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过分可爱,暴君夜夜难眠》 第36章 满口谎言的小宫女! 姜末起现在后偏殿门外等了许久。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才小心翼翼推开后偏殿门进去了。 残阳似血,将空荡荡的殿阁照亮。 姜末一步步走进去,第一次打量这间殿阁中的布置。 殿阁深处摆着一张长榻,她曾在这张长榻上陪着陛下熬过了一次次发病,长榻旁摆着一颗硕大圆润的夜明珠,哪怕在傍晚光线亮澄澄时,表面也流转着莹润的光泽。 再往里走,有一大面屏风。 后面就是更衣及箱笼收纳之地。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空荡的不像是一位帝王的寝居,甚至连一个圆凳都没有。 姜末又不敢直接坐在长榻边,起先还站着等陛下,站到月落西山也没守到陛下回来,她实在站不住了,缩成小小一团蹲在一边。 天黑后,小裕子照常来送茉莉。 今日陛下还未回宫,他打算将茉莉盆栽送至殿内。 推开门进去,走了两步忽然察觉一丝不对劲,像是旁边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这座宫廷有几百年的历史。 夜间更是阴气重重。 小裕子脑中闪过无数诡异吓人的传说,口中念念有词:“此地是我朝皇帝陛下的寝居,你们休要在此装神——” “小裕子——” “啊——” 小裕子只觉得肩膀上被什么东西拍了下,吓得险些把手中的茉莉盆栽砸过去:“走开啊——” “是我啊!” 小裕子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后,停下叫喊声,一张脸煞白的看向眼前的‘女鬼’,眨了眨眼睛,眼泪淌下来:“姐姐你什么时候死了成冤鬼了……” 姜末:……… 啊,真晦气。 她轻轻啧了声,直接上手,揪住小裕子的耳朵,让他睁大眼睛仔细看看自己是人是鬼。 小裕子从恐惧中清醒过来。 摸着后脑勺,一脸不好意思的解释:“吓到姐姐了,是小裕子莽撞了,姐姐别恼我啊!也千万别把这事说给其他人听,求求姐姐了!” 小太监双手合十,一脸恳求。 姜末郁郁寡欢了一下午的心情,因这个乌龙明朗了些。 “知道了,我不会同别人说的,”她努嘴示意了下,“把茉莉给我,你出去吧。” 小裕子嘿嘿一笑,“谢谢姐姐!” 交了茉莉后,也不多问她为何在后偏殿,迅速离开。 庆元殿里大多奴才都不知道姐姐与陛下的关系,他却是知道的,恐怕今晚又是姐姐侍寝了。 * 萧琚今日得北巫人线索。 率四名铁甲卫乔装打扮出宫抓人,最终抓到一名北巫人,关押到后宫密牢之中。 他又换回帝王常服,回到庆元殿。 祁均前脚才从铁甲卫口中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与萧琚碰头,语气难掩欣喜,上前一步,迫不及待的压低声问:“终于抓到了吗?” 萧琚略颔首,示意进书房。 门关上后,祁均再难压抑这两年里滋生的仇恨,一点点爬上次苍白的脸,眼底的黑暗狰狞而扭曲,“两年——两年了——终于抓到了一个北巫人!当年他们到底受谁指使对我们下狠手——总算能揭开答案了——”他扭曲的笑着,视线闪着诡异可怖的光,阴沉道:“把那人交给我!我自会有办法让他开口吐出来一切——包括你中的奇毒到底该如何破解,咱家都会一并问出来!” 萧琚看着他变化的情绪,只说了句:“别弄死了,留个活口,他极有可能是北巫遗弃的废棋。” “既为废棋,也就说明,他曾经也是棋子,那就有拷问的价值。”祁均反手将拂尘塞到后腰,打算去密牢拷问,随口说了句:“赶在发病之前,陛下也快回后偏殿歇息吧。”人都走到了门口,他才注意到萧琚的情绪平静的诡异,转过身,有些狐疑的仔细看他:“陛下,没事?” 他没发病? 北巫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这次抓捕行动竟没有见血? 没道理啊! 待祁均真的确认陛下没有发病,脸上皆是诧异。 稀奇。 真稀奇。 萧琚挑眉,冷冷反问:“怎么,你希望孤发病?” 祁均比冷漠的暴君的更早知悉情爱为何物,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今晚陛下为何会严防死守,内心闪过无数句不堪入耳的谩骂声。 陛下在这两年里但凡有这一半的决心,老子都能少操一半的心! 祁均皮笑肉不笑的挤了下脸,“怎会呢。” 祁均心思老辣。 萧琚洞悉人心。 视线碰撞的瞬间,萧琚就猜到祁均背着他又动了什么手脚。 难怪今晚回来她不在—— 帝王的眼神冷冷沉下,视线带着警告与戾气,犀利扫过,“,祁均,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再做这种事!” 祁均无所谓的耸肩一笑,避开半步,把门让给他。 萧琚用力一挥袖,手掌还未碰到门,掌风就已推开门。 疾步朝后偏殿走去。 短期内他不能再发病。 上一次发病,他甚至短暂失控,而祁均并不知道,祁均也不知道,他仍未碰姜末,没有借用她来缓解发病时的痛苦。所以今晚他费尽心思避开北巫人的陷阱,也是因此才让北巫逃了两个,只留下个被舍弃的棋子。 而祁均因为不知道这些,所以他料定今晚自己肯定会发作。 所以安排了姜末。 当萧琚用力推开后偏殿的门,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吓得扑通跪下。 “陛陛陛……” “滚——” 他厉声下令。 踏入熟悉的黑暗后,反手将门用力撞上。 这些年里,他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快步走到长榻前,上面却空无一人。 她,不在? 帝王站在长榻前,垂下眼睑,压住眼底无人能窥探的失落,快速从眼底闪过。 唇角溢出无声的冷笑。 想起今日在昭阳宫外,无意听见小宫女用坚定的语气说,攒银子到三十岁后,要出宫嫁人,最好嫁个老实人,而后相夫教子。 既然这是她的愿望,又为何要在他面前口口声声说,要留在后宫,哪怕是死也不怕,要陪着他? 满口谎言的小宫女! 明明他都放她出宫了,是她自己擅自跑回来。 是银子没攒够…么? 这一个荒谬的猜测,让他眼底的寒意汩汩涌出,本就漆黑一片的殿阁之中,无声站着的帝王像是被绝望笼罩着。 可在黑暗之中,鼻尖嗅到一缕熟悉的茉莉香气。 第37章 您别看我! 萧琚最不屑被人同情。 而闯入鼻尖的茉莉香气如此霸道,跟那小宫女一般,看似娇弱,却在不知不觉中,熏得满室都是这股气味。 暴君顺着香气,视线冷冷看去—— 在看见那盆在太监精心养护之下,枝叶翠绿、花朵繁茂的茉莉花旁,一个蜷缩起来的人影。 躲在黑暗中,安静无声。 萧琚不意外小宫女会出现在殿中。 也不诧异她会蜷缩着躲在一边。 帝王抬脚走去,脚步声在黑暗中分外刺耳,也未将小宫女吵醒。 他站定在姜末跟前时,听见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陛下…对不起啊……” 乌云移开,露出一轮皓月。 月色投入殿阁中,恰好洒落着将她笼罩着。 也将她沉睡的面容在月光下照得一清二楚。 一滴眼泪从湿漉的眼角落下。 她,在哭。 在睡梦中也哭得无声无息。 甚至在睡梦中也有他? 亦或是,这又是祁均教她博取同情的手段之一? 帝王的眸色沉了沉,随即弯腰,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在指腹即将碰到时,那双闭着的眼忽然睁开。 萧既立刻收回手。 小宫女睁眼像是清醒了,眼神在月色的笼罩下亮得惊人,唇角扬起笑容,妄图抓住帝王的胳膊,声音又娇又腻,完全不似平日里说话时的调子,“您终于回来啦,没有抛下奴婢——” 萧琚下意识后退一步。 小宫女扑了个空,人直直往前栽去。 他本可以避开。 小宫女半睡半醒,脸上挂着甜腻的笑,一双眼直勾勾的望着人,纯粹真挚地让帝王避开的动作慢了一步。 不算沉的身体压了下来。 小宫女抱到了人,露出一脸满足而幸福的笑,双手紧紧搂着帝王劲瘦的腰肢,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脸颊正好贴在腹部,睁开的眼皮张合了下,控制不住地又往下跌去。 萧琚:…… 这样还能继续睡? 他抽了下嘴角,抬手拍了下她的脸颊,“醒醒。” 小宫女有些嫌烦地别过脸,眉间蹙了下,脸颊蹭了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睡。 萧琚:………… “姜末——”暴君的声音明显沉了下去。 半挂着的小宫女往下滑了些,脸颊贴的位置也往下去。 她似乎正好睡,有些嫌耳边的声音嘈杂,口齿不清地嘟囔了句话,脸颊用力地蹭了下。 萧琚狠狠闭目! 背脊瞬间绷紧。 脖颈的青筋鼓了起来。 这个姜末—— 若被他发现是装睡,受祁均指使才这么做的话,明日看他怎么罚她! 吐了两口气后,暴君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弯下腰,将半挂在他身上的小宫女抱起,走到长榻边放下。 小宫女仍旧好睡。 躺到长榻后,滚了半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毫无一丁点奴才的规矩可言。 从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那日起,她虽口口声声自称为‘奴婢’,可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宫女,不畏惧他、不恐惧刺杀鲜血、甚至还想要自不量力地保护他。 自她进入庆元殿,越矩之事数不胜数。 每每犯了错,认错极快,又惯会装委屈可怜。 所以,今日听她说想要出宫嫁人,比不上看见她再度溜回宫中时来的生气。 她才十五岁。 只要努力活下去,只要他不碰她。 将来她的愿望便能实现了。 出宫嫁人,嫁一个老实人,而后相夫教子。 这才是她该有的余生。 * 自从进入庆元殿后,姜末睡得一日比一日香甜。 今晚更是如此。 等到迷迷糊糊醒来时,眼前罩着层朦胧的夜明珠光辉,从身后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腰间还压着一条沉重的胳膊,将她紧紧扣住。 姜末的眼瞳颤了下。 立刻想起昨晚之事! 她在后偏殿等陛下回来,等得不小心睡着了。 她还记得,为了让陛下心软,她还故意缩在茉莉花盆旁边。 而现在,陛下抱着她入睡躺在长榻上,定是陛下抱她过来的……姜末的耳垂一点点涨红,脸上也开始发烫。 是不是陛下原谅她了? 姜末彻底清醒,唇角的弧度高高翘起。 身体也跟着清醒过来。 从小腹处传来一阵阵熟悉的绞痛,来得仓促且凶猛,令毫无准备的姜末瞬间疼出冷汗来。 她闭眼缓缓吐息。 忍过这一波绞痛后,小心翼翼地拉开陛下的胳膊。 来月事会见血,陛下见了奇毒会发作。 若脏污弄脏了长榻、陛下的衣物,实在是不成体统。 就在姜末抬起胳膊,刚准备松一口气,打算起身时,身后传来一道冷沉的嗓音,不带一点刚醒之人的惺忪睡意。 “去哪儿。” 姜末被吓得哆嗦了下。 心脏猛跳。 小腹处又翻涌起一阵难忍的绞痛,她咬了下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清晰些,“奴婢想回屋去……” 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外面正下暴雨。” 姜末怔了下。 这才听见外面果真有雨声。 “守夜的公公那边有伞——” 萧琚听出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心思,皱了下眉,缓缓睁开眼,每一个字都被冷意渗透:“说实话。” 他侧首,看向身侧避开的小宫女。 白日她才说要出宫。 晚上故意来他面前装可怜。 这会儿又恨不能离他越远越好。 她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在暴君冷厉的视线看向姜末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顾不上规矩,直接上手捂住了陛下的双目! 急声道:“您别看!不准看我!” 她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吗?! 放肆—— 萧琚动了要教训她的心思,压着不悦:“姜——”还未叫出她的名字,鼻尖闻到一丝血腥味。 他的手掌落下,掐住她毫无规矩可言的手腕上,语气中的不悦消散得一干二净:“你受伤了?” 姜末吞吐着:“没有……” “伤在何处?” 姜末羞耻:“不是……” 暴君耐心不佳。 选择直接动手拉下的手,自己用眼睛去确认。 昨晚入睡前,她身上并无任何明显外伤。 只可能是内伤。 又或是她睡觉太蠢,脚上踢到了青玄剑。 暴君冷静地一一排除问题,盯着侧躺面向着他的小宫女,起身要确认她脚上有无伤口。 若她真的蠢到这种地步,也不值得可怜。 第38章 抱起她 姜末侧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她分明察觉到月事已经来了,极有可能衣裳也被弄脏,见陛下起身,她怕被陛下看见,用力一把揪住陛下的衣襟,把羞耻扔到一边,连自称都忘记了:“我说、我说!您知道了不能生气——真的不是受伤,是、是、来……月事……” 说完后,姜末恨不能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男子都将女子月事视为不结、肮脏之物。 更何况眼前的男人还是一国之君,是她仰慕的陛下,让陛下知道了她在长榻上来了月事,定会厌恶。 姜末咬了下唇,忍着小腹绞痛,“奴婢告退。” 起身离开。 暴君脸上的表情在听见‘月事’一词时僵了下,他想起月事对女子而言是什么,又想起封存的记忆中,有人背着人,一路下山,明明自己累得双腿打颤,口中还说‘没事’,下山后又手忙脚乱熬了一碗红糖水,悄悄翻墙溜进去,送完出来后,口中念叨着‘女人真麻烦’,脸上却挂着乐呵呵的神情。 看着有些愚蠢。 …… “既麻烦,为何还要做。” “你不懂。” 那人笑了声,两手抱着后脑勺,得意扬扬。 …… 眼前的小宫女顶着一张苍白的脸,额角还渗出冷汗,撑着细弱的胳膊爬起来,佝偻着背脊,想要尽快离开。 明明平时挨罚,还要掉几颗眼泪。 这会儿疼成这样,能忍着一声不吭。 可想而知,平日都是故意为之。 萧琚冷嗤一声。 还未等姜末起身站稳,从身后投下一个高大的暗影,将她的身影笼罩在其中,从脑后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命令声,“站着别动。” 姜末呼吸窒住。 不知陛下要做什么。 下一瞬,一股风兜头罩下来,一件斗篷将她裹住,身子骤然腾空,她吓得忍不住低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抓住眼前的衣襟,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陛打横抱起她,用斗篷裹着她,快步朝外走去。 每一步走得快而稳。 而姜末的心却随着每一个步子提了起来,胸口的心跳没了规律,强烈慌乱的在里面乱跳。 “陛、陛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结巴了下,“奴婢能、能自己下来走的…” 帝王目视前方,冷漠道:“然后晕在半路?” 姜末这会儿脑袋里乱成了沸腾的粥。 胡乱答了句:“不至于——” “不会说话就给孤闭上。” 暴君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 这一个长句,连带着她窝着的胸脯也一齐震动,与微烫的体温无比清晰地传递给姜末。 从后偏殿到廊下。 廊外暴雨声嘈杂,飞溅的雨水打湿了她身上的斗篷。 她感觉到斗篷湿漉后变得沉重,却未感受到湿漉后的寒冷,陛下的身躯在挡住了风,传递着热意,她全身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耳边有心跳声,沉稳而有力。 接着是她的心跳声。 杂乱无章。 她的心脏啊,跳得慢一点啊…… 可祈求无用。 陛下放下她后并未在她简陋的屋中停留,转身离开,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姜末攥紧手指。 她知道自己该起身收拾一下自己。 但她却有些贪恋斗篷上陛下残留的体温。 为何这一世的陛下,对她这么温柔…… 她又该如何回馈陛下的这份温柔。 * 姜末不曾提及这一夜,第二次甚至没有向陛下去谢恩。 陛下似乎也忘了自己少一件斗篷。 她专心致志誊抄历年灾情的折子,抄了足足三日总算全部抄完,交代祁均手上时,被毫不留情地嘲讽了一顿,说她的字丑得真匹配这份差事。姜末脸皮足够厚,笑着些祁公公夸奖。 京城那夜下了暴雨。 北方的干旱得以缓解。 但两边灾情递上的折子却不容人松一口气。 这几日肃帝上朝日日大发雷霆,两个不长眼的言官劝谏不小心犯了忌讳,肃帝怒斥,贬其为庶民,这件事传出去,朝野上下又是一阵非议。 庆元殿书房中。 祁均进来,递上一折子:“替补官员的名录已经拟定,请陛下过目。” 肃帝接过看了一眼,圈了两个人选出来,扔在一边,“不过是换了两个言官,于整个朝廷来说不痛不痒,京城之外,州府之下,还有多少贪官污吏!”他长出一口怒气,“烂到根里去了!灾情的银子他们敢打主意,孤派去赈灾的大臣更是敢派刺客截杀——那些灾民在他们眼中算什么?恐怕连个畜牲都不如!” 祁均沉默,“毕竟畜牲死了还能给他们一口肉吃。” 书房里气氛压抑。 片刻后,萧琚又开口问:“那个北巫人拷问得如何?” 祁均:“一句话都不肯找,不过咱家有的是法子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候自然能吐出点有用的东西。” 两人低声商议几句。 适时停下。 门外姜末进来送茶。 她这几日不太往陛下跟前凑,看祁公公正与陛下商议要事,她也避开得远远的,送完茶,就到一边去默默收拾东西。 “嘶——” 萧琚停下说话,视线看向对面。 祁均无声挑了下眉,啧了一声,出声点名:“小姜末,你躲在那儿鬼鬼祟祟做什么!滚过来!” 姜末捧着一轴画卷转过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奴婢正收拾东西呢,瞧见这画单独放着,便想看一眼是什么画再收起来,没想到竟是张美人像。” 祁均余光看萧琚,口中冲着姜末道:“拿来咱家瞧瞧。” 萧琚深谙祁均的劣根性,转身去书架上翻历年治水献策的折子,懒得理他。 祁均无声笑了下。 从姜末手中接过画卷,还没展开,就猜到了这是他才前几日送来的秀女画像,能被陛下单独放开的是谁,他也能猜到。 展开后扫了一眼,饶有趣味道:“啧啧啧,还真是位美人。” 视线停在一角的字上。 是献王之女。 果真如他所料。 姜末听见毒舌的祁公公都赞称是美人,附和道:“奴婢也觉得好看极了,刚才一看就看得痴了。” 祁均继续:“上面还说,这位美人琴棋书画、煮茶调香,样样精通,”他手指在画纸上轻轻弹了下,感慨道:“看来老天爷果真是偏心的,给了这位秀女不止美貌,还有家室,必定是这批秀女中的第一人了。” 姜末恍惚了瞬。 这位美人是……秀女啊。 她视线偏移了下,唇角不自觉地抿紧,随后才夸赞道:“竟会这么多,难怪大家都说,肚子里有诗书气质自然就不同了呢!” 第39章 选秀秀女 祁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末疑惑,“您为什么笑?奴婢说错了什么么。” 祁均听她发问,手上慢条斯理地卷起画像,敲了下她的脑袋,嫌弃道:“呆子,那叫做‘腹有诗书气自华’!你好歹也在书房当差,平日就不能多看些书吗?” 姜末心虚地移开视线。 面颊微微红着。 “师傅说的是…” 站在书架前翻折子的帝王手上顿了下。 祁均继续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姜末说,“明日就是殿选,这位秀女也会进宫。既然陛下单独将画像留下,说不准还能封个美人,是吧,陛下?”说到最后时,才看向背对他们的帝王。 语气揶揄。 姜末胸口有些闷堵,也跟着看向陛下。 萧琚啪的一声合上折子,“你们两个都很闲?没事做?” 祁均无声勾唇,拱手:“陛下说的是,咱家还有其他事要去忙,先行告退了。” 姜末见祁公公躲了,也连忙出声:“奴婢去整理折子!” 方才还热闹的书房安静下来。 姜末一边整理陛下批阅过后的折子,一边想着,陛下才不是肤浅之人,绝不会因为秀女好看就把人收入后宫。 她将折子上移,挡住自己半张脸。 眼睛偷偷看着陛下的背影。 前世陛下在选秀中没有留下任何一位秀女,后宫也无一个后妃。 这一世至少在宫变到来之前,陛下也不会有后妃吧…? 盯着的背影有了动作。 姜末心虚,急忙移开视线,将手中的折子举高,挡住自己的脸,胸口那种酸胀的感觉又悄悄冒了头。 眼前浮现画卷上的美人像。 美人明媚端庄、腰身丰腴,手中持一卷书,垂眸低看。 眉眼间都染着书墨香气。 别说是男子,连姜末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她抬起手,压了下自己的胸口,眼底腾起浓浓好胜之心。 当天晚上姜末连吃两碗饭。 小裕子一脸担心地劝道:“姐姐,晚上多食易积食,小心别吃撑了。” 姜末的脸颊鼓啊鼓,口齿不清道:“今日饿得慌,得多吃点。”不多吃些怎么能丰腴起来?说着,她又悄悄问:“小裕子,你知道托谁才能弄到羊奶么?” 小裕子虽不解为何要羊奶,但仍答道:“托小厨房里的公公就成,庆丰司每日一早都会送庆元殿的份例来,姐姐同他们说一声,最晚后日就能拿到。” 姜末道谢,匆匆吃完后去了趟小厨房。 宫女私底下要东西不合规矩。 她特地多给了一两银子,只说是自己嘴馋,想要一点羊奶,求公公别往外说。 她如今是书房宫女,虽陛下不太待见她,但也是日日在圣上跟前行走的人,小厨房的人乐得卖她一个好,收了银子一口应下,说羊奶不是什么多金贵的东西,只要姑娘不是要用它来洗澡,保管姑娘每日都能尝到鲜。 姜末安心回去歇息。 刚躺下,肚子挺得根本睡不着。 姜末………… 遛食儿溜到三更天才睡下。 次日,便是秀女殿选之日。 这是肃帝登基后第一次选秀,后宫里人人都抻着脖子等着。 姜末同太监们一起恭送陛下上朝后,就回书房收拾,收着收着走了神,那位美人会被陛下选中么…… “咳!” 门口冷不丁响起一个声。 姜末吓得手上一松,笔哗啦啦掉了一地。 她回神,连忙蹲身去捡。 “哒——” 脚步声停在姜末跟前。 她抬头去看,见是祈公公,捡起笔站起身,利落福身,挤出笑脸,“师傅好!”似乎想当做刚才什么都发生,“您辛苦了,奴婢这就沏茶来!” 笑容分外灿烂。 祈均上下扫她一眼,讥讽道:“无事不献殷勤。” 姜末忙道:“师傅这是哪里的话,姜末一向敬重您!” 祈均阴阳怪调地喔~了声,“既无事,咱家就走了。” “唉唉唉祈公公等等——” 姜末顾不上放下手中的一把笔,小碎步绕着跑到祈均跟前,笑容中带了点腼腆,“奴婢是、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今儿不是殿选么,想去大殿上看看…成么,师傅?” 祈均双手抱胸,冷笑一声,“无事祈公公,有事叫师傅,小姜末,厉害啊!” 姜末脸红,只央求的望着他。 跟没人要的小狗崽子似得。 “咱家允了,好好去长长见识,学学名门闺秀家的言行举止,别整日毛毛躁躁的,记住了没!” 姜末压住嘴角的弧度,端端正正地作揖:“徒弟记住了,师傅!” 熬到晌午,姜末出庆元殿,去昭阳宫。 谁知殿选临时改到御花园中。 先帝享乐奢靡,先后三次扩建御花园。 如今正直初夏,御花园里亭台楼楼、绿荫成片,风自湖面上吹来,吹散周身的燥热,送来一丝湿凉。 重檐亭依山而建。 两边延伸回廊越坡。 步步成景。 姜末扮成送茶水、鲜果的宫女,穿过回廊,来到亭中放下东西,侍立在一旁,其他太监、宫女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随着一道‘秀女到’响起。 三十来个秀女陆续步入御花园。 殿选尚未开始,她们不能到回廊四周,只能在远处的水榭等着。 即便离得远,姜末也依旧能看见秀女们的年轻美貌、鲜亮衣衫,成为死气沉沉的后宫一道明亮的风景。 而在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位美人。 她被其他秀女簇拥着,端庄富贵,笑起来也别有一份风情。 若陛下平安度过宫变,要迎娶皇后、贵妃,大抵就该像是这位秀女这样吧…… 到时她还活着么…… “跪迎——” “陛下驾到——” 太监尖锐的通报声响起。 姜末打散自己的胡思乱想,跟着众人一起下跪行礼。 萧琚迈入重檐亭。 一眼就看见了跪在角落的小宫女。 眉心皱了下。 她不好好在庆元殿待着,怎么会在这儿,是祈均安排的? 难怪不见祈均在这儿。 她倒真成了祈均的好徒弟了! 第40章 以聘书来嫁陛下! 帝至,于上首落座,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继道:“开始吧。” 措辞随意,但积威甚重。 听令的太监恭敬应了声是,倒退三步,出半段长廊传话出去。 萧琚随手端起茶盏,押着茶盖喝了一口,余光扫过站在斜后方的小宫女,绷着脸立规矩,还没察觉他已发现她。 回去再罚她! 让她记住究竟该听谁的吩咐! 帝王腾起一瞬怒气,茶盏放下。 亭子里的宫人听见这一动静,心头颤了下,生怕被治罪、砍头。 听令的太监折回来时,身后跟着五位秀女。 姜末悄悄打量第一批秀女。 头一个个头太矮。 第二个太瘦。 第三个看着太傲。 第四个姿色平平。 看过前面不尽如意的四人后,到了第五人时眼前瞬间一亮! 她不就是那位画像美人! 活脱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鲜亮、美貌直逼人前,婀娜娉婷的站着,柳眉星眸、唇红齿白、肤若凝脂,腰肢轻轻一塌,连行礼请安的动作都比旁人耐看。 姜末小心翼翼看向陛下。 发现陛下也在看美人。 攥着的指尖不自觉扣紧。 心中揣测,陛下是不是看中了这位秀女啊…可陛下前世没有留下任何一个秀女,这次殿选的结果会和前世一样么? 一旁的太监开始报五人家世、年龄、名字。 再报到最后那位美人时,姜末听到了献王的名字。 她垂落的头猛一下抬起! 甚至连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灰暗的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 美人竟是献王的养女! 献王的人,陛下绝对不会留在宫中的! 在姜末心头缠绵两日的乌云散去,露出明媚灿烂的朝阳。 随后,陛下的声音响起:“下一批。” 意思就是这五人无人留中。 前四个秀女规矩的福身谢恩,表情看着比刚才进来时要轻松一些,而献王养女在听见这个结果时,不敢置信的抬头,望向上首的陛下。 眼似秋水,泛着心碎的涟漪。 “陛下……” 她轻轻出声,声音微颤,楚楚可怜。 这一眼、一声,果真引得帝王看去。 献女由献王抚养长大,自小跟着十多个姐妹习得媚君之术,姐妹们被父王嫁给不同的权贵,多是为妾,而她是众姐妹中最为优秀的,被父王一直留到现在,要成为帝王的女人。 她有自信能让男人臣服自己。 而当自己略施小计出声后,这位残忍的暴君果真朝她看来。 献女无不得意。 男人都是一个德行,谁能挡得住美人垂泪? 她酝酿着眼泪,正欲开口时,听见暴君道:“你是献王之女?” 献女嗓音柔媚婉约,回道:“回陛下,臣女正是献王——” “拖下去杖责十五!” 献女惊愕,眼泪似珍珠滚落,腰身软着下跪,连哭起来都是梨花带雨,不显一丝狼狈,“臣女不知如何冒犯陛下……” 另外四个秀女也被这一变故吓得立刻下跪。 头磕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愚昧!”萧琚冷嗤一声,状似随手点了个宫女,命她回话:“你来说,孤为何要罚她?” 被点到的姜末内心大呼救命! 陛下何时发现她的! 陛下绝对是故意的! 可亭中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她,姜末不敢表现出来一点点特殊,战战兢兢地回话:“回、回陛下…奴婢愚见……陛下已命她们退下,这位秀女却仗着自己是献王之女无视圣命,所、所以,陛下才要罚她……” 宫女话音落下。 献女脸上立刻浮现柔弱之色,“陛下,臣女绝不敢有此心!是、是臣女仰慕陛下——” “哈哈哈哈哈!” 萧琚忽然大笑。 笑得所有人心底发毛,瑟瑟发抖。 五声过后,他的笑声立刻止住,脸上再无一丝笑意,视线阴湿可怖地落在献女面庞之上,“孤对与献王叔共用一女不感兴趣!” 献女眼瞳倏然睁大。 脸上血色全无! 除陛下外,在场所有人险些连眼珠子都震惊得快瞪出来了! 献王居然敢把自己用过的女人送来选秀! 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他名义上的养女! 献女被太监拖了出去。 不出半日,这个消息就会传出宫廷,明日便会传遍朝堂上下。 姜末也震惊得半日没回过神来。 前世她可没听到过这么震惊的消息啊! 因太过吃惊,以至于后面的选秀她都没这么仔细看秀女们,潜意识中似乎也认为陛下会如前世一样,一个都不会留下来。 直到选秀到了尾声。 回廊外传来一阵骚动。 萧琚投去一个眼神,立刻有太监上前道:“奴才已命人去打探情况!” 话音下落,远处的骚乱逐渐逼近! 亭中的侍卫立刻呈防御姿态,手按着腰间佩剑,目光灼然的盯着骚乱的方向。 只见两个侍卫、四五个太监倒退挡着一人。 口中说着前面是御驾,不得擅闯。 姜末也不禁看去。 心中疑惑,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硬闯?既然是硬闯,为何侍卫不动手?铁甲卫也没献身? 难道是位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她正疑惑时,‘擅闯之人’已强势越过侍卫太监,大步流星地穿过回廊走来—— 来人竟然是位女子! 一身湖蓝色衣裳,发髻简单、发饰简约,行动间难掩英姿飒爽的豪迈之气。 女子快步进入亭中,单膝抱拳下跪:“安远将军卫确参见陛下!因卫确居住之地偏僻,收到殿选消息后星夜兼程赶赴京城,闻殿选将结束,情急之下擅自闯入御花园中,还望陛下恕罪!” 卫确…… 安远将军……? 这就是那位闻名天下的第一位女将军安远卫将军! 她—— 怎么会来参加殿选?! 姜末难掩震惊的看向下跪的卫将军。 不止是姜末震惊,亭中所有人都与她的表情如出一辙。 “卫确——”肃帝死死盯着她,每一个字似是极为艰难的从他口中吐出,“孤不记得你在殿选秀女名单之中!” 这一声中,夹杂着姜末太多听不懂的情绪。 卫确抬头,目光无惧无畏、坦荡地望向肃帝,英气的脸上露出一抹简单的笑容,“臣的确不是秀女,但臣手中有当年陛下亲手写下的聘书一封,今日——”她抬头挺胸,磊落地说出自己的目的:“臣不是来参加殿选的,而是带着聘书,来嫁给陛下的!” 第41章 陛下心中的人是卫将军啊 这一句话从卫确口中坚定吐出。 如一道惊雷猝不及防的砸下! 卫将军要嫁陛下…? 姜末眼睛睁大,望着一坐一跪的二人。 除她之外,亭中所有宫人在听见这一句话后,恨不能自己是个聋子哑巴,死死低着头,不敢乱看乱瞄。 暴君一掌重重落在石桌上,怒气之下,蹭地一下站起身,一众人瞬间跪下,头紧紧抵在地上,甚至连‘陛下息怒’这句话都不敢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卫将军要被重罚时,暴君双目怒气蒸腾,一字一句从齿缝挤出来:“都给孤——滚下去——” 宫人迅速且无声退出亭子、回廊。 姜末慢了半步,落在众人后头。 宫人们都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至于卫将军的生死,与他们这些奴才有何关系。 可姜末知道…… 陛下他…心软了。 就像是陛下曾给予她的温暖一般。 卫将军擅离驻地、御前擅闯、出言不逊,每一项都可能是死罪,但陛下他们赶出去,是想要护住卫将军…… 姜末落在最后,忍不住悄悄回头去看。 她看不见卫将军的神情,却看见陛下正在说话,神色、目光都与方才截然不同。 “你想死还敢看——快走!” 一个宫女猛地一拽姜末,低声呵斥她。 姜末被拽得脚下跌跌撞撞离开。 陛下与卫将军从前是什么关系? 两人是有婚约? 聘书是不是也是真的? 卫将军是大衍第一位女将军,连她都知道卫将军的英勇神武,将军还这般英姿飒爽、敢想敢为,如果将军嫁给陛下,对陛下定是一大助力。 陛下对卫将军也并非无情。 只是前世直到宫变之前,她记得卫将军一直在边疆,宫中并未听说过关于卫将军要嫁陛下的传言。 这一世卫将军为什么会回来? 是因为自己改变了一些事情,才会引起这一系列的变化? 姜末在离开之前,最后向后看了一眼。 却看见陛下将卫将军拥入怀中—— 陛下宁可忍受奇毒发作时的痛苦,也不肯碰自己,根本不是因为她贫瘠的身体,而是因为陛下心中有了卫将军。 好像一切不和谐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自嘲地笑了下。 是她,有些自作多情了。 有了卫将军在,陛下在这座宫廷之中也不会这么孤独了吧。 姜末不愿回庆元殿。 蹲在一个角落,看着地上一串的蚂蚁发愣。 滴答。 干燥的地面多了一个湿漉漉的点。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到自己脸上的潮湿,下一瞬,从天上落下一滴滴雨点,落在她的脸上。 啊,是雨滴。 是老天爷下雨了。 不是她在哭。 * 重檐亭中。 帝王垂下视线,眼睑挡住复杂的眼神,语气严肃训诫:“戍边将士无召不得擅离驻地,你身为交州城阳戍边将领,擅离职守,交州紧临回鹫,你将城阳百姓置于何地!” 卫确神色不变,“臣麾下将领、驻地百姓都已交由上峰父兄代为监管,臣辞去安远将军一职,恳请陛下允准!” 帝王怒气翻涌,厉声呵斥:“胡言乱语!给我滚回城阳去!你若不肯回去,我就让你父兄押你回去!” 盛怒之下,连‘孤’字都不再用。 面对帝王怒火,卫确却毫无畏惧之态。 她双手仍端呈聘书,跪地一丝不苟、腰背挺直,军人的坚韧、自信在她身上展露无遗:“我已将心意告知父兄,得父兄同意后才入京来嫁陛下!我既然能在边疆护卫疆土,自信在后宫也能协助陛下除奸佞、安天下!” 帝王怒气难抑,甩袖离开。 “陛下——”卫确跟着起身,快走两步追上,伸手紧紧拉住帝王的袖子,口中的称呼忽然变了,“师兄——”二字一出,仿佛是一把利刃,将她故作的自信、从容有余割开,露出‘女将军’底下儿女情长的思念,“两年前,你执意介入党争想要得到这个位置,你赶我走,那时是因为我弱小,留在京城只会成为你拖累你的累赘。但这两年我在边疆已经成长了,能帮到你了!我知道——我的师兄绝不会是天下人口中说的那样,让我来帮你好么?哪怕不入后宫,或者让我进入兵部——只要不要让我一个人留在那么远的交州,让我听到你一次次被刺杀、受伤的消息……” 卫确再难压抑自己的情绪。 她想起一封封匿名信上,写着陛下遇刺、受伤,若不是这些信,她在交州什么都不知道!师兄甚至还在他的信中说一切安好来诓骗她! 萧琚是她自小爱慕的师兄。 是她初懂情爱,就深爱之人。 她已经长大了,成年了,能决定自己的人生了。 这一次,她不要再被师兄赶走了,让他留在四面楚歌的京城之中。 想起曾经的朝朝暮暮,她再看眼前的陛下,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面颊落下。 情难自抑。 她从背后,用力抱住暌违两年的背影。 “求求你,”眼泪打湿后背的衣衫,“不要再赶我走了,好不好?” 卫确在身后,看不见萧琚的表情。 萧琚眼中不见动摇、克制,冰冷的像是寒冰,仿佛身后之人的哭诉与他毫无干系。 他冷漠的听着卫确的哀求。 视线投向远处,看见那本该离开的小宫女再一次回了头。 萧琚握住卫确的手,将她拉开,转过身去。 眼神在转身之间起了微妙的变化。 冷漠被他完美地藏起。 他深深看着眼前的女子,决策之后,终于开口:“战场之上是明刀明枪,身处京城是暗箭难防,你当真不怕?” 卫确昂首挺胸,脸上已有笑意:“战场上冲锋陷阵、生死边缘徘徊,我卫确就没怕过!” “好。”帝王终于允准,抬手从她手中将聘书抽走,“孤会将封妃的旨意发下去。” 卫确欣喜出声:“师兄——” 她伸手,想要再度触碰眼前的陛下。 陛下却避开了她的手,“你先出宫,到时候会有人接你入宫。”说完这一句话后,他转身离开重檐亭。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曾留下。 卫确看着萧琚离开的背影,低下头,又看了眼自己被避开的手,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师兄似乎是变了,同两年前像换了一个人。 眼前的师兄,又与信中的师兄不同。 是物是人非,还是师兄仍在生气她擅自入京? 第42章 封妃,三日后入宫 夏季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小雨停后,姜末回庆元殿,还未进入书房,从身后忽然扣上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将她拖拽到转角的回廊之中。 “是——” 嘴巴被捂住。 后背重重撞上墙壁,疼得她瞬间冒出冷汗。 她才看清眼前之人是……祈公公。 祈均不同于平日尖锐阴柔的样子,神情肃杀、眼神犀利刺向姜末,“今日擅闯殿选的人是谁?!” 紧紧捂住的手松开。 眼前陌生的祈均让姜末有些恐惧。 回答的嗓音发颤,“是…是安远将军卫将军——” “哪个卫将军?!快说!” “卫确…卫将军——” 祈均神色大变,低声厉吼着逼问:“她怎么回来京城?!她不是应当在交州城阳吗!她为何会知道殿选的消息!萧琚怎么说——” 手紧紧攥住姜末的胳膊,几乎要将她的胳膊拧断! 姜末因后背、胳膊的疼痛,身体发抖。 “奴婢不…不知道,陛下把我们都赶出来了……只留下卫将军一人……”她畏于祈均失控的情绪,不敢有任何隐瞒。 “你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否则你怎么会失魂落魄地回来!胆敢有任何隐瞒——我第一个杀了你!别以为萧琚真的能一直护住你!” 祈均眼底当真浮现猩红的杀意。 姜末连声回答,恐惧之下,眼泪从眼角涌出,“我说……我说……卫将军说……拿着聘书来嫁陛下……陛下就把我们赶出来了……而后……奴婢看见……陛下将卫将军抱入怀中——啊……” 胳膊疼得几乎断裂。 她忍不住呻吟出声,哀求道:“师傅,祈公公……求您放了奴婢……” 祈均恍若未闻,手上的力道没有松懈分毫。 眼前小宫女的疼痛、生死,他都不曾放在眼中。 直到一道脚步声逼近。 姜末泪眼朦胧,但听着脚步声就知道是陛下来了! “放开她——” 一抹玄黑身影出现,扣住祈均的手腕,用力扯开! 祈均视线偏移,在看见还敢出现在他眼前的帝王时,怒火在眼中燃烧,单手握拳,欺身上前动作凶狠的拽住萧琚的衣襟,咬牙切齿:“你——” 萧琚没有避开,目光冷漠地盯着眼前失态的祈均,冷冷启唇:“祈均,别忘了你的身份。” 祈均的身影猛地一僵。 他的身份—— 是。 他现在是臭名昭著的太监总管。 而眼前的男人则是一国之君,暴君肃帝! 祈均强迫自己松开手,眼底遍布猩红的恨。 萧琚余光瞥了眼跌坐在地上的小宫女,移开视线,转身朝书房走去,祈均也紧随其后离开。 姜末亲眼所见陛下与祈公公的剑拔弩张,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手脚并用的爬站起来,也追着过去,书房的在她靠近之前,被重重甩上! 将她隔绝在门外。 不听到里面一点声音。 但她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出现在殿选之上的卫将军有关。 * 书房。 祈均强行压下声音,快步追上萧琚,拦住他的去路:“卫确她远在交州城阳待着,为何会知道选秀一事!是你——让她知道的是吗!你想要对她做什么!” 失态的祈均,全然没了平日的从容不迫。 萧琚眼神冷漠,语气冰冷,丝毫不遮掩利用之意:“做什么?卫家戍守大衍的最重要的交州一带,与左鹫相邻,手握二十万铁骑,而卫确是卫独女,更是三品武将——” 祈均紧咬的脸颊鼓了鼓,下一瞬抡起拳头向萧琚挥去:“卫家一门忠臣!我不准你动他们——更不准动卫确——” 萧琚:“我会下旨封她为妃——” 话音未落。 拳头裹挟疾风捣来! “你敢!!” 萧琚侧身轻而易举避开这一拳。 祈均一拳落空,狼狈的跌绊两步才稳住身形,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狼狈、无用,弓着背,压抑痛苦的声音传出:“你明知道——卫确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萧琚看着他狼狈躲避的背影,冷冷出声:“卫确入后宫,于我们的计划只有助益,有她在,献王、兵部的人都不敢再擅自行动。” 祈均的嗓音沙哑,“你让她进入后宫…让她代表卫家公开支持你,是要让他们背上襄助暴君之名吗!” 萧琚毫不犹豫:“是。” 祈均蹭地转过身,双目猩红:“混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的性命!你连一个贱婢都不愿意牵连进来,却让要让卫确来这个危险之地!我当初把她赶出京城,你——你明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 “妇人之仁!” 帝王不再冷静,怒斥出口!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昭阳宫刺杀后,献、康两边的人煽动民心、勾结朝臣、外贼,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需要兵权的支持!更需要卫家死心塌地确保边境安定!有卫确在,只要她在京城一日,天下人就知道卫家忠于帝王一日!如今的大衍,再也经不起任何一起边境战乱!” 他说得没错。 昭阳宫的刺杀,南北两地的灾情,像是即将压垮骆驼的稻草,压在满目疮痍的大衍身上,内里不定、外边危机四伏,不知何时就会逼死大衍,让大衍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国家吞噬瓜分。 可他总认为还有其他办法,不用利用卫家、卫确的办法…… 祈均想要张口反驳。 萧琚的情绪恢复冷漠,“你故意避开卫家、卫确,难道是怕她知道你的身份——” “住口!”祈均不再沉默,恶狠狠地瞪着帝王,终于妥协:“卫确可以入宫,但我不准你再利用她!更别让她察觉你的身份!” 萧琚勾唇,讽刺一笑:“这句话,孤也还给你。” 祈均心情恶劣到极致。 一刻都不想在书房久留! 转身怒气冲冲离开。 而在他推开门之前,身后再度传来帝王近似无情的声音,“卫确封卫妃,三日后入关雎宫,届时请祈公公代孤迎卫妃入宫。” 第43章 衣服脱了 祈均扶上门扇的手僵住。 他看自己苍白变形的手指骨节,眼底一点点压抑的痛苦之色。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听说宫中有个关雎宫,是历代帝王宠妃所居之所,是不是连关雎宫里面的宫女都特别温柔的淑女啊?” “咦,淑女在何处,我怎未看见?眼前只有一个舞刀弄枪的卫女。” “师兄!我再不要同你说话了!!!” “嗳、嗳,我是夸你呢,你别生气了。” …… 久久他才再次出声,喉间低哑的声音传出,“我会去的。”祁均转过身,再次看向远处被暗影笼罩的帝王,“别伤害她,别再利用她,更不要让她察觉我们所谋之事。否则,我会杀了姜末。” 这一句话,祁均说得分外冷静。 说完后,未等萧琚回应,推门离开书房。 萧琚看着在门外一闪而过小宫女的身影,冷漠的眼神才有了些许的变化,却在门被合上的瞬间,眼底的冷漠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他勾唇,讽刺地无声笑了。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他垂首,呢喃一声。 孤寂绝望的寒冷几乎将他穿透。 * 姜末守在书房外,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在听见门开后,见是祁公公出来,立刻跑上前:“师傅——” “闭嘴。”祁均厌恶地出声打断,越过她径直离开,“咱家从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姜末察觉到祁公公的恶意,但她也关心陛下,连忙改了口,一路追着祁均,“祁公公,那陛下——” 祁均忽然停下来。 姜末追得紧,险些一头撞上去。 祁均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单纯到愚蠢的宫女,心里生出一股扭曲的恶意,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起陛下,咱家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今日陛下殿选,封卫确卫将军为妃,三日后入宫。” 卫将军真的嫁给陛下了啊… 姜末早早做好了准备,并未太过惊愕。 比起她,眼前的祁公公看着却更痛苦。 他明明笑着,眼底却堆满了克制的悲伤。 明明祁公公刚才在听见卫将军出现在殿选中时,反应那么强烈,为何现在要强行掩饰自己的情绪? 祁均想在小宫女脸上看到嫉妒、绝望、伤心。 可她却直直地望着他。 用那种几乎要看透他的眼神。 明明—— 只是个卑贱的小宫女。 “说话,你是哑巴了吗!” 姜末挤出笑脸,“卫将军英武,入宫后定能保护陛——呃……” 她的衣襟被用力揪住。 祁均压下身,苍白的脸、殷红的唇、眼底猩红的血丝,闯入姜末的眼中,语调诡异扭曲:“你为何不嫉妒?你的陛下要被她抢了!而你——只是个卑贱之身,不久于人世!等你死了,谁也不会再记得你!” 姜末的眼底有泪色。 却不见恐惧与不安。 “奴婢知道,陛下不是奴婢的,不是任何的人,他是天下人的陛下。卫将军、您、陛下,都在为天下所有百姓的福祉拼了命的努力。奴婢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向陛下报恩,也算是奴婢为天下出了一份力,这辈子,值得了。” 说完后,她甚至还能含泪微笑。 这一瞬,祁均在她身上看见了名为‘强大’的坚定。 明明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奴才…… 祁均更在她眼中,看见自己扭曲的面容,这张脸生出浓烈的厌恶。 他何时变成了这幅模样…… “吱嘎——” 他们身后的门被拉开。 姜末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萧琚站在门内,目光扫过祁均拽着她衣襟的手,最后划到她含泪的眼睛。 未等萧琚开口,祁均已用力推开姜末,恶声道:“咱家不需要你一个奴才来说什么大道理!” 萧琚收回视线,转身回书房。 姜末望了眼祁公公离开的背影,在长廊下越走越远,整个人像是要被孤寂吞噬了一般。 是因为卫将军…么? 既然卫将军对他这么重要,为什么前世她从未在庆元殿听人提起过卫将军。 “还不进来?” 陛下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姜末连忙收回视线,跟着进入书房。 萧琚已走到隔间屏风的位置,听见身后脚步声没有跟上来。 “过来。” 姜末迟疑,继续跟过去。 隔间后是陛下小憩更衣的地方,地方宽敞,屏风后另设有一张长榻,榻边有一组斗柜,陛下背对着她站在斗柜前,在翻找什么东西,“衣服脱了。” 姜末:啊……?!!! 她以为跟进来时服侍陛下更衣,根本没往其他地方想。 脸颊涨得通红,随即想到什么,顾不上羞涩,紧张问道:“您、您是奇毒又发作了么……” 萧琚翻找的动作停下,侧首,眼神凉凉地看她:“你很希望孤发作?” 小宫女的脸红成胭脂色。 双手局促不安地摆着,“不是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是怕陛下——” 她看着陛下朝她走来。 屏风后光线昏暗。 陛下人又高,她不得不昂首看去。 他一步步走来,哪怕姜末的视线昏沉沉的,但她也知道陛下在看着自己,脸颊逐渐发烫。 在陛下站定后,身上的热意传过来。 帝王袍服上沾染的冷香一并钻入她鼻尖。 她的心跳彻底乱了。 “陛下…” 小宫女昂面,轻轻启唇。 湿漉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人,眼角微红,嘴唇轻启,单纯得毫无防备,完完整整地将她自己呈现在他眼中。 让人想要…… 萧琚脑中瞬间闪过一些画面。 脖颈间的喉结滑动。 下一瞬,他抬起手,握住小宫女的胳膊。 面颊泛红的小宫女眨了眨眼睛,随即眉眼扭曲皱起,嗷了声。 姜末捂住嘴巴也已经晚了。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陛下。 萧琚下压嘴角,忍住笑意,“脱。” 姜末抿着唇,原来脱衣服是要做这个啊,陛下不早说,害得她胡思乱想,还、还那么失态的嗷了声。 她又不是野狼! 太丢人了! “奴婢回去自己上药就好,不劳陛下动手。” 姜末低着头,试图用手背挡住自己尴尬的脸色。 语气里莫名透着委屈。 第44章 疼也忍着 萧琚看她迟疑的手,挑眉问:“不脱?” 话音落下,没什么耐心的帝王已打算亲自动手。 姜末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动作极为明显的避开,躲开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连忙解释:“奴…奴婢自己来。” 她告诉自己,避开是因为怕陛下力气太大扯坏了她的衣裳。 三日后卫妃娘娘就要入宫了。 如果今日她从书房里衣衫不整的出去,哪怕她与陛下什么都没发生,传入娘娘耳中也不好。 姜末低着头,褪下外衣、一半中衣,露出受伤的胳膊。 不曾察觉到帝王冷下的眼神。 姜末肤色白皙,方才祁均失态,手上没了分寸,上臂一圈这会儿已经发青,在纤细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的胳膊上,看着分外刺目。 萧琚动手上药。 活血化瘀的药刚一抹上去肌肤就开始发热。 随即就是渗透皮肉火辣辣的刺痛。 粗粝的指腹用力化开膏药,两种疼痛交杂,姜末死死咬住嘴唇忍着。 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陛下还真的不会不会上药啊。 早知道这么疼,她刚才就咬死自己来了! 萧琚听见小宫女的呼吸声粗重起来,抬头看了眼,“弄疼了?” 语气冷漠。 可…… 真的冷漠之人,怎会问这一句话? 姜末好不容易被疼痛占据的心,又一次乱了。 她胡乱点了下头,逃避般侧过头去。 “疼也忍着。” 依旧是冷漠的语气。 当姜末不在看着之后,触觉变得异常灵敏,她察觉到了陛下的动作开始放轻,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笨重。 她鼻尖狠狠一酸。 陛下怎能如此…狡诈啊…… 一边冷冷的说疼也忍着,一边却放柔了动作。 陛下为何要对她这么嘴硬心软、平易近人、温柔啊。 姜末的眼泪失控的落下。 萧琚听觉敏锐。 听见小宫女的呼吸声由粗重变得压抑、缓慢,视线再度抬起,看见她又哭了,嘴唇抿着,哭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眼泪一滴滴从脸颊滴落。 如果是疼哭的,小宫女不会是这个反应。 姜末慢了几拍才注意到陛下的视线。 单手胡乱的抹干脸上的眼泪,解释道:“是刚才疼的,身体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一点也不疼了,是奴婢失态,让陛下见笑了。” 为了提高可信度,她说的格外笃定。 她越是这样,在萧琚眼中越是漏洞百出。 在萧琚的视线抬起时,姜末心虚的避开。 这是今日,她第二次躲开自己。 萧琚毫不留情的戳穿她的谎言,语气冷肃:“为什么哭。” 她的眼泪太多。 挨罚了要哭,害怕了要哭,委屈了要哭,高兴了也要哭,无理取闹时也要哭…她总有那么多落泪的理由。 这一次,她为什么要说谎? 为什么要一次次躲开他? 姜末的身体颤了下,才意识到自己欺骗了陛下。她呼吸凝滞了一瞬,下定了决心,终于自己的内心,说出答案:“因为陛下对奴婢的温柔,奴婢是因感动才哭……” ……温柔? 一个陌生的词,传入萧琚耳中。 说他温柔? 他听多了无数恶毒的咒骂,猛然听见这个词,只觉得荒唐讽刺。 上完药后,他随手将药瓶扔给姜末,“胡言乱语!穿好衣服后滚出去。” “谢陛下。” 姜末胡乱穿好衣裳,垂首屈膝行礼,快步走出书房。 这一刻,她不敢再多待下去。 直到回了自己屋中,渐冷静下来。 她攥着手中仍有余温的药瓶。 这一世她是为了向陛下报恩,是为了留在陛下身边保护陛下的。 