这话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到金嫔脸上来。 刚才恪王妃中毒倒下,大家不知道什么情况,还都很慌乱。 只有这个金嫔,反应那么快,还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 或许,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奚月奴深吸一口气,更进一步,“金嫔娘娘,今日之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金嫔张了张嘴,还不及反应。 林皇后厉声道:“来人!把这个毒妇给本宫拿下!叫宗人府的人来,给本宫好好地问她!至于小公主……” 奚月奴上前一步,把小姑娘牵在怀里,“母后,小公主吓坏了。儿臣与她投缘,不如……” 下一刻。 “皇上驾到!” 奚月奴心口微微一沉。 皇帝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第176章 皇帝本根靠不住 一袭明黄色身影入得殿内。 众人乌泱泱跪下。 奚月奴只好也随之跪地请安。 皇帝目光凉凉地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又落到她身边的小公主,“凝儿,到父皇这儿来。” “是。” 小公主只好撒开奚月奴的手,去到皇帝身边。 皇帝叫身后跟着的宫女将小公主抱在怀里,才向皇后:“皇后这是怎么了,动这么大的气?” 不等皇后开口,又转向恪王,“老二,别在你母后跟前闹,你母后身体不好,操持不了恪王妃的丧礼。你就把人带回去吧。” “是!多谢父皇!” 奚月奴心口一沉。 紧接着,皇帝又向金嫔,“你年轻,沉不住气。不知道这种当口,一句话就可以要人的命!” 金嫔脑袋深深地往下埋着,不敢说话。 皇帝一只手伸到她跟前,竟是亲手扶了她起身,又向皇后,“皇后,不知者不怪。” 知道皇帝宠幸金嫔,却没想到能宠幸到这种地步! 林皇后拧眉:“皇上,金嫔刚才说……” “她说什么了?朕什么都没听到。”皇帝淡淡的一句话。 殿中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是对金嫔明晃晃的维护。 这时,半晌没有吭声的紫薰,突然哭了一声。她哭声很短促,像是实在隐忍不住才哭叫出来,又马上用手捂住,不敢出声的样子。 皇帝轻叹了一口气,“紫美人,你也起来。” 他一手挽着一个,将紫薰和金嫔的手拉过来,叠在了一起。 两人都被恶心得够呛。 却都僵硬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皇帝:“不过都是……误会罢了。” 林皇后实在忍不住了,“皇上,恪王妃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自然。朕会彻查,皇后身子不好,就不必劳心了。” 奚月奴难以置信。 恪王妃身份高贵,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皇帝也不过就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彻查? 看他的态度,他真的会彻查吗? 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疑惑。可刚才还哭得山响的恪王却是一擦脸,十分感激地:“儿臣替昭昭谢过父皇!” “皇后累了,你们都散了吧。” 这事情,就这么完了? 一条人命,没得无声无息……且奚月奴预感,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后续了。 恪王妃,竟就成了这样一笔糊涂账。 奚月奴只觉掌心里沁出薄薄的一层冷汗来,滑腻得她几乎攥不住手指。 这后宫之中,今日无声无息地就吞噬了一条性命。 那下一个呢,会不会就轮到她? 奚月奴心口怦怦乱跳,她有心张口,为刚才还对着自己笑的恪王妃说两句话。 可身边众人早已在一片“皇上圣明”声中谢恩。 连林皇后都低下了头去。 奚月奴张了张口,到底不曾说出什么来。 众人散去,小公主依旧被皇帝身边的宫女送回了清凉殿中。 紫薰在偏殿里,听到金嫔对公主大声地吼叫着什么。她有些受不住,起身要去看看。 却不妨金嫔的公主拦在身前。“娘娘让美人静心思过,不准美人去打扰娘娘教导公主。”竟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紫薰禁足了! 正殿中。 金嫔责令所有宫女、太监都退出殿外。只一个人冷冷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七岁小女孩。 “沈凝,你当真是好得很!我都教了你些什么,你全然不记得了吗?!说话啊!” 小公主只是往后畏缩。 今日的事,她也吓坏了。金嫔教她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都要置紫美人于死地的!而且,二皇嫂死了,就死在她眼前…… 小公主纵然年幼,也知道这是人命官司,天大的事! 奚月奴那日对她说,让她往后说真话,活得坦荡。 她也不想再帮着金嫔骗人了! 殿内的灯烛光,摇曳着把金嫔的身影投在小公主身上,将她一整个儿笼罩住。 金嫔:“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嗓音低沉,和白日里那个容颜娇艳的金嫔差别极大,小公主瑟缩着,眼圈儿都红了。 谁不想不用说谎,活得坦坦荡荡呢?可这对她来说,太难了!自从母妃死后,再也没有人疼她护她…… 越想越是害怕委屈,小公主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她越是哭,金嫔就愈发气得厉害。 索性扬起手,恨恨给了小公主一记耳光。 六七岁的孩子哪里受得住这个?身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白嫩的小脸上,立刻浮起一大片红痕!肿胀得厉害。 小公主吓傻了,哇哇大哭,“母妃!母妃救救凝儿!” 她叫的,显然不是金嫔,而是自己的生母,贤妃。可贤妃早就死了,哪里还护得住女儿? 小公主越是哭,越是激起金嫔的凶性,下手愈发狠厉起来。 “你母妃是个短命的,早就死了!你想活,就得听本宫的话,你不明白吗?” 小公主满地乱滚,“父皇,父皇,凝儿好痛!好害怕!” “喊谁都没有用!”金嫔眼中泛起厉光。 奚月奴、紫薰那两个贱人她如今收拾不了,难道一个七岁孩子,她也拿捏不住? 金嫔高高举起手,正要挥下! “父皇!” 金嫔猛地一愣,难以置信地回头。 果然见到殿门口那处,明黄色的身影已不知静静地立了多久! 皇帝什么时候来的? 为何无人通报?为何…… 金嫔的手垂下,双膝一软,“皇上,您怎么来了……” “什么都不必说。”皇帝的面色阴沉得可怕,“朕把凝儿给你养在膝下,你就是这样教养她的?” 他虽然不重视皇室的公主们,可到底都是他的血脉。岂容得下金嫔虐打? 皇帝:“金嫔,看来朕最近,是太纵着你了!” “皇上,臣妾……知错了。” “晚了。”皇帝转向小公主,“凝儿,来父皇这里。父皇带你……回家。” 才养了几日的小公主就这么被带走,金嫔颓然地软倒在地上。 被皇帝亲手抱在怀里的小公主,泪眼下却闪过一抹浓浓的失望。父皇亲眼看见自己被欺辱成那样,也不曾处罚金嫔娘娘,甚至连重话都没说几句。 父皇……一点都不在意自己。 根本靠不住。 另一边,金嫔好半晌才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苍白的脸色慢慢恢复血色。 刚才皇帝来,她宫中下人竟没一个示警。 好! 都是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金嫔冷道:“小安子呢?叫他滚过来见本宫!” 第177章 为瑞王妃洗清冤屈 满殿的太监、宫女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无声地去了。 片刻后。 小安子刚一进殿。 “咣!”地一声。 一只拳头大小的瓷瓶直奔面门砸过来。 小安子不能躲。只得硬生生挨了这一下,被瓷瓶砸在额角上,顷刻间就见了血。 他掩住眼底冷光。 金嫔如今的性子,被纵得愈发跋扈,脾气越来越大了。 “刚才你做什么去了?”金嫔声音阴冷。 小安子没有抬手擦血,任由血水留下来,糊住眼睛。视野里一片猩红。 今日并非他当值。 他却依旧跪下,恭顺道:“娘娘,奴才有罪,请娘娘责罚。” 虽然只是个太监,可小安子这张脸实在好看,金嫔看他这副破碎可怜的模样,心里的气就消了一半。她冷哼道:“旁人的奴才都知道给主子争气,偏偏本宫这清凉殿里,没一个会替主子考虑的!都没良心!都该死!” 她这话,愤怒中竟夹杂了一丝委屈。 小安子敏锐地察觉到,“娘娘,都是奴才的错。娘娘不责罚奴才,奴才心里过不去。” 说罢,还不等金嫔开口。 他抬手抓起刚才摔在地上已碎成几片的瓷瓶,紧紧攥在手里。 金嫔连呼吸都滞住,眼睁睁看着小安子修长的手指缝里,渗出鲜血。 金嫔不说话,小安子愈发用力。 鲜血顺着手指,滴滴答答流淌在地上。 金嫔如大梦初醒般,“够了!谁叫你……弄伤自己的?快松手!” 小安子松手。 “当啷”一声。 沾了血的碎瓷片滚落在地。 小安子脸色苍白,身子微微摇晃,“娘娘,这些责罚……还不够。” “已经够了。”金嫔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本宫知道今日不是你当值。可本宫在这宫里势单力薄,只能指望你们多做一些,本宫才能够安心。” 她这一大篇子话,竟是在对小安子解释。 小安子垂下头,“娘娘的苦衷,奴才都知道的。奴才往后定守在娘娘身边,寸步不离。” “当真?”金嫔面上露出惊喜神情。 小安子应道:“奴才所说,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他没受伤的那只手,飞快地摸索了一下深藏在袖中的纸包。那里面……是金嫔上次还没用完的红花和麝香,都沾染了她殿里焚香的气味。 这些东西足以证明那日的药,是金嫔自己给自己下的。 瑞王妃身上的冤屈,就能被洗刷干净。 他本来可以现在就把东西给奚月奴。可在宫中十数年,小安子清楚地明白一个道理。瑞王妃意图堕胎却不慎害了金嫔一事,从皇帝到皇后,再到瑞王,甚至是宫中下人,已成通识。 瑞王妃想要翻案,就算有证据,恐怕也千难万难。 毕竟,普天之下,谁敢说皇帝错了呢? 要怨,就怨这证据,来得太迟了吧。 现在……能扳倒金嫔的证据,应该是今天意图毒害皇后的药。可那东西,小安子搜遍了金嫔的寝宫,也不曾找到。 难道,她今日一朝全用光了? 不会的。 小安子立刻在心中反驳自己。金嫔虽然出身金家,可到底是个庶女,身上很有几分小家子气。无论得了什么东西,总习惯用一半藏一半。 今日那么烈的毒药,她也一定藏了一半。 可,东西到底在哪儿呢? 只要能找到那东西,就能为瑞王妃报仇了。 小安子暗自攥紧了手指。金嫔的蛛丝马迹,他一定找得到。 除非…… 这事不是金嫔做的。 另一边,奚月奴回到翊坤宫。 不料刚才伤心欲绝的恪王也在。正关起门来和贵妃说话。 奚月奴本不欲上前。可还没走两步,便听到屋内声响,她不觉顿住了脚。 四周无人,奚月奴只觉一颗心在腔子里砰砰直跳,额角都见了细汗。 她清清楚楚地听见贵妃压低嗓音:“凌昭昭死的不明不白,凌家不会闹吗?” 恪王的声音听起来不复刚才的伤心,“凌家老爷子上个月死了。她那个能干的兄长几年前就死在了任上,几个弟弟都是扶不起来的。凌家不敢闹。” “可越是这样合家只有一个争气的,才越是要牢牢抓住。孩子,你这步棋走得太险,母妃原本是不赞同的。” 奚月奴猛地瞪大眼睛。 棋? 谁是棋子?死了的恪王妃吗? 恪王:“皇家不能弃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奚月奴只觉身上被冷汗完全浸透。因为皇家不能弃妇,所以…… 就要恪王妃死? 今天的毒,一开始就是为恪王妃准备的,而不是皇后! 可到底为何…… 贵妃轻叹了一声,“罢了。谁叫这凌氏家中败落,帮不上你。你是时候选个能助力的新王妃了。” “儿臣也是这样想。” 奚月奴惊骇得几乎连呼吸都忘掉。仅仅因为皇家不可弃妇,贵妃母子就要了恪王妃的命! 恪王妃家中虽败落了,可到底也曾是高门大户,不然也不会被娶进来做王妃!这样出身高贵的女人,也会在自己的丈夫、婆婆密谋下,悄无声息地死去。 更何况是自己呢? 奚月奴心口乱跳,一时间只想逃走,走得远远的,一个字都不想听。可她不敢动,生怕弄出什么声响,引起屋里人的警觉。她只能紧紧贴着墙壁,一声都不敢出。 这样一来,屋内声音反倒听得更清楚了。 贵妃:“新王妃的人选,你心中可有数?” 恪王声音十分沉稳,“丹珠她虽身在瑞王府,心却是向着儿臣的。儿臣想……” “不行!” 贵妃厉声打断,“凌氏你都看不上,难道要娶一个罪臣之女?本宫不许!” 奚月奴只听恪王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她只听清了几个字,还没反应过来恪王到底说了什么。 冷不防一只手,拍在了奚月奴肩上。 她只觉一颗心就要从喉咙中跳出来。拼尽全力压住声音,奚月奴回头。 只见沈摧冷冷站在身后,如矗立的黑塔。 奚月奴还不及反应。 只听屋内传来贵妃厉声叱喝: “什么人在外面?给本宫进来!” 第178章 还有三天,她就要出宫 “是儿臣。” 沈摧定定看着奚月奴,长臂一舒,就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沈摧扬声:“儿臣同王妃一起来拜见母亲,和……二哥。” 房中静默了片刻。 才传出贵妃稍柔和了些的声音,“是摧儿啊……进来吧。” 沈摧看了奚月奴一眼,修长的手指抵在她唇珠上,按了按。奚月奴愣了片刻,才察觉出来沈摧的意思是“别说话”。 她只好点了点头。 跟在沈摧身后半步,进了房中。 里面果然只有贵妃和恪王两个人,连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见果真是沈摧、奚月奴,贵妃拧眉:“你们怎么做一处来了?走路一些声息都没有,吓死人了。” 沈摧轻笑,“儿臣是来找自己的王妃的。今日,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儿臣不放心,想把奚氏这就接回府中。” 奚月奴猛地一愣,看向沈摧。 今天就走? 可她还没准备好……跑呢! “看弟妹的意思,莫不是不想跟四弟回去?”冷不防地,恪王插了一句。 奚月奴现在一看他那张脸,就觉浑身发冷。他问话,她只得强忍着惊惧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不想,是……还没准备好。” “回瑞王府是回家,没什么好准备的。”沈摧淡淡道,“禀过母妃,儿臣这就带奚氏去了。” “等等。” 贵妃冷冷看了一眼奚月奴,“今日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看奚氏这个时候不宜出宫。” 说罢,她抬起手,止住沈摧的话,又看向奚月奴,“奚氏,皇上让你身子全养好了再出去。你的身子,可好了吗?” 沈摧也向奚月奴看来。 奚月奴不愿在宫中,一日她都不愿多呆。 可若是今天就这么乖乖地跟着沈摧走了,她也只能回到瑞王府,再跑不出去。 不行…… 奚月奴垂下头,“儿臣身子确还有些……不爽利。” “呵……果真如此。”一旁传来恪王的轻笑声。 奚月奴不抬头也知道沈摧看向自己的目光,冷锐如刀。 愈发坚定了她要跑的决心。 不然,天家的男儿一个个心都这样毒,恐怕她奚月奴的下场还不如恪王妃。 心里正转着念头,冷不防沈摧道:“王妃若身子不好,还应该回府给温大夫看看。” 奚月奴答不出话来。 沈摧又和贵妃、恪王拉扯了一回,最终定下三日后,奚月奴出宫。 她人浑浑噩噩的,随着沈摧辞别出来。 本以为沈摧会兴师问罪,不想男人只是冷冷道:“你以为宫中的日子好过?” 奚月奴自然知道在宫里求生难上加难,可瑞王府……分明也没好到哪儿去。她低低应道:“不过三日而已,王爷等得,妾身也等得。” “好。你很好。”沈摧咬牙轻笑了一声,“你就没有旁的话,要对本王说?” 奚月奴微微一愣。 刚才,她在贵妃门外听到的那些…… 可,不行。 贵妃是沈摧的亲娘,恪王是他的哥哥。他们谋死了恪王妃。 未必就与沈摧没有关系。 还是……少生事端为妙。 奚月奴摇了摇头,“就有什么,也等三日后妾身归家再说吧。” 不想,第二日,瑞王府就出了事。 颜相嫡女颜丹珠,在颜家败落后被贬入贱籍,没入瑞王府中家伎班子。可就是这么一个柔柔弱弱,娇滴滴的大小姐,竟一身孝服,只身在天街上敲响了鸣冤鼓! 为父兄三呼冤枉! “咚、咚、咚”的鼓声,惊动了市井小民,也惊动了天阙之上。 颜丹珠很快被带到御前。 “民女的父兄是被冤枉的!被冤枉的!民女潜身瑞王府,终于寻到了证据!民女要告御状,被我父兄洗冤!” 她跪在地上,小脸上泪汗交加,从未有过的狼狈。 艰难地膝行向前,双手奉上书信: “皇上,这是民女在王府书房中找到的。当年,我父兄是吃了人家的算计,求皇上为民女做主!” “呈上来。” 颜丹珠跪在地下,听着高高在上的龙椅上,纸张被翻动的沙沙声响。 无声地攥紧了拳头。 此举,不成功便成仁。若她告不倒,没法子为父兄平反。 她也活不成了。 朝堂之上,沉寂良久良久。 皇帝:“颜氏丹珠,你此来是要状告何人?” 颜丹珠积蓄浑身的力量,凄厉喊道:“瑞王!臣女要状告瑞王,勾结党羽,捏造伪证,陷害民女父兄!” 如今颜丹珠不过一介贱籍,竟要状告高高在上的瑞王! 群臣为之动容! 皇帝:“颜氏丹珠,你可知,以民告官,要三滚钉板?更别说你所告之人,是我大盛堂堂瑞王。” “民女知道!” 颜丹珠抬头,娇弱的身子用力挺得笔直,“民女知道,也要告!民女手握证据,若是不告,拨乱反正,是为不忠,若不能为父兄申冤,是为不孝!民女就是死,也要告!求皇上还我颜家一个清白!” 沉寂片刻,皇帝:“既然如此……你便滚过钉板,再来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 颜丹珠脸色一白。 若果真滚了钉板,她就不死,这一身的好皮子也废了!那人明明答应过,她此举不会有事…… 为何现在却不声不响? 颜丹珠攥紧手指,抬起眼。 眼看着殿上金甲卫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她退无可退。颜丹珠身子一晃,看着就要晕倒。 突然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 颜丹珠还未回头。 衣衫轻响,有人跪在她身边。 沈摧向龙椅上拱手:“父皇,颜小姐身子娇弱,若滚了钉板未必得活。有伤我天家威严。她不必滚钉板了,儿臣……应诉!” 颜丹珠敢来告御状,手里是有些真东西的。 当夜,瑞王府就被御林军包围得水泄不通。太监进王府宣旨,褫夺沈摧王爵,让他在颜相一案审理期间,在家中闭门思过。 千里之外的颜家男丁,还活着的被尽数召回。 一时之间,穆京这是…… 变天了! 深宫之中的奚月奴,第二日才得到消息。 沈摧身上没了爵位,她也不是瑞王妃了。 这时候,奚月奴方才想起,前日她在贵妃房间外,听到恪王说的那句话: “颜家,就要起复了。” 第179章 颜家起复 颜家? 奚月奴对颜家唯一的印象,就是品红院里的颜丹珠。 她那样高高在上,不染凡尘。仿佛不属于品红院,不属于瑞王府。甚至不属于这个尘世。 这样一位美丽无助的孤女告御状,此事在朝野和民间都卷起了轩然大波。无数人关注,议论,各样流言甚嚣尘上。 经过几日的调查,颜丹珠带来的书信,被证明确实是瑞王亲笔。 皇帝又令人搜查瑞王府,找到了更多证据。 颜相……确实是被人构陷的。 始作俑者就是瑞王沈摧。 这案子查了十几日,瑞王府里凄风苦雨,翻天覆地。 奚月奴出宫的日子自然被往后延了。 她再得到他的消息,是瑞王被从王府押到朝堂上,接受皇帝的审判。 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沈摧缓缓行来,抬头看向高高的龙椅。 “好啊!” 厚厚一沓纸,被从龙椅上扔下。 其中还有两张,被摔在了沈摧脸上。 “你瞧瞧你做的好事!颜相分明忠君爱国,政事清明,却被你诬陷贪污受贿,里通外国!他一把老骨头,几乎要死在流放途中。沈摧,你好狠的心!” 一阵电闪雷鸣,众臣都沉沉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沈摧面无表情。虽然被压着跪下,脊柱却挺直得如松柏一般。 只淡淡道:“儿臣冤枉。” “冤枉?你说朕冤枉了你?丹珠冒着生命危险,从你书房中搜出了这些,证据确凿!怎么冤枉?” “东西是假的,儿臣从未写过。” 沈摧顿了顿,“父皇,您总是不信儿臣。” 皇帝愈怒,“你向来爱撒谎!当年,你在北疆就……” 沈摧跪着不动,面色阴沉。 皇帝却正在气头上。 “你十几岁上便去了北疆战场。朕的本意是让你历练,你可好!好大喜功,逼迫旁人把所有功劳都算在你头上!后来招致大败,竟找借口说是同僚陷害。沈摧,你这些烂事儿,朕从前是懒得说!如今你又肆意陷害忠良!证据确凿,你还要说你没有做过吗?” 沈摧抬头,定定看向自己的父皇。 是了,他一向是不信自己的。 从未信过。 皇帝厉声申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儿臣无话可说。” 既是首犯无话可说,皇帝当堂就使人把沈摧拉进宗人府,着令宗人府好好地查,看他还有没有什么旁的腌臜事,背着自己这个皇帝。 此事闹得甚大,连贵妃和恪王都连带着受了几句申斥。 皇帝倒是不曾来找奚月奴的事儿。 只是后宫向来捧高踩低,沈摧既然已经完了,奚月奴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像从前那样好过。 一日,不过是在花园中散步,迎面遇上了金嫔。 金嫔挡住奚月奴去路,“你还有心思赏花?”她贴近奚月奴耳边狠狠道:“沈摧完了,你也完了。这就是你害我金家的报应。” 沈摧完了吗? 奚月奴不知道,也不在乎。 她冷冷看向金嫔,“那你的报应怎么还没来?” “你……” 金嫔咬着一口细白的牙,突地笑了,“此事已经牵连到贵妃,你以为这宫里还会有人护着你吗?” “有人护如何?无人护又能如何?莫非,你还要对我怎么样?” “你以为我不敢?” 金嫔面色一厉,高高扬起手,“今日就教训教训你这个小贱人……” “她如今就算不是瑞王妃,也是皇子的正妻,本宫的儿媳。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嫔位,对她动手?” 冰冷的声音响起。 金嫔身子一颤,手掌缓缓落下。“嫔妾见过贵妃娘娘。” “金嫔,你以为摧儿不行了,本宫也不行了,你就可以在这为所欲为了是吗?” 贵妃说一句,便前进一步。 直至逼近金嫔跟前。 她个子高挑,头上又戴着重楼发冠,更增其高。居高临下的看向金嫔,好似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娘娘,嫔妾不敢。” “你最好不敢。”贵妃睨着金嫔,“告诉你,就算摧儿如今不成了,也还有本宫和恪王。轮不到你欺负摧儿的人!” “是。娘娘的教诲,嫔妾必谨记于心。” “知道就好。”贵妃这才看向奚月奴,淡淡道:“你跟我回翊坤宫。” 翊坤宫中。 贵妃缓了缓语气:“本宫知道,你是因为摧儿的事,心中郁结。本宫是摧儿的亲娘,他出了这种事,本宫又怎能不痛?” 她是一早从恪王口中得知颜家会起复。 却没想到,这起复,是用沈摧跌落换来的。 等她知道了,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这个贵妃不得干政,什么都做不了。 为了救颜家,抬颜丹珠的身份,搭进去自己的弟弟。贵妃心中,对恪王是埋怨的。 可事已至此,埋怨又能如何呢? 难道要为摧儿翻案吗?可那样的话,恪王的爵位也保不住了…… 只能先委屈摧儿。 等到恪王坐上那个位置,他们母子会补偿摧儿的。一定会…… 贵妃慈和道:“奚氏,你为了摧儿,心中不悦意。本宫都明白的。” 为了沈摧难过? 奚月奴自然没有。 沈摧倒霉,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甚至还有点高兴。 奚月奴低下头去:“母后说的是。儿臣如今在宫中确实不知如何自处。不若……母妃还是放儿臣去吧。” “如今,摧儿身陷宗人府。你就回了他的府邸,一时也见不着他。” 那岂不更好? 奚月奴强压住心中雀跃,恭顺道:“就算一时见不到,好歹有个念想……” 贵妃却突然道:“奚氏,你不会是还有什么糊涂念头吧?” 奚月奴一顿,深深埋下头去,“儿臣岂敢?” “你最好不敢。好好的怀着这个孩子,就算摧儿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只要有本宫和他哥哥在一日,一定会保住他的血脉!” 奚月奴无奈,只得起身跪下谢恩,“多谢母后、兄长庇护。” 贵妃这才点了点头,“罢了,我知道你思念摧儿,你如今身子也好些了,就去……宗人府替本宫看看他吧。” 心口一阵狂跳。 没想到离宫的机会这么快就要来了。 奚月奴压住心中的兴奋,“儿臣这就去。” “倒是不必这么急。本宫安排了,就……三日后吧。”贵妃淡淡道,“不过,奚氏。你去了,可要想着回来啊。” 第180章 替紫薰除掉金嫔 回来? 奚月奴怎么可能还想着回来? 所幸贵妃已经清清楚楚地说了,是后日才许她出宫。奚月奴还有时间好生安排。 她要跑,离这宫廷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可,越是想到要走,奚月奴就越是为紫薰担心。 紫薰入宫完全是为了她。还为此毁了自己一段极好的姻缘。 可如今,自己要走了,能脱了这牢笼。紫薰却成了皇帝的女人,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奚月奴心中愧疚不忍。 可她如今能为紫薰做的,也只有…… 除掉金嫔。 没有金嫔在从中作祟,紫薰和小公主在宫里的生活应该不会太过于艰难。 这日,晚些时候。 一队清凉殿宫女自内务府出来,人人手上都捧了东西。 皇帝虽然因小公主的事儿责备了金嫔,可这赏赐却一分未少。 打头的宫女手中捧着一支琉璃花瓶,其中还插着一朵拳头大小的盛放的夜合花。 那花莹白如玉,远远看上去,好似在发光。 那是安南刚进贡来的花株,正是开得繁茂的时候。 被金嫔看上。 可她厌弃泥土脏污,便撒娇叫人只折了花枝插在瓶中玩赏。 这夜合花是一花一命,花枝被折断,花株也活不了了。还剩下不过三四天的鲜妍,只能在清凉殿内绽放。 不过几天,安南国进贡来的夜合花就差不多死了个干净。这是最后一朵了。 足见皇帝对金嫔的宠爱。 谁能想见,金嫔一个没有家室又不能生子的女人,竟在后宫中被皇帝宠到了天上。 许是因为皇帝年纪大了,就喜欢这种娇纵任性,又不会带来任何实质性改变的女人吧。 真是个精致漂亮的小玩意儿。 宫女因捧着花瓶,视线多少有些受阻,走得吃力。 冷不防径直撞在一个人身上。 “啊!” 惊呼声中,那宫女手一歪, “当啷”一声。 花瓶坠地。 虽不至于摔碎,里面的花枝却折了。 宫女没站稳,身体一偏,一脚踩了上去。莹白的花瓣顷刻间零落成泥。 “你……你干什么?这是金嫔娘娘的指名要的东西,你不要命了?” 宫女厉声尖叫,抬手推搡了一下对面的人。 才发现,那是奚月奴。 “原来是你!四皇子妃素来与我家娘娘不合,这定是故意为之!” 奚月奴没说话。 身边服侍的宫女大着胆子道:“好宽的一条路,明明是你们不长眼睛冲撞了我家主子,怎么倒怪我家主子是故意的?” 砸了花瓶的宫女面色黑沉。 金嫔这几日性子躁得不行。砸坏了她想要的夜合花,自己定会受训斥!除非…… 把事情全都推到奚月奴身上。 “什么正经主子?如今连王妃都不是了。”宫女冷笑,嘲讽:“若当真觉得你家主子无辜,可敢随奴婢去清凉殿?当着我家娘娘的面,分说个清楚!” 奚月奴身边宫女冷笑,“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安排我家主子?纵是你得金嫔娘娘来了,怕也请不动我家主子呢!” “你……” 宫女变了脸色,她眼珠一转。 仗着自己人多,冷笑道:“奴婢请不动皇子妃,我家娘娘却能!来人啊,咱们这就请四皇子妃去我们清凉殿做客!想来我家娘娘,定然会好好招待!” 眼看着清凉殿众人答应了一声,就要将奚月奴围在中间。 一道清冷声音自人群中响起:“罢了!” 宫女回头一看,皱眉跺脚,“安公公,你怎么平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若娘娘知道,定会生气!” 人群中,太监小安子走出。 他那一张脸实在太过于出色,就算宫女还在气头上,对上他的双眸,声音也柔和了起来。 她委屈道:“明明是四皇子妃摔坏了娘娘的花。若不请她回去亲自和咱们娘娘说个清楚,娘娘定会责罚你我。娘娘的责罚,难道你不怕吗?” 小安子躬身,修长的手指,从淤泥之中拾起那朵零落了的花。 破败的花瓣与他如玉般的手指相映衬,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别怕,”小安子淡淡道:“娘娘那边,我自会去说。此事与你无关。” 宫女见能逃脱责任,心中的气又少了三分。 她哼笑一声,“罢了,左右娘娘看重安公公。只要安公公肯为奴婢美言几句,奴婢还有什么不肯的?” 小安子浅浅一笑,“这是自然。” 他又躬身向奚月奴请罪,“四皇子妃勿怪咱家冲撞。” 见小安子对奚月奴这般客气,宫女心中有些不忿。可这小安子是金嫔最依重的人,他这么做,想来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吧? “无妨。”奚月奴这才开了口,“替我向你家娘娘问好。过几日我还要去拜会。” 这是最普通不过的场面话了,可从奚月奴口里说出来,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小安子似没听出来她话语中的异样,依旧十分恭顺:“娘娘,什么时候去,差人提前时说一声,我家娘娘好有所准备。” “就明日吧。” “是。奴才记住了。” 暮色将至。 皇帝来了翊坤宫。 他这几日被沈摧的事儿气得不行,明面上斥责了贵妃和恪王,冷了他们几日。今日来翊坤宫,却是为了昭示前朝与后宫,贵妃和恪王并未失宠。 皇帝来了,贵妃自然殷勤伺候。 陪着说了一会子话,皇帝留下用晚膳。 餐桌上,皇帝想起奚月奴,“老四的王妃怎么样了?按说,她正在孕中,受不得这般刺激。可如今老四的事情闹得太大,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 贵妃忙道:“臣妾叫太医小心看护着。那奚氏身子强健,胎气也稳固。臣妾看她倒还受得住。” “这就好,毕竟老四虽然没了爵位,可也是朕的孩子。朕不能让他的血脉出事。” 皇帝感慨叹道:“等摧儿的孩子出世,若果真是个好的,朕就把孩子接到宫中,索性养在你膝下。老四的爵位,就直接给他承袭。你也可好好教那孩子,不叫他染上父母的习气。你看如何?” 贵妃心中一喜,“多谢皇上!” 皇帝温声道:“把老四的王妃也叫出来一起用膳吧,毕竟咱们都是一家人。” 贵妃使人传令下去。 不想来的却是奚月奴和紫薰两个。 第181章 叫她给朕唱曲儿 “见过父皇。” “婢妾见过皇上。” 两人一起拜倒。 紫薰一身浅藕荷色襦裙,腰间用流光绿系出纤细腰身,姿态如弱柳扶风一般。被皇帝看在了眼里。 皇帝这几日与金嫔合气,好几天没去清凉殿了。今日再看到紫萱只觉格外有趣。 “是啊……朕想起来了。你和四皇子妃素日交好。只是,今日朕来这翊坤宫,你如何不出来迎接?反倒远远避开。可是心中怨朕不去看你?” 紫薰娇娇怯怯道:“皇上是来看贵妃娘娘的,婢妾……婢妾不敢沾这个光。” 她这话说得有趣,皇帝和贵妃都笑了。 皇帝:“坐下吧,一块儿用膳。” “婢妾不饿……” “是用膳的时辰,怎么反倒不饿呢?” 紫薰垂了头,红着脸不说话。 奚月奴:“回父皇的话。紫美人嫌弃自己胖了些,不敢用晚膳呢。” “哦?哪有这事?”皇帝一双眼睛,只在紫薰腰身上打转儿。 那样纤细的小腰,不盈一握。 皇帝:“不胖。” 奚月奴:“父皇不知。紫美人从来善舞,可不就最怕自己胖了吗?” 皇帝的眼睛愈发地移不开,“哦?朕当真不知道。” 紫薰腼腆一笑,“婢妾那点子本领,如何够看?不如……不如皇上与贵妃娘娘用膳,婢妾就购歌舞助兴。皇上可肯赏光,看婢妾一眼吗?” 紫薰原本就是品红院出身,唱戏舞蹈的功夫,虽不及绿萼,到底也比寻常人到强。 且宫中妃嫔多是贵女出身。就会些什么才艺,也不过是琴棋书画。 无人肯下苦功学舞学戏。 皇帝来了兴致,“贵妃看如何?” 贵妃只要皇帝看重恪王,旁的都无所谓,“臣妾也能跟着一饱眼福了。” 当日,皇帝留宿翊坤宫。 却是在偏殿里。 歌舞乐声,响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一早。 紫薰白皙的手指绕着明黄色龙纹丝绦,“皇上……” 她什么都没说,却好似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皇帝这一夜过得身心舒泰,伸手摸了摸紫薰柔滑的发顶,“朕去上朝了。你乖乖回清凉殿去。” “婢妾……不愿回去。” “说什么孩子话?不愿回去,难不成还想往后都赖在翊坤宫了不成?” 之所以把紫薰安排在清凉殿,皇帝也有自己的考量。贵妃虽然位尊,但到底年纪大了,侍寝也不似往日那般主动。 皇帝来翊坤宫少,清凉殿多。怎么紫薰反倒不愿回去? 紫薰垂了头不说话。 “好了。”皇帝又贪恋地摸了两下她的头发,“朕先去了。你回清凉殿去,有什么事,等朕下朝再说。好不好?” 就像个被勉强安抚住了的孩子,紫薰终是点了点头。 她一只脚刚踏进清凉殿,便被守在门口的宫女推搡着,“紫美人好兴致,竟敢一夜不归。是做什么去了?罢了,你自然是不用跟奴婢说,奴婢带你去见金嫔娘娘,你就跟娘娘好生分辨吧!” 不由分说,紫薰被拉着头发,进了内殿。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小宫女上前一步。 “别忘了,你是咱们清凉殿的宫女!” 宫女停住脚步。 却在紫薰被拖进正殿后,转身就跑。 正殿内。 金嫔高高在上地坐着,冷笑,“好贱婢,还以为你巴结上翊坤宫的那位,就不回来了呢!如今怎么样,还不是连清凉殿都出不去?” 这几日皇帝本就因为小公主的事,对金嫔有些疏远。金嫔恨死了紫薰趁机争宠。 “贱婢,还不跪下?!” 素来柔弱的紫薰却扬起了头,“金嫔娘娘,你纵然是这清凉殿的主位,也没有叫婢妾动不动就跪的。婢妾……不跪。” “你好大的胆子!” 金嫔猛地瞪大眼睛。她知道紫薰出身不好,平日里向来欺负她欺负得狠,没想到她竟敢说“不跪”。 这两个字好似撞在四周鎏金嵌玉的墙壁上,又狠狠反倒了回来,直扔到金嫔脸上。 “你以为皇上宠幸了你几次,你就真的和本宫一样,也成了娘娘了?你不过是个美人,最微末的位分而已!你怎么敢跟本宫说不跪?” “娘娘是不是忘了,”紫薰声音轻轻的,一字一句,“娘娘您,不也是从美人升上去的?” “你……” 金嫔自然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美人升为嫔的,她付出了再不能生育的巨大代价,才得了皇帝几日的怜惜。 可现在…… 奚月奴被放出来了不说。 皇帝对她的宠爱,也不复从前了。 这叫她如何能甘心? 可偏偏紫薰一句接着一句,并不停嘴,“娘娘对自己下得了这么狠的手,婢妾佩服。婢妾是做不来,婢妾还等着往后为皇上诞下子嗣呢。” “就凭你?你这贱人,你想都别想!” 瞬间,金嫔眼前闪过自己藏在妆台屉子底下的…… 还剩下的上好的红花与麝香。 若是把这东西,给眼前这小贱人呢也灌下去呢?看着她流血,看着她痛苦呻吟,看着她后悔、哀求…… 金嫔挑了挑唇。 她脸色苍白,硬是抑制住了心中幻想。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把事情做在明面儿上,不然…… 却没想到,正在自己充愣间,紫薰一步步走到跟前,“金嫔娘娘,您不是在想……如陷害四皇子妃一般,陷害婢妾吧?” 金嫔猛地一愣,“你……你胡说什么呢?” “婢妾有没有胡说,娘娘自己知道。”紫薰看定了金嫔双眼,“娘娘,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金嫔那张原本明艳如芍药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青白青白的,宛如鬼魅。“你想说什么?” 下一刻,紫薰脸上却恢复了往日的恭顺懦弱,“娘娘,婢妾什么都没说啊。您别吓唬婢妾……” “贱婢!竟敢装神弄鬼!” 金嫔仰头,冲着殿外大叫:“来人!给本宫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贱婢,也让她知道,清凉殿的主位,到底有没有叫她跪下的资格!” 就在殿门打开那一刻。 金嫔突然看到紫薰笑了。 下一刻。 一只荷花纹香囊,跌落在地上。 这东西,好眼熟。是…… 金嫔脑子还未转过弯来。 紫薰凄厉大叫:“娘娘,娘娘,婢妾不敢了!求娘娘……别灌婢妾红花!” “什么……你说什么?” 紫薰:“皇上,求您,救救婢妾吧!” 第182章 她最宠爱小安子 皇上? 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金嫔浑身僵硬,迟缓地转过头去。 她这几日明明敲打过合宫众人,皇上来了,务要第一时间通报进来!不准再如上次一般无声无息…… 这帮卑贱的下人,怎么就敢不听她的呢……他们怎么敢的? 还有小安子…… 她那么宠爱的小安子,竟也敢……这般懈怠吗?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皇帝沉着脸,缓步入了大殿。 “朕就说,紫美人为何平白这般不愿回清凉殿?原来,你竟敢对朕的妃嫔动手!你太叫朕失望了!” 皇帝虽然喜欢看年轻的美人为了自己争风吃醋的模样。 可像金嫔这样,闹得也太不体面了些。 想到她的家族本就有些疯癫在身上,皇帝愈发皱起眉,“你堂堂一个嫔位,竟亲自动手,殴打妃嫔,真是……” “皇上,臣妾没有!” 金嫔眼眶通红,咬着嘴唇委屈道:“臣妾真的没有动她,一根手指都没有。是她……她突然就叫嚷起来,吓了臣妾一跳。” 金嫔性子不好,却着实美丽。 皇帝看她那张艳如桃李的脸,心口有些软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有几分倦意地看向紫薰,“让朕看看,你伤到了没有?” 紫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她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遮住眸底深处翻涌的暗流。 听皇帝的意思,若是她身上没什么伤痕,这事情也要就这么就过了? 月奴说得对,皇帝对这金氏,也着实过于偏宠了些。 只是……今日她倒要看看,这份偏宠,到底到什么地步! 想着,紫薰娇娇弱弱地爬起来,踉跄着,“皇上……” 却不小心,踢开了地上的那个荷包。 直接将东西踢到皇帝脚下。 这下子,皇帝想要忽略,也不能了。 想起进殿之前,隐隐约约听到的那句话,“灌红花”什么的…… 皇帝眉头紧皱,“这是什么?” 他这话,是问金嫔的。 金嫔嘴唇颤抖,“不过……不过就是臣妾的一些小玩意……不知道紫美人为何怕成这样。可能,是心虚吧?” 皇帝拧眉,亲自躬身捡起了荷包,在手里掂了掂。 眼睛却看向金嫔,显然是希望她能主动出说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金嫔只是摇头,“臣妾真的不知道。” 皇帝眸光一闪,将荷包扔给了紫薰,“打开来,给朕看看。” “皇上愿意相信婢妾?”紫薰颤抖着手指,打开了荷包。 里面,赫然是红花。 皇帝拧眉,看向金嫔,“这是什么?” 看清荷包里的东西,金嫔呼吸都滞了半拍。 怎么可能? 陷害奚月奴用的那些红花和麝香,她明明都好好地收着,怎么会…… 皇帝目光冷锐,逼问道:“这荷包朕认得。分明是你的东西……” “可、可里面的红花、红花不是……”金嫔分辨着。 紫薰:“这东西明明是金嫔娘娘要灌给婢妾的……” “你说谎!不是,不是的!” 皇帝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拧起了眉毛。 紫薰固然年轻鲜嫩,可到底还是金嫔更得他的圣心。可金嫔,也确实太娇纵了些……今日之事…… 紫薰垂下眼,“皇上,婢妾用性命担保……” 可她的话,被金嫔打断,“你的命本就不值什么,却要拿来诬陷本宫!这东西,分明就不是本宫的!” “皇上,您相信婢妾吗?”紫薰怯生生抬眼,眼眸水波荡漾,看起来都快碎了。 皇帝的心又软了,“紫儿……” 他看向紫薰的温柔神情,却吓到了金嫔。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若再失了宠…… 金嫔哭着开口,“皇上,您看看臣妾,看看臣妾啊……这东西,真的不是臣妾的。” “可分明就是……”紫薰弱弱反驳,“就是娘娘您的。” 她一遍遍重复着。 “是你的……你的……分明是你的……” 本来柔弱的声音,好似一根细细的钢针,直刺入金嫔太阳穴,在她脑海中无限循环。 金嫔莫名觉得烦躁至极,“不是我!都说了不是本宫,不是!不是!本宫的东西,都收在……” 她猛地顿住。 皇帝的目光刀一般剜在金嫔脸上。 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也什么都不用说了。 皇帝:“来人,去搜!” 片刻后,一包红花,一包麝香,被送到皇帝跟前。 皇帝看都没看金嫔,心里全明白了。 “皇上……”金嫔怯生生开口,还想辩解。 皇帝竖起一只手,“你不必说了。” “皇上……” “越说,就越糟。你还不明白吗?” 金嫔脸白了。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朕总想着,对不住你,想要好好补偿你。可你……” 他摇了摇头,疲态尽显。 皇帝向紫薰伸出手,“跟朕走吧。这清凉殿,要封起来。