陛下再这么对她温柔下去…… 人都是贪心、贪婪的…… 她怕那一日真的到来时,她会舍不得…… 暮色四合。 书房中通火通明。 萧琚批到一本折子,上面的天价项目看的他直皱眉头,开口道:“姜末,把前几日扣下工部的折子翻出来。” 他执笔写批复。 耳边迟迟未传来小宫女利落的应答声。 朱笔微顿。 他无奈叹气。 她是又犯懒瞌睡睡着了? 帝王抬头,看向靠窗的一方桌上,那儿空无一人。 整个书房之中,也未见小宫女的身影。 他才想起,是他把人赶出去的。 难怪今日书房中这么安静。 * 殿选过后,后宫中头一桩大事便是卫将军封妃。 无人不在议论。 甚至连庆元殿中也时常能听见卫妃的名字。 也是自殿选过后,肃帝异常忙碌,大部分奏折被送到祁公公房中,批阅后再挪回书房。 而祁公公也很忙。 连姜末这样在书房当差的,也有两日未见陛下。 姜末怕自己报恩的心变质,克制自己不去询问陛下的去向。 两天后,她才觉得自己恢复如常。 这日她在书房中整理完折子无事可做,坐在窗前的位置上临摹字帖,平时陛下在时,偶尔还会刻薄点评几句。 小裕子猫在窗前,约着她去茶房打牙祭。 说是从膳房那边弄到了新制的茶果。 两人一拍即合,去茶房偷会儿懒。 茶房太监见他们来,也不多问,沏了茶放了坐,一边吃着一边闲聊天。 说着说着,就提及了选秀之事。 小裕子纳闷道,“卫家驻守交州多年,陛下是在京城里长大啊,两位天南海北的,陛下怎么会给卫将军下聘书?” 茶房太监喝了茶,笑着虚点小裕子:“小兔崽子,说什么拿茶果来孝敬爷爷,原来是存着心思到爷爷这儿来套话了!” 姜末也好奇,但她面上是书房女官,身份特殊,不好随意同太监们好奇问这些事,一直忍到了现在。 眼下听着茶房太监的口吻像是知道内情,连忙央求起来:“卫妃娘娘就要入宫了,我在书房侍候,若碰上有关娘娘的事情,我不知情撞上去又得挨罚,他又担着养茉莉的差事,每日都要见一面陛下。求爷爷告诉我们,我们听了后心里也有个底,碰上娘娘的事情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小裕子也跟着道:“我们发誓,绝对烂在肚子里,不叫第三个人知道!” 说着,两人对个眼神,就要发誓。 “给爷爷滚起来,别再我面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茶房太监轻轻踢了脚最快跪下的小裕子,努嘴示意了下茶房门口,“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不是不能说,去门口猫着去,别教人听了去,回头传出去议论陛下,爷爷我都得跟着挨板子!” 第45章 她应当替陛下高兴 小裕子连忙谢恩,搬了矮凳坐在门口角落。 他手里抓了捧瓜子。 眼睛盯着门口,嘴巴里磕着瓜子。 便是有人来了,也只当他是在躲闲,而不是在盯梢。 茶房太监咬了口茶果,压低声道:“如今宫里头的人都在传,聘书是当年先帝让陛下写给卫女将军的,其实压根儿就不是这么回事,也不知道是谁带出来的这个说法!实际陛下同卫女将军那是青梅竹马,两人一道长起来的。” 小裕子惊得回头,“怎么可能!一南一北是怎么一道长起来?” 老太监抓了个茶果砸过去:“小兔崽子,悄声些,眼珠子给爷爷盯着外头会不会!!” 小裕子嘿嘿一笑,双手接住茶果忙转过去。 老太监:“当年陛下还是皇子时,是一众皇子里头最不得先帝喜爱的——” 姜末一脸惊讶,“为什么?明明陛下睿智、果断又温柔的,先帝怎么可能会不喜欢陛下呢!” 温、温、温、温柔??? 老太监险些被一口茶果给噎死。 憋的老脸发红,猛捶胸口。 姜末急忙倒茶递过去,“您喝点水,不急不急,慢点说。” 老太监就着茶水咽下,才捡回一条命,瞪了眼两个小兔崽子,威胁道: “你们俩,谁再插一句嘴,就给爷爷从那儿来滚哪儿去!” 姜末捂住嘴,示意自己不再多言。 老太监喘匀气,接着道:“外头的平头百姓家里都母凭子贵,生了儿子在家里就能站住脚了。而在权利巅峰的后宫中,则与之相反,讲究子凭母贵。先帝不缺儿子,更不缺优秀的儿子,陛下恰恰败在出身上,他的生母是乐府出来的歌伎,到死为止也只是个美人,还是陛下登基后才追封的皇后。” 姜末愣住。 前世、今世无人提及过陛下的出身。 陛下的生母……是歌伎? 老太监语调带着岁月的承重感,缓缓说着尘封的往事:“那时候陛下行七,在他前面有优秀的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他们母妃出身高贵,也深受先帝宠爱。而陛下只是先帝见色起意后侥幸剩下的孩子,先帝再也不曾宠幸过她。” “孩子天生就渴望父母的关爱,陛下为了夺得先帝的注意,他就满宫的淘气、闯祸,在七岁时先帝一怒之下把他扔去军营里习武磨炼,同卫女将军拜了同一个师傅,在外面待了十多年,直到先帝病重,才将陛下接回宫中。” “那时前面几个优秀的皇子不是死了就死疯了,陛下回宫还没几日,就被遭人绑架,十多日下落不明,宫中都在传七皇子是被杀了,其母在先帝宫外跪了一天一夜,也无人去救陛下,最后伤心过度去了。当陛下回来时,看见的就是母妃的尸首。自那之后,陛下性情大变,接着先帝暴毙、三王之乱起——” 提及那段暗无天日的过往,老太监眼中也尽是阴霾。 最后长长叹出一气。 这也是姜末与小裕子第一次听到这些。 姜末想起幼年渴望父爱的陛下、思念母亲的痛苦、以及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能保护母亲,结果换来母亲的离世…… 这些年—— 陛下是如何熬过这些伤心欲绝的日夜…… 她只是听着,胸口就忍不住发疼。 疼到她甚至开始祈祷,若能重生的再早一些,她想要回到陛下七岁被赶出宫廷的时候,她要陪在陛下身边,一直、一直陪着他,阻止他母亲的死亡,这样陛下就不会是孤独一人…… “这些事情……”小裕子低低开口,盯着自己的指腹,说道:“我们从未听人提及过……” 老太监看着两个小的沉默伤心,呵笑了声,“这些是老黄历了,知道这些旧闻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陛下如今可是九五之尊,谁敢提这些伤心事,这不是等着被砍头吗!” 小裕子狠狠揉了下眼睛,“难怪卫女将军一出现,陛下就封她为妃了,陛下在宫外的十多年,肯定都是卫女将军陪伴在陛下身边!” 姜末惊觉般捏紧手指。 陪着陛下的,是卫妃娘娘…啊。 老太监摸着浑圆的大肚子,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那聘书不还是陛下亲手写的,这可不止是单纯的青梅竹马咯!卫家代代戍守边疆,手握二十万铁骑,卫女将军自己也是正三品的安远将军。现在陛下只是封了妃,等到卫妃娘娘生下一儿半女,皇后就是他们卫家的了!” 小裕子也跟着笑,“没想到陛下还是个长情的,青梅竹马的皇后也是一桩美谈!” “嘿!小兔崽子你还自己个儿乐呵上了!” 老太监又砸了一个茶果过去。 小裕子嗷了声,接住茶果耍宝,“多谢公公赏小的!” 老太监被他的皮样逗乐,姜末慢了一拍也跟着笑。 手里捧着一盅茉莉香片慢慢喝下去。 这茶像是泡得久了,舌根处留下淡淡的苦味。 这一世她所谓的报恩、想要一直留在陛下身边,是否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其实陛下需要的根本不是她。 陪着陛下走过年少的,是卫妃娘娘。 陛下更希望留在身边的娘娘吧…… 而陛下给予她的那些温柔,也是因为曾经给过娘娘…吧…… 这一世卫妃娘娘终于能入宫站在陛下的身边,陛下能与心爱之人并肩作战,应当会开心吧。 姜末喝茶喝了个饱。 茉莉香片是绿茶窨成的,绿茶寒性,女子不宜多喝。 到了夜里,隐隐胃疼,无法入睡。 索性爬起来绣囍字锦囊。 陛下能与心爱之人共结连理枝,她替陛下高兴,总想要做些什么恭贺陛下。 次日。 姜末将绣好的锦囊藏在袖中,对着铜镜挤了个笑脸出来。 “姜末,高兴些,笑得再开心些。” “今日可是陛下迎娶娘娘的大喜日子啊。” 笑脸灿烂,只是眼下有些许乌青之色。 她用粉遮了下,确认看不出端倪才推门出去。 庆元殿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太监们脸上都挂着几分轻松的笑。 姜末扬着朝气笑盈盈的脸,与来往的太监寒暄一二,尚未走到书房门口,撞上陛下正从后偏殿里出来。 她连忙止步,跪地行礼。 第46章 ‘谁、谁要嫁你了!\’ 小宫女跪得端正,额头紧紧贴在地上。 萧琚看不清她的神色。 不似往日。 她会抬起头,笑着唤‘陛下’。 萧琚想停下脚步,随便寻个什么借口都能让她抬头。 可—— 不行。 今日卫确入宫。 他理当不近女色,更不应该对一个宫婢过于关注,不能让卫确察觉。 罢了。 还是等下朝后。 萧琚抬脚毫不犹豫地离开。 直到脚步声消失,姜末才直起身,望着无人的殿门,心底像是破了个口子,空荡荡的让人有些不适。 她爬站起来,一转头看见端着拂尘、悄无声息站在身后的祁均。 “师——祁公公安!” 她屈膝请安。 祁均冷冷嗯了声,瞥了眼她的胳膊:“不疼了?” 姜末怔了下,随即扬起笑脸,“已经不疼了。” 祁均移开视线,语调恢复一如既往的阴柔刺耳:“还杵着做什么?赶紧去书房里干活!” 姜末应下告退。 走了几步后,她又停下来,忍不住朝后看了眼。 只看见了祁公公的背影。 今日的祁公公脸色看着不似那么惨白,唇色也淡了许多,褪去了些太监男女莫辨的阴柔之态,看着陌生。 总之怪怪的。 姜末晃了下脑袋,进了书房。 一堆折子已经送到,姜末着手开始整理,接着又洒扫掸灰。 今日是大朝会,陛下会回来的晚些。 等姜末干完了活,外面仍是静悄悄的。 她坐在窗前的小方桌出,从袖中取出昨晚绣成的囍字锦囊。 她的绣活不算太好,这会儿冷静下来,看着上面粗劣的囍字,怕送出去只会让陛下嘲讽几句,还是算了。 不送了吧…… 她攥着锦囊,趴在桌上。 昨晚才睡了两个时辰,睡意直往上涌。 眼皮沉沉地耷拉下来。 连手中的锦囊掉落都不曾发觉。 * 京城卫家。 卫家虽代代镇守边关,但在京城也有一座老宅。 平日只有几个家仆照看。 此次卫确回京,就住在卫家老宅,她即将嫁入后宫,父兄身在边关抽不空回京送她出嫁,家仆擅作主张,将老宅挂上红绸,每人都系上红腰带,充作娘家人,热热闹闹地送卫确出嫁。 反倒卫确是穿得最朴素的。 甚至连她两个贴身丫鬟都看不过去了。 “今日好歹是小姐您的大喜日子,您穿成这样太俗了!怎么也换件粉色的衣裳吧!” 卫确仔细地擦拭过长剑,收剑入鞘,交给丫鬟。 “锦姨的三年丧期还没过,陛下是重情重义的,虽然明面上不说,但私底下肯定还在为锦姨服孝,我穿得不好。” 丫鬟掩唇笑:“小姐看着大大咧咧的,平时对衣裳首饰从来都不关心,没想到心思如此细腻!” 另一个丫鬟凑趣道:“谁让小姐要嫁的人是师兄呢~” 素来英武决断的安远将军脸不禁红了下,“不准说了!” 两个丫鬟齐齐应是,最后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卫确也被她们的笑声所感染。 想到今日自己就要嫁给萧琚了,心中涌出喜悦。 视线偏移,看见门口站着一着宦官服饰的男人。 脸色白皙、唇色浅红,五官过分阴柔。 站在门口不声不响。 卫确抬手,两个丫鬟立刻止声。 她走到门口,看向宦官,拱手问道:“敢问阁下是——” 祁均端着拂尘,语气平和:“奴婢是庆元殿大总管祁均,今日奉陛下口谕,代天子迎卫妃娘娘入宫。” 卫确知道他身份后,福身谢恩,“谢陛下隆恩。” 祁均侧身避开。 寒暄过后,卫确才开口致歉:“真是不好意思,家里人不懂规矩,竟未通禀,让公公久等了。东西都已收拾妥当,此刻就能动身入宫。” 她久住军营,再加上父兄都是行军之人。 说话做事也承袭了行军之人的雷厉风行。 祁均不敢看她,侧身让路,略抬手:“娘娘言重了,马车已在外恭候,请。” 卫确颔首道谢,越过祁均,昂首挺胸的唇朝门外走去。 身后两个丫鬟一人捧着长剑、一人捧着鞭子,紧随其后。 哪家高门女子嫁人,丫鬟手中不是捧着妆奁的? 也就是她…… 此时,祁均才敢抬头看去。 三年了…… 他终于再见到她。 却将她卷入这一团乌烟瘴气之中。 他终究未能将她保护在安全之处。 他目光几近贪恋地望着,似乎要将那个背影刻入眼底、心底。 从卫家老宅出发后,祁均未坐马车。 一路步行跟在马车旁。 卫确习惯了自己骑马赶路,被拘束在这么慢吞吞的马车里浑身都不自在,掀帘子想要透气时,便看见跟在一旁的祁均。 她不禁有些好奇,问道:“祁公公怎么不乘马车?” 祁均微偏首,视线下压,看着像是恪守规矩,不可直视后妃:“因陛下出行不便,特地交代了奴婢要亲自护送娘娘入宫。” 卫确恍惚了下,呢喃一声‘我还当师兄他忘记了……’ “这一路辛苦公公了。”卫确再度开口,语气中透着明显的喜悦。 祁均喉头滚了下,眼睑将眼底的情愫遮掩密不透风:“娘娘客气。” 帘子垂下。 祁均目视前方前行。 前面传来挥鞭禁街声。 耳边伴着车轱辘碾过长街的声音。 以及些从封存的记忆里,不受控制钻出来的嬉闹打闹声。 …… “凭什么女子高嫁,男子就可以在家中美美等着新娘子自己上门?这不是他自己要娶妻么!连妻子都不肯出门自己来接,还娶什么老婆!” 她正义感极强,声音都气炸了。 “好好好,将来我亲自接你入宫成婚。” 她想也未想就答道:“不对,等你成婚的时候肯定都封王了,肯定不在宫中成婚。” 说完后,她才忽然反应过来,脸颊涨得通红。 手里鞭子啪地抽过去:“谁、谁要嫁你了啊!” “卫家姑娘~” …… 马车只能到宫门口。 下来后换成软轿子,一路到了关雎宫正门前。 丫鬟掀开帘子,卫确下了轿子,抬头看见眼前宫殿匾额上的字,眼神怔了一瞬。 祁均上前两步,道:“陛下赐娘娘关雎宫,请娘娘入宫歇息。晚上陛下会来用膳。若宫中有什么缺的、要用的,娘娘只管吩咐里头的小太监来庆元殿通知奴婢。” 卫确回神,浅福一礼,“多谢祁公公。” 一旁的丫鬟上前,悄悄塞了个荷包过去。 祁均手掌向下,毫不推辞的收下,藏入袖中,动作万分熟练,“奴婢告退。” 卫确进入关雎宫,打量着自己今后要生活的地方。 身后两个丫鬟跟着,嘟嘟囔囔地说着话。 卫确转头看她们二人,“你们在说什么?” 丫鬟扫了眼太监、宫女都站得远远的,低声道:“小姐您不知道,京城里无人不知祁大公公弄权敛财,将他传得面目可憎,但今日看着也没像外头说的那么不堪。” 卫确回想了下,唇角微扬:“师兄身边的人自然都是好的。” 两个丫鬟捧着脸,笑着应和。 “是是是~” 宫门半开,将笑声传出。 里面说话的主仆三人却不知道,祁均躲在门外阴影之处并未离开。 他闭着眼,无力地靠在墙边,藏起眼底失态的情绪,掌心早已鲜血淋漓。 第47章 陛下不罚奴婢? 门外传来陛下的脚步声。 姜末从梦境中惊醒,连忙起身看向门口,恰好看见陛下推门进来。 一缕阳光笼罩在他身上。 晕开一层浅浅的金光。 她已有三日不曾见到陛下。 在迎上陛下视线的瞬间,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情绪都被欣喜压下。 她想见陛下—— 这份情绪,在见面时被无限放大,占据她的理智。 姜末的嘴角扬起,眼中盛开喜悦,快步上前,最后停在跟前,屈膝行礼:“奴婢恭迎陛下!” 姜末昂起澄澈灿烂的笑脸。 眼中的期盼甚至比往日更甚。 看来她一切都好。 是他多心了。 帝王一如既往淡淡嗯了声,“沏茶来。” 姜末利落地应下,转身正欲去茶房。 在转头时余光无意看见小方桌桌脚旁边掉了一样东西,定睛一看—— 那不是她绣的锦囊吗! 视线再往上抬,陛下也发现了地上的锦囊! 姜末的双脚比脑子更快一步,飞扑过去捡起锦囊,藏在身后,随即笑得一脸单纯:“奴婢这就去沏茶~” 小宫女撤退的飞快。 恨不能立刻逃出去。 “站住。”萧琚故意等她快走到门口时,才慢腾腾开口,“藏起来的是何物?” 他看见那纤细的身影猛地一僵。 小宫女僵硬着转过身,双手仍藏在身后,挪到跟前来,挤着一脸笑意:“是、是奴婢的东西——” 帝王伸手,掌心朝上。 其意思,不言而喻。 姜末咬了下唇,天人迅速交战几百回合,最后选择忠于自己内心,将东西捧在双手掌心,递到陛下面前,垂下视线,快速说道:“今日是陛下大喜之日,奴婢笨嘴拙舌不知该如何恭贺陛下,就、就绣了这个囍字锦囊,想为陛下添些喜气……” 这亦是姜末第一次送陛下东西。 还是胃疼难眠之夜做的粗糙之物。 这会儿臊得耳垂都涨红。 萧琚看着小宫女奉上的东西,是一枚囍字锦囊。 远不如绣房绣工精致。 和那个荷包一样丑。 “粗制滥造之物。” 帝王冷冷开口。 姜末唇边的笑意僵硬了下。 是、是啊。 她只是个宫女。 这样粗糙的东西,陛下怎会愿意收下。 是她糊涂了。 “奴婢僭越,让陛下见笑了。”她低声说着,捧着锦囊的指尖朝内微微勾了下,迫不及待想把东西收回来。 手腕冷不防被握住。 她惊得抬头去看。 只来得及看见陛下伸手,从她手中取走了那只‘粗制滥造’的锦囊,随后松开她的手,朝书桌走去,“还不去倒茶来?” 姜末眼瞳睁大。 耳垂的红晕迅速扩散到脸颊。 自己都能感受到连吐出口的气息灼热。 “是、是……奴婢这就…去……”她转身,磕磕绊绊地回完话,连走带跑的出了书房,路上不敢停留片刻,生怕被人瞧出端倪,直到躲入茶房,她才用手背压着自己的面颊。 好烫。 另一只手压着胸口。 心跳好快。 前世她怎么没发现,陛下总是这样嘴冷心软。 这样奇怪温柔的陛下,她仍不适应,总会这样莫名心跳。 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陛下才好。 “是小姜末来了?”老太监的声音从里头传来,“陛下的茶沏好了正能入口,就在门口那张桌子上!” “哦哦,我取了就走!” 姜末端了茶盏出去。 在书房外吐纳几次,恢复冷静后进去。 陛下伏案批阅奏疏。 姜末放轻脚步声,将茶盏轻轻空置的桌上,绕到边上,低头加水认真研墨。 萧琚放下手中折子,端起茶盏,掀开茶盖正要喝时,一股茉莉香气混着热气涌入鼻尖,他皱了下眉,视线从折子上挪开,扫了眼茶碗中的茶水。 这是茶房给她的? 姜末看着墨汁研得差不多,停下手,嗅到一丝茉莉香。 她看向门口。 是小裕子抱着茉莉刚走过? 但外头也没看见人影啊? 正纳闷时,冷不防听见陛下敲了下桌子。 “笃——” 姜末回头看。 萧琚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撂下,“这是什么?” 姜末下意识回道:“是陛下常喝的六安瓜片——”说着,她嗅到那股淡淡的茉莉香气是从茶盏里飘出来的,瞬间后背一凉,眼前闪过茶房里的一幕,桌上有两盏茶的,而她怕被老太监看出端倪,随手取了一盏就出来了! 姜末慌忙下跪谢罪:“陛下恕罪,是奴婢取错了茶,这就换回来!” 她捧了茶盏回茶房换回来。 老太监见她这么快回来,还乐呵呵道:“今日这一泡茶功夫正好,陛下喝得好吧?来,继续满上——”结果看见小丫头放下一盏茶,捧起另一盏茶掉头就走,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老太监默念一句糟了! 将小丫头送回来的茶盏打开一看,拍大腿狠狠骂了一句。 这死丫头在御前当差日子也不短了,今儿个是怎么了,竟然连茶都拿错了! 但愿陛下手下留情些。 老太监抹了下额头吓出来的冷汗,目光有些担忧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书房中。 姜末再度放下茶盏,默默站在一旁。 萧琚头也不抬,“想问什么?” 姜末小心翼翼问道:“奴婢做错了事,陛下不罚奴婢么?” “下不为例。” 陛下说得随意。 轻而易举就放过了她。 又来了…… 陛下奇怪的温柔。 萧琚批完手中的一本折子,才腾出空,看还站在一旁的小宫女,他都没罚她,怎么她还一脸委屈的站着? 帝王故意沉下脸:“还站着做什么,等孤罚你?” 姜末连忙摆手,“奴婢这就去忙了!” 抓起灰尘掸子跑到书架前去拂尘。 闪得格外利索。 她还是更适应这样的陛下。 萧琚看着眼前溜走的人影,无声笑了下,继续看奏疏。 两人一静一动,各自忙碌。 萧琚这三日里分外忙碌,祈均拷问北巫人还未有收获,反而是有人按捺不住,刺杀他派出去的两个钦差大臣,幸好有铁甲卫暗中护卫,两人只是小伤,还捉到了两个刺客。 不拷问不知道,一拷问竟还问出,这两个刺客与当年大皇子病死在赈灾途中有关! 铁甲卫统领深谙兹事体大,怕这两个刺客活不到京城的衙门里。 偷偷将人押送到京郊。 谁知前脚刚到京郊,后脚两个人都死了。 第48章 ‘愿陛下与娘娘白头偕老!\’ 铁甲卫寸步不离看守两个刺客,绝无暗中被刺杀的可能。 另也早检查过两个刺客口中、身上不曾藏有毒药。 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他们早已吞下毒药。 派刺客暗杀的幕后凶手知道他们必然会被捉拿,所以提前给他们喂下毒药,日期一到毒发身亡。 从铁甲卫统领的描述看来,这两个刺客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服下毒药。 临死前还叫嚷着救命。 究竟是谁草菅人命—— 献王? 还是康王? 对方想要杀人灭口,他偏要追根查究! 大皇子之死竟会与赈灾一事有关,不知他查到了些什么,他们不惜代价也要暗杀皇子! 萧琚抬手按了下胀痛的太阳穴。 这几日他不曾好好合眼休息。 眼前折子上的字也生出重影来,心中升起莫名的烦躁,暂时闭眼休息,当他再度睁眼时,一幕印入眼底。 书房里安静。 不同于之前的死寂。 阳光窗户射入,尘埃在光束中漂浮。 冰鉴里的冰山融化,水滴声轻轻响起,送来阵阵凉意。 小宫女在箱笼与书架徘徊忙碌,或蹲着、或站着、或踮起脚够到最上层的折子,如此怡然自得,唇边还会因做完一件事悄悄笑一下。 她似是毫不起眼的茉莉花。 渺小的生在角落。 可一旦被人发觉后,再难忽略。 她用力哭、用力笑、用力地活着,总是充满朝气与生机。 一个小宫女尚且如此努力拼命,他身为一国之君,岂有烦躁、疲惫的理由? 心底的燥意逐渐一点点消退。 紧绷的肩胛放松。 当年对大皇子下手之人,极有可能也是当年绑架他的人。 追根究底查下去总会有其他额外的收获。 拔除贪官、赃物上缴国库反哺百姓,官职空下来,再为朝廷注入一心为民的纯臣,他们一步步就能达到目的。 一切都还来得及。 有他们在…… 总会有…… 办法…… 思绪渐渐沉重,几日不曾停下歇息的大脑在放松之下,涌起陌生的困意,压着眼睑也合了下来。 姜末听见身后忽然安静,没了折子开合时纸张的摩擦声。 回头看去。 只见陛下坐在书桌前,左手扶额,竟是睡着了。 这是姜末前世不曾见过的一幕。 陛下是一国之君,他总是孤傲地坐在帝王之位上,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不见颓色,哪怕到了这一世,她见陛下奇毒发作,疼得浑身都是冷汗,也未见陛下显出疲态。 该怎样的疲惫,才会在批奏折时都睡着了。 姜末放下手中的东西,悄悄走到陛下身边,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好让陛下能多休息一会儿,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视线移到陛下手中仍握着的朱笔上。 如果笔掉落,会惊醒陛下。 她屏住呼吸,动作极为小心地握住笔,一点点往外抽,眼看着就要抽出时,眼前黑影一闪,手腕被用力攥住,一道极大的力扯得她骤然失去平衡! 后背狠狠磕上桌沿。 她疼得倒吸一口气。 暴君凌厉睁开眼,眼底聚起杀意,直逼眼前之人。 “…是你。” 两人的距离那么近,姜末可以闻到陛下身上独有的冷香,霸道的将她包裹在其中;也近到她清晰的看见陛下眼中凝聚起的杀意,更清晰的看见在自己的影子映入陛下眼中后,那些杀意如潮水般褪去。 变得平和,不见冷漠。 姜末怔怔的看着。 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疯狂生长,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牢牢盘踞在她的心脏上,在枝繁叶茂间,滋生出欲望,注入树干,融进心脏。 “为何这么看孤?” 帝王低沉的嗓音在面前响起。 她涣散的眼神凝聚,胸脯剧烈起伏两下,被她狼狈的压下。 她来得及作出愧疚状,嗫嚅道:“奴婢好心办了坏事吵醒陛下…” 萧琚松开她,取回朱笔,“不睡了,你去把先帝时期有关宣惠太子的折子都找出来。” 陛下没有苛责她半句。 她低着头,指尖用力掐着指腹,才维持平静:“奴婢愚钝,宣惠太子是……” “纸。” 姜末连忙铺纸。 萧琚提笔随手写下两个名字,两指并拢在纸上轻点两下:“宣惠太子是先帝大皇子萧衡的谥号。前面二字是宣惠,后面二字是萧衡,把与这四个字相关的折子都翻出来。” 她捧起纸,应了声是。 来到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前,从最底下开始翻找。 抽出一本折子,努力去分辨上面写了什么,用尽浑身力气不去审视自己的心。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 日暮西山。 姜末点亮了书房中所有的烛火,正要回去继续找折子时,门口传来一道叩门声,“陛下,时辰不早了,该摆驾关雎宫了,卫妃娘娘已命人来传话,晚膳已备好。” 太监阴柔尖细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书房。 姜末停下步子。 今夜是卫妃娘娘入宫的第一晚,陛下必然要去关雎宫。 她转身,看向书桌。 见陛下搁下笔,起身朝门口走去。 陛下也一定盼了这一日很久很久吧。 姜末屈膝恭送。 在萧琚经过小宫女时,余光中再度看见她低垂着头,端端正正地行礼,看不见脸上的神情。 他脚步顿了顿,“你也下去休息。” 这一道声音极轻,只有他们二人可闻。 可就是这一道这么轻的命令声,传入姜末的耳中,在她的心底刮起了狂风暴雨,吹得参天大树左右摇摆、树叶声哗哗作响。 陛下啊…… 不要再对奴婢这么温柔了啊…… “愿陛下与娘娘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帝王收回视线,不再回应。 抬脚走出书房。 书房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人,她违逆陛下的命令,继续留在书房中,翻找着关于宣惠太子的折子。 找了很久很久。 一刻都不敢让自己停下。 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回头看去,眼中的欣喜来不及滋生就在黑暗中湮灭。 小裕子抱着茉莉盆栽在门口探了半个头。 “陛下去了关雎宫,今晚肯定不会回来了,” 是啊。 陛下今晚不会回来了。 能娶到年少爱慕的女子,新婚之夜定有许多事情要做,定有许多话要说。 姜末扬起笑脸,“我回去也无事,留在书房刚好能早些办完陛下吩咐的差事。” 小裕子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道:“姐姐做事这么认真,陛下定然看在眼中,所以最近都不见陛下怎么罚姐姐了呢!” 陛下罚她,是为掩人耳目。 可掩人耳目之下,她一次又一次窥探到了陛下的温柔。 姜末的笑容开始僵硬,搪塞了一句“那是因陛下忙顾及不上我”,哪怕有黑夜做遮掩,她也怕被小裕子察觉出端倪,生硬的错话开头:“你是送茉莉去后偏殿么?” 小裕子单纯,立刻点头答道:“是啊,正巧路过书房这儿见姐姐在,就要去了,姐姐也早些休息。” 小裕子转身要走。 姜末看见那一盆被小裕子精心照顾的茉莉盆栽。 …… “小茉莉……” …… “等等——” 第49章 是她对陛下动了心! 等姜末想要克制欲望时,却已经晚了。 欲望成形,化成语言脱口而出:“今晚陛下不会回庆元殿了,能…把茉莉借给我一晚么?” 小裕子面有难色:“可……” 姜末潦草的压下欲望,摆了下手,挤出笑来:“是我胡说的,你别在意,快去吧!” 小裕子虽有疑惑,但丝毫没有怀疑姜末,笑着回道:“姐姐喜欢茉莉,明儿我去花房替姐姐要一盆好的回来!” 姜末再想要拒绝也已经迟了。 小裕子抱着花没了人影。 姜末盯着门外的黑夜,轻声呢喃。 那不一样。 根本不是一样的茉莉盆栽。 那是她送来庆元殿,陛下留下的茉莉啊…… 被她克制压制的情愫幻化成疾风,树摇枝动,树根生长在心脏上,牵动着心脏阵阵揪心的疼痛,她猝然转过身去,走到书架前,拼了命的翻找关于宣惠太子的折子。 口中念着‘萧邈’‘大皇子’‘宣惠太子’…… 眼睛开始模糊,她就用手指一列列看下来。 一滴眼泪落在折子上。 晕开折子上的字。 她手忙脚乱的用袖子去擦干,可眼泪越掉越多,那棵树还在不停的摇曳,哗哗作响的树叶声像极了在一遍遍告诉自己—— 姜末。 是你对陛下动心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在她被祈公公威胁时,陛下出现解救了她?是陛下察觉她胳膊上的伤,嘴硬说让她忍着,却放轻了动作?是在陛下放纵她趴着瞌睡?是在陛下抱着她穿过雨夜?是在她恳请陛下不要罚她?还是在那一个个毒发的夜晚,陛下拥她入怀,唤着‘小茉莉’?还是在她知道陛下将那一盆茉莉留在庆元殿之中? 亦或是…… 在她被花房太监欺负,深陷绝望时,陛下出现在她面前—— 更或是…… 在前世,陛下将她护在身后、喝令她逃出去、活下去时她就已心动了…… 所以她想要报恩,想要留在陛下身边,更想要多看陛下一眼,想要守护陛下,哪怕要她的性命,她不曾犹豫过一瞬。 所以在知道卫将军与陛下是青梅竹马时,在看见陛下将卫将军拥入怀中时,她才会那么难受。 若她单纯的将陛下视作恩人,在卫将军进宫后,她应当真心替陛下感到高兴,而不是像这样,心会痛到落泪。 所以不单纯的是她。 另有私心的也是她…… 姜末将折子紧紧压在胸口,跌坐在地上,眼泪过后,她竟然无声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自己的奇怪之处,终于找到了原因。 那些闪躲、不安、克制的情绪全部消失不见了,整个人反而轻松起来。 她是对陛下动了心。 但她仍想继续向陛下报恩。 陛下已经有了卫将军,娶了他年少爱慕的女子,只要熬过宫变,今后他们二人定能白头偕老。所以……她的这份心无需让陛下察觉到,更不能让卫将军知道。 她继续当她的宫女。 当陛下需要用她缓解毒发的时候,她偷偷的满足自己的私心,然后继续隐藏起来。 带着这个秘密报完她的恩。 因为这一世,本就是她偷来的。 能得嬷嬷、沈莉、陛下的这些温柔,她已经满足,不敢再奢望太多,最后至少让她做个有用之人。 至少…… 陛下能记得,有叫姜末的一个宫女。 姜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将折子放回书架上,怕这一晚彻夜难眠、怕她会生出嫉妒之心,姜末回了趟屋子,带上这些日子茶房太监留给她的各色茶果、糖块、茶叶,悄悄溜出庆元殿。 * 肃帝入关雎宫,与卫妃一同用膳。 席上无言。 席面撤下后,二人各自去洗漱,进入红绡帐、龙凤蜡烛的寝殿。 卫确穿了件淡红抹胸长裙,外头罩着柳绿色纱衣,露出结实的小臂、瘦而不柴的肩膀、锁骨,有一股在京中女子身上见不到的刚毅之气。 着红妆,也美得英气。 她坐在床沿,在萧琚走来时,脸上扬起笑意,“师兄。” 哪怕分离三年,语气依旧熟稔。 萧琚抬手,命侍候的宫人退下。 没了一堆宫人杵着后,卫确明显松一口气,脸上的笑也自然躲了,抬臂手指划过屋中所有装饰,最后落在撒着红枣、落花生的锦被上,问道:“这些都是师兄命人布置的么?” 萧琚也在床沿坐下,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脸上的肃冷逐渐淡去,目光生出些许温柔来,没了方才在宫人面前威严的帝王之气,“都是些民间的习俗,你不喜欢就让人撤下去。”说着,扬声就要叫人进来。 卫确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明确道:“不要,我喜欢这些!” 卫确常年骑马、握剑,掌心磨出一层茧。 手掌宽大,五指有力。 与…小宫女截然不同。 萧琚不动声色的轻握住她的手腕,抽回自己的手,柔声道:“你喜欢就好。” 卫确想起今日所有的惊喜,都是师兄的安排,年少时随口许下的诺言,师兄都一一为她实现了,这份用心,她如何会不高兴? 哪怕她知道,今后的路艰难。 为着师兄这一日的心意,她都不会后悔。 卫确是开朗健谈之人,她抓了把被子上的红枣花生瓜子,数着数着就笑了,“小时候看着街坊邻里成亲,我也跟着去闹洞房凑热闹,看见喜被上的这些东西就好奇该怎么办?半夜饿了起来能吃么?轮到自己了才知道,还真的能吃。” 萧琚:“晚膳没吃饱?” “咳,”卫确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道:“没吃太饱,这会儿又饿了。”说完后,想起母亲、嫂子教她的话,补了一句:“方才打了套拳法。” 实则是宫里的嬷嬷说,洞房之夜新娘子只能吃个六分饱,否则初次行房时会容易不适。可这些话哪怕是当着师兄的面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萧琚皱了下眉,立刻猜到是那些刁奴教的所谓‘规矩’,语气骤然冷下:“那些刁奴是想拿规矩拿捏你,之后他们说什么都不必理会,或去找祁均,重新换一批听话的奴才进来。” 卫确脸上的笑意凝住。 第50章 姜末不见踪影 她记忆中的师兄从不会这样说话,更不会瞧不起下人,可眼前的师兄,张口‘刁奴’、闭口‘听话的奴才’,成了高高在上、不懂民生疾苦的帝王。 这三年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才让师兄变成这样? 萧琚敏锐,如何没察觉到她的情绪。 “等你在后宫待久了就会明白孤所说何意。” “说的也是,我从未在后宫生活过,师兄也是好意关照,方才是我失态了。”卫确光明磊落地承认自己的态度,拱手道:“还请师兄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同我计较!” 说完后,她抬起眉眼,笑着看向陛下。 这是年少时,谁犯了错,就会这样道歉。 说来也奇怪,方才一起用膳、说话,她总认为眼前的‘师兄’是陛下,此时她才意识到师兄就是师兄,心跳得快了些。 卫确怀女子之心,等着眼前之人的回应。 萧琚抬起手—— …… “愿陛下与娘娘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 他再度想起那个小宫女。 眼前却浮现一幕,她蹲在茉莉盆栽旁,孤零零地在黑暗之中,无声地流着眼泪。 萧琚抬起的手错了位置。 他在卫确肩膀上轻拍一下,温声道:“你才从交州回京,今日又搬入关雎宫,这些日子想必都没有好好休息,今晚早些睡吧。” 卫确的眼中闪过遗憾。 说完后,萧琚站起身离开。 胳膊被拉住。 “师兄!”卫确不是会隐忍自己情绪的性子,她留住萧琚,单刀直入问他:“今夜是我嫁给你的日子,是我们的洞房之夜,你要走,留我一个人在这个关雎宫中吗?” 卫确的眼神坦荡磊落,并不因自己的爱慕而将自己放在弱者的地位。 萧琚眼神晦涩,启唇回道:“抱歉,我母亲的三年孝期未满。” “我知道——”卫确连忙解释,语气显得有些着急:“我不是逼着师兄非要同我洞房之意!只是……我们有三年没见,理当有许多话要说。我想亲口听师兄说在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也想告诉师兄在这些年里我遇到了些什么!” 最后一句,露出女儿情长的依恋。 她是威风凛凛的安远将军。 可她也是女子。 今夜也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啊! 萧琚的语气变得更加温和,“这些我们都在信中说过了,而且——”他语气一顿,余光向身后的门扫了眼,眼神陡然凌厉,气音压得极低:“宫中长满耳目,而且看样子有些话不便在今夜说了。” 卫确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听到寝殿门外靠近的脚步声,立刻压着自己的脚步声快步走到门口,一掌用力推开门:“是谁在外鬼鬼祟祟!给我出来!” 卫确厉声呵斥,将领威严压下。 外面太黑,树影摇晃,根本看不清藏在暗处的人。 “娘娘,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伴着阴柔而关切的询问声。 卫确没找到人,有些不甘地收回视线,看了眼跑来的公公,直言道:“祁公公,方才好像有人在外偷听,可等我出来,人已找不到了。” 祁均躬身:“奴婢记下了,明日起会严查关雎宫上下所有奴才,必然不会再出这种事。” 卫确颔首,说了句辛苦你。 祁均腰压更低,“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卫确转身回寝殿,却看见萧琚已穿好外衣,忍不住还是问了句:“这三年里,像今夜这样偷听之事经常发生吗?为什么你在信中不曾提及过?” 萧琚不甚在意笑了声,“不过偷听而已,总强过父皇被人下毒害死。” 卫确的脸蒙上一层阴影。 当年陛下暴毙,他们都知其中有问题! 不止他们卫家知道,秦王、楚王、献王、左相等等,这些人也都知道却选择闭口不言,究竟是为了天下百姓,还是为了护住自己的权势,已不可究。 也让师兄一人独自留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 幸好师兄最后胜了。 卫确内心有愧疚,也不再挽留师兄。 萧琚:“处理完奏折我还会回来的。” 卫确扬起笑,刚想说话,却看见师兄走到后窗前,她愣了下,“师兄不走正门吗?” 萧琚推开窗,在黑夜中回头笑语,“若走正门,明日朝廷、后宫上下所有人都会知道孤抛弃卫妃,将她孤零零留在关雎宫中,你是不知那些言官朝臣的嘴碎的起来有多烦人。” …… “我若走正门,明日被大师兄知道,师傅非要打断我的腿不可!” …… 熟悉感涌上心头。 卫确忍不住笑了声,“那就我不等师兄,先睡了。” 熟悉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卫确走过去关上窗。 她相信她的师兄没有变,只是这三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师兄被迫成长承担起一个国家的重担。 而她却不知—— 方才在关雎宫中所有的温柔、笑意,如一张完美的人皮面具,贴在萧琚的脸上。 在他转身遁入黑暗时,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又变回阴鸷、喜怒难测的暴君。 萧琚悄无声息地离开关雎宫。 身后传来压抑着怒火的质问声:“陛下要去哪儿!” 暴君才停下步子。 转身看他,眼神冷漠:“孤想起一事要去书房。” 祁均自宫墙的阴影之中走出,逼近萧琚,咬牙切齿地压低声:“今夜是陛下与卫妃娘娘大喜之日,陛下不该留在关雎宫中陪着她吗!你知不知道她今日多期盼见到陛下!我说过——既然把她娶入后宫,就不要让她察觉这一切!” “这样的日子,”暴君的声音仿若被抽离了七情六欲,冷漠疏离,“孤不在关雎宫中,你不是更好过些。” 是……这样么。 祁均攥紧的拳头逐渐松开,手背、胳膊上的青筋消退,口中却还在说道:“她会怀疑的。” “我继续留下却不碰她、不抱她,她才会怀疑。” 祁均似是想到什么,眼瞳狠狠颤了下! 喉咙口生出一股血腥。 最后又被生生吞咽下去。 他后退一步,背脊靠在关雎宫的宫墙上,抬头望着头顶的一轮明月,眼底的讽刺、悲凉化为实质,要从眼眶中溢出。 他们,注定会伤害卫确。 此时只希望那一日晚一些到来…… 他希望,那日到来前,所有的一切都能结束。 * 今夜离开关雎宫,是为了成全祁均。 回书房为了达成目的一个理由。 他只是在实现这个理由时,顺道看一眼小宫女。 萧琚的轻功了得,甚至无人发现他的踪迹,至姜末屋外,屋门未锁,里面空无一人。 是还在书房整理折子? 书房里烛火熄灭,无人踪影。 后偏殿里,只有角落摆着的一盆茉莉,茉莉旁不见小宫女蜷缩着的身影。 她去何处? 被他赶出宫去也要想方设法回来的小宫女,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亦或是—— 谁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帝王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每一个字淬着冷意:“铁甲卫——” 第51章 不想成为陛下的女人? 自她们这批小宫女入宫后,暂无新宫女入宫,姜末搬走后,沈莉就一直一个人住着。 姜末才敢溜回庑房,捏着嗓子敲她的门。 沈莉不知是她回来,开门见人,惊得瞪大眼睛,一把拽着她进屋,拉着姜末仔仔细细地看,又哭又笑说道:“自那天分开后都多少天了!我都打听不到你的消息,还被昭阳宫的管事察觉狠狠教训了我一番,再听见我打听庆元殿的消息,就要把我给打死!这几天我都做噩梦,梦到你被陛下罚——” 她一边说着,一边咧嘴呜呜哭着。 姜末的安慰不见成效。 暂时放弃,在桌前坐下,把东西从包袱里一样样掏出来。 茶果、果脯、酥饼、糖块、甚至还有半包茉莉香片。 沈莉起先还哭得不能自己。 后视线被小零嘴吸引,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哭了,眼睫上挂着眼泪珠子,笑容灿烂得不行,“这么多、这么多好吃的,都是带给我的么?” 姜末被她直白的喜欢逗笑,点了点头,笑着道:“这些都是我偷偷攒下的,都不是咱们宫女该有多份例,你偷偷的,别让人瞧见。”姜末又补了句,“嬷嬷那儿人多,我不便过去。这茉莉香片还要托你给嬷嬷。” 沈莉已经捏起一块茶果塞嘴里,口齿不清道:“好,我明儿一早就给嬷嬷。嬷嬷知道了你还好的,肯定高兴!那天吓坏了,晚上就去找了嬷嬷,嬷嬷担心你,私底下也托人打听消息,虽没打听到你的事,但庆元殿这段日子没抬出来人。” 姜末鼻尖发酸。 沈莉方才哭得像小孩子,她还稳得住。 可听沈莉提及嬷嬷,眼泪开始打转。 她不过是嬷嬷教过众多宫女中的一个,哪怕这一世她受嬷嬷照拂的日子比前世少了很多,嬷嬷却仍这么担心着她。 她该如何回馈她们的这份温柔。 沈莉红了眼睛,用力抹去眼泪,故意道:“感动哭了吧?” 姜末点头,眼里蓄着眼泪,哽咽道:“嗯,心中万分感动,我要一辈子对嬷嬷好!还有…还有……我们就该义结金兰,认你做妹妹。” 沈莉哈?了声。 她叉腰挺胸,底气十足道:“姜末,我比你大半岁,我是姐姐才对!” 姜末看着眼前的丰满,眼睛直了下,盯着羡慕地呢喃‘你说的也没错……’ 沈莉一听她应允,拉着姜末当即跪下,指着地上的月光,“我们也不用准备什么瓜果香烛,就请月亮做见证,从此时此刻过后,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姊妹!” 姜末:“好!” 二人端正跪好,面朝月光。 庑房外有人路过,她们甚至不敢开窗。 但她们皆一脸认真,凝视月光,指天起誓:“请明月为证,今夜沈莉、姜末结成金兰姐妹,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誓言落下。 二人磕头。 起身后,两个年纪相同的小宫女抓着彼此的手,眼中都闪着感动的泪光,一脸正色地唤着称呼。 “姐姐——” “妹妹——” 两人对视,因对方过分严肃的脸色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咱们以后还是直接叫名字吧?” “也是呢!” 笑声充斥在屋中。 也不小心透出些到外头去。 “沈莉你不睡一个人笑什么?明日你不当差啊!” 门外传来严厉的呵斥声。 沈莉张口吹灭蜡烛,拉着姜末躲进被子里去,朝外回了声:“姐姐,我这就睡了!” 外头的人站了片刻,确认屋子里没了声音才离开。 两个人对视一眼,齐松一口气。 忍不住又想笑。 连忙捂住嘴巴。 露出的眼睛皆是弯弯的,似夜空中的半弦月。 屋中被月色笼罩着,两人肩并肩躺着,姜末听沈莉絮絮叨叨说着近况,睡意渐渐涌上来。 沈莉轻声问了句:“今晚陛下添了一位卫妃娘娘,你难受么?” 姜末的睡意散尽。 被她忽略的酸痛像是蚂蚁,一口口咬着心脏上长出的树干。 “陛下与卫妃娘娘天作之合,我替他们高兴,为什么会难过。” 沈莉支起胳膊看了她一眼,故意炸她:“那你为什么一脸落寞的表情?” 姜末忍不住看向沈莉。 自己的表情这么明显? 沈莉看出来了,那其他人是不是也—— 姜末的眼神慌乱起来。 沈莉偷偷笑了声,“你现在是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她有几分得意地昂起下颚:“谁让我是姐姐呢!” 姜末低声央求:“不能告诉任何人——连嬷嬷也不能说——好不好?” 沈莉一脸正色:“我发誓,这件事绝对不会告诉第三人。”说完后,她躺下去,“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你现在是书房二等宫女,其实也有机会能成为妃嫔的,陛下现在只有一个卫妃娘娘。” “陛下有了卫妃娘娘,我继续当我的差事。” 沈莉不解,“你既然喜欢陛下,不想成为他的女人,生下一男半女?” 成为陛下的女人? 生下一男半女? 前者终有一日会实现,但后者对她来说如天方夜谭,她不敢奢望的未来。 这一世,她是为了报恩。 “我的喜欢……”她轻声开口,轻而温柔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与陛下无关。我也不妄想成为陛下的妃嫔。你想啊,我在书房中当差,日日都能见到陛下,但成了后妃就不一样了,要等着陛下来宠幸。而且……卫妃娘娘是不一样的……”那是陪伴陛下走过年少时期的重要之人,她看得懂重檐亭中那一幕的情谊,哪怕识字不多,也知道赐关雎宫是何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卫妃娘娘便是年少的陛下想求娶的女子。 姜末对上沈莉担忧的眼神,扬起笑容:“不用担心,姐姐心中有数,现在能有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很满意了。” 沈莉露出欣慰的笑容。 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还有喔,不要以为偷偷称自己为姐姐我就不会发现哦!” 姜末呀了声,捧着脸笑的万分可爱:“被发现啦~” 姊妹间总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深夜入睡。 次日天光微亮,姜末就偷偷爬了起来,沈莉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她:“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姜末穿好鞋子,回头看她:“这会儿庆元殿的门开了,我得偷偷溜回去,你继续睡。” 沈莉听后,两眼一闭倒下昏睡。 姜末笑了声。 推门悄悄回去。 一早,庆丰司会往庆元殿送来最新鲜的食材,姜末趁着开门这会儿溜回去。 谁知前脚迈进小门,后脚砸下一道黑影。 挡住姜末的去路。 第52章 姜末!你有什么资格威胁孤 一身黑衣、铁甲覆面的铁甲卫站在姜末面前。 手抱长剑。 露出一双不见情绪的黑眸,冷冷垂下看着姜末,杀气腾腾的吓人。 姜末心虚后退一步,抬手打招呼:“早——” 话音被打断。 “去后偏殿。” 姜末悬着心,小心翼翼问:“请问铁甲卫大哥,是谁在后偏殿?” 铁甲卫皱了下眉,惜字如金:“立刻。” 姜末浑身一哆嗦,“我去!现在就去!” 在去后偏殿的路上,姜末都在想究竟是谁叫她去后偏殿,而且还命铁甲卫蹲守在门口。 是她偷溜出庆元殿被祁公公知道了? 不、不对,祁公公此时应该在关雎宫。 难道是……陛下? 姜末摇了下头,让自己冷静。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那盆茉莉出事了,小裕子抓耳挠腮地在后偏殿等她。 一通考虑下来,只有这个猜测最靠谱。 到后偏殿前,她用力推门。 探头朝里面看了眼,一片漆黑,并未看见是谁在。 姜末换了口气,踏进殿中。 “……是小裕子在么——” 她轻轻出声唤人,一边朝深处走去。 萧琚立于黑暗之中,看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小宫女,眼底的冷意渗出,遍布整张脸。他抬脚,故意发出声音,看见小宫女惊吓地缩着肩膀,睁大了眼睛盯着黑暗之处。 “去了何处。” 阴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 …… “铁甲卫,查她去了何处!” “是。” 他闭上眼,将所有的可能梳理一遍,最棘手的就是姜末被献王或康王的人掳走,她知道自己身中奇毒,怎扛得住那些恶劣拷问的手段? 眼前浮现小宫女鲜血淋漓地被扔到她的眼前。 他猛地睁开眼。 第53章 没有下一次 ‘宫女姜末擅离庆元殿,杖毙!’ 这一句话已到嘴边,张口就能左右她今后的人生。 可在开口前,看见眼前的小宫女眼睛通红,压抑着哭声,浑身都在颤抖。仍哀求、恳求地望着他,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睛里涌出来。 她总有这么多眼泪。 哭得柔弱不堪。 “因为奴婢已经不知如何求您别再赶走我……” “奴婢不会再惹祸了……” “绝不再擅自离开庆元殿半步……” “或陛下将奴婢赶出书房,当个洒扫宫女,或是门上值夜……” “不要把奴婢赶出庆元殿……” “奴婢……”姜末哭得失态、狼狈,颤颤着伸出手,试图握住萧琚的胳膊,最后却只敢捏着他的衣袖,落泪哀求:“奴婢想留在陛下身边……求您……不要赶我走……” 他见惯了那些人哭求着不要杀他们。 见过了恐惧之下的眼泪。 可她—— 她的眼泪与那些仇恨、胆怯的眼泪截然不同。 仿佛他不答应,她能哭到心碎过去。 帝王孤傲冷漠地看着她,视线停留在她殷红湿漉的眼角,喉结微微滚动了下。 用力捏着脸颊的手指逐渐卸力,本该松开指腹上移,毫不温柔地擦去一滴滑下来的眼泪。 姜末的哭声止住。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陛下。 眼眶中的眼泪还打着转,盈盈未落。 一副呆傻愕然的表情。 萧琚收回手,移开视线,冷声道:“没有下一次。” 赶她出庆元殿,宫中亦处处险恶,还有祁均盯着,像姜末这样愚钝之人…… 罢了。 索性继续留下她。 若成软肋,就将其藏在无懈可击之处。 难道他连护住一个宫女都做不到吗? 萧琚推门,眨眼就消失在门口。 姜末才反应过来,眼瞳睁大,胸口的心跳声如此强烈! 陛下—— 同意她留下了? 她望着空空如也的殿门,自天空撒下温暖灿烂的朝霞,带着温暖驱逐了黑暗的阴寒。 “谢谢…” 她轻声呢喃着,双手紧紧按着胸口。 心脏在剧烈地跳动,面颊也升腾起微烫的温度。 姜末。 不要去想陛下今夜为何出现在后偏殿,又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就当做是陛下的温柔,因为陛下一直是一个温柔之人。 现在这样就好。 在重生的这些岁月了,她所收集到的温柔都是她的宝物。 她只要好好保护这些宝物就好了。 * 自卫妃入宫,肃帝连续四晚都歇在关雎宫。 卫妃成了名副其实的宠妃。 这一夜萧琚也是关雎宫的寝殿里,穿着寝衣,难得手中拿着的不是折子,而是一本民间杂说,记录着民间的奇闻异事。 卫确入宫已有五日。 她习惯了军中忙碌的生活方式,乍一入宫,变成了什么都不管的大闲人,闷得发慌。 这会儿将寝殿里的桌椅都挪到一旁,腾出空地练起剑来,练了半个时辰,甩出的剑风逐渐烦躁。 萧琚抬头看了眼,语气关切:“怎么了?” 卫确烦躁的皱眉,手上重新比画了一个招式,“从前上战场杀敌,也不管什么招式,只要能一剑封喉或砍下人头就行,现在空下来了,想好好精进剑法,可这一招我总是练不好。” “将整套剑法再比一下,我看看。” 萧琚放下书,认真看向她。 卫确高兴起来,后退几步,抱拳:“请师兄指教!”话音落,她拔剑出鞘,手腕转动、身随剑影,身姿利索敏捷,一招一式干脆,似行云流水,毫不输于男子。 祁均恰好进来回来。 视线被卫确的剑法吸引。 使到卫确不擅长的那一招,她的身姿明显僵硬了下,剑锋走偏,气势骤然弱下来,随即便泄气的挽了个剑花,“师兄这么看?” 萧琚:“走到十七式时力道不足…”他说着,注意到祁均潦草收回的视线,故意道:“祁均你觉得?” 祁均余光立刻凌厉射去。 卫确诧异地看向祁均,“祁公公也懂剑法?” 祁均不得不收回视线,咬了下后槽牙,躬身回道:“蒙陛下信任,奴婢是纸上谈兵,略懂一二罢了。” 卫确来了兴致,“请祁公公说来听听。” 祁均想拒绝推辞,听见卫确兴趣盎然的语气,忍不住抬起头,她眼神期盼地望来,眼中未见对他这个‘宦官’提及剑法的鄙夷与不屑。 她…… 总是待人真诚,一视同仁。 这些小事,就别让她失望了吧。 祁均忍不住开口评论:“正如陛下所言,娘娘在走到第十七式时力道就弱了下来,这一套剑法讲究速度与力道,您已知力道弱下,就想用速度弥补追上,剑锋已走,身体尚未跟上,便会显得这一式潦草。” 在说这些话的祁均语气平静,褪去故意伪装的阴柔语调,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的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宦官。 卫确愣了下。 祁均意识到后,连忙躬身赔罪:“奴婢失言,让娘娘、陛下见笑了。” 