你不宜再住在这里了。” “是……” 紫薰答应着,眼睛飞快地瞥了一下一旁面若死灰的金嫔。 皇帝不会为奚月奴翻案。可也不会再以为是奚月奴要打掉自己的孩子了。 至于金嫔…… “金嫔……罚半年月俸,禁足清凉殿,非召不得出。” 皇帝冷冷扔下一句,携着紫薰的手走了。 虽没给奚月奴翻案,皇帝却重重地赏了四皇子府。流水一般的好东西,如常一般给奚月奴过目后,就要抬出宫去。 “等等。” 奚月奴叫住传旨太监,“这些东西,是赏给我的?” “是。小的这就送去四皇子府……” 奚月奴攥了攥手指,“留下些。我要赏人。” “是。” 传旨太监双手奉上礼单,奚月奴执笔删删减减。 给紫薰留了防身的银钱。 还留了些给小安子和公主傍身。 这次能叫皇帝看清真相,多亏了小安子。 只有他才知道金嫔居然还藏有剩下的药,也知道东西被藏在何处。更是配合奚月奴、紫薰所说的时间,准备好了荷包和里面的红花,塞在金嫔身上——金嫔每日的衣裳,都是小安子亲手准备,自然不会设防。 等到紫薰激怒金嫔,甚至刺激得她动手。 那荷包和里面的腌臜物儿,才终于呈现在了皇帝跟前。 幸亏金嫔自己沉不住气,管不住嘴。 不然,紫薰和小安子还要想法子引着皇帝自己发现呢。 奚月奴将赏赐分成了几分,自己留了些易携带的。等她出了宫,就要靠这些东西为生了。 另一半,闭锁的清凉殿里。 金嫔眼眶通红,看着留下来伺候的小安子,“小安子,本宫这么宠你,这么信你,你为何要……背叛本宫?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第183章 她对一个太监动了心 殿内,摇曳的灯影勾勒出小安子高瘦的身影,却看不清神情。 他如常般向着金嫔一步步走来。 走得近了,金嫔才看清,小安子脸上如常般挂着恭顺的微笑: “娘娘,是奴才办差疏忽。请娘娘责罚。” 金嫔咬着牙冷笑,“就这么一句,办差疏忽。就完了?本宫那么信任你,亏本宫那么信任你!你……” 她说不下去,声音因委屈而哽咽。 一只涂着大红豆蔻的手,却直直掰过小安子下颌,拉到自己跟前。 尖锐的指尖好似下一刻就要刺进他眼珠。 金嫔:“你到底办什么好差事去了?本宫不记得有交代你去办什么。” 金嫔只是喜欢安小子,可她并不是傻。 她的衣物最近都是这个漂亮至极的小太监在管,更别说那只香囊,那些剩下的药材…… 若不是有了小安子,她那些东西,本该除了自己没人知道藏在哪里的。 金嫔手指轻拂过小安子白皙漂亮的脸颊,心中犹豫不定。 若真的是小安子骗了她…… 如今自己失势,为何他不索性回到自己的真主子那里? 还要陪在自己身边? 金嫔只觉那一颗心几乎要被左右互搏的两只手撕裂。 她不愿信自己喜欢的人背叛了自己,可是…… 金嫔咬着牙,声音都在微微打颤,“你刚才,到底干什么去了?” 小安子没说话。 却无声地从身后拿出了一件东西,递到金嫔跟前。 那是一朵夜合花。 开得莹白如玉模样,白得几乎透明的花瓣,在幽暗的大殿中,闪烁着温柔的微光。 金嫔瞳仁一下子被照亮。 “你……哪里来的这个?”她声音都有些微的发颤,“明明……皇上明明说,这花已经没有了。” 小安子微笑着,好像在哄一个坏脾气的小孩子。“是贵妃的翊坤宫前日得了一支,精心伺候了好几日,方能开得这样艳。” “翊坤宫的人精心伺候的东西,就叫你这么折来了?”金嫔含泪带笑。 “谁叫主子喜欢呢?奴才拼了命,也要得着。” 金嫔的心,好似被一只大手抓在了掌心那般,突然滞住,漏了半拍。 她是庶女出身,早些年在金家的日子过得凄惨。身边连一个风流漂亮人物都没有。 如今进了宫,伺候皇帝,皇帝虽然宠爱…… 可皇帝毕竟老了…… 幽暗紧闭的大殿里,金嫔到底还是笑了。 她不知道,小安子之所以回来。是因为…… 皇帝对她的惩罚还不够重。还根本算不上,恶有恶报。 另一边。 美滋滋地分了皇帝的赏赐,奚月奴有钱了,忍不住在心中勾画起了未来。 这几个月的搓磨,曾经让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完了,再也出不去了。 可如今不就峰回路转,雨过天晴了?可见人不要放弃,希望总会有的。 这一次,她一定要走得远远的…… 远离沈摧,远离冷血无情的皇家,一个人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过自己的日子。 不用提心吊胆,卑躬屈膝伺候人的日子。该有多么好! 另一边。 紫薰从清凉殿出来,皇帝将她一个人迁去了梨香小筑。 那处宫室极小,也有些偏僻。但胜在安静,平日里没什么人叨扰,紫薰去了就能住的舒心。 她搬好了宫室,有了属于自己的丫鬟下人。 奚月奴第一个来看她。 两人挥退了下人,清清静静说话。 紫薰:“如今,我也是好了。”她笑着,拉住奚月奴的手,“我是没想过,还会有今日的这一番造化。” 说着眼眶红了,嘴角微抽。 她今日的造化是用那段极好的姻缘换来的。 后悔谈不上,可每每想到心口都不觉发疼。 奚月奴红了眼眶。她明日便要借着出宫去宗人府,再也不回来了。 可紫薰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孩,要在这后宫之中煎熬漫长的一辈子。 谈何容易? “不必为我难过。”紫薰伸手拍了拍奚月奴手背,她纤细的脖颈扬起,双眼看着窗外,淡声道: “我和绿萼不一样。绿萼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唱戏上有天分。那样的人好像天生就知道这辈子该做什么,无论落入何等境地,都会挣扎着向自己的目标一往无前。” 紫薰又低头看向奚月奴,“月奴,你也是那样的人。” “我?我不是……” “你细细想一想,你落到何等境地都从未屈服过。瑞王和贵妃逼你,你不服。富贵荣华权势给你,你也不要。你只想要清静自在。月奴,你一直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紫薰叹了一口气,“可我不一样。” “我打小就是个得过且过的性子,没什么想要的,也没什么不想要的。老天给我,我就受着。能走到近日这一步,我已经感恩。” 奚月奴张张嘴,“可是,吴三他……” “有缘无分罢了。人生总不能什么都想要,如今我有妃嫔的荣华,便不想别的了。你出去若还能遇到他,帮我跟他说一句……对不住了。” 紫薰在心中默默,“我把他……还给阿笙了。” 奚月奴心中难过至极,只得强忍着点了点头。 她从小看着亲娘在奚铭身边受苦,从不相信男人的承诺。可还是希望紫薰能有一个最好的归宿。 可惜…… “倒是你……”紫薰压低声音,“这次,可都准备妥当了?” 奚月奴点了点头。 昨日,温云羡使人进来告诉她,已经为她寻到了同等月份,且身量相差无几的尸首。 她为自己想好的死法是…… 连人带马车,翻进湖中,溺水而亡。 然后就此死遁。 等安稳了,再送走腹中的孩子。 奚月奴不喜欢沈摧,一想起在瑞王府过的那些日子就觉得浑身针扎一样难受,不会留下这个孩子在世间吃苦。 “月奴……”紫薰抓住她的双手声音中满是不舍,这恐怕是两人见的最后一面,“你出去后好好的。若是往后有机会,使人给我带个信儿,让我知道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奚月奴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另一边,闭锁的清凉殿。 “吱嘎——” 厚重的大门被推开,暗淡天光勾勒出一道纤细的身影,窈窈窕窕向着金嫔而来。 “你……你是什么人?” 金嫔猛地一愣,“莫非……皇上又有了新的美人?” 第184章 不能让奚月奴顺心如意 “呵呵……” 一声温柔轻笑自门口处传来。 “金嫔娘娘,你日子过得可真好呀,关上门,就不知外面的天地为何物了。” 那女子款款行来,腰身上嵌满珠玉的丝绦,摇摇晃晃发出阵阵清响。端得是体态风流。 “是我呀,你不记得了?” 金嫔打量着来人这张精致的俏脸,摇了摇头。 女子面上笑意微微一滞,“我是……颜氏丹珠。” “是你?!” 颜家未遭此大劫前,颜丹珠是穆京一等一的贵女。金嫔还在金家做庶女的时候听过她的大名。 可惜两家差太多,颜丹珠的贵女圈子,金嫔从来进不去。 她看向一身宫装的颜丹珠,疑惑:“你也要进宫?” “不……金嫔娘娘,你这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啊。”颜丹珠叹了口气,“我父兄虽得平反,可颜府却毁了。我如今在宫中不过暂住,皇上让皇后娘娘亲自给我择婿,许我一段好姻缘,当做补偿。” 只是……皇帝和皇后都不知道,她早就心有所属。 这辈子,是一定要跟他在一起的。 还要…… 做他未来的皇后。 离得近了,金嫔看到颜丹珠脸上的笑意。她只觉心口好似被狠狠扎了一针一般,冷笑道:“既然这么风光得意,还来本宫这儿干吗?难不成,是要看本宫的笑话吗?” “娘娘,臣女岂敢?” 颜丹珠仪态甚好,这话说得恭恭敬敬,声音中的讽刺却有些藏不住。 金嫔正在猝缝大变,身心受创,情绪较平常更为敏感。她尖叫道:“你是什么意思?” 颜丹珠直视金嫔,“如今娘娘活得这么憋屈,难道就不想报仇?” “报仇?” 金嫔尖声冷笑,“她紫薰一个出身贱籍的丫鬟,就算能进宫得宠一时,被封为美人也是到头了。踩不踩死她,又能如何?” 金嫔边说边发现颜丹珠看自己的目光,冷冷的,带着轻蔑笑。 她如今对人情绪十分敏感,“你要说什么?” “娘娘,您还不知道吧?今日,就在刚刚,那紫美人已经被封为贵人,一个人住进了梨香小筑。这美人,和贵人不过一字之差,可位份却天差地别。她还那样年轻……” 金嫔立刻厉声道:“她年轻?她不过与我同岁……” “是呀,确实同岁。可她升了,娘娘,你还在被关在这里。” 金嫔愣住,瞬间攥紧手指。指尖刺得掌心一阵发痛。 位份…… 她金嫔为了今天这个位份,都付出了什么,自己再清楚不过。可那小贱人紫薰呢? 她不过是踩着她上去的! 叫她堂堂嫔位,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生气归生气…… 金嫔如今被好生磋磨了几次,头脑也不复从前那么简单直接。 她看向颜丹珠,冷道:“你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跟本宫说这些?” “不过是看不惯娘娘遭难罢了。”颜丹珠嫣然一笑,“像娘娘这样美的女子,怎么能被禁闭在区区一宫之中呢?” 金嫔道:“皇上不过一时在气头上,禁足本宫,也不过几个月而已。” “可这几月之内,若是又有新人入宫了呢?”颜丹珠没有错过自己刚进来时,金嫔脸上的戒备,生怕她是皇帝的新妃。 颜丹珠:“等到几个月后,娘娘再被放出来,知道到时候是怎样天地呢?” 金嫔突地笑了,“所以,颜小姐今日来指点本宫?” “指点谈不上,不过是……知道了一件趣事,想说给娘娘听。” “坐吧。坐下说。” 颜丹珠姿态优雅地坐下,“紫美人……哦不,紫贵人弄的那一出大戏,背后始作俑者,娘娘自是知道的。就是四皇子妃。” 金嫔眼中闪过一丝阴冷,“那贱婢早先是四皇子妃的侍女,素来与她交好。” “臣女听说的这件趣事,就是四皇子妃的。” “她?”金嫔冷笑一声,“她夫君如今跌落,她怕也是没几日好日子过了。” “话是这样说。可要是她有违宫规,也不能就任她这般逍遥。娘娘,您说是吗?” “什么意思?” 颜丹珠伸手抚平裙摆上看不见的褶皱,“听闻,明日那四皇子妃,奚氏,就要出宫……” 金嫔猛地瞪大眼睛,“出宫?” “出宫,去宗人府,偷偷摸摸看望她那个没了爵位的夫君。” 金嫔瞪大眼睛,有些不解。 沈摧被关在宗人府中,案子尚未审结,按律是不许人随便探看的。 可……奚月奴是沈摧的正妻,又怀有身孕。私自出宫探望夫君,就是事情被皇帝知道了,也不过说她一句不懂规矩。 还能把她如何? 总不能把她也下宗人府吧?还怀着孩子呢。 金嫔拧眉:“四皇子妃思念夫君,倒也没什么。” 颜丹珠面上的笑容差点没撑住。 这个金嫔,怎么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就不能想点别的? 颜丹珠循循善诱,“四皇子的案子还未结。王妃这样,是大大的不该。不说女妇人家不得干政,如今皇上不许旁人见四皇子,也是怕他们彼此串供呢!” “哦?还有这等事?” 金嫔眼睛瞪得圆圆的,“那……那你还不去告诉陛下?” 颜丹珠磨着后槽牙笑,“娘娘,您想,此事若现在告诉了皇上,四皇子妃就去不了了。” “去不了,岂不是正好?” “……”颜丹珠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去不了,皇上就惩处不了她了。娘娘,您明白吗?” 愣了半晌,金嫔:“你的意思,是让她去,然后……抓她一个现行?” 颜丹珠:“还可以……更进一步。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本来恪王也不至于针对一个小小的尚未出世的婴孩儿。 可谁叫皇帝说那孩子一落地,就承爵。 恪王府的几个男孩如今还没有爵位呢。这一下子,就被沈摧的孩子甩到了后面。 本朝越过皇子,直接传位给皇孙的例子,之前也是有的。 恪王不得不防。 颜丹珠看向金嫔:“娘娘,看着她生子,你甘心吗?” 金嫔瞳仁一下子放大。 是啊,奚月奴要生孩子。她却这辈子都做不到了。 凭什么? 金嫔手指一根接着一根攥紧,“想要怎么做,你说吧。” 第185章 她出宫了 两人低声又说了一阵子话。 最后,颜丹珠起身,满意道:“娘娘,臣女今日没来过,也什么都未曾对您说起。您可千万要记住。” 金嫔面色低沉,“只是,你为何不做?” “臣女与四皇子妃无仇。不过是碰巧知道了这件趣事,来告诉娘娘的罢了。至于做不做,怎么做,都在娘娘您。” 出了清凉殿,颜丹珠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双肩慢慢垂落下来,笑了。 金嫔是个傻子,最好利用。就算用不了,事情不成,也没什么的。 她还有后招,等着奚月奴肚子里的孩子。 恪王为她做了那么多…… 为她扫除了原恪王妃那个障碍,还帮她搜寻证据,助她家平反。 更承诺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不过是小小地为恪王做点事,回报一下。 恪王……会懂的。 颜丹珠笑了笑,转身离去。 第二日。 奚月奴起了个大早,只等着贵妃使人送她出宫。 此事是瞒着皇帝做的,不可在明面上露行藏。 用过午膳,贵妃处果然来了两个小太监,给奚月奴带了一套暗色衣裳,“还请四皇子妃换上,再走。” 奚月奴点头,让两人回避,连贴身的宫女也不叫她们伺候。 自己换好衣裳的同时把从皇帝赏赐里抠出来的好东西都藏在了身上。 腰间塞得鼓鼓囊囊的,奚月奴只觉安心。 恨不能再多带点。 梳洗完毕,她最后在身上披了一件群青色的披风,头上也只带了一支银簪,挽住头发,毫不引人注目。 奚月奴强压着兴奋,淡淡道:“走吧。” 两个小太监引着奚月奴,顺着宫墙根地下,溜出了宫门。 不愧是贵妃打点过的。 竟就这么简单就出了门。 角门外,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油壁车等在外面,内里却奢华精致,坐上十分舒服。 想必也是贵妃准备好的。 温云羡使人传来消息,让奚月奴先去宗人府,回来的路上好下手。 奚月奴权当这是去见沈摧最后一面。 这宗人府,奚月奴也住过。这次再来,却是探望旁人。她心中升起一抹怅然,转瞬即逝。 看一眼就看一眼吧。 沈摧如今虽然遭了难,可他到底是凤子龙孙,就算龙困浅滩,也不会就困于此。 早晚有脱困的一天。 往后,山高水阔,只希望他们两人…… 再也不见。 奚月奴给人出示贵妃给的暗牌,被人领着穿过长长的走廊,去到关押沈摧处。 那甚至算不上是牢房,反倒是一间十分整洁精致的屋子。 奚月奴去时,男人正在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几日不见,又经历了这么多的天翻地覆。 奚月奴只觉…… 沈摧没变。 他听见脚步声,也未停笔,只淡淡道:“竟是你来了。” “是……妾身。” “母妃让你来的?” “确是。” 沈摧抬头,直视奚月奴小脸,“她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贵妃确实有话交代。 奚月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自觉地轻了,“贵妃娘娘说……别怪她。” “怪她?” 沈摧无声地挑唇笑了笑。 他从未对贵妃有什么指望。因着没有指望,才不会怪她。 她为了自己心爱的大儿子,做出什么事儿来,沈摧都不意外。舍出他的爵位,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 这爵位,是他在北疆战场上的军功,和在漠北那十年的生不如死换来的。 罢了…… 沈摧叹了口气,终于停了笔,上下打量着奚月奴,“你瘦了些。” 奚月奴并不觉得自己瘦了。 反而是沈摧进宗人府,不在她眼前的这几天,她睡得从未有过的安稳。 “在宫中的日子不好过吧?” 奚月奴努力压住上翘的嘴角,“有母妃护着,还成。” “她护着你?” 沈摧瞥了一眼奚月奴的肚子。 奚月奴瞬间明白男人的意思是,贵妃护着她,不外乎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没有了这个孩子,她奚月奴对贵妃来说,什么都不是。 无所谓。 反正奚月奴对贵妃又没有什么感情。贵妃是看重的是她本人,还是她的肚子,她根本就不在乎。 反正她都要走了。 见奚月奴闭口不愿多谈自己。沈摧凝眉,“可有宫中有人欺辱于你?” 他这么想很正常。 沈摧自幼在宫中长大,捧高采低的事儿见得多了。知道自己如今一时不好,平日记恨他的很可能把气撒到奚月奴身上。奚月奴又没有母家庇护,在宫中怕是更为艰难。 沈摧忍了着再忍,终于还是开口: “若宫中待不下,你不必急着回瑞王府。” 奚月奴一愣,抬头。 这是什么意思?沈摧知道她要跑? 沈摧:“你可以回……奚家住一段时间。” 什么? 奚家? 沈摧这是让奚月奴……回娘家? 奚月奴眸光一闪,很快暗淡下来。 可惜,万氏死了,奚月奴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娘家。 “不劳王爷费心……哦,现在不能叫王爷了,妾身心中有数。” 沈摧拧眉。他如今忙着,宫中的人手怕是顾不上奚月奴。她若能出宫去别处过一阵,也是好的。 想着,沈摧目光终是落在奚月奴腹部,“孩子可好吗?” 知道男人看重子嗣,奚月奴浅笑,“尚好。” 可很快,就要说再见了。 沈摧:“你要小心身子。” “妾身知道。” 两人相对无言。 奚月奴吃惊地发现,自己自进了瑞王府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和沈摧面对面地说话。 不,不只是面对面。 如今,沈摧在里面,自己在外面,自己的境地要比他强。 心中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愉悦。 奚月奴笑了笑,声音终于柔和了些许,“你……也保重。” 沈摧点了点头,“要走了吗?” “是,要走了。” 沈摧捏着笔管的手指微微紧缩,眸中漾起一抹暗流。 沈摧:“……那便走吧。” 他所在的室内,纵然装潢再豪华,也是监牢。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条的铁栅。 沈摧没动,就这样抬眼静静看着奚月奴的身影,在两条黑沉的栅栏中间,渐行渐远。 转过一个弯,就再也看不到了。 片刻后。 一道黑影自屋上飘下,向沈摧拱手,“主子,小的去照看王妃……” “不必了。” 沈摧淡淡的:“就让她这么走吧。” 第186章 马上就自由了 暗卫猛地一愣,“主子?可是小的做得不好,要换旁人?” “你不必去。也把她身边别的暗卫全部撤回。” “可是……” “去吧。”沈摧决定了,手头的大事重要。 等他把该处理的,一个个都处理干净…… 无论奚月奴跑到哪里去,他都有法子把人给弄回来。那时候,整个大穆都是他的,还怕找不到一个小小的女人吗? 不过半日后。 沈摧身边,烛火光一闪。 又一道黑影,无声地自铁栅外身形一晃,就钻了进来。 快步上前,凑在沈摧耳边低声。 “啪!” 沈摧手中笔管掉在了桌上,莹润的暖玉笔管瞬间摔成了两半,又滚动着,从桌案上掉落在地。 一大滴墨迹,落在眼前宣纸上,脏污了一大片字迹。 沈摧的心血全毁了。 暗卫从未见过沈摧这般试探,不觉开口:“主子……” 沈摧声音中压不住的颤抖,“你说她……说她怎么了?” 不等暗卫答话,沈摧人已经一阵风一般直扑向门边。 抬手便要截断铁索。 “主子,不可!” 暗卫纵身上前,硬生生拦住沈摧一掌。“万万不可!” “主子,如今皇上还没有明发上谕,还未最后定案!若现在一声招呼不打就出去,您怕是就成了……钦犯了!这、这不成啊!” 沈摧不语,无声地攥紧了手指。 本来,他以身入局,为的就是把身边细作一次性都吊出来。 如今正是这个局关键处。 若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宫中、宗人府的棋子尽都作废!这几年的心血也全都毁了! 可他要是不走…… 奚月奴,她…… 暗卫见沈摧意有松动,“主子,等等!求您再等等!咱们的人刚被撤回来,都不曾亲眼见到。或许……是要穿。王妃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儿的!” 片刻前。 奚月奴出了宗人府,只觉浑身轻快。她仰头看着着高挂中天的太阳。盛夏里,也不觉日光灼人。 反而看见眼前一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模样。 熏风吹送来夏花甜甜的味道,钻进鼻孔,又到肺腑,奚月奴只觉整个人都变轻了,仿佛下一步就能如鸟儿一般自由自在展翅飞翔。 奚月奴不觉睁开手,快步奔向等着自己的油壁车。 车旁,已经换上了温云羡的人。 奚月奴不自觉地唇角上扬。很快很快…… 她就要自由了。 上了马车,奚月奴需要仔细检查自己身上带的东西。那些点眼的,都被她舍弃不要,留在身边的都是些容易出手的,足够南下的路费。 奚月奴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每一步。这一次,容不得差错。 不妨,油壁车行到街心,远看就要上桥。 桥下,是滚滚的碧水。 车壁微颤,速度也慢了下来。 奚月奴无声地深吸一口气,身子紧绷。 “哒哒——哒” 二长一短三声轻响响起。 是车外有人在用指节轻扣车壁。 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 马车愈发地慢下来。 奚月奴身子绷紧,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她无一丝迟疑,无声地掀开车帘。 车子虽慢,却未停。 马蹄踏上石板桥的前一刻。 奚月奴径直跳出! 她落地时身子滚篷沾染了尘埃,手肘也撞得有生疼生疼。 可奚月奴顾不得这些。她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隐身在油壁车投下的阴影处。 车上了桥。 奚月奴转了方向,向车尾走去。 她只觉眼前一花,一亮。 是油壁车投下的阴影,从面上滑过,遮不到她,往后再也遮不住了。 她眼前,唯有无限的光明。 终于出来了! 按照一开始约定好的,奚月奴往前急走了几步。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咴咴!!!” 拉车的马在桥上人立而起! 奚月奴听着周围人群的惊叫声。她忍不住回头,正看到—— “噗通!” 整个油壁车,跌落在了水里! 片刻的寂静后。 “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快救人呀!”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前几日下雨,水流甚急。怕是……唉!” 周围百姓围到了桥上,向下看去。只见那精致的小车,在碧水里冒了一串泡泡,慢慢地沉下去。 有水性好的,卷起裤腿儿,扑通扑通接连跳下去救人。 奚月奴看得清清楚楚,跳下的人中,便有温云羡安排下的。 这下,应该是稳了。 没一会儿,那人就能捞上来她的尸体。 一切就都结束了。 奚月奴深吸了一口气,脱下身上脏污的披风团成一团,露出身上毫不起眼的棕色裙。张望了一会儿,转身便要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冷不防被人撞上了肩膀。 “嘶……” 对面来人这一下也用了十分力,竟把奚月奴撞得一个踉跄。 肩胛骨骨裂一般的疼。 奚月奴咬住嘴唇。这一下虽然痛,可她知道此刻耽误不得,按住肩膀要离开。 却被一只蒲扇大小的手掌拦住了。 一道油腻的声音响起:“小的可是伤着娘子了?” “不曾,无事。” 可那男人却依旧挡着奚月奴,不叫她离去,“小的明明撞到了娘子。撞疼你了吧?娘子,你别不好意思,小的家是开药房的,有的是跌打损伤的好药。娘子跟小的回去,小的给你拿药赔礼可好?” 奚月奴心口微沉。 男人说这话,听着好像拐子。 可现在,奚月奴要脱身,不敢见官。 身边人都纷纷往桥上跑,去看那落在碧水里的马车。 倒没人听见这男人说话。 奚月奴有些急,知道自己必须赶快脱身。她身子一矮,别想从男人身侧绕过去。 那男人身形没动。 奚月奴心中一松,知道自己这可能是遇到了流氓。所幸如今是光天化日,她不跟他走,他也不至于敢用强。而她自己转这一条街,就有温云羡提前安排下来的人接应。她就彻底安全了。 就在与那人擦肩而过的瞬间。 奚月奴突觉小腹一凉。 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自腹部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奚月奴痛得浑身都在抽搐。 她难以置信的低头,看见自己的小腹处。 露出半截刀柄。 和殷红的鲜血! 第187章 被救回宫 剧痛让奚月奴身上的力气流失得厉害。 前一刻,还在她眼前晴好的灼灼日光,此刻却暗淡了下来。天空、绿叶、街道、纷纷奔跑上桥的行人…… 渐渐地,奚月奴都看不清了。 不知何时,阴云聚集了过来,把大片大片的阴影投在地上,也投在奚月奴眼前。 “你……为什么……到底为何……” 她拼尽全力挣扎,抬头只见一张油腻得恶心的笑脸,十分陌生。 那男人眼看着奚月奴的惨状,拔出了刀。 鲜血喷涌而出! 迸溅在男人脸上,脖颈处的深棕色围巾上。 他擦都不擦,只是对着奚月奴露齿一笑,转身就走。 身影晃了晃,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太痛了…… 痛得奚月奴站都站不稳。 可她还是站着,尽力地绷直身体。虽然伤在腹部,一直腰就痛,痛的要命。 奚月奴咬牙死撑站直,拼命抬起头。 甚至向着那男人逃去的方向,踉跄着追了几步。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就好像一只坏掉了的茶壶,里面的茶水难以抑制地顺着裂纹流出来。 止也止不住。 她捂着肚子的双手,已经被鲜血全然浸透。 终于还是踉跄着跪倒,双膝重重砸在地上。可这点痛,和腹部伤口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奚月奴耳听“扑通”一声。 是自己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好恨……她好恨啊! 明明……明明离她心心念念的日子,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再往前走一步,转过一条街,就能……她就能跑得了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偏偏是她?! “滴答,滴答” 大滴大滴的水迹落下。 是雨水,也是奚月奴的眼泪。 她眼前一黑,终于是满心不甘地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 眼前是穹顶是熟悉的华贵花纹。 奚月奴发现自己…… 又回到了宫中。 她张了张嘴,有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从宗人府回来路上发生的事儿,大起大落,好似一个梦一般。终究还是一切都成了空。 眼角又痒又痛,是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难道她这辈子,就是无论怎么挣扎,都终是出不了这宫墙,沈摧的禁锢,和这四四方方的一片天吗? “月奴,你醒了……” 床榻边的紫薰听到声响,惊喜地看向奚月奴,“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三天。太医说差一点就,就……” 她捂住嘴,哭得说不出话来。 床榻另一边,侍立着的宫女转身就无声地退了出去。 这里是翊坤宫的偏殿,想来她是去通知贵妃了。 奚月奴不在意那离开的宫女,只是看向紫薰,“我这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嘶哑得陌生。 趁着贵妃还未来,紫薰连忙压低声音,“还不清楚伤你的人是谁。那日,陪着你去宗人府来回的太监,全都死了。” 死了? 奚月奴一愣。 贵妃的人死了,温云羡的人呢? 紫薰飞快地说着,“现在……皇上知道是你私自出宫,看望四皇子,回来的路上遭遇截杀。随行的下人都死了,连拉扯的马都被一刀扎在了脖颈上,没能活得下来。你是受伤后从车厢里爬出来求救,为路过的神武卫所救才活下来。你乘坐的那辆车也掉落进了碧水中,现在还不曾捞上来。这些你要记住,恐怕皇上一会儿就要问你。” 奚月奴无声地点了点头。 随着她的意识一点点清醒过来,腹部伤口疼痛也随之袭来。 奚月奴下意识伸出双手向腹部摸索,却摸出了满手的血。 “孩子……”她虚弱道。 紫薰眼眶通红通红,“月奴,你听我说。那一刀,正扎在……孩子……没能保住。 奚月奴举起湿润的掌心。看着满手的鲜血,顺着掌纹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去。 她只觉得这种感觉好怪。 明明,她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 此刻为什么却觉得,心里空空的,怅然若失一般? 她这是…… 被人算计了。 奚月奴慢慢、慢慢地攥起手指,无力,却终于越攥越紧。 她哑着嗓子,“是谁?” 紫薰摇头:“还没有头绪。” 她张了张口,还要说什么。 “都是本宫的错!本宫知道你和摧儿躞蹀情深,却没想到,你竟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儿。唉……” 叹息声传来。 奚月奴挣扎着抬头,却见贵妃和皇帝联袂而来。 众人呼啦啦跪下去,“见过皇上,见过贵妃娘娘。” 奚月奴在床榻上挣扎了几下。 皇帝:“你还伤着,别起来了。” “谢……谢父皇。”奚月奴的声音微弱极了,却依旧在挣扎。 刚才,贵妃把出宫去往宗人府一事,全推到了奚月奴身上。她不得不请罪。 奚月奴:“是儿臣……糊涂,儿臣对不起四皇子,对不起天家……求父皇……责罚。” 皇帝半晌没有出声。 奚月奴一颗心往下沉落。 她轻声抽泣着,“儿臣……自从嫁进瑞王府,从未与四皇子分开这么久……儿臣担心、担心他……儿臣腹中的孩子,也想念……想念父亲……如今,儿臣的孩子没了,儿臣也成了罪人。儿臣……宁愿一死!求父皇……母妃,成全!” 皇帝终于动容。 他叹了口气,“罢了,女子思念夫君也是常事。朕……不怪你。” 奚月奴依旧哭着,不敢松弛下来。 皇帝:“只是,是谁伤了你,你心中可有数?” 奚月奴摇头,“儿臣素未与人结怨,儿臣不知!” 皇帝拧眉,摇了摇头,“未必是结怨……或许,是看不惯摧儿的。”他示意贵妃上前,给奚月奴拉了拉身上的被子,“你好生歇息……你还年轻,和摧儿在一起,往后孩子还会有的。” 不会有了。 奚月奴心中冷笑。 她不会再给他伤害自己的机会。 如今,她失了孩子,贵妃和皇帝想必都不会再如从前那般看重她。 沈摧对她本就无所谓,往后想必也只会更加不在意。 这……也是好事。 她要在这里慢慢地养好身子,然后…… 再找机会,一定能逃得出去! 第188章 蛛丝马迹 见奚月奴应答得实在吃力,脸色也煞白煞白,皇帝叹了口气道:“你这次受伤,放心,朕一定会着人查明真相,还你一个公道!” 他就算在不喜欢沈摧,奚月奴腹中所怀的也是皇家的骨血,不容人这般欺凌! 奚月奴小臂支撑在床榻上,身子微颤,“多谢父皇……” “罢了。好生歇着吧。一切都等伤养好了再说。” 皇帝和贵妃又联袂而去。 紫薰留在奚月奴身边,用丝帕擦着她额上冷汗,安慰着,“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奚月奴颤抖着沾血的手指,握住紫薰的手。 她嘴唇颤抖,十分吃力地:“会好的。” 她一定会好的。 半月后。 奚月奴身子好了些,被人扶着勉强能下地,只是体力大不如前,身子虚乏得很,走几步便要歇一歇。 她几次向贵妃请辞,贵妃却总是不允。 最后一次,贵妃直说了,“如今,摧儿还在宗人府里,到底如何惩戒,皇上还未做最后的决断。且你前日受伤一事,也还未有最后的定论。此刻不宜出宫,平白招惹人注意。” 奚月奴只得罢了。 紫薰日日过来陪着奚月奴,也常被奚月奴赶走。 “你如今,刚升了贵人,正是该牢牢抓住帝心的时候。不要为了我,耽误了。” “我是担心你,你如今没了孩子……” “没了孩子,也很好。”奚月奴压住声音中的苦涩,微微一笑,“没了孩子,就没了牵挂。” 可她挨的那一刀,不能白挨。 可如今,距离皇帝说彻查此事,已经过去了半月。到底是谁伤了奚月奴,竟还没查出丁点儿蛛丝马迹。 奚月奴心中疑惑。 或许是皇帝政务繁忙?或是下面查案办事的不得力?总不会这么多人忙碌着查一个简简单单的案子,到现在还未有定论。 可这段日子来,她再没碰到皇帝,自然也不敢催促。 只得按照贵妃和紫薰说的,安心养伤。 在心中默默地勾勒着那个男人的面貌。 那人个子高,身材也壮。 奚月奴回忆着他撞向自己肩膀的力道,十分地沉重。后来看,她的肩被撞得淤青一片,想是那男人一开始就下了死力气,要拦住她。 可为什么呢,两人无冤无仇。 必是受人指使。 那人的脸,和他的声音,奚月奴一辈子都忘不了。 奚月奴身子稍好些,便按照太医的叮嘱,日日都出去散步活动,恢复体力。 随着身子慢慢好起来,她越走越远。 不觉深入了后宫边缘偏僻处。 长长宫道上,走着一个躬着身的老太监。看背影,只觉这人年纪大了,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挪着。 与奚月奴擦肩而过时,奚月奴身子微微一僵。 她站在了原地,看着那老太监走远。 “主子?”陪侍的小宫女疑惑抬脸,“您可是累了?咱们要不要回去?” “那是谁?”奚月奴压低声音。 “是冷宫附近的太监吧?宫中有不少太监上了岁数,无处可去的,内廷总管就都安排他们在这一片儿做些杂务。”小宫女顿了顿,“主子怎么了?可是他冲撞了你?” 奚月奴也说不出为什么,可总觉得这个老太监好似……有些什么。 可她十分确定,这人她之前并未见过。 不等小宫女再开口,奚月奴转身,跟在那太监身后。 “主子?” 奚月奴:“咱们跟着他看看。” 小宫女不敢再说话,只得提心吊胆地护住奚月奴,一步步跟着那老太监往前走。 那太监走了几步,察觉到身后有人,连忙停下,跪下。 奚月奴行到他跟前,停住。 太监只得颤颤巍巍问安:“主子娘娘安好。” 他不认得奚月奴,也不敢多看,“主子有何吩咐?” 奚月奴看着老太监,直到他局促地缩手缩脚,她才认出来:“你脖子上的围巾,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是……是……”老太监愣了一下,“是奴才捡的。” “在何处捡的?” 老太监却翕动着嘴唇,说不出。 奚月奴拧眉,刚想说话。 小宫女提醒道:“这些老宫人月钱很低,缺衣少穿也是有的。依奴婢看,这东西未必是他捡的,倒有可能……是他偷的。” 奚月奴一愣。 宫中禁卫森严,竟还会有这等子事? 小宫女看穿奚月奴疑惑,“能被他偷盗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都是奴才罢了。” 她这话说得声音不小。 老太监听到了,老脸一红。 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 后来却是怪笑了一声。 还不及奚月奴说话,身边的小宫女依掐腰,“怎么,你还不服?不然,你这东西难不成还是从哪位主子身边偷得的?” “罢了。”奚月奴止住宫女的话,“拿银子来。” 银子被递给那老太监。 奚月奴:“这东西是从何处而来,说清楚,还有赏赐。” “当真?”老太监颤抖着手接过,“不瞒娘娘说,奴才年轻时家贫,确实手上有些功夫。如今进了宫,却是再不敢用了……” “别那么多废话。我家主子问你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小宫女打断。 老太监嘿嘿地只是笑,“就是……就是在清凉殿附近拾到的……那边娘娘受宠,好东西可真多。” 奚月奴眸光沉了沉,“你随我去翊坤宫伺候。” 见奚月奴带回来一个老太监,贵妃愣了愣,倒也没说什么。贵妃知道奚月奴一直想培养她自己的人。可她出身卑微,自己又失势,要在这宫里要买人心,谈何容易? 怕是只能捡来这种老弱病残吧。 老太监金了翊坤宫,月例涨了一倍有余,心中自然高兴。 把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捡来”这东西的,说得清清楚楚。 奚月奴手里攥着围巾,清楚地知道,这东西就是伤自己的那个男人身上所戴。竟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宫里。 可惜,东西进了老太监的手,已经被他洗过一次。上面的血迹早就消失不见。 老太监倒是言之凿凿,说自己可以作证,东西捡来的时候,上面有血。 奚月奴的血。 第189章 对峙 自从带回了老太监,奚月奴日日差他去清凉殿附近。因他不打眼,四处走动也不会引人注目。 如今的清凉殿不比往日,随着金嫔被禁足,冷寂了很多。 原本鲜亮的朱漆红大门日日锁着,能随意往来的,也不过就是太医院的太医。 老太监去盯了一天的梢,回来说金嫔是情志抑郁,太医院给她开的,都是安抚情绪的药。 不过,都是些昂贵的好药。 皇帝到底是对金嫔不能忘情。 及到第五日上,老太监回来禀报,说是瞧见一个身材高壮的侍卫,往来清凉殿。 他细细描述了那人长相。 越说,奚月奴脸色越沉。 就是那男人! 就是那日在长街上,对她动手的人! 这人竟是宫中侍卫! 既然是与金嫔有勾结的,那她一定就有嫌疑! 奚月奴沉吟了半日,还是把事情都告诉了贵妃。贵妃不喜金嫔,乐不得看她倒霉,便拨了一支卫队给奚月奴。 奚月奴叫老太监领着,又蹲了大半日,才在清凉殿后殿附近,逮住了那个侍卫。 那侍卫身上竟有几分功夫,卫队很是费了一番劲儿,伤了几个人,才把人给逮住。 侍卫统领过来请示,“四皇子妃,咱们要不带着人先回翊坤宫,请皇上、贵妃为你做主?” 奚月奴沉吟片刻,“先随我进清凉殿一趟。” 她心里清楚,就这么把人抓回去,此事很可能会就到此为止,不会再往下追查。她今日的这番举动,也一定已经惊到了金嫔。她得一鼓作气,逼问出两人之间的关系,才能钉死金嫔! “吱嘎” 清凉殿正殿的大门被推开。 天光照入,奚月奴一步迈进殿内。 她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冷冷看着端坐着的金嫔。 金嫔虽遭了禁足,看着气色倒还好。双颊竟透出气血丰盈的粉红,唇色也如浸了血般秾丽,全无半点憔悴。那双微挑的凤眼,在阴影里异常的亮,唇角也噙着一丝笑意。 奚月奴脚步声在幽闭的殿宇内激起一声声回响。身后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像拖拽麻袋般将一个被五花大绑、堵着嘴的男人粗暴地掼在金嫔面前的地砖上。一声沉重的闷响。 “金嫔娘娘,可认得此人?”奚月奴唇角噙着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 金嫔没回答奚月奴的话,倒是冷冷地移开眼睛,“奚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闯本宫的殿宇。还带不三不四的浊物冲撞本宫,可是活腻味了?” 她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啪啪地抽打着殿内的沉寂。 奚月奴听来,却只觉得是虚张声势。 “金嫔娘娘被禁足,只说您不可出去,却没说过旁人不准进来。”奚月奴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冷冷道,“这厮在清凉殿周围鬼鬼祟祟已有数日。我不过是忧心娘娘禁足期间,被他惊扰了凤体安宁,才命人将其拿下。既然娘娘不认得……”她顿了顿,唇角的弧度加深,“那也好办。此人形迹可疑,意图不明,自然该送去慎刑司。十八道大刑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伺候一遍,铁打的筋骨也能揉成泥,要问什么口供,还怕问不出来?金嫔娘娘,您说是与不是?” 金嫔面色冷下来。 看了一眼那被人按住的侍卫。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对撞,又很快各自避了开去。 金嫔:“这是曾经御前的侍卫,奚氏,你该知道你没资格审他!” “娘娘知道他曾是御前侍卫,可见曾是认得的。” 金嫔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认得他,太认得了!陈虎,金家二门上管事的儿子,从小一起厮混过的旧识。 她初入宫闱,根基不稳时,叫小娘贴钱,费了多少心机,才将他运作进宫,安插进御前侍卫队伍,凭着身上有点子拳脚,混到了皇帝跟前。 但可惜这人好喝酒赌博,性子也过于粗朗,在御前侍卫班子里没少得罪人。后因醉酒当值被贬斥,从云端跌落泥潭,也无人能替他说话。如今宫中没有肯重用他的主子,他只得冒险替金嫔干些脏活。 