谁知卫确大步流星走过去,抬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下,不知不觉中就带出了在军中与将士相处的姿态,“祁公公是真人不露相啊!分析得甚是到位!丝毫不输于师兄!”说着,她又重新比画那一式,俨然一副剑痴模样。 萧琚打算继续看手中的书。 忽然听见暗中一声细响。 他合上书,起身走到窗前,轻推开一道缝,一道极轻的声音传来:“急报,赴南边赈灾的苏大人没了。” 男主眼神陡然凌厉,“仔细说。” “苏大人抵南边灾情最严重的五县主持发放赈灾粮,因天气炎热,大人体力不支中暑晕厥,大人坚持带病盯着当地的衙门,怕被他们贪污昧下救命粮,于今晨……晕厥后就……没了……” 甚至连铁甲卫在回禀时,也带有不忍。 他们日夜守护苏大人,将大人一片为民的赤诚之心看在眼中,如何会不感动? 萧琚闭了下眼睛。 “你们——扶棺送苏卿回乡。” 铁甲卫应下,无声离开。 祁均察觉到萧琚神情变化,上前问道:“陛下,是出了什么事?” 此言一出,卫确也敛起玩笑之意,担忧地看来。 萧琚抓起外袍穿上,言简意赅:“派去南边赈灾的钦差没了。”说完,他看了眼卫确,“我要回去拟安抚折,今晚也不必等我。” 第54章 不曾同房? 卫确严肃道:“大事要紧,师兄快去吧。” 她曾也是一军统帅。 一场战役下来盘点伤亡时,哪怕我军损失一名小兵,她亦会痛心。 祁均也跟着要离开。 萧琚回头看他,皱眉道:“你不会轻功,这么光明正大走出去?是打算让整个后宫都知道今夜孤不在关雎宫?给我留下。” “陛下——” 祁均张口辩驳,却被卫确的声音打断。 “师兄自有他的道理,委屈祁公公留下。” 他因卫确的话分神,萧琚已推开窗子遁入黑暗。 寝殿中陷入短暂的安静。 他如何不知陛下的打算? 可—— 与卫确相处,他怕自己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祁均喉咙口微涩,垂首道:“娘娘言重,奴婢听命行事,怎会委屈。” 卫确收剑入鞘,张口问道:“祁公公知道那位钦差大人是哪里人士?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祁均一一回答。 卫确听后扼腕叹息,“寒门学子,正是忠君报国、光耀门楣的年纪,可惜了……” 祁均想起那个意气勃发的年轻人,眼神微黯,“岂止可惜二字。奸臣贪官当道,朝中能用之人甚少,不为私心、真心为天下百姓谋求福祉的纯臣更少。苏大人之死是苏家噩耗,更是陛下与天下百姓的不幸,历年赈灾多数都是喂饱贪官,他们只想着灾民至少死的不是太难看应付交差就行。这次南边灾情能有这么多百姓活下来,都是因苏大人拿命护下来的!” 说道最后几句,祁均已难掩气愤。 卫确看着眼前压抑着愤怒的清瘦宦官。 “你…怎么知道纯臣?” 祁均的愤怒僵住。 …… “纯臣?” “对!就是一心只为天下、百姓的纯臣!不论哪位皇兄继位,我都要当一位纯臣!” …… 祁均躬身拱手,卑微道:“是奴婢往昔听陛下提及,今夜失言,让娘娘见笑了。” 以此掩盖眼底的慌乱。 当他弯下腰的瞬间,他身上的义愤填膺消失的无影无踪,又变回了一个宦官该有的模样。 祁均… 真是个奇怪的宦官。 卫确抬手虚扶他起来,“祁公公不必如此。师兄愿意对你说这些,可见是信任公公。时辰不早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祁均谢恩,后退三步,恭敬退出寝殿。 卫确没了心思继续练剑,叫丫鬟送水进来,她脱了衣裳,只穿一件贴身小衣打拳。 丫鬟看着空无一人的寝殿,忍不住悄悄问了声,“陛下…今晚又不在?” 卫确腾出一只手,嘘了声,“有事忙去了,这件事不准同别人说,知道吗?” 虽师兄没有明说,但她也知道,师兄如今的处境是需要她成为‘宠妃’。 因她是前安远将军。 更因她是将门卫家之女。 师兄需要拿她背后的卫家与兵部的人抗衡。 丫鬟纠结了会儿,又小声问道:“那小姐与陛下是不是还未同房?” 卫确脸上未见异色,“师兄是重情重义之人,三年孝期还未满,岂能做这些事?”接着,卫确的声音轻了些,有些不在然:“不过也快了,下个月就能出孝期了…” 到那时候,她就会真真正正成为卫妃,师兄的女人。 丫鬟掰手指算了下,欣喜道:“下个月?!那不是还有十五天就——” 卫确难得脸红,瞪了丫鬟一眼,“倒完水就给我出去,我自己来,别在这儿乱说话扰我心智!” 丫鬟掩唇笑,忙道:“是是是,奴婢去外头铺床。” 卫确甩手赶她快走。 自己脱了衣裳进入浴桶里,任由温热的水将自己的身体温柔地包裹起来。 她撩着水,想起从前与师兄的相处,那时候的师兄并不像现在这样待她客客气气的,反而喜欢欺负她一下,有拥抱、牵手、还有亲吻…… 卫确摸了下脸,摒除那些绯色的记忆,嘟囔了声“都怪这丫头胡说!越发胆子大了!” 师兄还在孝期,她不可怀疑师兄。 这些年,师兄只娶了她一人。 她怎能怀疑师兄真心? * 萧琚出入庆元殿,只有铁甲卫察觉。 坐在书桌前,只点了一小盏油灯,就着光亮写安抚折。 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随即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小宫女探头,朝里张望:“是…陛下?!” 萧琚抬头扫了她一眼,对她如此鬼鬼祟祟的动作皱了下眉。 姜末猜到陛下又是从关雎宫偷溜回来的,她小心翼翼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前。 萧琚低头落笔,语气冷漠:“你是狗鼻子?” 姜末捂住自己的鼻子,小声辩解:“奴婢是有东西落在书房里回来取的,才不是狗鼻子。” 她说完后,未听陛下再开口。 借着微弱的烛火,她大着胆子看陛下。 隐约觉得今夜陛下的心情不太好。 她识趣,不再出声,默默站在一旁。 萧琚自然知道她还未离开,语气冷淡:“这儿不用你侍候,下去。” 姜末抿了下唇,不愿离开。 “陛下吩咐奴婢整理的折子还未全部整理好。”她编了个借口出来。 这个借口听来如此荒唐。 书房里只有一盏油灯,如此昏暗,她如何整理折子? 萧琚不再为她分神,认真写着折子。 钦差之死,他痛心,更厌恶这个腐朽的朝廷与丑陋的人心! 苏卿是死在赈灾之地,当地那些官员又在干什么?那些贪官贪心不足蛇吞象,当着钦差的面还敢贪污!强龙难压地头蛇,为了从贪官口中抢出来救命粮,苏卿才会如此拼命! 钦差是今早病逝。 而当地甚至没有派出八百里加急前来汇报! 若无铁甲卫,他要到何时才能收到这个噩耗?! 等到那些贪官把剩下的赈灾粮贪光了?! 一个纯臣—— 就这么被一地贪官活活压榨死! 念及此,萧琚手中的笔狠狠一顿,重重撂下,揉了折子扔在一旁。 正怒火中烧时,一股微弱的风从身后扇来。 带着涌动的风,驱散帝王周身浮动的怒气与热浪。 书房中的冰山撤了,书房里虽不至于闷热,但也不算凉快舒适。 他扶额运气,重新打开一本空折子。 耳边传来小宫女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是…出什么事了么?” 第55章 她的守护如此无用 萧琚提笔蘸墨,语气冰冷:“不该问的不准问。” “是。” 小宫女恭顺地应下。 只有那一股风一直不停扇来。 心底的浮躁、愤怒渐渐被压下来,他终于写完这一本安抚折,看着上面冠冕堂皇的施恩,自嘲地冷笑一声,合上折子放在一边。 这封安抚折,今晚写完,也只能等到报丧折递到他案前后,才能发下去。 这一瞬,他觉得‘肃帝’这个皇帝如此无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可‘肃帝’的权力,触及之地少得可怜! 压在折子上的手迟迟没有收回。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低沉冷淡的嗓音在昏暗中响起,“他才二十二岁,比孤还小一岁。出发前往南边赈灾前,孤召见他入宫,他就跪在这个书房里,说会竭尽全力救下百姓,帮助五县挺过这一次灾情。结果,这才多久,他死在了任上。” 最后一句话,不闻悲伤。 他像个旁观者,陈述着事实。 姜末望着微弱烛火中陛下的侧脸,愣了下,问道:“是去赈灾的那位…苏大人?” 萧琚偏首看她:“你记得他?” 姜末撞上陛下的视线。 她不曾见到悲伤,看望着陛下,她却察觉到了藏在帝王冷漠之下的情绪,颔首回道:“奴婢记得。那是个炎热的午后,苏大人从书房里出来,高兴得险些被门槛绊倒,奴婢上前扶他,苏大人说苦读十多年,为官两载,终于能为朝廷、百姓效劳了,能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陛下……”姜末想起那双满溢壮志的年轻双眸,眼睛中滚出眼泪,“苏大人是不是救了很多人?” 萧琚嗯了声。 嗓音愈发低沉。 “近十载的数位赈灾大臣都没有他救的人多。” 太好了…… 眼泪从她的眼眶滚落。 萧琚看着小宫女的眼泪,“你与他不过一面之缘,哭什么。” “奴婢为苏大人达成了他的夙愿哭,为朝廷少了一位功臣哭……”她哭得肩头颤抖,眼泪簌簌滚落,用手捂着唇,最后一句话在她心底悄声说出。 奴婢也替陛下哭… 陛下不能落泪,可她知道,陛下的悲伤、痛心,陛下不说,她来替陛下说,替陛下哭…… 萧琚移开视线,不愿继续看她的眼泪。 “出去,让孤一人静会儿。” 死后殊荣,都是空的。 大衍又失去了一位纯臣。 一路走来,他杀了多少贪官污吏,但又有多少无辜朝臣被卷入其中丢了性命? 这一仗他们是踩着一具具尸首在前进。 只有走到最后,方对得起这些人的牺牲。 必须要走到最后。 * 姜末退出书房,轻轻合上门。 她并未离开,而是蹲着守在书房外,她不想将陛下一人留在书房中,也无法为陛下分担悲伤,更无法像苏大人一样,拼尽全力去拯救百姓,她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连重生了,能改变的命运也少之又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这样守着。 如果前世的她再勇敢点。 记下的事情再多些。 是不是能将苏大人拯救下来? 陛下就不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黑漆漆的书房中。 在生死、权势面前,她的守护,如此渺小,而无用。 姜末埋首在膝上。 用力勒紧双臂。 萧琚调整好情绪,从书房离开。 看见抱着蹲在门口睡着的小宫女,团成小小一团,清冷的月辉洒在她身上、侧脸上,面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帝王抬脚,无声走到跟前。 弯腰下,粗粝的指腹轻轻拭干泪痕。 愚蠢、心软的小宫女,明明她也是宫中卑贱的奴才,尚且需要他的庇护,却生一副温柔过头的心肠,为了个才见一面的臣子都哭成这样。 假若他死了—— 帝王阖目,压下翻涌的情绪。 伸手,动作温柔地抱起小宫女,抱着她一步步走在冰冷的庆元殿中。 微弱的呓语声,从胸前传来。 萧琚垂首,看着沉睡的宫女。 “我不走……不要赶我……走……” 她蹙着眉,睡容痛苦,似是陷入噩梦中。 他停下步子,犀利染上冷意。 除他之外,还有谁曾赶她离开? …… 隔了足足三日,报丧折才递到肃帝案前。 两日后,南边五县万民书递了上来,恳请陛下追封苏大人。与万民书前后脚递上来的,是当地官员的奏事折。 五县灾民辱骂朝廷草菅人命、活活奴役死了苏大人!刁民聚集在县衙闹事,强抢粮仓、哄抢赈灾粮,不得不派出官兵镇压,死伤不计其数。 朝中臣子也纷纷递上折子,认定陛下的安抚折太过草率,所以才伤了五县灾民的心!让苏大人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赈灾为平,暴乱又起,所以恳请陛下另择钦差大臣前赴五县善后! 将灾情、暴乱之过全部归咎到陛下身上! 雷同的折子一框框送进书房。 姜末能看懂的字越来越多,被折子上指桑骂槐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祁均冷嘲出声,“煽动民心、鼓动朝臣、颠倒是非黑白,上折子的大多都是康、献二王的人,他们用这些手段还真不会腻!”他啪地一声重重合上折子,带着些火气扔到一边去。 萧琚不为所动,批阅其他奏疏,头也不抬吩咐:“派个中正的武将过去,把闹事的刁民抓了押送入京严刑拷问,孤倒是要看看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暗中让铁甲卫跟着,别让两边的人把刁民给杀了。另,再准备一百两银子送去苏家。”帝王笔尖顿了下,“你亲自去。” 祁均正色,“咱家这就去办。” 祁均在退下前,余光看见站在一边捧着折子看的姜末,似笑非笑地问了句:“小姜末在看什么?上面的字能认全?” 小宫女抬头,抿着嘴唇,眼眶发红。 祁均挑眉,勾唇笑了下。 陛下尚未动怒,她倒是心疼上了。 在祁均退出去后,萧琚传出铁甲卫,“去关雎宫传卫妃来。” 铁甲卫应下,来去无声。 正憋着怒火的姜末冷不防听见‘卫妃’二字,心口酸胀了下,下意识看向萧琚,张口想问,可又生生咬唇憋住。 她只是个宫女,不可僭越。 第56章 暗杀!庆元殿怎会有女人 姜末手中捧着的折子冷不防被抽走,清冷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发什么愣。” 萧琚夺走合上,握着折子在她脑袋上拍了下,语气加重:“还不找你的折子去。”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她心跳乱了。 不可控制地想起那晚。 她守在书房外蹲地睡着这,陛下抱着她送回房中时,她已经醒了,可不敢睁眼醒来,一直装睡直到陛下离开。 睁眼醒来后,她的脸颊滚烫、心跳剧烈。 幸好夜足够黑。 才没有被陛下察觉。 这几日陛下忙碌,无瑕与她多说话,眼下随意的一个动作,就让姜末心神意乱。 萧琚看小宫女低头,闷声不响。 全无平日里的聒噪。 随手翻开折子看了眼,笑了声,“这上面的字都能看懂了?” 姜末点头,不敢抬头。 怕自己的异样被察觉。 “连回话的规矩都忘了?” 帝王的声音故意冷下。 姜末心跳快了几拍,怕陛下继续追问,努力让自己想起折子上的字,怒气立刻冒头:“写这种折子的人都是什么人啊!提笔就来指责陛下!苏大人没了,陛下何曾不伤心!连奴婢这样的人都难受,可奴婢看这些写折子的大臣别说是伤心了,都快高兴死了好吗!他们先前嘲讽苏大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都忘记了吗!现在竟然还敢来借刁民的口来说陛下冷血!这群读书读得心都脏了的混账!!!” 小宫女越说越生气,脸颊气得涨红。 胸脯剧烈起伏。 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 当着他的面都敢这么生气,甚至口不择言,连规矩都抛之脑后去了。 看着就像只—— 鼓起的河豚。 萧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这些都是言官,上谏是他们的本职。” 小河豚,哦,不对,是小宫女怒气腾腾:“本职之下都是私心!” 萧琚盯着她鼓起的脸颊,眼底闪过笑意,很快被压下,冷淡道:“不错,这些日子在书房长进了不少。” 姜末气得险些掉眼泪。 帝王看着小河豚眼睛水汪汪的,愈发相像了,看在她话糙理不糙的份上就不罚她了。他转过身,声线冷漠:“去外面冷静了再进来侍候。” 小河豚:“……是…” 却不知在姜末离开后,阴鸷的暴君抬手扶额,想起小宫女刚才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漏了一声轻笑出来。 怎么…… 会有这样鲜活到蠢笨的宫女。 姜末退出书房,抹着眼泪站在门口。 门口守着的太监投来同情的眼神。 姜末坦然受之。 夏夜晚风都夹杂着燥热,她站着没一会儿就出了汗,不止没冷静下来,反而燥热难耐。她掐算着时辰,卫妃娘娘应该也快到了,她请太监帮忙盯着,自己去茶房备凉茶。 顺便净面,以凉水压下脸上的热意。 她端着茶壶出去。 庆元殿里的太监并不多。 陛下喜静,夜里更是安静。 月色霜华,洒落满院;夜空皓月当空,望着仿佛能驱逐心底的燥热。 她正收回视线,冷不防听见一道压得极轻的落地声。 姜末常在书房侍候。 知道这是只有习武之人才能发出的声音。 是—— 铁甲卫? 她转头看去,只见两个黑衣人落地,手中提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剑! 是刺客! 姜末的心瞬间蹦到嗓子眼。 手中的托盘哐当一声被她用力砸落,转头拔腿就跑! 在安静的庆元殿后,茶壶碎裂声格外刺耳。 两个刺客对看一眼,“庆元殿怎么会有女人?!”随即眼中闪过浓浓杀意,提剑向姜末刺去。 不能往书房去! 卫妃娘娘快到了,陛下不能见血! 往后偏殿—— 后偏殿里有铁甲卫在暗中守着! 而且刚才她都砸了茶壶,守在书房中里的铁甲卫肯定会察觉! 她只需要在刺客的第一剑下活下来! 陛下的铁甲卫就会出现! 她拼了命地跑,心脏疼得要爆裂开,身后疾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甚至能听见剑刃劈开风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哗——” 另一道长剑出鞘声同时响起。 两剑相撞,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铁甲卫无声露面,将姜末挡在身后,迎战刺客。 剑刃碰撞声传入书房。 萧琚脸色平静地在奏折写批复,淡声道:“去吧,记得留给一个活口给祁均。” “是。” 铁甲卫隐匿黑暗,片刻后,外面打斗声激烈起来,萧琚听出刺客共有五人,看来宫中他们的耳目还不少,四个铁甲卫被他调去南北两边暗中保护钦差大臣,今晚祁均又带走三人,宫中只余下两个铁甲卫。 他们是算准剩下的铁甲卫人数不多,才准备这一次刺杀。 只可惜。 两对五绰绰有余。 无需他出面。 萧琚继续看手中的折子,书房安静,外面的声音无比的清晰地传入,直到传来铁甲卫的声音。 “姑娘——” 萧琚猛地抬头看向门外。 他早听见姜末的脚步声去了茶房,刺客的目标明显是冲着书房来的,她难道不知道安分躲在茶房里?! “啪——” 折子落下。 书案前早无人影! 一道黑影已至门前,内力撞开书房门。 速度快到人眼无法捕捉,只听见一道响声,一抹黑影飞奔而出,孤冷的杀戮帝王手持青玄剑现身于月光之下。 睥睨宵小之辈。 刺客看见暴君出主动现身,哪里还顾得上铁甲卫和一个小宫女。 口中怒骂着提剑冲去:“暴君——你草菅人命、虐杀忠臣、天地不容!我等今日要为苏大人报仇雪恨!” “纳命来——!!” 五人齐冲上前。 暴君手中的青玄剑甚至未出鞘,以一敌三,一招一式凌驾于五人之上,这等羞辱人的手段让五个刺客打得双目怒红,纷纷祭出杀招! 铁甲卫加入混战。 庆元殿这边的青玄剑未出鞘、铁甲卫长剑未见鲜血。 萧琚余光确认小宫女躲到柱子后。 再无心恋战,收势正欲退出。 刺客们眼底闪过扭曲的疯狂,戾吼出声:“兄弟们——为大义献身——” “不好!” 铁甲卫察觉他们意图,低声咒骂,以身挡在陛下面前! 萧琚运内功疾撤,抬手以袖遮目。 在挡住视线的前一瞬,见柱子后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个人影,冰冷的剑刃直向毫无防备的小宫女刺去! 第57章 嗜血暴君的怀中护着一个小宫女 卫确带着婢女来到庆元殿外。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她尚未进入,就听见里面兵刃交接声,听起来不像是在比武切磋。 难道又是刺杀—— 她喝令婢女留在门口,飞奔上前一脚踹门! 月光下,一道残影划过,以急速飞身至回廊一根柱旁,锋利的冷光一闪而过—— 那是青玄剑! 紧接着,听见铁甲卫咒骂声:“别让他们动火药!” 卫确身为军人的一根弦立刻绷紧! 庆元殿中都是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一旦炸药爆炸,多少人无辜之人都要受伤! 她将师兄抛之脑后,抽出藏在袖中的手弩,抬臂、瞄准、射出。 嗖—— 短箭精准贯穿一名黑衣人的胸口! 姜末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柱子后,听着不远处刺耳的剑刃相撞声,胸口的心跳声急促,耳边是自己急喘的呼吸声。 双腿因刚才不要命地逃命,发沉发烫。 她想将自己蜷缩起来。 不给铁甲卫、陛下添麻烦。 尽可能不让刺客察觉到她的存在。 就在这时,她视线外移,竟见陛下朝着飞奔而来,戾气裹挟着杀气。 姜末的心跳骤然强烈。 脖颈僵硬地转头向自己身后看去—— 不知何时自己身后竟站着一个黑衣人! 他手中的弯刀朝着自己的脸劈下! 逃出去! 活下去! 耳边传来记忆中陛下的喝令声! 催动着她用尽全身力气,往旁边滚去。 锵—— 大刀劈空! 石子飞溅! 姜末浑身血液倒流,连滚带爬地往外陛下的方向跑去! 萧琚凝聚全部内力于双腿之上,在大刀再一次劈下前,抓住小宫女的胳膊,将她紧紧扣在胸前,甚至没有看一眼刺客,青玄剑出鞘,必见鲜血! 削铁如泥划开黑衣人的脖子—— 温热粘稠鲜血溅出。 暴君转身,以后背挡住飞溅出来的血。 他双目嗜血、杀气腾腾,似饮血的鬼王现身于人间,薄唇掀起,冰冷的声音从口中吐出:“不留活口,杀。” 铁甲卫得令,不再怕见血而束手束脚。 大开杀戒。 哀嚎咒骂声不绝于耳。 庆元殿再一次充斥着死亡与血腥。 可在无人看见的阴影中,嗜血暴君的怀中护着一个小宫女,手臂从她身后绕过,将她压在胸前,一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姜末被禁锢在胸前。 感受到陛下胸膛下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眼前的视线被遮挡。 余光中,她仍能看见满地鲜血,感受到陛下胸膛的震动,鼻尖嗅到越发浓烈的血腥味。 陛下…… 不能见血啊…… 她的身体仍在劫后余生的恐怖中,每动一下都要拼尽全力,她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摩挲抚上陛下冰冷的面颊,用力捂住他的双目。 她见过陛下每一次发病,都如此痛苦。 她也知道陛下不愿碰她。 所以…… 陛下不要看那些血腥…… 暴君不曾料到她的这个举动,明明遮挡双目的手掌冰冷,还在控制不住的发抖,怀中瘦小的身体也在害怕发颤。 “不要看……” 颤栗、微弱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在陷入黑暗后,如此清晰。 铁甲卫使出真本事后,卫确几乎没有插手的余地。 五个黑衣人统统被一剑封喉。 卫确看着地上尸首腰间绑着的火药,仍觉得一阵后怕,连忙朝着方才萧琚所在的方向跑去,“师兄——” 还未走到回廊下,她先一步看见萧琚从阴影中走。 “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卫确快步上前,视线担心地上下查看。 萧琚压下她试图触碰的手腕,心底闪过一瞬的烦躁,他知道自己不能让卫确起疑,但此时此刻,他不愿被触碰:“进去说。” 周身残留血腥气味令他作呕。 嗜血、欲望又在体内作祟。 他撇下卫确,抬脚朝书房走去。 哪怕有月色遮掩,也挡不住他染上星星点点血色的瞳色,铁甲卫上前,语气有些僵硬的担忧:“陛下…?” 萧琚:“打扫干净。” 卫确担心师兄手上,正要跟上时,忽然想起刚才看见的一幕。 师兄似乎是将什么人护住了。 是谁——?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看见一人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是个小宫女啊。 师兄善良,但慕强,不会对一个柔弱的女子动心。 卫确收回视线,进入书房。 姜末跌坐在地上,脑袋里有无数情绪在翻涌,面颊滚烫,心跳急速,可身体还沉浸在刚才命悬一线的恐惧中。 闭上眼,闪过的是陛下将她扣入怀中胳膊的力度。 耳边还有手掌压住的力度残留。 那么用力…… “姜姑娘,没事?”铁甲卫没多少情绪起伏的声音在跟前响起。 姜末从混乱中回神,眼神仍有些恐惧后的惊魂未定。 “没…没事…” 声音还在颤栗,根本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铁甲卫四下警惕看了眼,低声快速道:“陛下发作了。” 姜末猛地回神:“怎么会——陛下去哪儿?我去找陛下——” 是因为她—— 因为陛下赶来救她才见了血! 铁甲卫拦住慌不择路的小宫女,死气沉沉道:“卫妃也在书房,姜姑娘最好不要这样闯进去。” 姜末愣了下。 卫妃娘娘来了? 对……刺杀事件之前,陛下的确派人去传了卫妃娘娘来,他们定是有重要之事要说,她这样闯进去不妥当。 可陛下体内的奇毒发作了。 女子以身能为药缓解发作时的痛苦,但寿命不永。 卫妃是陛下钟爱之人,陛下怎会让娘娘知道这一缓解的方法。 “我送茶去书房。” 姜末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 萧琚进了书房隔间后,换下染上血污的外衣。 卫确后脚进入书房,反手将门合上。 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卫确不再压抑自己的担忧,快步走到萧琚面前,“师兄,今晚的刺杀是谁安排的?有没有受伤?像这样的暗杀经常发生吗?庆元殿里为何只有两个铁甲卫?其他侍卫呢?六个刺客闯入皇宫庆元殿,禁军竟然都察觉不了吗?!” 第58章 原来陛下对娘娘更温柔…啊 卫确连声询问,越问语气越严肃。 不等萧琚给出答案,她心中已然有了一个猜测。 “师兄是故意引这些刺客动手的…?为什么?!你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 哪怕她知道师兄四面楚歌,但从未想到师兄将自己置身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萧琚站在昏暗处,眼底的异色并未引起卫确的注意。 奇毒逐渐发作,体内传来熟悉的刺痛,尚可忍耐。 他轻笑一声,为降低卫确的追问,抬手在她头上轻揉了下,“我心中有数,绝不是莽撞行事,别担心。” 熟悉的动作,温柔的语气。 让卫确心中的怒气消散,故意推开他的手,“三十六计中对我最无用的就是美男计,既然我们是盟友,师兄就不该对我有任何隐瞒!” 她抬头,目光直视帝王。 萧琚毫不犹豫转头离开,走到书桌前拿了一份信递到她面前,“先说正事。” 卫确:………… 安远将军一脸无语地盯着眼前的帝王,“三年不见,师兄岔开话题的本事退步了。”甚至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她了。 萧琚神情僵硬了一瞬。 极快。 并未被察觉。 卫确念叨归念叨,知道师兄眼下不打算告诉她,也不强行追问,伸手接过信展开看。 萧琚开口:“信上此人是可信之人,希望能去交州换一个卫家军的身份重新回京进入兵部。” 卫确不解。 以师兄现在的身份要塞一个心腹进入兵部并不是太大的难事。 很快,她的疑惑被解开。 卫确难掩惊愕:“这个人是宣惠太子的人?!” “今年南北两地各有灾情,孤派下两个钦差大臣前去赈灾。苏卿抵南边还没两日,就有刺客行刺,铁甲卫拷问出那几个刺客与当年大哥病逝在赈灾途中有关。孤当年无意救下大哥的亲信,他坚信大哥是被人害死,如今他想做饵,引出幕后凶手。” 卫确语气凝肃:“宣惠太子是病逝在途中,与兵部有何关系?等等——”卫确急声,“兵部受献王辖制,难道你们是怀疑当年宣惠太子之死与献王有关?可师兄别忘了,我父亲与献王曾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想让父亲安插一个怀疑献王的人进入兵部?” 萧琚直言不讳:“卫家中立,不涉朝局,让卫老将军做这件事确实为难。但——”他眼神变化,“幕后之人当年害死宣惠太子,如今孤的臣子也在灾地病逝,放任不管只会让幕后之人愈发张狂,大衍再也经不起当年的三王之乱了。只有卫家军的人进入兵部,才有可能触及当年的真相。” 三王之乱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 其中也有卫确熟悉之人。 甚至师兄的母妃…… 卫确挣扎,最后道:“我会劝说父亲,但最后成功与否,我都无法更改父亲的决定。” 萧琚点头,“还有——” “笃笃——” 书房门上传来敲门声。 随即传来一道恭敬的女声,“奴婢送茶。” 卫确将信收入袖笼中,见师兄目光冷沉地看着门口并未应声,问道:“她就是方才师兄救下的宫女?” 萧琚藏起情绪,说了句是“祈均找来的宫女”后,才准门口的人进来。 卫确颔首,笑了下:“还是祈公公心细,师兄原先也不爱用婢女,侍从和一群铁甲卫也都是男人,听说庆元殿里也只有太监,男人心粗,生活起居还是用宫女嬷嬷方便些。” 卫确微笑,盯着萧琚。 萧琚瞥她一眼,“三年不见,你何时也学会旁敲侧击了。” “咳、咳!”卫确被揭穿,不自在地咳嗽了声,小声念叨:“师兄看破不说破。” 萧琚:“她只在书房侍候。” 这句话响起时,姜末恰好放下茶盏。 茶水洒了一滴出来,幸好无人察觉,她用袖子掖去,垂首走到两位主子面前,屈膝行礼:“陛下。”复又侧身福礼,“奴婢见过卫妃娘娘。” 眼前的宫女低眉顺眼。 给卫确的印象与方才并无出入,是个柔弱的小宫女,年龄看着也不大。 卫确:“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卫确对宫人从无高高在上的态度,甚至为了降低宫人的敬畏之心,还会故意放柔语调。 如此温柔的语气,落入姜末耳中,绞得她心口作痛。 温柔的陛下,同样温柔又英武的娘娘。 二人是天作之合。 “奴婢贱名姜末,今年十五了。” “来庆元殿多久了?” 姜末愈发恭敬卑微,“回娘娘话,三个月——” 萧琚看着卑躬屈膝的小宫女,强行压下腾起的怒气,不耐烦打断:“宣惠太子的折子都找出来了吗?” 小宫女战战兢兢应下:“奴婢这就去找。” 说着屈膝一礼,低着头走到书架前。 卫确看了眼姜末的背影,心间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但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很快思绪又被萧琚的声音打乱,“还有一事要交给你去办。孤尚未立后,登基后的这一年里后宫诸事都交给祈均统管,如今你进来了,正好能把后宫一部分事接过去打理。” 卫确正色,端端正正行了后妃之礼:“臣妾定不负陛下所托!” 萧琚伸手虚扶,“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卫确也不扭捏,顺着站直,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下。 萧琚挑眉:“笑什么?” 语气温和。 卫确清了清嗓子,“头一次自称臣妾还有些不习惯。” 萧琚也跟着笑了声,收回手背在背后,“私下相处时不习惯不用勉强自己说。下个月孤打算去夏宫避暑,祈均会告诉你如何安排。” 卫确应下。 二人又说了片刻,卫确才离开。 姜末站在书架前捧着一本折子,告诉自己不该去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合规矩。可身体不受控制,耳朵也忍不住去听、去想陛下的语气。 原来…… 陛下对卫妃娘娘更温柔。 还会与娘娘说笑。 姜末—— 停下! 现在更该关心的是陛下的身体! 姜末强行扼杀所有思绪,在门合上后,她急忙当下手中的折子,快步走到陛下面前,“陛下,您还好——” 在她抬头看去时,看见陛下褪去所有的温柔。 目光犀利、深邃眼底的猩红逼现。 手猝不及防的用力捏住她的下颚,低下头,每一个字都压着怒火:“说说看,你方才为何会在外面。” 第59章 冰冷的唇,触及滚烫 姜末将陛下的态度当成毒发时的反应。 她不曾多想,张口解释道:“是陛下让奴婢出去的,您没事——” 萧琚极擅克制。 哪怕在发作时,仍能应对卫确。 可当他看见刺客出现在小宫女身后时,看见她明知自己发作仍毫无防备地靠近时,克制的理智终于裂开了一道缝,手指用力,恨不能将她的脑子撬开看到底在想什么! 他低吼出声: “你不是去了茶房?听到打斗声为何不躲起来还往外跑?!看见刺客后也不知道藏起来?为何不大声呼救?孤的书房就在不远处,你为何不往书房来?!反而往无人的后偏殿去!你——”愤怒之下,他眼底卷起浓墨的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还在外面是活腻了吗!” 他不敢想—— 如果他迟了一步—— 刺客的刀先砍下去—— 会发生什么…… 她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刚才是发生了多危险的事情?!在那种情况下,她竟然还想着要捂住他的眼睛! 这个—— 愚蠢之人! 一连串愤怒的质问声,让姜末僵在原地。 眼中的担忧还残留在眼底。 她望着发怒的陛下,忍不住想起回廊下发生的那一幕幕—— 是陛下赶来时的身影。 也是陛下紧紧将她拥入怀中的力度。 是…… 她给陛下添麻烦了…啊。 所以陛下才这么生气。 姜末的耳边响彻着自己混乱的心跳声,她的下颚吃痛,有些艰难的开口,“对不起…奴婢今后……一定更慎重行——” 话音再度被狠狠打断!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的性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知道吗!姜末——”捏着她下颚的手用力,将她的脸拉到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到就在呼吸之间,“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个宫女!你不需要去保护任何人!更不需要你来保护孤!在这个宫廷里,你能把自己保护好就足够了!” 她为何不像其他宫人一样畏惧他!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用力求救或者干脆把自己藏在安全的地方! 为何—— 她在遇到危险时,不选择向他求助! 书房离茶房更近啊! 刺客的剑都快架到她脖子上了,她还想着不能让他见血,往后偏殿跑!这个蠢货!这个蠢笨之人! “听懂了吗!” “回答我——” 暴君一字一句逼问。 骇人的威严压下,仿佛是想用权势逼迫她开口。 说啊! 今后绝不会再做这种愚蠢之举! 说啊—— 姜末的眼瞳缓缓睁大,直面陛下的怒火,触及到怒火之下的关心、温柔。 是陛下在担心她。 她本该高兴,可不知为何胸口却疼得快被撕裂一般,鲜血渗出,流入心底,心脏之上的树每晃动一下,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奴婢…记住了……” 她开口,吐出这一句话。 用力捏着她下颚的指腹渐渐松开,暴君的愤怒被一点点抚平。 “奴婢今后不再让陛下担心,奴婢也会努力学习功夫保护自己,但请让奴婢继续留在陛下身边…”她重生是为了向陛下报恩,为了守护陛下,如果将这些使命从身上血淋淋剥夺下来,她不知自己该以什么身份,继续留在庆元殿。 弱小的宫女唇齿张合。 说出最后一句话。 “好么…” 她会改的。 她会努力变得强大的。 她也会将这些不可窥探的心思藏到无人知晓。 暴君看着眼前脆弱的轻轻一碰就能留下疤痕的小宫女,在她眼底窥见卑微的恳求的视线,晦涩阴沉,似情绪酝酿变质,本该彻底抽离的手停下。 他只想让她不再做愚蠢之举。 想让她更爱惜自己的身体、性命。 并非是想让她露出这种卑微入尘埃的表情。 萧琚的手掌缓缓上移,奇毒发作时,他的体温会比普通人高出许多,近似高热的温度,贴上小宫女微凉的面颊时,她的眼睫颤了下。 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 帝王垂首,嗓音暗哑,“哭甚,孤没说要赶你走。” 他指腹微动,擦去那一滴泪。 在面颊上留下一道鲜明的触感。 姜末的身子忍不住紧绷,脑中混乱一片,率先移开视线,周身都被陛下的气息包裹着,她下意识想要避开,用手背胡乱抹了下脸,“奴婢、奴婢失态,让陛下见——” 手腕被一只手掌攥住,拉下。 露出她想要遮挡的脸。 眼睫下垂,是想挡住眼底不可示人的情愫。 她尚未说完的话,也因这个强势的动作止住。 随即,眼前压下大片暗色。 浓烈的冷香扑面,将她紧紧包裹住。 冰冷的唇,触及一瞬的滚烫。 这一刻,姜末下垂的眼睫猛地掀起,耳边传来剧烈的心跳声、血液流动的声,她将本就混乱不堪的心绪搅得天翻地覆。 陛下… 陛下……做了什么? 是手还是…… 这一触碰并未停留太久,分开后,暴君将她拥入怀中。毒发时,克制欲望更为煎熬,他喉结错动,后背已因体内的疼痛渗出冷汗,但他拥着小宫女的手臂如此温柔。 是她一次次当着他的面,露出这样让人难以拒绝的眼神。 是她一次次用眼泪逼迫他妥协。 他这一生,从未有过完全独属于他的人或物。 是她自己扑上来的。 要成为他的所属。 成为他才能采撷的‘茉莉’。 “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余下的——”他的手掌压在她的后脑勺,嗓音低沉嘶哑,一字一句,烫得灼伤人耳,“有孤在。” …… “有孤在,就不会让你死。” …… 相似的话语。 相似的令人心弦意动的温柔跨越前世,再一次传入她的耳中。 第60章 …不准哭 姜末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回应。 很快,陛下将她松开,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折子找完了?” 姜末:……? 情绪变化来得太快,她有些茫然地看着陛下。 萧琚:“在去夏宫前还未找完,孤就将你一人留在庆元殿。”说完,人已走到书桌前,批阅桌案上堆起的奏折。 独留姜末一人在原地凌乱。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陛下、陛下明明—— 都那样…… 打住! 不对!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姜末从混乱的思绪中抽出一件最重要的事,快步走到书桌前,“陛下您已经毒发了,现在应该回后偏殿去休息才是!” 帝王全然没了刚才罕见的温柔。 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冷冷道:“聒噪。毒发也有深浅,再吵就退下。” 姜末:“……啊?” 帝王抬眸,视线阴沉扫来。 “敢质疑孤?” 姜末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连连摇头,在掌心触碰到嘴唇时,视线触碰到陛下的唇时,她的脸轰地一下滚烫,又怕被陛下察觉,拔腿就往书架前躲。 手中胡乱拽下一本奏折,低头佯装认真看起来。 眼睛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刚才触碰到她唇的,应该是陛下的手…吧…… 那个拥抱、陛下的那一句话,应该都是陛下的温柔。陛下才将后宫大权交给卫妃娘娘,陛下待卫妃娘娘也那么温柔,怎会对她…… 她不该贪心。 更不该继续胡思乱想。 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她应当封存在心底,同那一夜陛下抱着她穿过雨幕一同,死死地藏在心底,不要去想。 直到—— 宫变过后。 直到她成功保护陛下,直到她离开宫廷后。 萧琚听着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呼吸声从急促紊乱变得平稳,勾唇淡淡一笑。 当真是好骗的小宫女。 念头才过,运笔落字的手腕忽然疼到痉挛,用另一只手扣住手腕,面无表情地忍着,后背的冷汗已将里衣打湿。 痉挛过后,他继续批阅折子。 将一切掩藏得完美无瑕。 对他而言,疼痛只是身体上的煎熬。 更折磨人心的源源不断的嗜血与欲望,在今晚过后,他更该克制欲望,克制着不去触碰她,不去蹂躏茉莉—— 她该像真正的茉莉一般,生长在阳光下。 而不是被他这样阴鸷、双手沾满鲜血之人拖入地狱,等着死亡的宣判。 但也是因欲望—— 至少在死亡到来前,让他自私、短暂地将她囚禁在身边。 但谎言总会有戳破的时候。 真相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萧琚早早批完当日的折子回后偏殿休息。 姜末在得知陛下的毒发有深有浅时,默认陛下今晚毒发肯定是轻的那种,否则怎能坚持坐着批那么久的折子? 而且…… 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姜末需要冷静。 她收拾好书房回去。 才走上回廊,一道黑影猝不及防地砸落在她面前。 今晚已经刺客吓坏的姜末牢记陛下的教诲,张口就要尖叫,紧接着黑影欺身上前,一只手牢牢捂住她的嘴巴,“姜姑娘别叫,是我!” 是…铁甲卫? 姜末拍了下他的胳膊,示意自己已经冷静下来。 铁甲卫松开手。 “是有什么事么?” 铁甲卫后退半步,与她保持适当距离,死气沉沉的声音从铁面下传来:“陛下毒发尚未缓解,姑娘为何要走。” 姜末愣住。 “陛下、陛下说,毒发有深有浅,这次陛下并不要紧——” 到唇边的话语僵住。 不对。 陛下没说过他这次的毒发不要紧,是她擅自凭借陛下的反应,看陛下能若无其事地批奏折,所以才认为陛下不要紧! “陛下现在怎样了?” 姜末用力抓住铁甲卫的胳膊。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若不是紧急情况下,铁甲卫不会主动接触她!现在铁甲卫来拦她,肯定是陛下出事了! 铁甲卫:“陛下一进后偏殿就将里面的铁甲卫赶出来了,不准我等靠近。” 话音落下的瞬间,铁甲卫眼前的小宫女转身就跑。 向着后偏殿拼命跑回去。 姜末气喘吁吁地停在后偏殿门后,却发现根本推不开门,是从里面拴住。她看向抱着剑鞘、沉默站在门口的另一铁甲卫,“我要进去见陛下,请帮忙把门撞开!” 铁甲卫如无情雕塑,根本不理会她。 姜末急得跺脚,咬了咬牙,用自己的肩膀狠狠去! 沉重的门纹丝不动。 “陛——” “让开。” 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末回头看去,刚才赶去拦的铁甲卫不知何时出现,她心中的大喜,连忙避开。 紧闭的后偏殿门被一脚踹开—— 姜末从地上爬起来,说了声“谢谢”,义无反顾地冲入一片漆黑的后偏殿中。 铁甲卫收回腿,将被踹开的门合拢。 身边响起并无太多情绪的声音:“主人不在,我们只听陛下吩咐,你擅自行事,会被罚。” 他重新在门口站好,抱着剑鞘,身姿笔直。 眼神死气沉沉地盯着夜空上的一轮皓月。 “任凭处罚。” * 姜末在擅自闯入后偏殿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被陛下训斥的准备。 明明今晚才答应陛下不再莽撞行事。 这才过了多久,她又要惹陛下生气了。 可在她明知自己能缓解陛下毒发时的痛苦,她做不到坐视不理,安心地回去休息。 至少…… 让她守着。 在最糟糕的情况出现前,她能救回陛下。 这便是她存在的意义。 眼睛在黑暗中对光线敏感,她循着夜明珠微弱的光,气喘吁吁地跑到长榻前,蹲下身,看见陛下岣嵝着背侧躺,双手紧抓着身下的垫子,呼吸粗重痛苦。 后偏殿里放置着两座冰山。 凉气四溢。 姜末在榻边,仍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陛下身上散出来热意,看见因疼痛冷汗不断渗出,将贴身的里衣打湿。 今日在书房中,果真陛下在伪装。 为什么要坚持这么久…? “陛下——” 她抽出帕子,伸手想要擦拭额上的冷汗,手才靠近,就被暴君用力扣住,制止她触碰自己,紧闭的眼睑掀开,露出一双殷红嗜血的眼,阴诡可怖:“是谁,让你来的。” 又这样—— 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说的话都白说了?! “是奴婢自己想来的,”她闭口不提铁甲卫,为了让自己理直气壮些,故意说:“您平日恨不得批奏折到三更天,今日一反常态早早休息,是您自己漏洞百出——” 攥着的手被用力甩开。 暴君厉声呵斥:“出去!” 因隐忍痛苦,额间、脖颈间青筋暴起。 “不要!”她一改在书房中卑微到尘埃的语气,倔强反驳:“奴婢不走!”哪怕她虚张声势,可她不善骗人,说完后嘴唇紧紧抿着,眼睛里滚着眼泪,大有一副陛下赶她走,立刻就要哭出来的架势。 清冷的夜明珠光辉下。 她像极了一株弱小的茉莉花,纤细的花杆,能开出洁絮的花,在暴风雨中也用力地绽放。 让人如何能弃之不顾。 “…不准哭。” 第61章 为何…您不碰奴婢? 姜末以为听到的会是呵斥。 直到嘶哑的声音从眼前传来,带着克制的温柔。 她听见心底传来了树叶哗哗作响声。 她想开口说自己没有哭,但一张口,就尝到了眼泪咸涩的味道,“奴婢没有哭!奴婢也不要为陛下哭!您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刚训斥奴婢不爱惜性命,结果陛下今日却还强装无事批完了折子才回来休息!甚至还不让铁甲卫守着您!您才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爱惜您的性命!如果、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天下那么多的百姓、朝臣该这么办?卫妃娘娘该这么办?祁公公、还有、还有铁甲卫该怎么办?” 她本是心虚,想要掩盖自己不得示人的心思。 可越说越生气,最后甚至连眼泪都顾不上流,眼神恼怒又委屈的盯着他:“明明您才是最逞强的——” 尚未说完的话,被一只手猝不及防的捂住。 陛下的掌心炙热,温度清晰的传到她的双唇上,这样的温度与触碰,让她愣住。 似是想起什么,刚才那些一鼓作气的负气话在嘴边消失的干干净净。 脑中一片空白。 “聒噪。” 不算温和的低斥声传来。 随即,她的胳膊被握住,一阵地旋天转后,被拉入一个滚烫的怀中。 身后高温与黏腻的汗水贴在她的后背。 垂下的眼睫狠狠颤了下。 捂住她嘴巴的手挪开。 姜末的脑中仍是空白,耳垂先有了反应,开始涨红,唇齿间无意识的呢喃了声,“陛下……” “闭嘴。” 在说话间,灼热的呼吸扑在她的后颈。 随之身体涌起一阵陌生的热浪,心跳强烈的快从胸口跳出来,四肢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萧琚睁眼,于昏暗的夜明珠光辉中,看着她。 刚才还张牙舞爪控诉他的小宫女,这会儿在怀里成了只鹌鹑,说话都结巴,身体僵硬成一块木头,明明刚才还一副大义凌然的表情。 体内的疼痛逐渐消失,身体里叫嚣的嗜血也如潮水般退下,只有欲望仍残留着。 “奴婢能再问一个问题么……” 小宫女不死心的声音再度传来。 带着些祈求的意味。 “说。” “是不是这样…也能缓解啊?” 萧琚沉默一瞬。 在萧琚还未否定前,姜末先察觉到了什么,脑中轰地一声,死死抿着唇,恨不能把自己挖个地洞给埋起来! 她这是问的什么蠢问题! 后偏殿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帝王故意问:“怎么不说话。” “您让奴婢闭嘴的。” 帝王忽然松开手,“现在出去。” 姜末惊愕的支起胳膊回头看去,眼睛睁大,面颊上还残留着红晕,哪怕在昏暗中,她望来的眼神仍明亮而澄澈。 眼前的这一幕,印入眼中。 陛下眼底的猩红褪去。 他侧躺着,眼睑掀起,与她的视线撞上,这一瞬,她似乎见到了陛下从未示人的一面。 温和、平静。 没有狠厉、冷漠。 他也像普通男子一样,会故意作弄人。 会有欲望。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变得强烈,但却贪恋的不愿避开陛下的视线。 她轻轻启唇,“奴婢不走。” “为何。” “因为——”她扬起唇角,眼中盛着浅浅的笑意,“陛下不是真心赶奴婢出去。” “何为真心。” “若为真心,您就会拿青玄剑来恐吓奴婢了,”她也侧躺下来,过近得距离让她的面颊微红,她不敢看陛下的眼,盯着他胸前散开的衣襟,小声说着:“就像您第一次赶奴婢出去一样,青玄剑就架在脖子这儿。” 她稍稍扬起脖子,手指了下颈项间早已看不见的疤痕,正要低下头时,脖颈间轻轻压上一道温热的触碰。 她忍不住颤了下。 “陛下。” “嗯。” “为何…您不碰奴婢?” 停留在脖颈间的手后移,落在她后脑勺,微微用力,将她压在胸前,低沉的嗓音响起,“孤说过,对贫瘠之躯不感兴趣。” 在今晚之前,姜末会相信这个回答。 但在今晚之后,在她看见陛下不顾一切的赶来时,在看见陛下一刀砍下刺客的头后仍不忘将她用力的拥入怀中时,在陛下克制着怒气质问她为何不惜命时,在她知道,触碰她双唇的,并非是手掌时,在她明明还未哭,陛下说‘不准哭’时,她才知道,陛下在骗人。 什么对贫瘠之躯不感兴趣都是骗人的。 陛下分明对她是有欲望的…… 陛下却克制着,不触碰她。 是因为…… 拥抱之后她会死。 是因为…… 以及那些微小的,她不奢望去相信的原因。 这一刻,她的心脏被温柔包裹,像是沉溺在温泉之中。 陛下在骗人。 那她也愿意当那个被骗的笨蛋,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现,她才能继续留在陛下身边。 而只要继续留下来,总有需要她身体的那一日。 姜末短暂的放纵自己,贴在结实的胸前,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睡意逐渐涌上。 萧琚尚未入眠,就听到了从怀中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他垂下视线,目光温和。 伸手拨开她黏在脸颊的碎发。 原来被人需要、拿一个人毫无办法是这种感觉。 * 入夜。 关雎宫。 卫确将信托人送往交州,洗漱更衣后并未入睡,而是坐着默不作声擦拭自己的佩剑。 丫鬟悄无声息的进来,在脚边坐下,陪着她,轻轻开口说道:“夜深了,小姐还不睡么?” “嗯,等会儿,你先去睡。” 卫确对丫鬟一向和气,并不端什么主人派头。 比起主仆,她同两个丫鬟更像是一齐长大的姊妹,而她是护着妹妹们的长姐。 丫鬟闻言,无奈叹一口气。 卫确擦剑的动作顿了下,好笑问道:“叹什么气?” 丫鬟双手托腮,笑着看自家小姐:“小姐打小起就这样,一有什么心事就不说话,就像这样一遍遍擦剑,非得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才停下来去睡觉。” 卫确脸上的笑意凝住。 剑身反光。 照出她欲言又止的眼神。 “今日我们去庆元殿,看见师兄从刺客手中救下了一个小宫女,师兄说她只在书房侍候。”她握紧帕子,眼前又想起回廊下隐晦的一幕,是师兄将宫女拥在怀中,又想起她入宫后,师兄对她虽仍亲近,但却不曾碰过她,“我与师兄分开了三年,这三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是不是……师兄也变了。” 婢女劝道:“不说陛下,男人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您不知道,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公子哥,有专门教导人事的年长丫鬟,之后还有通房丫鬟,娶妻后甚至还有姬妾。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连咱们老爷也有两个妾室,更何况是陛下呢。” “你的意思是,那小宫女已经是陛下的人?” 丫鬟:“……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卫确皱眉:“那你是什么意思?” “奴婢的意思是,陛下这几年身边没有女人,但将来等到天下安定后,肯定会有其他女人的!是想让小姐要尽快接受这个事实,而不是说小宫女同陛下有什么,再说呢,小姐您说了,那小宫女才侍候陛下三个月,而且还是在书房里的,便是有什么,也应该是同侍候起居的宫女更方便些。” 卫确心中仍有股说不出的不痛快,“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到了夏宫,陛下也出孝期了,小姐该为这个做准备才是。” 卫确脸微红了下,“那事有什么好做准备的?” 丫鬟一脸神秘的摇了下手指,附耳低语几句。 卫确瞬间听得面红耳赤。 “都是这样的?” 丫鬟连连点头,“京城里的小姐们都这样的!” 卫确没理会,将丫鬟赶了出去。 睡下后,她在薄被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脖颈、后背、小腹…… 眼前又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个小宫女。 