欺负到了奚月奴身上。 奚月奴淡淡笑道,“娘娘就没有旁的话,要跟他说了?” 这几日,陈虎是来问金嫔拿钱花用的。 金嫔知道,这人心中是对她有几分情谊的。可这几分情谊,熬得过那十八道大刑吗? 双腿微微发软,金嫔硬撑着,“没有!本宫根本不认得这个人!” 奚月奴轻笑了一声。 她目光落在被人押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陈虎身上,轻声道:“听见了吧,金嫔娘娘说不认得你。” 陈虎一愣,挣扎着想要起身开口。 可他进来前,嘴里就被塞了东西。身上又压着两个人,他竟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奚月奴进来时,便没想着叫陈虎招出什么来。 她只是冷笑着对陈虎,“你说认得娘娘,娘娘却不认得你。你说,我该信谁比较好?” “呜呜呜!” 陈虎拼命挣扎,想要和金嫔对眼神,死命摇头。 金嫔脸色却一沉。 陈虎都说了?还没等熬刑,就都招了?真是没用…… 果然,男人那点子朦胧的好感,一丁点儿用都没有! 与其让这人被拉去慎刑司,招出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 金嫔:“既然是在本宫这清凉殿附近发现的人,就留给本宫吧。” 奚月奴含笑不语。 她甚至有几分疑惑。金嫔不聪明,为何却能跟她缠斗这么久? 她不会真的以为,奚月奴会把人给她留下,任她封口吧?这简直就是笑话。 奚月奴:“娘娘这清凉殿里人手单薄,恐怕审不出什么,还是把人带去慎刑司。金嫔娘娘放心,慎刑司的嬷嬷都是做老了事儿的,他不敢说假话,随意攀诬娘娘。” 就是这样才糟! 金嫔被陈虎这濒死野兽般的激烈反应和那充满恨意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脊背窜上一股寒意。她现在正失宠,若是陈虎说出什么来…… 下一刻。 “圣旨到!” 传旨太监尖锐的声音,在清凉殿内回荡。 众人皆是一愣。 自从金嫔被禁足,已经有大半月,清凉殿都未来过圣旨。今日…… 莫不是金嫔做的丑事,终是被皇帝察觉了? 金嫔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来传旨的太监见了,面露诧异,连忙散步并做两步赶上,“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皇上惦念着您呢,这就要放您出去了!” 第190章 金嫔解了禁足 “什么?!” 奚月奴猛地一愣。 她随着众人跪在地上听旨。 原本想着,可能是此事传了出去,皇帝追过来问责。却没想到…… 皇帝竟是要放金嫔自由! 这金嫔原本就因为用堕胎药诬陷奚月奴,被皇帝发落。如今才不过禁足了区区半个月,这事情难道就这么过去了? 这公平吗? 抠在地上的手指一阵阵发颤,奚月奴只觉腹部伤口抽紧,发痛。 好像又在流血了。 她终于明白金嫔为何这么蠢,还能在宫中立足。皇帝对她的偏爱,简直匪夷所思! 一样吃惊都的还有金嫔。 她本以为这一道圣旨,是来要她的命的。却不想…… “放本宫出去?竟是要,解了本宫的禁足?” “是,娘娘。恭喜。”传旨太监满面堆笑,“皇上还是惦记着您的。说是近日热了,不宜把人关在屋内,怕是要闷坏,就放了娘娘出来。” 闷坏? 奚月奴心中冷笑。 她自进来这清凉殿,就看得清清楚楚,金嫔殿中用的冰,根本不比她得宠的时候少! 不,应该说…… 金嫔就从未失宠过。 太监传过旨,才像刚发现奚月奴似得,满面堆笑,“四皇子妃也在?巧了,皇上说要见您呢。” 奚月奴起身点了点头,一指地上的陈虎,“带上他,一起去。” 她就不信,人证物证具在,皇帝还会偏袒金嫔! 如今盛夏,皇帝在水旁边八角亭里。见奚月奴来了,淡淡道:“你身子可好大了?” “回父皇的话,好多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奚月奴拧眉。她如今的身体状况,远远说不上“好了”。 她垂下眼睫,“儿臣自受伤以来,日夜惊怕。所幸,机缘凑巧抓住了动手之人,如今已经不怕了。” “人已经住到了?审过了吗?”皇帝问,声音淡淡的。 淡得奚月奴只觉心惊。 原来这多么长时间,都没查出什么。 是因为皇帝本也不想查。 奚月奴心口一阵发凉,只觉肚子抽着痛,痛得她额上都沁出了冷汗。 见奚月奴脸色不好,皇帝瞥了她一眼,“你如今身子还没好全,不必跑来跑去,挂心此事。朕自会还给你一个公道。” 是吗? 奚月奴越听,越觉得眼前这个老男人虚伪得可怕。 刚才还说她好了,如今又说她没好全,不宜挪动。 奚月奴:“儿臣知道。只要伤人的真凶伏法,儿臣那死了的孩儿怨气平息,儿臣也便不折腾了。” “呵呵,好,好……” 皇帝敷衍道:“朕知道了,朕已经令人去查了。”他顿了顿,“今日,你逮住的人,就交给慎刑司吧。” 奚月奴心口猛地往下沉落。 她刚才说要把人送去慎刑司,不过是吓唬金嫔的。如今皇帝这样说,她不能不送。 可也知道,人送进去…… 只怕审不出什么来。 奚月奴不死心,“皇上,此獠是在清凉殿伏法的……” 她一双眼睛盯着皇帝。 已经相当于明说,此事与金嫔有关。 皇帝只是淡笑道:“朕的金嫔性子确娇纵些,却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看向奚月奴,面上还是笑着,眼神却渐冷了下来,“你为清凉殿除了这人,金嫔该谢你。” 奚月奴彻底绝望。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了,无论陈虎审出来了什么,都不会牵连到金嫔身上。 “可是……” “奚氏!”皇帝声音瞬间冷沉了下来,“谨言慎行。朕的妃嫔,不是一个区区儿孙小辈能议论的!” 皇帝的威压瞬间放出,沉甸甸地压在奚月奴肩上。 仅仅是目光,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得如同实质山岳般的威压,骤然压向奚月奴纤细的脊背!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令人窒息。 这就是皇权,逼着她一次次跪下,一次次低头妥协的,皇权。 所有的念头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臣服。 这次,她也不得不…… 奚月奴深吸了一口气,那吸入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带着冰碴的寒气。纤细的手指带僵硬地、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提起那素白的裙摆。丝滑的布料拂过同样冰冷的小腿,细微的摩擦声清晰可闻。她缓慢地跪在地上。 “儿臣知错了。” 奚月奴光洁冰冷的额头贴着地面。明明是盛夏时节,烈日灼灼,蝉鸣聒噪。却有不尽的寒气翻滚着,灌入奚月奴身体。 她冷得几乎发颤。 好半晌。 “知道错了,”皇帝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就好。” 短短五个字,像五根冰冷的钉子,将奚月奴钉死在这屈辱的跪伏姿态之中。也逼迫着她,为了活命拼命地想,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话,取悦皇帝。 良久良久。 奚月奴:“儿臣自会去向金嫔娘娘……请罪。” 皇帝的声音这才灰恢复了些许的暖意,“今日晚了,明日再去吧。” 奚月奴明白了。 今日皇帝刚把金嫔放出来,夜间怕是要去与她温存。自己去了,碍事。 “是……” 奚月奴听着自己沙哑着嗓子回答。 “起来吧。”皇帝的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奚月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仿佛从冰冻中苏醒。她动作缓慢地,先是挺直那弯折得酸痛的脊背,然后才用手撑着冰凉的地面,一点点艰难地直起身,最后才抬起那张苍白的脸。 腹部的伤,一阵阵抽痛,几乎要把她撕裂一般。 额头几缕汗湿的碎发黏在颊边,让奚月奴看起来脆弱不堪。 皇帝见她这副模样,到底还是心软了些许。“朕知道,你最近的日子恐怕不好过。摧儿做出的糊涂事,也连累了你。朕也愿意赏你点什么。” 赏她什么? 奚月奴压住心中冷笑。她什么都不想要。 不过…… 皇帝:“你可有想要的?” “儿臣不敢说,儿臣害怕。”奚月奴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眼眶通红,要哭又有些不敢哭的模样望向皇帝,双手颤抖着绕着裙带。 这般小女儿情态逗笑了皇帝。“大胆地说,朕不会怪罪。” “儿臣想要……”奚月奴顿了顿,迫着自己说出,“想要儿臣的夫君,出来。” 第191章 给她人,给她钱 皇帝微微一愣,抬眼看向奚月奴。 声音沉沉地:“哦?” 奚月奴身子一颤,一张小脸愈发地白了。在皇帝冰冷目光的凝视下,身体承受不住似得微微颤抖,“父皇,儿臣可是……说错了什么?” 皇帝:“女子不可干政。你的母妃没有教你?” 奚月奴脸色愈白,头上的金步摇都在微微地发颤,可见是身子抖得十分厉害,。“儿臣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皇帝轻笑了一声,他摇了摇头,“是了。你的出身,终究是低了些。” 奚月奴咬唇,“是……儿臣的爹没有教过儿臣。” “罢了,不必吓这这副模样,不知者不怪。”皇帝声音缓和,“摧儿的事,是家事,也是国事。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不能朕一句话就放他出来。不然,怎么对得住含冤受屈的忠良?” 奚月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弄清楚了,皇帝的意思,一时半会儿绝不会放沈摧出来。 这…… 很好。 皇帝:“摧儿是朕的孩子,他如今这般,朕也很为难。你能明白体谅吗?” 这次奚月奴点了点头,“儿臣明白。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皇的心,总是为孩子们好的。可父皇,也是天下人的君父。” “你能悟到这一点,很好。”皇帝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你出身低了些,很多东西不知道,倒是很明白道理。” 他低头寻思了片刻,“朕拨给你几个人,让他们教你,帮你。将来好好地辅佐摧儿,做朕的好儿子,好儿媳。一家人其乐融融,可好?” 奚月奴只得再跪下磕头,“儿臣多谢父皇!” 皇帝这一番敲打,不外乎就是警示奚月奴,她遇刺一事,就到此为止。 无论如何不能牵扯到金嫔。 同时,为了补偿,皇帝虽不会放沈摧出来给她撑腰,却会给她钱财,给她人手。让她有能力在穆京立足。 这也是好事。 在这后宫之中,有自己的人手,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将来要走的时候,也能把事情做得更加周全。 奚月奴谢恩毕,赏了跟着自己的侍卫银两,使人把陈虎送去慎刑司。 奚月奴:“此事就到此为止,剩下的交予父皇,相信父皇会给我一个公道。” 她自己这话,她自己都不信。现在却只能这么说。 腹部伤口隐隐作痛,奚月奴也只得好生忍下。 同侍卫一起,亲自把陈虎送去了慎刑司。人刚押进去没一会儿,便听到里面传来凄厉的惨叫,一声一声地直刺耳蜗。 日光灼人,奚月奴只觉有些眩晕。 身后,侍卫上前一步,“主子,您脸色不好,可要小的去通传太医过来?” 他话音刚说,奚月奴便听里面陈虎的惨叫声,一下子停住了。 这人…… 是晕了?还是…… 死了? 片刻后。 “不必。”奚月奴脸色苍白,却绷紧了身体,抬了抬手,“我无事。我们……回宫。” 回翊坤宫路上,奚月奴迎面遇见一位明丽的宫装美人。 她一身俏丽的鹅黄色襦裙,头上簪着雏凤衔珠八宝簪,迎着灼灼的日光,刺得奚月奴眼睛有些发痛。 这种发簪,是皇子妃的服制。 自己也有一支。上面的八宝,却没有眼前这支饱满、艳丽。 可皇帝只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媳。 前几日又去了一位。 奚月奴停住脚。 及那人行到跟前,才认出她竟是之前在品红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颜丹珠。 她头上的发簪……奚月奴微微蹙眉,有些明白了。 颜丹珠看见奚月奴,也不过微微一笑,顿住脚步。却没有行礼。 奚月奴见她身后足足跟了四个嬷嬷,四个宫女,俨然是皇子妃的配置。而自己今次连一个贴身的丫鬟都没带,身后跟着的都是贵妃拨给她使的侍卫。 天然就低了颜丹珠身后的嬷嬷们一等。 可两边主子既然站住了,自然便是有话说。 还是颜丹珠身后的嬷嬷先开口,她是对奚月奴说的,话却是说给颜丹珠听,“老奴见过四皇子妃,给皇子妃请安。” “起来吧。”奚月奴淡淡道,“这位是?” “这位便是颜相嫡女,近日因有功,刚被封为明珠郡主的。” 有功? 有什么功?把沈摧踩下去的功吗? 还不等奚月奴说话。 颜丹珠目光电光一般绕着奚月奴周身一转,只是高扬着下颌,微微一笑,“见过四皇子妃。” 说是行礼,膝盖却都不曾稍弯上一弯。 颜丹珠认出了奚月奴。她不过是个品红院里的贱籍,如今也能混进宫来,还能这般人模狗样……竟还成了沈摧的正妃!品级上,和未来的自己一样!还差点叫她领先一步,生下孩子…… 一个贱贯,她凭什么? 颜丹珠:“四皇子妃勿要怪丹珠。丹珠也是为父兄鸣冤,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事也不得不做。” 奚月奴草草点头。“明珠郡主做得对,也是为国,岂有人敢胡乱怪罪?” 老实说,沈摧如何,奚月奴都觉得和自己关系不大。他就算被关在宗人府里一辈子,她也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恐怕,还会叫好。 这样想着,奚月奴便侧身,和颜丹珠擦身而过。 不想,她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既然四皇子妃也觉得我做的没错,难道皇子妃不该向颜家低头请罪吗?” 奚月奴一愣。 请罪?谁? 她吗? 奚月奴疑惑地转过头来。 却正对上颜丹珠眼中一抹怨毒。 颜丹珠:“怎么,四皇子妃还觉得构陷我颜家,四皇子没有做错吗?” “我没有那样想。”奚月奴淡淡的,“只是,此事谁是谁非还未有最后的定论……” “没有吗?”颜丹珠上前一步,冷冷盯着奚月奴,“四皇子妃,你要知道,因果循环,善恶有报。若是四皇子没有构陷我颜家满门,想来你也不会……造此报应。” 奚月奴猛地一愣,“报应?” 颜丹珠看向奚月奴小腹,“对,这就是报应。” 小腹部伤口一阵发痛,还有些发痒。 是皮肉正在慢慢愈合,长出新肉。 奚月奴盯紧了颜丹珠,“本皇子妃遇刺,是意外。还是说,明珠郡主,知道些什么?” 自己遇刺一事,还有她的功劳? 第192章 她遇刺不过是报应 颜丹珠只从鼻孔中间冷冷地哼笑了一声。“如何失了这个孩子,四皇子妃心里不清楚?” 奚月奴只觉这个颜丹珠的恨意,来得莫名其妙。 她细细回忆,不记得自己和颜丹珠有什么过节。 就是有,也不过是她曾经卑微地跪地求这位颜相嫡女,救自己于水火。可颜丹珠却嫌她踩脏了自己要走的路,转身去了。 后面品红院大火,颜丹珠得以逃命,也有奚月奴的间接功劳。她和自己应该没仇。难道就真的因为沈摧的行事,叫颜丹珠恨她入骨? 奚月奴拧眉,看着眼前这个面色红润,满身珠玉的明珠郡主。冷道:“我不清楚。” “能为皇室生子,是女子天大的福报。”颜丹珠冷冷盯着奚月奴双眼,眼眸深处似有淬了千年寒冰的毒针,她咬牙冷道:“不是谁都有这等福分。” 颜丹珠的意思,是说为沈摧生孩子,她奚月奴不配? 腹部伤口一阵隐痛,无端痛得奚月奴有些烦躁。 “明珠郡主的意思,本皇子妃不配。那谁配?你吗?” 颜丹珠猛地一滞,脸色瞬间涨红。 她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身边的嬷嬷赶忙道:“郡主是未嫁之身,皇子妃不好说这等话的。” “哦?是吗?” 奚月奴刚与皇帝对峙完,被硬逼着低头,本已经满心不悦。 现在根本不想再忍着颜丹珠。 若是从前,奚月奴身份低微,怕是连看一眼颜丹珠这样的贵妃,都要挨上几句训斥。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不喜欢四皇子妃的身份,不代表她不会利用。 奚月奴双眼冷冷等着刚才开口说话的嬷嬷,“你是哪里的嬷嬷,这合宫之中,莫非只你最懂规矩?主子说话,你一个奴婢随意插口。是谁教的你规矩?你们郡主吗?” 这一番话十分厉害,老嬷嬷顿时顿住口不说。 奚月奴却不肯放过她,“刚才,郡主说我失了孩子,是报应。我想问一句,这是我做了什么恶事的报应?我失了这个孩子,父皇、母妃都跟着伤心难过,难道这也是父皇、母妃应得的报应?还是说……” 她冰冷的目光重又落回到颜丹珠脸上,“明珠郡主知道些什么,是咱们都不知道的?慎刑司里正审着这事儿,郡主大可以去说个明白!” “至于我,”奚月奴挺直腰身,“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郡主只管去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跟前告我的状,如何罚我,我都认了!” 颜丹珠如何敢去? 她虽得了贵妃赐下的雏凤衔珠八宝簪,算是贵妃认可了她未来恪王妃的身份。 可贵妃当时是有多么不情愿,言语上敲打得多么厉害,颜丹珠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颜家虽然平反,可爹的身子骨儿已经不行了,如今也只有告老隐退。 叫自己的哥哥顶上。 可大哥……终究比不上爹爹,颜家这一代,未必有上一代风光。只等着出颜丹珠这一位…… 皇后娘娘。 恪王被立为太子之前,一定都要忍……恪王与她温存的时候,明明白白说过的。 那即便沦落至品红院,也保养得宜的纤细手指,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瞬间攥紧,颜丹珠只得忍下满心忿,草草地对奚月奴蹲了个礼,“是我口不择言,还请四皇子妃勿要怪罪。” “快起来。”奚月奴虚虚地让了一下,只是一双眼睛还盯在那嬷嬷身上,“只是,郡主,这刁奴不可饶。” “四皇子妃……” “这刁奴随意插口,离间你我的关系。郡主若不忍惩戒,不如就叫她跪在这里,扇自己三十个耳光。这刑罚虽不重,也叫往来的太监、宫女看个清楚,冲撞主子,胡乱插口是个什么下场!” “啪、啪”的连续耳光声中, 奚月奴挺直脊背离开。 她能感觉到颜丹珠混合着恨意、不甘、轻蔑的目光粘在自己背上。但那又如何,她不在乎。 回到翊坤宫,奚月奴向贵妃交回那支卫队。 贵妃想是早得了皇帝的消息,听奚月奴复述了一遍经过,也只是淡淡点头,“此事你往后就不用再管了。” “是。”奚月奴攥了攥手指,刚想退下。 贵妃:“你今日遇到明珠郡主了?” “是。从父皇处回来时遇上了,说了几句话。” “只是几句话吗?”贵妃看向奚月奴的眼神带着几分锐利,“说是,明珠郡主回皇后娘娘那儿,可是哭了。” 奚月奴一顿,满脸不解地抬头,“郡主心思太重了。她说,夫君失了孩子,是、是……报应。我已说明不会怪她了,谁想到她心中还是过不去,真是……” 说罢,她轻声叹了口气。 知道贵妃偏向恪王,奚月奴要看看贵妃偏到何等地步。 “她这般说?”贵妃一愣之下,果然脸色不太好看,“本宫看她最近也是太得意了,竟这般口不择言!说这等话,是要把本宫置于何地?” “母妃息怒。郡主想来也只是为她的父兄抱不平。都是骨肉至亲……” “她的父兄是骨肉至亲,本宫的摧儿,你腹中的孩子难道就不是?” 奚月奴又安抚、劝慰了几句,贵妃才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回到自己的偏殿。 见门口处已有三女一男,四个人等在那里。见奚月奴来了,齐齐下跪,“见过主子。” 知道是皇帝指派给自己的人,奚月奴微笑点头,“起来吧。你们都叫什么,多大年纪,家在何处,一一细细说给我听。” 三个女子中,年岁最大的殷嬷嬷,原先在太后身边伺候。在宫里时候长,对宫规礼仪,和这后宫中人际关系了若指掌。 两个年轻女子,一个容貌清秀的,名叫皎皎,是皇帝赏赐给奚月奴的第一等大宫女。 另一个名叫月影的,身手十分了得,竟是个女暗卫。 唯一的男子,从前是御前太监,名叫吴患。 奚月奴一一都上次了这几个人银子。 谁想那吴患第一眼看到奚月奴前几日调来翊坤宫的老太监,眼睛猛地瞪大,不由分说上去就扭住了老太监肩膀,“你这老贼,如何敢混到主子身边?不要命了吗?” 第193章 她对沈摧甚是敷衍 “诶呦,疼……疼死了!吴总管,饶命,饶命啊!” 老太监尖着嗓子,只顾着哀号。 吴患下手愈发地重了,“主子跟前,容得了你这般放肆?” 奚月奴:“吴总管,他是我的人。” 吴患这才松了手,跪下请罪:“主子勿怪。这老东西手脚不干净,主子还是把他开发了的好。” 奚月奴:“他也不过是上了年纪,为生活所迫。如今有了正经月例银子,便不会再偷了。” 不想吴患摇头,“回主子的话。旁人或许是这般,他可未必。您不知道,这老家伙绰号老鬼,入宫前就是个江洋大盗。在外面偷拿了人家重要的东西,惹到了不惹的人,叫人家把他一家子百十来口性命都给屠尽,他为了逃命,方才进宫做了太监。可现在还是恶习不改,动辄偷窃……” 奚月奴一愣,没想到这老太监有这般崎岖的身世。 她看老太监,只能看到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双眼中早就一片混沌,再没有一丝光亮。 奚月奴不觉拧眉,“是偷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报官便是了。为何要杀人家全家?” 吴患张了张口,终是摇了摇头,“小的也不知。” 奚月奴看向那老太监。 却见他眼皮耷拉下来,遮住眸光,想是不愿再提那段伤心事。 吴患却道:“主子,这样的人不宜留在身边。他管不住他的爪子。” 可老太监自从来了奚月奴身边,倒是不曾出过手。翊坤宫中到现在,还没人丢什么东西。 奚月奴看向那老太监,“管得住手吗?” “管得住管得住。主子信我。” “罢了。”奚月奴温和地向吴患,“姑且看着他吧。” “是。” 吴患也是利落,奚月奴发了话,他就立刻松了手,放了老太监。 奚月奴温和笑道:“你们都是好的。皇上叫你们跟了我,你们可是委屈了。” “不委屈。”皎皎笑着迎上来,“都知道四皇子妃是第一好性子的主子。咱们能跟着皇子妃,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向殷嬷嬷,“咱们两个伺候主子日常起居,月影和吴总管负责保护主子。无论在宫中住多少时候,都请主子放心,咱们定能护得主子周全。就是将来出宫了,咱们也是要跟着主子一同去的。” 说罢,她双手奉上四人的身契。 可见皇帝是把这四个人切切实实地给了奚月奴。奚月奴这才放下心来。 晚间,贵妃又唤她去陪着用晚膳。 席间说,“如今也不好就叫你出宫再去看摧儿。知道你想他,定是有些话要和他说,不如你就写封信给他吧。本宫问了皇上,书信是可以传递的。” “是。” 奚月奴恭顺低头。 皎皎是个会书写的,让她代笔就好。至于写些什么…… 贵妃的意思,定是让奚月奴告诉沈摧,自己已经没事了,凶手也已伏法。不许再追究。 至于其他内容,让皎皎自行发挥,敷衍敷衍即可。 用过晚膳,贵妃闲闲提起,“明珠郡主自那日起,哭得厉害,人也病了。本宫的意思……她说的那些话,固然是她的不对,可你……也有不是处。不若你还是去一趟坤宁宫,给她道个歉,这事儿便过去了。” 奚月奴深吸一口气。 她本不愿和颜丹珠多纠缠,忍下就算了。 可话到口边,竟变成了,“敢问母妃,儿臣有何不对?” 贵妃一愣,抬头看向奚月奴。这个奚氏出身低微,连前头的奚灵都不如,平日里最是乖顺的一个,认人揉圆捏扁的性子。 如今失了孩子,为何竟敢这般顶嘴? 贵妃脸色微沉,“你们两个争执吵架的小孩儿话,难道还有本宫一一辩明?各打五十大板便罢了!” 奚月奴心中冷沉,梗着脖子,“那也该是郡主先向儿臣道歉。” “你越过她,罚她的下人!难道是应该的?” “儿臣虽不济,也是四皇子的正妃。难道一个嬷嬷就可以随意插口,打断儿臣的话?天家威严何存?”奚月奴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还是,儿臣的夫君身陷囹圄,就该遭这般羞辱磋磨?” “你……”贵妃一只气结。 她虽瞧不起奚月奴的出身,却能忍下她,不过就因为她人聪明,性子又柔顺。 万没想到,她竟敢因为一件小事,就冲撞自己到这等地步。 奚月奴:“母妃,儿臣去向明珠郡主道歉事小。可却会让合宫之人都觉得,明珠郡主说得对!觉得儿臣落了孩子,是四皇子活该遭的报应……” 说着,她眼眶发红,声音也颤抖起来,“母妃,儿臣的孩儿还那么小,名字都没有,就去了……儿臣如何忍心,让他遭此污蔑……还请母妃为儿臣和儿臣那去了的孩儿做主!” 说罢,她身子颤颤巍巍地便要跪下。 “罢了罢了。”贵妃被她哭得心口有些发酸。 沈摧是贵妃的亲生儿子,虽然不受偏爱,可到底也有几分真情。奚月奴失了孩子,贵妃心中也难受。 颜丹珠本来也不该说那种话刺激奚月奴! 不过是因为恪王来求了贵妃,贵妃才叫奚月奴服软。今日叫奚月奴这么一说,贵妃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失了孩子的,是奚月奴。夫君失了爵位的,也是奚月奴。 为何要她给颜丹珠道歉呢? 恪王有些太过宠爱颜丹珠这个三年后才能过门的王妃了!现在,她还什么都不是呢!一个空有名头的郡主,有什么资格叫奚月奴低头? “既你不愿去,不去便是了。下去罢,本宫要歇歇,记得给摧儿写信。” 奚月奴本以为此事就这么完了。 不想第二日晚间,紫薰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宫女跑到翊坤宫,哭着跪在奚月奴跟前,“四皇子妃,求你,救救我家娘娘吧!” 奚月奴认得她,连忙叫皎皎扶人起来,“怎么回事?可是你家贵人出了什么事?” “是。贵人与明珠郡主说话,不知为何两人双双掉落水中。郡主为路过的恪王所救,我家主子呛了水,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 “什么?”奚月奴猛地起身,“请了太医没有?” “没有……”小宫女哭得一抽一抽的,“郡主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请去了,我家主子无人可用,眼看着现在已经高热起来了!” 第194章 不能就这么算了 奚月奴心中冷沉,好一个颜丹珠,等不来自己的道歉,就要磋磨紫薰。 当真是好极! 奚月奴起身便往外走,“我亲自去请,不信请不来。” 屋里伺候的皎皎和殷嬷嬷对视一眼。 殷嬷嬷赶上前来,拦住奚月奴,“主子,不可。” 奚月奴皱眉,“如今人命关天,有什么不可的?” 殷嬷嬷:“主子可信咱们?” 奚月奴脚步微顿,“你想说什么?” 殷嬷嬷不愧是宫中老人,面对这奚月奴明显不悦的语气,腰杆都没弯,细声细气道:“主子请想。明珠郡主是恪王救上来的,人又在坤宁宫。把太医都叫去,显是郡主如今情况危急。或者……至少也是显得危急。” 奚月奴盯着她,“所以,便不许人救紫薰?” 殷嬷嬷:“调走所有太医的话,未必是郡主说的。可能是恪王,也可能是皇后娘娘。主子这样贸贸然地去,可能冲撞了人不说,未必真能调得来太医。就算把人抢来了,太医也未必能对紫贵人尽心尽力。” “你的意思,莫非是……紫薰就不救了?” 奚月奴乱纷纷的思路,听着殷嬷嬷的话,很快整理清晰。可她却根本接受不了。 殷嬷嬷:“月影会些医术,让她去吧。” 奚月奴眼睛一亮,“好!我这就带她去……” “月影自己去。主子得和老奴、皎皎一起,去坤宁宫里走一趟。” 那岂不是要去见那个颜丹珠了? 奚月奴拧眉,“我不想去。” “不想去,为了紫贵人恐怕也得去。”殷嬷嬷温声解释,“主子请想,这小丫鬟刚才说得不清不楚,郡主和紫贵人好端端地说着话,如何就能落水?可其中,可是有人动手?又是为了什么?紫贵人如今昏迷不醒,郡主万一说了什么……” 奚月奴眼神冷下来,“可我也不在一旁,我纵然现在去了坤宁宫,又能如何?” “皇后娘娘宽厚,本就待紫贵人好。可她贵为皇后,需要平衡后宫。” 奚月奴看向殷嬷嬷,“如何平衡?我不懂……” “恪王是贵妃最得意的儿子,如今他恐怕是站在明珠郡主一边,郡主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紫贵人呢,她自己昏迷未醒,身后……恐怕也无人。” 奚月奴心口微微一沉。 是啊,皇后就算再想护着紫薰,恐怕也不愿意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贵人,与太子之位炙手可热的候选人起什么冲突。 想要平衡事态。 恐怕会……牺牲紫薰。 殷嬷嬷:“主子去了,便不一样。主子是翊坤宫的人,是四皇子的正妃,在后宫之中,能完全代表四皇子的颜面。有主子护着,恪王就算和明珠郡主拧成一股绳,也不得不给四皇子几分面子。” “我明白了。”奚月奴身上已披上了皎皎整理好的衣衫,她脚下原本急匆匆的步子顿住,向着殷嬷嬷躬身,“多谢嬷嬷指点。” “奴婢当不起!”殷嬷嬷受宠若惊。 她在宫中大半辈子,从未听主子对下人说过一声谢,更不要说行礼。 她只觉心口有些发热,“主子,老奴陪你去坤宁宫,咱们得快些。” 坤宁宫中。 颜丹珠躺在榻上,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几个太医已经纷纷诊过脉,出去商量着拟方子了。 房中,恪王看向林皇后:“皇后娘娘,丹珠妹妹真是……好苦的命!她颜家刚刚起复,舒心日子才过了几天,就造次横祸,真是……” 说着,叹息哽咽。 林皇后强忍住皱眉的冲动。 恪王妃死在自己跟前,不过是几日前的事。现在,恪王又为了另一个女人,来自己跟前哭。 他的表演,她也实在是看得够了。 面上却不得不开口安慰道:“太医都说了,不是大事……” “可不是大事,人怎么还没醒?且好端端的,她人怎么会掉进水中。” 皇后:“紫贵人若是醒来了,本宫会好生问一问。” “丹珠妹妹性子最为沉稳,且她幼年曾经落水,等闲不会去到水边。会不会是,她给人害了?” 林皇后满心厌倦。 两人落水的水池,站起来不过齐腰深。颜丹珠和紫薰捞上来,却双双昏迷,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恪王:“儿臣听闻,昔日在老四府中时,那紫贵人与四皇子妃就交好。丹珠妹妹那时还是贱籍,像是在那二人手中没少受磋磨……” 林皇后:“紫贵人是个温柔敦厚的,本宫想,她不会。” 恪王:“那便将她送进慎刑司,问个清楚。” 林皇后瞪大眼睛,“事情还未查明,如何能送贵人去慎刑司?” “就是未查明,才要请慎刑司来查。”恪王压低声音,“毕竟,颜家的事情刚刚发难,这个当口,后宫之中有人针对丹珠,保不齐就是……余孽。” 林皇后神色骤变。 她不愿意卷到这事情中去。不然,就舍弃一个紫薰…… “还请恪王把话说清楚了,谁是谁的余孽?什么余孽?” 一道声音自坤宁宫门口处响起。 众人看过去,只见奚月奴在皎皎、殷嬷嬷搀扶下,款款而来。 她向皇后、恪王行了礼,“见过母后,二哥。” 又看向床榻上的颜丹珠,拧眉道:“不过是落水,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来了,人怎么还没醒?” 恪王皱眉:“只因伤的重……” 他话未说完。 奚月奴向外间:“太医进来!” 林皇后见她来了,身子松弛了些,静静看着奚月奴和恪王打擂台。 片刻后,一个胡子花白的太医躬身而入。 林皇后:“太医听四皇子妃问话。” 奚月奴:“郡主这是怎么了,为何还未醒?身子可有什么大碍?” 太医:“郡主是猝然落水,受了些惊吓,才……” 奚月奴:“落水受惊就能昏迷不醒,长此以往,可有危害?” “自然……自然是有的。” “既然有危害,紫贵人那边也是昏迷不醒,为何太医院不派人过去?”奚月奴淡淡道:“太医院,可是没人了?” “这……”太医胡子颤抖了两下,“看过郡主,老臣便去梨香小筑为紫贵人看诊。” “呵,不必了。”奚月奴冷哼一声,“等你们去了,紫贵人人怕都在慎刑司里了。” 说罢,她又看向恪王,“二哥,你刚才说,谁是谁的余孽?” 第195章 明珠郡主醒了 恪王张了张嘴,到底是对着奚月奴别过脸去。 眼前之人,是自己亲弟弟的妻子。虽说天家无情,可沈摧遭了难,自己这个兄弟有义务照顾他留下来的妻子,不然……他做的事情,可就吃相太难看了。 想着,恪王脸上甚至堆出了些许笑意,“四弟妹怎么来了……这等闲事,原不必劳动四弟妹管的。” 奚月奴面上也浅笑着,“事关郡主玉体安康,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说罢,她又看向地上恨不得就此遁了的太医,“郡主为何还不醒?真叫人担心,看来,还要禀过皇上才是……” “那……倒也不必。”恪王慌慌张张打断。 太医也脸色难看,“四皇子妃不必焦心,郡主……想是也快醒了……” 奚月奴见那太医一边吞吞吐吐地说着,一边一双眼睛边溜向床榻上的颜丹珠,竟似是在哀求她醒来。可颜丹珠一双眼睛闭得死死的,完全没有睁开为太医解围的模样。 奚月奴只觉好笑,轻咳一声,向那太医厉声道:“郡主为家人平反,是皇上都亲口嘉赏的大孝女!你们胆敢不精心医治她,好大的胆子!” 这帽子扣得有点大。 太医忙着辩解,“岂敢……岂敢不精心医治……” 奚月奴却变了脸色,“紫贵人与郡主双双遇险。紫美人你们不肯救,郡主你们又故意救不好!好一个太医院,竟胆敢凭借着那丁点儿微末医术,拿捏天家了吗?!” “不敢!不敢!微臣岂敢?!四皇子妃,这、这话是从何说起……”太医苦不堪言,帘子外没进来的那几位也跟着一起瑟瑟发抖,扑通扑通跪下。 林皇后沉吟片刻,也觉得奚月奴的话太厉害了。 得罪了太医院不好。 她刚想开口,不防奚月奴看向她,“母后,有这样的人留在太医院,儿臣真担心……将来万一儿臣有什么事,他们也这样,岂不是要害了儿臣?” 林皇后面色微沉。奚月奴说的是。 这太医院,前面出了个与金家私通的陈銮,生生害死了自己的皇长子。虽千刀万剐不能泄她心头之恨。 现在又…… 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见皇后面色变换,却不说话,地上跪着的太医心道不好。 他又看了一眼床榻上一动不动,闭目装死的颜丹珠,干脆心一横,“皇后娘娘,郡主这么长时间不醒,微臣怕是……于她后续恢复有碍。微臣请为郡主针灸,先救郡主醒来再说……” “这也不必吧……”恪王张口阻拦。 他的珠儿最怕针了…… 奚月奴却刷地一下扭头看过去,“怎么,二哥不希望郡主早日好起来?” “这……这怎能不会?”恪王想不出辩解的话,只得讷讷地点了点头。 可不等太医捻着银针上前,颜丹珠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明珠郡主醒了!”太医惊喜叫道,如释重负。 颜丹珠目光在众人面上都转了一圈,拧着眉,虚弱道:“我这是怎么了?我……我的头好痛……” 还不等恪王开口安慰,奚月奴:“郡主妹妹不知为何,与紫贵人一起落了水,被救上来,两人就双双昏迷过去。郡主,你们两人到底是怎么掉下去的?你身上可还要紧?” 颜丹珠虚弱地咳了两声。 恪王连忙道:“四弟妹,郡主她刚醒,身子正虚着,你怎么就问话……” 奚月奴一笑,“不过是问几句话罢了,王爷都舍不得。刚才却怎么叫紫贵人去慎刑司呢?” “那怎么能一样?” “是不一样。一位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奚月奴脸上收敛了笑意,看向恪王,一字一句,“另一位,是皇上的妃嫔,是王爷和郡主的长辈。” 这话一出,恪王的脸顷刻间涨得通红。 是了,紫贵人位份虽低,却是自己的……庶母。 他张了张嘴,再也不敢说送人去慎刑司的话了。 奚月奴逼视过去,见恪王转过脸不和自己对视,才又缓缓看向床榻上的颜丹珠,“如何,郡主,能说吗?”敢说吗? 颜丹珠求救地看向恪王。 恪王只好硬着头皮:“想必……丹珠妹妹是受了些委屈,才……郡主的人品,本王最是知道,本王敢担保,她绝不会对紫贵人做出什么。倒是紫贵人……” “皇后娘娘,”奚月奴回身,向林皇后款款下摆,“紫贵人的人品,儿臣也敢保证。她性子素来软糯,绝对不敢欺负郡主。” 一旁,恪王终于有几分不耐,“四弟妹,你的担保如何能和本王一样?你夫君本来就对颜家……” 他猛地顿住嘴。 奚月奴唇角一挑,又被拼命压下,“所以,二哥才认为我、紫贵人都是所谓的……瑞王余孽吗?”她起身,正色,“我刚失了孩子,郡主就闯到我跟前来说我是活该。现在二哥又这般说我。好,我们这边去皇上跟前分辨个清楚!这等冤屈,我再受不得了!” 这话说出来,奚月奴心中也是砰砰直跳。 她心里清楚地知道,事情真的闹到皇帝跟前去,皇帝未必肯替她和沈摧说话。 她心虚。 可她虚,恪王、颜丹珠更虚。 此事本就是他们闹事,无中生有。 且恪王现在正在争夺太子之位的关键时刻,如何能掉链子? 思量再三,恪王面上勉强扯出一个笑,“罢了,就真有什么,也要等郡主身子好了再说……” 奚月奴笑了,“事情刚出,众人记忆都还鲜明。这个时候不说个清楚,若是等上十天半个月,怕是大家都记不清了,到时候又混乱攀扯,生事端。”她看向颜丹珠,目光居高临下,带着冷意,“郡主,你说是吗?” 要么,现在去皇帝跟前,说个清楚。 要么,往后再也不提。 只看颜丹珠怎么选,有没有去皇帝跟前闹的胆子。 结果…… 颜丹珠没有,她委委屈屈地看了恪王一眼,发现恪王也没有。 “罢了……”颜丹珠委屈道:“是、是我路遇紫贵人,说了两句话,结果脚滑落水……” 奚月奴看过来,紧咬着不舍,“紫贵人是为了救郡主,方才落水的吗?” 颜丹珠看起来马上就要碎了。 却终是咬着牙:“……我记不清了,想来……就是如此。” “好极,咱们险些就误会了紫贵人。”奚月奴看向林皇后,“母后,这般说,紫贵人当赏,您说是吗?” 第196章 紫薰有事瞒着她 “咳咳……” 林皇后用咳嗽强压住笑意,才抬头严肃道:“确是这般。待紫贵人好了,本宫就去禀过皇上,要好好赏她。” 正好用她压一压刚放出来的金嫔的风头。 皇后的话,就算是为此事一锤定音,往后也再翻不出什么风波来。 颜丹珠和恪王都觉得憋屈得狠,偏偏却不敢闹到皇帝跟前去。 颜丹珠缩在锦被下的手指紧紧攥着,扎得自己掌心生疼生疼。她怨恨地看向奚月奴。 却正对上奚月奴冰冷的目光。 看她,就像再看什么不堪的脏东西。 颜丹珠脸色涨得通红,险些就忍不下去。奚月奴一个出身那般卑贱的,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咳咳咳……明珠郡主,你好生歇息,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看出颜丹珠就要忍不下去了,恪王连忙出声打断她的情绪,“日子还长着呢。有什么事儿,咱们来日方长,往后再说……” 奚月奴替紫薰除了隐患,心中到底还挂记着她的安危,见颜丹珠一时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就和恪王一起一前一后自坤宁宫辞了出来。 奚月奴行在前面。 身后恪王将她叫住,“四弟妹,小王有一句话要说。” 奚月奴停住。身边伺候的皎皎和殷嬷嬷都向后一步,以示尊敬。 恪王大步走来,逼近奚月奴跟前。 奚月奴抬眼,一步不退,“二哥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恪王咬了咬牙,哼笑一声,“不过请四弟妹往后多让着明珠郡主些。皇后娘娘喜欢她,小王的母妃也喜欢,往后她定会有大造化。” 奚月奴笑了,“二哥这话说得有趣。她有没有大造化,与我何干?” 她这是纯纯装傻。 恪王气笑了,“郡主往后怕……也是皇家之人,身份定不会比你低。” “是吗?”奚月奴瞪大眼睛,一副真的被惊吓到了的模样,“莫非,郡主也要入宫为妃?那倒是天大的喜事了。” 恪王:“……” “二哥还有旁的事吗?若没有,我告退了。”奚月奴行了个礼,转身便走。 “四弟妹,做人不要太得意了。”恪王不甘的声音,自奚月奴背后传来,“你要小心……报应。” “报应”两个字一出,奚月奴莫名地小腹一阵发疼。 奇怪,她的伤口明明愈合得不错,如今不该疼了。 奚月奴还想回头问问恪王这话的意思,殷嬷嬷赶上来扶住她胳膊,“主子,咱们还要去看紫娘娘。” 再回头时,恪王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报应?” 奚月奴笑了一下,颜丹珠也说过这话,或许,他们真的知道些什么。 梨香小筑内。 因月影先来了,已经为紫薰按摩施针,此刻紫薰已经退烧,悠悠转醒。 只是人还有些虚弱。 见奚月奴来了,拼命挣扎着要从床榻上爬起来。 奚月奴连忙上去扶住,“你身子还未好全,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快躺下!” 她扶着紫薰躺好。看她湿漉漉,满是潮气的长发披散在枕上,心里一阵难受。紫薰本不过这种钩心斗角,为人欺负的日子的。她原本该和心爱的小暗卫远走高飞…… 世事弄人……也是她的无能,害了紫薰。 紫薰红了眼眶,她指了指床榻边侍立的月影,“是这位姑娘,救了我。” “我知道,我知道的。”奚月奴为紫薰整理好被子,“回去我会好好谢她。” 紫薰点头,“我……我也要谢。” “你还该谢你那个跑来找我的小宫女,不然……”奚月奴眼睛也忍不住有些发红。她不敢想,今日她若没及时得着消息赶过来,紫薰还会遭多大的罪! 紫薰眼睛愈发的红,落下泪来,“她跟着我,也是没福气……怕是往后的日子,更不好过。那明珠郡主,怕是还要秋后算账呢。” “她不会。”奚月奴安抚道:“她不敢。” 她大略把刚才与颜丹珠、恪王交锋的情况,跟紫薰说了一遍,“你别担心。他们不敢再找你的麻烦。不过,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提这个,紫薰和刚才跑去求救的小宫女一齐哭了。 紫薰边哭边训,“你哭什么?不准哭,万一被别人听了去……” “梨香小筑是你的地界,不会有人胆敢泄露你的话。”奚月奴悉心安慰道:“若真有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找出来,打死了便是。” 紫薰微微一愣:“……可我……” “你既然选择进了宫,可不是来任人欺凌的。”奚月奴心里也难受,她攥紧紫薰的手,“有我在一日,不会再叫你受欺负!颜丹珠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动手?可是她陷害你?” 紫薰默默摇着头,流泪不说话。 她自然全心全意相信奚月奴。可这后宫之中,奚月奴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皇子妃,现在连王妃都不是了。她能有什么法子和颜丹珠、恪王对抗? 还是一旁的小宫女再也忍不住:“四皇子妃,奴婢亲眼看到、亲眼看到的!是那明珠郡主把我家主子推搡入水,她还使身边伺候的嬷嬷跳下水去,按着我们主子的头,不叫我们主子求救。后来,看着我们主子挣扎不动了,郡主方才也自己跳了下去,装晕……” 奚月奴猛地一惊,“有这话,你刚才如何不说?” 小宫女哭得厉害,“奴婢只想救我家主子的命,别的……奴婢不敢,不敢啊!” 奚月奴再看向紫薰,看见她眼中一串串儿的泪珠滴落下来,打湿身下的锦被,“月奴,我的出身,你最清楚……那明珠郡主身份高贵,我、我不愿惹她。” 不愿惹是假。 不敢惹才是真的。 紫薰清楚,自己不过是一时得了宠。可论宠爱,她不及金嫔,论家室,她就连个稍微得脸些的宫女都比不上。不过是皇帝心情好想起来就盘完两手的小玩意罢了。根本斗不过颜丹珠这样的贵女。 紫薰拉着奚月奴的手,摇了摇,“这事……我能逃出一条命来,事后也不会被追责,已经很知足。你……你也放下吧。” 她越说,心中越觉黯然。 奚月奴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一轮?现在怎么样了?还不是被皇帝逼迫着,放下,忍下? 奚月奴看向紫薰:“可,到底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不过是……咱们见过她在品红院里的模样,遭了她嫉恨呗。”紫薰抹泪,“你放心,往后……往后我绕着她走便是!” 又好生安慰了一阵,奚月奴离了梨香小筑。 越想越觉得不对。 颜丹珠对紫薰下这般狠手,不像是嫉恨,倒像是…… 杀人灭口! 第197章 一切安好,但要杀人 紫薰这是……有事瞒着她。 “主子?”身边,皎皎开口提醒,“咱们今日出来的时候太久,等会儿贵妃怕是要过问。” “知道了。”奚月奴点了点头,看向跟回来的月影,“你这几日先回紫贵人身边伺候。务必查出来对紫贵人动手的,是哪个嬷嬷。” 颜丹珠当前还动她不得,她身边的狗,倒是可以杀两条。 只是……紫薰瞒着她的,到底是什么呢? 另一边,梨香小筑。 小宫女哭着:“主子,如今这合宫之中,能护着主子的就只有四皇子妃,您怎么不把听到的事儿告诉她呢?” 紫薰脸色黯然。 她也想说啊! 她就是因为听到了那些话,才险些被颜丹珠直接灭口,溺死在齐腰高的水塘中! 想起刚才,紫薰就觉浑身发冷,胸口好似压着一块巨石,连呼吸都紧绷起来。 她今日是去花园中散步,却不想听到太湖石内,一阵衣裙淅索,男女喘息呻吟之声。 本以为是哪个侍卫和宫女在行事,紫薰不欲撞破人家的好事,转身欲走。却听得呻吟声中,混着男子声音:“连老四的正妃都能怀上,你我合该努力才是。等你肚子里有了咱们的孩子,我就……” 紫薰一愣。 老四的正妃,指的自然是奚月奴。 可胆敢管沈摧叫“老四”的,合共上下,也只有两个人。 可恪王妃才死了不满七日啊! 紫薰一时吃惊,不觉站住了,想要再走,已是来不及。她回身,挥手叫跟着的宫女跟得远一些,自己无声地往前进了一步。 听得更清楚了。 只听得那女声应道:“不必提她激我,那贱婢肚子里的已经被咱们做掉了,你如今再说这话,好没意思。别说她如今怀不上,就是怀上了,还得了你我的孩子?倒是你府里那几个……” 什么? 紫薰只觉一道惊雷,好似直劈进她心口,震得她浑身直抖。 奚月奴的孩子,果然是叫人给害了!可、可难道不是金嫔吗?这声音,是、是…… 下一刻。 一只肥厚的手掌,拍在紫薰肩上。 她被吓了一大跳,一颗心都要冲口中跳出来。一回头,却见是一个半边脸肿着的嬷嬷。 那嬷嬷狞笑:“紫贵人,如何呆立在这里?可是听到了什么?” “没、没有……” “有没有听到,怕是……容不得你了!” 紫薰张了张嘴,还未及答话。 那婆子伸手便在紫薰后脖颈上拧了一下,紫薰身子软软地失去了知觉。她只模糊地觉得,自己是被人扛着,扔进了水里。 冰冷的水一下子涌进口鼻,紫薰瞬间被呛醒,扑腾着要起身。 只听岸上一道冰冷声音传来:“好生教训教训她,不可叫她出去胡说!” 这声音是…… 紫薰隔着水也看奇怪了,正是颜丹珠! 可还不等她说话,颜丹珠身边的婆子已经跟着跃入水中,拼命地往下按着紫薰的头,叫她根本喘不上气来。 若不是恰好有一对坤宁宫的太监宫女路过,紫薰怕是真就要死了! 现在一回想起来,她只觉身上抖得十分厉害。 本以为瑞王府、品红院是这天地下最凶险的地方。没想到,跟皇宫比起来,竟然什么都不是。 那颜丹珠与瑞王,果真敢在后宫中杀人! 可这事情要是让奚月奴知道了…… 又能怎么样呢? 紫薰垂泪,她和奚月奴,都人微言轻,人微言轻啊! 更何况,只有她听了一耳朵,没有证据。又事涉恪王与郡主。 那些天生高贵的人,欺负她这样从淤泥里爬出来的,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紫薰吸了吸鼻子,抹去脸上眼泪,“这事情,不能让四皇子妃知道。我不说,你也不准说。她自己的事,已经够心烦的了!” 小宫女只好抽泣着答应。 再说,她当时也不过是远远地跟着,本就不知道太多。 可她到底年纪小些,心底藏不住事儿,没几天就被月影套出了话来。 深夜,月影回翊坤宫禀报过,奚月奴便知道,动手的就是那个被自己罚张嘴的嬷嬷。 “她敢对紫薰这个妃嫔下狠手,当真是好狠的心!”奚月奴攥紧手指,眸光在月色下闪动,比月光还要冷上三分,她看向门外侯着的月影和吴患,“可有什么法子,叫那个人在宫中悄无声息地消失?” 两人还不及说话,却齐齐脸色大变。 “怎么了?” 奚月奴一句话还未问完,只见吴患转身便向外扑去。同时,月影身影飘忽,一下子挡在奚月奴身前,“主子,有人!” 奚月奴一愣。 不过瞬息间,冲出去的吴患已经折身返回奚月奴身边,唇角竟带了丁点儿血迹,“来人身手强横,小的只能护住主子快走!” “不必了。” 一道清冷声音传来,“”我又不会伤她。 奚月奴认出了那声音,“是……四皇子。” 月下,沈摧一身黑衣,缓缓自阴影中显出身形。 奚月奴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么快,这男人就被放出来了? 不对,若是沈摧被放出宗人府,她这个正妃一定第一时间知道。如今,她什么风声都没听见,只能说明…… 沈摧是偷着出来的。 这宗人府……护卫也太不严了些! 奚月奴心中不悦,面上却没显出什么,她向月影和吴患,“退下吧。我和四皇子说几句话。” “是。” 两人乖乖垂手退下。 转眼间,室内只剩下奚月奴、沈摧两人,一片安静。 终于,沈摧皱眉开口:“你身边都是些父皇的人?” “是父皇怜我,给我防身用的。”奚月奴淡淡答道。 “这就是,你在信中说的,一切安好?” 奚月奴噎了一下。什么一切安好?那都是皎皎的代笔。皎皎写完,拿给她过目,她根本就没细看,自然也记不清楚信里具体都写了什么,只得嗯了一声,想敷衍过去。 不想沈摧根本不愿放过她,追着问道:“你都要在宫中杀人,这叫一切安好?用父皇的人杀人,你真是嫌命长了。” 奚月奴一阵无语。难道她有的选择? 沈摧:“说罢,要杀谁?” 第198章 他们沆瀣一气,要害她 “殿下都不问一句为何要杀?”奚月奴忍不住开口,“就不怕,错杀了忠良?” 沈摧淡淡一笑,“你不会。” 奚月奴想了想,瞒着沈摧没必要,就老老实实说出了嬷嬷的名字。 “不过是个下人,竟用得上暗卫。”沈摧挑唇,不屑道:“此事不用你管了。” “好。”奚月奴老老实实答应,试探着,“你能出来多久?” “天亮之前,自然要回去的,不必你催。”沈摧看定了奚月奴,缓了缓语气,“你的身子……可好些了?还痛吗?” 奚月奴顿了顿,知道沈摧说的是她腹部的伤。 她原本并不想要腹中的孩子。可现在,孩子就这么没了,她也说不清楚她心中是酸楚,还是愤怒。 只是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没事。只是……让殿下失望了。” “不是……” 沈摧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失望。 而是…… 得知奚月奴遇刺,生死不明那一刻,他心中的那种感觉,是…… 恐慌。 恐慌至极! 是在漠北直面千军万马时,都不曾有过的,入骨的恐慌。 不想失去…… 如今看她好好儿地,就已经很好。 沈摧别过脸去,突地一挥手,奚月奴房中唯一一根点燃着的蜡烛,灭了。 掩住他有些不稳的呼吸。 奚月奴一愣,“殿下,怎么……” “没怎么。”沈摧轻咳了一声,“我要走了。” “好。” 话一出口,奚月奴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答应得太快了些。她连忙懊恼地补了一句,“宗人府殿下既然来去自由,可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沈摧轻笑了一声,他自然知道。 可事情不到最后一步,还不是告诉奚月奴的时候。 留下一声“你别担心”,男人折身,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 就这么走了。 第二日,就听说明珠郡主身边有一个得力的嬷嬷,被人发现脸朝下溺死在了水塘里。不过是个下人,此事闹得不大,不过含混着就过去了。 奚月奴却知道,是沈摧下的手。 可如今,紫薰的仇不过是报了一半。还有背后的颜丹珠和恪王,还在逍遥自在。 过了几天消停日子,沈摧也没有要被放出来的消息。恍惚间,奚月奴都觉得那一夜她看到沈摧,不过是个幻梦。 不过,沈摧说的对。 皎皎、殷嬷嬷他们几个,虽对她忠心,可到底是皇帝的人。对她奚月奴能忠诚到什么地步,又有谁知道呢? 一人,用过午膳,奚月奴只听得自己院中,有些吵嚷之声。 离得近了,又是吴患揪着老鬼的衣领,“都说了要管住手,你如何又故态重萌?辜负主子一片为你好的心!” 老太监又偷东西了? 奚月奴皱眉:“怎么回事?” 难道人真是旧习难改,怎么也救不回来了?那这个人,她不能留了。 只见吴患把老鬼押在奚月奴跟前,跪下,“你自己说!” “嘿嘿……”老鬼却不以为耻,笑着伸出一只手来,“是捡的,捡的好东西!” 这话,奚月奴自然不会信。他们小偷,都说自己偷来的东西是捡的…… 可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奚月奴眼睛猛地瞪大,声音都抖了起来,“这、这是……” 她不会认错,她死都不会认错。 老太监手里的东西,曾经深深地插在她腹部。 送走了她的孩子,绝了她逃出去的所有希望,也差一点就夺走了她的性命。 那把刀! 陈虎用的那把刀! “你……你从何处捡来的?”奚月奴声音颤抖得厉害。 “嘿嘿,嘿嘿嘿……”老太监嬉皮笑脸,“主子,您猜呢?” “主子问你话,你怎么……”吴患从背后踢了老太监一脚,被老太监身子一拧,竟是闪开了。 奚月奴拧眉。 她一腔子的激愤,倒是被眼前这老太监故作滑稽的动作冲淡。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陈虎已进了慎刑司,他用的刀却出现在了宫里。 按说…… 陈虎带过的,染血的围巾,还有他用过刀,这些东西,一早就应该处理掉。可却没有。 围巾出现在金嫔处。 这刀…… 奚月奴听见自己声音冷极,“是恪王的东西,对吗?” 此言一出,室内一片寂静。 吴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奚月奴看他一眼,“吴总管不想听的话,可以出去。就当今日之事,你什么都不曾听说,什么都不知道。” 吴患一冷,随即脸色一红,跪下,“小的唯主子马首是瞻。” 奚月奴点了点头,“那你留下听吧。” “是!” 奚月奴看向那老太监,“这东西是从恪王那儿摸来的,还是明珠郡主?” “嘿嘿,嘿嘿嘿……郡主,和恪王,”他竖起两根手指,并在一处一下下碰着,“他两个,不是一个人吗?嘿嘿……” 奚月奴明白了。 她身子一晃,往后跌坐在高背椅上,“可,为什么……” 颜丹珠不是素来看她不起吗?为何要针对…… 是了,孩子。 奚月奴双手下意识护住小腹。他们……是奔她的孩子来的。 定是自己的孩子,碍了恪王的路。他们才和金嫔联手,不……应该是利用金嫔,对她下了这般的狠手! 可三人之间,彼此本没有那么信任,才彼此都留下了物证攥在手里。 “呵呵……”奚月奴声音嘶哑地笑出了声,眼眶也越来越热。 她是不喜欢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可这并不代表她的一条命,孩子的一条命,就可以被旁人肆意拿捏! 她这一刀,不能白挨。 恪王、颜丹珠、金嫔…… 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瞬间,奚月奴想起了颜丹珠身边那个死了的嬷嬷。是沈摧动的手。 这事,要告诉沈摧吗? 下一刻,她立时就否定了自己。沈摧手段那么高明,这事情他未必不知道。 既知道,昨日却没和他提。那只能说明…… 他若不是管不了,就是不在乎。 既如此,告诉他也没用。她得自己来。 想着,奚月奴眼神愈发冷凝下来,她低头看向老鬼,“你的手段当真厉害。” “嘿嘿,嘿嘿嘿……那是。” “这东西,你既能从恪王身边拿来,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去?” “送回去?”老鬼一愣,“为啥?” “呵……”奚月奴笑了,她逼视着老太监,“你跟恪王,有什么私仇?” 第199章 奚月奴素来没什么好运气 奚月奴看着,老鬼眼中那似糊涂,似疯癫的神色,一点点淡去。 倒是一旁的吴患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开口:“主子,这老东西怎么敢跟恪王结冤?他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儿的偷儿……” “吴总管,你不必替他遮掩。”奚月奴淡淡的,“我若没猜错,那屠尽了老鬼满门的,不是颜相,就是恪王亲信。我说得可对?” 奚月奴是个素来不太信命的人,或者说,她不太相信自己会有什么好运气。 就凭她这么一个倒霉的人,怎么可能随便在宫里转一转,就碰到人拿着那条围巾,一点一点地引着她发现真相? 又怎么那么碰巧,就捡回来了这把匕首? 这两件东西,都是重要物证。 若皇帝肯查时,能掀起天大的风波来。 奚月奴却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有一种可能。这东西,是旁人特意寻着,送到她眼前的。 奚月奴看着老鬼和吴患,“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我如今位卑言轻,未必帮得了你们多少。但我会尽力。” 吴患有些耐不住性子,“主子,为何帮我们……” “不过是……”奚月奴顿了顿,“不想看着恪王一伙太得意罢了。” 吴患、老鬼对视一眼。还是吴患先开了口,“小的跟主子说的话,都是真的。只是没说……老鬼他,是我的哥哥。那一日,我从外面回来,只见宅中血流成河,我俩一对年迈的双亲,我大嫂,两个侄子侄女,还有我的妻房,儿女……”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 老鬼开口,声音嘶哑得真如鬼怪一般,“全死了……我们吴家满门,一家十几口,一个活口都没留。只有我两兄弟逃出一条命来。” 奚月奴被两人声音慑住,好半晌才道:“只是因为你偷了东西?” “呵……”老鬼一笑,“我是个梁上客,可不是什么东西都偷。那次,是有人出了大价钱,请我去偷过往官差的文书。与官府对着干,麻烦,事情我本不想接。可那段日子,家中老妻病了,娘身子骨儿也不好,我就动了心思。没想到,事情完了,自己竟要被灭口,还牵累了家人……” 他眼眶通红,“我查了十年,也恨了十年,才发现当时雇我偷盗文书的人,就在这宫中。我怎能不恨,如何能放得下?” 吴患狠狠抽了抽鼻子,“哥哥觉得对不住爹娘,甘愿净身入宫,只为报仇。我不能看着大哥一个人遭难,便也进来,可惜……咱们兄弟俩能耐不大,扳不倒那恪王……” 老鬼:“四皇子妃,你勿要听宫中人胡乱传说。那颜相当年,最是贪污受贿,无所不至,如今,不过是那老贼运气还没完。若说瑞王陷害他,我老鬼是不信的。” 奚月奴愣了愣,“四皇子的事,以后再说。” 沈摧和颜相谁是谁非,她都不在乎。 她只想知道…… “你们确定,下手的是恪王?” “确定!”两人异口同声,“小的敢以命担保!” “所以,你们就找上了我?” 吴患面上微微有些尴尬,“本想沟通四皇子,没想到……” 奚月奴明白了。是没联络上沈摧,这才找到了她。 叹了口气,奚月奴:“四皇子如今自顾不暇。你们的事,我来管。”她顿了顿,“你们如今也是把性命托到我手上了。” 两人说出了身世真相。事情若是转头被奚月奴传了出去,他们可就死定了。 也算是性命相托。 吴患:“还有月影,也要算上一份。她是我在宫中收的弟子,无父无母,心思单纯,一心尚武,皇子妃尽可以用她。” 奚月奴点头,又看了看眼前两人,最后目光落在吴患身上,“等事情结了,我许你自由身,出宫去成个家吧。” 吴患脸一下子红了,“主子,奴才是、是……太监,成家什么的,早不想了。” “不。你不是。”奚月奴淡淡道:“你们吴家不能绝后,你的哥哥不会允许。你定是个假太监。是也不是?” 好一会儿,吴患脸色爆红,终是点了点头。“小的,多谢主子恩典!” 第二日用过午膳,奚月奴禀过贵妃,去花园中散步消食。 她走得远了些,便遇见了金嫔。 金嫔自被放出来这几日,日日都承雨露恩泽。只见她一身薄如蝉翼的茜红云锦寝衣,身姿曼妙。面色十分红润,透出一种由内而外、仿佛吸饱了精气的光晕。双颊饱满,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上晕开了两抹最娇艳的霞光,又似春日里熟透的蜜桃尖儿,当真是吹弹可破。 足见被滋养着,日子过得舒心。 她远远地瞧见奚月奴,勾了勾手指。 没想到奚月奴还真的带着宫女,缓缓行来。 金嫔冷哼一声,“听说你这几日跟明珠郡主惹了一番口舌是非。奚氏,如今四皇子生死未必,你也失了孩子,竟不知谨慎,四处树敌。你莫不是打量着,四皇子还爬得起来?” “多谢金嫔娘娘教诲,”奚月奴淡淡道:“娘娘倒是与郡主感情好,真叫人羡慕。” “谁跟她感情好?”金嫔面上抽动了一瞬,冷道:“不过是你那好婆母,贵妃喜欢她。怕她往后就是新的恪王妃。说起来,还是你的嫂嫂呢,你岂能不敬她?” “是啊。”奚月奴仰起头,“等前头恪王妃丧期一过,怕是明珠郡主就要进门。她娘家起复了,自己又是郡主,出身这般高贵,将来还会和恪王生下孩子。”她看向金嫔,“娘娘,还是郡主有福气,做恪王的正妻,未来世子的亲娘。您说是吗?” 一句句话都扎在金嫔心窝里。 她是个嫔,而且永远都不会有孩子了。就算有,皇帝也不会让她生。 颜丹珠却那般好运。 凭什么呢? 想着,金嫔靠近奚月奴,压低声音,“你只知道你那孩子去得委屈,怨恨本宫。却不知道,这事情本宫一个人,可成不了。” “娘娘的意思?” “那位好郡主,你去问问她吧!” 第200章 大闹慈宁宫 连金嫔都这般说,可见是做实了颜丹珠并不干净。 奚月奴故作诧异,“她?她与我无冤无仇,怎会……” “呵,谁知道呢?” 金嫔弹了弹手指,“你还是去问她吧。” 奚月奴眼眶发红,身子微颤,“我这就去找她问个明白!” 见她怒气冲冲地走了几步,又停住,身子颤抖个不停。一副十足委屈,又无能为力的模样。 看得金嫔只觉得好笑。那颜丹珠往后是要嫁给恪王的,怎么都比奚月奴要强,她根本不敢去质问她,只能硬吞下这个哑巴亏。 越想,金嫔只觉越是高兴,“罢了,我看你根本不敢去寻那明珠郡主。人家也不是傻子,就真做什么了,自然也不会承认。” 奚月奴苍白着一张脸,狠狠咬牙,“她要是做不成恪王妃才好呢!” 如今,距离前头恪王妃莫名其妙地死在宫里,已过去了七个整日子了。恪王妃葬礼办完,恪王家中人也能出来走动。 贵妃第一时间便叫了恪王妃所出的两个男孩儿进宫来,嘘寒问暖。那两个孩子,一个十四,一个十岁,已是懂事的半大孩子了。贵妃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忍不住道:“可怜的孩子,年纪小小的就没了亲娘。若是家中住得不顺心,就进宫来,陪伴在本宫身边可好?” 她到底年纪大了,喜欢孩子。 恪王世子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十分有分寸地跪下禀道:“多谢皇祖母美意。儿臣和弟弟想在家里,为母守丧三年。” 贵妃面上有几分尴尬一闪而过,“孩子,你们的孝心是好的。只是……此事还需问过你父亲才是……” 恪王妃去了,王府没了女主人,确实该守丧三年。 可要是依这个古礼,颜丹珠就要在宫中待嫁三年。也太不像话。 贵妃没法子答应,只得含混道:“这孝顺啊,在心里也就够了。你们还小,若果真守丧三年,岂不是熬坏了身子,得不偿失吗?”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的都是冷意。 年纪小的格外沉不住气,“皇祖母,父王他是不是……是不是要娶新王妃了?” 贵妃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恪王和颜丹珠的事,是私底下定的。她这个婆母虽然没说什么,算是同意了,可到底还不曾去皇帝、皇后跟前过明路。这事情成不成,还在未可之间。 到底是谁嘴巴这么快,告诉了两个孩子?! 贵妃:“听谁胡说的?叫皇祖母听见,定要打他的嘴。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说……” 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孙儿都知道了,宫里人人都在传,说、说……孙儿的亲娘尸骨未寒,父王就要纳新妃了,我和哥哥没了娘,往后还要有继母……” 说着,孩子放声痛哭! “皇祖母,孙儿不要继母,孙儿要母亲回来!” 他这一哭,那十四岁的哥哥眼眶儿也红了,强忍着身子颤抖,把弟弟揽在怀中,“皇祖母,求您……我已长大了,怎样都无所谓,可弟弟年纪小,身子弱……不能叫继母磋磨……” “瞎说!”贵妃被兄弟两个哭的心酸,红了眼睛,“哪里有什么继母,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们就当真事儿一般来说!唬成这个模样儿,当真可怜……” 贵妃好一顿安抚。两个孩子却到底没落下一句实话。 出得翊坤宫,恪王世子攥了攥拳头,看向皇太后深居简出的慈宁宫。 如今,能帮得上他们兄弟的,就只有迷迷糊糊的皇太后了。 半日后。 颜丹珠被唤去了慈宁宫,到晚间还不曾回来。林皇后这几日身子不适,自然不可能自己去找她,差了身边宫女去。宫女回来,却只说郡主为太后留住用晚膳,要晚些回来。 林皇后没有疑心。 直到宫门落锁。 恪王却硬生生闯进了宫门,直奔慈宁宫。 慈宁宫内,灯火辉煌。 恪王一冲进来,一眼便见到自己两个儿子一左一右陪着皇太后说话儿,皇太后被逗得喜笑颜开。 而自己心尖尖儿上的颜丹珠,却是跪在殿外,单薄的衣衫已被夜露打湿。 见到恪王来了,身子摇摇欲坠。 恪王咬紧牙关,强笑着给皇太后行礼毕,又看向自己两个儿子,“孽畜,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还缠着太后。若太后凤体有碍,你们可担得起这个责任?还不快滚过来,随本王回府?” 还不等两个孩子有所反应。 皇太后变了脸色,“你是个什么东西,当着哀家的面儿大呼小叫?来啊!来人啊!给哀家拿下!掌嘴!” 恪王的脸一下子涨得紫红紫红的。 皇太后上了年纪,脑筋早坏了。可她是太后,她的话,谁敢不听? 侍卫、太监一重重围上来,把恪王围在中心。 侍卫统领一脸为难地拱手,“王爷,少不得今日要受些委屈。” 恪王怎可能就这么老老实实叫人掌嘴?可忤逆皇太后的话,他自然也不敢说。 下一刻,却见跪在阶下的颜丹珠踉踉跄跄冲上来,挡在恪王身前。 “啪!” 一记耳光,直接抽在颜丹珠脸上! 侍卫手劲儿大,即便是还存了七分力气,这一下也是打得颜丹珠眼冒金星,脸颊高高肿起。 看在两个孩子眼中,只觉十分快意。 恪王却瞬间被点燃,他伸手护住颜丹珠,抬脚就踹向了侍卫!那侍卫知道自己打错了人,不得已只得硬是挺着受了。 依偎在太后身边的恪王幼子,却突地一声哽咽,“祖奶奶,康儿害怕!父王大人,康儿好怕!” 皇太后上了年纪,反应慢,眼神儿本来也不好,没看清清楚刚才那一幕。 经恪王幼子点这一句,才反应过来。 “反了!当真是反了!敢在哀家宫中,打哀家的人!你要造反吗?!” 皇太后霍地起身,怒视恪王。她张了张嘴,喉间突然嗬嗬作响,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然后双眼一闭,往后就倒! 所幸被恪王两个儿子扶住,才不曾直接摔倒在地! 慈宁宫顿时乱作一团! “皇太后被恪王和郡主气倒了!” “快!快去求皇上救命!快去!” 第201章 没人拦得住颜丹珠 片刻后,皇帝披衣赶来。 身后还跟着睡眼朦胧的金嫔。 进得慈宁宫中,金嫔满脸的焦急,却在看到哭哭啼啼的颜丹珠时,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光。 慈宁宫真正乱作一团。 皇帝来时,恪王正用剑鞘击打着长子的脊背,幼子哭着阻拦,也挨了好几下,疼得哭起来,又不敢哭出声。 皇帝看了孩子憋得通红的脸,不觉皱眉:“老二,你这是干什么?你祖母卧病在床,你倒要给朕来个床前教子?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恪王这才当啷一声扔了剑鞘,跪下:“父皇,是儿臣不孝!才养出这连个不孝不悌的东西来!” 皇帝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他自己的娘自己知道,人是糊涂了,可归根结底还是个待子孙辈很是慈和的老太太,等闲不会被气成这样。 皇帝看向恪王:“给朕说清楚!” 阖宫上下谁不知道恪王现在最得圣宠,想必就是未来的太子。哪个都不敢说是他动手,才气得皇太后晕厥。 恪王自己自然也不会说,只是含混道:“是儿臣的两个逆子……” 竟是要把责任都推到两个孩子身上! 如今皇太后被气得犯了痰疾,昏迷不醒,再没了能护着他们的人。两个孩子只好跪下,恪王世子尚知道请罪,幼子却性子倔强,牢牢地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可能说。 恪王愈发地怒,又要动手打孩子。 颜丹珠柔弱道:“皇上息怒,原不怪孩子们的。” 不过一句场面上的话,不想皇帝直接揪住问过来:“那怪谁?” 颜丹珠一噎。 只听得金嫔声音响起:“听说明珠郡主一早就被皇太后召来,都呆了一整天了。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必郡主比恪王更清楚吧?” “这……” 皇帝目光钉在颜丹珠身上,只是淡淡的一个字:“说。” 独属于帝王的威压瞬间放出,颜丹珠身子一晃,干脆接势歪倒在地上。 竟是跪都跪不住。 皇帝皱眉,愈发地不悦。“到底怎么回事?还要朕问几次?” 恪王适时地赶过去,扶住颜丹珠,心疼道:“父皇,丹珠已经跪了一日。她的膝盖,再也跪不住了。她一个弱质女流,父皇若要罚她,儿臣愿以身相替!” “跪了一日?”皇帝沉吟片刻,“皇太后为何叫你跪?” 颜丹珠垂着头,低低道:“太后让臣女跪,臣女便跪,这是孝道。臣女没问为什么。” 反正太后现在昏迷不醒,能不能活还在未可知间。就算醒过来,太后已经老糊涂了,未必记得……颜丹珠这样说,反倒显得自己纯孝,皇帝心中听了,竟有几分受用。 其实今日之事他就是不问,心中也清楚。不外乎就是先头恪王妃两个儿子听了些风言风语,不忿颜丹珠,才闹到了皇太后跟前。皇太后上了年纪,不问是非也只会偏袒自己的曾孙儿,故而把颜丹珠叫来磋磨一番。 按说颜丹珠忍忍就过去了。 身为女人,尤其是这后宫中的女人,别论多高贵的出身,嫁得有多好。哪有不受委屈的? 就是皇太后,年轻时吃的苦还少了? 偏就这个颜丹珠忍不得,使人通知了恪王,恪王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才冲撞了太后。 这事情要是传了出去,怕是皇家天大的丑闻! 皇帝看向颜丹珠的眼色愈发的不善。这个女人,真不安分。 那两个孩子也是…… 可孩子到底是皇帝的孙儿,骨肉至亲,皇帝只叹了一口气,“都起来吧。朕老了,母后也老了,往后没事,还是勿要来滋扰……” 两个孩子脸色苍白。还是幼子忍不住,“儿臣和哥哥在这里陪着老祖宗一整日,都是好好的,偏偏父王来了就……” “住口!”哥哥连忙打断,又向皇帝跪下,“皇爷爷,弟弟年幼不懂事,是儿臣的责任。儿臣往后定好好教导弟弟,请皇爷爷勿怪。我兄弟两个已立志为母守孝三年,在家闭门读书,今日……是来向老祖宗告别的……” 这话一出,众人均变了脸色。 恪王:“谁准你们……” 皇帝:“你们倒是纯孝。” 一下子把恪王的话被截了回去。 颜丹珠脸色却刷地白了。 若恪王世子守孝,难道恪王就能置身事外?定是整个王府一起守孝。 那她还怎么嫁? 难不成要等上三年? 一抬头,却正对上忍笑的金嫔。 颜丹珠无声地攥紧了手指,轻声抽泣出声。 恪王向皇帝:“父皇,两个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又骤然失母,心绪烦乱,才说出这等不识轻重的话来。如今他们正是进学的时候,怎么能守孝三年?这也太耽误了……” 他越说,底气越是不足,声音越小。 一抬头,只见皇帝看着他冷笑,“他们年纪小,又没了母亲,心痛难抑。原来你也知道。” 恪王脸色一红,“父皇……” “你这些日子来都在忙些什么?难不成,真如宫人所说,在忙着娶新妃?” 恪王立时便推开了颜丹珠,规规矩矩跪下,“父皇,儿臣没有。” “你最好没有。你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的颜面。不要给朕丢脸!” 皇帝发作了一通恪王,才又看向两个孩子,“你们还小,还在长身体,吃不得守孝的苦。此事再议。” 两个孩子失望地低下头去。 皇帝:“今日晚了,你们也不便出宫。就去翊坤宫,让贵妃安置你们住一宿。明日再来见朕。” “是!” 皇帝又看向恪王,“至于你,滚回你的王府思过!” 又冷冷看了一眼颜丹珠,才带着金嫔进入殿内侍疾。 颜丹珠瘫坐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两个孩子被带到翊坤宫,贵妃好一阵安抚,才送二人去睡下。 及至夜深人静,两个孩子爬起来,一前一后无声地到得偏殿窗边。恪王世子屈起指节,轻扣了窗棂三下。 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多谢婶娘指点。” 片刻后,屋内传来奚月奴声音:“我并未帮上世子什么。是世子一片纯孝,感天动地。” “感天动地,却感动不了皇爷爷和父王……”恪王世子声音苦涩。 他不是个傻的,心里清清楚楚,今日闹的这一番,是给了颜丹珠好大的没脸。 可也仅此而已了。 皇帝气成那样,都没开口阻拦父王和颜丹珠的婚事。那这婚事,八成是要成了。 颜丹珠就要成为他们的继母。 第202章 守孝三年 “娘为他打理王府,管理姬妾,生儿育女……” 世子声音微微淡了些许哽咽,“如今娘死得莫名其妙,尸骨未寒,他竟就迫不及待要抱新人归……娘若是知道,九泉之下,如何能够安心?!” 奚月奴沉默不语。 她本可以将恪王妃的死可能与贵妃和恪王有关的事告诉两个孩子,但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忍住了。 这不过是两个孩子。 即便知道真相,怕是也根本无力为生母报仇。更何况,他们的父亲手上就沾着母亲的血!既然无能为力,又何必让他们小小年纪,就满心的痛苦怨恨? 奚月奴:“世子错了。” “……婶娘这话,什么意思?” 下一刻,两个孩子只听得殿内传来的声音极其温柔,若春风拂面,拭去眼泪一般:“皇嫂若泉下有知,最为关心最为在意的,一定是你们两个。” 恪王世子一愣。 是啊,娘生前最疼爱自己和弟弟,许多忍耐,都是为了他们兄弟。可如今,最疼爱自己的人,不在了…… 奚月奴:“世子不要灰心,来日方长。” 第二日,恪王的两个孩子又被皇帝叫到跟前,好生叮嘱了一番,给了些赏赐,便要放出宫去。守孝的事,皇帝还是不许。 两人临走时去找贵妃、奚月奴辞行。贵妃抹了眼泪,叫奚月奴送两个孩子出去。 三人路走到一半,迎面遇上了颜丹珠。 颜丹珠本也是带了礼物,来和两个孩子打好关系的。不想她一来,远远地就看见两个孩子和奚月奴站在一起,有说有笑。小的那个还牵着奚月奴的手。 颜丹珠顿时就炸了,“奚氏,竟是你胡乱挑唆两个孩子!你好大的胆子,好毒的心肠!孩子们,到我这儿来。你们不知道你们这好婶娘的出身,小心脏了你们的手!” 还不及奚月奴开口。 恪王幼子清亮的声音响起:“敢问郡主一声,什么出身,能脏了我兄弟二人的手?” 颜丹珠:“你们恐怕不知道,你们四叔的这个正妃,出身不过是个试婚丫鬟,给人暖床……” “住口!” 恪王世子一声暴喝。 颜丹珠一整个怔住。她说得明明是好话…… 恪王世子上前一步,双手掩住弟弟耳朵,正色道:“我兄弟还小,这些腌臜话最是听不得。还请郡主娘娘自重!” “我……我是为你们好,生怕你们被这贱人蒙蔽……她出身太低,与你我不一样……” “呵……”恪王世子咬牙冷笑一声,打断道:“婶娘什么出身,我等不知,只知道她现在是四叔的妻子,我们弟兄的婶婶。我皇家妇,不容人这般羞辱!郡主该跪下自罚请罪。” “什么?”颜丹珠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你让我,给这个贱人……跪下?你……你……”她憋了半日,憋出一句,“你不孝!” 恪王世子眸光一闪,手指从弟弟耳边稍抬,飞快地与他对了一下眼神。 恪王幼子瞬间反应过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抬手就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白嫩的一张小脸,瞬间肿起。 颜丹珠吓得愣住,“我……你……住手!住手啊!” 恪王幼儿若是带着脸上的伤出宫,为人非议…… 那可万万不行! 颜丹珠向身后伺候的婆子,“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把孩子们拉过来护着!不许四皇子妃教唆!” 奚月奴身后翊坤宫宫人也涌上来,护在两个孩子身前。 其中传来恪王幼子的尖叫声:“疼!好疼!” 众人一看,孩子白嫩的脸上,也不知怎的两道细细的抓痕,正点点地渗出血来。 两个孩子没能顺利出宫,又被带回贵妃跟前。 幼子哭得厉害,一噎一噎的。 贵妃看得额上青筋乱跳,回头就骂奚月奴,“叫你好生送两个孩子出去,你当真没用!” “儿臣确实没用。”奚月奴淡淡道:“万没想到郡主敢对孩子动手。” 贵妃:“把明珠郡主给本宫叫来!” 恪王鬼迷了心窍,一定要娶这个女人,她认了!可这女人如今还未过门,竟就敢对恪王的两个孩子动手!当真是…… 太跋扈了! 往后若真的要嫁进恪王府去,这个两个孩子还不知道要受些什么磋磨!她的乖乖大孙儿,她怎么舍得?! 贵妃脸色阴沉,“郡主怎么还没来?本宫还请不动她了?!” 去唤人的宫女沉着脸回来,“说是……郡主受了惊吓,扭伤了脚,如今正在歇息。来不得。” “她倒知道拿乔!她不来,本宫就去见她!来人,摆驾坤宁宫!本宫今日一定要让她知道……” 眼看着贵妃就要冲过去。 奚月奴与恪王世子对了一下眼神。 下一刻,两个孩子齐齐跪在贵妃身前阻拦,扯住贵妃衣角,哀求道:“皇祖母,您今日就算能给我东西讨回公道,可日后……日后,谁来护着我兄弟二人啊!” 说罢,放声痛哭! “好,好啊……”贵妃被两个孩子拦住,无奈坐下。 她挨个安抚了两个孩子,“你们放心,她……就凭她这份德行,想要嫁入恪王府,没那么容易!” 贵妃怀抱里,两个孩子飞快对视一眼,马上转过脸去。 贵妃:“你们守孝读书的事,本宫会跟皇上提。你们放心,皇祖母不会叫你们生受这委屈!那女人,也该好生磨一磨自己的性子!他们颜府修葺好了,就叫她出宫去!少在本宫跟前碍眼!” 消息传到颜丹珠处,她骇得脸都白了。 贵妃竟真得许了那两个小崽子守孝三年!三年,三年啊!她如何等得起?她的年岁已经耽搁不起了! 怎么办…… 颜丹珠慌乱至极,“去,快去请恪王来商量!快去!” 听说皇帝有意命恪王府上下都需为王妃守孝三年,不得婚丧嫁娶,恪王脸色阴沉至极。 他那两个孩子什么性儿,他自己清楚。没有挑唆,做不出这等事儿来。 那挑唆之人…… 恪王眼神冷锐,望向翊坤宫方向。 老四是个碍事的。 没想到,他这个出身卑微的正妻,更为碍事! 既如此,那便…… 都留不得了! 第203章 老二不如老四 “恪王殿下,郡主刚才伤了脚,又受到惊吓,现在哭得厉害!” 颜丹珠身边的宫女低声又不安地催促着,“如今,贵妃娘娘又三番两次地派人过去申斥,奴婢怕、怕郡主想不开……您还是快些过去看看……” 恪王二话不说,迈步便往颜丹珠所在的坤宁宫而去。 “恪王殿下,请留步!” 身后传来一道尖细声音。 恪王还几步回头,便听得出来,那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靖公公。 御前大太监的面子,就算是他这个王爷,也得买几分。 无奈,恪王只得停步,转身,“靖公公,叫本王何事?” “王爷这是要去坤宁宫?” “是。本王要去给母后请安。” 靖公公心中冷笑一声。恪王这是把宫中人都当傻子了。他去看皇后?是去看心尖尖上的明珠郡主吧? 可惜,今日恐怕不能遂他的心意。 “恪王殿下可得等会儿再去了。皇上等着见您呢。” “父皇唤我?可知道所为何事?”说罢,恪王看向靖公公,想从这老太监脸上看出些提示来。 可靖公公笑得恭顺,“奴才不过一个阉人,哪里知道那么多呢?还请王爷快些过去,别叫皇上等着急了!” 无奈,恪王只得三不知地跟着靖公公进了御书房。 引着恪王进了门,靖公公便弓着腰后退了散步,还贴心地为这对父子掩上了门,自己守在门外。 恪王心中一沉,“父皇,您这是……” “瞧瞧你做的好事!” “哗啦”一声。 一纸奏章被径直扔到恪王脸上,又啪地掉在了地上。 恪王双手拾起,一目十行地扫视着上面文字。看完,他气愤愤的,“这凌家人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是你!” 皇帝咬牙道:“你那妻房死得不明不白,你不许太医看视,不许仵作验尸,把尸体拉回家去,不几日便草草葬了!明眼人谁不知道,你心里有鬼?!” “父皇……” “人家凌家只有这一个女儿,就这么莫名其妙没了,让人家父兄如何不痛?如何不逼问到朕的脸上来?” 恪王低了头,却还是不忿地低声道:“他们哪里是为了死了凌氏,不过是有人占了凌氏的位置去……” “你也知道!”皇帝更气,“朕从前看你是个老实孩子,比老四那个倔种强!如今看来,你不如老四!” 这句话直接扎进了恪王心窝子里。 他忍不住:“父皇,这话儿臣不服。老四他正妃的也死了,他不是马上就续上了奚氏……” “那岂能一样?” 皇帝只觉被这个蠢儿子气得心口疼,“皇家的颜面,就是大穆的颜面!朕让奚氏留在摧儿身边,占正妃的位置,为的就是皇家的脸面!你呢?可你呢?你要娶那个颜丹珠,什么时候娶不好!为何就这般等不及?你这是把凌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更别说,那颜氏,凌虐你的两个孩子,你就全不在乎?” “父皇,丹珠她没有!她单纯善良,怎么会对儿臣的孩子下手?定是那两个孩子胡说……” “朕都亲眼看到了,那个小的脸上那么长一道血口子!你这个爹当的,真是叫朕太失望了!” 这话太重,恪王就算是满心想着要为颜丹珠辩解,话却也说不出口。 只得跪下请罪,“父皇,儿臣知错了。”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加下,好容易才平息了些许。 “罢了。你要娶那个颜氏可以,需等三年丧期过去,再说!” “父皇!”恪王攥紧拳头,“那不过是两个孩子胡说的!他们两个年纪且小,知道什么是居家守丧?他们守不住的!” “他们守不守得住,朕不知道。朕只知道,你怕是守不住!” “父皇!” 恪王从小到大都在皇帝和贵妃身边长大,是被贵妃亲亲宝贝叫着夸着长大的。一辈子最大的坎儿,就是沈摧的军功。 还从未挨过皇帝这么重的话,一时有些受不住,脸色紫涨着,急切地想要找回面子。 好半晌,竟憋出了一句,“既是儿臣那两个逆子要守孝,好……儿臣请……废除沈星瞳恪王世子之位,待往后再择贤任之。” 这话一出,皇帝也愣了。 “你这是要……报复你自己的儿子?” “不是报复。”恪王梗着脖子,“是叫他好好守孝。若他果然受得住,三年后,儿臣再为他请封世子!” 皇帝久久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宠爱了大半辈子的儿子。 突然意识到,他不如早先死了的大皇子。 不如真刀真枪给自己拼出军功的四皇子。 甚至比不上惯于浑水摸鱼的三皇子。自己和贵妃怎么娇纵出来了这么一个东西! 轻叹了口气,皇帝没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那是你自己的家事。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恪王的两个儿子又在宫中接连住了几日,直到幼子脸上的伤口痊愈了,贵妃才放他们出去。 奚月奴去送。 到无人处,她轻声问到:“因为此事丢了世子之位,值得吗?” 沈星瞳只是微微一笑,“多谢婶娘挂心。星瞳心里清楚,我若当真是大才,一个区区的恪王世子,无甚要紧。我若是个庸才,这世子之位,我早晚也留不住。” 奚月奴多看了他一眼。这孩子年纪轻轻,心思倒是灵透异常。 