确实没她来的肌肤白皙滑嫩。 明日她也试试用羊奶入浴? * 陛下上朝后,姜末才从后偏殿出来,从顶上跳下一个铁甲卫,冷不防的堵在她跟前。 姜末往左让一步 他跟着挪。 往右让一步。 他也跟着挪。 姜末见到铁甲卫心里仍有些发怵,挤出笑脸,问到:“敢问有什么事?” 铁甲卫双手抱胸,冷漠的嗓音从铁面下传出来,“陛下命我教你武功,从今日起。” 姜末被这个消息砸的呆了下。 才想起昨日在书房中,陛下呵斥,自己说今后会努力学习武功保护自己什么的…… 没想到…… 陛下真给自己安排上了。 姜末的心情微妙了一瞬。 但不论如何,能学习武功保护自己不成为陛下的负担,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姜末端端正正的抱拳见礼:“从今往后,请师傅多加指点!” 她行礼时,祁均正从身后路过。 听见她一口一个师傅,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声,“哟,这都叫上师傅了。” 姜末笑眯眯转过头去,甜甜道:“师傅好!” 小宫女笑容灿烂的刺人眼。 祁均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自这日后,陛下上朝时,她就跟着铁甲卫练武,从最基础的扎马步、打拳法开始,铁甲卫要求严,丝毫不因她是女子而放水。 单上午这一会儿下来,姜末的胳膊、腿都在发抖。陛下下朝后,她仍要在书房里当差,到了晚间,铁甲卫还盯着她做晚课。 仍是扎马步、打拳法。 如此学了三日,又加入挥剑的练习。 铁剑沉重,练了两日后,她手掌心磨出了好几个水泡,晚上挑破后,第二日继续接着练。 第62章 溜须拍马小丫鬟 在大衍,寒门能出学子入朝为官,一朝光耀门楣。 但寒门出不了武官。 习武需要买剑、买马或骡子、弓箭,这些都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的。 若无陛下开口,姜末绝不会有机会能习武。 更不用提教她的还是武功高强的铁甲卫。 姜末很珍惜这次机会,生怕师傅嫌自己愚蠢不愿教自己,她信勤能补拙,哪怕累到撑不住,她也不露气馁之色。 只要习得皮毛,她至少不会是陛下的累赘。 不会重演宫变中的牺牲。 她认真习武,身体疲惫,白日在书房里当差时精神不济,好几次捧着折子险些睡着。 一日午后,萧琚在书房召见 冷不防从后面传来‘咚——’的一声。 大臣正回话,闻声停下,视线看向书架的方向,只见一个宫女扑通跪下,磕头战战兢兢地请罪:“奴婢死罪!” 肃帝皱眉,语气冷厉:“没用的蠢货,滚出去跪着!” 宫女垂首迅速退出去。 大臣吓得不敢多看。 生怕被陛下迁怒,撸了他官职!他上有老中间三房姬妾都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可万万不能被贬官啊! 不过…… 庆元殿里不是只有公公么? 何时多了个宫女? “继续。” 肃帝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大臣不敢再分神,提着心将事情一口气回禀完,陛下才让他退出去,在书房门口看见那小宫女还跪着,从侧边瞧去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内心叹息。 可怜的孩子,恐怕在庆元殿也活不过几个月! 姜末连跪着都在打盹儿。 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强行睁开眼睛,还未来得及去看,就听见门口的小太监请安:“请卫妃娘娘安!” 卫确待宫人亲和,“请小公公进去报一声,我有事向陛下禀告。” 小太监进去传话。 卫确在门口站着等,视线不经意扫过跪在门口的小宫女。 无声挑了下眉,这是惹师兄生气了? 小太监很快出来,卫确进书房,走到桌前,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双手递上,故意恪守规矩回道:“陛下吩咐臣妾出行夏宫一事已安排妥当,先呈上折子请陛下过目。” 萧琚伸手接过,打开快速扫过一遍。 抬头望着她的目光含着浅笑,“折子写得不错,安排得也周全。祈均前两日就同孤说了,说你上手快,主意拿得也正。” 人都喜欢被人肯定、夸奖。 卫确唇角扬起,谦虚道:“还是祈公公教的仔细,他将往年出行的账册都搬来让我参看,我也是看了才知道有哪些不必要的支出、有些是少不得的安排,这才不会被下头的人蒙蔽。这与我之前领兵是截然不同的管束手段。” 在提及祈均时,她的语气分外真诚。 似是真的欣赏这位总管公公。 萧琚听出来,温和问道:“听来你颇为欣赏他。” 卫确:“见他、与他交谈,才知外面流言蜚语有多不可靠。祈公公虽是太监,一直在宫中当差,但心胸宽阔、见识深远、思虑周密,实在是个人才!”她笑着:“若非师兄将他收为己用,我都想挖他去交州了!” 萧琚耐心听着,听到最后一句话,笑着虚空点她:“卫确,你这算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两人说笑,气氛轻松融洽。 书房的门半开着,谈笑声从里面传出来,传入姜末耳中。 陛下与卫妃娘娘相处时,总是这么轻松。 甚至还会笑出声来。 与她知道的陛下截然不同。 姜末明白自己不该多想,但思绪不受她的控制,连疲惫与睡意都压不住。 她动了下发麻的腿。 片刻后,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从书房里飘出来冷意,在炎炎夏日里让人忍不住发冷。 卫确说完正事,仍忍住心底的好奇,直截了当询问:“我方才进来时,看见姜末跪在书房外,是她做错了什么事惹师兄动怒了?” 萧琚随口答她:“当差出错,罚跪长长记性。”他说得如此随意,仿佛根本不在乎外面的宫女,语气温和道:“晚些孤去看你。” 他已经有三日未去关雎宫。 今晚必须得去,巩固卫确宠妃的地位。 卫确退下后,萧琚传姜末进来。 他本不想罚她,但她今日竟在朝臣面前出纰漏,实在放肆,他不得不罚,看着小宫女跪在地上,加重语气:“今后再敢掉以轻心,你也不必在书房侍候了。” 姜末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叩首谢恩。 “奴婢谨记,谢陛下开恩。” “起来吧。” 萧琚指了下窗边的位置,“没精神自己趴着去。” 姜末心尖微颤。 抬起头,一双眼亮闪闪地看向陛下。 ‘陛下真好!’ 就差在脸上写这四个大字。 她已许久不曾露出这样直白到有些愚蠢的表情,也不曾这样灿烂地笑过了。 这小宫女当真是用力哭,也用力笑。 也用力地活着。 萧琚握拳抵唇轻咳一声,移开视线,继续处理手上的政事,故意冷声提醒:“少来这套溜须拍马。” 姜末敛起笑脸,“是,陛下。” 午后趴着小憩补足了精神。 上晚课的时候下了小雨,铁甲卫身强力壮,根本没把这些小雨放在眼中。 姜末微觉得有些发冷。 但她今日的练习还未完成,咬咬牙也没吭声。 回房后倒头就睡。 次日醒来天还未亮,她浑身发冷、呼吸滚烫,抬手摸了下额头,暗道声不好,定是昨晚淋了雨发热。 幸好她一人住,手边也有祛风寒的药方,去茶房借了个茶炉煎药,热滚滚地灌下去,裹着被子出了身薄汗,才觉得好了些,至少不天旋地转。 她强行打起精神,熬完早课,身体再度开始发热,走路都觉得头重脚轻。 陛下下朝回来,她奉茶。 手上失了轻重,抖了一下。 茶水洒出来,打湿了一旁的折子。 姜末脑子里嗡鸣一声,急忙抽出帕子吸干茶水,哪怕她动作再快,折子上的字已被茶水晕开,模糊不清。 她看着脸色瞬间惨白。 膝盖发软下跪请罪。 她…… 闯了大祸! 萧琚皱眉,连忙捞起折子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幸好不是什么重要的折子。 第63章 她不要命了吗! 他收回视线,克制怒气:“出去,今日不用你在书房。” 姜末心中失落,却不敢求饶。 依她现在的状态,求着陛下留下来只会惹出更多的差错来,还不如回去休息早些退烧。 她轻轻应了声,退下。 因高热所致,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棉花上,生怕要跌入棉花底下藏着的深渊,动作分外迟缓。 萧琚不曾听见小宫女哭戚戚的求饶声。 他抬起头,视线再度落在她身上。 察觉异样。 “等等。” 他张口出声。 姜末停下,等她迟钝发现陛下朝自己走来,她已经来不及避开了。 下颚被指腹捏住,抬起脸。 一张面颊透出不正常绯红的脸映入萧琚眼中。 他抬手,摸到小宫女滚烫的额头。 瞬间恼怒的情绪涌来,被他惯有的冷漠强行压下,“你在发热不知道吗?” 姜末知道宫中最忌发热腹泻,怕是瘟疫,会将宫人挪出去,等人好了再接进来。 她也知道自己只是着凉发热,所以她不敢对人说。 但她是书房侍候的宫女,规矩只会更严。 一旦被人知道她发热,祈公公必定会把她挪得离陛下远远的! 她不能离开庆元殿。 她仓皇地昂起头着急解释,吐出的每一句话都裹着灼灼热气:“奴婢只是昨晚淋雨受了风寒,已经吃过药了,明日就没事了!请陛下不要将奴婢挪出去——” “闭嘴。” 萧琚厉声打断,盯着她的眼神透出冷意。 都烧成这样,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就记着不要赶她出去! 她是不要命了吗! 姜末见陛下没应允,心中着急,动手握住陛下的小臂,“陛——” 陛下的手毫不留情地抽出。 姜末怔住。 后面的话音因一个动作戛然而止。 她骤然失衡,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被陛下抱起,听见陛下扬声传令太医,随即大步流星地进入隔间,将她放在隔间屏风后的长榻上。 她的身体似乎更热了。 脸上也更烫了。 “陛下……” “在太医来之前,闭上眼休息。”萧琚居高临下地看她,阴鸷的眼神藏在暗影中,教人看不清目光,只想要敬畏。 姜末的眼瞳缓缓睁大。 她听见自己强而有力、急促的心跳声。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陛下。 这会儿脑袋里烧成了浆糊,思绪紊乱,她怕自己克制不住要溢出来的情绪,潦草地闭上眼睛,任由心跳慌乱地跳着。 陛下迟迟没有离开。 姜末闭着眼,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 陛下一直在看着她。 她不敢睁眼去确认,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那是错觉。 太医来得很快。 提着药箱绕到屏风后,先跪下请安,在陛下开口让他替一个宫女诊脉时,险些没藏起脸上的错愕,“陛下让臣替——” 祈均端着拂尘站在屏风旁。 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躺着的小宫女,以及窥探不出情绪的陛下,阴恻恻地开口道:“怎么,太医久未来庆元殿,竟连陛下都指挥不动你了?” 太医后背发寒,瑟缩着拱手回道:“臣不敢!臣这就替姑娘号脉!”话音落,他手忙脚乱地膝行上前,“请、请姑娘伸手…” 嗓音抖得不行。 姜末伸出手。 太医强行冷静下来,号完脉,回道:“回、回陛下,这位姑、姑娘身体微恙,脉象浮数,乃外邪侵扰所致发热。臣拟清热解表之方,服用两剂即可退热。” 说完,他磕头不敢起。 萧琚挥袖,“下去开药。” 太医浑身一松,狼狈地拎着药箱出去。 前脚才走出书房,谁知后脚就听见祈大公公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脑后传来。 恍若刁钻小鬼。 吓得太医一哆嗦,“祈、祈公公!敢问是陛下还有、还有其他吩咐么?” 祈均皮笑肉不笑,雪白的脸、殷红的唇,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上前一步,抬手碰了下太医的衣襟,用气音提醒:“咱家多问一句,您回去记档将怎么写?” 太医眼中生出恐惧。 用力咽了下口水,“写、写陛下龙体微恙,偶感风寒…” 祈均露出欣慰的笑,“太医果真是聪明人,咱家就不耽误太医抓药去了,”说罢,招手叫来个铁甲卫:“去跟着把药抓出来。” 铁甲卫冷不防出现,太医险些叫出声来。 “太医,请。” 太医看着眼前有‘活阎王’之称的铁甲卫,几近晕死过去,强撑着肉体往太医院走去。 书房,隔间后。 姜末想要打破寂静,故作轻松道:“陛下您看,连太医都这么说,奴婢吃两剂药就没事了。”她撑着胳膊欲起来,讨好地看着萧琚笑,“奴婢回去歇息……” 萧琚垂眸,冷冷看她:“等喝完药再走。” 姜末小声嘟囔:“奴婢惜命不会不喝药的……” 暴君眼神淬霜:“孤不与烧糊涂之人一般见识,等你好了后再算账。” 姜末眼神忽闪,不再说话。 在陛下威压的眼神下,重新躺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不会睡着,实际是她高估了自己,身体维持高热,她人也随着开始迷糊,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何时陷入昏睡中。 她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想要一直溺下去。 隔了一会儿,额上压下一片冰凉,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迷迷糊糊地喊冷,可那片冰冷非但没有撤离,还愈发用力压着。 冰凉很快被她的体温捂热,她才不再皱眉头,很快,温热被取走,又压下一片冰凉。 姜末气哭了。 她都发热了! 是病人! 是谁在欺负她! 她哼哼唧唧的抗议,换来更粗暴的对待,她的脸颊被什么用力捏住,往她口中灌苦的要死东西,她不肯咽下去,喉咙被一压一划,忍不住就咽了下去。 被折磨了许久后,她才被放过。 身体不再畏冷,开始发热,全身上下都开始冒汗。 她热得想要踢被子。 却怎么也踢不开—— 她不满地挣扎,终于在梦中醒来。 睁开眼,看见月光洒在眼前人身上,清冷如白霜,笼着男人冷峻的眉眼。 是…… 陛下。 她惊得坐起来。 直到坐起来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抓住,掌心朝上,陛下正往她掌心涂抹什么东西。 她看了眼。 见白色粉末洒下。 “嘶——” 刺痛袭来,她下意识想要抽回手。 第64章 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好嘛 抓着手腕的手掌轻轻用力,就化解了姜末的力气。 暴君低头,专心上药。 “手伤成这样,为何不说。” 周身褪下的热似乎又冲上了她的脸颊。 “习、习武本就辛苦,奴婢只是还未适应握剑,等磨出茧来就不会这…嘶——” 脸红心跳归脸红心跳,但疼也是真的疼。 姜末的肩膀都抖了下,看着陛下手中握着的瓷瓶心肝颤颤的。 萧琚冷笑一声,“孤是不是还要夸你一句上进?” 姜末才醒来,整个人还有晕晕乎乎。 不曾听出陛下语气的不善。 甚至还好奇问道:“陛下初习武时不是这样的吗?” “孤不记得练到发热还要继续。” 姜末不假思索:“那是陛下身体好——” 她说得理直气壮,并未觉得这句话有何不妥。 直到陛下抬头淡淡看她一眼,姜末才隐觉这句话有些歧义,脸颊微微涨红,解释道:“奴婢没其他意思,就单纯夸陛下身强体壮…不是,龙马精神……啊不对……”她越解释越混乱,意思也愈跑偏,人肉眼可见着急起来:“反正奴婢是真心实意夸陛下体魄强健!!并无其他乱七八糟的意思!” 说完这一串话的小宫女喘气声都粗重了些。 眼睛睁大,眼神明亮澄澈。 怎会有如此单纯之人。 他甚至都没说什么,她自个儿就急成这样,让人移不开眼,想要多看一眼。 萧琚勾唇,眼底闪过一抹笑。 低下头替她包扎,语气故作冷淡:“明日起不用再跟着铁甲卫习武了。” 着急的小宫女瞬间像是炸毛的猫儿,身子激动地前倾:“陛下!太医都说奴婢只是染了风寒,吃上两剂药就没事了!奴婢之后会注意的,不会再冒雨练习了!求您收回成命,奴婢想继续习武!” 萧琚放下包扎好的一只手。 抬头见到一张快急哭了的脸。 “孤何时说不准你学了?” 姜末僵住,“…啊?” “过几日换人教你,”暴君伸手,“换手。” 姜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陛下戏弄了,陛下故意将两句话分开说! 她想起自己的反应,又羞又恼地咬唇,低下头,用力将另一只手伸到陛下面前。 炸毛的猫儿羞赧。 伸出爪子挠人。 不痛不痒。 萧琚握住另一只手,这只不是持剑的惯用手,练习不必太过拼命,可上面挑破的伤口不少,泛红发肿,他眼底的温和瞬间褪去,清理伤口的动作加重了些。 小宫女抽了声凉气。 萧琚只当没听到。 甚至又加重些力道。 姜末疼得抽了下,忍不住出声求饶:“…不如奴婢自己来吧?” “挥剑时不疼,现在知道疼了?”萧琚语气冷下,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忍着。” 陛下又是如此。 嘴上说‘忍着’。 但动作比刚才放轻了许多,动作也快了许多。 姜末抿着唇,不敢再说话。 心口像是注入一股温热的泉水。 闷得有些喘不上气。 两手包扎好后,萧琚收回手,将药粉留下,看了眼正在吹手的小宫女,“躺下,睡觉。” - “是。” 她应得干脆,动作更利索。 躺下后,一双杏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是挽留不舍,而是再说‘您可以走了吧?’ 萧琚气笑一声。 转身离开。 门合上的瞬间,明媚的神色从姜末脸上退下。 她捧着双手,半垂着眼。 想起梦中遇见的种种,心跳紊乱。 那时…亦是陛下啊。 真——狡猾。 却忍不住去回想这些温柔,想要去拥抱这些温柔。 睡意涌来,她放弃了抵抗,沉沉入睡。 因为必须要快些好起来。 她要抓住每一次机会,强大起来才行。 次日,果真如太医所说,她退烧了,人也精神起来。 可谁知—— 陛下竟然下了禁令! 不准她出房门一步。 甚至派了铁甲卫在门口看守她。 行吧。 不让她出去,但依旧挡不住姜末好学向上的心。 她推开窗子,探出头去。 “师傅~” “师傅早上好~我闲着也无事,不如您回头,我空手笔画一下先前的剑法,您指点一下?” “师傅,好不好嘛~” 小宫女双手托腮,撑在窗口,笑得格外殷勤。 嘴甜似蜜。 一口一个师傅。 铁甲卫面无表情地抱胸而立,“关窗,退回去。” “这会儿是陛下上早朝的时候,没有人回来的~而且也不用师傅教我,您就看一眼,动动嘴皮子就成,这也不算是违背陛下的命令。” 小宫女几乎探出半个身子。 嗓音明媚:“此事只你知我知,好不好嘛?” “师傅——” 铁甲卫耳朵有些痒痒的,张口想要继续拒绝,忽然视线朝门外快速扫了眼,改口:“闭嘴。” 小宫女:“一日师徒百日恩,师傅是真的不打算管徒弟——” 吱嘎—— 小院门轻飘飘地被推开。 一身玄服的肃帝站在门口,薄唇噙着一抹冷笑,眼神冰冷瞬间凝成霜冻。 “只有你知我知?” “一日师徒百日恩?” 姜末脑中爆发出一声巨响。 完了!! “挑唆铁甲卫违命?” 姜末急得想要翻窗出去解释,“陛下,奴婢不是这个意——” “禁足加三日!” “陛下!!” 萧琚转身离去。 姜末伸着胳膊挽留,欲哭无泪:“陛下……” 禁足两日又加三日,这就五天了! 她习武之日又少了五日! 姜末眼神含着几分无助的哀怨,望着站在一旁一动也不动的铁甲卫,碎碎念:“陛下来了师傅您怎么不告诉我…” 铁甲卫:“我说了。” 姜末瞪大眼睛,“没说!” 铁甲卫转头,半副铁面之上的双目看向她,“说了,闭嘴。” 姜末:…… 好像…是说了…… 姜末晒晒,伸手挠了下脸颊,挤出歉意的笑脸:“不好意思啊师傅,我不是故意迁怒您的。” “嗯。” 铁甲卫转过头。 姜末也怕再牵连铁甲卫,乖乖退回屋中休息,打算过个两三天再探探师傅的口风。 在窗子合上后,铁甲卫的视线才动了下。 他头一次教女子习武,经验不足,没有注意到女子与男子体力悬差那么多,才让姜姑娘染了风寒。 这五日,为将功补过。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姜姑娘出门半步。 更不会让她练武。 第65章 受宠若惊 姜末休息到第二日闲的手发痒。 想着铁甲卫师傅既然不愿意指点她,那她就自己关上门悄悄练写基本功。 谁晓得—— 她才空手比划了两下,门外传来铁甲卫铁面无情的声音。 “姑娘请歇息。” 姜末喔了声。 收回手,踱步走了两圈,还佯装说了句‘好困,睡觉吧’她走到床边,然后蹲下扎马步。 “姑娘请歇息。” 姜末:??? “姑娘不起来,我就去告知陛下。” 姜末瞬间蹦起来,“别别别,我休息还不成么!”她咬牙切齿地躺下,摇着扇子散火气。 这日子…… 只能睡觉了! 五日后,姜末的身子修养得好得不能再好。 到了能当差的那日,她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早早洗漱去前面。 陛下并未不准她继续习武,只是换个新师傅教她。 就是不知新师傅是谁。 其他铁甲卫? 或是庆元殿的侍卫? 总不可能是祈公公吧? 姜末胡思乱想着走到后偏殿后的那一块空地,小裕子正抱着茉莉盆栽来晒太阳。 小裕子猛一见她,放下盆栽,噔噔噔跑上来,激动的拉着她的手上下看,关切地问:“姐姐!!!你没事吧?身上的伤还疼吗?!膝盖疼不疼啊?!” 姜末:? 她有些不解地歪了下头,口中回道:“已经没事了,伤已经不疼了,膝盖…也不疼了。” 小裕子红了眼睛,“那就好,那就好!”他压低声,怜悯地看着姜末,“都说伴君如伴虎,姐姐今后需更加小心才是,别再受伤了。” 姜末一脸微妙。 她受伤是因为习武弄伤的。 和陛下有什么关系? 还不等姜末解开自己的疑惑,小裕子接着往下说:“姐姐不知道,那日您在书房侍候出了差错,陛下罚跪后又让铁甲卫执棍刑,消息不知怎么传出去了,献王、康王入宫向陛下举荐得力宫女,结果撞上卫妃娘娘也来了,娘娘似乎是生了气,陛下连着去关雎宫哄了两日才好。现在宫里都在传,陛下如何爱重关雎宫,怕娘娘再多心,这才又将姐姐调回去侍候。” 姜末愣了下。 小裕子说的前半段根本不是真相。 又是陛下为了压低她的存在才故意传出去的谣言。 那后半段呢? 是真相么? 卫妃娘娘真的因她与陛下动气? 她想起娘娘的英姿、亲善的语气,隐隐觉得这也或许也不是真相,但听到陛下连着去了关雎宫两日,她忍不住落寞了瞬。 难怪…… 这几日都不见陛下。 “姐……陛下!” 小裕子听见脚步声,慌忙跪地请安。 萧琚不曾看一眼地上的小太监,冷冷下令,“退下。” 小裕子不敢久留,退出前眼神有些担忧地看着姜末。 姜末慌忙收起情绪,屈膝请安,但眼神忍不住看向陛下。 她有四日不曾见陛下。 心中的思念在见面的这一刻化为实质,重重压在她的心头,止不住地生出喜悦来,也忍不住靠近一步。 “陛下万安!” 她眉眼弯弯,笑着说话。 眼中盛满笑意,在晨曦中绽放。 萧琚也因这久违的笑脸,眼底的冷意淡去,“如此开心?” 姜末点头,回道:“自然开心,今日又能开始重新习武,还有新师傅教导,奴婢自然开心!” 暴君微微勾起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压下。 抬手扔给她一把剑。 在禁足的这几日里,她房中的铁剑早就被铁甲卫收走了。 姜末伸双手接过,到手看竟是一把木剑,重量比铁剑轻了许多,剑柄上打磨得光滑,还刷了一层漆,摸着没有一点毛刺。 木剑剑锋也有,但不似铁剑那么锋利。 姜末心中欢喜。 她初练剑法,总怕甩到弄伤自己耽误习武。 现在换成木剑也就没有这个担忧了! 小宫女双手爱惜地将木剑抱在胸前,“多谢陛下赏赐!奴婢一定好好使用这把木剑,假以时日必能不负陛下期望学有所成!”她笑盈盈说着,眼神向后张望:“陛下,奴婢的新师傅还没来么?” 暴君抬手,两指捏住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掰过来。 薄唇张合。 森然道:“你的新师傅,是孤。” 姜末猛的瞪大双眼。 脸上不见一星半点的欣喜,只有惊慌与不敢置信,“陛下又是再戏弄奴婢么…您日理万机,每日上朝、见朝臣、处理政务、批阅奏疏就已经够忙了,哪里还有功夫来教奴婢来习武!”她早晚加起来要练两个时辰! 暴君周身的寒意肉眼可见地在释放。 “你不高兴?” 姜末后背一阵发寒。 突然想起宫女们之间的一两句闲话,说男人连切了根也不改好为人师的习性。 其实……陛下也挺喜欢当人师傅的? 只不过众人都敬畏他。 估计还没上手教就吓死了。 再想想前世她在书房的五个月里,陛下的确教她识了不少字。 她愈发觉得这个说法站得住脚。 但她更希望,陛下能用这两个时辰好好休息。 “奴婢受宠若惊。” 她挤出笑。 萧琚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冷哼一声,两指用力,将她的嘴角往上压了下,冷漠道:“那就给孤高兴些。” 说罢松手,“扎马步。” 姜末正色,放下木剑,握拳半蹲。 在陛下靠近,动手调整她姿势时,她又嗅到了久违的冷香,迟来的隐秘的喜悦才在心底漾开。 由陛下教导她习武,她定会更用心学。 不让陛下失望。 祈均站在后偏殿后窗旁,看着陛下亲自教导小姜末剑术,忍不住啧了声,“一国之君教一个宫女儿剑术,罕见罕见。这小姜末真不愧是咱家挑出来的宝贝。” 梁上的铁甲卫沉默。 祈均继续阴阳怪气:“早课晚课加起来就要两个时辰,有这闲工夫这得能批多少折子。”不说批折子,闭上眼给他睡觉养精蓄锐也好啊! 居然教人练武! 沉默继续。 祈均的怒气嗖嗖上窜,他也生气,脸上的笑容愈发阴柔扭曲,“人呢!给咱家下来!” 两个铁甲卫于黑暗中互看一眼。 一齐现身。 祈均酝酿片刻,正准备开口,门外闪入一道黑影。 两个铁甲卫重新隐匿于黑暗中。 祈均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目光凝重地看向站在眼前的铁甲卫统领。 统领沉声道:“人已护送回来。” 祈均眼中闪过痛惜。 “我去禀告陛下。” 在统领纵身离开前,祈均忽然出声。 “等等——” 他偏了下视线,看向远处的萧琚,“晚点再告诉他罢。” 第66章 奴婢来自荐枕—— 这日早课结束后,姜末看见许久不见踪影的铁甲卫统领现身,同陛下低语两句后一齐离开。 若她没有记错。 统领应当是护送苏大人回京了。 哪怕她只见过苏大人一面,但姜末仍记得他领命时的意气风发、拳拳忠心。 这日到了下朝的时辰,陛下迟迟未归。 姜末在书房中守着。 从白天守到天黑,陛下都没有回来。 是去关雎宫了么…? 那里有卫妃娘娘在,定能有办法宽慰陛下吧。 姜末合上书房门,正打算回去休息时,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陛下在后偏殿。” 是祁公公。 姜末连忙回头看去,只见祁公公靠着回廊下的柱子,半张脸藏在阴影中,半张脸露在月光下,眼神暗的压抑。 “小姜末,去侍候陛下。” 声音里没了阴柔怪调。 姜末脚下的步子顿了下,才选择向祁均走去,“师傅,您还好么?” 藏匿在黑暗中的眼瞳动了下。 他掀起眼睑,看着眼前站在月光中的小宫女,她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溢出。 “失去臣子的是陛下又不是咱家,咱家好得很,不用你来操心,快滚去看陛下。”祁均垂下视线,语气不耐烦地赶人,又变回了目中无人的祁大总管。 但…… 师傅您看起来比那晚的陛下还要伤心、愧疚。 姜末抿住唇,下意识觉得这句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或许是因为祁公公和陛下,都在为了这个国家而努力的斗争,虽然她不明白,为何他们要藏起温柔来。 可她知道……这对怀有温柔、善良的人而言,何其残忍。 她福了一礼,“奴婢这就去了。” “快走。” 姜末走了两步,迟迟未听见祁公公离开的脚步声,忽又顿住,快步折返,一鼓作气说出心中的话:“陛下与师傅的决断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心中无天下百姓的坏人!苏大人不是含恨离世的,他与陛下、师傅的心是一样的!只要有陛下、师傅还在斗争,还会有更多纯臣跟随陛下与师傅,因为大家都想用双手拼下来一个太平盛世!” 未明的黑夜中。 小宫女的声音如此坚定。 她眼中的光如此明亮,月光落在她眼中,灿烂如朝霞。 祈均听着她幼稚可笑的话语,低下头,笑了一声。 他何时需要一个小宫女来为他担心? 真是—— 笑话。 当他再抬起头来时,眼中的阴霾散去,“小姜末,别以为在书房当了几日差就以为自己懂了些大道理,记住你的身份,不该说的话就烂在肚子里,记住了吗!” 他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在她脑袋上敲一下,“快滚。” 姜末看着祁公公的表情,用力点头应下,“奴婢记住了,师傅早些休息,奴婢去后偏殿了。” 她屈膝告退。 在离开前,被祁均一把拽住,她转头,有些不解地看过去。 明明让她滚的是祁公公啊。 祁均眯起眼,勾了下手指,“对了,咱家吩咐你几件事去办。” 小宫女睁着澄澈的眼,“…是。” 后偏殿。 萧琚听见有人推开门进来,熟悉的脚步声在黑暗中靠近。 他曲腿坐在长榻上,低头擦拭着手中的青玄剑。 直到人影投在眼前,他才冷冷开口,“谁准你进来。” “是奴婢擅作主张。” 小宫女的声音不稳,佯装无事的温柔。 明显是心虚,如何能瞒得过萧琚? 暴君的视线冷厉扫去,还没追问,小宫女就撑不住立刻回答:“是祁公公告诉奴婢,您在后偏殿。” 他收回视线,语气冷凝:“出去。” 小宫女迟疑一瞬。 蹲下身,在长榻前的脚踏上坐下。 “孤说的话听不懂?出——” 他语气烦躁,目光冰冷,口中的话还未完全说完,因眼前小宫女的表情僵住。 她双手托腮,双目忽闪着,视线自下而上望来。 萧琚沉默,“谁教你的。” 小宫女惊愕,一脸‘您怎么猜出来的’表情。 “说。” “…是祁公公。” 小宫女挤出笑脸,继续用那种眼神望着他。 萧琚心里涌起无奈,擦拭青玄剑的手停下来,抬手扶额,“他还教你要做什么?” 小宫女抿唇,眼神有些忽闪地移开。 手指按在胸口,解开褪下外衣。 里面赫然只有一件肚兜,白皙的肌肤、肩头在夜明珠的光辉下,泛着一层温柔细腻的光。 ……这个祁均! 萧琚闭眼,抬手拽起薄被罩下,将小宫女团团裹住。 因这个动作,两人的距离拉近。 姜末一抬头,就看见在视线上方陛下的容颜,压抑深邃的眼底映出恼怒,停在她的肩膀上的手掌用力,捏着她有些疼。 可她却忍不住高兴。 哪怕她知道祁公公给她出的主意就是在胡闹。 就是在惹陛下生气。 但她仍是照做。 幸好她来了。 不然陛下也要将自己关在黑暗中,熬过漫漫长夜,才能迎来朝阳。但一整夜的伤心、愧疚太疼了,她想要替陛下分担。 哪怕她的守护如此无用,她仍想要试一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陛下咬牙切齿地问。 姜末一脸认真地胡说八道:“祁公公说陛下今日状态不好,极有可能是毒发,奴婢来自荐枕——唔…” 嘴巴被牢牢捂住。 “你蠢吗?祁均说什么就信什么,让你穿成这样就真的这样来了?” 一顿训斥劈头盖脸砸下来。 小宫女被骂得垂头丧气。 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萧琚说完后松开手,冷冷看她,“说话。” 小宫女语气分外委屈:“奴婢错了…您别生气了么,好嘛~”说完后,她双手托腮,眼睛亮闪闪的故技重施。 萧琚:…… 祁均到底教了她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一掌将她的脸挡上,嘴角克制地抽搐,“好好说话,不然就给孤出去!” 姜末心跳加速了下,她轻轻拉下陛下的手腕,“陛下是准许奴婢留了么?” 这次变成了他熟悉的欣喜。 萧琚的喉结动了下,嗯了一声。 “穿好衣服。” 姜末连连点头,在薄被下将外衣穿好,眼神有几分羞涩地看着陛下,“陛下…请躺下歇息吧,奴婢守着您。” 想起之前与陛下同眠时的动作,忍不住脸红。 萧琚皮笑肉不笑,“歇息?时辰还早,不急。” 姜末的脑袋里都是乱七八糟的画面。 脸不争气地爆红。 还、还早… “今晚的晚课还没做。”暴君收剑入鞘,将青玄剑放到小宫女手中,看着她被青玄剑压得胳膊一沉,淡然笑之,“起来练剑。” 姜末:???? 陛下不是还沉浸在伤心之中吗?为什么还有心思来指导她练剑! 次日在书房当差。 祁均进来回话,看见姜末奉茶的两条胳膊都在发抖。 若有所思地挑眉。 昨晚如此激烈么。 第67章 孤何时拒绝过你 日子转眼到了月底。 南、北两边的灾情平复,是一大好消息。 待前往北边赈灾的钦差回京复命后,肃帝新下旨意,立南北地域巡抚各一位,正三品,有监察、检举、罢免地方官之权,直接向陛下复命。 这一官职设立,让前朝彻底炸开锅。 左相、献王及其党羽纷纷上书,斥陛下此举扰乱官场,简直是在胡闹! 肃帝行事霸道,不予理会。 过了两日,又下一道旨意。 为明年秋猎建围猎行宫。 这下不止献王一党炸开锅,康王等人也抓住国库空虚,陛下不体察百姓疾苦,只顾享乐煽动民愤,暴君荒淫无度的骂名在百姓心中已是根深蒂固。 姜末这些日子都在埋头找宣惠太子的折子,平日中书省送上来的折子由祁公公分拣,有时两人说话,还会将她遣出去。 她只知道,陛下下令建造围猎行宫,并不知道因这事掀起的风波。 前世她进入庆元殿时,围猎行宫已经落成,陛下也已去过一次,似乎并未发生什么大事。 所以她并未在意围猎行宫。 反而开始期待夏宫之行。 毕竟京城的皇宫太热了,庆元殿中没有树木遮荫,更是酷热难耐。 每次姜末从书房里出来,外面灼热的空气都能让人窒息。连喜欢太阳的茉莉盆栽也承受不住骄阳似火,小裕子只敢抱出去晒到晌午。 出发那日,姜末坐在宽敞的御驾马车中。 外面虽炎热,但马车跑动起来有风从窗纱里吹入,加之马车里还有放着小的冰鉴,炎热的风进入马车中降下温度,实在比关在书房中舒服太多。 御驾的马车都是大轮子,一路官道,也不算颠簸。 陛下甚至还能随手批几本奏折。 祁均在对面坐着,拄着下颚,闭目小憩。 随着侍候陛下的日子久了,她发现无人时,祁公公在陛下面前很是放松,虽祁公公是总管,但在陛下面前也当是奴才,可这时候小憩的祁公公完全看不出‘奴才’二字。 但两人看起来又不像是友人。 姜末如此想着,不由得盯着祁公公久了些。 祁均察觉,掀开眼,懒洋洋地开口:“小姜末盯着咱家在想什么呢?莫非是对咱家动心了?” 批阅奏疏的帝王不动声色地扬起目光。 看着眼前正对而坐的两人。 小宫女的脸颊蹭的一下红了。 这些日子她与祁均的确走得近,祁均口无遮拦取笑她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他微微皱了下眉,垂下视线继续看折子。 姜末擅自揣测两人的关系,这会儿哪敢说出口? 她十分拙劣转移话题,“奴婢、奴婢实是在想,御驾出行应当是前呼后拥、马车一长串才是,为何这次出行夏宫避暑如此简朴?” 的确是简朴。 只有御驾、卫妃娘娘的马车华贵些,余下十辆马车都十分朴素,跟随出宫的侍卫、奴仆也不多。 行人见了估计都猜不出是御驾出行。 难道是微服出行? 祁均展开折扇半掩面,上下扫姜末一眼,“看不出来小姜末看着奴颜婢膝,没想到还是个贪图享乐的,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姜末连忙否认:“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好奇——”她有些紧张地看向陛下,怕陛下真的信了祁公公的话。 祁均呵呵笑了声,“往往无心之言才是真心~” 姜末急得唤人:“师傅!” 这会儿脸都涨红了。 祁均:“唷,姜姑娘的师傅不是铁甲卫就是——”他故意拉长语气,视线往陛下那边瞥了下,“咱家一个宦官,可不敢高攀做姜姑娘的师傅。” “祁师傅——” 小宫女急得语调都变了,央求着师傅放过她。 一声声师傅传入萧琚耳中。 有些刺耳。 他教了她多日剑术,也不曾听她叫一声师傅。 帝王重重撂下笔,眉间皱起,视线扫过斗嘴的两人,“太吵了,都给我出去!” 两人还未应声,马车外传来一道马蹄声。 “陛下!” 窗纱外,传来卫确的声音。 萧琚朝外看去,见她一身骑装坐在马背上,手中握着马鞭,发髻高束,额头、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神色飞扬自在。 “外面热,怎么不进马车?” 卫确笑了声,“臣妾入宫多日,这次出行夏宫正好跑一会儿,让这孩子出来撒撒欢,关在马厩里委屈坏她了。” 说话间,她抬手摸了下马鬃。 “跑会儿记得进马车休息。” 萧琚甚至不曾阻拦,望着卫确的眼神带着欣赏与纵容。 护行的侍卫们见了纷纷感叹,传言果真不假。 卫妃当真是宠妃! 卫确闻言应了声,她微微侧身,笑语盈盈看来:“刚才听马车里热闹,我在后面无趣,师兄可愿意让我上去坐会儿?” 萧琚温和一笑:“孤何时拒过你。” “师兄稍等,我去去就来!” 她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驾了一声,朝后跑去,扬起一地尘土飞扬。 姜末垂首,眼观鼻鼻关心,连打扇的手也停下。 自然也不曾察觉祁均的沉默。 直到祁公公开口退下,姜末也跟着下马车去。 马夫降下速度,好让两人下去。 姜末尚未跳下马车,就看见卫妃娘娘骑马赶来,她吁——了一声,降下速度,和颜悦色问道:“你们怎么出来了?我还带了好东西来想请你们尝尝呢。” 卫确曾为名震一方的安远将军。 如今亦是卫妃娘娘。 本该是高高在上之人,待他们这些宫人总是如此亲善,难怪庆元殿中的人提及娘娘,只有仰慕与称赞。 这样的主子,谁会不喜欢? 祁均垂首,语气恭敬回道:“奴婢们还有差事去忙,陛下已在车内等着娘娘,娘娘请。” 话音落,他一手拽着姜末跳下马车。 姜末脚下不稳,险些跌跤,被祁均扯住胳膊,往后面的马车走去。 卫确翻身下马,立刻有侍卫上前接过缰绳。 马车缓缓停下,侍卫拿着板凳上前,卫确摆了下手,示意人下去,单手撑着车板纵身上了马车,推开小门进去。 马车里避阳,还有冰鉴。 比外面凉爽不少。 她舒服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压低声问:“师兄,怎么一来祁公公、姜末就下去了?我还带了不少东西来,想着你们这儿热闹,能打发路上时辰呢。” 萧琚放下奏折,语气淡淡:“里面人多了又热又吵,让他们下去了。” 卫确有些意外,“师兄以前最喜欢热闹了。” 第68章 她想成为名正言顺的卫妃 萧琚藏起情绪,动手挪开奏折,将桌子腾出空来,“这一年多每日耳边不得清闲,此次出行只想清静些。” “难怪这次才带了这么些人,我还以为师兄是想微服出行考察民情呢。” 卫确一边说着,一边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拿上来。 萧琚无奈笑了声,“去夏宫能考察什么民情?” 卫确也跟着笑起来,未将刚才的疑惑放在心上。 她搬上最后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避暑的这些日子我尽量不吵师兄,不过现在嘛——”她抬手在墨绿色的瓜皮上拍了下,“咱们先尝尝这个!” 眼前是一只圆滚滚的西瓜。 水珠从瓜皮滑落,透着一股新鲜的冰凉劲。 卫确抽出一把匕首,轻轻落刀,只听见喀拉——一声,瓜已裂成两瓣,露出里头鲜红可人的瓜瓤。又切成几块,伸手拿起一块递到萧琚面前,面颊上因炎热而生的红尚未褪去,“这瓜一直浸在我那边的冰鉴里,这会儿正是好吃的时候。” 她言语、行为间都透着自在、舒适。 比在后宫时更为舒展。 萧琚接过。 低头咬了一口。 冰凉的清甜在口中散开。 “甜吧?” 卫确笑盈盈地问着,拿起一块,张口咬下,不像其他女子一般要用帕子掩唇,她吃得豪放、磊落,也毫不掩饰吃到美味的满足。 萧琚问她:“是那家农户种的瓜吗?” 闻言,卫确有些诧异与惊喜,“师兄竟然还记得?” 萧琚:“自然。” 卫确忍不住追忆起往昔来:“那年夏天天太热了,我们练功偷懒被师傅发现,师傅罚我们不准吃晚饭。我饿得头晕眼花,师兄就背着我去附近的农家地里偷西瓜吃。最后还因为这瓜太甜了,我们吃得连农户靠近都没发现,被揪着去找师傅,师傅对外可护犊子了,给了三两银子说算是我们今后去摘瓜的钱,不够再来要。结果转头就追着一顿好打。” 那顿打实在过于刻骨铭心。 直到现在想起来,卫确还觉得后背有些火辣辣的疼。 “不过啊…”她目光中揉散了温柔的浅笑,“我一直记得,师兄挡在我前面,说是你挑唆我去的,与小确无关。” 萧琚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下,“你是师妹,孤肯定要护着你。” 熟悉的动作落在她的头顶上后,卫确的眼神有了变化,她拉下萧琚的手: “如今我已经不是需要躲在师兄背后的师妹了,我嫁给了师兄,今后有任何困难,我都站在师兄身边一同面对。”她扬起笑脸,语气故作轻松,“所以师兄别再把我当成师妹了哦!” 她是女人。 亦想成为师兄名正言顺的卫妃。 她说话向来不喜欢迂回,此时说出口后,只觉得浑身舒畅,拿起西瓜继续吃着。 萧琚收回手,垂眸掩住眼底闪过的暗色。 这一日,还是要来了。 * 姜末与祁均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这里没有冰鉴降温,但窗口一直有风,虽然热了些,但心静自然凉,坐着坐着也不觉得那么酷暑难耐了。 她靠窗子口。 视线穿过窗纱,能看见前面的御驾。 想起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卫妃娘娘,忍不住钦羡道:“卫妃娘娘能武又能文,待我们这些宫人也从未有过什么重话,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好的一位娘娘呢…” 祁均目视前方,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拂尘的底端,“卫妃娘娘乃是大衍头一位女将军,能够统御将士上阵杀敌立下赫赫战功,需要比男子有更强的实力,才能领众人心甘情愿地追随她这位女将军,其优秀不言而喻。” 姜末从未听祁公公这么夸过人。 甚至还语气如此认真地夸人。 要知道,平时祁公公最是喜欢阴阳怪气地嘲讽人几句。 姜末便有些好奇,移过视线问道:“师傅早就认识卫妃娘娘么?” 祁均喉结压低了些。 殷红的唇微微扬起,露出姜末熟悉的空讽刺笑意,“安远女将军,大衍谁人不知?” 姜末愈发认真地盯着他看,似乎想从他脸上窥探出些隐藏的情绪,“可师傅您在卫妃娘娘面前时的语气、神态,和平时是完全不一样的。” 祁均眼神凌厉。 但一瞬即逝。 他拿起拂尘重重在她脑袋上敲了下,“废话,卫妃那是主子,咱家在主子面前能和在你这宫女儿面前一样么?” 姜末还想再说,被祁均杀鸡抹脖子地瞪了眼。 “再说过一句废话,咱家就把你扔下去!” 她连忙捂住嘴。 祁均这才放过她,拄着脸继续打盹儿,“小姜末听着点前头动静,咱家眯会儿。” “好。” 她小声应下。 总觉得祁公公与卫妃娘娘之间总有些奇怪,但祁公公不说,肯定也有他的原因。 姜末悄悄叹了口气,继续靠在窗边盯着前头。 此时… 陛下与娘娘定是在说笑吧。 * 从皇宫出发,路上一共走了三日才抵达夏宫。 夏宫依山傍水,亭台水榭,柳树绿茵,处处成景。与宫殿排列的较为拥挤的皇宫而言,夏宫地方宽敞,绿荫成片、湖水四通,身在其中就觉得暑气被驱散了大半。 卫妃娘娘住在靠近荷花池的荷苑。 陛下住在景致最佳的望云阁中。 绿树枝蔓攀爬在凉亭上,罩下一片凉爽的遮荫。树荫下摆着套白玉圆桌、圆凳。 穿过院子,就是朝南的大三间、两侧的偏房,及两道通往后院的回廊,回廊连接着倚石坡修建起来的三层楼阁,最顶上的一层三面都是能敞开的窗子。 天气晴好时,登高望远,能将大半夏宫尽收眼底。 抵达夏宫的头一日,萧琚就将书房挪到了望云楼中。 三面窗子推开,夏日阳光洒满屋中。 凉风送爽,远处景致开阔。 心旷神怡。 姜末也因是书房二等女官,得以享受到这番美景。 晚上她也住在望云阁中,就睡在院中的偏房,祁公公歇在另一间偏房。此次出行只带了庆元殿中一半的人手,侍卫、太监又都被安排在歇在望云楼后的罩房里,不似在庆元殿中离得近,愈发显得安静。 祁公公时常不见人影。 铁甲卫藏匿于暗中。 有时会让姜末生出一个离谱的错觉,整个望云阁中似乎只有她与陛下—— 而卫妃娘娘自进入夏宫后,就不曾来过望云阁。 到了夏宫后,祁公公也好、卫妃娘娘也好、陛下也好,都有些怪怪的。 第69章 为何迟迟不愿与我同房?! “啪——” 姜末的胳膊被竹板拍了下,她吃疼,被迫回神,一抬头就看见站在眼前、阴沉着脸的陛下。 “在想什么?” 姜末心虚,不敢看他,“奴婢知错了……” 萧琚目光冷厉,看穿她敷衍的回答,薄唇轻启:“伸手。” 姜末乖乖伸手挨罚。 “啪——” 竹板重重打在掌心。 姜末没料到陛下会下这么狠的手,疼得嗷了声,手直往后缩,但被扣住手腕又缩不回去,变脸似的一脸楚楚可怜地求饶:“奴婢不敢走神了,您别打了,等会儿要疼得连剑都握不住了…” 萧琚语气冷漠:“不想挨打就如实交代,刚才因何分神。” 姜末抿了下唇,内心挣扎。 她才迟疑了一瞬,余光中看见陛下又抬起竹板,她立刻道:“奴婢说——奴婢是在想,这两日不见卫妃娘娘来望云阁,陛下也不曾去过娘娘的荷苑。” 萧琚脸色不变,松开了她的手,“此事与你无关,继续。” 姜末抬起眼,小心翼翼看了眼陛下。 是陛下与娘娘吵架了? 所以两人才互不走动? 她兀自纠结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沉下心,专心练剑。 萧琚在旁指点,见她招式错了,打断她重新来过,耐心纠正她的姿势,“你这一式错了不下五次,不要以为囫囵过去孤就察觉不到,一招一式宁可慢些,也要动作到位、稳扎稳打。” 姜末练了一个时辰,已挥汗如雨。 哪怕晚间气候凉爽了些,但她全身上下也被汗水打湿,浑身散发着并不太好闻的气味。 陛下一靠近,她便下意识想避得远些。 如此明显的躲避,怎能逃得过萧琚的眼? 他闭了下眼睛,一字一句道:“过、来,你、躲、什、么。” 姜末后背发毛。 磨磨蹭蹭挪过去。 “奴婢在……” 暴君抬手扶额,眼神无奈地看她,“说,这次又怎么了。” 小宫女眼神忽闪,挤出一脸的勉强的笑意:“奴婢怕熏着陛下……” 暴君:………… “滚下去吧。” 他摆手赶人。 姜末屈膝谢恩告退。 在她转身离开时,萧琚看着她背影的眼神波动了瞬,忽然开口:“姜末,你来了夏宫后还不曾出去逛过是吗。” 姜末停下脚步,转过身。 虽好奇陛下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但仍颔首应了声是。 萧琚语气平静地吩咐:“先别急着回去,替孤去荷苑那边折两支荷花。” 姜末不疑有他,立刻应下,放下木剑后,从小门出了望云阁,正打算请守门的太监指路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姜姑娘,跟我来。” 姜末回眸,听出是铁甲卫的声音。 她惊喜道,“师傅?” 铁甲卫面无表情地点头,“陛下让我带姜姑娘去荷苑。” 姜末笑盈盈道:“那就有劳师傅了。” 之后一路无言。 直到姜末看见眼前池塘中大片的荷花时,忍不住惊叹出声。 月光下,错落不齐的荷花亭亭玉立,花瓣绽放,于夜风中轻轻摇晃,清雅的荷花香气将人轻柔地包裹起来。 美如幻境。 姜末看得舍不得移开视线,心中想起的却是陛下,陛下自来到夏宫后,不是在望云阁中批阅奏折,就是接见有急奏的大臣。 也未见过这一池荷花美景。 她想让陛下也来看看… 赏一池荷花,短暂地将沉重的政事搁下,忙中取乐,得以喘息。 姜末行动力极强。 她折了两支荷花、一片荷花抱在怀中,转身就朝望云阁跑去。 现在时辰还早,陛下还未歇息! * 在姜末离开后,萧琚转身,看向院门外投下的一片暗影。 将冷漠藏起,换上一张温和的面具。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话音落下,门口的人影晃了下,伸手推开院门,抬脚迈过门槛,一步步向着萧琚走去,最终在他面前停下。 清冷的月光下,她的眼神不复那日在马车中的情动,反而多了几分晦涩,但她试图掩盖这些情绪,拎起手中的酒坛子,笑着说:“师兄,我来寻你喝酒!” 她遮掩着。 萧琚也当做什么都发现,主动接过酒坛子,“去望月楼上坐会儿吧。” “好。” 她跟在师兄身后,一步步踩踏着楼梯,四周安静,只有他们二人的脚步声错落不齐地响起。 一声又一声,落在卫确心上。 她不是会压抑自己情绪的性子,在出宫那日的马车中,她已经将心迹表明得足够清楚,他们一同谈论过去,气氛如此融洽,而且师兄也过了三年孝期。 她以为,当晚师兄会来荷苑。 或是召她去望云阁。 她守了半夜,也未守到人来。 之后两日,她也不曾见过师兄。 她弄不懂师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既然愿意娶她,允许她入住关雎宫,为什么迟迟不碰她?甚至连亲近都不再亲近她? “哒——” 她踏上最后一阶楼梯。 眼前是豁然开朗的湖面夜景。 可她无瑕去赏。 心中的不解、不甘、生气已经将她的理智占据,她看着萧琚的背影,决定不再自我烦扰,大步流星追上去,伸手从身后用力地拥住。 “师兄……” 萧琚的背脊僵硬。 陌生的触碰与亲近令他心底滚涌出厌恶,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将人用力推开——好在理智尚存,他抬起的手缓缓落下,拍了下腰间攥紧的拳头,“不是要同孤喝酒么?快松开坐好。” 他口吻温柔。 卫确只能听见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脸,她变得想象不出师兄现在到底在用什么样的表情才说出的这句话。 “萧琚,”她将头用力地贴靠在他坚硬的后背,不再唤他师兄,“我已嫁你二十一日,为何孝期过了后,你迟迟不愿与我同房?” 哪怕她再如何洒脱,可她仍是女子。 这一句话,她说得分外艰难。 抱着萧琚的胳膊逐渐收紧。 她在害怕。 怕听到被拒绝的话。 第70章 窗前缠绵 萧琚眼神淡漠地望着远处在月光下泛着微弱波光的湖面,触碰着卫确的手松开,语气分外平静道:“那年回宫没多久后,父王抱病、几个皇兄接连病逝、暴毙,我被拐出宫险些被奸人所害,最后虽逃出,但留下隐疾——” 卫确的心提起。 连同呼吸声也被她刻意压低。 她记得那个时候! 她疯了一般去找师兄,所有人都在说七皇子肯定死了,回不来了,可她不信! 宁娘娘也不信,在先帝的寝宫殿长跪不起,恳求先帝施恩找回她的儿子,可先帝根本没有理会宁娘娘。 她更知道自己不能放弃! 过了十几日后,师兄浑身恶臭、衣衫褴褛满是血污地出现在宫门口,却也来不及赶着去见宁娘娘一面。 而她见到师兄,已经是四日后的事情。 师兄一身缟素、双目透着阴湿、恨意,对她说那些让人心寒的话,将她赶出京城。 那时她还小,信以为真。 愤怒地撂下狠话离开。 一路哭着走出长长的甬道。 当时她为何没有怀疑? 为什么这么迟才察觉到师兄的用心? 为何—— 卫确松开手,绕到萧琚面前,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也克制着自己不露出同情的目光,“是什么隐疾?伤得严重么?太医怎么说?这三年里都不曾有好转么?” 她能克制其他的情绪。 却抑制不住担心。 萧琚看着她,目光波澜不惊,语气平淡,仿佛再说一件与他无关之事:“不曾召太医问诊,是因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孤无法拥有自己的血脉。” 卫确愣住。 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病… 她甚至猜测,师兄是不是变心了?是不是因政务疲惫无瑕男女之事? 独独没有想过这个原因。 她望着萧琚,哪怕是在战场上腹背受敌时,她也不曾像现在这样露出弱态,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师兄…莫不是在骗我……?” 眼前的帝王目光温和,用表情告诉了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卫确一时忘记,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眼泪先一步从眼眶砸落。 她的师兄…… 一直护着她的师兄…… 在消失的那十几日中,究竟受到了什么样惨不忍睹的虐待…?这三年里,独自背负这一伤痛的师兄,该有多绝望……? 而她…… 却一直不曾察觉! 甚至还来质问师兄为何不碰自己? 今夜的她对师兄来说,说出口的话是何其残忍啊…… 萧琚抬手,食指曲起,骨节轻轻擦去落下的泪珠,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温和,“小确,若你选择离开,孤不会阻拦你,更不会怪你。” 他故意用关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故意用着狡猾的措辞。 因为他要确保,卫确哪怕嫁了个一个不能人事的‘师兄’,也要心甘情愿地留下。 卫确的胳膊动了下,抓住替她拭泪的手,眼中有悲伤与悔恨,以及坚定:“我不走!卫确既然已嫁给萧琚,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陛下!