他说的没错。 恪王若真能登上那至尊宝座,他沈星瞳要厮杀的,就是另一个战场。 若他不成,这辈子终于一个王爵之位,那以恪王对颜丹珠的爱重程度,那世子之位,定然是给她的孩子留着的。 奚月奴点头,“是个好孩子。照顾好你弟弟。” 到了宫门口,兄弟二人对着奚月奴齐齐一鞠,“婶娘,今日之恩,星瞳和弟弟记下了。日后等婶娘出宫回府,无论四叔如何,都欢迎婶娘来恪王府做客。我兄弟定好好招待婶娘。” 奚月奴含笑,“好。去吧。” 可她心里清楚。 等到她出宫的那一天,定然是不会回沈摧府邸的。那时候,她定是早就跑了,有多远跑多远。 送走两个孩子,奚月奴禀报过贵妃,便回了自己偏殿歇息。 有一段日子没有沈摧的消息了,不知道他到底还出不出得来…… 入夜,空气粘稠闷热,天边远远地滚动着雷声。 奚月奴低头,没瞧见电光将一个高大的身影,投在墙上。 她再抬头时,神色如常,向门外道:“月影,进来伺候!” 第204章 让奚月奴自缢 “是。” 月影答应着,恭谨地进门。 奚月奴先使月影给自己泡了杯沉香茶,细细品过,才道:“我想起来了,皇后娘娘说今日要赏我东西。你去坤宁宫看看皇后娘娘睡下了没,若是睡下了,便回来,不必说什么。若是还不曾睡,便把娘娘的赏赐领回来。” 月影素来话不多,“是。” “还有,吴总管今日不当值,休假出宫了,是吗?” “是。” “知道了。你去吧。” 月影收好了茶具,才退出奚月奴卧房。 直到她脚步声走远,奚月奴才慢慢起身,一个人坐在妆台前,伸手拔下头上发簪,一头青丝如瀑一般流泻下来,洒在肩上。 微微侧脸间,奚月奴眼角余光只觉眼前的铜镜里,闪过一道模糊黑影! 她动作一顿,正要细看。 冷不防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此失去知觉。 奚月奴是被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憋闷醒的。 眼前从模糊,到清晰。她发现四周的景物,依旧是在自己房中,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唯有…… 自己不对,有什么不对! 窒息感愈强,脖颈处也一阵阵刺痛。奚月奴发现身前的铜镜里,倒映出自己的一双脚。脚尖艰难地踩在凳子上。 这是…… 要让她自缢! 反应过来,奚月奴双手摸索向颈间,果然摸到了那根白绫! 她正要解开。 “别动!”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奚月奴身子僵住。 那声音,是从自己背后传来。有些熟悉,却又有些怪异。奚月奴一时之间,根本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奚月奴声音颤抖,挣扎着想要转过身来,又怕踢倒脚下圆凳。 下一刻。 一双粗糙的大手,从身后抱上来。那人因站得低,双手环抱只到奚月奴膝上。可他极为用力,抱得死死的,奚月奴拼命踢打,也根本踢不开。 奚月奴只觉那人一张脸,贴在自己腿弯上。 口中热乎乎的腥臭之气,打透衣衫,扑在她大腿上,激起她浑身的鸡皮疙瘩。 恶心得要命! 偏那人把脸埋在奚月奴腿缝间,拼命地闻着什么。奚月奴浑身颤抖,“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不成啊。” 那人声音又一次响起,“可不能……放过你呢。” “你、你说什么?” 奚月奴终于挣扎着回过了头。看清身后人那张脸,她猛地愣住。 “陈虎!” 她还以为他已经死在了慎刑司,没想到却被放了出来! “呵呵,是我。就是我。”陈虎双眼被血丝贯穿,红得怕人,他一双手依旧死死就揪住奚月奴双腿,慢慢地,一点一点,难以抗拒地把她往圆凳下扯! 奚月奴明白了! 这人要杀她,还要伪造她是自缢的假象! 她拼了命,一脚踢过去。 心里本没抱什么希望。 不想,却听陈虎惨叫一声,松了手,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奚月奴一愣。 却发现陈虎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身子佝偻着,捂着…… 自己双腿之间。 奚月奴瞪大眼睛:“你……你成了太监?” 她本以为他身上这件太监服侍,是为了混进翊坤宫来才穿的呢。没想到…… “金嫔没救你?” “住口!不准你提她!”陈虎面目狰狞,“你们都是贱人……全都是贱人!” 说罢,他没了继续陪奚月奴玩儿下去的兴致,抬腿一脚,一下子踢飞了奚月奴脚下圆凳! 奚月奴身子腾空。 脖颈上的压力瞬间逼迫上来! 奚月奴顿时无法呼吸。她眼看着陈虎冷笑着一步步走进,还打算抱住她的腿,彻底了结她的性命! 下一刻。 “咣当”一声! 卧房门被重重撞开,门板直飞出来!径直砸在陈虎身上,把他砸倒,压在门下。 月影身子飞入,割断白绫的瞬间,一把抱住奚月奴,两人滚落在地。 “主子,不要紧吧?” 奚月奴摇头,看向门口。 门口处,出现的是御前侍卫! 皇帝的人! 奚月奴舒了口气,才觉后脑痛得钻心。 耳听那御前侍卫:“大胆刺客,竟敢当着圣上的面逞凶!当真是不知死活!” 皇帝来了! 果然! 奚月奴攥了攥月影的手,这丫头平日里寡言少语,倒不辜负自己的期望。 一下子就招来了皇帝。 做得好极了! 片刻后。 奚月奴换了身衣裳,挽好了头发,脖颈上红红一道勒痕,藏也藏不住。 她眼眶发红,来到殿前,款款行礼,“儿臣惊扰是父皇、母妃,是儿臣不孝……儿臣不碍事,还请父皇、母妃早些歇息吧。” 皇帝:“你没事,也得查!这是宫中闹了刺客!自朕的父皇一代,到现在,还没出过这种荒唐事儿呢!朕倒要看看,是哪个猪油蒙了心的,敢行此等凶事!既然他找死,朕也想让他死个明白!” “是……”奚月奴垂下头去,暗自垂泪。 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皇帝:“把那个凶徒押上来!” “是!” 御前侍卫答应着,将陈虎扭了上来,在他膝盖弯处踢了一脚,踢得人扑通地跪在地上。 皇帝:“你是什么人,从实招来。” “清凉殿……太监,陈虎。” “清凉殿的人?”皇帝皱起眉头。 事涉金嫔,他皱眉,有些不悦。这个四皇子妃,又怎么招惹金嫔了? 皇帝正在考虑要不要含混过去。 不想贵妃听得是金嫔的人,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金嫔好长的手,竟伸到翊坤宫里,要谋死臣妾的儿媳!” 她不想放过那个新晋得宠的小贱人,提着裙子,逶迤跪在皇帝跟前,“皇上,不是臣妾不容人。是有些人,不肯放过臣妾的儿媳。臣妾这个儿媳,刚才失了孩子,又遇到这等事。实在是太可怜了!臣妾若不能为她做主严查此事,恐怕外面都要传说臣妾不疼摧儿这个亲生儿子了!” 这话说到了皇帝心坎里。 恪王沈肃刚让他那么失望,他也有意多疼一疼小儿子。 皇帝声音冷肃:“查!定要严查!”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陈虎:“谁指使的你,金嫔?” “就是金嫔!”陈虎梗着脖子大喊。 贵妃眼中闪过愉悦的光。金嫔这小贱人,真是耐不住性子,活该落在自己手下。 下一刻。 奚月奴:“父皇,母妃,儿臣倒觉得……这陈虎,不是金嫔娘娘的人。” 第205章 审讯 “哦?” 皇帝面无表情,转向奚月奴。 贵妃拧眉,心中生起几分不悦。这个老四媳妇儿,到底是出身低了些,没什么见识。 这么好的扳倒金嫔的机会,竟不知道加以利用,活生生放过了。 横了奚月奴一眼,贵妃轻声道:“奚氏,本宫知道你是吓坏了。不过你现在身在翊坤宫中,皇上就在你面前,无论处心积虑要害你的人到底是谁,皇上都会为你做主。你不要怕……” 奚月奴点头,声音细细的,十分柔弱的模样,“是。儿臣知道。” 贵妃:“这陈虎,本就是清凉殿中人,之前又不干不净地有过前科。慎刑司饶了他一命,本是皇上天大的恩典。他却偏偏不知死活,非要致你于死地。奚氏,你放心,母妃在这里,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奚月奴抬头,飞快地看了皇帝一眼。 贵妃的话,分明就是认定了是金嫔指示陈虎对奚月奴下手,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偏生一旁陈虎嘶哑地哼笑了一声,似是认可了贵妃的话。 皇帝目光转冷,却依旧盯在奚月奴身上,“奚氏,你刚才看到了什么,说清楚。为何你觉得,不是金嫔下的手。” 奚月奴身子一缩。 皇帝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你别怕。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是与不是,朕自会分辨。” “是……”奚月奴咬唇,开口慢慢说道:“正因儿臣知道,这个陈虎从前识得金嫔娘娘,才觉得……有些不对。” “哦?说下去。” “这陈虎,从前为金嫔娘娘做事,虽然说不上是感恩戴德,可好歹……”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皇帝耐心地等了片刻,终于开口补全道:“你是说,这个陈虎,对金嫔不敢生什么不敬的心思,还把金嫔当做主子敬着。对吗?” “父皇英明。儿臣就是这个意思,心里明白,口里却说不出。儿臣私心里想着,之前的事,也是杀头的大罪。就算用钱买通,也不是人人都敢干的。陈虎既然对儿臣下手,那定是……定是,他心里也想要顺金嫔娘娘的意。” 因为之前奚月奴遇刺的事,被皇帝含混过了,故而她说话也只能含含糊糊。 可在场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陈虎刺奚月奴,为的是金嫔。他听金嫔的,对金嫔好。 贵妃:“这不正说明,这次,也是她背后指使的吗?” 毕竟,上一次,奚月奴虽没了孩子,人却好好活着,没死成。 这次,陈虎又来补刀。 分明就解释得过。 奚月奴:“可……这陈虎要勒死儿臣时候,儿臣亲耳听到,他对金嫔娘娘,言语不恭敬。” 他骂金嫔是贱人,和她奚月奴一样的贱人。 陈虎似乎觉得,自己受了宫刑,成了太监,就是被这两个女人一起害的。他既是如此想,又怎么会真心实意帮金嫔做事? 奚月奴:“况且……他上次,宁可受刑也不认,这次,却有些……认得太快了些。” 皇帝目光转向陈虎,沉吟了片刻,“指使你的,到底是谁?” “是……是,就是清凉殿!” 陈虎这次本来就舍得一身剐,面对皇帝的威压,他尚能咬牙死撑。 下一刻,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如同在谈论窗外的天气,却字字如淬了冰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陈虎的耳膜:“你是从金府出来的。金府的下人……”他顿了顿,似在回忆,“应该还有活下来的。” 一句平平淡淡的话,陈虎却冷得打了个寒战。 皇帝向身边的侍卫统领:“去查查看,他家中可还有活人。” 不过片刻,侍卫回来禀报:“皇上,这陈虎早先得金嫔娘娘举荐,在御前也是个侍卫。家中尚有一个八旬老母,和一个十四岁的妹妹,妹妹名叫陈鸳。” “知道了。”皇帝看都没看瘫软在地上的陈虎一眼,只淡淡道:“陈家老母教子无方,将她收监。至于小姑娘……没入教坊司,让她做家伎去吧。” “皇上!”陈虎瞪大眼睛,“我妹妹才十四岁,她什么都不知道……” “朕没让她们立时去死,已经是朕的仁慈了。”皇帝淡淡道:“你还不说吗?” 平平淡淡一句话,语气甚至听不出在逼供。奚月奴小臂上却曝出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在宫里呆的时日越久,奚月奴就越清晰地认识到皇帝是什么样的存在。那似乎没有边际的权利,无处不在…… 皇帝寻出了陈虎的家人,却没有要她们的命,却是叫她们活得生不如死。 八旬老母,一旦被收监,恐怕日日都徘徊在生死边缘。 更别说那十四岁的小姑娘,没入教坊司,怕是一辈子都毁了。 奚月奴看向陈虎,想知道他要怎么选。 皇帝:“朕可以让她们活着,也可以让她们死,死的痛苦,死的屈辱。”他看向陈虎,“都是因为你。不知道临死的时候,你娘亲会不会后悔生了你。” 陈虎身子一晃。 他是个混蛋。可连累八旬老母和十几岁的妹妹,这等事他做不出来。 而且…… 找他的人,明明承诺过,会给他娘和妹妹一大笔钱,护着她们远走高飞。 是那人没做到,还是他食言了…… “无论你背后指使之人答应了你什么,”皇帝轻笑一声,伸手拂了一下衣摆,“朕都有法子,让他做不到。你应该明白的。” 说罢,他也不再等陈虎回答,只向侍卫道:“去。把他家中人押下大牢去。做得干净些,别惊扰了四邻。” “是!” 侍卫拱手,就要离去。 “等等!等等!”陈虎凄厉惨呼一声,“奴才说,都说……能不能,放过她们?” 皇帝轻笑一声,“你没资格和朕讲什么条件。” 陈虎怨恨地看了奚月奴一眼,艰难地启唇:“奴才的话,只能……只能跟皇上一个人说。” “那怎么行?”贵妃拧眉,“你生性奸邪,谁知道你会不会信口胡说?” 她本是随口一说,发泄自己的不满。 不想陈虎红着眼睛咬牙一笑,“贵妃娘娘,别急。奴才手里自然有些东西,能证明奴才说的话,全都是真的。” 陈虎必死无疑。 可不知为何,他瞪向贵妃的那一眼,却叫贵妃觉得脊背一阵发冷。 可这事情,明明跟她没有关系啊! 贵妃张了张口,还想说话。 皇帝一挥手:“贵妃,你先下去歇息吧。” “皇上……” “还有,奚氏,你也下去吧。” 第206章 奚月奴好心机好手腕 奚月奴沉了沉眸,纤长浓密的眼睫如同蝶翼,缓缓垂下,敛去了她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乖乖跟在贵妃身后出来。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了。真相到底如何,就算奚月奴是受害人,也没资格知道。 贵妃亲自为皇帝掩上了门。 到无人处,才回头向奚月奴皱紧眉头,“你这孩子,真不晓事!这事情分明就是那金嫔看不惯你,才弄得鬼。她几次三番想要你性命,你这次倒替她说话!” 奚月奴低头,恭敬道:“儿臣是真的觉得,这次似乎不是她。” 贵妃见奚月奴这么不开窍,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唉,你真是个不聪明的!” 在这后宫之中,什么真的假的,什么真相,都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借机会把金嫔这个皇帝的新宠给狠狠地踩下去。 如今,怕是时机已过。 贵妃对到底是谁对奚月奴下手,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摇着头,随意安抚了奚月奴几句,起身便要离开。 却听得门口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贵妃冷冷道:“还以为那个陈虎是什么样的硬骨头,不也这么快就招了?” 下一刻,她却整个人愣住。 奚月奴疑惑上前,“母妃,怎么了?” 贵妃停住脚步,又细听了听,转身便往回走:“老二怎么来了?他来搅这趟浑水干什么?!” “母妃?” “你先退下!不许近前!本宫去看看……”听着屋内竟隐隐传出争吵声,贵妃彻底变了脸色,再不管奚月奴,急匆匆去了。 奚月奴留在原地,慢吞吞地躬身行了个礼。 转过身来,面上温吞迷茫的神色,瞬间退了个干净。 原本就等在门口处的皎皎和月影迎上来,一左一右护卫着奚月奴。 可还不等她走回自己的偏殿。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者不善。 月影手指向腰间软剑摸去。 被奚月奴无声地按住,“没事,这是在翊坤宫中,他不敢在这……” 话音刚落,恪王从背后出声,“奚氏,站住!” 奚月奴唇角挑起一抹冷笑,回过头,面上却恢复了刚才有些几分恭顺,又有几分惶恐的神情,低声叫了一声:“二哥。” 恪王不答。他身材胖大,奔至奚月奴跟前,人已经气喘吁吁。 一挥手:“奴婢退下!” 月影不动。 奚月奴:“去吧。听恪王的话,在前面等我。”她顿了顿,微笑道:“二哥是自己家人,又不会把我怎么样。” 恪王面色阴沉。 待两个宫女走远,他冷笑一声:“奚氏,你好毒的手腕!” “二哥的意思,我不明白。” 奚月奴视线微垂,避开了恪王那眼睛,落在对方华贵袍服的下摆上,用刻意放低的声线,应承着。 “这里没有旁人,你不必装作这幅模样!”恪王气儿喘匀了,声音愈发的大,“今日只是,你为何非要教唆那陈虎,攀扯到明珠郡主身上?” 奚月奴抬眼,满脸无辜,“二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此事跟郡主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陈虎背后的,竟是郡主?” “少装傻?还不是你教唆的父皇?” 恪王怒气勃发。 他和颜丹珠原本算计得好好儿的,利用这个陈虎,既能除掉碍眼的奚月奴,又能栽派到金嫔身上。 陈虎反正也是一死,安顿好他的家人,他绝不会反口。 没想到,却被奚月奴察觉出了端倪。 恪王冲到皇帝跟前时,正好听到皇帝从陈虎嘴里撬出来“明珠郡主”这四个字。 颜丹珠都被牵扯了出来,他沈肃难道还远吗? 激愤之下,恪王直接出手。假借救驾之名,一剑把陈虎捅穿! 鲜血都溅上了皇帝的龙袍! 事情过后,皇帝虽然嘉赏了恪王。可恪王心中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母妃看自己的眼神也怪怪的…… 更兼出门看到奚月奴背影,想到这一切的麻烦都是由她而起,恪王径直追了上来。 他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赤裸裸的威胁,狠狠钉向奚月奴。“四弟还在时,自然有人护着你。可现在,奚氏。你最好老实点。”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番声色俱厉,定能吓得这个素来胆小的四皇子妃跪地求饶。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中,奚月奴只是淡淡的声音,与他暴怒的咆哮形成了最刺耳的对比: “二哥教训的极是。”她甚至微微颔首,姿态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恭谨,可那话语的内容,却不好听,“若是没人来招惹我,我自然一直都会——老老实实的。” 她的手,下意识轻拂过小腹。 那里,又痒又痛。 “二哥不会忘了,我丢了一个孩子吧?” 恪王猛地一愣。 他当然不会忘!那孩子,本来就是他授意颜丹珠做掉的。 谁叫皇帝说给奚月奴的孩子爵位!他恪王的孩子才不多是个世子呢! 虽然现在,连世子都不是了。 可…… 那事,不都已经过去了吗?还是父皇亲自压下去,不许再查的。 想着,恪王又挺起胸膛,“就算有人招惹——丹珠她也不是故意的,怎么能说是招惹?你、你又待如何?” “不如何,”奚月奴笑了,“自然是,血债血偿。” “你、你敢……” 恪王上前一步,恨不得上手推搡这个不知进退的女人。 “肃儿!” 贵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别再闹了,回你自己的王府去!” “可是,母妃……” 贵妃脸色也不好看,她神情复杂地看了奚月奴一眼,又对恪王坚定道:“本宫说出去!现在!马上!” 贵妃头上金步摇簌簌晃动,点点碎金投在凤眸中,更增其威势。 就连素日里最受宠的恪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行过礼沉默离去。 恪王走后。 贵妃看了奚月奴一眼,意味深长:“本宫本以为你是个蠢的。没想到,你的后招在这里等着本宫。” “母妃,儿臣真的不明白您和二哥的意思。那陈虎谁指正谁,儿臣也是真的不知道……” “不重要了。”贵妃冷冷挥手,打断奚月奴的话,“七日后,家宴,摧儿就会被放出来。” “奚氏,这下你高兴了吧?” 第207章 她是为了沈摧才这样做 奚月奴掐紧手心。 她不高兴!很不高兴! 她做的这一系列努力,不过是为了扳倒颜丹珠,为了保护自己不再受她和恪王的伤害。 从未想过要放沈摧出来! 虽然这样想,可奚月奴心中也知道。如今,自己的一切都维系在沈摧身上。沈摧荣则她荣,沈摧损她也很难独善其身。尤其是在宫中诸人眼中,沈摧放出来了,她也就相当于是有了靠山,往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想着,奚月奴虽在心中叹气,面上却不得不装出几分惊喜又混杂着惶恐的神情,“真的吗母妃?儿臣的夫君……能放出来了?” 她本想做喜极而泣的表情,可唇角抽搐了几下,到底还是没哭出来。 “皇帝金口玉言,自然是真的。不过……事情还没最后定下,只是皇上已经有了这份心意。”贵妃声音冷冷的,睨着奚月奴。 “多谢父皇,多谢母妃!” “不必谢本宫。” “母妃,怎么……儿臣的夫君要放出来了,母妃您不高兴吗?” 贵妃掩在华丽云袖下的手指抽了抽。她……说高兴,也是高兴的。毕竟,摧儿能够放出宗人府,总比一直关在里面吃苦强。那也是她的孩子,她也心疼。 可在宫中沉浮多年,贵妃想得很多。 也一下子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刚才,恪王冲进去,还没说几句话,就当着皇帝的面,刺死了陈虎。 自己赶过去,正好撞上。 恪王自己说,是看到那陈虎伸手去腰间摸索,只以为他要行刺,情急之下,为了保护皇帝动手杀人。 皇帝也笑呵呵地认可了这种说法,还伸手拍了拍恪王肩膀,以示嘉奖。 可转头便对自己说:“摧儿如今总关在宗人府里,也不是事。七日后便是家宴,让摧儿出来,也陪陪你。” 贵妃心一下子沉落半截! 这是什么意思?皇帝的意思,难道是…… 厌弃了肃儿,才要放摧儿出来? 当时,皇帝转脸看向贵妃:“你高兴吗?” 贵妃还能说什么? 扑通跪下,“皇上,臣妾高兴!臣妾……喜极而泣!” 现在,贵妃看奚月奴这幅样子,心中只觉冒火!要不是这个奚氏,引得皇帝对肃儿生了疑心,又怎么逼得肃儿拔剑自保,进而迁怒皇帝?都怪这个女人,不肯把罪过笼统地推到金氏身上,都怪她!怪她! 可眼前的奚月奴,满脸小心翼翼的惊喜,“母妃,您不高兴吗?” 到底是个蠢的! 贵妃磨了磨后槽牙,“你……罢了!滚回你自己的偏殿去!不准再生事!好好等着你的夫君出来!” 偏殿中。 皎皎为奚月奴掩上门,奚月奴面上迷糊而忐忑的神情如春日冰雪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室内,一片静默。 奚月奴待皎皎为她卸去了头上钗环,她才轻声道:“你下去吧。叫殷嬷嬷和月影上来。” 皎皎手下顿了顿,“是。” 片刻后,殷嬷嬷和月影入内。 奚月奴先向月影,“你今日做得很好。我如今身在宫中,也没太多太好的东西赏你。前日皇上给四皇子府的赏赐中,有一柄龙泉宝剑,让吴患去王府里领来给你。” “谢主子!” 月影单膝跪地,英姿飒爽。 她平生没有别的嗜好,单只好收集趁手的兵器。 皇帝赏赐的龙泉宝剑,定然不是凡品。 领了赏,月影还没起身,“奴婢僭越,多说一句。可主子今日,属实是太冒险了些。” 奚月奴很沉静地点了点头,“是冒险了殿。我本可以在那陈虎刚一出现的时候,便叫你进来救命。可那样,此祸消弭于无形,皇帝自然不会知道。”她顿了顿,声音转冷,“我在这宫中,人微言轻,有些事皇帝不亲眼看见,是不会在意的。” 这一次,皇帝不仅亲眼看见。 还瞧见了恪王等人是多么跋扈。 奚月奴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一半。 可惜陈虎死得有点早,未能彻底咬死颜丹珠。再说,如今颜家刚刚起复,风头正盛,皇帝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惩戒颜丹珠。 更别说去动恪王。 所以皇帝的决策,就只是放沈摧出来。 老实说,奚月奴还有些失望。 只是,沈摧出来了,她应该就不用再待在宫中,要回沈摧府邸了。 一旁,殷嬷嬷低声劝道:“主子,听说皇上有意放四皇子出来。咱们要不要往宗人府里报个信儿?” 奚月奴正为此事闹心,自然不愿意主动联系沈摧。“没这个必要吧?” 殷嬷嬷眸光闪动,“老奴说句不当说的话。若此时皇上已经决定,那便是个定局,旁人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既如此,咱们为何不把这一份人情落在自己身上呢?” 奚月奴一愣,看向殷嬷嬷。 她不喜欢沈摧,很想敬而远之。但自以为在下人面前藏得很好。毕竟,这些人来到她身边的时候短,都没看过她和沈摧相处。 奚月奴干笑着,“嬷嬷何出此言呢?我与四皇子本就是……是夫妻一体……” “主子不必瞒着老奴,”殷嬷嬷一笑,“说句掉脑袋的话,老奴家里的老死鬼,老奴常常恨不得他死了。老奴看他,也是这种眼神。” 奚月奴一愣,不觉看向镜中。 她提到沈摧时候,神情确实不好看。 奚月奴:“嬷嬷的意思是?” 殷嬷嬷:“老奴比这些小丫鬟痴长几岁,知道这世上怨偶多,恩爱夫妻少。可日子总是要过的。既然要过下去,夫妻之道便需刻意经营。”她顿了顿,“今日之事,皆因主子而起。宫中人怕是都觉得此事是主子为四皇子筹谋的。” 奚月奴想了想刚才贵妃的态度,似乎确实如此。 殷嬷嬷:“让他们这样想,是好事。” 奚月奴点了点头。 殷嬷嬷:“至于四皇子那边,他得了实际好处,能出得了宗人府。也该让他把这笔人情账算在咱们脑袋上。主子,您说对吗?” 奚月奴揉了揉太阳穴,任命地叹了口气,“让皎皎进来,再写一封信给宗人府送去……” 第208章 她一直盼着他能出去 “是。” 殷嬷嬷恭顺答道:“主子,皎皎……是个可用的。” 奚月奴点了点头,却并未言声。 他们这四个人,都是皇帝赐给她的人手。吴患、月影的忠心自不必说,殷嬷嬷也肯对她开诚布公,知无不言,她很相信。 可皎皎,平日里不言不语就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溜光水滑的一个人,叫人真真抓不住她身上丁点儿的错处。奚月奴还不敢全然相信她。 一日后,宗人府。 沈摧修长的手指,来回翻动着眼前的两页洒金宣纸。 这信是奚月奴使手下人给他想法子送进来的,也算是有几分手段。 至于信里写的事…… 要把他放出去参加家宴,这个消息他自然一早就知道了,其实根本用不着奚月奴来告诉。 沈摧弹了弹那两页薄纸,听着它们发出的沙沙声。 挑了挑唇角。 他进来这些日子,奚月奴在宫中想必很是受了些磋磨。这么急着给他来信,想必是…… 很盼着他能出去。 另一边,宫中。 陈虎之死没能闹出什么水花儿,很快过去,再无人提起。 也没人知道他的八旬老母和妹妹,到底有没有被皇帝处置。 奚月奴用过早膳,去赏荷花。在荷园中,遇到了金嫔。 金嫔冲着奚月奴高高地扬了扬下巴,“奚氏,过来。” 奚月奴只做看不见。 无奈,金嫔只得自己走了过来,“本宫叫你,你没听见?” “没听见。” “你……”金嫔想起原本打算与奚月奴说的话,只得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陈虎那畜生的事……多谢你。” 若不是奚月奴坚持,贵妃一定会把事情都栽到她身上去。 陈虎确实是她弄进宫来的,也的确是清凉殿的人。更重要的是还猪油蒙了心,一心要咬死她。金嫔很难为自己辩解。 想着那一日的凶险,金嫔:“那人确实不是我派去的。你能知道这一点,很好。” 奚月奴只是淡淡点头:“我想,金嫔娘娘没那么蠢。” “你……” “怎么,我说的不对?” 金嫔一腔的盛气,如今也发作不出来。只得冷哼一声,“从前本宫是针对你了些。可谁叫你灭了金家一门,本宫也不过为了自保。”她顿了顿,又看向奚月奴,“现在要针对你的,可不是本宫。” 这还像句人话。 奚月奴点了点头,“金嫔娘娘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本宫没什么。本宫是皇上的妃嫔,不似你们小辈……” 金嫔这话很明白了,她暗指的人就是颜丹珠。 颜丹珠是一心一意想嫁恪王的。大家都是皇子妃,她才会格外针对奚月奴。 奚月奴看了金嫔一眼,“她不再针对你,利用陈虎栽赃一事,你就忍下了?” “呵呵……”金嫔一笑,“你倒也不必挑唆本宫。本宫再也不会……” 她顿住口。 奚月奴轻笑一声,“这么说,娘娘之前上过当?” 金嫔脸色一暗,她咬了咬牙:“就是那次……你失了孩子。本宫、本宫是受了那颜丹珠的挑唆,才……本宫分明告诉陈虎,别下手那么重,可还是……你……嗐,你反正也不想要那个孩子的,对吗?事后,本宫也叫陈虎给你的孩子偿命了,可没想到,慎刑司倒是放了他出来,叫他在本宫身边做太监,真是……恶心死了……” 金嫔这一通表白,听得奚月只觉心中恶心。 按金嫔的说法,她对奚月奴做的所有恶事,都是因为颜丹珠挑唆,自己倒是无辜的了? 还说什么让陈虎给奚月奴的孩子偿命。 那是她能决定的吗?她当时做的,对陈虎来说,倒是见死不救。不怪陈虎逃出一条活命来以后,就一心要坑死金嫔。 心中冷笑,奚月奴面上却分毫不露,“多谢金嫔娘娘告知真相,我那死了的孩儿,也能闭眼了。” 金嫔点了点头,试探着,“你往后,跟那颜丹珠……” 奚月奴:“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你怎么这么怂……” “让金嫔娘娘失望了?” 两人正一递一句说着,冷不防今日荷花开得好,颜丹珠也往荷园去。 她前几日在慈宁宫里扭伤了脚,皇后特地赏赐了她肩撵,她现在到哪儿都坐着,以示恩宠。 如今,她高高地坐在肩撵上,看着就比奚月奴、金嫔高了一大截。冷不防见到两人站在一起,亲亲秘密说话,颜丹珠心中一阵慌乱,随即又升起不忿。 她叫抬撵的太监过去,冷冷向二人道:“金嫔娘娘,四皇子妃,如今我身子不便,就不向二人行礼了。二位勿怪。” 金嫔刚才还在讲她的小话儿,见她出现在眼前,不觉缩了缩脖子,面上闪过一丝心虚。 被颜丹珠看在了眼里,心里深恨金嫔这张嘴,恐怕是什么都说了。 不过…… 说了又如何? 这金嫔的娘家已经倒了,自己虽然得宠,也不过是个嫔位。上面还有那么多年长的高位嫔妃压着,位置空不出来,她也升不上去。 皇帝喜欢她怎么了? 再喜欢她,她也怀不上孩子。再说,皇帝几岁了? 立太子,让位,恐怕也就是三五年之内的事了。 到时候,这后宫的主人,可就是自己了。 自己若是仁慈,开恩,赏赐金嫔去寿康宫养老。若是不开恩,随便寻个由头弄死,谁会替一个无子又没有娘家的太嫔说话? 倒是那个奚月奴,讨厌得很…… 颜丹珠冷冷看向奚月奴,“四皇子妃,听说,你的夫君要放出来了?” 奚月奴轻笑一声,“怎么,郡主不高兴?” 颜丹珠颜色愈发难看。 沈摧是被她举报才进去的。如今皇帝要放沈摧出来,虽然只是出来参加家宴,可皇帝要是一高兴,没准就不再让沈摧回宗人府了。 那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才弄掉了沈摧的爵位,是图什么? 颜丹珠心里不舒服。她冷道:“出不出来的,都是皇上的恩典。倒是你,你也别太得意了。四皇子即便是放出来,他对我颜家做过的那些事,若是证据确凿,未必没有被清算的一天。” “是啊。”奚月奴看向颜丹珠,挑唇一下,“人做了坏事,总要被清算的。谁也逃不掉。” 第209章 颜丹珠要定亲 在奚月奴处,颜丹珠并未讨到什么便宜,终是气忿忿地走了。 回到坤宁宫,一个宫女迎面过来:“郡主娘娘,您……有客到。” 颜丹珠被扶至了偏殿。看清来人,她拧眉道:“哥哥,有事你叫丫鬟传信进来即可,你又巴巴儿地来做什么?这是皇后娘娘宫中,不方便!” “你也知道皇后娘娘宫中,不方便!”颜辰拧眉,“颜府如今已修葺得大差不差,我来,是想禀报皇后娘娘,接你回去的。” “回去?”颜丹珠脸色愈发难看,“哥哥,你管得也太宽了!我不回去!” 颜辰劝道:“你一个未嫁的女孩儿,长久住在皇后娘娘宫中,什么意思?不如跟我回去,自己家中,住得也舒心。” “你不必再说了。皇后娘娘留我,不准我走。” “那不过是些客套话……” “哥哥!”颜丹珠厉声打断,“颜家如今起复,你别忘了都是因为谁!你们莫要听了外面的怪话,反过来倒拿这些话来说给我听!我不听!” 颜辰年长颜丹珠五岁,此刻也只得苦口婆心地劝她:“丹珠,你也知道外面有些话,传得实在难听。爹听了,已经气病了好几天。” “爹病了?” 颜丹珠眼中神色缓了一秒,复又凌厉起来,“都是那起子小人胡说!你们听见了那些难听的怪话,就应该把人抓起来打……” 颜辰摇头:“那是什么样的话啊!说你……在四皇子处,使得是见不得人的心机和手段,才那道那些证据。现在,又勾搭上恪王,一心一意要做两个孩子的后妈,你……” “这话该死!你们听见了,怎么不替我打出去?!” 颜丹珠气得变了脸色,眼眶中盈盈地含了泪。 颜辰愣了半晌,才轻声道:“妹妹,咱们颜家……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们家虽然起复了…… 可与其说是起复,还不如说……是苟延残喘,九死一生。颜相原本在朝中几十年的经营,经此一役,损失殆尽。 他自己也损了身子,皇帝没说复他的官,反倒是提拔了颜辰。 可颜辰无论是资历、名望、能力,都不及他父亲许多。 可以预见,颜家,再不复过去的权势荣耀了。 颜辰:“接你回去,也是父亲的意思。如今咱们家被推到风口浪尖儿上,一举一动都太过引人注目。等过上一阵子,父亲计划为你在老家招婿……” “什么?!” 颜丹珠脸上血色瞬间推进,“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对待颜家的大功臣的?把我贬回老家?随便嫁个佃户……” “怎么会是随便嫁个佃户?妹妹啊,爹已经为你选好了淮南一等一的富商家中最好的子弟,你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 “够了!够了!我不听,不听!” 颜丹珠双手举起,死死捂住耳朵,眼角已迸出泪来,“我不出宫,不回去!不能听你们的!你们……你们这是把我往火坑里面推!” “妹妹!” 颜辰再好的性子,也经不住颜丹珠三番两次的胡搅蛮缠,“你心里的想头,爹和我这个做哥哥的,心中岂能不知道?可现在,不成啊!” “为何?为何不成?恪王他待我好!非我不娶!” “呵呵……”颜辰忍不住冷笑,“他孩子都两个了。大的已经有十四岁了,才比你小几岁?非你不娶?这话你也信!” “那是从前!谁让我年纪小?可皇上的嫔妃,还有十几岁的呢,我不过是……” “住口!” “砰”地一声! 颜辰一掌击在身旁桌案上,所有盘儿盏儿一下子跳起来老高。 连素来娇纵的颜丹珠都被吓了一大跳,一时间不敢说话。 颜辰:“妹妹,你的话说得太过了!” “我……我……” “是,你是出身高贵,从小娇养着长大,可再高贵,再娇养,比得过天家?天家的公主如今如何,你又如何?皇上不过是……不过是念在你忠义,封了你一个郡主!只有封号,没有封地!这不过是面子上的东西,花花绿绿好看,内里却空虚,什么都没有!恪王……要争的东西,咱们颜家,如今已经帮不上了!” 颜丹珠还是第一次从至亲骨肉口中听到这些话,人愣愣的。“他不图我别的,只是……只是爱重我……” 她顿了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他比你们好,比你们都好!你们……出事时一走了之,把我一个人扔在教坊司,落了贱籍,若不是恪王念旧情护着,我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你们不知道我在教坊司过得是什么日子,进了四皇子府,又过得是什么日子……我差点被人烧死,你们根本都不知道,不知道……” 她哭得颜辰心中也十分难受。 这是颜家全家从小当做掌珠宠爱的女孩儿啊! 可不就是……照着皇后的标准培养出来的吗?可现在,颜家元气大伤。 无论是哪个皇子上位,都不会娶一个没有家室的女子做正宫皇后。颜丹珠定是做不了皇后了。现在最紧要的,是见好就收,远远地躲开去,冷眼旁观那三个皇子斗法。 再卷进去一次,颜家定会粉身碎骨! 颜辰:“爹已经使人带上你的庚帖,去淮南老家为你说亲了。快则今年年底,慢也慢不过明年入伏,你就嫁过去吧。爹为了备了好多嫁妆……” “不能……你们不能,我是郡主!你们不能……” 见妹妹一时间接受不了,颜辰心疼,没有硬逼,只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对你好,你是谁家的姑娘……” 黯然离开。 颜丹珠愣愣地做了许久,才抬起头向身边的宫女:“去……去为我请恪王来。快去!” 她要见他,只有见了他才能安心! 马上! 宫女答应着去了。颜丹珠擦干眼泪,理好妆……不管怎么说,见他,都要漂漂亮亮的。 她要好好问一问,哥哥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恪王可还要求颜家帮他别的…… 可等了许久,只等回来了那个宫女。 “郡主娘娘,恪王府中人说,王爷不便入宫。有什么话,以后见了面,再说吧。” 第210章 这样才刺激 “什么?” 颜丹珠瞪大眼睛。 帮扳倒瑞王时,恪王可是对她随叫随到,有求必应。凡事都不用她再说第二遍。 可现在…… 她这么需要他,需要他马上到她跟前安慰,他却只会说一句,让她再等等! “再去!”颜丹珠脸色阴沉至极,吓了那宫女一大跳。“你再去!告诉他,他今日要是不来!明日……明日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半晌后。 恪王递牌子,进了坤宁宫。 和皇后说不上几句话,便被宫女三番两次探头探脑,惹得烦了。 林皇后看出恪王心思根本不在给自己请安上,对他轻轻点头:“既是郡主有事找你,早些过去看看便是了。” 恪王倒是脸上一红,“儿臣是来给母后请安的。” “呵呵,”林皇后笑了,“既只是请安,那现在请安完了,天色也不早,我叫人送你出宫。” “母后,儿臣既然已经来了,还该去看看郡主。” 林皇后含笑,“那便去吧。只是有一事。” “母后请讲。” “皇上让本宫照顾明珠郡主,这是本宫的职责。可如今,本宫身子不适,日益疲累,不若还是请把郡主挪到翊坤宫,请你母妃看顾。你觉得如何?” 恪王脸上简直红透了。 可是母妃不喜欢丹珠,也不似皇后这般好性儿。若是丹珠挪了过去,只恐怕日日斗嘴,一旦事情僵了,丹珠再想嫁给自己,怕就难了。 恪王:“恐怕,还是需要劳烦母后……” “劳烦本宫可以。只是,肃儿,你母妃和本宫二十几年的姊妹了,不要因为这点子小事,让本宫与她生嫌隙。可好?” 恪王磕磕巴巴地:“……是,母后的教诲,儿臣知道了。” 片刻后,偏殿里。 见恪王来了,颜丹珠一言不发,反而转身就上了床榻,只留给恪王一个气忿忿的背影。 恪王过来哄了两句,颜丹珠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恪王本来就刚挨了皇后一顿抢白,心中烦闷得不行,如今看到颜丹珠拿乔,心里突地一阵腻歪。 “郡主要是没话说,本王就走了。” 一听这话,颜丹珠腾地站了起来,“你走!你走!你今日走了,往后就再别来见我!” 她美目中漾起一包眼泪,陡然软和了下来,“你……你不知道,我今日受了多大的委屈……” 恪王满心的焦躁被扫去了大半,他终是叹了口气,看着四周无人,上前将颜丹珠揽在了怀里,抬手为逝泪,“莫哭。是谁给你委屈受?又是奚氏那贱人?还是父皇的金嫔?” 反正这阖宫上下,能得罪颜丹珠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 “就是她俩!”颜丹珠抽泣着,“她俩沆瀣一气,怕是要害我!” 恪王猛地一愣,“她们两个几时搅合到了一起?她们不该是死敌吗?” “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恪王双手推着颜丹珠的肩膀,迫使她坐直,“那金嫔,不会跟奚氏说什么吧?” 譬如,奚月奴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都说了,我不知道!”颜丹珠怒了,“你那么害怕,你自己去问金嫔便是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恪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脾气,“罢了罢了,都是我的不是。郡主,珠儿,好珠儿,你别生气。那两个贱人蹦跶不了多久了,日后本王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他悉心地哄着,颜丹珠才渐渐受了眼泪,露出了些许笑模样儿。 恪王这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这么急着叫本王来,到底什么事儿?” 颜丹珠:“今日,我哥哥来了。” “哦?” 恪王绷紧了脊背,“你哥哥他怎么说?” 他这几日没少跑颜家,希望颜家能彻底站队到自己这边。 可惜,颜相病着,连恪王都没见到。颜辰说话也含含糊糊的。 今日,颜辰进宫,莫不是已经决定了投诚?不方便直接跟自己说,让丹珠代为传话? 丹珠:“哥哥让我回府去住,还说……还说为了我在老家寻了个婆家!” “什么?!” 恪王腾地起身,“你说什么?” 颜丹珠被吓了一跳,肩膀也被恪王用手攥得生疼。 可看到男人这么紧张自己,她心中也觉有些高兴。他还是在意她的,一听说定亲,就生气成这样。 颜丹珠:“我若当真被嫁去淮南老家,怕是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罢,眼眶又红了起来。 恪王心中却翻腾着冰冷的怒意。 颜家这意思,不就是……拒绝他了吗?!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的?!别忘了,是谁帮忙,颜家才得以起复的! 如今,不仅不愿站队到自己这边,还要把颜丹珠远远送走,生怕他拿捏……颜家,真是太过分了! “肃哥哥?” 发现恪王竟在走神,颜丹珠有些不安。 男人这样为她生气,为她不平,她本该高兴的。可似乎…… 有什么不对。 “肃哥哥,你别生气了,哥哥他只是想多了……再说,你们恪王府守孝三年,我也要再等上三年,哥哥和爹也是担心我……” 说着,颜丹珠偷看恪王,却不妨对上恪王冰冷的眸子。 她心中哦惴惴不安:“肃哥哥……” 恪王一点点俯身,压在颜丹珠身上。 