男女之情并非只有肉体才能满足,我珍爱萧琚,这就足够了!没有孩子,只要师兄愿意,我也能假装有孕,我们可以瞒着所有人偷偷收养孤儿——”她用力地说着自己真心的话,想要缓解她显得脆弱的情绪,含泪笑着道:“这样…我还不用承受怀孕之苦,是不是……?” 眼泪失控,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卫确的坚强不输男子。 此时哭成这样,他应当要安慰她。 像三年之前的萧琚那样—— 他半垂下眼睑。 眼底的温和退去。 低下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轻如蜻蜓点水。 触碰后就已离开。 而在此时,卫确比他离开的动作更快,踮起脚,抬起头,吻上他的双唇。 * 姜末一路从荷苑小跑回来,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后背、脖颈、脸颊、鼻尖汗水淋漓。 她紧紧护着怀中的荷叶、荷花。 在看见望云阁时,脸上忍不住扬起笑来,抬手摸了下满脸的汗水。她跑到小门前,不经意抬头,看见望云楼上站着一双人影。 月光皎洁。 将身影、服饰勾勒得一清二楚。 透过敞开的窗子望去,似多情的画卷,在姜末的眼中猝不及防地展开。 那是陛下…和卫妃娘娘。 她也看见卫妃娘娘昂首,吻上…… 姜末猛地闭上眼! 她踉跄的转身离开,怀抱着荷花的胳膊收紧,脚下跌跌绊绊,狼狈地逃离。 眼前却一遍遍闪过窗前相拥的一幕。 原来卫妃娘娘与陛下和好了啊…… 原来…… 今晚陛下忽然让她去荷苑,是因为知道卫妃娘娘要来啊…… 太好了…… 这几日陛下都怪怪的,肯定也是因为娘娘。 如今他们和好如初。 真是…… 太好了…… 她应当为陛下感到高兴才是。 她想要见证陛下的幸福啊—— 可为什么…… 她胸口会如此疼痛,像是有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妄图将长在她心上的参天大树连根拔起! 好疼。 好痛啊。 肯定是因为这几日,只有她陪着陛下,才让她生出嫉妒与妄念,现在只不过是清醒过来了而已…… 她的这份贪恋,本就不该让人察觉。 她埋头快步走着,想要尽快离开望云阁。 眼泪模糊眼睛,云朵飘逸,遮住明月,她直冲冲地往前走着,直到撞上一人。 藏身于黑暗中的铁甲卫收回脚步。 重新退回黑暗。 姜末脚步踉跄着后退。 “对不起……” 低着头道歉,生怕自己这幅模样被人看去。 “小姜末——” 尖细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跑这么急是后面有鬼在撵你不成?还是想一头扎进后面的湖里当个水鬼?” 是祁公公…… 姜末在听见祁均声音的瞬间,才敢抬起头,看着眼前噙着虚假笑容的祁公公,再看了眼他身后不远处的湖面,眼泪扑簌簌地淌下:“师傅…您吓死奴婢了……” 她用这一张脸,说着拙劣的谎言。 祁均如何听不出来? 更何况,他也是从望云阁而来。 祁均敲了下姜末的脑袋,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啧啧啧,小姜末,哭得真丑啊。” 第71章 不能抱任何人,包括她—— 姜末用袖子抹去眼泪,“奴婢不会水,是怕自己掉进湖里成水鬼才后怕地哭。” 祁均翻了白眼,“死鸭子嘴硬。” 她紧紧护着怀中的荷花。 因为有祁公公在,她将嫉妒、伤心这些不能示人的情绪用力藏起来,嘴唇紧紧抿着,眼角一片通红,眼中仍有氤氲的眼泪。 祁均无声嗤笑。 视线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委屈、像极了被人抛弃的雏鸟,拎起手中的酒坛子,“这是有人孝敬给咱家的好酒,今晚便宜你了。” 姜末从未喝过酒。 她甚至没有拒绝的机会。 祁公公拉着她在湖边就地而坐,从袖中变戏法般取出两个酒盅,摆在地上,倒了满满两杯,塞给姜末一杯,命令她全部喝下。 “喝吧喝吧,一醉解千愁。” 祁公公哄着她说。 在月光下笑得难得和蔼。 姜末放下怀中的荷叶、荷花,端起酒盅喝下一般。 “咳——” 辣味直呛鼻子。 连着喉咙、胃里也随着火辣辣起来。 口中满是苦味。 她剩下的半杯怎么也喝不下去,呛得眼泪大朵大朵涌出,掉在手中捧着的酒盅里。 祁均瞥了眼,可惜道:“浪费了咱家的好酒!眼泪别掉进去了,回头喝着更苦。” 他继续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如饮白水。 脸色未变。 坐在身边的小宫女被辣哭了,抽抽泣泣地问着:“酒这么难喝,为什么师傅喜欢喝?” 祁均又倒一杯,举杯敬明月。 不慎洒出的酒打湿了他的袖子,留下湿漉漉斑驳的一团。 随即再度一饮而尽,咽下烈酒。 “你这种小丫头,懂什么?” 他一杯杯地续上,烈酒再烈,也暖不了他,眼中的凉薄几乎要溢出。 当喝的酒坛子半空时,手腕被压住,他斜眼看去,是小宫女压着,她喝了半杯,这会儿眼神已经开始发虚,满脸涨红。 “我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她口齿清晰地辩驳。 祁均眼神幽暗一瞬,随即仰头大笑两声,一把抽出自己的酒盅,大半的酒全部洒出,浓烈的酒香散开,他勾手喝下残酒,唇边凝着讽刺的笑,“那你别喝,滚一边待着去!” “我不——” 姜末用力摇头。 烈酒让胃里泛起灼热,连带着身子也一起热了起来。 她胸口仍残留着撕裂般的疼痛,可当她看着祁公公一杯杯不停灌酒时,他浑身透着窒息……祁公公看起来比她更绝望。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只能抢走酒坛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灌进去。 她多喝些,师傅就能少喝些。 她这个人最是心软,看不得身边的人受委屈。 尤其是像祁公公这样目中无人尖酸刻薄的性子,他这样灌酒,肯定遇到了比她今晚更难受的事情。 她连喝了两杯,呛得差点吐出来。 祁均看着小宫女梗着脖子、痛苦地喝着酒,眼前闪过熟悉的一幕。 …… 那时候她被其他师兄嘲笑,不服输的性子上来了,同一个师兄拎着酒坛子拼酒,等他赶去时她已经喝得眼睛发直,看见他直笑。 歪七扭八地朝他走来。 “师兄!你来迟了!!我——把他们都灌倒了!!” 结果第二天趴在床边哇哇吐。 一脸菜色。 哪里还有前一日晚上的斗志昂扬。 …… “师傅,”回忆被一道声音打断,他听见姜末说,“您笑了。” 他笑了? 祁均倒了杯酒,借着月色,看着杯中酒面上自己的脸,苍白、阴柔、算计……生得令人作呕。 他用力闭眼一饮而尽。 酒滑入喉咙。 这酒怎会越喝越苦啊… 里面究竟掉了多少姜末的眼泪? 连他都快难以下咽。 湖边的夜晚格外安静,风声吹过柳树,发出沙沙声,月光倒影在湖中心,显出一轮浑圆的月。 从月中生出幻影。 是望月楼窗口相拥的身影。 夜晚太静了,让思绪无处躲藏。 他忍不住去想、去揣测,此时此刻她与陛下在做什么?非毒发时,萧琚是可以抱女人的,今夜……为了安抚卫确,他以‘萧琚’的身份会怎么做? 他会—— 旖旎的画面涌现的一瞬,他立刻闭眼,喉间的苦涩被血腥味压制。 握着酒盅的手猛地用力! 咔嚓——一声响声。 薄壁的酒盅裂缝,锋利的碎片划开了他的掌心,一滴鲜血沿着掌心滴落。 “陛下——” 耳边猝不及防地炸开一道欢欣的呼唤声。 祁均侧首看去,眼瞳睁大。 看见站在月光下的男人。 小宫女似是一只飞蛾,毫不犹豫地朝着火焰飞扑过去,喝醉的她口中不见悲伤,欣喜的要将手中的东西献给男人看。 “陛下,荷苑那边的荷塘好看极了,月下赏荷别有趣味。我还采了荷叶、荷花回来——” 她迫不及待地伸手。 当她伸了手,才发现自己手中空空如也。 手中什么都没有。 那她的荷叶、荷花呢…… 它们被她放去哪儿了? 喜悦如幻影,瞬间破裂,余下汹涌袭来的空虚,她低下头,呐呐道:“我的荷花荷叶没了……没有了……” 萧琚低下视线,看着站在自己跟前喝醉的小宫女。 她耷拉着脑袋,眼泪像断线的珠子。 冷漠的帝王克制着眼底的情绪,在开口前,他看见祁均起身走来,一身刺人的戾气。 他一把将小宫女圈在臂弯,手掌捂住她的耳朵。 祁均站定,厉声质问:“陛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眼中的愤怒扭曲,死死盯着眼前的帝王,扫过被萧琚护着的宫女,“就为了这个奴才?!” 面对他的愤怒,萧琚的语气冷静到近似冷漠。 “卫确已回荷苑。” 祁均欺身逼近,身上的酒味铺天盖地地涌来,“她没有起疑?!你对她说了什么?”每一句质问中都无法抹去轻易可闻的紧张,他动手,动作粗鲁地揪住萧琚的衣襟,咬牙切齿:“你告诉她了?!说了多少?!我命令过你不要让她发现——” “啪——” 清脆声响起。 萧琚将他的手拍开。 “孤告诉她身患隐疾,不能抱任何一人,包括她。” 第72章 梦中之吻 祁均垂下胳膊的拳头缓缓松开。 在萧琚说出这一句话的那一刻,他就已察觉到他的用意,眼底的怒气瞬间散去,但又被自卑、嘲讽掩盖。 他将受伤地藏在身后。 这一句话艰难的从唇齿间挤出:“你大可不必这样做……我与她……不会再有任何关系……这样丑陋不堪的身体,怎配——” 萧琚看着他的眼神冷漠。 轻描淡写地否认:“你想多了,孤认为只有这样说,才会让她彻底死心,不再生疑心。” 祁均不再说话。 整个人快被绝望吞噬。 萧琚不再理会他,低头看怀中一声不吭的小宫女,刚才还那么闹腾,这会儿却分外安静地靠着,但眼神更加迷离涣散,显然醉狠了。 他微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小宫女无力垂下的眼睑唰地一下掀起,口齿含糊不清:“我的荷花没拿。” 萧琚头也不回地抬脚离开。 “铁甲卫会拿的,你喝多了,该回去睡觉。” 她睁着迷离的眼睛,面颊绯红:“我没喝醉!我很清醒!” 果然是醉了。 都敢用这个口吻和他说话了。 萧琚知道和一个醉鬼掰扯也是浪费力气,加快脚上速度,敷衍地嗯了声。 耳边呼呼风声刮过。 姜末有种飘飘欲仙的虚幻之感,愈发高兴起来,“我没醉!我还要给陛下看荷叶、看荷花!我要带陛下去荷苑看荷花!” 她愉悦的手舞足蹈。 动作幅度极大。 萧琚的头往后仰,避开了挥舞的胳膊,告诉自己不要和醉鬼一般见识。脚下方向一拐,进了望云阁,抬脚踹开房门,动作不算温柔地将她扔在床上。 小醉鬼才躺在,一个鲤鱼打挺又蹦了起来,蒙头就往外冲:“我要去找陛下——” 萧琚:………… 暴君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人拎回床上,克制着怒气:“孤是谁。” 小宫女睁大眼睛,盯了他许久后,发虚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陛下!您这么在这儿?您不是应该在望云楼……”她说着说着,眼中涌起难以抑制的悲伤,但一瞬即逝,“对啊,陛下不可能出现在这儿,那就是……我在做梦!”她顺理成章地就将自己哄好了。 萧琚眼中的怒气消散。 他压着她的肩膀,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温柔些,“躺下,睡觉。” 姜末却避开了他的手掌。 她想—— 既然是梦,那不论她做什么,真正的陛下都不会知道。 她半跪在床上,双手撑在萧琚胸前,昂起脸,在拉近距离时,哪怕是在梦中,她也忍不住垂下眼睑。 不敢直视陛下。 胸口的心跳如此强烈。 她甚至能听到耳边血液流动声。 她也知道自己在梦中对陛下做什么,就让她彻底发一回酒疯—— 双唇轻轻触碰。 她嗅到自己身上的酒味,也闻到了陛下身上的冷香。 短暂一瞬,她就要退开。 这样她就满足了。 这样她便不会再嫉妒的失态,醒来后,能够继续祈盼着陛下与卫妃娘娘一直幸福下去。 在她的唇离开那一刻—— 萧琚的手掌抬起,掌心笼上她的发髻,微微用力压下。 肌肤相触。 双唇被分开,动作强势而生硬地掠夺她的呼吸,胸口的手掌起初用力的推搡,逐渐褪去力气,虚弱地扶着,被眼前的暴君支配。 * 卫确是习武之人。 她的动作太快,萧琚没有再第一时刻避开,但在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时,他的身体反应更快一步,微错开脸。 卫确欺近的动作僵硬停下。 气氛凝滞。 萧琚在余光中看见楼下一角闪过一个熟悉的背影,见她抱着荷叶慌不择路地逃走。 又被小宫女看见了啊。 在意识自己生出这个念头的瞬间,他理智地克制下冲动,必须先要安抚住卫确。 “抱歉。” 他收回视线,沙哑着嗓音开口。 卫确眼中闪过受伤,她忍不住想要问一声,连这样触碰都不行么? 她闭了下眼睛。 是她激进了。 当年是她不问缘由离开师兄的,三年过去,师兄一人背负着,如今她才回来,她应当给师兄适应的时间。 他们还要携手走过漫长岁月。 何必急于一时。 卫确平复情绪,后退一步,与萧琚保持距离,扬起一抹笑,“突然想起来明日我还要出去骑马放风,晚上不宜吃酒。今晚我先回荷苑了,师兄也记得早些休息。” 她语气磊落,洒脱。 萧琚肩头松懈,“孤送你。” 卫确挥舞了下胳膊,挑眉自傲道:“师兄莫不是担心有不长眼的刺客赶行刺我?那也得先问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萧琚配合的笑了下。 月光清冷,落在他的脸上,连着他的笑容也染上了清冷。 卫确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此时站在她眼前的陛下,笑得如此陌生,这仿佛不是她的师兄—— 但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就被她赶出脑中。 这三年—— 是因为师兄背负太多,站在权利之巅,下面都是虎视眈眈的恶人,当初豁达、潇洒的师兄,是没办法坐稳天下的。 她不该因自己的欲望,生出这种莫须有的揣测。 这一夜,卫确梦境不断。 以至于次日一早去围场骑马时,因分神、困顿,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幸好她及时回神,“吁——” 马蹄高高上扬。 她也跟着被抛高了下,下身离马鞍。 “小心——” 一道声音从斜后方快速逼近。 马蹄落下,卫确身姿平稳地重新坐回马鞍,一脸从容之色,不见慌张。回首,眼神有些好奇地朝斜后方看去。 只见一身藏青宦官服色的祁均跑来。 卫确坐在马背上,看他靠近,语气带了些意外的欢喜:“祁公公怎么来了?”在她说完这一句话后,视线就朝他身后远处看去,在寻找着另一个身影。 但远处只有她的两个丫鬟牵着另外两匹马站着。 并未见萧琚的身影。 自从入宫后,她算是知道了师兄矜矜业业的程度,恨不能一日都扑在案牍之上,脑中想着的都是天下、朝臣、百姓。 第73章 难道师兄背着我金屋藏娇? 到了夏宫里也一直在望云阁楼批奏疏、见朝臣,什么游船赏湖、听曲作乐都无人敢张罗。 她都想说一句,这哪里是出来避暑的,根本就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忙。 祁均将卫确眼中的失落看得一清二楚,他拱手回道:“陛下听闻今日娘娘外出跑马,但因朝政繁忙抽不出空,安排奴婢来告知娘娘,晚些时候陛下去荷苑。” “师兄果真没空啊,明明他才是最喜欢骑马驰骋之人了。”她口中说着可惜的话语,但眼神却望着无人来的远处。 透出寂寥。 祁均喉间发涩,他告知自己不要多嘴、不要多事,传完话后就立刻离开,可双脚却挪不开步子。 他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卫妃。 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若娘娘不嫌弃奴婢,奴婢愿陪您跑马。” 寂寥消失不见。 卫妃略弯下腰,语气中难掩意外:“你会骑马?” 祁均不敢直视这双明亮的眼,胸口微热,谦虚道:“略通一二。” “好极了!我正愁一人跑马无趣呢,怎会嫌弃祁公公!”她扬声,叫两个丫鬟牵来一匹马。 她这次出宫将三匹马都带了出来,都是跟着她上过战场的战马,一直被困在皇宫的马厩里实在可怜。 丫鬟牵来的是一匹通体毛发黑亮的公马,脾气虽暴躁了些,不准旁人擅自坐骑,但脚程极快、是三匹马中最聪明的一匹。 见丫鬟牵来闪电,卫确还有些担心,“这——” 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她看见祁均接过缰绳,抬手轻轻摸了下马头,闪电竟然没有烦躁地甩开他的手,甚至还在祁均伸出手掌时,在他手掌心舔了下。 卫确忍不住惊讶,“闪电轻易不肯让生人亲近自己,他居然还肯舔你的手,稀奇稀奇!” 萧琚背对着卫确,在听见这句话时,后背涌起一股寒气,他看着眼前亲近自己的黑马,眼神晦涩。 它…… 认出了自己? “是奴婢偷偷在掌心藏了糖块,它才肯靠近奴婢。”在祁均转过身时,神态恭敬,眼神下压,守着规矩不能直视后妃。 卫确:“原来祁公公也是懂如何御马之人。”她像是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快上马,让我看看祁公公的实力如何。” 祁均先行礼,“奴婢献丑,让娘娘见笑。”随后才翻身上马,动作利落、下盘极稳,坐下后上身笔直,目视前方,根本不像是‘略通一二’的架势。 卫确起了较量之心,空挥一下马鞭,发出啪——一声脆响,双腿用力一夹马肚,人马如离玄之箭冲了出去! 眨眼就将祁均甩在身后。 祁均也御马跟上。 闪电脚程快,祁均有意控制速度,不敢超过卫确,落后她半个马身。 卫确余光扫过,又加快速度。 闪电仅落后一瞬再度追赶上来。 闪电撒欢跑起来,只要骑马之人能坐得稳,肯定能超过她骑的这匹马,但祁均却一直落后她半个马身,这已经是闪电的实力,而是他驭马娴熟。 卫确心中对祁均‘藏拙’的马术已心中有数,侧过头,真心实意地夸赞:“祁公公实在太过谦虚,你这马术何止略通一二!不如拿出真本事来,同我较量一番如何?” 她回头看来,脸颊旁的碎发飞舞。 笑容爽朗、自在。 祁均如何能拒绝这样的眼神? 他放松对闪电的控制,把控方向,任由闪电撒欢跑起来,不过片刻就超过了卫确。 但超过了卫确的闪电忽然没了干劲,懒洋洋地停了下来。 祁均:? 他纳闷了瞬,两腿夹了下马肚,闪电甩了下马头,不紧不慢地踱步起来。 卫确轻而易举地反超。 她看着祁均一脸疑惑的神情,仰头朗声大笑,“哈哈哈哈——祁公公不知,闪电虽快,但只要它前面无追赶的马它就不乐意再跑了!” 卫确已超过祁均与闪电。 回首大声说着,甚至还带着些幸灾乐祸之意,笑容飞扬、神采焕发。说完后,她便转过头,挥鞭再度冲出去—— 英姿勃发。 像围场之中的鹰,俯冲后就能翱翔于天地之间。 他已许久不曾见她这样笑得痛快过。 祁均落于她身后,再无人发现时才敢如此堂而皇之的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温柔地守护着她。 卫确今日带出来的三匹马都跑尽兴,连着她也跑得出了一身汗,这会儿浑身僵硬的筋骨都被活动开了,胸口就说不出的畅快之意。 祁均牵着缰绳靠近卫确,“卫妃娘娘,时辰不早了,该回夏宫了。” 纵是骑马从围场回夏宫也要一个时辰,更何况三匹马都尽心后,这会儿都慢吞吞踱着步,时而低头吃草,不肯再跑起来了,这样回去就耗时间了。 卫确颔首,问道:“是要回去了,祁公公是这么来的?” 祁均:“奴婢是骑马来的,侍卫与马都在围场下边等着。” “归路一致,不如同行,祁公公意下如何?” 祁均愈发弯腰:“奴婢遵命。” 卫确在宫中越久,听到关于祁均的恶名就越多,可她自有眼睛、耳朵去判断一个人,这些日子解除下来,她是真心欣赏祁公公。 只是不懂…… 在自己面前,他为何总是如此卑微? 两人牵着马出围场,祁均守着规矩,落后半步。 卫确的两个丫鬟牵着另一匹故意落后十步远跟着。 “祁公公——”卫确看着懂剑术、知善恶、心中有丘壑的宦官,忽然觉得公公二字如此刺耳,忽然开口:“……我能直接叫你祁均么?” 祁均握着缰绳的手指收紧。 低头恭敬回道:“任凭娘娘做主。” 卫确笑了声,随即语气认真道:“祁均,辛苦你今日陪我跑马,回夏宫吧。” 她不再步行,翻身上马。 来围场时心中尚有郁结,但这会儿狠狠出了一身汗后,胸中豁然开朗。 三年并非一朝一夕。 师兄心中有伤,她便有足够的耐心等师兄痊愈。 有时间抑郁不喜,还不如回夏宫去—— 她想见师兄了。 不知为何分外想念与师兄跑马的日子,那时的师兄可一丁点儿都不肯放水。 一行五人骑马赶回夏宫。 卫确下马,把缰绳交给丫鬟,抬脚朝望云阁的方向走去。 祁均连忙跟上,“娘娘这是要去…?” 卫确也不隐瞒自己的意图,“去望云阁向陛下请安,这会儿正是晚膳地点,用了晚膳后正好能同陛下一起去荷苑。” 祁均连忙道,“奴婢先行一步去——” “嗳、等等!” 前路被一条胳膊拦住。 卫确收回手,叉腰命令道:“祁均,你跟我一起去,不准提前向师兄通风报信。” 祁均眼神略有为难:“这……” 侍卫恐怕已经先行一步去传话了。 卫确见他这幅口吻,逼近他,压低声问:“怎么?难道师兄背着我金屋藏娇了?” 猝不及防靠近的身躯,带着出汗后的热浪袭来。 祁均心神乱了瞬,脚步后撤:“卫妃娘娘莫要开什么玩笑,陛下只有您一位妃嫔……” 她圈起鞭子,狡黠一笑:“既然如此你慌什么?”分明是故意看他惊慌才说的玩笑话。 第74章 今日有贼心没贼胆 姜末睁开眼的瞬间,头疼欲裂。 她捂着脑袋,嘶嘶地倒吸凉气,一边从床上坐起,一边开始回忆昨晚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无数碎片的记忆涌入脑中。 她不敢置信睁大眼睛! 昨晚是陛下送她回来的? 送回来之后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居然—— 强吻了陛下!! 不对,等等…… 好像陛下也强势回应…… 姜末的脸就这么一寸寸烧红了,双手捧着恨不能钻进地洞里去。 她趴在床上,开始想着昨晚后来的陛下肯定不是真实的陛下,定是她喝多了做了梦。 她亲眼看见陛下与卫妃娘娘拥吻,陛下怎么可能放下娘娘来对她这样……分明是她生了欲望才做的梦…… 还是春梦…! 梦中的陛下如此炙热…… 姜末越想越羞涩,就差在床上打起滚来。 幸好是梦。 虽然是这样难以启齿的梦,但她也不舍得忘记。 她要将这个梦境珍藏,一辈子铭记,她有了这个梦境,便梦坦然地祝福卫妃娘娘与陛下的幸福。 她洗漱更衣出门,脸色虽有宿醉后的苍白,但一双杏眸笑盈盈的,脸颊浮着两抹极浅的红晕。 她走上望云楼,恰好与送膳上去的太监同路,太监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道:“姐姐今日瞧着气色好极了,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么?” 姜末斯文地掩唇微笑,“是么呵呵呵呵……许是今天天气好吧?” 能在庆元殿侍候的个个都是人精,听姜末打哈哈,也未揭穿,热情地应和着,“是啊,自从来了夏宫后日日都是好天气。” 两人一起走上三层后,见门祁公公从里面出来,连忙止声。 师傅出来,那就是说陛下也在里面? 他们对视一眼,脸色顿时难堪起来,平日陛下从未这么早到过望云楼,如今他们来晚让陛下久等! 这会儿人又被祁师傅撞见,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姜末挤出笑脸,一脸谄媚地小声道:“师傅早啊,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太监一个屁都不敢放,乖乖站在一边。 祁均阴沉沉的笑了声,低声警告:“小兔崽子,学会偷奸耍滑了,等咱家办完了陛下的差事回来,一个都逃不掉!” 姜末脖颈一凉。 晒晒笑,“您慢走……” 陛下罚她顶多是手板、跪,祁师傅也不会这么心慈手软。 送走祁均后,太监才敢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奴婢送早膳进来。” “进。” 姜末跟着太监进去,垂着头,帮太监一同摆膳,摆完后太监可以告退。姜末悬着心,走到书桌旁,屈膝福身,“陛下,该用膳了。” 萧琚的视线才从手中书卷上挪开,看着恨不能把脑袋垂到胸口的小丫鬟,露出脖颈发红的一截肌肤,战战兢兢的远着他。 她胆大妄为,这幅模样到少见。 萧琚也想起昨晚在她房中之事,喝醉后胆子更是无法无天,这会儿清醒了又缩回去了。 他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语气冷淡:“为何不见昨晚命你去摘的荷花?” 姜末愣了下,“…?” 她昨晚没把荷花给陛下? 萧琚冷冷看她局促不安,嘴角抿得发白,半响后才冒出蚊蝇般的声音,“奴婢…奴婢……昨晚失态……” 暴君重重冷笑一声。 手掌拍在桌上。 斥道:“孤安排你的差事抛在脑后,反倒跟着祁均喝酒、撒酒疯!姜末——”他冷嗤,“你愈发有能耐了啊。” 姜末唇色一白。 是自己仗着陛下纵容,才敢那样不顾一切地逃走,还接下了祁公公递来的酒。 心中珍藏起来的那些侥幸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立刻屈膝跪下,头抵在地上,语气卑微而恐惧:“奴婢罪该万死!昨晚失仪在前、冲撞陛下在后,任凭陛下处置!” 她跪得太快。 本就瘦小的身影缩成一团,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面君。 快到萧琚根本来不及阻止。 是他语气太重了些。 训过后就罢了。 再罚她,等会儿又要哭得一抽一抽。 “再有下次,不会再让铁甲卫送你回去。” 语气中的冷厉褪去大半。 姜末愣了下。 昨晚送她回去的是铁甲卫…?而非是陛下…?昨夜那些真是她一人的梦境?姜末心底彻底松了口气,但在被她刻意藏起来的角落里,她仍察觉到了些微的刺痛。 “多谢陛下开恩…再有下次,请陛下不用再理会奴婢。” 帝王嗯了声,漫不经心道:“再有下次,劈晕后直接将你扔在湖边了事。” 语气更随意了些。 说完后,还敲了下桌子让她起。 姜末触及到陛下的温柔。 也忍不住想要回馈这份温柔。 她小声地央求道:“奴婢不敢再吃酒了,但也求陛下别将奴婢扔在湖边,湖边蚊子多,奴婢不想让它们饱餐一夜。” 她仍低垂着视线,不敢看陛下,但头微微侧着,余光偷偷朝那边看去。 像个…… 有贼心没贼胆的。 全无昨晚的冲动。 萧琚清了下嗓子,点了两下桌子:“过来,研墨。”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动作。 姜末应了声是,抑制不住心头的大树随着柔和的夏风微微摇晃,发出沙沙——悦耳的响声。 她是如此贪恋与陛下相处的每一个片刻。 姜末专心研墨。 萧琚起身去用膳。 用过膳后太监撤走碗碟。 姜末已经开始整理今日陛下批完的奏折,心中还疑惑了下,陛下今日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望云楼,已经批了这么多奏折? 还是说最近四方太平,都是言之无味的请安折子? 想到这一日到来,姜末忍不住扬起笑脸,收拾折子的动作愈发轻快,脚步听着也带上了她的好心情。 身边人情绪变化如此明显。 萧琚要想不注意到也难。 余光里,小宫女笑得没心没肺,显然已经将昨晚之事认定为是梦。 …真是愚蠢。 他下笔重了一分。 毁了一字。 第75章 直勾勾、亮晶晶的盯着他 望云楼一如既往的安静,夏风送爽,今日也没有大臣紧急求见。 过了晌午,萧琚在榻上睡了半个时辰。 才躺下没一会儿呼吸声就沉了。 将夏末吓了一大跳。 昨晚陛下与卫妃娘娘是彻夜长谈了么?从不午睡的陛下居然罕见地午睡了。 姜末寸步不离地守着。 守着…… 守着…… 夏风太过温柔,带来些许凉意,吹得人昏昏欲睡,她最后也没撑住,趴在自己膝上睡着了。 她不敢熟睡,听到陛下起身后跟着醒来,才抬头,看见陛下弯腰、近在咫尺的面庞。 冷香将她环抱。 心跳乱了。 她下意识后仰了些,扶着榻边起身,“奴婢、奴婢去倒茶来!” 说着,狼狈逃走。 萧琚看着从自己呲溜一下溜走的小宫女,面无表情地站直身体,重回书桌后,昨夜他彻夜未眠,短暂休息后精神缓过来,他也总算腾出半日空闲去查当年宣慧太子之事。 姜末悄无声息地进来,轻轻放下茶盏。 见陛下无暇理她,松一口气。 屋中只有奏折翻页响起。 直到天边染上了黄昏瑰丽的霞光。 萧琚看着手中的折子,皱眉:“祁均——” 姜末下意识回话:“祁师傅一早就去办陛下吩咐他的差事了,这会儿还未见师傅回来。” 萧琚不冷不淡看了她一眼。 她这师傅叫得倒是顺口。 姜末似乎察觉到陛下的视线,刚要看去时,就听见陛下唤铁甲卫统领。 一道黑影从窗外飞身而入。 单膝抱拳跪下。 “属下在!” 萧琚将手中的折子扔给他,“去查宣慧太子生前的这个侍妾现在是否还活着,人又在何处。” 铁甲卫统领应下。 萧琚看的这些折子都是姜末亲手挑选出来的,自然对这个侍妾有印象,小声问道:“陛下,这个侍妾有什么奇怪的么?” 萧琚并未呵斥她追问,语气虽冷淡,但仍把原因说给她听:“宣慧太子生性正直并不贪恋女色,敬重大皇妃。可他却在前往南边赈灾时,将怀有身孕的妾室带着,实在不像是宣慧太子的行事作风。” 姜末想了下,在另一堆折子翻找出一本,双手递给陛下,“奴婢宣慧太子已有正妃,可能也会在呈给当时执掌六宫的贵妃娘娘的折子里提及太子之事。大多都是请安之类,唯有这一本中,当时的太子妃报了丧,说家中侍妾悲伤过度以致流产,自认是罪人不曾为太子留下一儿半女,恳请允准这位侍妾去守陵墓,全了她的痴心。” 萧琚接过看。 果真如她所说。 “去宣慧太子陵墓找到人后,交给祁均去拷问。” “是!” 统领无声退出望云楼。 萧琚揉了下眉心。 无意看见一旁的小宫女眼睛直勾勾、亮晶晶地看着他。 若她身后长出一条尾巴来,必定甩得欢快。 萧琚的手掌扶了下额。 嘴角微勾了下,眼神闪过一瞬的无奈。 “差事办得不错,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姜末脱口而出:“玉——” 她想说,让陛下将之前那块赏给她的玉佩再赏她一次,但又怕陛下给了后,又存什么想要把她赶出宫的心思,连忙止住。 萧琚挑眉:“玉?” 姜末梗了下脖子,连忙改口:“欲吃荷叶鸡!” 萧琚:…… “能换个有些出息的讨赏吗?” 姜末看着陛下露出意外的眼神,心中不知为何十分高兴,笑着言辞凿凿道:“民以食为天!” 赏不成荷花,吃荷叶鸡总成了罢? 民以食为天是这样用的? 萧琚几乎要被她的道理气笑。 嫌她聒噪,摆手赶人:“还不滚出去摘你的荷叶去。” 姜末欣喜着应下。 利落的福身。 没一会儿,就看见她一路小跑着出了望云阁,身旁多了一个铁甲卫跟着。 夏宫不比庆元殿。 就她现在那些三脚猫功夫还不足以保命。 倒是姜末在看见铁甲卫再度悄无声息地跟上时,诧异道:“师傅?您没有跟着统领大人一起办差么?” 铁甲卫寡言。 再听见问话后才惜字如金说了个‘没’。 姜末了然点头,接着问:“昨晚我出门不认识路,师傅跟着指路。可我已经记住了,这会儿还是白天,师傅不用守着陛下么?” 铁甲卫因她问题忒多皱了下眉。 眼神控制不住犀利。 姜末心跳突突连跳两下,脚偷偷往旁边挪了些。 呜呜呜…… 师傅凶起来好吓人啊! 铁面之下的脸懊恼了下,他刚才不是故意冷脸的,只是面对穷凶极恶之徒多了,一时没控制好表情。 他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回道:“怕你掉湖里,跟着。” 姜末噗嗤笑了声:“师傅,我可不是三岁小孩了!” 半个时辰后—— 姜末贪心想摘最大的一片荷叶,险些栽进湖里,被铁甲卫一把揪住。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眼中看见了沉默。 …… 摘了荷叶回去后,姜末一头扎进膳房。 这会儿膳房正在准备陛下与卫妃娘娘的晚膳,姜末进去,刚说要一只新鲜杀好的鸡,掌勺太监抓了个只鸡塞她手里,笑呵呵地哄她:“姜姑娘,咱家这会儿正忙,您要什么直接找人取就是!”说完,继续掌勺颠锅。 姜末嘴甜着接着道:“多谢爷爷,我想做荷叶鸡,想借个灶眼——” 掌勺太监又顺手拎了个小太监塞给她:“家常小菜他都会,只管拿去差遣!” 姜末看膳房忙得热火朝天,也不好意思再打扰。 小太监主动接过她手里的肉鸡,笑地问:“听姐姐说想吃荷叶鸡,姐姐是想吃什么样的荷叶鸡啊?” 姜末粗略说了。 小太监嗨了声,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姐姐说的这种荷叶鸡咱们都叫叫花鸡,这叫花鸡的现垒起来的土灶烧着才香!您稍等着,我去那葱姜蒜料酒出来!” 小太监胸有成竹,姜末跟着打下手。 望云阁是陛下下榻之所,土锅垒起来后难免有烟气,怕传到前面去熏着陛下,他们便在望云楼后的空地一角垒土锅。 风吹着,味儿也飘不过去。 小太监将调料塞进肉鸡肚子里,拿着荷叶裹住,铁甲卫在垒土锅,姜末取了水来和稀泥。 三人忙得正不亦乐乎。 小太监有心想和姜末套近乎,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甜津津的,“姐姐也是个懂吃的行家,这叫花鸡就是在这个时候最好吃了!哎哟——说得我口水都下来了,到时候还求姐姐赏我一口!” 姜末默算了下,“这叫花鸡不止我一人吃的,还有陛下、祁师傅、铁甲卫——我再去拿一只来!” 小太监脸上的笑脸僵硬。 第76章 将我当做卫家女娘 他、他听到了什么?!! 这叫花鸡居然是要呈给陛下的!! 像他这样只配给陛下的膳食切菜的小太监,怎陪给陛下烹饪膳食?!让掌勺师傅知道后怕不是要削了他脑袋?! 万一做得不合陛下口味,他岂不是小命不保? 他脸色瞬间发白。 恨不能拔腿去把掌勺师傅请来! 在小太监想去搬救兵时,叫花鸡已经裹好荷叶糊上稀泥,土灶里的火也点了起来,就差塞进去的最后一步。 小太监暗暗咬了下牙。 叫花鸡是道上不得台面的菜,掌勺师傅做惯了珍馐佳肴,烧这种农家菜未必会比他的强! 若做得好了,他也能陛下面前露头,这一辈子就不会一直被上头的老太监们压着,只能切切菜。 小太监咬牙豁出去:“陛下不多食肉,一只叫花鸡足够了,膳房已经在准备晚膳了,姑娘瞧好了,我一定将这只烤的喷香流油!” 之后,小太监一步不离的守着,时刻观察着外面稀泥的状态,是不是给叫花鸡翻一翻身,调一下土灶里的火势大小。 香味刚开始飘出来时,从回廊那儿传来一道脚步声。 姜末回头看去。 只见卫妃娘娘探头好奇的看着:“你们在烤什么呢?好香啊!”她骑了大半日马,虽然也吃了些干粮,但腹中没油,这会儿正馋肉。 小太监连忙磕头行礼。 姜末福身,“回卫妃娘娘话,奴婢们正在烤叫——”她舌尖迟疑了下,临时改口:“荷叶鸡。” 卫确来了兴致。 抬脚走来。 看见他们身后的土灶,以及架在火上烤着的稀泥团,笑着问道:“是叫花鸡吧?我也许久吃过这东西了!”说着,她转身昂头,朝着身后的望云楼看去,对着正从楼梯下来的萧琚问道:“师兄,我能在这儿用用膳吗?” 萧琚颔首答应。 跟着卫确进来的祁均听见卫确要留下用膳,再看后院里这一堆不令省心的小兔崽子,一阵头疼。 姜末敢在这儿折腾这些,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哄得陛下同意的。 一只叫花鸡? 同一桌山珍海味摆在一起献给陛下和卫妃? 他想想都觉得眼前一黑。 抬手揪住姜末的衣领,对着萧琚与卫确道:“陛下、娘娘稍等,奴婢们去膳房盯着。” 姜末被扯得踉跄,小声叫着师傅。 换来祁均凌厉一瞪。 小宫女彻底安静,乖乖跟着祁均走。 膳房里的掌勺太监看见祁均过来,再一听要立刻重新准备膳食,还都是要准备与叫花鸡相匹配的农家菜,听得掌勺太监眼前一黑又一黑。 祁均皮笑肉不笑地刺了两句:“你也是老人了,看着两个小兔崽子在折腾又垒土灶又烤叫花鸡的,就不知道多备一手?咱家好心再多说一声,今晚卫妃娘娘也在这儿用膳,她是吃惯了家常菜的嘴,若做得不好了,呵呵——” 掌勺太监脸都白了:“祁总管放心,我一定把看家本事都用上,保管让两位主子吃得舒坦!” 在祁均离开后,掌勺太监抬脚就踹了一个太监,“小王八蛋,老子在灶上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外面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去问几句?” 太监佯装被踹倒,捂着屁股可怜兮兮道:“奴婢也以为是姜姑娘一时出鲜招,这、这谁会想到,姑娘说话说一半儿呢!”全部将过错推到姜末身上,反正宫女是庆元殿里的人,掌勺太监就是记恨,也没法拿她怎么着。 掌勺太监忍不住暗骂两句小兔崽子缺心眼,这是成心害他爷爷!若不是祁均来说了,他就这么把一桌菜端上去,旁边在摆上一道叫花鸡,怕不是陛下都会觉得他在恶心陛下! “快快快!切菜的、切肉的赶紧动起来!” 膳房里一时火热朝天。 而姜末被祁均拎着,阴阳怪气地训了一顿,最后又要了只腌好的肉鸡回去。 土灶眼小,不能一起烤两只。 铁甲卫轻功飞着摘荷叶去了。 姜末垒土灶,卫确自入了宫后,就没有自己动手做过菜,这会儿瞧着手痒,也跟着一起垒灶、和稀泥。 祁均又命人在后院支了两张大小不一的桌子,膳房里的太监也陆续送菜上来。 卫确洗手回来后瞧见两张桌子,问了句:“何必分开,一起吃更热闹些。”她虽为将军,但在军营时也跟着副将等一些将领同桌吃饭说话,一是热闹,二是能亲近下属,有些不重要的事情也在饭桌上一并说了,省得在单独吩咐。 祁均露出适当的为难之色,“卫妃娘娘……” 萧琚接话,“君臣尚且有别,更何况他们都是奴才。” 卫确张口想要辩驳,但看着一众人战战兢兢的表情,才意识到是自己多事了,“是臣妾疏忽了,那便分开摆,他们也能用得更自在些。” 她利落地承认,语气爽朗。 这份豁达,令姜末忍不住看向卫妃。 月上树梢。 其余的宫人都被遣走,只留下祁均、姜末、铁甲卫一人。 叫花鸡出灶,先上陛下那一桌。 在撬开土块的瞬间,霸道的清香与鲜香一起散开来,飘着传入每一人的鼻尖。 姜末闻着直咽口水。 卫确仗着无外人在场,直接上手扒了个鸡腿下来递给萧琚。 萧琚:…… 他刚才的话是白说了么。 卫确看他推了下碗,只好把鸡腿放碗里,一脸遗憾,压低声故意揶揄道:“原以为成了九五至尊能手握权力,没想到连吃个叫花鸡都不畅快,真是丧失人生一大乐趣哉~” 她说完后,咬下一口鸡肉,又端起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何止豪爽二字。 萧琚看她,口吻无奈:“卫确,你好歹也是宫妃了,注意些。” 卫确笑着回答:“那今晚还要请师兄将我当做卫家女娘,不要计较这么多~不然酒和肉都要不香了!” 今日的卫确,这般爱笑。 笑得也这么爽朗。 萧琚察觉,只作出无奈之态,“下不为例。” 主桌上安静。 小桌的叫花鸡端上后,三人立刻分食,姜末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颇有几分狼吞虎咽之势。 第77章 叫我师傅 祁均一脸的不忍直视,咬牙切齿道:“小姜末,你这是饿死鬼投胎么?!” 姜末大着胆子反驳:“奴婢垒土锅、和稀泥,用的都是力气活!” 祁均嗤笑,“咱家骑了大半日的马也没吃成你这副丢人现眼的模样,出息!” 姜末咽下嘴里的东西,嘿嘿一笑:“奴婢不眼疾手快,鸡都快被师傅吃完了!” 祁均看了眼,发现风卷残云的另有其人,大半只鸡进了铁甲卫的口中。 祁均抬手夹了一筷子菜怼进姜末嘴巴,动手与铁甲卫争夺剩下的肉。 他可以吃的不多。 但绝不能输给一个铁甲卫! 两人筷子打架,姜末看的不亦乐乎,一会儿说师傅加油,一会儿说祁师傅加油,最终胜利归于铁甲卫。 小桌上闹出的动静不大,但分外热闹。 卫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听见姜末叫的称呼后,忍不住探头问:“姜末,你怎么祁均做师傅?” 姜末连忙用帕子压了下唇角,起身语气恭敬回道:“回娘娘,庆元殿中的人都这么称呼祁总管,奴婢也跟着大家一起这么叫。” 卫确了然点头,继续问:“那你怎么也叫铁甲卫作师傅?”她也不知从何时起,师兄手中开始养着一帮人,大多都是孤儿,神出鬼没,她都不常见他们。后来她问过,师兄说即为暗影就不该暴露在人前。她猜测如今的铁甲卫就是当初那一批暗影。 可一个暗影,能出现与他们一同用膳,这事本就有些奇怪。 甚至姜末还叫他师傅。 姜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习武之事没几个人知道,不知能否如实说。 她才迟疑,萧琚就已语气冷漠地开口:“她在书房侍候也得会些防身的本事,总不能每次遇见行刺,还要分出人去保护她。” 卫确想起那次刺杀,师兄赶着过去保护她,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听到姜末在学功夫,脸上立刻攒起笑容,“小姜末~” 她放下酒盅,往姜末这边快步走来。 姜末被卫妃的称呼弄得面红耳赤,结巴了下:“娘娘、娘娘这么这么叫奴——” 话音未落,卫妃的胳膊就勾上了她的肩膀,靠近后,身上传来淡淡的汗味,却不难闻: “我剑法不输铁甲卫,而且你我都是女子,教起来也更方便,不如你改拜我为师,如何?” 卫确双目放光,一脸和善的笑脸。 姜末愣了下,下意识答:“奴婢愚笨,岂敢劳烦娘娘……” 他们这边的桌子本就不大。 卫确一来就显得拥挤。 铁甲卫自觉退出站到一旁。 卫确张口就道:“你瞧瞧,你师傅都走了,索性认我为师!” “卫妃娘娘……” “卫确,”萧琚实在看不下去,摇头叹气:“你这哪里像收徒弟,更像是勾结良民。你在夏宫无趣,孤挑两个小宫女过去让你过一把师傅的瘾。” 卫确抬头,笑眯眯道:“那不一样——”说罢,继续低头诱惑姜末,“小姜末,你若拜我为师,我不止能教你剑术,还能送你一把软剑,能缠在腰间随时防身,这软剑可不多得喔!” 姜末的心动了下。 一直低着的视线抬起。 卫确见上钩了,继续笑眯眯道:“我还能教你手弩,咱们女子力气小,手弩正适配,就这么小巧玲珑的一把。” 手弩! 姜末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真的?” 卫确勾了下手指,“师傅?” 姜末脱口而出:“师傅!!” 卫确比她高出半个头,年龄又比她长几岁,她没有妹妹,这会儿看着眼前的小宫女笑得乖巧可爱,叫她师傅,脸上立刻多了几分为人师表的疼爱之色,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乖徒儿~” 姜末脑袋一热叫出口后,才后知后觉,连忙看向陛下,“奴婢擅作主张认娘娘……” 卫确长臂一揽,将她护在怀中,看向萧琚,“师兄可不能欺负我的徒儿!” 萧琚端起酒盅,饮了一口,“比起铁甲卫,你的剑法更适合教她。”说着,他点了姜末的名字,“以后跟着卫妃认真学习,不可偷懒记住了吗。” 姜末在听见这一句话后,才意识到……自己跟着卫妃娘娘习武,陛下就不会教她了。 但这失落也只有一瞬。 为了教她,陛下每日都要花两个时辰,还不如用这两个时辰好好休息。 她屈膝,认真应下:“奴婢谨记!” 卫确虽然有贴身丫鬟,但她们对习武兴致寥寥,学了个一两成就不肯再学,她也不愿勉强人。这会儿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心痒难耐,连晚膳都顾不上用了,拉着姜末就问她学得如何。 姜末一一答了。 “会骑马么?” “不会。” “想学么?” “想!” 于是,卫确再度欣慰地揉了下小徒弟的脑袋,这一脸好学的表情真是可爱,“去拿你平日用的剑来,我先看看你的底子如何,再定怎么教你。” 姜末应,跑去取了木剑来。 卫确看着她手中的木剑,笑了声。 姜末:“师傅笑什么?” 这一句师傅又教得极为顺口。 卫确:“想起我们刚开始学剑时,师傅怕铁剑又重又伤人,就让我们自己削了木剑适应,你这把木剑通体光滑没有毛刺,比起来你前师傅还算用心。” 姜末悄悄垂下视线。 这把木剑是……陛下给她的…… “好了,让我看看你这些日子学得如何。” 主桌上的帝王不轻不重地放下酒盅,看着那边小宫女开始摆架势舞剑。 姜末学认真且刻苦。 但在卫确眼中仍稚嫩得不行,拍了下她的肩膀,鼓励道:“以刚入门来说,还不错。从明日起,每日傍晚我都会过来教你剑术、手弩。” 都会过来……的意思是,卫妃娘娘每日都会来望云阁? 姜末强制停下猜测。 高高兴兴地应下:“劳烦师傅,姜末一定认真学!不辜负师傅的苦心!” 这一晚后,卫确每日晚膳前一个时辰来,带着姜末在后院练剑,到了晚膳时刻,卫确便与萧琚一同用膳,短暂休息后,再下去带着姜末练手弩。 练完手弩后,卫确会提着酒、或带着闲书去找萧琚,偶尔也会直接回荷苑。 当姜末的剑术有了长进、手弩有了准头后,炙热的夏季已快结束,再过两日,就要回京去了。 这日结束后,姜末回房沐浴。 当她再一次从屋中出来,抬头看着望月楼,楼中灯火通明,偶而飘来几声师傅的声音。 脑中那些不堪见人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被她用力按下。 卫妃娘娘与陛下,理当如此。 而且卫妃娘娘教她也十分用心,给了她手弩、软剑,在她射准红心后,会骄傲的摸她的脑袋,夸‘真不愧是我的徒弟’,在她频频犯错时,也不会责罚她,反而是自己急躁的抓头。 她这一世,遇到了太多善良的人。 她该知足。 不可心生妄念。 冷静后,她毫无睡意,想着卫妃娘娘说提想吃竹筒烤饭,夏宫里正好有一片竹林,她砍了竹子带回来晾一晚,明日正好用。 第78章 刺杀姜末 这日授课结束后,卫确拎着一壶酒上了望云楼。 萧琚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她的眼神一如往日的温和,“今日又带了什么拉?” 这些日子卫确常来望月楼。 也不同萧琚客气,极为自然地在侧窗的小桌旁坐下,笑着晃了下酒壶,“秋月白,这可是我珍藏的好酒!” “你何时也这么喜欢喝酒了?” 萧琚走来,坐下。 卫确翻出两个酒盅,拔了塞子倒酒,“边塞春日黄沙漫天、夏日酷暑难耐、冬日天寒地冻,日子难熬,喝了酒能睡个好觉、入冬后也能睡个好觉。”她漫不经心地说着,将那三年的艰难轻松带过,“师兄也被多想,我们也不是常喝,只有打胜仗了、过年、中秋这些节日,大家都想家,就让弟兄们喝酒排解下。” 话音落,两杯酒八分满。 卫确推来一杯,“不过现在喝酒的心境和在军营里已截然不同。”她望着眼前的帝王,眼神中分明的爱慕。 萧琚举杯,“三年,辛苦你。” 卫确双手握杯,正色道:“保家卫国、捍卫疆土,是卫确身为将军之责!” 酒杯碰撞。 她昂头一口饮尽。 忍不住喟叹一声,“不愧是秋月白,真是好酒!” 萧琚看着她,能想象出她在军营中与将士打成一片的情形。 大衍有卫家一门良将、忠臣。 是百姓之幸。 他也抬首一口喝完杯中酒。 萧琚不似从前多言、逗趣,多是卫确在说白日见闻,也会提及姜末的授课情况,提及这个徒弟,她是欣慰又心疼。 “为何会心疼。”他问。 卫确:“小姜末天资并不好,可她够拼命。看着她就想起了我刚到齐州的时候,不要命地上阵杀敌、和军营里不服自己的人打,听不得别人提一句我是女人——”念及往事,苦涩涌上,她灌了口酒压下,不想让师兄听见她无用的抱怨,“不过啊,我实在不懂,她为何要这么拼。” 为何会这么拼? …… “奴婢今后不再让陛下担心,奴婢也会努力学习功夫保护自己,但请让奴婢继续留在陛下身边…” …… 萧琚垂下视线,淡声道:“一个不求上进的奴才,孤留着有何用。” 卫确的眼神愣了下。 这不像是师兄会说的话。 萧琚看她:“怎么了?” 语气与刚才提及姜末时不同,温和了许多。 初入宫时的卫确敢直言。 可现在的卫确窥见师兄这三年中的点滴,有些话斟酌后又咽了下去,佯装无事摇了下头,“对了,师兄,等回京后,我还是来庆元殿找小姜末?” “回京之后,”萧琚放下酒盅,“孤会安排她跟着膳房的人去关雎宫。” 这次出行夏宫带来的人多是嘴严的奴才。 一旦回京,人多眼杂。 随着姜末在庆元殿当差的时间越久,知道她存在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让她挂在膳房名下去关雎宫,被武将出身的卫妃挑中学功夫更稳妥些。 卫确没料到这个回答,“我来庆元殿也是一样的,是师兄觉得我每日来找你说话打扰了么?之后我尽量不找师兄喝酒就是了。” 萧琚无奈一笑,“我岂会嫌你烦,只是你日日都来,难免朝臣要疑心你摄政,再给你招来些无端的恶名。” 卫确直直看他。 欺身逼近:“真的?不是不愿意日日见到我?” 萧琚纹丝不动,眼神磊落。 眼瞳中映出她的模样。 “真不是。” 卫确后仰,弯眸笑出声来,“这还差不多!” 喝了半坛子秋月白后,卫确微醺,怕自己留下来酒后失言,说些、做些让师兄为难的事情。 正起身时,听见底下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卫确咦了声,走到窗口朝外看去,“这么晚了,小姜末还要去哪儿?” 萧琚仍站在原地。 卫确看了两眼,收回视线,笑着道:“我这会儿回去,正好能追上问问。” 在卫确转身时,望云阁外闪过几道暗影,在夜色中难以捕捉,但当那些人的脚步声落地后,卫确、萧琚立刻察觉。 卫确连忙转身朝外看去。 听着脚步声是追着小姜末去的! “不好——” 她低咒一声,单手撑窗飞身跃出。 却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先落地。 “…师兄?” 卫确看着快成残影的背影,脚下步子迟疑一瞬后才紧跟上去。 萧琚脸色铁青,眼底尽是冷意。 他已放出消息不日将回京。 前些日子派出的铁甲卫并未找到宣慧太子的那个侍妾,便跟着出身地去找人,谁知此女身份果真是捏造的。 他故意闹大动静。 想到幕后之人绝对会赶在回宫前再阻止一次刺杀,却没想到他们会对姜末出手! 为何—— 是因幕后之人与当年的同一批人? 他们认定姜末是他用来缓解毒发的所以才刺杀?还是误将姜末当成卫确?要砍断卫确这条助力? 不论是哪种原因—— 哪怕有铁甲卫跟着—— 但那个蠢货、自信又莽撞,说不定仗着自己学了几个月三脚猫功夫就想要迎敌! * 姜末才走出望云阁没多远,身边的铁甲卫忽然一把扯住她胳膊拉到身后,抽出佩剑,目光犀利盯着暗处。 “又是…刺客?” 姜末小声问。 心跳瞬间蹦到嗓子眼。 铁甲卫:“是,至少六人以上。姜姑娘跟在我身后,一步都不要离开——”他压低声,“陛下与卫妃很快就会赶到。” 姜末被护在铁甲卫身后,清晰地感受到师傅的背脊紧绷,握剑的胳膊肌肉鼓起。 她也再一次意识到。 留在陛下身边,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是多大的累赘! 一个个黑衣人从黑暗中现身。 提剑杀气十足的袭来! 一共八人,迅速就将铁甲卫围困起来。 刺客个个武功不低,算准铁甲卫身后这一点弱点,专对姜末下手。 铁甲卫一人分身乏术,为了护住姜末很快受了伤。 “师傅——” 姜末急地抓紧他的衣襟,看见他胳膊上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别出声,死不了。” 第79章 这一次让奴婢来…好么? 铁甲卫根本没把胳膊上的伤放在眼中,越战越狠,身上细碎的伤口越来越多,可他将姜末护得滴水不漏,刺客根本进不了他的身、更伤不到姜末分毫。 甚至还挑来一个黑衣人的剑扔到姜末脚下,“捡起来,站我身后。” 姜末立刻捡起。 这是姜末第一次持剑伤人,铁剑沉手,眼前刺客的剑锋从四面八方杀来,她握着剑,这是她第一次迎战刺客,面对他们的恶意、杀意,姜末不知该如何应对,胡乱砍着。 铁甲卫:“别怕,上。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刺中你要害。” 姜末:“这样说更让人害怕啊!” 或许是将恐惧喊了出来,她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想起卫妃教她的剑术,眼睛盯着刺来的剑,持剑抬臂接下这一招! 锵—— 剑砍下的瞬间,剑身嗡鸣。 力量通过把握传到胳膊,震得她半条胳膊都手麻了! 男女之间的力气悬差如此之大! 她咬牙撑住。 袭来的剑势汹汹。 见姜末能勉强撑住背后,铁甲卫抓紧时间了结两个刺客,打算结束第三个刺客性命时,陛下赶来! 月光下,混战之下,地上的鲜血已遮掩不住。 青玄剑出鞘,必要见血! 萧琚出招阴狠,五招之内青玄剑就已刺穿一个刺客胸膛,他拔出青玄剑,鲜血喷射。 “陛下——” 姜末看见,忍不住叫出声来。 萧琚垂目、侧身避开。 那些鲜血甚至都没有污了他的衣袍。 卫确随后赶来。 三人轻松拿下余下刺客。 铁甲卫故意留下一名刺客性命,看向眼前的陛下,“属下会找人收拾干净,刺客交给祁公公拷问,请陛下先回望云阁。” 萧琚收剑入鞘,语气冷漠:“收拾的干净点。” 卫确看着地上躺着刺客,皱眉道:“在夏宫的这段时间都没有刺客,为何都快回京了,反而来了这么些刺客,而且还冲着小姜末去?” 萧琚:“他们知难取孤的性命,估计是把姜末当成是你,想杀了你令孤方寸大乱,自不量力。” 他的语气轻蔑。 仿佛是刚杀的不是人。 卫确不愿去想这份冷漠后究竟经历了多少地狱、噩梦一般的日夜,压下情绪,视线晃了下,找到孤零零站在一边的姜末。 “小姜末!” 卫确快步走到姜末面前,“没事吧?受伤没?” 姜末眼神中有惊恐之色。 她盯着自己剑刃上的鲜血,眼前闪过一幕幕混乱的画面。 卫确的声音响起,将她强行唤醒。 她下意识摇头,心脏狂跳,浑身发烫,胳膊被震的仍在发颤。 卫确:“脸都白了,真没事?” 姜末:“吓得,第一次动手……” 这会儿她的声音还在微微颤抖,显然是真的被吓到了。 卫确摸了下她的头,语气温柔的安抚:“之后师傅和你多实战,有经验后就不会怕成这样了。” 