颜丹珠吓了一跳,“肃哥哥,青天白日,皇后娘娘宫里……” 恪王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这样才刺激,不是吗?” 事毕,恪王起身,整了整衣裳。 颜丹珠脸色嫣红,好半晌才从软塌上爬起身子,揉着酸痛的腰,“肃哥哥,我好怕。” “有本王在,你怕什么?” “怕……怕万一有了孩子……” 颜丹珠是真的怕,她是名门贵女,若真的未婚先孕,她就完了。 恪王确实轻笑一声,“有了孩子也不怕,本王自会娶你进门。” 颜家不是要把颜丹珠远远地送走吗?她要是怀上了,就再也走不了了。 颜家,等着瞧吧! 颜丹珠缓了缓,又软软靠在恪王身上,“肃哥哥,那个奚氏,怎么那么难杀啊?我……我想她死,想她身败名裂。” “呵呵,”恪王咬着牙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万事都有本王为你兜底呢。” 两人都没瞧见,重重纱幔后,一道窈窕的身影听了,转身离去。 第211 为颜丹珠争功 皇后寝殿中,她正在大宫女的服侍下慢慢卸下钗环。 听着身边人的汇报,皇后不觉皱了皱眉头。 “这个明珠郡主,心也太毒了些。还有肃儿,也不好。” 竟怂恿着颜丹珠对付自己的兄弟媳妇。 身边,宫女大着胆子道:“娘娘,那奚氏在宫中势单力薄,咱们要不要……” 林皇后轻叹了口气,却是摇了摇头。 “皇后娘娘?”宫女不解至极。 皇后一向更喜欢四皇子和奚氏多一些。怎么现在知道了明珠明君要害奚氏,反而却不告诉她? 在铜镜中瞧见自己的贴身宫女满脸的疑惑,林皇后只是淡淡道:“她未来也要在这后宫中独立生存,若是连这些都抵挡不了,还需要本宫提点到这个份儿上,未来的路,她也走不远……” 身后,正为皇后梳头的宫女猛地一愣。 皇后娘娘的意思…… 难道是,四皇子才会最终登上那个位置?可现在看来,明明氏恪王更得皇帝的偏爱。 皇后又看了那宫女一眼,叹了一声,“未来如何,贵妃都会是那个最大的赢家。本宫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太后罢了。” 她声音中的落寞,让贴身宫女听了就觉难受。“皇后娘娘……” 要是皇后所出的大皇子还在,那至尊之位,哪里轮得上贵妃那两个儿子去争? 林皇后悠悠地叹了口气,“主持家宴,原是本宫的责任。你去翊坤宫,对贵妃说,本宫身子不适,精力不济,今年的家宴想让奚氏帮着筹备。” “是。”宫女轻笑出声,“皇后娘娘还是心软,想要帮那奚氏。” “多少帮她一点,也算是……帮本宫自己了。” 皇后这话的意思,宫女却是不太懂,却也不敢再问,乖乖领命去了。 翊坤宫中。 宫女去时,恰好恪王也在。 母子两个边说这话,贵妃边使宫女给恪王扒核桃吃。 空气中漂浮着核桃仁的焦香,煞是好闻。 贵妃见是坤宁宫派来的人,含笑问道:“原该臣妾去拜会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可有什么事儿?” 宫女看了悠然地吃核桃的恪王一眼。 见男人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只好道:“禀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疲累,尤为不适。筹备家宴又事务繁多,娘娘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要借您宫里的四皇子妃搭把手。” “她?”贵妃微微一愣,“她的出身,没经历过这等大事。她能行吗?” “皇后娘娘说,四皇子妃温柔敦厚,办事细心,又有皇后娘娘从旁指点督促着,一定行。” 筹备家宴是个类人的苦差事。 皇后如今的身子,也确实折腾不起。 既然她要用奚氏,就让她用吧。念头转完,贵妃刚要点头。 “啪嗒”一声。 一枚核桃仁掉落在地上。 在恪王脚边滴溜溜地打着转儿。 “肃儿?”贵妃虽然疑惑,却还是看了过去。 恪王这几日心绪不好,也只有自己这个母妃能好生安抚。贵妃正是对他心疼得紧的时候。 恪王:“协助皇后娘娘筹备家宴,可算是大功一件。儿臣心里头的想法,是明珠郡主更为合适。” 宫女心叫不好,却不敢明说,只得陪笑:“皇后娘娘是叫四皇子妃过去,想必有她的道理……” 不想,话未说完,恪王冷冷截断:“本王在和母妃说话,哪里有你一个下人插口的份儿?” 宫女悚然一惊,连忙跪下请罪:“奴婢多嘴!求贵妃娘娘恕罪,求恪王恕罪。” 她是皇后身边得脸的大宫女,在宫中素来很有几分威望的。没想到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在翊坤宫里碰了钉子。 恪王的话太给人没脸,贵妃有些埋怨的看了他一眼,却只能拿捏着姿态为儿子圆:“你起来吧。家宴是大事,不容有失,恪王也是为了皇后娘娘好。” 明明是为颜丹珠争功,却大言不惭地说是为了皇后好。 宫女心中不忿,脸上却恭顺微笑,“还是贵妃娘娘想得周到。” 见宫女答得软和,贵妃看向恪王,“你是怎么想的?今日一并说清楚,人家也好好生回禀皇后娘娘,望娘娘准许。” 恪王垂眸沉思。 他不似母亲那般顾及着皇后的威仪。 林皇后的母家不过是书香门第,清贵世家,真正论起实权倒并没有多少。 她又没有儿子可以争雄,养在膝下的三皇子是个不争气来凑数的。将来自己登上了帝位,林皇后即便是贵为太后,也要巴结自己这个皇帝。 想着,恪王:“这道理很明白的。丹珠原本出身就高,现在又受封成了郡主,像这样规格的宴席,她从小到大也不知看过了多少。更别提,她自幼便被当作宗妇培养,怎么……也比那奚月奴强。” 说着,他轻笑一声,似十分不屑:“四弟妹到底是出身太低了。” 这话说得十分难听。 旁人都能议论奚月奴的出身,可恪王是沈摧的亲哥哥,原不该说这样的话。 贵妃皱眉皱眉:“不准这样说你四弟妹。” 恪王只是一笑,“难道儿子说的不对?” 下首,宫女心中冷笑连连。 这恪王真是什么都想到了,把众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只是不知道皇后愿不愿意给他这个面子了。 不想贵妃,却是沉吟片刻。“肃儿说得也对。” 宫女疑惑抬头:“那贵妃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觉得皇后娘娘倒也不用舍近求远。明珠郡主本就住在她宫中,日日与她相处,想必两人已经是极相熟的。既如此,有郡主帮着娘娘筹备家宴即可。本宫的小儿媳实在是出身低微,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怕她行事缩手缩脚,若是出什么纰漏,恐怕就要贻笑大方。” 回到坤宁宫,宫女一五一十的复述了贵妃和恪王的话。 很有些气愤愤的:“他们也太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了!娘娘要的明明是四皇子妃,他们却偏要举荐明珠郡主,不许四皇子妃过来。他们也不想想,那个颜丹珠要是堪用,娘娘还会去另寻旁人吗?” 皇后倒是预料到了翊坤宫的反应,她只轻轻一笑,“罢了,她们两个中随便哪一个都行。” 想来的明珠郡主被筹备家宴一事绊住,也不好再做什么手脚了。 第212 章 颜丹珠和沈摧青梅竹马 得知此事,颜丹珠先是有些气皇后。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找自己? 主持家宴是每个宗妇的修行。 一场成功的家宴,也是当家主母的功绩。 她未来也是要做皇后的人,尤其需要在这上面历练。 皇后明明虑得到这一层,不找她颜丹珠也就罢了,竟还要去找那个贱人。 这不是欺负她是什么? 不过,幸好肃哥哥还是疼她的,为她争取来了这次华丽亮相的机会。 皇帝的家宴说是家宴,但也会邀请些身份高的近臣,以示恩宠。 比如这次,颜相和儿子颜辰就都受到了邀请。 过去,颜相这种宴席是参加惯了的。儿子颜辰算是后起之秀,父子同席,也是皇帝给了天大的面子。 颜丹珠愈发地鼓起精神,一心只想在爹爹、哥哥面前好好出一出风头。 还有,既是家宴,那奚氏一定会参加。 她定会让她好看! 消息传到奚月奴耳中,已是半日后。 来传话的宫女很有些忿忿:“皇后娘娘要的明明是咱们四皇子妃,明珠郡主就连这等小事也一定要争,真是……” “够了,”奚月奴打断,“皇家家宴,不是小事。” “可是……” “不必为了我不平,我原不在乎这些的。” 拿了些赏赐打发走了传话的宫女,奚月奴淡淡一笑。 她心里清楚颜丹珠和恪王是这么想的。只是……他们也太心急了些。 平日在奚月奴身边近身伺候的,就只有皎皎。奚月奴:“去唤殷嬷嬷来。” 皎皎脸色明显黯了一下,却还是恭顺地点了点头:“奴婢就去。” 她来了也有些时日了,却一直不得主子信任。心里多少也有些难受,不时地也会升起前途茫茫之感。 唤来了殷嬷嬷,皎皎本想如常一般避开去。 奚月奴却道:“皎皎,你也一起听听。” “是!” 事情说了一遍,奚月奴向殷嬷嬷,“此事是不是也要写信告知四皇子?” “主子聪慧,合该这么做。” 奚月奴示意皎皎动笔,“写得可怜些。写清楚是恪王进言,才叫我丢了这次机遇。” “是。”皎皎应道:“主子可是要四皇子怜惜?” “不必。”奚月浓淡淡道:“让他知道,针对他的是他哥哥就成了。” 沈摧眼看着要放出来,她得给他找点事情做。 皎皎捧着笔墨,刚要下去。 奚月奴:“等等。还有件事,要你着力去做。” “主子请讲。” “翊坤宫是贵妃娘娘的地方,服侍咱们这边的宫女,你要格外小心。” 皎皎愣了一下,马上应道:“是,奴婢明白了。” 奚月奴这是担心,颜丹珠如今有了权利,只怕更要对自己下手。 另一边,坤宁宫中。 林皇后特意避开去,给恪王留下和颜丹珠见面细谈的时间。 两人温存过后,颜丹珠一张嘴只是停不下来,不断地说起自己筹备家宴的种种布置,种种细节。 恪王倒也不嫌烦,细细听过。 颜丹珠:“王爷觉得珠儿做得如何?” 她为家宴设计了诸多巧思,想着大展身手,正等着恪王夸赞。 不想恪王一五一十听完,摇头道:“什么都好,只是……太完美了。” 颜丹珠一愣,“王爷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恪王双手捧着颜丹珠脸颊,“你可知道这次家宴,父皇说,要把老四放出来,与宗室同乐?” “皇后娘娘说起过。还说,正因为此,此次家宴才要格外的庄重。” “呵呵……你对老四,真上心啊。” 闻言,颜丹珠猛地愣住,一双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王爷,你说什么?” “谁不知道你和本王差着年纪,你跟老四才是青梅竹马!现在,他要放出来了,你这么尽心……” “不是!自然不是!” 颜丹珠看向恪王,目瞪口呆,“我……我只是想做好这件事……不让你为我蒙羞……” 她年纪本与沈摧相仿,幼年时也曾一度很玩得到一块去。 可沈摧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又去了漠北十年。 这十年中,颜丹珠长大了,对一直陪伴在身边的恪王生了情愫。 更不必说,颜相垮台之时,沈摧不仅不肯伸出援手,甚至还推波助澜。 颜丹珠:“我恨他还来不及!做这一切,怎可能是为了他?还不都是为了你……” “当真是为了本王?” “自然……” 颜丹珠一抬头,见恪王看着她的目光又沉又冷。她直觉背脊一凉,“肃哥哥,你怎么……” 可再细看,恪王的神情又恢复了常态。 刚才……似乎是自己看错了。 颜丹珠吸了吸鼻子,“还有三日便是家宴,肃哥哥,你想要我怎样做,你说就是了。我都肯的……” “既然你是为了本王,那好……那我要你在家宴中,做些小小的改动……还要,你安插进去几个人……” 这般大胆行事,颜丹珠一开始尚有几分畏惧。 可林皇后的身子眼见着一日日地差了,几乎不再管事,诸事都放手让颜丹珠大胆去做。 她便索性顺着恪王的心意,在家宴中安插进了自己的人。 尤其,其中有一个侍卫,是恪王特地交代过多次的。家宴开始时,一定要让此人负责护卫。 颜丹珠虽答应了,却还是有几分好奇。 她私下里唤了那侍卫来看,见是一个眉清目秀,格外俊朗的少年。 颜丹珠:“你能在皇家宴席里露脸,都是恪王提拔。你可要知道感恩才是。” 那侍卫却只是冷冷一笑,“奴才知道感恩。奴才这便是在感恩。” “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意思?” 那侍卫抬起一张漂亮至极的脸,看向颜丹珠,“郡主娘娘,奴才要在皇家家宴上做什么,娘娘当真不知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说清楚了!” 不知为何,颜丹珠只觉心跳得很快,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呼之欲出。 “郡主当真不知道?恪王殿下拿捏着奴才一家子人,要让奴才在家宴上坏了四皇子妃的清白。奴才这件事做完,定是没有了活路。” “以死相报,在郡主娘娘眼中,还不算是报恩吗?” 第213章 给沈摧戴绿帽子 “你说什么?” 颜丹珠整个人都愣住了,宛如遭了雷击一般,“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侍卫俊朗的脸上,神情如寒霜一般,“郡主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王爷。” 颜丹珠使宫女去请恪王来。 三番五次后,恪王来了,“珠儿,本王最近很忙……” 颜丹珠却没了往日的顺从,扑上来问:“皇家家宴,那么重要的场合,又是我负责筹备。你就算要对那奚氏下手,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皇后娘娘若是责问起来,你让我如何交代?” 堂堂一位皇子妃,皇家宗妇,在家宴上被羞辱。 那小侍卫说的对,他确是活不了了。 可出了事,活不了的恐怕不止他一个人,定是牵连甚大。 颜丹珠身份高贵,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可怕是往后再也轮不到她抛头露面,操持什么大型宴会了。 颜丹珠着急道:“你不能就这么毁了我啊!” “这岂是毁了你?要死的,明明就是那个四皇子妃,奚氏!” “可侍卫奸污皇家妇,这……” “谁说是奸污?” 颜丹珠一愣,随即眼珠一转,“你的意思,是……” “你素来聪慧。听说,那奚氏原本出身就低,在我那弟弟府邸中,也曾做过私奔的勾当。这样的女人,进宫之后不安分,找了俊俏的小侍卫,给我那弟弟戴帽子……” 他越讲,颜丹珠越是悚然,“可,在家宴上发生这等丑事,只怕知道的都要被灭口……” 不说旁人,她有几个很心腹的丫鬟,如今也陪在她身边,帮她操持家宴。 就是这几个人,都逃不掉。 颜丹珠:“不然……换一个时机?” 恪王脸色阴沉下来,“珠儿,你是不想嫁给本王了?” “当然不是,我对王爷丹一颗心,王爷难道还不知道……” “那就帮本王把事情做成!” 恪王脸色铁青,颜丹珠一下就被吓住了,不觉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冲动地想转身就跑。 “珠儿!” 恪王伸手拉住他小臂,缓了缓声音安抚道:“我也是为了你。如今父皇动了心思,要把老四放出来。他对颜家做过的那些事,难道你都忘了?” 怎么可能忘? 当初,若不是沈摧带领刑部的人直接冲进颜府,父亲和哥哥也不会毫无防备,束手就擒。 现在虽然起复了…… 可那“证据”是怎么来的,只有颜丹珠和恪王心里清楚。 到底是一根钉子! 不知为何,颜丹珠脑海中浮现出当初皇帝要让自己滚钉板时,沈摧跪下替自己求情的模样。 她心口悸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恪王继续说服:“珠儿,你我的事,最近闹得沸沸扬扬,才逼得父皇和母妃允许恪王府守丧三年。可你……本王如何舍得你当真苦熬三年?” 提到此事,颜丹珠眼圈儿红了,“可……可这与奚氏,有什么关系?” 恪王深吸一口气,“珠儿,你不知道外面传说你我,说得有多难听。若奚氏出事,她的丑名更大,把你我的事情盖过去,本王就向你提亲!” 他握住颜丹珠的双手,用力攥了攥,“珠儿,这次,帮帮我!” 那几个贴身丫鬟的脸,在颜丹珠眼前一闪而过。 那都是跟着她从颜家出来,进过品红院,一路又煎熬到现在的。 昨夜里还一起玩笑着说,将来要给她们许配个好人家。 现在,竟要就这么舍弃了…… 恪王一声声深情地呼唤:“珠儿,本王也是为了你……” “罢了!”颜丹珠一咬牙,“就……按王爷说得办吧!” 那些丫鬟们,等她做了皇后,会把她们的灵位,都移进大奉国寺供奉,日日受最好的香火!她们……不会怨她的! 另一边。 奚月奴没想到,自己居然收到了沈摧的回信。 纤细白皙的指尖轻捻着信纸,发出沙沙的轻响。 皎皎双手捧着银质裁纸刀奉上。 奚月奴没接,反倒将手中信封递了过去,“你拆开看吧。” 皎皎一愣,“奴婢怎么敢……” “没什么不敢的。反正那些信,也都是你代笔的。看过后,有要紧的话,转述给我便是。” “……是。” 皎皎一脸为难,还是应了。 她稳了稳心神,拆开了信封,一目十行地看完。 却半晌没有言声。 奚月奴:“怎么?” “主子,这信里……叫您别去参加家宴。” 奚月奴一愣,“可说了因为什么?” “没说,只说……恐怕有诈。” 奚月奴轻笑一声。 皎皎:“可还要给四皇子回信,让他安心?” “不必了。家宴,我一定得去。自然没法子叫他安心。”奚月奴淡淡道。 这事情,沈催想得简单。 她奚月奴在宫中有什么地位?就连被金嫔,颜丹珠她们那样欺负了,三番两次险些丢命,皇帝还是叫她忍。 把所有苦果都吞下去,才能活命。 她有什么资格不出席家宴? 皇帝不会允许,贵妃也不会允许。 奚月奴:“你若愿意,便回他一封信。若不愿意,反正不过几日后,他就放出来了。不必管他。” “……是。” 皎皎应着。 心中微叹。主子好像当真不喜欢四皇子,真是……可怜。 出了奚月奴的偏殿,今日不该皎皎轮值,她洗漱过,一个人回侧边的耳房。 却不想,已经有人等在了那里。 明净的月光下,侍卫那张俊朗的脸微微有些苍白,却勉强挤出来一个笑,“皎皎,你回来了。” “是。”皎皎微笑,“云凝哥哥,你今日也不当值?” “对,”云凝浅笑道:“我这几日,都不当值。统领放了我几日的假,到家宴那日才上值呢。” 可惜,上值那日,就定是他的死期。 “能歇这么多天,真好。你该出宫,好好歇一歇。”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走之前,还想来看看你。” 月下,皎皎脸颊微微泛红,“现在看过了,可以走了。” “是要走了。” 云凝声音淡淡的,可停在皎皎耳中,却只觉有什么一丝难过,她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相对无言地做了好半晌。 云凝终是说出:“家宴那日,你能不能不去?” 第214 章 绑架 又是一个来劝不要参加家宴的…… 为难的神色在皎皎脸上一闪而过,“我是个奴婢。这等天家家宴,四皇子妃定是要受命参加的,我一个做奴婢的岂能不去?” “四皇子妃……”云凝顿了顿,“我攒了些钱,可以把你调去慈宁宫,伺候太后。太后前几日病了一场,如今刚能起身,身边需要更多人伺候。你心细,在慈宁宫一定能熬出头。” “多谢云凝哥哥为奴婢着想。可奴婢是皇上赐给四皇子妃的,想要调动,恐怕没那么容易。”皎皎一笑,“再说,四皇子妃人很好,待下也宽和,我为何要走?” 慈宁宫的差事虽然轻巧,可是守在太后身边,将来也是晋升无望。 本朝没有殉葬的先例。 若是过几年太后走了,倒是可能把慈宁宫伺候惯了的奴婢都开恩放出宫去。对那些年长又无心进取的宫人来说,伺候太后,确实是一条好路。 可皎皎还年轻。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云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云凝动作微微一僵,笑道:“我一个小侍卫,能知道些什么?咱们都是老乡,从一个地方出来的。我只是觉得,你伺候这四皇子妃,太辛苦了。” “不辛苦。主子她待我很好。她和这宫里别的主子不一样,她把咱们这些下人当人看待的!” 云凝脸色愈发暗沉,“哦?她怎么个好法儿?” “知道吴统领家中有事,就赏他银子。殷嬷嬷身子不好,便从不让她值夜。就是待我,也是极好的……她说往后,定会为我寻个……寻个好人家……云凝哥哥,你……” 两人的心事,彼此都懂。 只是各自都身份低微,不曾挑破。 云凝愣住,只觉肩膀绷得紧紧的,连动一下都觉吃力。 那个四皇子妃……自己马上就要坏了她清白的四皇子妃,竟要把皎皎说给一户好人家。 那人,原本会是自己吗? “云凝哥哥……”皎皎轻声唤道:“你不必为我想太多,我在四皇子妃身边得力,她一定会给我寻个好出路,到时候,我就……” “不要!” 云凝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吓了皎皎一跳,“……云凝哥哥,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该走了。” 他仓皇离去。 家宴之后,他就要死了,哪里还能和皎皎有什么未来?还是趁早别耽误…… 可是,四皇子妃若是出了丑事,她要死,皎皎也要死啊! 得想个法子,护住皎皎。 一定要护住这个他在世间唯一的念想! 第二日,皎皎奉命往坤宁宫送东西,久久未归。 奚月奴身边有殷嬷嬷和月影伺候,一时没注意皎皎不在。到了晚间,胳膊房间的宫女才发现她并未回来。 事情报到奚月奴跟前。她还未说什么。 殷嬷嬷拧眉道:“皎皎性子素来谨慎的,如何去了整一日,还没有回来?主子,咱们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月影去皇后娘娘宫中问一声,问她是几时走的。” 片刻后,月影回来:“禀主子,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过来告诉,说皎皎是家中出了点事儿,家里人求到了皇后娘娘跟前,皇后娘娘特许她回家见病危的老娘最后一面。皇后娘娘这几日忙,便忘了差人来告诉四皇子妃。” 另一边,不知名的废弃宫室里。 皎皎身上被捆着小拇指粗细麻绳,扔在地上,好半晌才慢慢睁开眼睛。 看清周围的陈设,她马上反应过来,这里是废宫。 皎皎无声地挣扎着,想要摆脱缠在身上的绳子,先站起来再说。 “别动。”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皎皎瞬间愣住,“你……云凝哥哥,你为何……为何要这般对我?” 沉默片刻,云凝:“皎皎,我是为了你好。” “什么?” 皎皎愣了愣,眼睛一眨,泪珠滚落,“你就是……就是这么对我好的?你不喜欢我,可以直说,就偏要这样折辱我吗?” “不是……不是不喜欢……” 可此刻,皎皎本捆着,身上痛得厉害,早已没了旖旎的心思。 她强忍着哭腔,“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不能放……”云凝强忍着情绪,冷下声音,“实话告诉你,你主子得罪了人,是活不过家宴的。” “你说什么?” 皎皎没被吓住,反而挣扎得更厉害,“放开我……我要回去示警……” “别妄想了!”云凝厉声打断皎皎的话,“你乖乖的,还能活。不然,我怕是连你,也保不住了。” 皎皎开口刚要斥骂。 却突地眼珠一转,声气微弱下来,“云凝哥哥,你素来待我好。纵是让我死,求你也让我当个明白鬼。” 云凝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气,“出事后,只怕四皇子妃身边伺候的下人都保不住。你没必要为她送死……” 忍住反驳的欲望,皎皎:“若是能活,谁会想死?只是不知道……四皇子妃她会出什么事儿,奴婢又怎么才能得活?” 不想云凝知道那恪王手段厉害,皎皎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闭严了嘴,只是摇头:“你也不必问那么多。只要老老实实地等在这里,会有人在家宴前送你出宫……” “可要是主子真的在家宴上出事,奴婢就是出了宫,难道就真逃得了?” “逃得了,一定逃得了……”云凝道。 恪王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只要那个四皇子妃奚氏完了,连带着四皇子没脸,被皇帝厌弃。自己就一定爬得上去。 和四皇子比,恪王本就事事都占优。如今这般行事,也不过是为自己多上一重保险到了。恪王承诺,等他到了那至尊之位,会护着云家人一世无忧。 云凝:“我不能再说了。你也别想着逃。晚些时候会有人送你出去。” 说罢起身竟是要走。 皎皎急了。她要是真的出了宫,可就再也回不来了。更别说给奚月奴示警! 她挣扎着,“不要,放开,放开我……” “别闹……” 云凝原本还想安抚几句,背后一阵阴冷! 有人! 他猛地回头。 第215章 背后无人 背后,一阵凉风吹动着庭院里转缝中生出衰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人影,却是一个不见。 云凝能做侍卫,身上自是有几分功夫,五官直觉都异与常人的敏锐。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刚才就是有一道阴冷至极的目光,包含着杀气,落在自己后脖颈上。 几乎要把他好大一颗脑袋,就此从脖颈上斩落! 可背后竟是无人! 怎么可能?! 云凝犹豫了片刻,静静地立在废宫庭院之中,凝神细听。再没听见任何声响。 应该是……无碍了吧? 他这倒也不算是过分乐观。只能云凝心里清楚,刚才若是背后当真有人,以那人的功夫,要取他首级简直是轻而易举。既然现在自己还活着,且也没有人声张,没有大批的侍卫冲过来抓自己,解救皎皎。 事情应该不大。 半晌,云凝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人却是叹了口气。 他心中,并不希望恪王成事。可他一个小小侍卫,全家老小都拿捏在恪王手里,也实在不敢违背。只得闭目就死罢了。 “云凝哥哥,这是怎么……怎么了?”皎皎瑟瑟发抖地问出声来。 “……无事。” “你还是放了我。真有什么事儿,咱们一块儿商量着过……” 皎皎话还未说完,只觉后颈一痛,她张了张嘴,急切间还想再说,眼前却一阵金星乱闪。 不自觉就闭上了眼睛,失去知觉。 身子软了下去。 “皎皎,对不起。”云凝声音低沉,垂下的眼睫掩住眸子深处的暗光。 若不是皎皎倒霉,恰好在那四皇子妃身边服侍,他也不会把她牵连进来。现在,为了救她一条小命,说不得,他也只得逆着她的心意行事了。 只愿恪王真能如他所说的那般,能护住他的家人吧…… 皎皎失去了知觉,云凝在月下静坐了好半晌,伸手极轻地拂过皎皎莹润的脸颊。 身后响起脚步声,这一次要比刚才重得多。云凝确信是有人来了。 他起身,手指轻轻捻了捻,好似要把刚才指尖感受到的温度记在心里一般。 “云兄弟,你的事情都办妥了?” 来人也是两个宫中侍卫,两人一眼就瞧见地上昏迷的皎皎。 一个面容油滑些的忍不住开口:“这么好看的宫女姐姐,怪不得云兄弟舍不得,求了恪王也要保下。可惜,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往后不知道要便宜了谁……” “住口!” 另一个稳重些的开口截断,“浑说什么?云兄弟此番若能成事,恪王定然赏赐良田美宅,到时候就可以跟这位美貌的宫女姐姐相守一辈子。这样的好日子,你我求都求不得!” 被训斥的侍卫嘿嘿冷笑着,低头不语。 云凝自知这两人是恪王心腹,定然是都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的。只是那个稍稳重些的不愿多谈,生怕自己生了惧意。 他只是淡淡点头:“是。这位姑娘于我有恩,我不忍看着她被我牵连就死。麻烦二位今日护送她出宫……”他顿了顿,十分艰难地说出,“护送她出宫,交给恪王殿下。待我功成后,王爷自会安顿她。” “好。” 两人对着云凝一拱手。 性子稳重些的那个职级似乎更高一些。他闻言一挥手,同僚便上前将捆着的皎皎扛在肩上,无声地离开了。 两人走出一段路,皎皎尚昏迷未醒。 那油口滑舌之徒扛着小宫女,一路上闻着她身上的幽香,被她垂下来的头发弄得脖颈痒痒的。 心也痒了。 “不过是个宫女,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不若……咱们兄弟两个享用了便是。还费劲儿把她送去王爷处,做什么?” “送去吧。”另一个冷哼一声,“王爷如今正是用着那人的时候。等……事情成了,那人必死无疑,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到时候,这女子我帮你问王爷讨,王爷定然会给。为何要急于这一时?没有出息!” “当真?” “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两人一路说笑着去了。 另一边,翊坤宫中。 知道皎皎是为探病出宫去了,奚月奴也不再等她,使月影铺床熄灯。 她人刚出去。 奚月奴便见窗外月光一暗,一道人影转瞬间已扑到房中。 看清来人,奚月奴深吸一口气,强压住面上不太好看的神情,“你……放出来了?” 不是说沈摧要到家宴那日才能放出来吗?怎么提前了…… 屋内幽暗光线中,沈摧淡淡开口:“没有。父皇要让我在宴席上亮相,方才能做足父慈子孝的情分。” “这么说,王爷今日,又……越狱了?” 奚月奴咬牙。真恨不得大喊“刺客”,让那些侍卫把沈摧重抓进去,再也别出来。 可她心里清楚,她是靠着沈摧的,沈摧要是真的完了,她必死无疑。 奚月奴忍了又忍,“王爷此番来,有事?” 沈摧:“本王叫你勿要出席那家宴,你怎么就是不听?” 奚月奴:“母妃让我非去不可……” 贵妃的理由有二: 一是沈摧就要在家宴上放出来,奚月奴这个正妻不去,少了夫妻小别重逢的环节,皇上不会满意。 二么…… “那明珠郡主如今颇得皇上、皇后看重,她为筹备这宴席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你不去,岂不是不给她面子?难不成还要本宫下帖子特请你去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奚月奴不去不行。 沈摧听她细声细气地解释完,拧眉:“母妃那边,本王去说。” 奚月奴没忍住,“王爷若说得动贵妃时,也不必在宗人府里住上这许多日子了。” 沈摧:“你想去?” “是。”奚月奴淡淡道:“知道有人针对我,我想去看看。” “你……” “王爷,”奚月奴正色道,“你的孩子,不能白白地没了。” 她挨的那一刀,也不能就这么过去。 非得要有人付出代价不可! 片刻后,沈摧点了点头,“我没想到,你对那孩子那般在意……” 奚月奴不是在意孩子。只是不愿给人平白欺负,还要被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可她也清楚,自己若是这么说,沈摧定然理解不了。 奚月奴敷衍地点了点头,突地看向沈摧,“王爷,那家宴上到底会出什么事儿,你可是知道什么?” 第216章 开席 恪王要在宴席上做什么,沈摧心中已经有数。 只是有几处细节尚需印证,更需要他多多布置些人手。 想着,沈摧点了点头,认真看定奚月奴:“你别担心。既然母妃一定要你去,到时候,无论如何,本王定然会护着你周全。” 奚月奴抿唇,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那便多谢王爷了。” 想起刚才看到那一幕,沈摧:“你那两个侍卫,虽不济事,到时候也可以一并带着防身。” 他说的是吴患和月影。 奚月奴点了点头,“好。都听王爷的。” “本王还有事……” 沈摧话未说完,奚月奴:“王爷想来还有事要忙,这便去吧。” 沈摧深深看了奚月奴一眼。可他今日好容易入宫,身上确实还有不少事压着,不能在奚月奴处耽搁太多时间,只得点了点头去了。 距离家宴开始,只有最后两天了。 林皇后又病了,几乎所有细务都交给了颜丹珠。颜丹珠已历练了这几日,在宫中又人人趋奉,竟渐渐找到了些中宫之主的感觉。她抚慰林皇后好生歇息,家宴诸多事宜她定会安排完善。 林皇后含笑夸了她几句。知道她确实是忙,便抬手放她去了。 没一会儿,宫女又报进来,“皇后娘娘,壅王妃递了牌子进来,说是要侍疾。” “呵……”皇后冷笑一声。 宫女劝道:“她想必也是一片孝心。” “若果真是孝心,要来早该来了。这个时候来……”皇后声音冷淡,“罢了,传她进来吧。本宫听一听,她那夫君,本宫的好儿子,这次又想要些什么!” 片刻后,壅王妃跟着宫女进来。 母后长母后短地寒暄了一阵子,又奉上了两根补身的千年人参。才斯斯艾艾开口道:“母后,这几日……那恪王和明珠郡主,风头也太过了些。” “哦?” “外面都传,明珠郡主帮母后筹备家宴,怕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都到了本宫跟前,勿要吞吞吐吐!” “都说她为父皇、母后认可,只怕是……后一任中宫之主……”壅王妃的声音愈发地小了下去。 往日里,她这么说话,皇后定是要开口训斥。 这次却并没有。 壅王妃一抬头,只见林皇后笑意盈盈的,“还有什么,接着说啊。” 她笑得亲切。 壅王妃来时不停打鼓的一颗心,渐渐平稳下来。 “那些闲话,母后也听说了?儿臣本是不在意的,可外面传得实在难听……还说贵妃的福气,比母后大……” “你听不惯这些话,才进来告诉本宫,是吗?” “是!是!正是!儿臣夫君想着,再怎么说,母后膝下也有他这个儿子。听旁人这么说母后,他心里实在是难受得不行。若是……儿臣也能帮着明珠郡主一起,来筹备这家宴。想来外面的话,就不会这么难听了……” “哦?是吗?” 林皇后似笑非笑。 壅王和壅王妃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想在家宴上露露脸,表表功。 林皇后:“你们的心,可真热啊。” 壅王妃一愣,“……母后?” “别叫我母后!”林皇后满脸厌倦。 壅王这个蠢养子,她实在是有些……不想养了。 林皇后:“滚出宫去!” 壅王妃吓了一跳,“母后?您这是……” “滚!告诉壅王,他和你,要是还想活得好好儿的,家宴那天就告假。本宫那天不想看到你们两个!听懂了吗!?” 壅王妃被骂得面红耳赤,掩面而去。 她走了,皇后面上怒容一收,轻咳了两声。 身边的大宫女一面为她拍背,一面道:“皇后娘娘哈还是心疼壅王的。” “本宫只是怕那个蠢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连累到本宫罢了。” 见四周都是心腹,大宫女少不得小心翼翼问道:“娘娘,咱们……到底帮谁?” 壅王虽养在皇后膝下,可皇后素来不喜他的蠢,不会支持他坐上太子之位。 至于恪王和四皇子,都是贵妃所出。他两个谁上位,最得意的都是贵妃。 林皇后疲倦地摇了摇头,“谁赢,本宫帮谁。” 又是好一阵忙乱。 这一日晚间,皇家家宴终于开始了。 太和殿中,百盏琉璃灯的璀璨,甚至压过星河,将这人间的帝阙,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奚月奴为宫女引着入席。 不过一身月白素缎的裙裳,料子极素,只在裙裾边缘疏疏落落绣了几线银灰的缠枝暗纹,走动间才偶尔闪过一道极内敛的冷光。 她位置在贵妃与恪王、颜丹珠之下。 颜丹珠人如其名,一身红衣,皆以金线装饰,在宽大的衣袖上绣出万间宫阙,十足的富贵气象。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无人的席位。 颜丹珠扬起下颌,对着奚月奴挑衅一笑。奚月奴只是淡淡地垂下眼去。 席间,酒过三巡,便是歌舞。 身穿月白色宫装的舞女们鱼贯入内,在殿中旋转起舞。长长的水袖抛甩似月光化作了实质,瀑布一般流泻在地。 在品红院里住过些日子,奚月奴看懂了这舞蹈表达的是女子思念夫君之意。她不觉无声地叹了口气。 舞罢,骤雨般的琵琶弦音倏然停住。 舞姬们齐齐折腰,雪白额角抵住冰冷地面,向天下至尊行礼。 “好!” 皇帝击节称赞,“此舞说的是女子思念离家的夫婿,真情实感,当真叫人动容。” 说罢,他看向席间奚月奴:“四皇子妃,你与摧儿许久不见了。” 几日前才见过,可…… 奚月奴暗自叹了口气,只得起身,款款下拜:“回父皇的话,儿臣……也思念儿臣的夫婿。” 见她这么上道,皇帝一笑:“今日是家宴,既是家宴,便要团圆。朕特意令宗人府放摧儿出来,与你一聚。” 这话,是说给席间诸大臣听的。 奚月奴只得装作感激涕零的模样:“儿臣多谢父皇天恩!” 语罢,皇帝看向太和殿门口。 沈摧原该出现的地方。 却空无一人。 皇帝拧了拧眉,“怎么回事?摧儿不是一早来了,候在外面吗?” 第217章 沈摧没来 皇帝话音刚落。 席间,颜丹珠站起,娉娉婷婷到皇帝跟前,优雅跪下:“禀父皇,臣女一早便派人去了宗人府,只是那人回说……说……” “说什么?” “四皇子说还有些急事,今日可能要晚些才来。” 万千灯盏映照下,皇帝面色阴晴不定。“哦?朕唤他来,他还能有什么急事?” “臣女不知。” 颜丹珠垂下眼睫,眼底一抹挑衅的目光飞快地闪了奚月奴一下。 奚月奴压低了身子,一言不发。 颜丹珠心中暗笑。 今日,她派去接人的下人,本就晚出发了一时三刻。沈摧就是怎么赶,也赶不及在该出现时出现。 不过,她今天还是会让他来的。 不然…… 他怎么能亲手捉奸呢? 想着,颜丹珠言辞恳切,“皇上,都怪臣女准备不周,没想到四皇子他……” “怎能怪你?”皇帝一挥手,“你们两个都起来吧。”他咬牙冷笑了一声,“摧儿,莫不是还在怪朕。” 听得皇帝这话,颜丹珠飞快地与恪王对了一下眼神,眼中闪过得意。 奚月奴回到自己席上,眼前着眼前的繁华喧嚣,似都与她无关。她只是静静地吃着自己的跟前的酒菜。 好似在等待什么,又好像对什么都不抱希望。 众人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便转而去巴结颜丹珠。 都知道今日的宴席,是这位新晋的明珠郡主筹备。更别说,恪王看向颜丹珠时,眼中的情谊几乎掩饰不住。 这明珠郡主,怕就是……未来的皇后! 再加上今日不知为何,壅王夫妇并未列席,奚月奴又出身低微,刚被皇帝言语微责。 只有颜丹珠。 是这一辈女眷中的翘楚。 众人纷纷趋奉。 一席之隔的奚月奴身前,却一个人都没有。 她自顾自吃喝,刚填饱肚子。 冷不防颜丹珠率领着众贵女,来到了她跟前,“四皇子妃。” 奚月奴点头,“明珠郡主,有什么事儿吗?” 呵呵…… 颜丹珠心中冷哼。她自然是来要奚月奴的清白名声来的,最好还能就此要了她那一条贱命去。 她擎着那赤金嵌宝酒爵,其中琥珀色的佳酿荡漾着,泛着微光。 颜丹珠:“四皇子妃,昔日,我年纪小不懂事,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请你宽恕。” 奚月奴心中冷笑。 她孩子的一条命,紫薰也差点因为眼前这明珠郡主死了。 就能轻易地用眼前这一杯酒揭过? 怎么可能? 颜丹珠唇角勾着笑,眼底却淬着冰,声音拔得又亮又脆,“四皇子妃不喝,是不是打量着夫君要放出来,有了靠山,瞧不起我这个小小郡主了?” 她这话一出,身边有贵女掩口而笑。 “四皇子纵是放出来,也不过是恪王的弟弟。如今郡主和恪王,恐怕好事将近……” “别胡说,”颜丹珠笑着打断,“恪王府正为王妃守丧呢。” 说是守丧。 可若果真守丧,今日的家宴,恪王就不该来! 可他不仅来了,还高高坐在上首。此刻松泛了些,人已经凑到贵妃和皇帝跟前娱亲去了。 贵妃正被儿子逗得大笑。丝毫不担心沈摧今天还能不能出得来。 颜丹珠:“不说那些没影子的事,咱们今日合该好好乐一乐。” 她手中那金爵沉甸甸地递过来,杯壁镶嵌的红蓝宝石在宫灯下折射出眩目的光斑,直刺奚月奴的眼睛。 “四皇子妃,可肯满饮了此杯?” 满席的目光,或明或暗,皆被这一抹刺目的红与奚月奴身上的素白吸引。 席间没围到颜丹珠身边的贵妇们或执盏掩唇,或团扇轻摇,眼底却都藏着看戏的玩味与无声的催促——看奚月奴这粒卑微碍眼的沙砾,如何被明珠郡主当众碾碎。 男席上,颜辰不得门而入,心中焦急。 只能听着一帘之隔外,妹妹的声音清脆传来。 “珠儿这也有些太难为人了!为何非要与四皇子妃为敌?!”颜辰看向父亲,“是不是,她真的在四皇子府里受了什么磋磨?” 颜相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声音压得极低:“明日便把明珠郡主已有所婚配的流言放出去。” “什么?那岂不是毁了妹妹清誉?” 当着颜丹珠的面儿,颜辰虽然严厉,私底下还是心疼自己这个小妹妹的。 颜辰:“父亲,不若咱们再看看……或许,珠儿真的有凤命……” “住口!” 颜相虽颤巍巍的,眼神却极厉,“她是个蠢的,你也蠢?” “父亲……” “把消息放出去!” “可如今这个当口,妹妹的心正热,就算放出去了,她难道就会乖乖回淮南老家嫁人?她若不嫁,闹起来怎么办?” “嫁不嫁是她的事。办不办,是咱们颜家的事。你明白了没有?” 颜辰一愣,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难以置信地看向颜相,“父亲,那是妹妹……阿娘唯一的女儿……” 颜相的意思,不就是…… 放弃颜丹珠吗? “明日就去!”颜相神色已然狠厉,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老夫的亲女,老夫自然心疼。可颜家,再禁不起折腾了!” 可颜相到底是未曾防备住。 今日的天家家宴,到底是出了一件大事。 女席上,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奚月奴脸上。 她轻叹了一声,起身。 “明珠郡主盛情,本王妃惶恐。”奚月奴的声音不高,却似玉磬轻击,“我素来不擅饮酒……” 颜丹珠本以为她要露怯。 却不想,奚月奴却伸出手,并非去接那咄咄逼人的金爵,“今日为了郡主,我也愿意满饮此杯!” 见奚月奴乖乖喝了,颜丹珠心中雀跃,又敷衍了几句,正要转身离去。 “郡主敬我的酒,难道郡主自己不喝?” 奚月奴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颜丹珠回身,只见奚月奴也满满盛了一杯酒,递到她跟前,“郡主当真愿意与本王妃一笑泯恩仇,也满饮了此杯吧。” 颜丹珠微微一顿。 这酒,她不想喝。 