姜末僵硬的点头。 卫确看她脸色仍不好,让她早些跟着陛下回望云阁去。 卫确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铁甲卫在原地等着侍卫过来搬走尸首,祁均也赶来,看见地上的尸首与鲜血后,下意识皱了下眉,眼神看向铁甲卫。 铁甲卫无声默认。 碍于卫确在场,祁均压下所有话语。 “今晚的刺客极有可能是冲着卫妃娘娘来的,之后几日奴婢会在荷苑附近加派护卫,确保娘娘安全!” 卫确说了声有劳,并未拒绝这个安排,“小姜末今晚像是被吓到了,还请祁公公帮我多留意一下。” 祁均面不改色应下:“是,奴婢记下了。” 送走卫确后,侍卫很快出现。 铁甲卫提着唯一的活口跟着祁均离开。 望月阁中。 姜末跟在陛下身后,左手藏在背后,悄悄握成拳头。 刚才太过混乱,她也不知道自己受了伤,这会儿胳膊的麻意褪去,小臂疼痛,掌心中都是黏腻的触感,她才知道自己受了伤。 走到院中时,姜末止步,屈膝道:“时辰不早了,陛下早些歇息,奴婢告退。” 她后退着离开时,听见陛下清冷的声音传来。 “站住。” 姜末停下,下意识想将手藏的更好些,眼前罩下一片暗影,遮住了她眼前的月光。 一只手握住她的胳膊,轻而易举的将她反抗的力气化解。 哪怕是隔着布料,她也感受得到陛下掌心的滚烫。 如此灼热。 只有毒发时才会如此。 “你受伤了。” 姜末想要夺回自己的手,可怎么挣不过陛下的力气,男女之力怎会悬差这么大! “奴婢没事,只是小伤!”她语气急切,昂头看着陛下。 暴君的眼瞳染上淡淡的血色。 眉心皱起。 握着她胳膊的手在愤怒与欲望之下一时失控,他低下头,逼视眼前的小宫女:“你浑身都是血腥味,没事?小伤?” 戾气缠绕着眼前的暴君。 姜末:“奴婢会自己包扎的,陛下该去休息——” 话音被粗暴的动作打断。 萧琚扯着她进屋,反手用力撞上门,将她甩到罗汉床,动作大到垂落的青纱帐也随之扬起。 月光下,她望着眼前的陛下。 他转身取了棉布与止血药来,蹲下身。 姜末护着自己受伤的小臂,几乎是哀求着出声:“陛下不要看——我可以自己包扎,或是让其他人——” 暴君恍若未闻。 握住她的胳膊,一手拉起她的衣袖。 一道两指长的伤口暴露在月光下。 与陛下眼中。 血肉翻开,鲜血从伤口渗出,一滴滴鲜血落下。 “不要看啊……”她的眼眶渐渐泛红,还想要伸手挡住陛下的眼,“您已经毒发了……不能再看了……求求您……” 萧琚面无表情的在伤口倒上止血药,看着鲜血迅速将止血药染红,变得粘稠猩红,皱了下眉,撕了两条棉布,将她臂弯处扎紧,快速擦去已经无用的粉末,见出血暂缓后再度撒下止血药。 在做这些动作时的萧琚分外冷静。 姜末看着他的举动,眼泪一滴滴砸落,她祈祷恳求着,可是无用。 她见过陛下一次次毒发。 知道有多痛苦。 可陛下现在在做什么…… 为何要这么做…… 她可以自己来的…… 为何要这样…… 她心痛的几欲被撕裂开,却还要压抑着喉咙口的哭声,她让自己的声音清晰的说出口:“这一次…让奴婢来……好么……” 第80章 窒息的拥抱 小宫女怕疼。 上个药都能哭出那么多眼泪。 今夜小臂上划开这一道口子,忍了一路都没有说,甚至还说‘小伤’,甚至落泪,也是为了让他不要继续看伤口。 这样…愚蠢…的人…… 他如何能置之不理。 萧琚包扎好伤口,起身。 袖子被拽住。 他垂下视线,居高临下的看去,看见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用眼眶中涌出眼泪,“陛下——” 他抽出袖子,言语冷淡:“孤去净手。”转身去屏风后清洗双手,换下沾染了血腥气味的衣裳。 沾了水的帕子擦拭过肌肤时,只是短暂缓解周身的灼热,不过片刻,热意又涌了上来。 毒发初期,克制欲望、隐忍疼痛并不困难,他不能让外人有所察觉,早就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折磨。 可为何今晚会心底会如此烦躁—— 他用力闭上眼,将帕子重重扔回盆中,换上干净的寝衣,走出屏风后,视线抬起的瞬间,就看见坐在床边的小宫女。 被血色浸染的眼瞳微微睁大。 窗子支起。 送入夏末夜间微凉的风。 轻轻扬起垂落的青纱帐。 她坐在帐子后,受伤的手垂着,另一条胳膊曲起,挡住胸口。发髻散落,盖住赤裸的肩头。 清瘦的身躯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冷玉一般的白。 那张脸上,眼角猩红,泪水氤氲在眼眶,可眼底的眼神坚定。 她总是, 如此擅作主张…… 萧琚脚步顿了下,在这一刻,汹涌而来的欲望似魔鬼,支配他的理智、身躯,稍作抵抗,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抵至全身。 他抬脚走去。 脚步声在安静的房中,如此清晰。 隔着微扬起的青纱帐,他看见小宫女的眼中有明亮的月光亮起,和着眼泪,像是小颗的珍珠落下。 扬手,掀起纱帐。 朦胧刹那褪去。 “陛下…” 轻柔的呼唤声响起。 在他坐下后,端坐的小宫女已扑身而来,飞扬的黑发缓缓覆盖她赤裸的后背。 怀中的身躯的温度,于他而言,是冰冷的,隔着寝衣,他亦能感受她疯狂跳动的心跳声。 帝王垂眸,猩红的眼瞳中克制着所有丑陋的欲望,平静地看她,“一旦侍寝,你不久之后就会死,痛苦、丑陋的死去。” 伏在怀中的身影动了下。 小宫女抬起头。 她还在努力微笑。 “奴婢知道。” 帝王的手掌抬起,抚上她清瘦的肩头,五指微微用力,愤怒在这一刻要冲破理智,将她的肩头捏碎! 胸口在歇斯底里的叫嚣着—— 为何! 他恨不能掐着她的脖子要命令她活下去! 但—— 她会哭,会哭着地哀求着他,让她救他。 她根本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仿佛……她这一世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是生来就为了救他。 自她进入庆元殿侍奉自己,至今不足四个月。而她第一次在出现庆元殿大殿中时,望着自己的眼神,与现在如出一辙…… 为何? 孤为何值得你一命换一命? 他快问出口,却又止住,怕她的回答与他早有的猜测重合。 不重要了。 她因何如此,于现在的萧琚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另一条胳膊抬起,圈住她的后背,将眼前之人用力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当身体触及鲜活的身躯,欲望爆发,歇斯底里地趋势着他要占有她,用她的身体来缓解自己的痛苦,利用她的生命,把自己从地狱中拉出去。 眼前蒙上大片的血色。 每一次抵抗,都像是有无数头野兽在啃咬着他的灵魂、躯体,当眼底的理智被嗜血覆盖的那一瞬,他终于偏首,粗粝的指腹动作粗鲁地撩开长发,用力吻上。 牙齿咬破肌肤,口中充斥着血腥的气息,怀中的身体只在那一瞬绷紧了下,随之再度软下。 她不抵抗。 予给予求。 暴虐的吻蔓延,可仍不满足,这些触碰仅能止渴。 想要更多。 欲望在膨胀、叫嚣。 他明明清楚,将她继续留在身边,迟早有一日她会变成自己的人,为了大业、为了这个国家,他必须要活下去—— 帝王松开唇,将她从怀中拉出。 炙热的掌心捂住她的双目。 他垂头,深深吻下。 不同那日在书房中轻触的吻,也不同于他伪装成梦的吻,此时此刻,他不再遮掩欲望,不给她留任何喘息的机会。 气息交换。 连血腥味也一同被分享着。 姜末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可当眼睛被遮住,唇上落下滚烫的触碰时,她来不及辨认,呼吸就被强势掠夺。 她故作的冷静被打乱。 心跳剧烈。 她被索取着,几乎要喘不过气,可心脏被充盈。 哪怕只是利用她也好—— 就让她自私一回—— 对不起,师傅—— 拥着陛下的手掌忍不住张开,五指蜷起,像是要将这一切抓紧着藏在掌心中。 原来亲吻是这样的。 与梦中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没有温柔也没有情欲的涌动她尝到的是血腥与绝望…… 她闭上眼,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在她试着去回应时,她却不曾看见,眼前的陛下在她的背后抬起一只手,手掌成刀,疾速落下—— 疼痛猝不及防的从脖颈传来。 意识散去。 萧琚垂着视线,接住昏厥的小宫女。 这一夜,对于毒发的萧琚来说,欲望即将被满足,却又残忍的剥离后,毒发时都折磨被无限扩大,近乎挫骨削皮之痛。 可他没有离开。 蜷缩在离罗汉床不远的榻上,于黑暗中,是嗜血的欲望搏斗,冷汗淋漓、身体无处不生出剧烈的疼痛。 疼痛将他逼入绝境。 视线全黑,渐渐染上粘稠的血色,他生出幻觉,看见铁甲卫闯入牢笼之中,将他从炼狱救了出去。可眼前场景一变,又到了另一个地牢中—— 他亲眼看见一具残破的身躯,被当做牲畜一般折辱着! 血腥闯入眼中。 恨意冲垮了理智。 大开杀戒! 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条人命,哪怕那些人哀求着、他也毫不留情的砍下他们的头颅! 恨—— 他恨这群恶人! 憎恶那些将他们的未来拖入地狱的恶魔!他要杀光这些人—— 杀—— 杀意在眼底迸现! 痛苦蜷缩在长榻上的暴君眼底皆是赤裸裸的杀意,他撑着胳膊从榻上起来,手已经摸到青玄剑,拔剑出鞘—— 杀—— 第81章 只属于他的茉莉 唯有杀光这些人! 他们才能重回安宁! 泄心头之恨! 在抽出青玄剑时,猩红的眼底印入不远处的青纱帐,夜风中青纱帐扬起,隐隐绰绰有人躺在那里。 那—— 是谁? …… “陛下,您回来了!” “奴婢今年15岁了!在宫外都能嫁人了!” “陛下——” “陛下!!” “奴婢也想要保护陛下——” “奴婢,知道……” …… 漫长的黑夜终于结束。 第一缕晨曦的光从支起的窗口洒入,落在罗汉床前,微光将青纱帐后的人影笼罩着。 像是在绝境中盛开的茉莉。 洁白。 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那是属于他的小茉莉啊。 帝王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走到床边,浑身残留着毒发后的痛,却仍躺下,伸手,隔着薄被,将茉莉拥入怀中。 这是…… 只属于他的宝物。 谁也夺不走。 谁也不能伤害她。 连他, 也不能。 * 卫确回了荷苑。 守着她回来的丫鬟一听见动静,立刻跑上前,笑盈盈的问着:“小姐今晚回来的这么晚,想必与陛下——”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卫确身上的血迹,吓了一跳,心有余悸的低声问:“这些是……那边又遇到刺杀可?” 卫确嗯了声,抬脚往屋里走。 丫鬟紧随其后,捧了干净衣裳过来,另一个丫鬟从隔间出来,“小姐,水已经备好了。” 待她沐浴后出来,丫鬟端了晚膳过来,卫确看着都是她喜欢的北边菜肴,露出惊喜之色,“知我者,莫过于你们二人!快,坐下,陪我一起吃。” 两个丫鬟也不客气,跟着坐下。 笑着齐声说:“热闹着才好吃嘛!” 主仆三人笑出声来。 或许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这一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在卫确冷静下来后,才察觉出一些不融洽的声音。 她想起师兄今晚在望云楼中说的话,想起师兄比她更快一步的动作,又想起在庆元殿中,她看见师兄把姜末护在怀中的一幕。 她不懂小姜末为何要拼命习武。 可在一瞬间,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她忽略的事串了起来。 师兄对姜末的态度,绝非像他口中说的居高临下。 其中的温柔关心,像巧妙藏在了她看不见地方。 卫确眼中的光渐渐暗下,眼前想起那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轻声呢喃一句:“或许,今晚不该这么回来——” 丫鬟有些疑惑,“小姐?” 卫确放下筷子,认真的问:“男人真的能把身体与心彻底分开吗?或者换一种问法,一个男人如果睡了其他女人后,心也会变么?” 跟着卫确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就隐隐猜到了小姐问的一定是陛下。 不然,世间哪还有第二个男人能让她们小姐如此痛苦? 可小姐口中说的女人是…? 微光柔声开口,“小姐这是这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些?陛下可只有您一个后妃,还能有——”说着,微光顿了下,“小姐是说……姜姑娘?” 卫确迟疑,“这只是我的猜测,小姜末不是那种自荐枕席的人。” 微光劝道:“若是姜姑娘,小姐就更不用担心了。即便陛下宠幸过她,可她出身实在低微,将来说破天了也就当一个贵人。陛下是最看重出身的,小姐与陛下青梅竹马,还是卫家嫡女,如今在妃位,只等着您生下一儿半女,后位就是您的。” 可她卫确要的从来不是后位,不是身份,而是师兄这个人。 至于孩子… 她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平平的小腹,笑了声, 她这一生,可能注定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但她也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萧琚的心是否只有她一人。 若师兄对姜末真有男女之情,师兄也知道她是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人,为什么要允许小姜末跟着她习武? 哪怕撇开姜末这个人。 也不论她怎么找借口,她与师兄之间的情谊也变了。师兄对一如既往的温柔,言语也多纵容之意,可她仍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 那些看不见、说不清的东西变了。 是因为她离开的这三年…? 微光和微阳见卫确情绪忽然低落,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反正自从到了夏宫后,小姐时常这样不开心。 还不如在交州时自在且开心。 但这些话她们当奴婢的不能说。 “小姐,在吃些吧,不然冷了味道就不对了。” “是啊,是啊,这些都是您爱吃的。” 卫确不愿让她们担心,挤了个笑脸,叉腰故意点她们:“晚上吃这么些荤腥的东西,你们这是想让我多打几套拳才能入睡?我不吃了,你们也不准吃了,撤了下去统统睡觉去!” 荷苑里热闹了一阵后,回归安静。 卫确在黑暗中合上眼。 她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退了。 夜色暗涌。 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会被留在黑夜中。 黎明终将到来。 次日。 姜末猛地睁开眼,瞬间从床上坐起,环视四周,发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她低头看着小臂上包扎后的痕迹,胳膊过度用力后的酸痛,脖颈出轻微的刺痛,想起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陛下在最后仍是拒绝了她。 甚至为了不让她再纠缠,直接劈晕了她。 强烈的不甘充斥胸膛。 是因为—— 陛下已经有了师傅,所以才不碰她? 既然、既然如此,昨晚又为何要吻她…… 最后仍是被担忧占据上风。 她迅速洗漱更衣后出门,想要去看一眼陛下。 哪怕会被陛下训斥,她也想亲眼确认陛下安然无恙。 正往望云楼跑时,听见后面传来长剑碰撞的激烈打斗声。 难道又是刺客? 她绷紧神经,回去拿了师傅送她的手弩藏在袖中,顺着回廊过去偷偷探头看。 看见陛下正与铁甲卫对阵。 陛下…… 没事啊。 她看着闪动的凌厉背影,一招一式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见招拆招,应对的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渐渐的,目光从追随变为惊叹。 陛下好厉害! 虽然铁甲卫师傅也很厉害! 但陛下更厉害! 手上也忍不住跟着比划着剑术,脑中瞬间都被剑术充斥,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直到后院中两人生硬收势。 萧琚的视线冷冷扫去,“出来。” 姜末用手捂住嘴巴。 陛下说的是她? 难道是因为她昨晚擅作主张,陛下毒发缓过来后生气了? 听着这语气真的像是生气了啊! 姜末后脑勺发紧,脚上忍不住往后缩,后颈忽然被用力一揪,她被拎着就往后院走去! 姜末:??? 第82章 小姜末,你侍寝了么 祁均阴柔的嗓音从后脑勺传来,带着漫不经心的语调,“是奴婢,还顺手在外边捡了个鬼鬼祟祟的小老鼠进来。” 他松开手,把姜末往前推了半步。 姜末踉跄了下才站稳,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脸,这会儿臊得脸蛋涨红,站定后深深低着头,屈膝行礼:“陛下——” 萧琚视线从小宫女身上移开。 他早听见脚步声躲在门外。 刚才那一声,不过是为了把祁均逼出来。 暴君收剑入鞘,冷冷道:“用了一夜才问出来?这回用的时间可真够久的。” 祁均没多少诚意的告罪道,“让陛下久等,实在是因为人刚抓起来就想要咬舌自尽,废了功夫才撬开嘴。” 萧琚:“问出来什么?” 祁均还未开口,脸上未达眼底的笑容缓缓淡去,上前几步,压低声道:“指挥此次刺杀行动的幕后之人似乎猜到陛下身边有了解药,昨晚刺客的目标不是陛下您,而是小姜末。” 姜末愣住。 她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昨晚的刺客是为了来刺杀她? 可接连几次暗杀的刺客都是有去无回的,他们是怎么确认她能缓解陛下毒发,除非幕后之人就在那些曾出入过庆元殿书房的朝臣! 姜末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寒。 她曾经还一次次溜出庆元殿,甚至为了沈莉,还主动报上庆元殿的名号…… 整个朝廷、后宫,究竟藏着多少对方的耳目。 萧琚:“还问出来什么?” 祁均遗憾叹息:“问出来他们刺杀的目标后,仅存的一个活口就咽气了,十有八九是提前吃了什么毒丸,时辰一到小鬼索命。定是身家性命都被拿捏在在幕后之人的手里,才会甘心做这种有来无回的死士。” 院中短暂陷入一片死亡的阴影中。 萧琚沉默片刻后,开口:“司刹,从今日起,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姜末听见这句话后,连忙问道:“统领不在,陛下给了奴婢一个铁甲卫,护卫在陛下身边的人岂不是又要少一个?” 她急急的看向萧琚。 全然忘了性命受到威胁的是她。 而离昨晚的刺杀才过了一晚。 手无缚鸡之力、随时可能被人砍下头颅的是她自己,而非是他。 萧琚移开视线,眼中的冷意渗出:“一群乌合之众,还不值得孤放在眼中。” 说完,转身离开。 姜末想要追上去,才走了一步,后衣领再度被祁均揪住。 昨晚陛下分明毒发了。 而刚才在外面揪着衣领时,他也在小姜末的后颈看到了欢爱时才会留下的痕迹。 可为何今日陛下状态仍如此之差? 难道昨晚没有成? 祁均像是老鹰提溜着小鸡一般,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姜末看:“好没礼貌的小兔崽子,看见咱家连个请安都没有?规矩呢?都被狗吃了?” 姜末一心急着要跟上陛下,脸上敷衍的笑着:“师傅好,师傅一夜没睡都在审犯人肯定累坏了,快回去歇息罢,奴婢要去书房当差!” 祁均嘶了声:“胆子肥了,敢这么和咱家说话?”说着,佯怒要揪着她出去训话。 谁知,撞上了进来的卫确。 卫确今日身上着烟粉之色,发髻也较平时更精致用心,玉钗步摇,通身雍容华贵之气。 她端着手,笑盈盈的走来。 明媚而张扬。 “小姜末,怎么把祁总管气成这样了?” 祁均被眼前的一幕晃了眼,眼神不敢再逾矩多看,连忙压下视线,松开了手边的宫女,“宫女不懂事,让娘娘见笑了。” 姜末得以脱身,也送了口气。 不论她与陛下之间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姜末仍打从心底敬重这位爱护她的师傅,屈膝行礼:“师傅。” 卫确走到姜末面前,“昨晚做噩梦了么?” 姜末微笑着回话:“前半夜被吓醒了,后半夜就睡的安稳了。师傅是来找陛下的么,陛下刚上望云楼。” 卫确的目光仍落在她身上:“明日就要动身回宫,今晚要养精蓄锐早些休息,所以把晚课挪到早上。” 姜末不疑有他,迟疑了:“奴婢就要去书房当差了……” 卫轻拍了下她头,“去拿剑来,余下的师傅替你去摆平。” 姜末弯眸笑着,“多谢师傅!” 等她取了木剑回后院,卫确一如往日开始教她习武,先从剑术开始。 但今日所教和以前又有些不同。 卫确一招一式、手把手的帮她纠正不足之处,触碰间,衣裳、袖子难免有掀起、拉扯的时候。 姜末的心思都在手中的剑上,不曾察觉到卫确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她后颈的位置。 纠正一套剑法后,姜末已浑身是汗。 擦汗时,袖子滑下,包扎后的小臂露出,因伤的不是持剑的惯用手,姜末就没有故意说。 在她准备放下袖子时,手却被师傅拉住。 卫确低头包扎得一丝不苟的细棉布条,开口问:“怎么受伤了,是谁帮您包扎的?” 姜末下意识抽回手,藏起。 “昨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剑划伤,奴婢在洗漱时才发现的,幸好伤口不深,奴婢上了药自己包扎的。” 她将话说的周密。 却不知,如此周密的说明,落入卫确耳中,更像是欲盖弥彰。 卫确揉了下她的脑袋,夸赞道:“真不错。” 姜末不敢对上她的眼神,“师傅是把奴婢当成三岁小——” “小姜末,你侍过寝了么?” 两个声音,猝不及防的一同响起。 卫确问话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还带着清浅的笑意,目光亦是温柔的看着眼前的小宫女。 因心虚而不敢抬头看她的小宫女。 姜末在意识到这一句话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今天做了什么…么?为什么师傅会这么问? 惊慌与混乱之下,她下跪磕头:“娘娘…奴婢、奴婢不曾——” 卫确没有阻拦她下跪。 继续用温柔的语气问道:“那小姜末后颈那处的印记,是谁留下的?” 姜末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骤凉,手脚、后背渗出冷汗,胸口剧痛,甚至都不敢大口呼吸。 后颈—— 姜末的眼瞳睁大。 昨夜混乱的记忆涌现,她的手忍不住压上后颈,恨不能将这个印记彻底藏起来! 那是陛下毒发失控是留下的。 但陛下没有碰奴婢。 奴婢不曾侍寝—— 她能擅自将这些事实说出口么?一旦说出口,师傅会怎么看她——陛下是不是也会因此而厌烦她—— 该怎么办……才好…… 该怎么说……才好…… 姜末的头叩在地上,纤瘦的背脊控制不住的在发颤,短短的瞬间,于她而言却是漫长的煎熬。 在姜末撑不住开口前,一道脚步声落在姜末的身后。 沉冷的声音,打断了姜末的话。 “是我。” 第83章 与谁是有情人? 是……谁……? 姜末的耳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混淆着她,根本无法分辨出身后说话的是谁。 直到她回头看去。 夏末的阳光下,一身轻薄铁甲泛着金属的冷光,铁面覆盖,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直直看向卫确。 眼神也依旧冷漠。 卫确脸上也难掩惊愕,“你、你是哪个铁甲卫——不对,你是小姜末的师傅!”卫确迅速分辨出面前的铁甲卫身份,随即响起那日吃叫花鸡时,他似乎也一直在姜末身边!本该是藏身于黑暗的铁甲卫,可他却能一直暴露在阳光下,甚至还能教小姜末武功! 卫确捂着唇,惊喜问道:“师兄会把她留在庆元殿,也是因为你们二人的关系么?” 司刹皱了下眉,随后点头。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卫确呢喃着,紧绷的肩膀忽然放松了下来,哭笑不得抬手扶额,觉得昨夜纠结的自己实在太傻了。 是啊。 师兄怎会背弃她呢? 司刹看向不远处阴影下的祁均,读懂了他的手势,弯下腰,伸手,握住姜末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姜末低着头,顺从的站起。 没有揭穿这个谎言。 卫确看着眼前两人的动作,铁甲卫孔武有力,虽闷了些,但敢作敢当。小姜末朝气可爱,两人一动一静,甚是相配。 她笑着,轻轻捏了下姜末的脸颊,小声打趣道:“小江莫,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告诉师傅,太令师傅伤心了~” 姜末仍不敢抬头,让师傅看见自己的脸色,怕她伪装的不够彻底,被师傅察觉出端倪。 “师傅…”她低着头小声念着。 在卫确看来,更像是小姑娘在害羞。 卫确忍不住露出一脸长辈般疼爱的笑容,“虽然伤的不是惯用手,但还是要主意,这几日不能练了。干脆等回宫安定下来后,你再来关雎宫,师傅慢慢教你。” 去…关雎宫练? 姜末这才动了下,视线抬起,看向卫确。 卫确:“师兄还没同你说么,我带着你在庆元殿习武不妥,就打算让你混在膳房的人里头,来关雎宫练习。我那儿没什么人来,再加上后宫里生活枯燥,我为了打发时间收一两个徒弟,外面的人也不会在意。” “奴婢记下了。” 她垂着眼睑,又福身谢恩。 卫确笑盈盈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感慨了句‘年轻真好’后,才转身上望云楼。 在卫确的身影消失后,祁均才从阴影中走过来。 司刹皱眉,眼神冷冷的看他:“刚才为什么推我出来。” 祁均哈?了声,挑眉反问:“不推你难道咱家站出来?一个宦官和一个宫女儿凑在一起叫什么,叫对食!”祁均在说这句话的声音异样的尖锐,语气中的讽刺听得让人说不出的难受,“咱家还没饥不择食到对这么一个——” 他故意拖长声音,视线上下打量姜末。 姜末看他。 祁均殷红的唇轻轻勾了下,嘲讽道:“再看也是个豆芽菜,啧啧啧——” 姜末:…… 被戳中了心事的姜末低下头,陷入沉默。 司刹深谙祁均的性子。 继续直白追问:“为什么要撒这个谎言,帝王有三妻四妾不是常态?” 祁均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连个姑娘的手都没有拉过,还在这儿说三妻四妾。等你拉过姑娘的小手、动了心、身体有了欲望后,再来和咱家讨论这个问题。”说着,他余光扫了眼,“哦对,手拉过了,剩下的两样好好加油。” 在对着铁甲卫说完后,祁均才盯着一直低头站着的宫女,“人都走了,还低着头做什么?给咱家演忏悔么?还是地上有金子给你捡起来?” 撒一个谎言。 就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她。 可祁公公仍选择了撒谎。 她不知道,祁公公为什么要撒这个谎,但她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让师傅察觉。 她也不想让师傅伤心,让一个对她这么温柔、照顾的时师傅伤心。 所以,她默认了这个谎言。 “我会守住这个谎言。”她抬起头,语气坚定的说道。 祁均眼看眼前愚蠢的小宫女,喉咙口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片刻后才挤出声音,“杵在这儿做什么,明日就要动身了,还不快收拾东西?” 姜末应下,转身离开。 在姜末也离开后,司刹才再度面无表情的开口,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是你不想让卫妃觉得‘陛下’多情,才有了这个谎言事么。” 祁均朝他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你知道的太多了,容易被灭口哦。” 司刹的眼底漆黑,生出了不赞同的情绪,“她是无辜的。” “在她进入庆元殿后,就只有一个结局,谁来劝说都没有。”祁均眯起眼,眼底生出寒人的杀意:“她对陛下的用情,注定了要为这个国家、为将来的道路牺牲。连萧琚都不能左右的结局,你以为凭借你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么?” 司刹不再多言,重新退回黑暗。 他们为暗影、铁甲卫。 永远只有服从二字。 * 卫确心情颇好的敲门望月楼的门进去。 彼时,萧琚正在拟中秋宣各地藩王入京的旨意,见卫确进来后,他习惯性的看了眼,语气有些意外的问道:“今日心情看上去不错,遇上什么系好事了?” 卫确挑眉:“有么?不过是看见师兄的心情都变好了。” 萧琚:…… “好好说话。” 帝王无奈叹气。 卫确哦了声,一脸认真,双眼放光的问道:“小姜末同她的铁甲卫前师傅,既是有情人,师兄打算何时成全他们?” 萧琚手中的笔顿了下。 卫确说的人,是谁? 第84章 陛下在冷落她 卫确看着萧琚的神色,像是不知此事,诧异地问道:“师兄不知道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琚放下笔,语气温和,既不肯定也未否认她的问话。 卫确便将今日所见都说了出来,说完后,她笑了声,继续道:“有一事说来也让师兄见笑,本来我还以为小姜末是师兄的人,若不是今日,我还在继续误会呢。既然师兄是因铁甲卫的缘故才将她留在身边,也该早些告诉我才是…害得我胡思乱想……” 最后两句话越说越轻。 但卫确仍将它们说出口。 在经历三年前的误会后,她不希望自己对师兄再有任何的隐瞒。 萧琚眸色暗了暗,语气温和得毫无破绽,“他们当着你的面也认了?” 卫确笑着点头,“证据确凿,铁甲卫有骨气,立刻就认了,小姜末有些害羞,低着头没说话。” 萧琚:“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声张。” “我知道,”卫确认真回道:“女子清白至关重要,更何况是宫中女子与侍卫。此事我连自己的丫鬟都不会说。” 萧琚淡淡嗯了声。 卫确今日本就是为了姜末一事来的,现在发现是个乌龙,心情大好,陪着萧琚批了会儿折子才离开。 待卫确离开后,姜末才奉茶进来。 陛下仍在处理政务,姜末轻轻放下茶盏,将声音压得极轻,转身去收拾书房里的折子。 明日就要回京。 书房里的笔墨纸砚、折子、杂书都要装进箱笼。 陛下批折子快,平日若有一点空闲,不是去练剑就是看各类书,天文地理、农耕杂谈,涉猎极广。 出了宫后,侍卫、祁公公出入夏宫方便,每次外出回来总要带回来几本新书。 姜末才归拢一摞书,听见身后传来陛下冷漠的声音。 混在夏末的风中。 落入耳中时带了些微凉的温度。 “卫妃今日说你与司刹是怎么回事。” 姜末捧书的手沉了下,她站起身回话。 心底勾起一阵滚烫,从中酝酿出一些奇妙的期待,心跳逐渐快了起来,“娘娘今日来教奴婢,不慎被娘娘看见奴婢后颈的伤…娘娘问奴婢是、是否侍过寝——”她的头垂下,洁白的耳垂染上鲜艳欲滴的红,声线细细地颤抖,“奴婢不知该怎么回…是师傅——司刹出来认下,娘娘信了后,就未再追问。” 说完后,她才敢抬起些视线,目视眼前的陛下。 她不知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可心跳、体温都等待着陛下的回应,就像昨晚陛下拒绝她之前的那个吻一样。 陛下看她的眼神冷漠。 “当时你明可以直接回答是抓伤所致,打消她的顾虑,祁均就不会让铁甲卫出面撒这个谎。”连着语气也冰冷,甚至还有些迁怒之意。 姜末的心如落冰窖。 期待碎成了锋利的碎片,扎在她的胸口。 她狼狈地低下头,屈膝请罪:“是奴婢…错了…今后定小心行事,不再让娘娘察觉。” 她的失落、伤心,也如此明显。 令萧琚无法忽略。 但他知道,不该给她更多的奢望,任由她无声转身,继续收拾房中的东西。 这一日在忙碌中过去。 次日就是回京的日子。 一早望云阁里就忙碌起来,姜末盯着侍卫、大力太监将陛下所有的箱笼搬上马车,一边提着自己的东西也塞到后面的马车里。 她的包袱沉的坠手。 挂在受伤的胳膊上牵扯到伤口,她呲牙咧嘴的嘶了声,想要换手时,从身旁伸来一只手,轻松的提起包袱。 姜末偏首看去。 竟是一身常服的司刹。 他不再穿薄甲、不再佩戴铁甲遮面,露出原本的模样。 因常年隐身于暗处,肌肤白皙、剑眉星目、眼窝深邃、嘴唇偏厚,肩宽窄腰,更当得起‘英武’二字。 姜末愣了下,“师傅…?您怎么……” 司刹面无表情地朝马车走去,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寡淡:“托祁总管的福,从今日我从铁甲卫变成御前侍卫。” 但姜末却从中听出了怨念。 她小跑着追上去,“对不起…是因为我昨天,才连累了师傅。” 司刹停下,眼神不解看她:“与你有何关系?”说完后,他才哦了声,“忘了,是有关系,你我在卫妃眼中是互相爱——” “啊啊啊——停下!”姜末手忙脚乱地打断他继续说下去。 司刹继续不解,“为何?” 姜末:…… 脱去铁甲卫装扮后,哪怕司刹的眼神仍旧冷漠,但英俊的相貌无法遮掩,这样盯着姜末看,还说那些让人害羞的话,实在很难让人不脸红。 萧琚站在望云楼窗前,将站在一角说话的两人神态尽收眼底,甚至能看见小宫女在阳光下微红的脸颊,说话时微微昂首的侧影。 她似乎对所有人都不吝啬笑容。 不止是对他… 暴君冷冷撤回视线,将这一面的窗重重合上。 回京路上,陛下未召她去侍候,姜末就只能在后面的马车里呆着,她看见卫妃娘娘去了御驾,又从前面出来。 祁公公大半时间都在御驾。 司刹身为御前侍卫也骑马跟着御驾。 陛下唯独没有召她。 姜末知道是因那晚自己擅作主张惹恼了陛下,虽然伤心,但她不后悔。 路上无事可做,她就睡觉。 好在回京后就开始忙得脚不沾地。 陛下的书房不准闲杂人等进去,所以一整个夏天里面都无人打扫,而陛下翌日就要用书房,姜末花了一天一夜才勉强收拾个大概出来。 第二日陛下在里面处理政务,姜末继续轻手轻脚地打扫角落,归纳带回来的折子、杂书、摆件。 忙碌使人充实。 况且在傍晚前她还要混入膳房,跟着去关雎宫送膳,‘佯装’被卫妃娘娘看中收做徒弟。 陛下开始冷落她,不再频繁挑错罚她,但也不再给她各项恩宠,姜末不敢再趴在窗前午睡。 她藏起伤心,努力习武、认真当差,晚上抓紧休息。 只有在噩梦醒来后,摸到枕头湿漉漉的,她像是偷窃之人,小心翼翼地打开回忆,去触碰这一世的陛下。 第85章 吃醋 这一世,她是为了守护陛下,让陛下在未来会发生的宫变中活下来。 如今能继续留在陛下,她该知足。 这一世,还遇上了这么多给予她温柔善良的人,不能再贪心了。 回京半个月后,奉命去调查宣慧太子侍妾下落的铁甲卫统领回来了,他没带回来侍妾,却带回来了另一个线索。 宣慧太子的侍妾身份是捏造的,统领顺藤摸瓜找到了京城的一家青楼,侍妾极有可能是出身于青楼中,而这间青楼疑似是献王的人置办的产业。 最后线索归拢回京城,统领怕继续追查下去打草惊蛇,只能先回宫复命。 祁均噙着讽刺的笑:“大衍明令禁止官员狎妓,他献王倒好,调教养女嫁给各高官武将做妾,现在竟然还敢经营妓馆!这妓馆里到底做的什么营生,咱家倒是要亲眼去看看!” 铁甲卫统领迟疑了瞬:“你…要去看?” 祁均眯起眼:“你什么意思?咱家就不能去逛窑子了?难道要让陛下亲自去?关键陛下去——”祁均大着胆子冒犯,“看着能像是逛窑子的人吗?就差‘查案’俩字刻在脸上了!” 姜末站在一旁,肩头抖了下。 连忙抿住唇,这才没笑出来。 她实在想象不出…… 陛下去青楼……是个什么……模样…… 姜末忍得十分艰难。 萧琚掀起眼睑,冷飕飕地看祁均:“你敢顶着这张脸去,还没进青楼,献王的人早就收到消息了。” 祁均:…… 啧,草率了。 平日行事太嚣张,微服私访用不了。 铁甲卫统领:“司刹如何?他现在已经脱了铁甲衣的身份能自由行动了。” 祁均翻白眼:“就那个木头,去青楼知道该怎么点姑娘么?” 众人:……也是。 祁均在屋中扫了眼,视线最后落在姜末身上。 姜末被祁均看得顿时来了精神,指了下自己:“师傅是想让奴婢去?奴婢曾女扮男装在糕点铺子里干活都没人察觉,还扮小太监入宫也没人发现——” 她越说越起劲,眼睛亮了起来。 想着这回自己能帮上陛下了! 萧琚皱眉:“荒谬。” 祁均扼杀念头,“不成,毛还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去逛窑子,你当青楼里的老鸨是好忽悠的?” 人选迟迟难以定下时,门外传来小太监的通禀,是卫妃娘娘到了。 萧琚准她进来。 卫确刚进了书房,发现几人都愁眉苦脸的,忍不住问了声何事,祁均便将来龙去脉都说了。 卫确听后,立刻得意叉腰,大笑两声:“此事看来非我莫属了!”还不等祁均否决,卫确就已走到姜末跟前,作出一派登徒浪子的调性来,手指勾着姜末的下颚,弯腰下,眯着眼,似笑非笑:“我对姑娘一见倾心,姑娘可否赏脸同本公子一同游湖赏景?” 卫确美的端庄大气。 再加上这些年在军营中的历练,更使她多了几分立于男女之间独特的潇洒浪漫,此时这副口吻,让姜末真的红了脸,“奴家愿意……” 卫确勾着姜末的肩膀,笑盈盈地回眸看萧琚等人,挑眉,像是无声在问:如何? 众人沉默,心服口服。 卫确笑弯了眼,跃跃欲试道:“既然这样,索性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我们就出宫去那家青楼,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方能获取我们想要的情报,师兄觉得如何?” 半个时辰后。 一辆灰色车盖的马车从皇宫最偏的角门出来。 马车里空间本就不大,此时坐了五个人更显得逼仄狭隘。 卫确看着坐在对面的三个男人,不解发问:“我带小姜末出来是因为需要个小丫鬟当随从,司刹出来也能勉强当个侍从。但师兄你……还有祁总管……你们怎么也都出来的?” 此时这驾简陋的马车驾驶在繁华的大街上,路边来往的行人根本不知道,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马车里坐着能止小儿啼哭的暴君、弄权残暴的宦官,还有宠冠后宫的卫妃。 祁均脸上敷了深色的粉,唇色也不再鲜艳,退去阴柔之态,回道:“奴婢有几件事想在青楼确认。” 众人不由得都看向最不该出现在马车里的帝王。 萧琚觉得被这些视线冒犯,视线冷冷扫过他们:“我出来还需尔等同意?” 语气听着不善。 几人连连摇头。 但也实在想象不出陛下逛窑子时的场景,最先没绷住的是卫确,她笑倒在姜末肩上,“抱歉……哈哈哈……师兄……主要是……从未见你……哈哈哈……容我冒犯……” 姜末本就忍得辛苦,卫确一笑,她也有些忍不住了,低着头肩膀在不停地颤抖。 忽然马车颠了下。 姜末没坐稳,身子往外栽去! 在卫确伸手拽住之前,坐在对面的司刹先一步伸手将她稳稳扶住。 姜末甚至还来不及慌乱。 脸上的笑容仍留着,笑语嫣然地朝着司刹小声道。 口吻透着熟稔的随意。 “坐稳了。”司刹低声叮嘱,收回手。 这一幕落在卫确眼中,她挽着姜末的胳膊,凑近附耳低语两句,眼看着小宫女的脸颊染上微红。 虽羞怯,却不曾否认。 帝王收回余光,唇边的冷凝更深几分。 明知眼前这一幕都是给卫确看的,但却看一眼都觉得烦躁。 她倒是对谁都会傻笑。 对谁都会脸红。 * 到了地方后,众人下马车。 经历过炎热的夏季,在秋初这个不冷不热的时节里,傍晚出来闲逛打发时间的百姓不少,摊贩、店家也卯足了劲儿地吸引行人驻足停留。 叫卖声、谈价声、嬉闹的聊天声钩织出了一幅热闹、充满烟火气息的画卷—— 天下太平。 百姓安居。 生活富足。 这便是他们努力走到现在的意义。 进了一条巷子后,里面两侧都有还有店家开着,但没有外面道上那么热闹了。再往巷子深处看去,里面已经是红漾漾的一片灯笼挂起。 天色还没黑,青楼里客人不多,他们逛着消磨时间。 姜末看得目不暇接。 忍不住惊叹出声。 卫确笑了声,摸着她的脑袋,阔气十足道:“关傻了吧?这阵仗就值得你大惊小怪的?趁着天色还没黑去逛逛,看中什么爷给你买!” 姜末也不客气,利索福身:“多谢少爷!!” 笑得灿烂无比。 声音也带着平日少见的甜味。 卫确听着分外满足,“叫二爷。” 小宫女立刻改口:“二爷!” 眼前一张澄澈到招人喜欢的笑脸在绽放,卫确实在没忍住,狠狠揉了把姜末的头顶。 如此直爽磊落可爱的小徒弟,哪个师傅会不喜欢啊! 第86章 唯独对他疏离 “自个儿去逛吧。” “是~” 小宫女兴高采烈的应下,往最热闹的一处扎进去。 卫确视线偏了下,看向站在一旁默不出声的司刹,忍了忍没忍住,说道:“你傻站着做什么?小姜末都去逛了,还不跟上去?”说着,还不忘将掏银子塞给司刹。 卫家向来都是富养女儿。 且卫确自己也会挣军功,如今又入宫成了高阶嫔妃,手头很是宽裕。 司刹侧身避了下,“二爷客气,我有银子。” 卫确咧嘴恨铁不成钢的笑:“有银子还不快追、上、去?” 司刹无声看向青衣绸袍的萧琚,得了允准后才转身进入人群。 祁均也寻了个借口闲逛。 三人约好天黑后在青楼门口碰面。 “我们也逛逛吧?”卫确侧首,唰地一声抖开折扇,风流倜傥的摇着。 萧琚适时浅笑了声,“好。” 卫确对丝线、胭脂一类不敢兴趣,偶而看见新鲜的小吃,又想着等会儿要去青楼提着容易露馅,最后走马观花的逛到青楼前,恰好天黑,祁均已经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等了会儿。 他藏起了阴柔之态,通身贵痞之气的站在青楼门口,引得门口揽客的花娘频频飞来媚眼。 “你们总算来了!”祁均看见他们走来,挥臂招呼,故意放大语气中的不满:“让我杵在青楼门口给人当猴看了这么久!今日一切花销由你们这俩小子出!” 卫确甩收折扇,拱手赔礼:“抱歉苏兄,让苏兄久等了。”眸光含笑,对祁均这幅浑然天成的吊儿郎当之态很是新鲜。 三人站着说话。 花娘再度靠上来,水蛇腰身软软的就往卫确身上蹭去,“三位公子,既然人齐了,就快进来快活吧~” 卫确也不客气,揽着花娘纤细的腰肢笑着:“我是好伺候的,就是我身边这位李兄口味刁钻,不是头牌他可看不入眼!” 花娘娇笑着。 正往青楼里去时,萧琚忽然停下脚步,朝身后看去,司刹在人群中张望寻找。 卫确察觉,也跟着回头看。 “这会儿——” 卫确抬手示意。 司刹看见二人,拨开人群走来。 “小姜末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卫确朝后张望了眼,并未看见熟悉的身影。 司刹仍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但语气明显快了许多:“刚才在一杂耍摊前,我们被人潮冲散了。” “怎么会?”卫确皱眉。 花娘阅人无数,这会儿眼神有些古怪的盯着卫确看。 祁均啧了声,不悦道:“李兄,哥几个儿出来寻乐子,你把妹子弟妹都带着是什么个意思啊?不乐意同我们来这儿就直说!”说着,眼神颇为不屑的剐了眼,抬脚就往里走,还不忘啐了声:“书呆子!” 卫确这才反应过来,佯装为难的嗳了声,敷衍的对萧琚说了句:“李兄,你先找小姜末,苏兄的话可千万别放心上啊!”说完口中一叠声叫着‘苏兄’就追了进去。 花娘听出来这一脸严肃的公子哥是被强行拖出来的,不是好这口的人,不再理会,去寻觅下一个目标。 萧琚对司刹道:“分头找,最前面的桥边柳树下汇合。” 司刹点头。 两人分开找人。 他们这次出宫虽极为隐秘,但依旧怕被有心之人察觉,会牵连姜末。 姜末身处人潮,不敢挣扎着往回走,被人流推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路两边仍旧热闹,却与刚才完全不像是一个地方。 怕自己走失会给陛下、娘娘添麻烦,她找了摊子问路。 对方告知了她怎么走。 姜末道谢,正要离开时,却被一把抓住手腕,只见那摊主笑眯眯的看她:“这位姑娘顺手牵羊可不好,手上的簪子三钱可还没付呢!” 姜末反问:“我几时拿了你的东西?” “那你手上是什么!” 摊贩扭着她的手掌,姜末跟着卫确学了几个月的功夫,下意识反推一掌,她还未用力,那摊贩就顺势倒下,哭天喊地的叫嚷了起来:“要杀人了啊!京城脚下有人要杀人了啊!偷了我的簪子不付钱,居然打人啊!” 叫得路边行人纷纷驻足。 姜末脸色发白:“我都没用力推你,是你要讹我!我也没有拿你的簪子!” 摊贩捂着胸口,一脸痛苦指着她的:“那姑娘手中的又是什么东西?” 姜末低头一看。 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簪子! 摆明了就是这个摊贩刚才抓她手时塞的。 “快把她抓起来去见官老爷!”摊贩一脸痛苦的不依不饶,路边已有路见不平人想要上前压着姜末去官府。 耳边传来一道道恶意的指点声。 姜末的气得浑身发颤,手指着他的摊子道:“好啊,去见官!让官府的人好好查查,我是怎么从你眼皮子底下拿到最里头的这支簪子的!”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众人也看见摊子上只有靠最里少了一支簪子。 若要顺手牵羊,定会最先选择外侧的。 摊贩没料到姜末会这么反驳,心虚了瞬,从地上爬起来,“反、反正你手里抢了我的簪子!要想不报官也、也成,给我三钱银子,我就当你买了这支簪!” 姜末气笑:“就这——” “啪!” 一样东西从旁侧精准的砸在摊贩额角,只听见哎哟一声,嘴里骂道:“是哪个砸老子——”低头看,落在手中的竟然是一颗碎银子! “这簪子我们买了。” 姜末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回头看见了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司刹,“师傅!” 司刹对着她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她。 随之,视线冰冷透骨盯着摊贩,“银子够吗?” 哪怕司刹给的不足数,摊贩看着他凶神恶煞、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也不敢再胡搅蛮缠,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连连点头:“够、足够了!” 得了回答后,司刹才再度看姜末:“走吧。” 姜末皱眉:“这簪子根本不值三钱银子,一钱都算贵了……” 司刹低声:“此行不宜张扬。” 姜末懊恼的咬了下唇,乖乖跟着司刹往回走去,两人一路无言,她快走两步,追上去问答:“我…今晚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司刹目视前方:“没有。”顿了顿,又补了句:“二爷他们已经进去了。” 姜末这才松了口气。 人一放松下来,就觉得饥肠辘辘。 从姜末腹中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声,她连忙尴尬的捂住自己的肚子。 司刹环视一圈,“对面有个酥饼铺。” 姜末笑的更尴尬了些。 司刹:“不想吃?前面还有烧饼铺。” 语气虽冷漠,但未听出任何不耐烦之意。 “也不是……”姜末更尴尬了,“是、是……我没银子出来……”这次出门仓促,衣裳都是祁公公吩咐人准备的。 司刹默默递一钱银子去。 姜末双手接过。 一脸郑重:“多谢师傅!回宫后我一定还给师傅。” 司刹听多了阴损恶毒的咒骂声,这会儿听着真挚的道谢,一时有些不习惯,语气僵硬的回了句:“不用。” 说完后,看着姜姑娘笑了。 司刹看她,还未问出口她为什么笑,人就已经转身离开。 而这一张笑脸,也印入萧琚眼中。 他看着二人站在喧闹的街边说笑,小宫女伸手取了银子后,弯着眼笑了。 她对谁都能这样笑着。 唯独对他渐疏离。 最初是她口口声声说要留在陛下身边,说要守护陛下的,现在却连眼神都在刻意避开他—— 等到萧琚回神,他已朝着那个身影走去。 姜末算了人数,要了五个酥饼,请店家把三个单独包起,另外两个隔着油纸拿在手中,正要掏银子时,身后有一只手先扔了碎银过去。 “师傅,您刚才给我——” 姜末笑着说道,双眸含笑回首看去。 而身后的人,却非司刹,而是不该出现在此的陛下。 姜末愣住。 眼中的笑容凝滞。 这个表情刺入萧琚森冷的眼中。 姜末的手腕被握住,拉着她往外走去。 姜末看着陛下颀长的背影,胸口滚烫闷塞,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让人呼吸不畅,“陛——”她咬住唇,急忙改口:“大爷——您要带奴婢去哪儿?” 走在前面的背影沉默。 他的脚步越走越快。 拽着她穿过人群。 被握住的手腕那一块开始发烫,她的心也彻底乱了章法。 当姜末被带到马车前时,紊乱的心又骤然沉底。 原来…… 陛下只是带她回来…啊。 姜末试图抽回手,一直攥着的手腕此时松开了,冷冷的命令她:“上去。” 姜末福身应是。 钻进马车里坐着,不敢再出去乱逛。 刚才陛下看着生气,是因为她走散后,还要让分神来寻她才生气吧? 吱嘎—— 马车的镂空双开木门从外被拉开。 她看着陛下进来。 反手将木门甩上。 不轻不重的声音在安静的马车里惊得姜末心跳快了两下,她不敢看眼前陛下的脸色,人往后缩退了些,垂着视线,压低声道:“大爷,奴婢不会再出去给你们添乱——” 低着的面颊被两根手指用力捏住,而后迫使她抬起。 “你叫孤什么。” 阴鸷的嗓音森然传来。 “是…陛下……”她被迫抬着脸,愈发不敢看眼前盛怒的帝王,眼睑死死压着视线,手中捏着的酥饼几乎要被她捏烂了,“奴婢方才是怕……怕被人听见……请陛下……恕罪……” 第87章 别妄想离开庆元殿 萧琚心知肚明,心底克制的情绪与小宫女如何叫他毫无关系。 是这几日她故意疏离、故意恪守规矩,连现在只有他们两人时,她依旧闪躲,妄图避开自己的视线。 在她垂着眼不肯看自己的那一瞬—— 萧琚彻底被激怒。 明明是她擅作主张接近自己,现在想要退缩已经晚了。 捏着姜末面颊的两指用力,不允许她再躲开,低头,每一个动作裹挟着报复的怒火,毫不怜惜的蹂躏着她的双唇。 陛下的胳膊如同铁箍。 姜末每一次挣扎,都只能换来更窒息的力度,她尝到了噬咬、毫无章法的疼痛,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抵在他胸口的手从推拒到逐渐无力。 当她不再抵抗后。 所有的动作都变得温柔起来。 汹涌的欲望褪去,变成了安抚的轻吻,她惊慌失措的心底涌出不可见人的贪恋…… 她一边贪恋着此时的温柔。 一边心底在滴着血。 这样是不对啊…… 陛下尚未发病—— 他们不该如此…… 她不能沉溺下去……若是、若是被卫妃娘娘知道…… 可心底有个声音再歇斯底里的叫喊着。 这是陛下的温柔,你当真能拒绝么? 姜末,你舍得拒绝么? 马车里剩下安静克制的呼吸声,隔着薄薄的马车壁,外面是热闹的夜市,嘈杂的喧闹声。 极为割裂的传入姜末的耳中。 她像是一个卑劣的偷盗者。 背着所有人,沉溺在陛下虚幻的温柔之中。 …… 萧琚松开手,眼底翻涌着冰冷的威慑之意,每一个字平静的从他口中如出,“是你说要留在孤的身边。直到死亡为止,别妄想离开庆元殿。” 是今晚她与铁甲卫走散后,陛下认为她想逃离,所以才会这么生气么? “奴婢…绝不会食言。” 眼泪从眼眶落下,她睁着眼,脸颊上还残留着亲近后生出的红晕,“直到死亡为止,奴婢都不会离开陛下……” 她会用生命保护陛下。 绝不会食言的。 所以,今晚在马车里发生的一切,就让她自私一回,暂时将师傅忘却。 姜末的发髻散了、衣裳也被揉皱,一时半会儿没法下去,幸好陛下出去后,她能整理一下,以防被卫妃等人察觉。 过了不知多久,她都靠在车壁旁开始打瞌睡了,外面传来卫确的说话声,“师兄原来是先回来了啊,教我好找!”跟着又问守在外面的司刹,“小姜末找到了么?” 外面回话的声音低沉,姜末没听仔细。 马车的小门推开,卫确弓身钻进来坐下,随后萧琚等人也陆续进来,马车跑了起来。 司刹坐在外面车辕上,与马夫作伴。 祁均是最后进来的。 他目光毒辣心思敏锐,一眼就看出了姜末的异样。 卫确也关心着小徒弟,关切问道:“小姜末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刚才遇上什么事了?” 此时,卫确越是温柔,姜末的心越是煎熬。 她强行挤出笑来,柔化了些语气说道:“刚才我与大家走散后,碰上了个黑心眼的摊主,吵了几句,这会儿正懊恼自己没发挥好呢。” 卫确听见‘黑心眼摊主’时,生怕小徒弟吃亏,皱眉听着,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时,被她的乐观险些逗笑,笑着问道:“这么发挥失常了,说给师傅听听。” 姜末努力把刚才的事说的诙谐些。 卫确爱笑,果真将她逗的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止住后,才喘着气问道:“没受伤吧?还有那支簪子在哪儿,”说着她含笑问:“这也算是司刹买来送你的礼物了吧?” 姜末没往这方面去想。 这会儿听卫确一说,登时脸都红了,想要否认,但又怕被再次怀疑,只能支支吾吾的忍下。 祁均感受到身侧传来的寒气,屁股往外挪了些,“卫妃娘娘,此时外面有铁甲卫守着也安全,不如先将今晚之事说了?” 卫确闻言,立刻敛起玩乐之态,连着眼神都变了。 卫确将今日在青楼所见所闻一一说了,最后又添了句:“今日在楼里还撞见了几张收面孔,其中还有不少是献王、左相的人,听他们与花娘攀谈的口吻,似乎是常客。极有可能这间青楼的幕后主人就是利用青楼作幌子,实则从这些人口探听各方消息。” 祁均淡淡接了句:“这家头牌与别家不同,不是拈花卖笑的泛泛之辈。” 姜末正在走神。 萧琚在想着后面的安排。 卫确听出祁均这句话里的言外之音:“听来祁均是去了不少青楼妓馆,难怪今日看你进了里面熟门熟路。” 这句话本是随口打趣说的。 谁知说出口后,就看见祁均的身子都僵住了,他的手指藏在广袖下,切着拂尘的尾端,恨不能把手里这根东西折断! “奴婢先前跟着出宫办差时,跟着上面的主子……” 他低着头,说的晦涩。 卫确听出这句话中勉强之意,有些懊恼自己最快,怕是伤了祁均的心,连忙愧疚道,“我说话直,若有说错的地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娘娘折煞奴婢。” 祁均愈发恭敬的垂首回话。 卫确看着眼前奴颜婢膝的太监总管,心中涌起一股更深的愧疚,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身影。 萧琚察觉气氛凝滞,适时开口道:“等回宫后,安排个人插入青楼,无需他打探什么要紧事,只要记下常来人的名字后报上来。” 祁均松了口气,正色应下。 之后马车里便安静下来。 直到路过一处宅院,听见马车、下人进出的动静极为热闹,姜末忍不住偷偷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眼。 当做透透气。 里面的气氛快憋死她了。 今晚她不对劲也就罢了,陛下、祁均,甚至连卫妃娘娘都有些怪怪的。 祁均余光瞥见外面匾额,随口说了句:“那是秦王府,中秋将至,派往封地的王爷都在准备着回京参加家宴。” 听见秦王二字后,卫确一改刚才说错话的内疚,接着道:“秦州也位于北地,本来是个民风彪悍、贫瘠不堪的地方,秦王去了才两年就已经改善许多。今年北地干旱,秦州所受的影响是最——” “啪嗒——” 姜末一直揣着的烧饼没拿稳掉在地上。 耳边嗡鸣,不断回响着‘秦王’二字,脸色煞白纸,那些被她故意忽略,噩梦般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机会要把她湮灭在湖中。 “怎么了,被秦王的名号吓到了?”卫确眼神疑惑的看她。 “就是没怎么听过这位王爷的事迹,有些好奇罢了。” 马车里仅有一盏固定在车壁上琉璃瓦的烛火,投射出的光线昏暗,不足以卫确察觉姜末的脸色异常。 卫确客观道:“秦王不曾参与当年的三王之乱,被指派到封地后一心为百姓谋求福祉。” 她驻军的交州也在北地,自然比京城的人知道关于更多秦王的事迹。 萧琚沉默许久,此时才缓缓出声,“今年家宴,孤会特准你出席,届时你能见到秦王。” 卫确笑了声,“多谢师兄,听闻秦王排兵布阵是一把好手,我父亲常挂在嘴边,若能见到秦王,定要切磋一二。” 祁均也加入进来。 说着关于这位秦王的事迹。 姜末听着,只觉得遍体生寒! 这个秦王—— 根本就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他的伪装骗过了天下人! 但她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一旦说了,陛下、祁公公、卫妃娘娘不但不会信她,还会认为是她疯了! 这一路上,她甚至没有心思去听他们的议论。 她极力压下自己的恐惧,害怕让任何人察觉。 从宫外回了庆元殿后,天色已晚,姜末得以直接回去休息。 这一夜她被噩梦困住。 再一次梦到了前世。 前世陛下威胁着让她逃出去,姜末听了陛下的话,冲出火海后,她并未真的离开,而是到处找救兵! 听说秦王已经带着援兵赶赴京城了! 现在说不定援军进入了皇宫! 只要找到秦王的人,她就能救出陛下—— 姜末拼命的跑,到处寻找着秦王的人,气息急促的喘息着,肺疼的快炸裂开来!可她不敢停下来!陛下还在火海之中! 她要回去救下陛下—— 直到她看见一队将士持剑冲进来,他们身上插着秦的旗帜! 中间簇拥着一位全副武装的男人。 是秦王! 姜末冲了过去,大声呼救,请求他们去救救陛下。 还未等她靠近,对方就已搭箭射来! 速度快到姜末根本来不及避开。 箭射穿她的胸膛,剧烈的疼痛从胸口瞬间炸开! 她无力倒地,伸手向秦王,“救救……萧琚……陛……” 血液快速从体内流失,她开始感觉到浑身在发冷,也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可她顾不上这些,只看着向她走来的人,期盼着他们去救陛下。 她看见秦王垂下视线,眼神如视龌龊的蝼蚁一般,落在她的身上。 “救……陛下……求求……您……” 秦王双目冷漠,抬脚离开:“前朝余孽通通诛之。” “找到暴君萧琚尸首,挂城门示众。” “是!殿下!” 不—— 第88章 是秦王杀了她! 不准这样对陛下…… 陛下他不是暴君啊…… 不准…… 鲜血从体内流失,意识越来越虚弱,可她心口剧烈地疼痛着,含着恨意、不甘,死死瞪着那离开的背影—— 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啊——” 姜末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浑身冷汗,梦中痛楚鲜明地残留在胸口,几乎要将她撕扯成两瓣。 她捂着眼睛,蜷缩在角落。 前世种种,唯独不敢回想这一幕。 濒临死亡的恐惧、不甘、憎恨绞缠着她的心脏,每动一下,就能滴下殷红的鲜血。 前世宫变,铁甲卫以死相护,将陛下与她藏在密道中。 她害怕地瑟瑟发抖,陛下说:等秦王援军来了,一切就能结束了。 所以她才会选择向秦王求助—— 谁知…… 秦王并非善人! 他骗了陛下、骗了天下人! 陛下分明向他求助了,秦王却是来杀他的!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陛下轻信秦王! 这日过后,姜末习武更加拼命,已经能在卫确手下走过五招,手弩的准头也提高了不少。 而在此期间,朝局暗潮涌动。 姜末看着送入书房里的折子越来越多,请安折却越来越少,左相、献王、康王几派的人将朝堂搅弄得乌烟瘴气。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陛下罢黜的官员越来越多,有时甚至是折子上一个错字,这个大臣就丢了乌纱帽,本就混乱的朝堂一时间人心惶惶。 官员愤懑、百姓咒骂。 陛下与祈公公对此无动于衷。 姜末看不懂。 为何陛下不制止这些流言蜚语。 明明陛下根本不是众人口中所说的暴君,罢黜的那些大臣也都有错处,可到了外面人的口中,陛下愈发喜怒不定、阴鸷骇人。 她被折子气哭,替陛下鸣不平。 萧琚看着小宫女,淡淡笑了声,“任凭他们的怒气冲天,也无法更改孤为肃帝,是大衍的帝王的事实。” 姜末停下抽泣。 她想说这样不对…… 可她在陛下的眼中看到了从未见到的光影,像是孤注一掷的势在必得。 此时明明是秋日的午后,夕阳温柔。 坐在桌前的陛下却如此孤寂。 离姜末这么远。 她隐隐察觉到,陛下与祈公公在为天下、百姓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为此,陛下才会将自己放到那孤寒高处。 或许这件事极为危险。 所以连卫妃娘娘都不知道。 等姜末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走到陛下身边。 缓缓蹲下身。 视线自下而上,心无旁骛地仰望着他。 帝王冰冷的眼底才泛起一丝涟漪,拥她入怀,手掌顺着她的背脊滑下。 尘埃轻轻飞舞的书房中,投在地上的剪影不再是孤寂一人。 转眼,中秋家宴至。 献王、康王、秦王三王入宫赴宴。 大衍也有其他异性王爷,这三位却是肃帝仅剩下的亲叔叔,在当年三王之乱前,先帝的子嗣被残害得所剩无几。 三王之乱中的庄王暴毙,最后帝位落入宦官之手,将当时的七皇子萧琚拱上了皇位。 登基后,康王、献王都想要做摄政王,谁知萧琚本性暴露。 而秦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比肃帝也只年长五岁。 他因生母病逝,潦草封了个秦王被赶去秦州,先帝末期、三王之乱时,他也只待在自己的秦州,并未卷入。 今年是秦王时隔多年回京。 任凭姜末怎么哀求陛下与祈公公,她也没进入家宴侍候。但卫妃娘娘参加了,次日去关雎宫练功时,听卫妃娘娘将秦王从头夸到脚,什么秦王军训练有序、秦州百姓安居乐业、秦王目光深远、有仁爱之心云云。 听得姜末忍不住为陛下抱不平:“师傅才见了那秦王一面、吃了一席宴,就把那秦王夸成这样,平日也没听师傅这么夸过陛下!” 卫确一脸稀奇地看她:“哟,这是为陛下抱不平了?” 姜末认真:“奴婢是实话实话。” 卫确笑得前仰后合。 笑过后,她屏退左右侍候的人,说道:“当年的秦州就像是现在的大衍,这些年过去,秦州如新生,而现在的大衍还在苦苦挣扎。我知陛下的不容易,但论建树,现在的陛下确实不如当年的秦王。” 姜末紧抿着唇。 哪怕知道师傅说的是明面上的事实,但师傅是陛下深爱之人啊,为何能如此冷静地说出这些话? 而且—— 秦王并非好人! 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这样伪君子,岂能和陛下相提并论? “但这些都是从旁人口中传出来的,真正的秦州如何、真正的秦王是否真的爱民如子,仅凭昨夜一面就师傅能断定吗?说不定、说不定秦王只是个——”姜末冲动之下险些脱口而出,好在理智尚存及时止住。 卫确笑,“只是个什么?”卫确好似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在卫确眼中,她只是个被关在宫中的宫女,单纯可爱,如何懂这些治理之道,“好了,在师傅心中,陛下是厉害的。今日功课结束了,快回去。” 姜末也知道师傅在敷衍自己。 因此回去后,愈发用心在书房当差。 萧琚看着今日明显异常的小宫女,皱了下眉。 他似乎还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同情之色?但案牍上堆积的事情太多,他无暇去追问。 姜末本以为秦王在吃完家宴后就会回秦州。 可谁知道—— 他就这么留了下来! 还是陛下亲自挽留的! 这一留,秦王在秦州的贤名如水一般在京城扩散了出去,成了人人口中的贤王。 姜末费尽心思地想要找出秦王‘伪善’的证据,可越看折子、越听宫人的议论声,秦王的贤名就愈板上钉钉,可她不会忘记秦王用那么冷漠语气下杀令。 前世…… 她就是死在秦王的手中。 甚至连陛下也可能是…… 一想到这些,她便不会信他的贤。 这一切不过都是他为了夺得权利的伪装,她终有一日会找到伪善的证据,让陛下不再轻信他! 入秋后,天气一天冷似一天。 冬天悄悄降临。 许是天气冷了,最近两三个月里,连刺杀都少了,刺杀少了,陛下不见鲜血,便不会毒发,不毒发,姜末没有再侍寝,甚至连后偏殿都未进过。 夏宫中的拥抱、马车里的深吻,成了遥远的记忆。 变得不真实。 仿佛是她虚幻的梦境。 眼前平静、祥和的日夜才是真实。 她打从心中贪恋着这份宁静,一切仿佛回到了应该有的模样,陛下与卫妃娘娘依旧恩爱,她与司刹扮演着互相爱慕,祈公公仍旧毒舌。 管事嬷嬷与沈莉也都好。 姜末偶尔也会扮成膳房的小宫女,带着攒下来糕点、茶叶、布料偷偷去看她们。 不知不觉,年关将近,庆元殿也比平日多了几分喜气。 书房里各地呈上的请安折也多了起来。 让陛下发火斥骂的事也少了。 甚至还能腾出些许空闲来画秋猎行宫的堪舆图。 姜末见陛下批完了今日的折子,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这两日天阴冷得厉害,书房里用了三个炭盆也将暖和,倒是炭气有些重,姜末趁着天黑更冷前,想要换些新鲜空气进来,不然里头闷沉沉的。 才推开小半扇,见阴沉的天空飘下雪花。 衬着红墙黛瓦映入姜末眼中。 雪花静静地飘落,天地间也随之安静下来。 她站在窗前,不由得看痴了。 前世她在最底层挣扎求生,看见下雪就忍不住抱怨,又要早起扫雪,又要冻得瑟瑟发抖,根本无心赏雪景。这一世她早早进入庆元殿中,不必在早起扫雪,甚至能待在温暖的书房中,这才发现宫中的雪落下时,竟这般的美。 原来心情不同,哪怕看见一样的景致,感想截然不同。 她也想让陛下看一眼,她眼中的景致。 萧琚一笔落成,抬腕蘸墨时,余光瞥见小宫女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不知在看什么。 窗子敞着,冷风卷入屋中。 没一会儿,就看见她的手冻得通红,也不见她缩回来。 “在看什么。” 他淡淡出声。 姜末听见后,回眸笑盈盈地回道:“陛下你看——” 她的手指着外面簌簌落下的雪花。 没一会儿,远处的屋檐上就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白。 萧琚看了眼,语气平静:“下雪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收回视线,继续在堪舆图上增删景致,明年秋猎至关重要,任何步骤都不能出纰漏。 才落下一笔,听见小宫女的脚步声跑来。 下一瞬,一只冰冷的手大胆地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抽出他手中的笔放在一边,拉着他往窗口走起,“陛下,您已经批了大半日的奏折,好不容易批完了奏折又在作画,您也该轻松些,起来走动走动看看景致!” 守在门外的司刹:…… 姜姑娘这已经成了熊心豹子胆啊。 萧琚看着落雪的宫殿,“有何景致。” 一旁的小宫女睁大了眼睛,眼中闪着欣喜的光,“眼前落雪图就是景呀,洁白的雪落在红墙之上,没有脏污之色,美得就像画里的一般。您看啊——”她又抬手指着一角,兀自说得开心:“此时那边若有个撑着油纸伞的人走过,穿着件红色的斗篷,不知道该有多美!” “对面再有个穿黑衣的男子站着,二人遥遥相对就是一对佳偶重逢互诉衷肠。” “若是一男一女并肩而立,中间再牵着一个奶娃娃,那就是和乐幸福的一家子。” “若——嗷……” 姜末头上挨了一下,眼睛水汪汪地看着眼前的帝王。 脸上的欣喜之色还未完全褪去。 这些日子,她在卫确的训练之下人身板看着结实了不少,不似刚到庆元殿时那么清瘦,个头也高了些,脸颊上也有了些喜人的丰腴。 笑起来时,更灿烂明媚。 不见一丝阴霾。 委屈起来时也更加大胆,且得心应手了。 萧琚冷笑一声,抱着胳膊看她:“说吧,这些日子又从卫确那边借了多少话本子看?” 姜末一脸震惊。 就差在脸上写‘您怎么知道的!’ 萧琚被她的单纯险些气笑,“多看正经书,少看那些无病呻吟、男娼女盗的东西!” 姜末小声辩驳:“那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才不是男娼女盗…” 萧琚冷嘲:“但凡有一本里,女子没有见一陌生男子就恨不得以身相许,男子没有见一落难女子就翻云覆雨许诺终生的,孤就不阻拦你看。” 姜末:…… 竟是无言以对。 “多看些游记笔记、言之有物的书,省得看话本子把脑袋都看坏了。”说完,他关上窗户,“还不去研墨。” 姜末哦了声。 有些懊恼自己发蠢。 明明想让陛下赏景色,自己白白说那一通瞎话做什么! 第89章 陪她过得第一个新年 小宫女脸上的懊恼之色太过显眼,萧琚想要忽视都做不到。 他看向窗外的雪景。 耳边响起了小宫女绘声绘色的语调、闪亮欣喜的眼神,似乎眼前寻常的雪景也因此多了几分意趣。 他折回桌前,铺开画纸,又让小宫女准备色料。 闭眼想了下刚才窗前那一幕。 落笔作画。 都画到了一半,旁边才传来小宫女的声音。 “陛下画的是……” 听着声音都快哭出来了。 萧琚淡淡应了声,抬头果真看见一张落泪的脸。 “再哭就把这张脸画上去。” 姜末手忙脚乱地抹去眼泪,扬起一个万分灿烂的笑脸,“陛下,画这张脸如何?” 眼眶微红,敌不过她眼中的璀璨。 好像不论何时,她都能露出这般朝气蓬勃的笑脸。 “太丑了。” 帝王低头继续作画。 耳边是小宫女不甘心的小声抗议,在温暖的书房里,他听着却不觉得呱噪。 笔下的一张脸渐渐有了清晰的模样。 是小宫女扶窗回首的那一瞬。 身后是红墙黛瓦的雪景。 而她灵动的笑容,几乎要从画卷上跃出。 姜末看着画中的自己,哪怕用手背遮挡着,也压不住脸上的红晕、嘴角的笑意。 原来…… 她在陛下眼中是这样的。 就还……挺美的……一点也不丑…… 除了脸上的笑意,她胸口的心脏也怦怦乱跳,一冲动,脱口闻到:“陛下,这幅画能送给奴婢么?” 萧琚收笔,“可以。” 姜末猝不及防地睁大眼睛,“您、您说真的么?” “那孤收回?” 姜末连忙将画护在怀中,一脸的宝贝,“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萧琚轻揉了下她的头,“就当是孤提前送你的新年贺礼。” 垂下的眼神透着姜末看不懂的眼神。 但她知道,与情爱无关。 她愣怔地看着,心间莫名刺痛了一下。 片刻后,萧琚已收回手,挑眉:“还不谢恩?” 眼神已然恢复如平日。 姜末连忙挤出笑脸,“谢陛下隆恩!” 萧琚看着小宫女宝贝的托着画纸放到一旁晾干,探着头看得分外投入,连他的眼神也一并变得温柔。 这是他陪她过的第一个新年。 或许…… 也是最后一个。 外面的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仿佛能盖住世间所有的丑陋与肮脏,只留下一片洁白。 又过了几日,到了大年三十的新年宫宴。 今年哪怕多了位秦王留在京城,但宫宴比往年冷清许多。 姜末身份特殊,宫宴人多眼杂,怕贼人乘机作乱,祈均不准她混入昭阳宫大殿侍宴。 她留在庆元殿同茶房太监、小裕子等人一起吃了晚饭。 之后各人各有差事忙去。 姜末向司刹商量了下,由他带着去宫女住所找嬷嬷。 今日发了宫女的份例,她在御前当差,得了两件新棉衣,另外还有不少棉花、里布,另外卫妃娘娘也赏了她新衣裳、珠花、绒花等宫女能用的首饰。 她自己一人也用不完。 挑了些出来分给嬷嬷和沈莉。 今夜沈莉在昭阳宫当差,她干脆就把东西都给了嬷嬷,请嬷嬷转交,比她直接拿去昭阳宫妥当。 等她从宫女住所出来,还未走出甬道,司刹就伸手拦了下,低声道:“前面秦王。” 秦王二字,在姜末耳边炸开。 她浑身血液像被冻住。 心底的恨意、恐惧交加。 她低下僵硬的脖颈,屈膝无声行礼。 看见两盏宫灯从她眼前经过,照亮后边的半截身影,她耳边响着隆隆声,双眼死死盯着脚尖前的地面。 那一道光晃过,冷不防又停下。 一道声音从面前传来:“你们是哪个宫的?” 司刹躬身回话:“回王爷,奴才是庆元殿侍卫,从膳房送宵夜回庆元殿!” 姜末手里正好提着一个食盒。 秦王看了眼侍卫,刚才他早已看见这个侍卫,极为敏锐,而且身形不似寻常侍卫,身后还跟着一个打扮不似寻常宫女的女官,深夜在宫中穿梭,他顺口问了句。 听到是庆元殿后,不再多问,抬脚离开。 直到秦王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司刹才直起身,回头说了声:“可以走了。” 姜末急忙收回视线。 低下头,生怕被司刹看见她眼底绵绵不绝的恨。 “好。” 她应声。 握着食盒的手收紧。 她竟然再次看见的秦王,此时宫宴还未结束,秦王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是他在谋划着什么?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提前离席? 秦王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京城? 这一路上,姜末险些抠破手指。 她不受控制地再次想起前世秦王说的每一个字、他每一个残忍的眼神,不敢想在她死去后,秦王是否找到了陛下……而陛下是否受秦王的折辱…… 越想,她的心口越痛。 她加快脚步,迫切地想要见到陛下! 想要看见这一世还好好活着的陛下! 姜末不知不觉已经越过司刹。 司刹不解,抬脚追上:“姜姑娘怎么了?” 姜末头也不回道:“肚子疼。” 司刹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闭嘴不再追问,两人的小碎步几乎快撵上小跑的速度了。 在远远绕过昭阳宫时,他们才知道提前结束。 前头的王爷等先走,之后才轮到朝臣。 那就是陛下已经回了庆元殿! 姜末走得几乎快飞起来! 披着的斗篷在身后扬起翩飞的弧度。 当她气喘吁吁地回了庆元殿,看见书房里亮着明亮的烛火,有人影倒影在窗子上。 是—— 陛下回来了! 姜末快步走到书房前,推开门。 屋中的烛火、温暖一并涌来。 还有里面一片热闹的情形。 她看着书房里支起了一张圆桌,陛下、祈公公、铁甲卫统领都坐着,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酒水。 姜末一时愣住。 不知自己该进还是退。 “小姜末~”祈均看着傻愣在门口的小宫女,笑眯眯地招手,“快进来,就等着你了。” 于是,他看见小宫女的表情更傻了。 姜末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用力点头应下,“奴婢来迟了——”她应下后,身后响起一个落地声,哪怕声音压得再轻,现在的姜末也能辨别出来。 她回头看去,一条胳膊先搂上她肩膀。 “幸亏我来了,否则师兄、祈均你们就打算瞒着我偷偷热闹么!” 是卫妃娘娘! 卫确揽着姜末进入书房。 身后的被门外的司刹关上。 萧琚似乎一点也不诧异卫妃回来,祈均、铁甲卫统领前后起身,沉默行礼。 卫确摆手:“师兄都与你们同桌而坐了,你们也不用对我行这些虚礼了。”卫确入席,祈均将自己的碗筷腾出来,挪到姜末旁边。 萧琚拉着卫确坐下,眉眼在温暖的烛火中温和,“宫宴上你已经喝了不少,怎么没回去歇着?” 卫确微笑着回道:“宫宴上喝的都是场面应付的酒,哪里尽兴?况且,今夜就是这一年的最后一日,我想过来向师兄道第一声新年安康。” 萧琚笑着捏了下她的手,却未应下一声。 姜末看着陛下与卫妃娘娘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她打从心底高兴,尤其是在今夜这样特殊的日子里。 前世的陛下…… 没有卫妃娘娘的陪伴。 也不会露出这样温柔的眼神。 她自私地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或多或少影响了这一切的发展,这一世的陛下才能有娘娘的陪伴。 她替陛下高兴。 一高兴,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萧琚要分神应对卫确,祁均偶尔也会加入几句,铁甲卫统领本就是寡言之人,他也沉默地吃酒、吃菜,难得与祁均斗几句嘴。 姜末安静地埋头干饭、吃酒,等到萧琚发现她喝醉时,姜末已经醉得狠了,一双漆黑的眼睛水汪汪、湿漉漉地看着他们,脸上嘿嘿地傻乐着。 卫确还是头一次看见她喝醉,撇下萧琚,开始逗姜末。 卫确也喝了不少,这会儿眼也有些发直,两人凑在一起说两句话就呵呵呵地笑成一团。 萧琚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了,祁均,送卫妃回宫吧。” 正在逗姜末的卫确怔了下,她回头说道:“师兄,新年还未至呢。” 萧琚起身,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拉起,“宫宴再加这儿,你已经喝得够多了,回去早点休息,明日孤再去看你。” 卫确难得怔怔地看他。 “师兄……”她启唇,轻声呢喃着,眼中的醉意在这一刻清醒,最终,她还是点头,“好,那我回去了,师兄也早些休息。” 萧琚松开手,叫来祁均,无视祁均复杂的眼神,吩咐他护送卫妃回宫。 在二人离开后,铁甲卫统领也悄无声息地消失。 萧琚看着趴在桌上睡着的小宫女,揉了下额角,将她抱起。 走到一半时,姜末已经醒了,她有些晕乎乎的,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被陛下抱着,她知道自己不该继续装睡,可眼睛却这么也睁不开。 她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接着,陛下弯腰将她放下。 姜末闭着眼睛,继续装睡,甚至当身体触碰到床时,她还想要佯装熟睡地翻个身。 眼前冷不丁想起陛下清冷的嗓音。 “可以醒了。” 姜末:……?? 她只要睁开眼,从床上头重脚轻地爬了起来,看着眼前的陛下,语气还有些委屈地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萧琚盯着她鼓囊囊的袖子,“还藏了什么。” 姜末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明明是在陛下和卫妃娘娘背着她说话时偷偷藏的!怎么会被发现! “拿出来。” 萧琚语气冷了几分。 姜末乖乖从袖子把酒壶、酒杯拿出来。 萧琚伸手,她却大胆地避开了。 这下萧琚知道小宫女的确还醉着,否则不会如此大胆。他也告诉自己不要和醉鬼一般计较,打算强行拿走。 小宫女眼疾手快倒了一杯酒。 萧琚气笑,都醉成这样了,还记着贪杯?!看来明日要好好罚她一回! 姜末丝毫没有察觉到帝王的打算,她放下酒壶,双手端着酒杯,朝陛下敬了一杯,极力让自己的口齿清楚些:“奴婢敬陛下,祝陛下长命百岁!” 萧琚伸手要夺走酒杯的手顿住。 他才想起,今晚席面上,姜末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也没有敬他一杯酒,今日他忙得没有回过书房,也不曾听到她说一句吉祥话。 所以…… 她藏着这些,就是为了现在? 如果他没有送她回来呢? 这个傻子是打算在屋子里,朝着他寝宫的方向敬酒? 然后抱着酒壶可怜兮兮地哭着入睡? 萧琚垂下眼睑,压住眼底的波涛汹涌,从她手中夺过酒杯,昂头饮尽。 眼前的小宫女弯眸,眼中盛着湿漉漉的水光,笑着说:“陛下喝了奴婢的酒,就要说话算——” 第90章 一发不可收拾 姜末的身子后仰,不受控制地跌入床铺之中,跟着一道暗影压下。 她尝到了浓烈的秋月白,沾染了她的唇瓣、舌尖、口腔。 久违的触碰。 带着强势的温柔,让她丢盔弃甲,抓着被褥的手指渐渐松开,她试着回应,不再被动地接受。 不是在梦境中。 不用担惊受怕地被人发现。 更不是因为毒发才需要索取这些欲望。 长在心脏之上的参天大树枝叶舒展着,亦不再沙沙作响。 衣衫散开,相拥而卧。 陛下的呼吸声从颈项游弋到胸口,流连徘徊。 陌生的情动从沿着背脊飞快窜到后脑勺,催生出不受控制的呼吸声,她咬着唇,杏眸迷离、眼角嫣红似染了胭脂。 “陛下…” 温润的触感暂停在腰腹。 她怕痒,扭着躲了下。 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掌将腰肢禁锢在原地。 她抿着唇,松开的手指再度抠紧身下的被褥。 屋中没有生炉子,可她却丝毫未觉寒冷,脖颈、后背渗出细密的汗水,面颊滚烫,一颗心悬着,又有些害怕。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耳边的呼吸声愈发粗重,手掌扣住她的一只腕子,拉着往下。 “陛下…” “会么?” 她咬着唇,垂下眼睑,轻轻颔首。 …… 汗水淋漓。 结实而沉重的身子压下来,翻身,长臂一揽,将小宫女拥在怀中,手掌触及到她冰凉的胳膊,萧琚微皱了下眉,半起身掀开被子盖住。 “冷了怎么不说?” “这会儿就不冷了。” 怀中蚊蝇般的声音响起。 姜末的酒彻底醒了,哪怕她胆子再大,天天嚷嚷着要为陛下缓毒,但真当这些事情发生时,她也不过是个姑娘,也会脸红、羞怯。 尤其是还未到那一步。 “睡吧。” 姜末嗯了声,闭上眼。 思绪因刚才那一番乱得翻天覆地。 但四周温暖,又被陛下这样圈着抱着,没一会儿就熟睡了。 萧琚闭目养神,毫无睡意。 不过几息,就听见了怀中的呼吸声沉了,低头借着月光一看,小宫女睡得面颊红扑扑的,眉目舒展,没像从前那样睡着哭出来。 是人,孰能无欲? 他本不想碰她。 看着她故意躲开、看着她笑语盈盈,看着她眼中只有他时,欲望占据在理智之上,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但幸好他仍守住了底线。 待他们事成后,送她离开京城重获自由后,也许能多记他几年。 他能给予的,除了财富之外,仅有这些藏于人后的点滴而已。 后宫宽敞而僻静的甬道中。 卫确披着件萧琚的斗篷,风兜挡住她大半张脸,跟在祁均身后慢慢走着。 其实她根本不用祁均送她。 从庆元殿到关雎宫,这条路她走了无数遍。 况且她轻功了得,一盏茶都不用的功夫就能回了。 师兄却让祁均送她。 迎面吹来刺骨的冷风,教她的酒都醒了。 入宫已有大半年了,她以为自己守着师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陪伴总能抵消这仨年中的痛苦。 但…… 她清楚地意识到,事情并未像她想的那样简单。 卫确停下脚。 祁均察觉身后的脚步声停下,回头看,“卫妃娘娘?” 卫确扯了个难看的笑脸,“祁均,你可知道…为何师兄对我愈发冷淡?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寂静漆黑的甬道中,卫确的声音轻的仿佛被穿过的风就能盖住。 这些字、每一个声音,却无比清晰的传入祁均耳中。 化成匕首,将他的心脏划得鲜血淋漓。 眼前的卫妃,眼神有迷惘还有心痛,笑的比哭还要难看。 祁均忍不住抬脚靠近。 “这三年里,你一直陪在师兄身边,能告诉原因么?” 她还在问着。 身上的铠甲近乎破裂。 祁均藏在袖中的手倏然紧握,艰难开口:“依奴婢…之见…陛下宠爱您依旧…” “宠爱?”卫确嘲讽地笑了声,眼中几乎要落出眼泪:“可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我要的是——”刺骨的冷风扑得她面颊生疼,她张了下口,改了口,“是啊…他成了陛下,已非是我的师兄。” 卫确抬脚快步离开,扔下一句‘我自己回去’。 祁均迟迟没有离开。 望着甬道中消失的背影,胸口疼痛得连呼吸的都在刺痛。 他告诉自己,现在这样对她是最好的…… 让她对‘萧琚’彻底失望,等一切结束后,她有卫家护着,自然能全身而退,她还这般年轻,往后余生,总会遇到待她更好的人。 只是那个人…… 绝不会是‘萧琚’。 理智如此,可心,仍会疼痛、会无力地愤怒。 尤其当最后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时。 他的确为了大衍,而选择放弃了她。 * 永定三年,新年第一日,姜末就病倒了。 风寒来势汹汹,她想撑也撑不住,祁均私底下请了医女来看,说她是寒气入体所致,开了药方让她调养。 医女走后,祁均看了眼大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小宫女,纳闷道:“这样就不怕把自己憋死?” 姜末瓮声瓮气:“多谢师傅关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您快出去吧,小心奴婢将风寒传给您。还有…劳师傅替我向卫妃娘娘告一日假……” 祁均啧了声:“小姜末,敢把咱家当跑腿使唤了?” 姜末因风寒而两眼泪汪汪,“求求师傅了…” 祁均翻了个白眼,“歇着吧。” 但也未驳了她的恳请。 祁师傅嘴硬心软。 姜末也在祁均走后,才敢将脸从被子里露出来。 自己会感染风寒,都是因为昨晚…… 单想了一星半点,她的脑子就热的快冒出热气。 昨晚那般,她也算是帮上陛下了…吧? 陛下与卫妃娘也会…… 姜末用力晃了下脑袋,制止自己再胡思乱想,有时候,人得蠢笨些,才能继续活下去。 姜末本以为休息一日,喝上两顿药就能痊愈。 躺了一日后,她仍有些头晕昏沉沉,但自觉问题不大,已经能去前边当差了,谁知一出门,就看见司刹守在门口。 姜末:……这似曾相识的场景。 司刹:“陛下口谕,命你好好休息五日再去前面当差。” 姜末不敢阳奉阴违,怕被陛下发现后罚的日子更久。 好在司刹现在明面上已经是御前侍卫,没办法守在她屋前,姜末又躺了一日后彻底恢复,第三日就开始扎马步、练拳法、手弩等。 屋中放着一盆火炭,她酣畅淋漓地出了一身汗后,浑身舒爽。 躺了两日僵硬的身体也彻底活动开来。 正打算拿着剑去外面小院子里练一回时,听见外面脚步声,她听了下,暗道遭了,手忙脚乱脱了外衣掀开被子躺下。 余光看见木剑还在被面上躺着,用膝盖顶了被子直接盖住。 被子落下,门正好开了。 姜末佯装才睡醒,起身惊喜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说着还要掀开被子下床行礼。 才掀开一半,发现自己下身外裙没脱,胳膊顿了下。 好在陛下走来,伸手按住她,“不必起身。” 姜末松了口气,从善如流地盖好被子,扬起笑脸,“多谢陛下。” 萧琚在床沿坐下,脸色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眼中也并无多少额外的温和之意,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淡声问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姜末这会儿只顾着紧张。 毫无男女间肌肤之亲后的羞涩。 只求自己能够蒙混过去。 闻言,背脊一僵,尽量柔声回道:“刚才睡前吃了药发了汗的缘故吧。” 萧琚一本正经地听她胡诌,“这都三日了,吃药还会发现肯定是没好利落的缘故,”说着扬声要传医女过来。 她都好利落了! 医女一来不就露馅了吗! 姜末忙道:“奴婢自觉大好了,可、可能是屋子里炭火烧的太旺吧,就、就不劳医女再来一趟了吧?” 她小心翼翼的央求。 萧琚再度探了下她的额头,“摸着是不烫,这样吧,孤再准你三日的假日,好好休息。” 五日再加三日就是八日??? 她就是一个受冷引起的小风寒,哪里需要八日啊! “陛下,奴婢真的好了,不用再休息了!” 萧琚目光平静的看她。 没了方才刚进来时的冷意。 姜末自觉央求有转机,软着声调道:“让陛下操心是奴婢的罪过,奴婢已经无碍了,明日就能回前边去当差。而且,”她双眸满是恳求之色,“功夫一日不练则退,奴婢已经有三日没有练过了,求陛下准许奴婢明日就回去当差吧,好么?” 萧琚眼神不变,反问一句:“三日没练过?” 姜末心虚了一瞬,梗着脖子点头:“是、是啊,奴婢三日都没有出屋子半步。” 萧琚平静地看她,随即起身离开。 “再加五日修养。” 姜末:??? 看着人都快走到门口了,姜末掀了被子下床追上去,赶在陛下开门前拉住了袖子,将人留住,争分夺秒的坦白从宽:“奴婢错了,不该诓骗陛下!但除了刚才在屋子里练了会儿功夫,这三日没有离开屋子半步,一直都在好好休息,求陛下别再加日子了!” 萧琚停下,回首。 冷沉的目光压下来。 “孤再晚来一刻,是不是还要加上句‘只在外面练了会儿剑’。” 姜末心咯噔一下,下意识回头看。 只见掀开一半的被子下,露出一半的木剑。 脑袋只剩下斗大的十日。 十日啊… 她有十日不能去关雎宫练武,这得荒废多少功夫啊! 姜末看着眼前陛下冷飕飕的视线,咬了咬牙,干脆兵行奇招,拽着陛下的手轻轻晃了下,仰面望着陛下,“陛下仁善,准许奴婢在好好修养,奴婢心中万分感激,可十日不能去书房当差,陛下…也不想见奴婢么?”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为心虚。 她将自己一点点贪婪藏在这句话中。 用佯装的委屈来遮掩。 只希望陛下能够心软一下,免了她剩下七日的修养。 萧琚眼中暗下,慢条斯理的从小宫女手中抽出袖子,手掌摁在她的后颈上,低下头,气息扑来。 小宫女刚练功热的出了一身汗。 脸上红晕未退。 …不想见她? 那他为何今日要来? 偏还用这样的眼神、语气来引诱他。 实在—— 找打。 等到姜末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时,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避开脸。 “嗯?” 低沉的询问声在耳边响起。 麻麻酥酥的,加上周围包裹住她的气息,勾得她浑身发软。 姜末听见自己虚软的声音响起,“风…寒才好时最易传染…不可…” 第91章 庆元殿有无宠幸其他宫女 “歪理邪说。”避开的脸被掰了回去,面颊抬起,见茉莉染了春色,引人采撷:“你不是说想孤了?” 姜末红着脸想,她何时说过这话了。 她明明是问陛下… 就在她分神时,熟悉的吻压了下来。 细致、温柔,手拢着她的后颈,不令她闪躲,随着呼吸声变得沉重,胸口的气息都快被夺走,四肢变得无力,只能依附着眼前的帝王。 此时的温柔生出幻觉。 她恍惚间触碰到了陛下待她的珍视。 已非是最初粗鲁、冷漠的欲望了。 就像是梦境,飘飘然着。 原来亲吻不止会让人面红心跳,更会让人这般幸福。 这一晚,姜末是含着微笑入睡的,至于梦中又梦见了什么,她记不清了,只是醒来时面颊粉扑扑的。 陛下心软,次日就准她回去侍候。 结果…… 陛下患了风寒,风寒来势汹汹,陛下为了早日康复,吃的都是重方,喝下去没一会儿就开始浑身无力、犯困。 姜末内疚的寸步不敢离开。 幸好还未复印开朝,都没有什么送来的折子。 萧琚身体康健,但治风寒的药方似乎与体内奇毒冲撞,连续两日都昏沉沉的没什么精神,被迫在后偏殿歇了两日。 醒时随手翻着小宫女不知从哪儿搬来的杂书打发时间。 “陛下,该喝药了。” 姜末端着药进来,矮身坐在长榻下。 见陛下看书认真,她摸着药碗已经是温的了,又小声催了遍。 陛下才回神,视线越过书,看见是她后,合上手里的书压在一边,接过药碗一口喝下,“没什么事就出去,这里不用你侍候。” 姜末抿了下唇,央求道:“奴婢在旁边坐着,不打扰陛下,可以么?” 言辞恳切。 萧琚看着她在室内微微发红的脸颊,移开目光,“随你。” 说着合衣躺下。 姜末极为自然的放下药碗,伸手想要收拾散落的书籍,手腕被陛下抓住,“不用你收拾。” 语气还莫名有些急切。 姜末看着自己指尖之前的书,恰好是刚才陛下那在手中看的那本,便想着是陛下爱看的,是怕自己弄坏么?她收回手,顺从的应了声是,出去送空碗。 后偏殿暂时恢复安静。 萧琚抓起刚才看的那本书朝房梁上方扔去。 “啪。” 藏身在黑暗中的铁甲卫接住。 萧琚冷声道:“还给、祁、均。” 黑暗中传来铁甲卫离开的细微动静。 萧琚躺下,想起书中种种,气血翻涌。 书房里绝无这种香艳之本,按着姜末的胆子肯定也不知道里面夹带着这种书,只有祁均有这个胆量,敢把这种书藏在里面来作弄他! 药效很快发作。 萧琚陷入睡梦中。 一梦荒唐至极。 耳边残留着似泣似隐忍的喘息声。 眼前都是曾见过的一幕幕…… 直到门外传来卫确的声音,他睁眼醒来,立刻起身,攥着被子的手紧了下,视线下意识看向一旁,未见小宫女的身影后,暗暗松口气,随即眼底又闪过恼恨之色。 恼自己的意志力何时如此薄弱。 区区一本杂书就令他失了控! 听见脚步声逼近,他扯了被子盖住半身。 在卫确进来时,萧琚已恢复如常,瞧不出一丁点异色。 新年第一日,卫确就收到了师兄的密令,让她出宫去见个人办一桩事,今日事情才办完,她赶着来庆元殿复命,谁知进了庆元殿才知道师兄病了。 小姜末守在后偏殿门口,见她来了,神情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卫确心咯噔了下。 难道师兄病的很重? 着急之下,也顾不上让小徒弟通传,敲了门直接闯了进去。 “师兄——” 她快步走到长榻前。 并未看见一张病容憔悴的脸,反而觉得今日的师兄看着脸色异常气血充盈。 她呃了声,“师兄的病…是好了?” 萧琚坐姿笔直,被子搭在腰间,目光温和的回道:“不过是个风寒,早已好了。”说完后话锋一转,语气严肃问道:“让你去办的事办妥了吗?” 卫确也跟着认真起来:“全都按着师兄的吩咐,对方并未起疑。只是,我不懂师兄为何要再这一批马具上动手脚?” 萧琚淡淡一笑,眼中只有冷意。 “等狩猎行宫落成的消息传来后,你就知道派什么用了。” 卫确心道一声果真如此。 若无原因,师兄怎会在国库并不充沛的情况下执意要修建秋猎行宫,甚至还将这个办差极为放心的交给户部去办,甚至准许康王督建。 连她知道,户部就是个填不饱的无底洞。 卫确肃穆颔首。 今年秋猎,恐怕不会太平了。 说完正事后,姜末恰好奉茶进来。 卫确看了眼姜末,忽然想起来:“这几日我也忙着,你的功课都落下好几日了,趁着今日有空,跟我回关雎宫好好练上半日!” 姜末:“师傅,陛下病中,奴婢等明日再去关雎宫好么?” 卫确看了眼精神状态异常饱满的师兄,“不过是个风寒而已,喝完姜汤蒙头出一身汗保管药到病除,何须你这么紧张侍候着!” 姜末:“但……” 卫确凑近神秘低语:“我请父亲制作的手弩已经送到了,你就不想去看看?” 姜末的眼睛都睁大了。 左眼写着‘想’,右眼写着‘去’! 接着,卫确轻而易举就将小宫女勾走了。 小宫女离开时,极为敷衍的行了个礼,心早就飞到了关雎宫去。 萧琚:…… 她胆子愈发大了啊! 他还不如一把手弩重要? 萧琚闭目运气,掀开被子,去屏风后清洗。 * 姜末得了手弩后,恨不能晚上都抱着手弩睡觉。 这样一把制作精良、关节巧妙的手弩,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好东西。 再加上姜末的这一把手弩不同于她之前拿来练功时都那一把,这把明显是照着她的手劲、手掌来特别定制的。 得了如此贵重的礼物,姜末每日练得愈发认真。 最后连卫确都忍不住劝她悠着点。 复印开朝后,庆元殿再度忙碌了起来,每日都有不同人的来庆元殿书房回话、挨骂、挨打,折子也跟流水一般送入书房。 康王因担着督建行宫一事,最近常入宫面圣。 献王倒是来的少了。 春暖花开后,秦王终于动身回封地秦州去了。 为此陛下还特地召他入宫叙话,甚至还赏了他好些绫罗绸缎、宝石玉器。 秦王进入书房后,里面就不准让人侍候。 甚至连姜末也被赶了出来。 她看见秦王就忍不住恐惧,随之而来的就是厌恶、憎恨。这会儿就站在书房外,恨不能把耳朵贴上去听听里面在说什么。 站了没一会儿就被祁均发现,呵斥她退下。 越是这样,她越是怀疑秦王与陛下在密谋什么。 每次想起前世秦王的心狠手辣,她越是怕自己没有能力阻止那一天的道理。 站着站着她心情忍不住低落下来。 好在到了练武的时辰,她扮做膳房女官,提了个食盒去了关雎宫。 练完后,她坐在廊下避风处擦汗。 卫妃的丫鬟微光捧着一盏温水递给她,微笑着道:“瞧着出了这么多汗,快喝了补些水。” 姜末扬起笑脸,道谢后接过,小口喝着。 微光并未离开,左右无人时,她才轻声开口问:“咱们认识的日子也不短了,况且你还认了小姐做师傅,今日我有两句话想悄悄问你,成么?” 姜末连忙咽下温水,“微光姐姐只管问,若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微光压低声,“庆元殿那儿,出了朝臣求见外,这些日子有没有其他人去过?又或是……或是……”微光罕见的吞吐了下,“陛下有无召其他宫女儿过?” 姜末的心瞬间提起。 脸色隐隐发白。 是师傅发现了什么吗? 微光怎么会突然问这些话。 姜末强行冷静下来,关切问道:“姐姐问这些,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微光叹了口气,“不瞒你说…陛下近期……已有许久不曾来看过我们娘娘了。” 姜末:“新年伊始,陛下那边折子都堆成山了,可能是因为太忙,一时估计不上。” 微光却摇了下头,“从前陛下也忙,娘娘刚入宫那会儿,陛下隔三差五就要来关雎宫,哪怕不留宿,也要陪着娘娘用一餐饭。可最近这几个月,陛下连用膳都不太来这儿了。”说完后,微光握住姜末的手用力,“你告诉我,庆元殿有没有宠幸其他宫女儿?” 姜末手中捧着的茶盏泼了一半的水出来。 顺着她的手腕,滴滴答答的落下。 姜末喉咙后像是扎着刀子,每说一句话,都疼的喘不过气。 “庆元殿……”她艰难开口,目视着自己的丑陋与自私,“并无其他女子。” 微光如释重负。 紧绷的肩头都松了下去。 “没有就太好了。”微光脸上是轻松的笑意,拉着姜末的手,语气央求着道:“那些话都是我擅作主张问的,与娘娘无关。这些日子,娘娘看着总不大开怀,我们做奴才看着心疼,这才斗胆问你一句。不过你放心,这些话我会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告诉第二人。” 姜末挤出笑:“陛下与师傅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最近陛下太忙,你们……只管放心就好。” 话音落下,卫确也从屋中出来。 她换了件粉蓝色的袄子,目光笑盈盈的看来,“休息好了?正好我也要去庆元殿,咱们正好作伴一道回去。” 姜末自然应下。 在回去的路上,她也忍不住偷偷看卫确。 卫妃娘娘鲜少会穿粉蓝这样鲜嫩的颜色,衬得她整个人都漾着自信、夺目的光。 哪怕她再仔细谨慎,也被卫确抓了个正着。 卫确含笑着问:“怎么这样看我?刚才微光同你胡说什么了?” 她在屋中,哪怕微光的声音声音压的再低,也听到了只字片语。 姜末意外了下,没想到卫妃娘娘会如此直接询问,她想了想,半真半假参杂着回道:“微光姐姐说,师傅这些日子像是不大开心,她们有些担心。” 卫确想起两个丫鬟担忧的目光。 露出温柔的淡笑,“让你们都担心了,只不过是有些想家罢了,不碍事的。” 卫确还轻轻揉了下她的发髻。 姜末顺势低下头去,不敢去看卫妃的眼睛。 进了庆元殿后,祁均站在书房门口,见卫确走来时,快步上前,利索的屈膝行礼:“陛下已在书房里等着娘娘,快进去吧!” 卫确正色点头,跟着祁均进去。 二人都没有分一个眼神给姜末。 书房的门在她眼前重重撞上,将她隔绝在门外。 姜末站在门口,无声笑了下,胸口有轻微的刺痛感袭来。 她何须替卫妃娘娘与陛下担心。 你瞧,陛下待娘娘是不同的。 而她…… 只是一个小宫女罢了。 一个能守在陛下身边就知足的人而已。 她不应当难受才对啊。 第92章 护住她的,是司刹 姜末守在书房外,直到夜深了,也未见陛下、卫妃娘娘、祁公公出来。 她也明白了,里头应在商量正事。 可陛下还在书房没出来,她是书房里的宫女,不能随意离开。 冬日的夜晚,她捧着手哈气取暖。 小裕子送了茉莉盆栽出来,路过书房时看见她在书房外,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道:“姐姐冻坏了吧,我去取件斗篷来给姐姐披着?” 姜末不敢随便走开,怕陛下要传唤,可她风寒才好了没多久,怕再这么硬挺着站下去,又要得风寒,索性也不同他客气,拿屋子的钥匙给他:“那就辛苦你跑这一趟。” 这边才把钥匙给出去,书房里传来一道靠近的脚步声,两人连忙噤声。 书房门拉开,是祁公公。 看着她语气不冷不淡的吩咐了声:“下去歇息吧,这儿不用你了。” 门半开,姜末听见从书房里头传来的说话声。 声音模糊,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 总归都是不能让她知道的事情。 她垂首应是。 回屋后,里面黑漆漆的,叫人觉得比外头还要冷。 她背对着门坐在床边,伸手环着胳膊,借此取暖。 此时安静下来后,她开始不受控制的猜想,今夜卫妃娘娘是不是要留宿庆元殿?陛下同卫妃娘娘是否也会做那样的事情…… 明知不可以想这些事情。 可却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思绪。 微光担心卫妃娘娘与陛下不亲近,她却知道,正是因为不亲近,娘娘才是陛下心中最珍视的那一人。 思绪混杂,胸口酸痛。 并不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只是隐隐的一直扎在心底。 听见推门声响起。 ……是陛下? 姜末几乎难掩迸发的期盼与喜悦,急忙回头看去。 屋门推开,门外黑影闪入,并着一道冷光划过。 不是陛下! 是刺杀! 来人攻势极快,寒光剪影直冲她刺来,姜末侧身险险避开,只来得及抓起床边的木剑。 避开第一招,长剑横劈! 姜末从床边跌滑,动作慢了半拍,剑锋自她肩胛斜下划开! 刺痛登时传来! 鲜血迅速染红宫装。 姜末咬牙,翻滚躲开,耳边传来剑尖刺中石板的刺耳声。 蒙面刺客眼中似有一抹意外之色:“小丫头竟会武功。” 姜末无瑕去听他的话,抓住空档拔腿就朝门外跑去。 只要逃出院子,只要她大叫一声,铁甲卫、侍卫立刻就会赶到。 姜末前脚跑到院中,清冷的月光散在院中,看见一抹黑影凌空闪过,她心中的恐惧瞬间消散,身后是追出来的脚步声,以及长剑划破空气的疾风声。 叫嚣着要夺她的性命。 姜末眼神沉下。 左手摁住右手手腕。 快速旋身。 抬臂。 瞄准。 射击—— 弩箭射出。 手弩弩箭极小,速度又快,在黑夜中根本无法轻易捕捉到动向,当蒙面刺客听见异响要避开时已经晚了,弩箭已没入胸腹。 他捂住胸腹,单手持剑杀气腾腾冲来:“卫氏弩!你是卫家人?!都出来支援我!” 支援?! 还有其他人藏在暗处?! 姜末后背腾起一股寒气,左右各有一道落地声响起。 三柄长剑同时向她刺来! 姜末一人难敌三人,更何况她还是半吊子,刺客距离太近根本腾不出空让她瞄准射出手弩,也无处可躲,握着木剑的手收紧,挡下一招后,耳后又传来一道疾风声,斜眼看去,锋利的剑锋劈来—— “锵!” 司刹现身,剑鞘从旁插入,挡下一剑! 继而另一只持剑刺去! 两个动作快速让刺客狼狈退开半步。 短短一瞬的闪避足以让司刹护在姜末身前,他先点姜末肩胛处止血的穴位,转手把手中的剑伸手姜末面前。 姜末:“师傅??” 司刹语气波澜不惊:“自己上,就当实战。” 姜末:??? 不是,她能有实战经验是挺好的,但是师傅你确定真的要把剑给她? 司刹不耐烦的抬了下手。 姜末不敢再磨蹭,抓过长剑防守。 打斗声很快引来铁甲卫,三个刺客留一个活口另外两个当场断气,现场只有门口洒了几滴鲜血,其他地方一滴多余的血迹都没有,铁甲卫掩藏血迹、押解刺客、另收尸离开。 姜末还未喘口气,就听见卫妃娘娘的声音传来。 “小姜末!” 姜末愣了下,随即转头看去。 卫妃娘娘快步走来,而陛下落后两步一同前来。 姜末看着师傅脸上的担心,扼制心底的情绪,抬腿想迎上去时,不妨身体仍陷在刚才紧绷的情绪之中,双腿发软,整个人往前栽去。 司刹伸手,将她稳稳扶住。 这一幕落入卫确眼中分外暧昧。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止步,不再靠近,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淡了许多,甚至还回眸看了眼停在身侧的萧琚,悄悄扯了下他的袖子,唇角扬起一星半点的笑,“师兄,看来没事了。” 萧琚目不斜视。 清冷的目光落在小宫女昂头,毫无防备、坦诚的与司刹说话的侧颜。 分外刺目。 索性挪开视线。 卫确并未察觉萧琚的异样,纳闷问道:“今晚这三个刺客怎么会冲着小姜末的屋子来?”她也是第一次来这儿,若非有人带路,谁会知道师兄住的寝殿后面隔了块空地,后头还藏了这么一个角房。 这住的实在隐秘。 祁均跟在萧琚身后,适时开口解释:“原来这地方是奴婢所住,后因进出会惊动陛下才搬走了,许是这帮刺客以为这儿住的人还是奴婢。”说着,祁均自嘲的说了句:“毕竟,要取奴婢脑袋的人多如过江之卿。” 卫确点头,骂了声‘一帮蠢货’。 未继续好奇为何现在是小徒弟住在这儿。 萧琚看向迟迟才分开的两人,淡声问道:“有无受伤?” 姜末半个身子都藏在司刹身后,夜里光线不明,两方站的又远,也就看不清她身上的伤势。但司刹就挨着姜末,如何闻不到她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正要答‘姜姑娘受伤’时,袖子被扯了下。 司刹疑惑侧目。 藏在身后的姜末先一步回道:“多谢陛下关心,奴婢并未受伤。” 卫确闻言,赞许夸道:“看来这些日子的刻苦练习没有白费。” 姜末佯装羞怯:“师傅快别夸了~” 便是萧琚也一时没有看穿她的伪装,转头吩咐祁均:“此地暂时没法住人,另给她安排间住处。” 祁均拱手应是。 卫确提议:“不如让小姜末跟着我去关雎宫住上几日?在那边她习武也方便些。” 卫确问的是萧琚,而非是姜末。 哪怕姜末名义上是她的徒弟,但仍是庆元殿的人,肯定要请示萧琚。 姜末也紧张的看向陛下。 她几乎能想象的出,陛下会点头应下。 萧琚的目光温和的笼着卫确,“她在庆元殿当差有些日子了,忽然调去你那边,那些大臣不知又要如何上折子参你后宫干政,眼下还是太平些的好。” 卫确想了下,便也不再坚持。 “时辰不早了,庆元殿乱哄哄的,你先回关雎宫。” 师兄的语调关切、温柔。 卫确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 她以为…… 师兄今晚会让她留下来。 她已经不记得师兄多久没有宿在关雎宫中。 “好,明日我再来。”卫确又安抚了姜末,萧琚陪着送她出去。 待卫确离开后,姜末才将刚才刺客说的‘卫氏弩’一事说出来,“他们似乎将我认成了卫家的人了。” 