奚月奴没有给她敬酒的资格。 奚月奴似明白颜丹珠心中所想,轻笑一声:“郡主若是不喝,可是颜家还在怪四皇子,怪本妃不成?” 第218章 她这么简单就中了计 皇帝高高坐在御座上。 今日要放沈摧出来,是皇帝的意思,颜丹珠自然不敢多说一个“不”字。 只是她面上已没了刚才的端庄大方,满脸讥讽的神色,被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没接奚月奴手里的酒杯。 身边早有有眼色的宫女,用另一只金爵盛满了酒水,递到颜丹珠手里。 红色袖口滑落一截,腕上赤金缠丝嵌宝镯与杯壁相碰,发出一连串声响。 杯中酒尽。 颜丹珠冷冷看了奚月奴一眼,动了动嘴唇,却没出声。 带领着众贵女转身就走。 奚月奴却读懂了颜丹珠的唇语。她说的是…… “自求多福。” 呵…… 奚月奴也笑了。这不是巧了?这也正是她要对颜丹珠说的话,愿她能自求多福。 宴席进行到一半,沈摧尚未出现。奚月奴再未离席。 众人看着颜丹珠、贵妃的脸色,也再没有什么人跟她说话。 奚月奴一个人在席间,也正自悠然自在。 不妨一道月白色纤小身影端着剔红漆盘,原本是要为奚月奴添酒的宫女。可刚行至奚月奴座侧,那小宫女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整个人猛地向前踉跄! 手中漆盘顿时倾覆,满壶的醇酒登时化作一道浅黄色的冷泉,直直泼向奚月奴! 顷刻间在她身上留下一道浅黄色污痕。 “呀……” 这一幕被一旁贵女看到,有人竟低笑出声,“出身低微就是出身低微,连一杯酒都捧不住……” 透过人群的窃窃私语,奚月奴看见,颜丹珠对着她挑唇一笑。 可她还是很快奔过来,“四皇子妃,你这衣裳颜色浅,弄脏了很显眼。不然,去换一套吧。” “不必了……” 颜丹珠一把攥住奚月奴小臂,用力扯着,“一会儿四皇子就要来了,你难道要让他看到你这副狼狈的样子?他准会以为是本郡主欺负了你。” 奚月奴抬眼看向颜丹珠。 颜丹珠眸光一闪。 刚才打翻了漆盘的小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地磕着头,“娘娘饶命,饶命……” 她脸色青白,身上颤抖个不休。好像下一刻,就要被奚月奴惩处丧命的模样。 奚月奴不语。 还是颜丹珠开口:“罢了。你不是故意的,罪不至死。” 她每说一句,地上的小宫女都抖得更加厉害。 颜丹珠:“就罚你……伺候四皇子妃去换一套新衣裳吧。” 见奚月奴还是不动,颜丹珠轻笑了一声,“怎么,这么点小事,四皇子妃不会是……非要这小宫女抵命吧?” 小宫女吓坏了,“皇子妃,求您……求您……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是故意的!” 众贵女窃窃私语中。 只听奚月奴淡淡道:“罢了。你就起来,随我去吧。” 小宫女身子一颤,连忙爬起身来:“是!是!多谢四皇子妃!多谢!” 这一场小小的风波,身在高位的皇后、贵妃尽收眼底。 林皇后皱了皱眉。 那么多人提醒过奚月奴,小心家宴,小心颜丹珠。她竟还能因为心疼一个小宫女的命,跟着不熟的下人就这样离席! “皇后娘娘,四皇子妃她……”身边,宫女躬下身,“咱们要不要差人跟过去?” “不必了。”林皇后有些疲惫,她起身向皇帝行礼告辞,“臣妾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最近皇后的身子总是不好,皇帝点头,挥挥手便放行了。 贵妃见奚月奴离席,全当看不见,根本就不在意。 另一边,奚月奴跟着宫女离席。 引路的宫婢身形极瘦小,月白色宫装在昏暗廊下褪成一片模糊的暗影。不知为何,一边走在前面,竟还一边轻声抽泣。 好似怕极了的样子。 奚月奴有些忍不住:“我不会深责你,你不必如此。” 她一开口,那小宫女身形就是一颤,当真吓坏了的模样,满脸的惶恐,“是……是……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 奚月奴皱了皱眉头。 只是弄脏了她的衣裙而已,至于怕成这样吗? 还是说,有别的什么? 她不再开口,看着眼前宫女的背影。小宫女的脚步细碎无声,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幽灵。 宫女领奚月奴走过幽深曲折的回廊,太和殿的歌舞乐声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奚月奴:“只是换一件衣裳,用得着走这么远吗?” 小宫女身子又是一颤,眼看着要哭了,“郡主准备的衣裙……在……在那边。” 奚月奴怕她真的哭出来,闭嘴不再问了。 小宫女终于在一扇厚重的乌木雕花门前停下。那门紧闭着,隐在廊柱投下的最深一片阴影里。 “就……就是这里……”小宫女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只伸出瘦弱的手,无声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衣袖翻卷间,奚月奴看到她腕上的红痕。 “四皇子妃,请。”小宫女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奚月奴定定看着她,“你不陪同侍奉吗?” “奴婢……奴婢粗手笨脚,不行……” “粗手笨脚的奴婢,能到家宴上伺候?”奚月奴轻笑了一声,“明珠郡主给你开的门路?” “不……不是!” 小宫女白了脸。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可奚月奴也不愿再听她解释,转头看向屋内的那一片幽暗。“东西都在里面?” “是……是都在里面,都准备好了……”宫女颤声答道。 奚月奴抬脚,临要进门时,她微微侧过脸,看向那个小姑娘,“你确定不进去伺候?” “奴婢……奴婢不去……” 小宫女终于哭了出来。 此刻,奚月奴方才觉得,这小姑娘面容有些眼熟。 她拧眉,“你叫什么?” 主子问话,小宫女不敢不答。她声音极小,飞快地说了两个字。 奚月奴不曾听清,下意识地靠近。 下一刻。 小宫女伸出双手,重重推在奚月奴身上。 猝不及防间,她一下子被推进房中! 紧接着。 “咔嚓”一声清晰的落锁声,门被死死关上。 “我叫陈鸳……” 门外,小宫女哭喊着,“陈虎,是我哥哥!你害我哥哥,你……你……去死吧!” 第219章 沈摧的王妃去哪儿了 奚月奴还要再说。 却好似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的黑暗中直扑过来。 她下意识往一旁闪开。虽是避过了扑过来的那道身影,却到底是撞在了肩膀上,身子一个踉跄不稳,朝向一旁跌去。 远离了门口。 奚月奴胸口怦怦乱跳,肩膀也与隐隐作痛。 腹部的伤口还没有好全,一阵阵的发痒发痛。她下意识伸手按住小腹,“你……是什么人?” 进屋许久,眼睛开始适应了屋里的黑暗。 奚月奴看清眼前的男人。 他身材高挺,有一张俊朗的脸。此刻却是脸色苍白,双眼通红通红。听到奚月奴身影,他向着她看过来。 张开着双手,扎煞着朝她走来。 动作迟缓。 可奚月奴看得出,这人身材高大,应该是十分有力。若是被他抓在手里,想必很难逃脱。 奚月奴远远退开去,听着自己的声音一阵阵发哑,“你是谁?为何要害我?” 对面的男人沉默不语,只是一步步逼近上前。 奚月奴看清楚来人穿的是侍卫的衣裳。 “停下,够了!”奚月奴提气,厉声叱喝,“你如今是宫中侍卫,已算得上是万中无一!若是今日不知好歹,冒犯了我,你的前途,你家人的性命,要是不要了?” “呵呵……” 男人眼眶发红,声音嘶哑。 冷冷道:“四皇子妃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奴才一条烂命没什么,四皇子怕是今日之后,想想如何收场吧。” 他口中热气喷出,奚月奴只觉身周都热了。 知道这男人恐怕是提前服下了什么药。 不过剂量应该不是很大,现在还能清醒说话。 奚月奴心中一滞,便知道,对方留着这张嘴,怕就是用来时候攀诬她的。 当真是…… 好狠毒心肠! 这屋子极小,左躲右躲,奚月奴根本躲不掉。 门又被从外面锁得死死的,怎么都推不开。想必是有那个陈鸳在外面守着。 奚月奴深吸一口气,拧眉站直了身子,“是什么人派你来,你现在说清楚,或许还有活路!”她顿了顿,“或许,本王妃可以救你!” “呵呵……” 那男人又声音嘶哑地笑了,“谁指使的?还不是你们这些贵人相互攻讦的游戏?救我?晚了,太晚了!” 下一刻。 他身形如离弦箭一般,猛地向奚月奴扑来! 奚月奴不及反应,眼前被那男人身影一整个遮蔽,完全黑了。 奚月奴离席不就,颜丹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也带了两个贴身的宫女,起身离席。 她是去确保万无一失的。 一行三人中,只有颜丹珠知道自己是去干什么的。她身边的两个宫女,都一无所知,只是平白去送死。 行到半路,颜丹珠身边宫女突然开口:“小姐,奴婢……害怕。” 颜丹珠正想着心事,被骤然打断,拧眉道:“有本郡主在这里,有什么可怕的?” 宫女低下头去,手中灯笼为风吹得摇摇曳曳。那灯影投在她脸上,愈发衬得神情阴晴不定。 她无声地攥了攥手指。 是啊…… 她的小姐,早就不是小姐了。 是当今的明珠郡主。 和从前的颜丹珠,早就不是同一个人了。 另一边,家宴上。 皇帝正等得很有几分不耐。 大殿门口处,终于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摧儿!” 贵妃率先惊呼,声音尖利,引得席上众人齐齐看了过去。“今日家宴,阖家团聚,你有什么了不得的天大要事,非要来得这样晚?让陛下和本宫,还有诸臣工们,干坐着等你一人!” 沈摧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向前,行至御座之下那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咚”地一声,双膝着地,俯身叩首: “父皇,儿臣来迟,请父皇降罪。” 殿内霎时静得可怕。方才还隐隐流淌的丝竹之声早已停下,连觥筹交错的轻微碰撞也消失无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沉默的帝王身上,又不敢直视,只能屏息垂首,或偷偷觑着御座下的沈摧,或盯着自己面前的杯盘。 这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原本功勋卓著。可现在,却失了圣心……远远不如恪王…… 皇帝端坐于高高的龙椅之上,明黄的龙袍在烛火映照下流动着威严的光泽。 沉默片刻,皇帝心中很是不悦。 可如今家宴,当着诸宗室,臣子的面,皇帝到底不便开口训斥,只冷冷道:“来了就好。归座吧。” 皇帝原本想的,是沈摧一出现,就该和奚月奴一起抱头痛哭,再夫妻双双一起跪下向他这个父皇请罪。 他才说要放沈摧出来。 可如今,沈摧来晚了。那奚月奴也根本不在席上。 一切都没按照皇帝所设想的剧本演下去。 沈摧归了席。 他左右两边原本应该是颜丹珠和奚月奴,现在一个都不在。 倒是正对上了恪王。 “四弟出来了。”恪王脸上挂着兄长式的宽和笑容,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拇指上那枚温润通透的碧玉扳指。 沈摧甚至懒得看他,目光掠过殿内浮华的陈设,最终落回自己空置的酒杯上,“你看见了。” “那是自然,”恪王的笑意加深,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近旁的沈摧听得真切,“本王这个当哥哥的,自然要时时关心弟弟的处境。你瞧——” 他抬手虚虚一指,像是在指点江山,“世事变迁,你早先是最早封王的,现在却没了爵位,不过是个皇子。本王却还是恪王,父皇亲封的亲王。再瞧瞧颜家,那老老少少,不也早早就从牢里放出来了?清清白白的,连根头发丝都没伤着。父皇圣明烛照,还了他们一个公道。” “清清白白?”沈摧终于抬眸,眼底是淬了冰的幽深,唇边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低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是吗?” 颜家是怎么起复的,兄弟两个都心知肚明。 恪王:“你不信,不要紧。父皇相信就成。” “父皇……” 沈摧目光投向上首拿到明黄色身影,唇边笑容带了些旁的意味,“父皇,真的相信吗?” 不知为何,恪王心中微微一阵慌乱。 他强自压下来这些许的不安。 沈摧定然是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即便是猜到了,手里也没有证据。 否则,他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被关在宗人府…… 深吸一口气,恪王对着沈摧扬了扬手中的酒杯,“你的王妃怎么不见了?你不急着见她吗?” 第220章 四弟妹叫得那样惨 恪王此言一出,沈摧才第一次看向他。 那目光并不锐利,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却让恪王心头猛地一跳。 他甚至看清了沈摧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绝非一个刚从宗人府那等阴暗之地出来、饱受折磨屈辱之人该有的神情。恪王无端地有些心惊。 可他明明什么都不该知道的…… 沈摧:“我自己的妻子,我都不知道她今日身在何处。怎么,哥哥竟知道?” 这话轻飘飘落下,却极不好答。答不好,被人编排上一句觊觎弟媳,可就全完了。 皇室之中,兄弟阋墙本是大忌,若再牵扯上这等污秽不堪的流言……那简直是自毁前程! 恪王端着酒杯冷笑,杯中的琼浆微微晃荡,映出他骤然阴沉又极力维持镇定的脸,一言不发。 沈摧似乎早料到他的沉默,唇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分,也是轻笑一声:“既然连哥哥也不知道,我便去问问父皇、母妃……” 现在还不是让皇帝和贵妃知晓真相的时候。 恪王连忙拦住。 他喝光了杯中酒,起身道:“四弟妹刚才弄脏了衣裙,更衣去了。去了已有些时候,如何还不回来?莫不是御花园中天黑路滑,出了什么事儿吧?” “走,四弟。哥哥陪你,去寻一寻,迎一迎她。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那黑灯瞎火的地方……久等吧?” 那“迎一迎”三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恪王正迫不及待地要拉着沈摧去见证。 “好。” 沈摧仿佛全无察觉一般起身,“我跟你走便是。” 清冷的月光被厚重的宫墙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无声地洒落在幽深的宫道上。 成年后,这对天家兄弟罕有这般并肩而行的时刻。 没有前呼后拥的仪仗,没有虚情假意的寒暄,只有廖廖几个随从,靴底叩击在冰冷石板上的单调回响。 今日,也算是新奇遭遇。 恪王刻意快了半步,身形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略显扭曲的影子,恰好笼罩住沈摧前方一小片地面。他低声笑道:“宗人府里的日子,不好过吧?” “二哥这么好奇,没准将来有机会,自己去尝试一下。” “你……”恪王胸口起伏了一下,又想到今日自己的筹谋,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意,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而刻意的哼笑,“你自小就这般牙尖嘴利。四弟,其实有的时候,嘴上是非是最不重要的。若是能赢到最后,就挨上两句打骂,又能如何呢?你,就是太吃不得亏。” “呵呵……” 沈摧冷笑一声,“二哥,我吃的亏并不少。比如说十年亲,我是如何去的漠北,恐怕二哥比我心中还清楚。” 夜色中,恪王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那是当时尚且年少的他,第一次玩弄权术。 也是第一次尝到,权术,竟比沈摧的军功还厉害!一下子就叫大穆将星陨落,做一个卑贱的质子,去漠北受了十年折磨。 恪王咬牙低笑,“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这么在乎,干什么?” 沈摧没说话。 眼看着,两人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 眼前,就是关着奚月奴的那扇门。 “四皇子妃更衣,就在这里。” 恪王停住脚步,声音中有压不住的得意。他伸手指了指那扇关得紧紧的门,“四弟,去迎回你的王妃吧。” 这时候,那门内,已经传来女子的声息。 压抑的,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哭腔。 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去很远。 恪王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掩饰不住。 听说,在府里时,自己这个弟弟就极宠爱那个奚氏,现在还扶她做了正妃。 若是看见自己落魄的时候,这女人与别的男人痴缠…… 以沈摧的偏激性子,他能做出什么来,可就不好说了。 最好,能如他所想的那般,大闹一通…… 那扇紧闭的、斑驳的朱漆木门之后,断断续续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跟在身后的侍从此刻个个面如土色,冷汗涔涔,将头埋得极低,恨不得把脖子缩进腔子里去。 他们互相交换着惊惧的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绝望—— 听到了不该听的,看到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主子的丑事,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棋子,今夜过后,还有活路吗?恐怕难以善终了。 恪王却无暇顾及这些蝼蚁的死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牢牢锁在身前半步的沈摧身上。 只见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身姿挺拔如松,仿佛一座冰封千年的雪山。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紧绷,却无一丝颤抖。整个人都淡淡的,冷冷的,浑似没听出来里面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妻子。 这是……还嫌刺激不够。 恪王故作大惊失色,回身向下属:“去叫人来!四弟妹怎么叫成这样?难不成,是……是病了?快去,宣太医!记得还要禀过父皇和母妃知道!” 下人埋着头,飞跑而去。 恪王看着侍从消失的方向,又回头死死盯住沈摧依旧纹丝不动的背影,好整以暇道:“四弟妹叫得那样惨,可别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咱们,过去看看吧。” 说罢,他也不等沈摧答话,直接发号施令:“破门!” “咣当!” 一声巨响。 那扇门被从外直接以蛮力撞开! 恪王粗暴地推开已经破败了的木门,破败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灯笼中昏黄摇曳的光刺破屋内浓稠的黑暗。 恪王如愿以偿地看到简陋的床榻上,两具汗津津、赤条条的身体正如蛇般死死纠缠在一起。赤条条的,身上的汗滴在月下泛着光。 这场面,当真是…… 好看极了。 恪王故作惊慌:“四弟,这……这怎么……四弟妹她怎么……” 见沈摧依旧静立,一言不发。 恪王只以为他是气得傻了。 他竟直接上手拉着沈摧,“那男人是谁?该死的,竟敢!四弟,你该亲手为四弟妹报仇!” 说罢,他向侍从:“灯!” 从吓傻了的侍从手里夺过一盏灯笼,恪王向屋内走去。 明晃晃的灯就只往床榻上那女人脸上照去…… 第221章 皇后梦碎了 恪王身形突然僵住。 “啪嗒”一声轻响。 恪王手中的纸灯笼掉落在地。 无声地滚了两圈后,熄灭。 屋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唯余那喘息声,一声高似一声。 恪王只觉得是一幅春宫图,正在自己眼前缓缓展开。可……画中人,却不是他想看见的那一位。 “怎么了,皇兄?” 沈摧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皇兄如何看住了?”他声音中,多了一丝冷意,“是……喜欢吗?” “不,不是!” 恪王声音瞬间拔高。他猛地转身,挥舞着双手,“不准看,谁都不准看!把门关上,不准进来!违令者,死!” 下人们听见他这声嘶力竭的声音,呆愣片刻,还是不得不上前,想要关上那扇门。 恪王人依旧站在床榻边,没有要出来的样子。 “吱呀——” 破碎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眼看着门就要被关上。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冰冷的手,不容抗拒地扶在了即将合拢的门板内侧! 那手,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白得如同上好的冷玉,带着一种凛冽的寒意。 “退下!” 仅仅两个字,却像蕴含着千钧之力。沈摧声音极冷,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铁血杀伐之气。那几个正用力推门的侍从浑身一僵,推门的手触电般猛地缩了回来。 恪王:“四弟,你干什么……” “我来看我的妻子。”沈摧冷道,“刚才,二哥不就是这样说的吗?” 恪王是这样打算得没有错。 可关键在于…… 床榻上翻滚的女人,根本不是那个奚月奴!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恪王抖着嘴唇,还想要再说些什么。 沈摧身后,传来一道声响,“肃儿,摧儿,好端端的家宴,你们不在宴上,都聚在这里,是要干什么?” 听到这声音,恪王如遭雷击。 他目光一寸寸地越过沈摧肩膀,看向他身后。 “父皇,母妃……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不是二哥刚才叫随从去叫人的吗?”沈摧淡淡道:“这么这会儿,倒是不记得了。” 恪王咬牙,攥紧手指。 他刚才一心想着这屋里的是奚月奴,当然想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可现在,现在…… 贵妃的声音传来:“肃儿,你在里面做什么?黑灯瞎火的,里面……” 看清屋内床榻上两道白生生的身影。 贵妃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皇帝也变了脸色,“把人拖出来!” “父皇,不要……” 可是太晚了。 皇帝身后涌出侍卫、嬷嬷,不由分说冲进屋中。 风驰电掣一般,把床榻上不知天地为何如的两个人,给拖拽了下来。 男人的脸…… 预想之中。正是恪王寻的那个飘零的侍卫,云凝。 可女的…… 紧闭着双眼,口中粗重喘息着,满身红痕的女子…… 怎么会是颜丹珠! 怎么会是她?! 合宫上下,谁不知道明珠郡主和自己亲情投意合,本该是一对!可她却……背着自己,与一个侍卫…… 当真贻笑大方! 恪王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两人被拖到光线明亮处,被众人看清楚了脸。 贵妃浑身颤抖,“明珠郡主……怎会、怎会……这孩子,真是糊涂啊!” 偏偏刚才恪王派去喊人的内侍过于激动,不仅喊来了皇帝。 皇帝、贵妃身后,还跟着众臣子、贵女,说是一同来御花园中踏月。 如今,谁也没想到,能看到眼前这一幕! 众人都惊得呆住了。整个场面死寂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未出阁的贵女们,惊得花容失色!纷纷被身边的养娘、嬷嬷捂住了眼睛。臣子们也别过脸去,不敢多看。 可皇帝没发话,谁也不敢就走。只能尴尬地愣在原地。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知道。 颜丹珠未来皇后的梦,就这么碎了。 皇室……不可能要一个婚前失贞的女人! 还有些人,忍不住将目光都投在恪王脸上,只觉他头顶一片碧绿…… 下一刻,却有人挣扎着从人群中挤出。 竟是颜辰,不顾老父亲的阻拦,一力冲了上来。 他本想上前,脱下衣服裹住神志不清的颜丹珠。 可即便是兄妹,也要讲究男女大防。今日的景象,颜辰实在不好到妹妹跟前。 “噗通!” 一声沉闷的重响,敲碎了死寂。 颜辰双膝重重砸在冰凉坚硬的宫砖上,那声音钝得令人心头发颤。 他挺直的脊梁在瞬间坍塌下去,整个人深深俯伏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刺骨的泥地。那寒意透过皮肤,直钻入骨髓。他不住地颤动着嘴唇: “皇上!贵妃娘娘!” 声音出口,却嘶哑变形得厉害,眼中是焚心蚀骨的痛楚与绝望的乞求: “臣妹她……她……”本来能言善辩的臣子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徒劳地开合,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秽乱后宫是大罪,能要了人的命!他想为妹妹辩解,必须为她辩解,护住她。 可颜丹珠这是被捉奸在床!被这么多人眼睁睁看见!他根本没法子为妹妹多说什么。众人亲见,铁证如山,任何言语在此刻都苍白可笑。 好半晌,什么都说不出来。颜辰只能拼命磕头。 一下,又一下。 颜辰额角很快见了红,粘稠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蜿蜒而下。 “皇上,贵妃娘娘,求你们……求你们,让臣接妹妹回家!” 熟悉的声音,似乎刺激到了颜丹珠,她慢慢地睁开眼来,迷茫地看向围观众人。 又低头看向自己。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从颜丹珠口中发出。她凄慌地想要从嬷嬷手中挣开,可方才一番动作,身上早没了力气,腿也软了。颜丹珠一下子跌倒在地,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身上被披上的衣裳,也一滑。险些就要落下,布满了暧昧红痕的肌肤,又多露出了几分。 最后关头,到底是颜辰什么都顾不上地冲上去,为她裹住了衣裳,“妹妹,你病了……咱们、咱们回家吧,好不好?什么都别想,别再想了……哥哥护着你,回家。” 第222章 奚月奴害她! “回家?” 颜丹珠愣了,定定地看向自己的哥哥。 此刻,她混沌的脑海中,记忆被一点点地拼凑起来。 她都想起来了…… 今日,该在这里,被千夫所指的,不是她!根本就不应该是她! 而应该是奚月奴! 可怎么……怎么会在这样? 回家?她如今这副模样,被众人看光了身子,她还哪里有家可回?像一条狗一样回去,谋求父亲的施舍吗?或是被远远地嫁回淮南老家去? 不!不成! 她宁可死,都不回去! 颜丹珠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紧紧护着她的颜辰,踉跄着向前爬了几步,“皇上,臣女没有……臣女,这是叫人给害了!” 说罢,眼中泪珠滚滚落下。 皇帝沉默不语,只是看向她身后。 颜丹珠察觉出来什么,慢慢回头,眼睛一下子瞪大,“恪王……王爷!” 此刻,恪王真恨不得眼前能有一条地缝供他钻进去! 众人顺着颜丹珠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恪王一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抖了抖,终究挤出一句:“与我……什么相干?” 颜丹珠愣了愣,掌心一片冰凉,还是不死心,“王爷,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是被人害了,我……” 恪王攥紧了手指。 不行!绝不能让她再开口!绝不能让她再说出任何可能牵连自己的话! 他连忙开口打断,“父皇,母妃,明珠郡主这是……疯魔了。” “我没有!我……” “胡言乱语,神志昏聩!当务之急——”恪王刻意加重了这四个字,目光扫视全场,仿佛在寻求认同,“是立刻叫太医过来!给她好好看看这突发的……疯病!!” 颜丹珠彻底愣住,脸色雪白。 皇帝有多恨这个“疯”字,她清清楚楚!看金家的下场就知道! 恪王这是…… 不要她了吗? 皇帝依旧没有说话,冷冷地扫视着眼前这几个人。 颜辰不死心,膝行着上前,挡住妹妹,不住地哀求着:“皇上,贵妃娘娘,恪王殿下说的是,妹妹她是病了!一个病人而已,求皇上赎罪……” 皇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 这样才解释得通。 颜丹珠病了,是个病人,才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这等腌臜事来。 贵妃陪嫁多年,清楚皇帝的意思。她看向颜丹珠,替皇帝开口:“皇上的话,你听清楚了吗?你是不是病了?” 只要颜丹珠点一点头,承认自己是犯了疯病。 被逐出宫去。 这事情就算完了。 颜辰不断地在她耳边催促:“快说,说你病了……没人会为难一个病人,哥哥带你回家,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你快说,快说啊!” 颜丹珠摇头,雷雨磅礴,“可我没疯,我没有!” “妹妹!” 皇帝脸色愈发地难看,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看着对眼前这对男女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既然没疯,那这就是……秽乱宫闱!” “皇上!” 下一刻。 一道苍老的身影从人群中踉踉跄跄挤出。 颜辰和颜丹珠一起愣住,“父亲!” 本以为颜相会明哲保身,不想竟也冲了出来。 皇帝:“颜相,你就是这样教得你女儿?” 年过七旬的老人慢慢跪下,“皇上,臣女自幼便有疯病。好些年不曾发作,不想今日竟由此丑态。是微臣的过错。” 皇帝:“果然有病?” 颜相:“是。珠儿她有病。” “既是有疯病,”皇帝声音越发地冷,冷得彻骨,“她说得那些话,朕就不能再信了。” 颜家众人身子齐齐一抖。 “我没病,我……”颜丹珠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哥哥伸手捂住。 可她也能感觉得到,哥哥的手和身子,都在不住地颤抖。 颜相宦海沉浮三十余年,早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既然颜丹珠是个疯的,她为了颜家起复说的那些话,搜寻到的那些证据,就统统不算了。 颜家,依旧是罪臣之家。 保家族,还是保女儿? 好半晌,颜相颤巍巍地磕头,一把漂亮的白胡子,被灰尘沾污。 “皇上说得是。小女……说得都是疯话。臣已经老了,臣的儿子愚昧,不配在朝堂上伺候陛下。求陛下开恩,准臣一门迁回淮南老家。从今往后,我颜氏一门,永不科举,永不入朝为官!” 好半晌的沉寂过后。 “好。” 皇帝淡淡道。 下一刻。 “不要!”颜丹珠厉声惊呼,她瘦小的身躯中爆发出绝大的力气,一把推开哥哥和父亲,伸手攥住了皇帝明黄色的靴子,“皇上,臣女真的是为人所害!求皇上,为臣女主持公道!” 贵妃已经十分厌倦,“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来人,拉下去……” “不!不要!害臣女的人,就是……就是四皇子妃,奚月奴!” 她这话一出。 四周骤然安静。 颜丹珠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嘴唇翕动,飞快地说着:“是她!是她……对了,是她!她在宴席上敬了臣女一杯酒,臣女喝了就、就……身子发热!是她……是她嫉妒臣女,又生怕恪王抢了四皇子的风头,才……臣女死不足惜,可害臣女的人,置天家颜面于不顾,不能姑息……” 事情牵扯到了沈摧和奚月奴,皇帝当着众人的面,不得不过问个清楚。 他看向沈摧:“你的妻子呢?” 下一刻,仿佛有一道月光,越众而出。 奚月奴一身崭新的银灰色银群,从人群中为侍女扶着,款步而出,“见过父皇,母后。” 那身银灰色宫裙,并非寻常素淡,而是用极细密的银线织就了暗纹,随着她步履轻移,在满殿辉煌却冰冷的灯火映照下,流转着水波般细腻清冷的微光,仿佛真将一轮皎月披在了身上。 她那样得体,那样优雅,美丽,高洁。 像极了一位真正的皇家贵女。 颜丹珠眼睛猛地瞪大。这一刻才反应过来,羞愤难当。她衣冠不整,名誉尽毁,甚至…… 奚月奴站着,她却只能跪着。 刚才,奚月奴就这么站在人群里,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笑话,从头到尾…… 愤恨,在心口熊熊燃烧!今日,颜面尽失的人本该是她!怎么变成了自己? “就是你!你害了我!是你!” 颜丹珠哭喊着,猛地扑了过去。 第223章 是皇后,还是贵妃? 只是,她还不曾扑到跟前,便被身边的嬷嬷扭住膊膀,直接压得跪下。 双膝重重砸在地上,一阵刺痛。 颜丹珠忍不住痛呼出声。 嬷嬷手下根本未留余地。皇帝、贵妃视而不见。 所有人都看出来,颜丹珠完了。 可她完了,恪王呢?是会护住自己的恩宠不衰,还是被一起带累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地集中在恪王身上。 一个后宫女子的沉浮,本不值得众人关心。可太子之位,皇帝到底属意为谁,却是人人关注。 恪王自然也反应过来。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拼命地将剧烈的呼吸硬压到平复。他不能慌,关键时刻,他绝对不能慌。 事情都是颜丹珠做的,就算有什么蛛丝马迹,也只会指向她。 与自己无关。 她并未嫁给自己,还不算自己的人…… 感觉到皇帝的目光阴沉沉地压在自己,恪王攥紧了手指,半晌才开口道:“明珠郡主的身子,确实适合回府修养。不然,若是惊扰到母后,便是大罪过了。” 这么简简单单一句,断了颜丹珠在宫里的路。 她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不用背后的婆子再压着,她已经爬不起来了。 颜丹珠双目赤红,一双眼睛在恪王、奚月奴中间来回扫视。 是谁要害她的……她又要害谁,她已经有些分不清了。 还是恪王反应快些,他捻了捻手指,跪下向皇帝,“父皇,天家家宴,中途出了这档子事,实在不妥。不若还是赶快将郡主送出宫去疗养……” 事情不成,他只能全都推在颜丹珠身上。 颜丹珠跪倒尘埃,视野中只有奚月奴的裙摆,那浅灰色的,皎如月光一般的裙摆。 那样干净、美丽的颜色,自己怕是……往后再也够不到了…… 颜丹珠眸光一闪,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裙摆。就在指尖马上要触碰到的前一刻。 一道猩红色身影,挡在自己眼前。 颜丹珠愣了愣,慢慢地抬起头来。 沈摧一眼都没看她,只是静静护在奚月奴跟前。 两人站在一起……并肩站在一起。而自己,已经跌落尘埃。 颜丹珠笑了,眼中泪水一串串洒落。晚了,全完了。 可自己毁了,奚月奴凭什么还能干干净净站着?不如,一道去死…… “臣女真的……真的为人所害,是真的……那个宫女,引着四皇子妃离开的宫女……”颜丹珠猛地抬头,看向奚月奴,“那个小宫女,可是被你害死?如何不见?还有那杯酒……” 夜间风来,吹散了天上的云彩。 月光骤然亮起。 奚月奴自沈摧身后现身。 她清楚,今晚这一局,躲是躲不过的。 奚月奴站定了身子,看向跪在地上,衣冠不整的颜丹珠。原来,居高临下地看一个濒临崩溃的女人,是这种感觉。 那曾经光华璀璨的明珠郡主,此刻钗环委地,云鬓散乱,素来明艳的脸庞血色尽褪,只余下被泪水冲刷的狼藉和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惊惶。 她不自觉拧眉。并非源于恐惧,更像是对眼前这彻底破碎景象的生理性排斥。 察觉过来之前,奚月奴已自顾自脱去了身上最外层的广袖外衫。 那轻盈的织物,在殿内微弱的烛火与窗外渗入的月光交织下,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泽,仿佛真的掬起了一捧清冷的月色。衣裳飘飘忽忽,犹如一片月光般,落在颜丹珠身上。遮住她一身的红痕。 颜丹珠猛地一颤,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衣衫烫了一下似得。她下意识地伸出冰凉的手指,抓住了衣衫。口中却依旧道:“是你害我……那杯酒……那杯你故意敬给我的酒,里面有东西。是不是?” 贵妃的声音响起:“已经够丢人了,不可再胡言乱语!” 贵妃的怒意如同无形的压力,瞬间让周遭本就紧绷的空气几乎凝固。 宫人更是屏息垂首,众贵女、臣子也不敢抬眼。 皇帝没有说话。显然贵妃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颜丹珠被这威势一慑,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抓握着外裳的手指骨节泛白,泪水更加汹涌地滚落,却一时被堵得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压抑的呜咽在喉咙里翻滚。 奚月奴却在这时微微侧身,面向贵妃,姿态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母妃息怒。”她的声音清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事已至此,众目睽睽,关乎儿臣的清白。请母妃允儿臣分说清楚。” 贵妃这才顿了顿,不说话了。 “明珠郡主,”奚月奴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在敬你的酒中动了手脚。那么,请诸位都仔细回想一下方才宴上的情形。”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宗室女眷和内侍:“酒宴之上,分明是郡主你,向我敬酒在先。此事,在座诸位,包括母妃,皆可为证。” 颜丹珠猛地抬头,眼中恨意更浓,嘴唇翕动似欲反驳,却被奚月奴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逼了回去。 奚月奴继续道,语调依旧平稳,“最关键的一点,我回敬的那杯酒,并非出自我宫中侍女之手,而是郡主从你身边贴身伺候的侍女手中拿的。与我何干?” 众人回忆起细节,纷纷点头。 又有人想起,这宴席本就是明珠郡主协助林皇后筹备。 若说有人有嫌疑,有能力,还是郡主。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 颜丹珠眼珠乱转,好似终于抓住了什么一般高喊,“那个宫女!定是那个宫女经手的酒水有毒!” “实在是荒谬!” 贵妃再也忍不住了,“这家宴上酒水,都是你一一过手。若不是你自己粗心大意,难道,要推给皇后娘娘吗?!” 颜丹珠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放大。 推给皇后? 她自然不敢…… 可…… 颜丹珠虽然攀咬奚月奴,却也知道,这个出身卑微,在宫内全无势力的奚氏,没有能耐经手宴席上的酒水。 莫非真是皇后? 不对…… 颜丹珠脑子飞转,猛地抬头! 看向皇帝身边静立着的贵妃。 是她! 第224章 颜丹珠全完了 颜丹珠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得从来没这么快过。 这段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就算对奚月奴出手,也有皇帝为她压下了此事。奚月奴根本就无力追究。 宫里能动她,而她又不会对其设防的。就只有…… 贵妃。 颜丹珠想起来了。 贵妃是素来不喜欢自己的。 今天这一切,只有她……只有她有能力做得到! 恪王喜欢自己,要娶自己为妻。贵妃不喜欢,却不会对自己的儿子令行禁止。那就只能……毁了自己! 毁了自己! 而恪王…… 颜丹珠慢慢转头,看向自己那个心心念念的男人。 她都是为了他……为了他呀! 一开始,这次家宴,颜丹珠没想着针对奚月奴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准备家宴,只想拼尽全力,把一切都做好,做得完美。至于奚月奴,她本想以后再说。 可是恪王,口口声声说要为她出气,说这次对四皇子妃一定是一击必中,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还让她放心,一切他都安排得好好儿的。 如今…… 真好!这一切可都安排的真好! “哈哈哈哈哈……”颜丹珠绝望地大笑起来,脸上泪珠四溅。 她完了,全完了!甚至连累了家族。她再也不是颜家的恩人,而是罪人…… 贵妃眼中暗色一闪,看向皇帝:“皇上,此事伤风败俗,有污陛下圣听。还是请您回宫歇息……” 众人目光都移到皇帝脸上。 站了半晌,皇帝确实面露疲色。他深吸一口气,刚要点头。 “呃……” 一声闷哼,从那个被拖出来就昏迷的男人口中传出。 皇帝目光移了过去。 恪王心口一颤。这该死的云凝,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要在这时候醒!真是…… 找死! 果然,皇帝拧眉:“这人,是谁?若是与郡主长久有情……” 云凝睁开眼来。 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在奚月奴处,停留得格外多了一些。 就在奚月奴心口微微提起时,云凝又转过脸去。 此时,已有侍卫将刀剑架在他脖颈上,“皇上在问你的话,说话!” 皇帝:“你是什么人,可对郡主有情?” 反正这颜丹珠跟老二是不成了。既做不了皇家的媳妇,嫁谁都是嫁。皇帝也不想显得自己对一个小女孩儿过于严苛。 不想,那被压在地上的男人疯狂摇头,“皇上,小的……根本不认得……不认得她!” “你说什么?”皇帝面色阴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云凝挣开了左右之人,挣扎着匍匐在皇帝脚下,伸手握住了他的靴子哀求,“皇上,是恪王叫小的在这里等着……” “你胡说!你!” 恪王心中大惊。 没想到云凝的家人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他竟敢在这等生死关头反水! 眼看着云凝张口,再要说些什么。 绝不能让他再说下去! 恪王的行动快过脑子,人已经飞扑到云凝跟前,拔刀。 眼看云凝就要血溅当场!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当着皇帝的面,就敢杀死证人! 皇帝拧眉,断喝一声:“来人!拦住恪王!” 可侍卫都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拦住恪王。眼看着雪亮的刀光高高扬起,就要把云凝立毙于当场!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铁幕瞬间笼罩下来。云凝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刀锋上残留的、若有似无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云凝自己也绝望了地闭上了眼睛。 他早知道,他是活不下来的……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所有人的惊呼都被扼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惊恐。 下一刻。 “锵”地一声 金铁交鸣! 恪王只觉自己倾尽全力劈下的致命一刀,仿佛砍在了一座山岳之上。一道猩红色身影,鬼魅一般,挡在自己跟前。 刀,停在半空,距离云凝的发顶不过三寸处。 格挡他的,居然是沈摧的剑鞘。 “你……你给我让开!”恪王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突,如同盘踞的毒蛇,狰狞的面孔几乎要贴到沈摧脸上。他如今是怒极,再也顾不上旁的。 甚至在想…… 今日若能把沈摧一条命留在此处,父皇纵是不想立他为太子,也没有旁的选择了! 粗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喷在沈摧颈侧,握刀的手因极致的愤怒和受阻的杀意而剧烈颤抖着,恪王的刀锋依旧沉沉地往下压着。 沈摧却连眼皮都未曾多抬一分。他身形稳如渊渟岳峙,猩红的袍袖纹丝不动,“御前不可见兵刃。二哥,你忘了?” 恪王猛地一愣。 沈摧这话,字字诛心。 御前自然是不准见兵刃。可他的日子过得太顺,得意忘形,居然全没在意! 如今被沈摧一句话点出来,恪王脸色由青转紫,煞是难看。 更兼那抵在剑鞘上的刀锋,进不得半分。他胸膛剧烈起伏,额角也见了汗。 刀锋却再难以寸进。 贵妃见状,终于厉声呵斥:“够了!肃儿,摧儿!还不快把刀放下!真要闹到御前问罪不成!” 贵妃这声呵斥,声音听着凛冽如冰,字字如刀。却微妙地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回护。是在为心爱的儿子恪王解围,给他铺垫一个下得来的台阶。 恪王脸上血色褪去,喘着粗气放下了刀。 贵妃立刻转向沈摧,“摧儿,还有你!你还有脸说你哥哥?你不也是一样……” “母妃,”沈摧声音冰冷,打断,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儿臣着不过是个空鞘。”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呼吸都是一滞。 贵妃脸上有些过不去,拧眉,“勿要虚张声势!哪里有人只带剑鞘,不带剑的?” “呵……” 沈摧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母妃,这世上什么异事都有。就如同有的妇人虽然生下了孩子,却未必疼爱他一样。” 贵妃脸色难看至极。 她张了张口还要说,却顾及着身边皇帝的脸色,到底没敢再说话。 沈摧这时才收了剑鞘,看向地上的云凝:“要说什么,都说出来吧。现在不说,往后可再没机会了。” 第225章 拼死一搏 云凝抬头,神色淡淡的。 丝毫没有死里逃生的激动。 他心里清楚,自己位卑言轻,出了这等子事,他断然是活不下去的,还不如拼死一搏…… 月光照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奚月奴看得微微一愣。 她刚才在这个男人手里,是侥幸逃脱。若没有躲在暗处保护的月影,奚月奴很难躲过云凝这个训练有素、有备而来的侍卫。 这人,定然是恪王安排下的死士无疑。如何到了关键时刻,反倒改口,把真话说出来了呢? 沈摧许了那人什么? 不及她多想,皇帝已经开了口:“说!” 声音十分威严。 即便是云凝这等自知必死的,心中也是猛地一颤,生了些许畏惧的心思。 云凝只得开口:“回禀陛下,小的不过是这深宫之中,一个微末如尘的侍卫,本无资格立于御前。只因……数年前,奴才全家遭难,眼看就要家破人亡,是恪王殿下仁德,出手相救,才保住了奴才父母幼妹的性命。自那以后,全家老小……一直仰仗王爷恩典,在王府庇护下苟活。此等再造之恩,奴才无以为报,只发下重誓,此生唯王爷之命是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恪王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金纸。“住口!住口!这是胡说!父皇,这贱奴分明是受人指使,构陷儿臣!他疯了!快将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沈摧轻笑一声,“皇兄急什么?这人说的是与不是,一查便知。” 恪王张了张嘴,再说不出话了。 云凝的家人,还在恪王府里养着,只等云凝事情做成,咬死奚月奴,被处死后…… 统统送下地府去陪他。 恪王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挥了挥手,“去查!” “查”字出口,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恪王心口。 父皇……不信任他了! 上次,恪王当着皇帝的面儿诛杀陈虎,皇帝当时什么都没说,事后也没说差人去查什么。那时候,父皇明明还是信任他的! 怎么现在就…… 恪王目光落在沈摧脸上。 是了,都是因为沈摧……都是因为沈摧放出来,父皇觉得自己又有了选择的余地!可沈摧,怎么比得上他…… 眼睁睁见着皇帝派出去查案的侍卫飞身而去。 贵妃一边拼命朝恪王使眼色,一边上手扶住皇帝,“陛下,夜深风凉。这查案子也不急于这一时。明珠郡主还衣冠不整呢,这……这太难看了些。皇上,歇歇吧。慢慢儿查,可好?” 皇帝沉吟片刻。 目光从在场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冷冷一个字:“好。” 这时,沈摧上前一步,向皇帝:“父皇,儿臣今日得出宗人府,可能带着儿臣的儿子回家?” 奚月奴心口一紧。 沈摧这么急着要把她带出宫去……不外乎是为了在府中,更好地看着她。 奚月奴张了张口,刚要说话。 皇帝轻叹了一声,缓了缓语气:“今日闹得太晚了,你不必回宗人府,也不必出宫。今夜就先宿在宫中,等明日,再带着你的正妻离宫归家。” “是!”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早已候命的侍卫便如鹰隼般上前,粗暴地架起瘫软在地的云凝,把人拖了下去。想来他已是九死无生了。 颜丹珠哭得晕了过去,还是被颜家人连夜带出了宫。 恪王面色阴沉,倒不急着出宫。他走到沈摧跟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贵妃声音响起:“肃儿,你来!别再招惹你弟弟!” 恪王只得忿忿离去。 剩下奚月奴与沈摧对视了一眼。沈摧想说些什么,奚月奴却很快被贵妃身边的宫女带回了翊坤宫。 这一夜,两人依然要各自睡各自的。 罢了…… 沈摧攥了攥手指,掩下眸中一抹亮色。反正明日他就要带奚月奴出宫,有什么话,都可以到时候再说。 奚月奴夜宿翊坤宫偏殿,隐隐地只听到正殿里贵妃的哭骂之声,十分尖锐。 大殿里。 贵妃声嘶力竭:“肃儿,你疯了!你这是疯了!本宫帮颜氏拿到主持家宴的权利,是想叫她往后能配得上你!不是叫你们猪油蒙了心,行这种腌臜事的!奚氏出身卑微,微不足道!你们针对她,是要做什么?她根本不值得!” 恪王抽泣,低声地解释着,“母妃,儿臣没有……没有针对她……” 贵妃:“你们不是针对奚月奴,针对的是……是摧儿?他是你弟弟,是你的亲弟弟啊!” “当啷”一声。 瓷器摔碎的声音尖锐刺耳,撕裂大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描金细瓷的茶盏,承载着贵妃滚烫的怒火,重重砸在恪王肩头。 温热的茶水泼了他半边身子,洇湿了一大片深色衣料。 恪王垂着头,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狼狈地贴在冷汗涔涔的鬓角,“母妃,您不要肃儿了,是吗?” 他这幅模样十足的可怜。 贵妃愣了愣,终是住了手。 贵妃声音凄凉,“肃儿,你摸着良心说,这么多年来,母妃最疼爱的不是你,是谁?摧儿……他什么时候能跟你比?” “可如今,沈摧放出来,孩儿却要……不成了。” 贵妃攥紧手指,拼命压抑着怒火。 心中也升起几分悲凉。 贵妃:“这么多年,本宫看着你们兄弟阋墙,实在是心疼。你就不能、不能……” “母妃,儿臣能好好对弟弟,可十年前的事,弟弟他放得下吗?” 贵妃猛地一愣。 十年前的背叛,就像母子、兄弟彼此心中的一根刺,早已烂在了血肉深处,根本拔不出来。 她心里清清楚楚,沈摧前几日还提了此事,他怎可能不在乎。 恪王:“母妃,今日之事,无论儿臣怎么辩解,想必母妃也不会再信……儿臣、儿臣只求母妃救我……” 贵妃被心爱的儿子哭求得心慌意乱,忍不住开口道:“摧儿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母妃!你糊涂啊!”恪王双手攀扯住贵妃裙角,“母妃,现在……要动儿臣的,恐怕不止四弟。而是……父皇!” 第226章 求恪王留沈摧一条命 “轰隆!” 夏夜晴空,竟硬生生撕开一道狰狞裂痕,炸响的惊雷宛如天穹崩裂的悲鸣。 浓墨般的夜幕骤然被惨白电光撕裂,那光如冰冷匕首,瞬间剖开翊坤宫沉重的轮廓,照得飞檐上那些蹲守的兽吻张牙露齿。 下雨了。 恪王双膝跪地,手紧紧地攥着贵妃衣角,“母妃,你清楚父皇的性子。今夜之事,父皇定是起了疑心。还有、还有上次,陈虎那事……” 贵妃端坐如泥塑木雕,烛火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跳跃,却映不出一丝暖意,只显出死灰般的沉寂。那身锦绣宫装包裹下的身体,僵硬得如同冰封。 伴驾多年,皇帝那张温和面具下潜藏的雷霆万钧与刻骨猜疑,早已蚀入她的骨髓。 上次,沈肃贸贸然当着皇帝的面斩杀陈虎,皇帝当时没说什么,事后也没追查那事。但他心里怎么可能放得下? 本来贵妃就心中惴惴。 这次,恪王故技重施,又要当着皇帝的面杀那个侍卫……这简直就是生怕皇帝想不起那档子事! 贵妃恨铁不成钢地咬牙:“你也太不争气了些!” 事到如今,恪王再痛哭流涕也没有用了,皇帝心中的忌惮,已经埋下了隐患。 帝王的忌惮,是会要命的东西。 华丽的云袖下,贵妃手指颤抖着,紧紧攥起。 怎么办…… 肃儿是她最爱的孩子……千万不能让他出事,千万不能! 贵妃目光一寸寸地移到恪王脸上,“你说,怎么办?” 恪王眸光猛地一闪,在夜色中炯炯如鬼火。“母妃,您可知道,父皇这次放沈摧出来,是为了什么?” 见话题莫名又扯回到沈摧身上,贵妃拧眉,“还能是什么?总不能把人一直关在宗人府里,也不好看!” 恪王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骤然爆出两点幽光,在昏昧烛火下灼灼燃烧,竟似乱葬岗上飘摇的鬼火,死死钉在贵妃惨白的脸上。“母妃,您当真以为……父皇放沈摧出宗人府,仅仅是为了好看?!父皇他……他是要立太子了!” 贵妃身子猛地一僵,连指尖细微的颤抖都凝固了。 立太子……太子只有一个,不是沈肃,就是沈摧…… 若是让她这个当娘的来选,那就只能是……沈肃!是她最疼爱的孩子沈肃! 原因无他…… 贵妃冰凉的双手,如同浸透寒潭的玉,缓缓捧起恪王脸颊。指腹拂过他额角粘腻的冷汗与泪痕,动作竟带着一种久违的轻柔,仿佛捧着的还是当年那个在春日暖阳里蹒跚学步、会仰着头甜甜唤她“母妃”的稚子。 为她带来这二十年恩宠和荣光的孩子! 烛火在她深不见底的眸中跳跃着。 贵妃:“你答应母妃,母妃只要你答应一件事!” “母妃您说……无论是什么,儿子无有不答应的。” 染着豆蔻的纤长指甲缓缓竖起,抵在恪王额头,“母妃只要求你一件事,只有这一件事!”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裂帛,刺破沉闷的雨夜,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恪王的心上,“若你事成,登临大宝……你需好好待你弟弟!沈摧!你必须保他性命无虞,予他富贵终老!你答应本宫!你必须答应本宫!” 只是性命无虞,富贵终老……仅此而已。 恪王紧绷着的双肩垂下,点了点头:“母妃,儿臣答应您。” “你起誓!” 恪王起身,站得笔直,竖起右手三根手指,“沈肃在此起誓,若是事成,定不负母妃,好好护着弟弟,护着弟弟一世。” “好……” 贵妃声音嘶哑,眼中含泪。 这就是肃儿比摧儿强的地方! 肃儿若是上位,无论如何也能留住摧儿一条命。可要是摧儿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肃儿可就活不成了! 那孩子的心,太狠! “轰隆隆!” 又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了整个翊坤宫整殿。 母子两个看清彼此,均是脸色惨白,无一丝血色。 良久,贵妃:“要怎么做,你说吧。” 第二日。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在禁城金瓦之上,昨夜的一场大雨到清晨已经消失无踪。碧空如洗,只余下宫道石缝间未干的湿痕,空气里浮动着一种黏腻的土腥气。 后宫一派诡异的宁静。 只是下人之间都会私自传说,那个胆大包天,觊觎郡主的云凝已经被秘密处死了。至于皇帝去恪王府里查到了什么,皇帝不说,没人知道。 皇帝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一日一夜都没有出来。 贵妃求见,被挡在了御书房门外。 贵妃是高位嫔妃,专宠二十年,还从未得过这样的没脸。可贵妃没走,她带着贴身伺候的宫女,直挺挺跪在御书房紧闭的门口,伸手一支接着一支地撤掉头上金簪。 “臣妾就跪在这里,脱簪请罪!” 她原本满头的珠玉。 发簪一支支拆下,保养得缎子一般的长发流泻而下,披在腰间。 很快,发簪拆尽。 贵妃一身华服,头上却光光的,笔挺地跪在紧闭的门前。身边只有那散落一地的金簪玉钗。 还是……不行吗? 云袖中的手指无声攥紧。 脱簪请罪,下一步,就是要褪去身上的华服,只穿着中衣,跪地请罪。 这对妃嫔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可眼前那扇门关得死死的,没有一丝要开启的预兆。 不得已…… 她纤细的手指,伸向衣领。 贵妃决定,赌一把。赌皇帝,就算不在意她了,也在意皇家的颜面! 果然。 下一刻。 御书房内传来冷沉沉的声音,“罢了,是肃儿不懂事,你何罪之有?起来,回去吧。” 皇帝说是不怪罪她,可依旧不肯见她! 而且,更可怕的是……皇帝果然把这一切都算在了恪王头上。 贵妃跪伏在地的脊背,仿佛被这轻飘飘的两个字狠狠抽了一鞭!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贵妃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口翻腾的气血压了回去,齿间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满心的恐慌。皇帝是真的要对她的宝贝肃儿下手了。 不行,她要救她的孩子!无论如何,也要救她最心疼的孩子! “皇上,您今日若是不见臣妾……臣妾……宁愿死在这里!” 贵妃含泪起身,双眼一闭,竟咬着合身向侍卫的刀尖上撞去! 第227章 太子之位 “贵妃娘娘!” 最后一刻,侍卫慌忙躲闪,移开了长刀。 这可是后宫圣宠二十多年的贵妃!伤了她,怎么敢? 竟就这样让贵妃闯过了关卡。 贵妃不是不识轻重的人。 闯过了侍卫,倒也不敢直接推开那扇门,而是身子一颤,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跪在紧闭的御书房门前。 光洁美丽的额头贴在门板上,哀哀哭泣,“皇上……求您,难道您就真的连见臣妾一面都不愿意了吗?” 御书房内沉默良久。 恪王被养成这样子,皇帝多少是有些怨贵妃的。若不是她一心偏宠,哪里会养大了恪王的野心?叫他现在这样不识尊卑,满心妄想。 可细想想…… 贵妃到底为他育有两个儿子。这份繁衍子嗣的功劳,比当朝皇后还要大些。 长叹一声,皇帝:“沫儿……” 此乃贵妃闺名。 连贵妃自己,都有好多年没听人叫过了。 她身子一颤,脸色惨白,颤巍巍应道:“三郎……” 这是她初入宫闱,与皇帝情好时的闺阁密语。 隔着薄薄一张门板,皇帝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发闷,“沫儿,朕现在忙于军国大事,不过是一两日内不能见你。你连着一两日,都忍不了吗?” “皇上,沫儿想您,是一刻都忍不得了。” “唉……” 门内,皇帝长叹一声,“既你强求,就进来吧。只是,勿要后悔。” 他的声音,莫名地有几分悲凉。 伴驾多年,贵妃明白皇帝未尽的意思。知道今日只要她埋进这道门,为她的孩子说话。 从今往后,她的恩宠荣耀,怕是再不能如昨了。 可为了孩子……她拼了! 临进门前,贵妃将陪着自己来的两个贴身侍女遣退,孤身进了那间黑洞洞的御书房。 从外面明亮的天光中进到屋内,贵妃的眼睛有片刻的不适。她微微别过脸去,展露出优美的侧脸和脖颈处的曲线,轻声哽咽着:“皇上,都是沫儿教子无方。” 书房内,只有皇帝一人,正提笔写着什么。 贵妃目光在皇帝案前飞快地一闪。 皇帝:“你确实把肃儿给惯坏了。” “是。”贵妃不得不低头。她披散着头发,泪光莹莹的模样,触动了皇帝心弦。 到底是陪伴了他半生的女人。 贵妃长叹一口气:“也是那些下作东西,教坏了肃儿!”她缓了缓情绪,试探着道:“如今明珠郡主已然出宫,随她父兄去了。远了这起子人,肃儿也会慢慢学好,皇上莫要怪他。他可是臣妾和皇上的第一个孩儿啊!” 皇帝终于停了笔,抬眼看向眼前这个自己宠幸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缓缓说道:“如说昨夜之事,是那颜丹珠怂恿的。可……先头恪王妃是怎么死的,老四媳妇肚子里啊孩子又是怎么没的……沫儿,你真当朕不说,就是全然不知道吗?” 贵妃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下,哀哀叫了一声:“三郎!” 皇帝:“若是这点小事都查不明白,朕这个皇帝屁股底下的位置,怕是早就该换人坐了!” 知道皇帝定是掌握了全部真相,贵妃身子一晃,跌坐在地上,“皇上……肃儿他……他不是故意的……” “朕不说,朕忍了,是因为沈肃是朕的孩子。当年大皇子离世,朕满心悲怆,夜夜悬想是不是朕做错了什么招至了天罚,老天收走了朕的宝贝儿子。这当口,你怀上了肃儿……” 皇帝说着,鼻间也有些哽咽之声,“后来,肃儿降生,朕明里暗里观察,知道这孩子天资有限,这辈子恐怕止步于一个富贵王爷。可即便如此,朕也总想着……守成之君,或许不需要那么强的魄力,朕总想着,多教他一些,或许他会学好……” 见皇帝说得动情,贵妃也慢慢淌出眼泪。 回忆起了皇帝待他们母子的好。 皇帝声音骤然拔高:“可肃儿,他都学了些什么?学了些什么啊?!” “皇上!” “摧儿是他的亲弟弟,他也下得去手!还拿军国大事做儿戏!当年送质子去漠北,应该叫他去!” 贵妃身子晃了晃,猛地瞪大眼睛,“皇上,您怎会这样想……是……可是摧儿说的?摧儿一向与他哥哥不睦,他说的话,未必做得准!” 见贵妃偏心到这等地步,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摇了摇头。 “贵妃,朕说了,这些事,朕自己会查。” “可、可是……” 皇帝一挥手,“罢了。朕知道你今日来,是要给肃儿求情。” 贵妃没说话,却死死盯住皇帝的脸。 皇帝:“你放心,朕……还是疼爱肃儿的,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贵妃依旧保持着跪姿,好半晌才轻声道:“只是……只是不死吗?” “呵呵……是肃儿求你来的吧?你们母子俩还想要什么,贵妃,不妨直说。” 贵妃如何敢说?目光却不断地闪过皇帝案前。 皇帝冷哼一声,“想看这个?好,朕给你看。” “刷——” 一声轻响。 那轻飘飘的一页纸,被皇帝一扬手,扔在贵妃跟前。 贵妃不敢伸手接,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看清楚上面的字,一颗心狂跳起来,“皇上,您是要……发配肃儿去北疆?这、这怎么可以?他自出生,就从未出过京师……他不是摧儿啊!” “是啊,他不是摧儿。”皇帝淡淡道,“他也该去历练历练。” 贵妃一颗心彻底沉落下去。 若是早几年她不那么溺爱,肯放手叫沈肃出京办差历练,积攒些实实在在的功绩,或许现在会完全不一样。 可如今,已经晚了。 皇帝上了年纪,随时都有可能一睡不起。 立储的问题日日都被前朝臣子反复地拿出来说,已是迫在眉睫。 若是这个当口,沈肃被远远地派出去,远离穆京权利中心……就一切都完了。 贵妃攥紧了手指,鬼使神差问了一句:“皇上,若派肃儿出去,那……摧儿呢?” 长久的沉默后。 皇帝冷冷道:“沈摧,立为太子,自沈肃离京后,开始监国!” 第228章 圣旨到 太子监国! 那就是把实实在在的,属于东宫的权利,全都放到沈摧手里! 沈摧的能力……贵妃心中也有几分清楚,确实比她的长子要优秀很多。再有了监国的权利,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以后……沈肃再没有机会。 贵妃华丽云袖下的手指紧紧地掐住虎口,在那处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一道半月形的血痕。 摧儿和肃儿不一样! 他们两个孩子的秉性不一样! 贵妃可以肯定,若是沈摧上位,第一件事恐怕就死辣手直接击杀自己的兄长! 沈肃必死无疑! 贵妃一颗心犹如被刀剜了一般剧痛。直至现在,她才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相信了恪王沈肃的话。 皇帝是要立太子了。 立沈摧为太子,再也不需要沈肃了。 贵妃还想为自己最心爱的爱子争取,“皇上,摧儿他性子狠辣冷厉,或许并非人君的好人选……他……他往后,怕是会对肃儿下手的!” 皇帝看向地上的贵妃。 只见这个容颜娇美的女子,一头青丝披散着,宛如瀑布一般。衣襟被微微裂开,露出脖颈处一小片白皙如霜雪的肌肤。 相伴二十余载,就连皇帝也很少看到贵妃如此狼狈的模样。 皇帝长叹一声,“有朕在一日,不会许摧儿动他。再说,朕如今把肃儿远远地打发出去,未尝不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可……可是……”贵妃心一横,到底甘冒大不韪说了出来,“若是皇上万岁之后呢?” 皇帝动作一僵,倒是有些可怜贵妃的一颗慈母心。 可也不得不硬着心肠冷冷道:“那就看肃儿的命了。” 贵妃大惊。 这不还是要她最心爱的孩子死?她怎么都舍不得…… 张了张口还要再求,皇帝一挥手,“朕意已决,也实在是倦了。沫儿,你再说下去,恐怕连和朕之间的夫妻情分都要保不住了。” 贵妃心口剧痛。 她垂着头,看着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冰凉冰凉。 好半晌,她才挣扎着爬起,掩住眸底一抹暗光,“皇上,军国大事臣妾本没资格过问,今日爱子心切,已是僭越。往后,臣妾一字不提了。” 皇帝这才正眼看了贵妃一眼,“当真一字不提?再不给肃儿求情了?” 贵妃以额触地,“臣妾若再多说一句,叫臣妾死无全尸!” 她漆黑的长发披散来开,趁着身上的素白宫装,姿态绝美又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凄婉。 皇帝终是心软了,“起来吧,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是。” 贵妃恭顺起身,披着满头的黑发,低眉顺眼地立在皇帝身前,研墨伺候。 皇帝:“下去整理过再来。” 不想贵妃竟有是眼圈一红,“皇上,臣妾只怕皇上叫臣妾下去,臣妾就再也进不来了。” “怎会……” “皇上身边年轻貌美的姐妹那么多,哪里轮得到臣妾伺候?求皇上,今日就让臣妾伺候在侧吧。” 终归贵妃还是不曾与皇帝倔强到底,皇帝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贵妃就这样,披散着满头青丝,侍奉在皇帝身边,低眉顺眼如一个小婢。 皇帝爱怜,终是留了贵妃在身边过夜。 第二日清晨。 皇帝醒来,才发现自己枕着贵妃的满头青丝。眼前的女人皮肤白皙,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美,只有一双眼睛虽是闭着,也能看出红肿得十分可怜。 到底是天下慈母心。 皇帝叹了口气,决定把恪王发派出穆京,颜家也贬斥出京,这事情就算完了。 沈摧得到了他想要的,必也不会再揪住不放。 至于那失了孩子的四皇子妃…… 皇帝沉吟片刻,到底是摇了摇头。那女子出身低微,都因为得了摧儿喜欢,眼看着就要封皇后了。她哪里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不过是没了一个孩子而已。 孩子往后还会有的。 那奚氏,一睁眼可就要成了太子妃了。 想着,皇帝起身,动作很轻,并未惊醒贵妃。 今日上朝,他便要宣旨…… 起身来,却不觉一阵眩晕。 又跌坐了回去。 这一下彻底惊醒了贵妃。贵妃一双藕节一般白皙的手从伸手缠绕上来,“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朕没事……” “还说没事,皇上脸色难看。不若,臣妾为您唤太医来?” “不必。”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眩晕带来的黑雾散了。或许不过是这几日连累带气,有些发晕。不是什么大事。 就算有什么事,也要上朝宣过旨再说。 想着,皇帝:“给朕倒茶来,润润喉。” “是。” 贵妃双手奉上一盏热茶。 闻着扑面而来的香气,皇帝不觉皱了皱眉。 这茶的香味他不喜欢。 且昨夜贵妃侍寝的时候,亲手喂他喝下的,就是这茶。当时皇帝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不喜。 按说这东西永远不会再出现在皇帝眼前了才是。 或许是昨夜贵妃心情起伏得太厉害,竟没在意这等小事? 看着贵妃那双哭红了的美目,皇帝叹了口气,到底又一次接过了她亲手递来的茶。 这一日,众臣子等来等去,没能等来皇帝上朝。 另一边。 翊坤宫偏殿中,奚月奴已叫月影几个人收拾好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准备出宫。 算着时间已经差不多,奚月奴起身,“你们几个,确定要跟我出宫?” 吴患带领着众人跪下:“奴才/奴婢万死不辞。” 奚月奴目光一一扫过下首众人。 有些可惜皎皎还未回来。 殷嬷嬷知道奚月奴心事,轻声道:“奴婢已托人在宫中留了话,待皎皎回来,她自会去咱们王府与您汇合的。您别担心。” 目前也没有旁的法子,奚月奴只得点了点头。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奚月奴起身:“走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不愿意回王府。现在也到了该出宫的时候。 下一刻,翊坤宫门前传来一阵脚步声。 本以为是来接她出宫的,奚月奴径直走了出去。 不想是重重的御林军,堵住翊坤宫宫门,“四皇子妃留步!” “怎么?” 奚月奴拧眉。 “圣旨到!翊坤宫主位贵妃娘娘,携四皇子妃,准备接旨!” 第229章 合离 奚月奴一愣。 身边殷嬷嬷连忙将她扶到一边,等着贵妃出来一同接旨。 殷嬷嬷低声劝道:“主子莫惊。老奴听御前的人说,这次,咱们四皇子可有好消息。” 奚月奴心口微微发紧,只觉一呼一吸都稍稍费力。 沈摧……要做太子了?做了太子,下一步就是登基做皇帝。 到时候,她……还能走得了吗? 可很快,奚月奴又觉释然。皇帝富有四海,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出身高贵的,容貌美丽的,身材窈窕勾人的,甚至是能生养的…… 到时候,谁都会是比她更好的选择。 沈摧根本不会执着于她,她可能会比从前更容易一走了之。 想着,奚月奴跟在雍容华贵的贵妃身后,准备跪下接旨。 不想,却被贵妃一把拖住小臂。 奚月奴:“母妃?” 她细看贵妃的脸,发现脂粉掩盖下,她脸色有几分苍白,眼周也红红的,好像肿起来过。 奚月奴略一寻思就明白了。 贵妃素来疼爱恪王。如今,沈摧得势,恪王恐怕要失望了。 做娘的为了孩子伤心,也是正常。 贵妃面上挤出笑来,“月奴,你站在本宫身边。” 奚月奴抿唇,“母妃,这不合规矩。” 她是小辈,怎么好与贵妃并排?这不僭越吗? 不想传旨太监也微笑道:“皇上的旨意,四皇子妃还该与贵妃一起跪接。” 奚月奴无奈,只得按照贵妃的意思,与她并排跪下。 传旨太监收了笑,一脸威严地抖开圣旨,嗓音又尖又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祇承天序,统御万方,夙夜兢业,思绵宗社。储贰之选,国本攸关,必择贤德,以安社稷,以慰朕心。” 果然是要立太子的诏书! 奚月奴跪在地上默默地想着,沈摧如今也能如愿了。 只是…… 与她无关。 那太监嗓音一转,突地拔高: “今有……皇二子沈肃,孝悌彰闻,仁德素著,敏而好学,器宇深弘。今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什么? 奚月奴只觉耳边一阵轰鸣,忍不住抬头。 明黄色的圣旨遮住那传旨太监的老脸。 皇太子竟然是……恪王沈肃? 在他犯下滔天大罪之后,皇帝依旧选择了他?这怎么可能? 指尖用力刺进掌心。奚月奴心中涌起莫名的怒意。 刚才觉得继承大统之人会是沈摧时,她还全无什么感觉,只觉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脑子。 恪王沈肃,他凭什么? 不…… 奚月奴心里清楚,自己这不是为沈摧不平。只不过是她挨的那一刀,背后之人就是恪王。让这么个东西坐上太子之位…… 她不服! 充愣之间,奚月奴发现圣旨还没有宣完。 “……然皇四子沈摧,性非温良,行多乖戾。不修臣礼,罔顾天伦。竟敢阴结党羽,窥伺神器!悖逆之行,深负朕躬鞠育之恩!” 奚月奴只听得自己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口中一阵发苦。 沈摧…… 这是要完了! 果然。 “着即褫夺沈摧一切尊号,废为庶人。暂迁于思过园居住,非有诏命,永不得出!” 软禁! 竟还是要将沈摧软禁在宫内! 所以这一轮,沈摧…… 输得彻彻底底。 恐怕是,有生之年,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完了,那……她呢? 奚月奴抬头。心口冷得彻底,面上却不忘记恰到好处地带了点惶恐。 那太监竟是一笑,继续宣旨: “……然皇四子妃奚氏温柔贤淑,素娴礼则。侍奉宫闱,克尽妇道。持家有度,温良淑慎。今四子获罪,咎由其身,妃实无与,亦无失德。朕心悯之……特令其可出宫归家,望其能善自珍摄,恪守闺范,不堕皇家之威仪。” 离宫……归家? 这竟是…… 奚月奴手指猛地攥紧,直接扣向掌心。 她万万想不到,皇帝竟会史无前例地……允其合离! “奚氏归家之后,若日后欲另适良家,悉听其便,宗人府及有司不得干预阻挠。” 她真的……可以出宫,甚至与沈摧合离。 她……自由了? 圣旨宣完,奚月奴几乎是机械地被殷嬷嬷等人扶着,叩拜谢恩。 礼毕,贵妃起身,淡淡看向奚月奴:“本宫知道你素来不喜欢摧儿的,如今,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意。你谢恩毕,就离宫回奚家去吧。” “回奚家”三个字,一下子砸醒了奚月奴。 奚家,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强迫自己稳下情绪,“母妃,儿臣……想独立女户,并不想回奚家。” “我大穆没有这个先例。”贵妃冷冷拒绝,“皇上肯叫你合离,已是本朝前所未有的恩隆。你不要得陇望蜀。” 合离回家的妇人,在娘家不会好过。 可总比就这么跟沈摧这个庶人熬着强。 贵妃:“你还不快去?” 无奈,奚月奴只好躬身行礼后退下。 可以出宫,却必须回娘家。 奚月奴看向身边拥在一起的几人,“你们都听到了,我如今也是没身份的人了。你们自己寻出路去吧。” 以吴患、殷嬷嬷为首的众人齐齐下跪:“主子永远是咱们的主子。就算是回奚家,主子也需有人伺候!” 奚月奴抿了抿唇。 还是殷嬷嬷看出她心中所想,“主子莫不是……不想合离?” 奚月奴心中天人交战。 能摆脱沈摧,求之不得。可就这么走了…… 她的仇,还没有报。 奚家,她也是绝对不能回去的。 殷嬷嬷:“主子,如今圣旨已下,咱们怕是再没有回旋余地。不若……临走之前,咱们去与四皇子见一面?” 奚月奴一愣,这才想起来圣旨上说,沈摧被关在思过园。 可如今,人已经关进去了,恐怕是自身难保。拿什么来保她?恐怕见了也是无用。 奚月奴摇了摇头:“我……要见皇上。” 另一边。 刚刚修葺一新的颜府里,一阵兵荒马乱。 大多数下人不愿意离京的,都拿了钱被遣散。 剩下不多的几个正把箱笼集中在空阔的前院里。 颜相已经发话,明日,颜家就要出城,从今往后,再也不回来了。 第230章 颜家在京最后一日 此刻,颜家书房里。 颜辰端着热茶给老父润喉。 仆役搬抬东西的杂音不断地顺着窗户缝隙传来,扰得人心烦。 颜家回穆京这才几日?竟又要急匆匆搬走了。而且这一走,怕是永生永世都再也回不来了。 颜相在京中多处经营,就这么毁于一旦。 颜辰开口,声音有几分发颤:“爹,都怪儿子,没能管教得好妹妹,让她娇纵太过,自此惹下大祸……” 颜丹珠昨夜闹得那一场,虽皇帝三令五申,不许外传,不许人议论。 可穆京偌大一个国都,却根本寻不出不透风的墙。那一夜的丑事,只怕已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穆京。 从今往后,穆京再无颜丹珠容身之地了! 颜辰眼眶泛红,满面的羞惭。 颜相轻叹一声:“不必如此。此事……不怪你……” “父亲也勿要怪妹妹……” “也不怪珠儿。” 此言一出,颜辰微微一愣。不怪妹妹?颜家多年经营,因为此事被一朝拔出,父亲竟能这么想得开?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颜相冷哼了一声,“那事,凭珠儿一个人,做不成。” “父亲的意思是……” “是恪王。”颜相十二分地确定,“是恪王与贵妃母子。” 颜辰眼眶发红,攥紧了拳头,“可惜,珠儿手段稚嫩……” “稚嫩不稚嫩,最后背锅的都只能是珠儿。昨夜事情若是成了,四皇子和皇子妃身败名裂,恪王借此上位。事情未成,你看皇上可有对爱子有什么惩戒吗?” 颜辰愣了愣,“珠儿就是替罪羊。” “没有皇后的纵容,珠儿做不到这一步。没有贵妃暗中使绊子,珠儿那晚也未必就不能成事。只可惜,那孩子自己看不透这一点,还以为贵妃、恪王母子心里是向着她的。如今被人耍得团团转,又搭上了咱们一家子,也只得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算了罢!” 颜相年纪大了,已经很少有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的时候,颜辰听得心里十分难过。 这次回来,父亲一早就三令五申,不准颜家人卷入夺嫡之争,不准站队。 没想到这般防备,到底还是没能防住。 颜辰不甘:“难道,就这么算了?” “只能就这么算了。谁叫珠儿做这要做皇后的美梦……” 两人的对话,虽然压低了声响,到底还是有三言两语,顺着窗缝传了出去。 窗外隐蔽处,颜丹珠身子瑟瑟发抖。 怎么可能……是……一定是父亲想多了…… 她的肃哥哥那么爱她,怎么会一早就设计好了让她背锅?不会的!不会的! 不等颜丹珠彻底反应过来,只见颜相书房外,有下仆躬身进入。 颜丹珠舔了舔嘴唇,身子更加切近床边。 只听得仆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不闻颜相声响。 倒是听见颜辰惊叫一声:“什么?你确定,不曾听差?” “小的是干什么吃的?听得真真儿的!此等大事,绝不会错!” 颜辰难以置信,“你说……太子,当真是恪王?” 颜丹珠猛地瞪大眼睛!一颗心狂跳不止,眼眶又酸又涩。 她的肃哥哥,终于能如愿以偿…… 屋内又传来颜辰和下人的对话,颜丹珠却一个字听不进去了。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恪王成了太子,下一步就是天下至尊!而她…… 她也必是不必回淮南的穷乡僻壤中去,能留在穆京,能嫁给恪王,能…… 坐上凤座! 她就说……她就说她是天生凤命!是天生的皇后! 她的肃哥哥,不会不要她的! 可下一刻。 颜丹珠却听到颜相冷冷道:“如今谁坐那个位置,都与我颜家无关。吩咐下人,快些收拾东西。今日便走!” “父亲,这也太急了……” “就是急才好……”颜相声音低沉嘶哑,带着浓浓的倦意,“恐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还该早些避祸……” 不!不!绝对不能走! 颜丹珠在心中嘶吼着。 好不容易,她的好运气来了!她要做太子妃,要做皇后了! 父亲和哥哥怎么就是不懂! 如今,恪王得势,谁不知道她颜丹珠是恪王的人,谁还敢动她? 她要当皇后了啊! 不行,得去见恪王一面。现在,马上! 颜家一片兵荒马乱中,暂时没有人发现颜丹珠不见了。 她戴了障面,又用深褐色的披风裹紧了身子,一路上倒未引人注目。 如今,宫门她是进不去了。 撞运气来到了恪王府。 不想,竟撞见恪王幼子送客出门。 两个孩子如今在王府中守丧,无事不可出门。可他们父亲被封为太子一事已传回到了家中,顿时恪王府访客如云。 恪王忙不过来,只得叫两个孩子帮忙。 那孩子送了客人出门,还未及回去。 不想被一只纤细的手直接锁住喉咙,拉到了一边。 那孩子一愣,张口要喊。 被颜丹珠一把掩住口鼻,一只手抽出发簪抵在他细嫩的脖颈上。颜丹珠贴近那孩子耳边,“你父王呢?叫他出来见我!” 孩子拼命挣扎,听声音认出了颜丹珠。 他艰难地从喉管中挤出一句,“你敢挟持我,还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话音刚落,守在门口的侍卫也发现了异样,纷纷围了过来。 颜丹珠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刀枪剑戟指着,寒光闪闪,她心中亢奋,竟是一点都不怕。 竟用发簪抵着那孩子的喉管,一步步走进恪王府。 恪王已闻声赶来。 见是颜丹珠,脸色一暗,“珠儿,你这是做什么?你想要见本王,好好来见便是。快放下簪子,别真的伤了人,到时候悔之晚矣。” 他声音中含着沉沉的怒意,颜丹珠听出来了。 这是恪王嫌弃她,闹得没脸。 可她为他承担了这么多,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一时片刻的崩溃都不能有? 颜丹珠微微侧头,眼中含泪:“肃哥哥,珠儿来找你,只求……只求能再陪你一夜。” 恪王面色一僵,“怎么当着孩子,说这些?!” 颜丹珠梨花带雨:“肃哥哥,求你。珠儿就要走了,只能陪你最后一夜。求你,别让珠儿带着遗憾……不然,珠儿只怕,会说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