祁均闻言,脸色黑了一半。 姜末见状,忙问:“是不是给卫妃娘娘惹祸了?” 祁均皱眉,“三人两死一伤,最后这个人咱家断不会留他一口气活着离开庆元殿,应当不碍事。” 说完后,祁均脸色依旧难看,不再停留,急着去审讯刺客,扔下了句‘你先去后偏殿把这事告诉陛下’后匆匆离开。 司刹陪着姜末进后偏殿,消失一瞬再现身后,手里拿着止血的白色小瓷瓶、包扎用的干净布条,递给姜末。 “为何刚才不说你受伤了?” 他的语气中有好奇之意。 姜末显然喜欢陛下,而女子又常以示弱来博取男子同情。 刚才那么好的机会,她为何要放弃? 姜末理所当然的回道:“陛下不是不能见血么?不过是个小伤,上了药就好了。” 小伤? 司刹伸手轻轻碰了下伤口的周围。 刚才还大言不惭说‘小伤’的人,弓着背嗷地叫了声,无声瞪着他。 司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戳这么一下,沉默了片刻,“自己能上药?” 姜末点头,找了个月光透亮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抬手撕开伤口周围的衣裳,每碰一下伤口,她就疼的抽抽一下,没一会儿后背已经被冷汗汗湿。 伤口不浅。 且位置棘手。 姜末抬头,求助的看向眼前之人,“司刹师傅~” 司刹看着眼前疼的满额冷汗、愣是没掉一滴眼泪的小宫女,有种怪异的情绪一闪而过,门外陛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师傅…?嗳——” 姜末才叫了声,只见眼前黑影一闪。 人不见了! 姜末气得运气:“???我还未说完呢!师傅您用得着避我如蛇蝎么!我一个姑娘家还没说什么呢!您跳什么跳啊!” 话音还未落,她看见门口投下一抹长影。 抬头看去。 正是送卫妃娘娘回来的陛下。 姜末立刻抬手,以袖子遮住肩胛的伤口,“陛、陛下……” 方才对铁甲卫时的生龙活虎瞬间消失,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第93章 拥抱,占有 纵使萧琚知道,她这个反应是担心自己见了血毒发,脸色也并未因此好转。 他抱着胳膊,斜倚在门口。 身后的月光将他的倒影拉的很长。 语气也似清冷的月辉一般:“让祁均过来一趟。” 姜末迟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陛下叫祁公公过来极有可能是替她包扎伤口的,她连忙建议道:“祁公公不是正忙着审犯人,司刹刚出门没一会儿,或是请上面的铁甲卫帮忙就成。” 萧琚眼神似冻结的冰晶。 落在小宫女的脸上,冷冷地审视她。 “说晚了,铁甲卫已经去了。” 殿中陡然安静下来。 姜末盯着自己脚尖前的石板,不知陛下为何非要让祁公公来。 难道刚才是她自作多情了? 陛下找祁公公另有其他事情要问? 她遮掩着伤口站着,这会儿才觉得伤口处割人、火辣辣的疼,也不敢声张,咬牙忍着,没一会儿额上就渗出了冷汗。 祁公公来的很快。 手上拿着清理伤口用的东西。 祁公公包扎的动作更快。 命姜末坐在角落的圆桌前,点了盏油灯,借着烛火清理伤口。 手法与温柔二字毫无关系。 姜末要想继续忍的,忍了会儿后忍无可忍,疼的倒吸冷气,小声道:“师傅,您、您轻些…” 连着声音都在发颤。 祁公公手上的动作不停,阴阳怪气地低声道:“这些刺客在剑上淬毒都是常见手段,谁知道你这伤口有没有染了毒,总得清理得干净些,不然陛下何必叫咱家来这一趟?疼也给我忍着!” 姜末听出语气中的怨气横生。 “麻、麻烦师傅……” 祁均听小宫女的语气实在可怜,手上的动作最终还是放柔了些。 不过也并未温柔多少。 毕竟让铁甲卫来,估计她要直接嗷嗷叫。 包扎好后,他也不久留,回去继续审犯人。 走之前甚至还贴心地把后偏殿的门给关上了。 姜末仍坐在,在听见陛下的脚步声靠近时,忽然紧张起来,想起刚才祁公公叮嘱她的话,急忙起身,“陛下,刚才那几个刺客认出了奴婢用的卫氏弩,是否会将奴婢当成了卫家人?” 她眼神直勾勾的。 不再闪躲。 萧琚平静开口:“你学的是卫家善用的剑法,身上还有卫氏弩,会把你当成卫家人也不奇怪。” 小宫女蹙眉,跟着一脸担忧地问道:“会不会给卫妃娘娘、卫家添麻烦?” 萧琚险些气笑出声。 她连自己的命都护不住,竟还担心卫家? “…陛下?” 萧琚垂下视线看她,“说。” 姜末听着陛下语气愈发不善,心底更是发虚,便大着胆子,用未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扯了扯陛下的衣袖:“陛下…您怎么不说话呀?”哪怕是训她几句也好,总好过这样冷冷地看她。 萧琚瞥了眼她的动作,冷声道:“你为了孤连命都不要,这点小伤,孤还能说什么?”他抬手,抽出衣袖,薄唇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说了你能听进去?” 小宫女的眼瞳缓缓睁大。 眼中腾起水雾。 屡教不改是她,做错事的也是她,根本不爱惜自己身体的更是她,他应该把人赶出去,让她好好反省。 让她记住受伤就要说出来,害怕也可以叫出来,遇到危险更要大声呼救。 但—— 当再次开口时,说出口却是截然不同的话:“顶着一身的血腥味还想要站到什么时候?去洗漱了再滚回来睡觉。” 小宫女的眼睫颤了下。 水雾散去,生出克制的惊喜之色。 “陛下?” 帝王挑眉:“还不去?” “是!” 姜末立刻扬起笑脸,这会儿连伤口也不疼了,小跑去屏风后洗漱,换洗的衣裳不知何时已经放在一旁,应当铁甲卫送来的。 洗漱后,姜末走到熟悉的长榻前。 夜明珠在黑夜中发出清冷的光,将阖目休息地陛下笼罩着。 不是毒发时的陛下,而是在平静休息的陛下。 真好。 她心中莫名欢喜,今夜所有的恐惧、不安,在这一刻都被眼前的一幕安抚。她在长榻边坐下,动作规规矩矩地躺下。 她正面躺着,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 眼睛从上方小心翼翼移到枕边,见陛下仍在闭目休息,又大着胆子往旁边贴了下。 身旁立刻传来帝王冷淡的声音。 “又有何事。” 姜末在黑夜中鼓起勇气,一不做二不休,说道:“今日奴婢瞒着受伤一事,是因司刹与铁甲卫都能为了陛下,刀不见血地解决刺客,奴婢也想像他们一样为保护陛下而做些什么,不希望陛下再因奴婢而毒发了,看着那样的陛下……”她说着说着,想起痛苦的一幕幕,眼眶不禁红了,“奴婢却什么都不被允许做……” “但今晚,奴婢也能撑到铁甲卫出现,今后会继续认真习武变得更加厉害的。所以陛下,您不要再生奴婢的气了,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说得轻而软。 她眼中含着闪动的泪光,面颊微红,说完后嘴唇微微抿着。 有些不安地望着他。 萧琚睁开眼睛,这样神情的小宫女,如何能再闭眼不看? 他无声叹息,眼睑半垂,避开她受伤的肩胛,将人拥入怀中。 如此弱小脆弱的一条性命,像飞蛾一般,义无反顾地还有振翅飞向他。 明明靠近他,就意味着危险重重。 她遇到了这么多次刺杀,却还能笑着说出‘奴婢会变得更加厉害’,只为要留在他的身边,这样的小宫女,话中是坚强、眼中是笑,他却看见这一步步背后伫立的死神。 他不忍挥开她。 留她在自己身边。 死神也好、绝境也要,谁也不能从他身边抢走这一株属于他的茉莉。 直至他死亡那一刻。 他开始变得贪心。 甚至生出想要占有她的欲望,这样在他死后,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 就像那本书中画的那样。 拥抱她。 而后占有。 拥着她的胳膊收紧,压迫着姜末的胸脯,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姜末有些不安,害怕自己昏了头才说出口的真心话被陛下厌弃,口不择言道:“陛下也可以生气的,是奴婢擅作主张了。请您…生气不要冷着我,不要不说话好么?” “闭嘴。” “…喔。” 在双唇闭上的那一瞬,陛下的脸贴近、压下。 动作不算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姜末眼瞳颤了下,面颊泛红,眼睑缓缓垂下,掩住眼底的情愫。 紧接着,意识到手探下时,眼睛猛地一下睁开,连着眼角、面颊一起都红了起来,身子僵硬着,以为仍是同之前那般,陛下的动作却与此前截然不同。 她脑中一片混乱。 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画册。 意识一次次被拽离,眼眸眯起,泛滥着大片大片的水色。 指腹所到之处,好似点火,左右着她的呼吸,人也变得奇怪起来。 她的手指用力掐着帝王的胳膊,呼吸被高高吊起,眼中春情烂漫盛放。 耳边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夹杂着欲望的喘息。 另一只手抬起,握住她受伤那侧的手,手指推开她蜷紧的五指,从指缝插入,抵在长榻上,十指交握。 … 松开后,年轻帝王起身去屏风后净手,等他回来,就看见小宫女累得沉沉睡去,还维持着刚才侧躺的姿势。 他重新躺下,将熟睡之人护在胸前。 听着她轻浅的呼吸声,睡意袭来,闭目休息。 睡到半夜,被怀中的声音吵醒。 小宫女闭着眼、皱着眉,痛苦地啜泣着,显然是做了噩梦。 萧琚轻拍着她的背脊,“孤在,不怕,睡吧。” 重复了几次,怀中的啜泣声渐轻,但呼吸声也变得沉重起来,他有所察觉,睁眼看去。 果然醒了。 她淌着眼泪,望着他,呢喃着“还活着……太好了……还活着……” 眼中都被眼泪充斥。 她整个人仿佛被绝望包裹着,这样沉浸在噩梦中的小宫女对萧琚来说并不陌生。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安抚。 他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我是谁?” “陛下……” 萧琚眼底的冷色才淡了些。 他想要抚摸可怜兮兮的小宫女,眼睛都睁开了,竟然还困在梦中,显然是今晚的刺杀吓到她。 “不怕,闭上眼继续睡。” 帝王的声音罕见的温柔。 粗粝的掌心贴着她冰凉的面颊。 “可是陛下……奴婢……死了啊……” 这一句绝望的呢喃声,让萧琚的手僵着停在她的脸上,心跳甚至在这一刻连跳了两下。 奴婢死了啊。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等到萧琚要追问时,小宫女再次闭上眼,靠在他胸前沉沉入睡。 * 因伤在肩胛骨这类需要频繁活动的环节处,为了尽快养好伤口,姜末被迫休息。 ——待在后前殿中休息。 她的屋子暂时没法住人,一是因死了人祁公公说她八字弱压不住,二是因为刺客显然知道了她是陛下的缓解药,恐怕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要来刺杀她,索性让她避避风头,暂时住在后偏殿。 当然,这事是保密。 明面上姜末还住在老地方养伤,祁公公特意下令不准人打扰她养伤,因此也没人知道她实际在后偏殿休息。 第94章 有本事晚上别去哄 自那夜陛下做了那件事后,姜末再歇在后偏殿中,不论睡前陛下有没有回来,等她睡醒时,自己总在陛下怀中。 姜末所有的第一次经历都由陛下而生。 从最初的紧张、害怕过后,她渐得了其中的一点趣味。 偶尔…陛下也会让她帮忙。 两人之间始终没有越过最后的底线。 因发生了这些事情,陛下对她愈发温柔、更耐心了,望着她的目光不似从前那样冷漠。 床笫之间,亦会说些令人害羞的话语。 但这些事情仅限发生在晚上。 白天与晚上的陛下判若两人,搞得姜末怪不习惯的。 好在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半个月,她的房间总算能住人了,祈公公甚至还请高僧前来驱邪,一时间庆元殿上下议论纷纷。 若无邪祟,为何驱邪? 这日陛下、卫妃娘娘、祈公公又在书房里商量事情,姜末在外守着。 一个太监见她独自在外,大着胆子靠上来。 问道:“姐姐,听说祈师傅驱邪的地方就是姐姐住的屋子,姐姐一人住着害怕么?” 姜末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知是今日第几个来‘关心’她的人了。 起先她还能心平气和地说没事。 这会儿恶从胆边生,扯了个阴沉的笑脸,幽幽道:“怕,怎么不怕呢。你是不知道,半夜啊门外就有呜呜声,像是谁在哭呢。可能是怨气太……” “啊——”太监吓得脸色惨白,缩着后退,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我、我想起来还有事没办,就…就不打扰姐姐了……”拔腿就跑。 好似有恶鬼在后面撵着他。 姜末叉腰嗤笑一声。 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快感。 外面动静大了些,也传到了书房里。 卫确好奇,拉开窗子目击全程,回头笑着道:“看不出来我这小徒弟还有这一手啊。” 祈均嘴角抽了下。 得,明日起整个庆元殿估计都要传后偏殿有鬼了。 虽然他最初也有这个打算,才特地请了高僧来,但万万没想到,这小宫女如此上道。 祈均:“无知者无畏罢了。” 卫确脸上还挂着笑,正要接话时,看见萧琚的视线仍望向窗外,眼中似有清浅的笑意。 她愣怔,顺着继续朝外看。 窗外,只有小徒弟的背影。 在这一瞬,她像是察觉了些什么。 是她的错觉、多心了,还是她太过迟钝? 祈均敏锐,立刻发现卫确脸色的变化,再看萧琚的目光落点之处,终究于心不忍,主动岔开话题。 又过了几日。 宫中起了谣言。 祈均从宫女、太监口中听到后,回来学给萧琚听。 无不在说暴君杀孽太重、剑下亡魂怨念太深,盘旋在庆元殿迟迟不肯投胎转世,专门挑在晚上鬼哭狼嚎地吓人,就在后偏殿后面阴魂不散。 姜末吓得脸都白了。 她立马想起了几日前兴起恐吓之言! 苍天! 不会就是她传出去的吧! 姜末急忙看向陛下,“陛下,奴婢那日不是故意的,总有人来问奴婢住着怕不怕,奴婢想着让他们消停些……真的不是故意要散出去冤魂的谣言的!” 就几句的功夫,小宫女急得眼睛都红了。 萧琚语气如常:“知道错了?” “奴婢知道错了,再不敢乱说话了。奴婢这就去找那太监说,前几日那些话都是吓唬他的——”她一心想要守护陛下,却没想到,自己的言行也给了陛下泼了脏水。 她这个蠢货! “你现在去说,那太监肯定也会以为是陛下与咱家逼着你去澄清的,之后的就更难说清了。”祈均凉飕飕地插了句。 “师傅……” 小宫女忍着眼泪,满脸愧疚:“奴婢该怎么做才能弥补?” 萧琚:“自己下去领二十手板。” 姜末应下,一步三回头地出去。 却不知在她离开后,祈均啧了声,“陛下还真打算将她蒙在鼓里?” 庆元殿里哪怕有谣言,在没有授意的情况下,谁敢随便往外传半个字? 这些不过都是二人的手段罢了。 萧琚收回视线,继续看手中的折子:“这些事情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祈均故意拖长音调哦~了声,“仅此而已么?” 萧琚翻页的手丝毫不受影响,平静答道:“仅此而已。” 祈均:“小姜末晚上一准儿要难受地躲起来哭了。” 萧琚:“孤名声劣迹斑斑也不是第一日了,为了这种事哭,是她心性不坚。” 祈均好没意思地翻了个白眼。 出门前还嘟囔了声,‘有本事晚上别去哄’。 有此打算萧琚:…… 今晚多批写奏折吧。 新年过后,他再一次外扩了上奏的范围,但凡三品以上都能直接上奏,折子可以递到庆元殿案头。 折子多了一倍不止。 还没到晚上,卫确亲自来了趟庆元殿,说要借走姜末几日,她正学的一套剑法刚好收尾,平日习武的时间太短,这次索性请三五日专心巩固。 卫确还笑眯眯问了声‘师兄应该不缺我这一个小徒弟吧?’ 直接不给萧琚拒绝的机会。 他无奈笑了声,摆手:“只管带走。” 于是姜末就跟着卫确在关雎宫,关起门认真习武,她是成年习武、基本功不扎实,急于求成先习的剑法,哪怕她自己再刻苦认真,也没法弥补基本功不扎实。 这几日不用当差,每日早早起来扎马步、打拳,之后再练剑法,下午继续如此重复。 每天倒床就睡。 甚至连梦都不再做了。 虽累,但人肉眼看着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因消耗得多,吃的也多,不知不觉竟是比在庆元殿时胖了些。 对此姜末十分满意。 在她埋头苦学、把陛下都抛之脑后时,微光、微阳说宫中又有了新的谣言。 姜末好奇的看去。 微光说道:“说庆元殿书房里侍候的女官,因说错了一句话,就被陛下命人拖下去打的奄奄一息,至今还没见到这位女官回去当差,恐怕又是一条冤魂葬在庆元殿中了。”她迟疑了下,看着眼前一身短衣打扮的姜末,“谣言里的女官,是小姜末吧?” 姜末一脸古怪:……… 不是,这些谣言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啊! 前世她只是听谣言之人。 而这一世她接连两次成为谣言之中的人,心境截然不同。 哪怕这些谣言在她听来离谱至极,可显然宫中许多人都还是选择相信谣言,愈发恐惧陛下这位暴君。 “你们三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卫确练完、收势。 一脸好奇地看着三个姑娘。 最后还是姜末开口,说了近期宫中盛传的谣言,最后内疚地解释道:“那一句话本来是奴婢吓唬人说的,没想到竟会传出去变成这样的谣言。这回也是,奴婢说错了话陛下罚了,后面恰好来师傅这儿闭门习武,结果……谣言传得愈发夸张,有头有尾的,信以为真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几日姜末一心扑在习武上,告诉自己要珍惜这次机会,所以不去想外面这些事情。 可等到她听说后,发现天都要塌了! 谣言非但没有散,甚至又给陛下加了一条人命! 而这一切,都源于她恶作剧的一句话。 这会儿姜末耷拉着肩膀,灰头土脸,毫无刚才习武时的神采奕奕。 又丧又可怜兮兮。 眼睛红红的。 看着还怪……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要继续欺负两下。 “那你可真是闯大祸了!” 姜末猛地抬头,一脸‘果真如此’的绝望表情,眼泪刷的一下冲出眼眶,呜咽着道:“师傅,奴婢知道自己闯祸了,该怎么办才好啊……奴婢不想给陛下添麻烦……” 哭得真情实感。 一时让恶作剧的卫妃娘娘不知该如何收局。 卫确轻咳了声,“庆元殿扎的跟铁桶似的,里面重要的消息何从往外泄露过只字片语?这些外传出去的谣言,若无上面的人授意,哪个奴才感如此诋毁陛下?” 姜末怔住:??? 哭声停下。 眼泪还挂在眼睫毛上,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几乎无瑕的单纯。 随后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次的谣言是陛下、祁公公授意后,才会传得这么沸沸扬扬? 可陛下他们又为了什么? 为帝王者,不更应要爱惜自己的名声么? 为什么陛下总是背道而行? 姜末有太多的问题,眼神从惊愕到惊吓、惊喜、迷茫过渡着。 卫确笑了声,揉了下她的发顶,“今晚是你闭关习武的最后一日,明儿就要回庆元殿了。快去洗漱,今晚陪着师傅睡,咱们一起喝两杯说说话。” 姜末应下。 姜末揣着不解,想留到晚上问卫妃娘娘。 娘娘与陛下一起长大,应当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还没等姜末问出口,就被卫确敬来的一杯杯酒喝晕了。 她酒量本就不好。 醉了后哪里还记得要问什么谣言,只抱着酒盅,望着人眼眸水亮亮的。 像是只乖巧的动物。 等着人去抚摸、触碰她一般。 卫确看她真的醉了,开口问她:“小姜末,你真的喜欢司刹吗?” 姜末用力点头。 “是啊!”她挤出灿烂的笑脸,“司刹师傅很好很好!” 卫确的语气也温柔着,继续问喝醉的小徒弟,“那陛下呢?小姜末,你也喜欢陛下么?” 喝醉的姜末迟疑了下,眼中浮着朦胧之色,她缓缓摇头,语气轻柔着说道,“不行啊,陛下,是娘娘的。” 说着,猝不及防地从她眼中落下一滴眼泪。 即便如此,她仍在微笑着。 第95章 孤一生,只有一个卫妃 卫确没猜到会是这个回答。 但这个答案不也说明,小姜末与师兄之间,并不如她所认为的一般只是寻常主仆关系。 她知道自己不该继续问下去。 师兄对她的情谊不曾改变。 师兄是大衍的帝王,将来必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师兄最难熬的三年她也没有陪在身边,她不该如此计较,应当糊涂些。 可…… 她控制不住的欲望。 她也是女人。 一个不愿与旁人分享自己夫君的女人啊! 卫确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陛下碰过你了么?” 喝醉的小徒弟点头。 卫确脸上的神情凝滞,无数思绪翻涌,最后被她强行压下去,“司刹他…知道么?” 酒后吐真言。 姜末依旧直白地点头。 卫确已不知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这三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既然你已经是陛下的人,为何还要继续做书房女官?陛下没有提过要收你入后宫么?” 姜末喝醉了,反应比清醒时更迟钝。 她睁着迷离的眼睛,一脸认真地回道:“奴婢留在陛下身边不是为了成为陛下的女人,而是为了报。” 卫确:“报恩?什么恩?” “陛下救过我好多次啊,”她说着说着,开始掰手指算,“花房老太监要欺负我时,是陛下救了奴婢;献王故意为难时,是陛下救了奴婢;刺杀时,也是陛下救了奴婢……”她低着头,絮絮叨叨地数着,最后将手指团起,语气缓缓低了下去,“他们都说陛下是暴君、残忍暴虐,可他们通通都不知道!陛下是一个多温柔的人,他一人坐在帝王之位上,那么孤独,那些人却还要不断给他泼脏水污蔑他……即便如此,陛下仍在为了大衍的百姓努力,还是会给予无辜之人以温柔……” 她昂起头,望着眼前之人。 眼中积蓄着雾气,化为眼泪,似珍珠一般滑落,“奴婢自不量力,想让更多的人知道陛下是明君,不是暴君……奴婢还想要守护这样的陛下……可是……奴婢太弱了……” 眼泪一颗颗滚落。 滑过她的腮边。 从下颚低落。 她醉得厉害,说话已经开始颠三倒四,但句句说的都是她眼中的陛下。 “奴婢还想要报恩,但陛下不肯要奴婢的身子……我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不再是陛下的累赘,像卫妃娘娘一样英勇果敢,像祁公公一样睿智,可现在的我还是一个累赘啊……” 卫确看着眼前的小徒弟哭得止不住。 却不发出一丝哭声,只是眼泪不断地从眼眶渗出。 连哭都不敢声张。 甚至连‘喜欢’这二字都不敢宣之于口。 自己的面颊逐渐滚烫。 卫确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要如此拼命的习武,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萧琚,为了‘报恩’,为了‘守护’陛下。 而自己呢? 四年前因误会选择离开萧琚,甚至在那三年中,都没有怀疑过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在她得知师兄要选秀,要拥有其他女人时,她才下定决心上京,嫁给萧琚。 嫁给她从年轻时就爱慕的少年。 她自认为付出了深情,抛下自己的战功、荣誉,进入后宫后,萧琚就应当完全接受自己,两人能重回当初甜蜜。 她甚至不敢去问,那三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一味地向萧琚‘索取’。 教授姜末剑术,是她想要有更多充分的理由,能够理所当然地进入观云阁。 而这几日借口让姜末来关雎宫闭门习武,放低姜末的戒备,在最后一日将她灌醉,则是为了套话,证实她的怀疑。 她不敢向萧琚求证、不敢在师兄面前暴露自己嫉妒的一面,所以向小姜末下手了。 甚至在听到小姜末哭着说陛下不肯要她的身子时,内心是窃喜。 姜末与她是一样的。 师兄真的不能拥抱女人了。 这一瞬卑劣的心态,令她通体遍生寒意。 她何时…成了这幅模样? 殿中安静下来。 卫确敏锐地听见外面响起一个颇重的落地声,随后殿中的后窗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师兄轻功了得,来去无声。 刚才那一声落地声更像是故意弄出来教她发觉的。 是师兄……在外已经有一会儿了吧。 她喉咙口涌上来苦涩,藏在舌下。 听着脚步声靠近,她不曾回头去看,亦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眼前哭累的小姜末已经趴在桌上。 卫确背对着萧琚,故作轻松地问道:“师兄何时还学起人听墙角了?” 萧琚语气仍旧温和,“来时听见你们在说话,便没有靠近,等安静了才进来。” 卫确面颊发烫。 她如何听不出来萧琚的这句话是为了成全她的自尊。 趴在桌上的姜末倏然直起身子,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萧琚,杏眸弯弯,笑意纯粹而满足:“是陛下啊……”说完后,又趴回去。 卫确凑近看了眼,故意岔开话题,僵硬地笑着感慨:“这次是真睡着了啊。” “卫确。” 不要叫她。 快离开。 但身后的脚步声依旧在靠近,绕过她,走到面前,声音从头顶落下:“孤先带她去庆元殿,时辰不早,你也早些休息。” 卫确松了口气,退开半步,可又看着师兄弯腰、伸手,动作温柔却又熟练地抱起姜末,甚至还用斗篷把她遮住。 嫉妒、揣测、怀疑、不甘接踵而来。 终于在萧琚离开前,她忽然开口叫住:“陛下——将来,你会给小姜末一个名分么?” 离开的背影顿了下。 “不会。” “孤这一生,只会有一位卫妃。” 萧琚抱着人离开许久后,卫确都不曾挪动半步。 她想起曾经二人的亲密无间,想起她刚入主关雎宫时的满心欢喜……一切都成了过去。 小姜末口中的陛下,对她而言那么陌生。 是这三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并不是因为姜末的出现,才让她失去了陛下。 即便没有姜末,她与陛下终究回不到过去,而在将来,他们也会越走越远,而她也会变成一个深宫怨妇,变得扭曲、狰狞。 ‘只有一个卫妃’ “哈哈哈……”卫确掩面笑出声来,眼泪簌簌,猝然甩手,端起酒壶昂头喝着,溢出的酒打湿了衣襟。 今夜的酒,真的好苦。 * 次日,姜末醒来时头疼欲裂,胸口憋闷恶心,扶着额头起身,发现自己居然在自己屋中。 她昨晚不是在和卫妃娘娘把酒言欢么? 怎么、怎么会回来的? 难道她昨晚喝醉后闹着要自己回来? 记忆短片,每一个揣测都让她的脸一阵阵发白,起床洗漱后,用了粉才遮住自己宿醉的模样。到了书房外,祁公公已经在外头站着。 书房门紧逼。 姜末的心立刻悬起:“师傅,是哪儿又出事了?” 雪灾?瘟疫?蝗虫?造反? 祁均脸色绷紧,眼神阴冷,扫了她一眼,“问这么多做什么?闭上嘴巴安静站着,陛下的事情岂是你能打探的?” 姜末闭嘴,不敢多问。 心却越悬越高。 能让祁公公这么严肃的事情,定是大事! 陛下之后一段时间肯定又要恨不得睡在书房里忙了! 姜末蹙着眉,忧心忡忡地守着。 书房里。 萧琚的对面站着卫妃卫确。 卫确一夜无眠,眼眶下的倦态分外刺目。 萧琚听完她说的话,表情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已经决定了?” 卫确行了个后妃的蹲福礼。 “是我当初任性,强迫陛下同意,如今亦是我任性妄为,恳求陛下成全。” “你我之间,用不上‘恳求’二字。”萧琚缓缓开口,“你说的事情,孤答应。” “多谢陛下。” 她再度行礼。 在垂首时,一滴眼泪恰好落下。 当她再度抬起头时,又是英武不输男儿的卫家女,“臣妾告退。” 萧琚颔首。 卫确不再留恋,转身离开。 用力拉开书房的门,看见门外两张截然不同的脸。 祁均脸色晦涩地望着她,似有无数欲说之言。 而小徒弟则是一脸担忧,全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她出来后,就问道:“师傅,朝廷里没发生什么蝗灾、水灾、火灾、动乱是吧?” 卫确因内疚,待小徒弟愈发温柔。 “没有,只是师傅找陛下说几句话,没什么大事。” 小徒弟长松一口气,肩膀都跟着松了。 卫确笑着问她:“小姜末在书房侍候,也跟着陛下学会了忧天下之忧了?” 小徒弟摇头。 坦然答道:“不是的,天下无事,陛下才无忧,不用在书房废寝忘食地批折子。”说完后,她愣了下,连忙悄悄补了句:“这样奴婢也就不用跟着熬夜了呀。” 谎话如此拙劣。 卫确眼底生出涩然。 有这般一心只有‘陛下’的小徒弟在,她也能安心了,而将这个小徒弟训练出师,就是她给师兄最后的一个礼物了。 卫确眯起眼,勾着姜末的肩膀就往外带:“小姜末走,从今往后,你半日都跟着师傅混!” “啊?奴婢还要当差——” “师傅替你说过了,怎么,跟着师傅习武不开心啊?” “开心!开心不得了!” “小姜末可比微光微阳上进多了!师心甚慰啊!” “多谢师傅夸奖~师傅,昨晚是师傅送奴婢回来的么?” “是……铁甲卫送你回去的。你喝醉了就哭着说要回家,我被你哭得头疼,实在没办法。下回记住别再喝多了!” “给师傅添麻烦了…………” 一问一答的声音逐渐远去。 在书房门拉开的瞬间,祁均立刻转头,压低声追问:“她在里面和你说了什么?!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今日为何会是这样的脸色?!是她发现了么?!还是你对她做了什么!说!” 第96章 心痛欲裂 萧琚眼神冷漠,抬手,拨开他的手指,“卫确说,等除去献、康二王,四方平定后,想要离开后宫,重回交州当她的将军,戍守边疆建功立业。” 祁均怔住,“为何?” 萧琚:“明知故问。” 祁均眼神中掺杂太多情绪,咬牙切齿问道:“你答应她了?” 在卫确的这个问题上,面对祁均的愤怒时,萧琚的语气平静,更透着一股冷漠:“她说不愿自己被困在后宫成为一个怨妇,不愿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将得失欢喜都系在一人身上。”他冷漠的看着祁均的情绪陷入绝望、逐渐崩溃,继续说道:“既然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如放过自己。她自问有一身的本领,余生该去做她应尽之责。” 祁均压抑着绝望,喉咙中每说一个字都沾着鲜血:“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琚眯起眼:“重要么?既然她自己提出事成后离开,我们也不必再废心思。怎么,还是你不舍得了?” 祁均垂着的手紧握成拳。 几息后,开口回道:“没有。” 他离开。 整个人如同被绝望笼罩,身体不可控制的发抖。 他知道,眼下这个结果是最好的答案,他们成大业需要卫家的助力,而在一切结束后,她能抽身离开,等一切都过去后,卫确终会忘记自己,也会爱上别人。 他预想过将来的这一切。 却没想到…… 在失去卫确时,会如此心痛欲裂。 而他都不能以真正的身份站到她面前。 * 姜末先是稀里糊涂的跟着卫妃娘娘去关雎宫练功,原以为和平日一样,只教她手弩射击与剑法,结果跟着去了后,师傅开始教她拳法,又搬来一根木棍让她对着棍子打拳。 态度之严厉。 甚至连姜末喘口气的功夫都不给。 一上午结束后,她累的顾不上规矩,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气,胳膊沉的都抬不起来,“师傅,咱们明日还这样练么?” 卫确脸不红、气不喘的点头:“从今日起,每日上午拳法、手弩、剑法轮着来,直到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五十招为止。” 姜末不禁抖了下。 师傅愿意教她本领,她自然感激。 只是…… 预感到自己今后的每一日都会比今天更狼狈。 用过午膳后,姜末回庆元殿书房当差。 打了一上午的拳,两条胳膊疼的连端茶都费劲,更不用提整理搬运折子,她背着陛下,满脸都是咬牙切齿的狰狞之色。 疼! 实在太疼了。 等晚上睡了一觉后,明儿个估计更疼。 好在陛下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姜末悄悄松口气。 到了晚上后,铁甲卫统领前来报安插在青楼中眼线记录下的名册。 萧琚接过扫视一遍,“果真不出所料,上面多是献王的支持者,士农工商,皆有人脉。”他合上册子,冷笑出声,“孤的这位献王叔,从未让人失望过。还有,宣慧太子的那个侍妾有下落了么?” 统领回道:“北边的探子传来有人目击疑似女子,消息尚未验证,还需时日。” 萧琚点头,“继续查。” “康王那边属下的人已经撤了。” “让卫确安插入兵部的人已经获得了康王的信任,不日就会调去猎宫那边,他顶着卫家举荐的身份,身边更容易聚集卫家的拥护者,铁甲卫的人继续在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统领无声抱拳,纵身溶于黑暗。 书房中重回寂静。 今日这段简短的谈话并未瞒着姜末,萧琚撇了眼站在一旁,不似往日暗中认真倾听,反而出神的望着外面,萧琚曲起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心不在焉的在看什么?” 姜末下意识回道,“今日自早上过后就没见祁师傅了,师傅是替陛下办差去了么?” 萧琚皱了下眉:“问他做什么?” 姜末启唇,想说今日早上她和祁公公一起在书房门外时,他神色分外不安,她当时不知娘娘在里面,但祁公公肯定是知道。话到嘴边又止住,卫妃娘娘是后妃,说内官担心后妃不太妥当。 “奴婢…奴婢是想起,宫中已经开始裁量春衫,”她绞尽脑汁才想出来一个与祁公公有关,但又显得极为寻常的一件差事,这会儿还故作羞涩道:“奴婢今年长高了些,便想要请针线房的姐姐重新裁量,以此为准。” 萧琚:…… 撒谎的眼神如此明显。 她当自己是三岁小儿如此好糊弄? 还因为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脸上还有些许得意之色。 他打量一眼,“的确长大不少。” 姜末愣住,随即想歪,脸颊微红。 察觉小宫女脸红的肃帝也明白了过来,看的他扶额,唇角扬起,尽是无奈的笑。 因这个小小的误会,今年的姜末得了一批分外合身、布料颜色娇嫩鲜亮的春衫。 不知不觉春日过去。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姜末仍旧上午去关雎宫习武,下午回庆元殿当差,她习武刻苦,稳扎稳打的在进步,除此之外,生活与之前一般,忙碌而充实。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陛下去关雎宫的日子越发少了,甚至有两回,姜末发现本该在关雎宫‘宠幸’卫妃娘娘的陛下,疑似在书房看了大半夜的书。 还未等姜末确认自己的猜测是否为真,康王爷前来邀功,说用于秋猎的行宫已经建成。 萧琚大喜,为不复康王辛劳,决定今年不去夏宫避暑,改去猎宫,正好一口气住到秋猎后再回京,这无疑是给内务府砸下一个惊天大雷。 夏宫里东西是一应俱全的,内务府只需准备车马粮草即可。可猎宫不一样啊,这才建成没多久,人估摸着都还是康王的人,里面东西必然不全,陛下又急着要动身,他们可不得先往猎宫送各种东西。 这一忙,忙到六月时。 肃帝离京,前往猎宫避暑。 此次出行的排场也不同于去年前往夏宫时的低调,声势浩大,从京城一路出门浩浩荡荡出去,走官道,两边百姓‘慕名’前来瞻仰,下跪磕头,山呼万岁送御驾离京。 至于心中是否咒骂肃帝昏庸的,就不得而知了。 姜末亦是头一次乘坐如此奢华的马车。 与其说是马车,比如说是一个小型可移动帐篷,人在里面能够直立行走,能够容纳十人同时进来回话,空间还有富余。 固定的长榻、屏风、桌椅一应俱全。 马车的车轮大,官道上又提前一日扬黄沙平地、洒水降尘,在官道上跑起来时并无过分强烈的颠簸感。 不过哪怕洒水了,但天气愈发炎热,地上的水没一会儿就蒸发,御驾出行浩荡,那么多车马人物经过,黄沙依旧到处飞扬。 姜末开个窗子换气,就能吃到一嘴的沙子。 萧琚禁止她再开窗。 司刹来回话,只见满头都是黄沙。 这一路上,只有姜末在御驾中侍候,祁均偶尔才露面,多数时候一直骑马在外。而卫妃娘娘也不曾主动前来御驾,陛下也未召娘娘伴驾。 姜末愈发肯定,陛下与卫妃娘娘间定然有了什么误会,否则十多年的情深,怎会突然冷却下来。 她也不敢问陛下,打算等到了行宫后,先旁敲侧击问一下师傅再说。 除了有这一桩心事外,能够出宫还是令人兴奋的。 皇宫虽好,但高墙矗立,似乎是把人关在其中的牢笼,而夏宫、行宫少了些压抑的拘束。 更何况这次还要在外头住上好几个月,对姜末来说更是期待。 她的欣喜也都表露在脸上。 落入萧琚的眼中,他眼底生出些复杂情绪。 小宫女似乎不知,这一趟猎宫之行有多危机四伏。他们精心绸缪一年有余,就为了在这短短的几个月,生擒康王。 但…… 这些残酷、危险重重的计划又何必让她知道,又何必将她牵扯入内。 若非将她一人留在庆元殿太过扎眼,他都不愿把人带来。 路上走了七八日后,终于抵达狩猎行宫。 此地依山傍水,建造的颇有几分巧思,虽不如夏宫那样清凉避暑,但比起皇宫来说,这儿已经算很不错了。 抵达猎宫当日,萧琚就已召见康王,重赏一番,又请康王明日陪同一起逛猎宫。 两人相谈甚欢,没了往日在宫中的剑拔弩张。 康王退下后,姜末劝道:“陛下,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明日您又约了康王爷兜行宫,请早些歇息吧。” 萧琚这才从满头的思绪中抽离,眼神恍惚了一瞬,才定睛看着眼前的宫女。 招手让她过来。 语气温和。 姜末顺从的走过去。 “蹲下来。” 她照做。 陛下的手落在她的后颈上,压着她的头靠在陛下的膝上,这个类似撒娇的动作令姜末的脸骤然通红。 “陛、陛下……” “小茉莉,”帝王不令她看见自己的眼神,沉沉开口,“从明日起,你搬去卫确屋中吧。” 伏爬在膝上的背脊僵硬。 她轻声开口,“是奴婢…这些日子犯了什么错么?” 声音里有微不可察得颤栗。 她极力忍着,怕被陛下察觉。 压在她后颈的手移开,拢着她的面颊,将她的脸抬起。 第97章 孤的小茉莉 “你不是想学骑马么?跟着卫确学会了,孤带你去狩猎。” 陛下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姜末挤出喜悦的笑脸来,“想学!奴婢看着陛下、祁公公、司刹、卫妃娘娘都会骑马,心中羡慕极了,奴婢一定尽快学成归来!” 她弯眸笑着。 连着语气都如此欢快。 萧琚的指腹轻轻摸索着她的下颚,单手穿过腋下,将她扶起压在膝上坐着,低头,吻下。 屋中安静。 窗子支起,送入清风,吹动条案上摊开的书页,发出轻轻的翻页声。 不论多少次,她仍会因为拥抱、亲吻而心神意乱,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软。 但她也不知,当两人分开时,她掀开眼睑,乌润水盈盈的眸子倒影着眼前人影时的模样,有多动人。 “别怕。” 帝王低下头,额头抵着她。 低沉的嗓音安抚着姜末心底最脆弱的情绪,“你身手还不行,留下来只会令孤分心,去卫确那边,有她在能护住你。” 姜末怔住。 “陛下怎么发现的……” 她扶着帝王衣襟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起,眼中滚动的湿润,终于化成眼泪,从眼角滑落。 帝王轻笑一声。 指腹擦去小宫女脸上的泪痕。 “孤的小茉莉傻笑起来可不是这样的。” 这是深夜时,床榻亲昵间才会说的话。 此时暴露在阳光之中,姜末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声彻底乱了。 ‘别怕’ 前世的陛下也这样对她说。 这一世,哪怕她一直在努力变强,可当危险降临之前,她仍是需要被陛下保护在身后的人。 不要急。 她还需要继续变得强大。 强大到宫变到来之前—— “奴婢不怕。” 她埋首,用力抱紧陛下。 “有陛下在,奴婢就什么都不怕。” 萧琚揉了下她的头,动作依旧温柔。 * 姜末带着包袱去投靠卫确时,卫确并未多问,分外热情地安排姜末住下,跟着催促开始练功。 自此,姜末开始早中晚都要习武的日子。 她依旧拼了命地用功。 微光、微阳二人看着都觉得心疼,忍不住问她们家小姐:“您之前还会劝着她悠着些、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怎么现在非但不劝了,还不停给她加练。再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操练啊!更何况还是个姑娘呢!” 卫确看着院中的小宫女挥汗如淋。 眼中闪过不忍,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她选择留在那人身边,就必须要变强,时间紧迫,不容她挥霍。”说完后,不等微光追问,卫确就吩咐她们去准备舒筋活血的药澡。 除习武外,卫确也开始教她骑马,教授方法简单粗暴,只要姜末没被马颠下来就不喊停,不出六日,姜末就已会骑。 代价是大腿内侧都被磨破。 当晚上了药好些,第二天继续上马伤口又被反复摩擦,疼得姜末边骑马边掉眼泪。 在这样残酷训练的日子里,行宫中却是另一番热闹。 当地的望族、乡绅在得知陛下入住行宫后,纷纷求见陛下,并带来了美人、美酒、美食想要进献给陛下,感谢陛下的天恩浩荡,庇护他们这一方土地。 既然是百姓所献,肃帝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理所当然地收下了。 开了这个头之后,不断有人进献美人、美酒,肃帝一改往日只宠卫妃,成日宣召各色美人供他取乐,献王凑了脚热闹,也进献了两个美人。 这回肃帝没有拒绝,日日要两个美人作伴。 这样糜烂的作风传出去,在百姓口中,肃帝彻底成了一个残暴、荒淫无度的暴君。 姜末第一次听到时,一时联想不到陛下左拥右抱是什么样子,但她也告诉自己,陛下‘寻欢作乐’是另有目的,并非是陛下耽于美色。 可随着传闻愈发离谱,说陛下一夜召幸五女……贪欢至晌午迟迟不起,不见大臣…… 姜末罕见地失眠了一晚。 毕竟前世的陛下,连一个后妃都没有,别说是一夜御女无数了。虽知道传言多是夸张的,陛下仁善,不会去碰其他女子的。 但姜末还是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说不定进献上来的美人美到连陛下都把持不住……而且男女之间寻欢作乐的法子有很多……还可以这样、那样之类的…… 她甚至生出一个念头,想要偷偷溜回去看看。 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 一日清晨,姜末早起练拳法。 卫确打着哈欠从外回来,眼睛下面挂着浓浓的倦意。 姜末打拳的动作缓了些,问道:“师傅是一夜未睡么,怎么困成这样,快回去歇息吧。” 卫确扬了下眉,脚下步子一变,笑眯眯地凑到姜末身边,问她:“小姜末,你就不好奇我昨晚去哪儿了?” 一靠近,姜末就闻到了师傅身上浓浓的酒味。 “师傅喝了多少酒?”她连打拳也顾不上了,扶着卫确的胳膊往房里走去,“您先回去躺下休息,奴婢这就去煮醒酒汤来。” 卫确仍在呵呵笑着,“昨晚,你师傅我去了你师叔那儿——” 姜末就停顿了那么一下。 脸色未有太大的变化。 进了房间坐下后,卫确拽着不让人走:“都说萧琚是一国之君,恣意妄为、只顾自己贪图享乐,从之前的暴虐无度、嗜杀成性,到如今又添了一个奢靡、荒淫。可是知道啊,这样的一个暴君,晚上通宵达旦干的事不是宠幸美人,而是——批折子!批完了还得伪装成是祁均批的!” “师傅,您喝醉了。”姜末替她脱去外衣,“躺下闭眼歇会儿吧。” 卫确似乎真的喝醉了。 眯着眼,握住她的手腕,“小姜末,那么多美人送过去,你不担心么?” 姜末心虚,立刻垂下视线,“奴婢、与奴婢有什么关系。” 卫确松开手,笑得别有深意:“也是~我也就随口一问。” 姜末悄悄松口气,正欲转身离开。 身后又响起卫确的声音:“不过那些乡绅献上来的美人一个赛一个的美,还有,献王进献的美人更是风情绰约,连我一个女人看着都心动。” 然后,卫确就看见小徒弟夺门而出。 喝过微光送进来的醒酒汤,睡了一觉,洗漱后出门,小徒弟正在舞剑,多了那么点杀气腾腾的意思。 卫确抱着胳膊看得津津有味。 小徒弟的心思真好猜。 在夏季结束前,姜末再也没有见过陛下,但日日都能听到陛下的风流韵事,虽知这十有八九是陛下的障眼法,但也多少扼杀了些姜末的思念,日子也不那么难熬。 转眼到了秋天。 秋猎终于开始了。 开猎第一日,随行来的王爷、郡王、臣子等,只要是会骑马射箭都参与了,最后是由献王夺得头筹。 当晚,在行宫举办了盛大的宴席。 当地的望族、乡绅也被邀请赴宴。 空地上是熊熊燃烧的篝火,欢快奔放的乐声响起,婀娜多姿的舞姬踩着节奏起舞,风情万种、令人挪不开眼。 席面上,美酒、美食源源不断地端上来。 欢笑声、吵闹声几乎要冲破天际。 宴席过半,宫人来传话,陛下旨意,请卫妃娘娘一同赴宴。 彼时,卫确正在擦拭软剑。 闻言让宫人在外面等,她更衣后就去。 姜末恰好在屋中打磨弩箭,她看着卫确脸色不似平时那般轻松,换上衣服出来后,将软剑藏在腰带下、手弩绑在小臂上,藏进袖中。 姜末的心瞬间提到喉咙口,扔下弩箭,脸色煞白地迎了上去。 ……陛下说的就是今晚么? 微光和微阳也从外进来。 三人皆是同样的表情。 卫确压低声吩咐她们:“今晚如果有禁军以外的人来搜查,你们三人抓紧机会骑马逃出去,持此兵符去平关找援军护驾,届时秦王也会在,有他压阵,你们不必再回猎宫涉险。” 姜末眼中闪过诧异。 秦王? 可在前世,秦王不是好人! 卫确注意到姜末的脸色,“放心,他是可信之人。” 不是—— 秦王极擅伪装,骗了所有人! 姜末张口想说话,门外宫人的催促声传来:“卫妃娘娘装扮好了么?” 卫确应了声,对着眼前三个姑娘说:“别怕,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今夜很快就会过去的。” 哪怕她着裙装,亦不改她成为一军主帅的强大坚定,短短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压下姜末心底所有的不安。 陛下、师傅为今夜筹谋了这么久。 一定会顺利的! 而且如今还未到宫变那日,秦王说不定还要继续伪装,她现在只需要相信师傅与陛下的决断。 “师傅,我们等您平安回来!” 小徒弟目光比她更要坚定。 卫确眼中生出些许温柔的笑来,揉了下她的脑袋,回道:“好!” 与微光微阳对了眼神后,卫确离开。 拉开门。 抬脚跨出。 背影不似赴宴,而是奔赴战场。 自重回京城、进入后宫,参与萧琚的计划中后,她才知道,战场之上的杀意是摆在明面上的。身处京城权力中心时,所有的恶意、杀意都伪装着,藏在暗中伺机而动。 不见硝烟。 仍有满地鲜血。 而萧琚,孤身一人在这样的漩涡中厮杀了三年。 如今,就让她也出一份力—— 为了师兄、更为了大衍的未来。 第98章 杀暴君! 微光微阳到底是跟着卫确戍守过边疆,面对未知的混乱更有主意。 他们让姜末扮成小太监。 一旦混乱发生,年轻貌美的宫女更有危险,扮成太监更容易混出去送兵符。 微光微阳是卫妃身边的红人,认得她们的人多。 姜末虽是陛下身边的人,却一直被保护在庆元殿中,除了庆元殿里那些人,寻常宫人不得见,正好是张生脸,扮做太监正合适。 姜末拿着兵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记住地图上从此地去平关的路,微光微阳尽可能的将细节会告诉她—— 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她们也不愿将这个任务委托给姜末。 过了许久。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砸门声。 来势汹汹、裹挟恶意。 三人对视一眼。 皆在眼中看到了恐惧之色。 * 首日狩猎的庆功宴上,酒色醉人。 肥头大耳的乡绅、满肚油水的望族左右拥抱,眼睛色眯眯的盯着跳舞的舞姬。 篝火烈烈燃烧。 驱散秋夜的寒冷。 底下一片是酒色腐蚀糜烂之相,上座的贵人们倒是显得矜持不少,身边只有一两个绝色美人劝酒,时而倾身交谈,举杯共饮。 对于这些手握权势之人而言,色欲早已填不满他们的内心,根本未将眼前的一丁点美色放在眼里。 他们的目标,是九五至尊的那位。 将他拉下来,把他们的人拱上去。 一将功成。 方可保他们三代荣耀。 康王端起酒盅,余光佯装随意的扫去一角,见站在暗处的人点头示意,他慢悠悠收回视线,与前来敬酒的人碰杯。 另一边,献王站起身。 他酒量大,但凡有人来敬酒都来者不拒,这会儿已经喝的脸色通红,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握着酒盅,醉醺醺的朝着肃帝走去。 “陛下——王叔敬你一杯!” 萧琚抬手,示意身侧美人退下。 脸上挂着酒色熏染后散漫的笑,拎起酒盅,笑着回道:“王叔的酒,孤是一定要喝的!” 两人一齐饮下。 宽大的袖子挡住萧琚的脸。 司刹悄悄按了下腰间的佩剑。 当萧琚放下袖子时,刚才还站着的献王忽然一脸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脖子,身体僵硬的倒下。 “有人……下毒……” 瞬间,场上陷入诡异的寂静。 康王猛地站起身,瞪着眼看倒下的献王! 这是—— 什么情况! 还有谁想要在这场宴席上弑君?! 情势紧急,康王在短短一瞬间就做了决断,用下砸下酒杯:“还不快请太医来!!”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从外围杀出来十多人,提着刀剑叫嚷:“杀暴君!冲啊!” 祁均脸色大变,尖细着嗓音叫着:“禁军何在!铁甲卫何在!护驾啊!” 卫确也跟着亮出腰间软剑,跳到萧琚面前护驾。 冲出来的刺客越来越多。 无关之人都在尖叫逃窜。 场面混乱不堪。 而刺客却不放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下手狠辣。 这一幕看的卫确心头气血翻涌,恨不能冲下去救下那些无辜之人,可她不能! 趁着混乱,司刹早已潜到中毒昏厥的献王身后,悄无声息的伸手摸走虎符。 “杀暴君!” “替天行道!” “还大衍一个太平盛世!!” 煽动情绪的怒吼声夹杂在刀剑碰撞中,此起彼伏,献王的人把人抬下去后,也加入混战之中,直逼着萧琚杀去! 今夜无论谁得手,都不能让萧琚继续活下去! 将肃帝围成铁桶一般的铁甲卫在疯狂的攻势下已显疲色,而禁军迟迟未现身,祁均脸色煞白,大叫:“逆贼速速扔下刀剑,弑君乃株连九族之罪!” 无人理会。 攻势愈发猛烈。 甚至连弓箭手也冒了出来。 饶是卫确也负伤快撑不下去,她万万没想到,今晚康王准备的会如此充分!而他们的禁军却一个人都未出现! 萧琚挥剑刺中一名刺客,拔出时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眼底尽是压抑的怒火与杀意:“撤!” 要从包围之中逃离谈何容易! 铁甲卫善后。 卫确护着不会武功的祁均逃离,中途杀出来数个刺客,萧琚眼看卫确负伤撑不住,选择另一个方向引开刺客。 祁均会意,扯着卫确避入一旁隐蔽的假山洞穴之中。 洞穴逼仄,不透光线,外人不可窥见。 他们却能从狭隘的小洞里看见外面逆贼四处追杀的情形。 “血是往那边去的!肯定是暴君的方向!追!” 卫确躲在假山洞中,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刺客往萧琚逃离的方向追去,她心急如焚,如何能继续躲下去! 她试图挣扎出去。 胳膊被祁均用力攥住! 力气大到几乎要扭断她的小臂! “师——” 她惊怒的瞪他。 嘴巴被一只手紧紧捂住,压住她所有的声音,而洞穴之外有刺客再徘徊,眼看着就要发现他们时,追踪萧琚那边的人似乎有了什么收获,外面的两个刺客才离开。 “别出声。” “继续躲着。” “你过去只会添乱。” 祁均紧绷着神经,一边警惕后面追上的人,一边暗中观察四周动静,话语不经思索就脱口而出,带着强烈的命令口吻。 在黑暗中如此清晰。 也让这份熟悉感被无限扩大。 卫确愣了一瞬,甚至忘记了反抗,捂着嘴巴的手掌上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直到外面的脚步声消失后,祁均才松开手,仍皱着眉:“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去和找禁军汇合——”他说着话,视线下意识去看近在咫尺的卫确,眼神有短暂的慌乱,随即掩饰,低声道歉:“情急之下冒犯娘娘,还请见谅。” 语气又变回了卫确熟悉的祁总管。 ……是她多心了。 她回神,正色道:“无妨,刚才是我冲动了,我们速去找禁军支援。” * 未等微光去开门,院门从外被踹开。 一群作侍卫打扮的男人闯入院中,语气分外嚣张的说有刺客行刺,他们要搜查逃匿的刺客。 微光明知有问题,但不敢阻拦。 背过身去,做手势命微阳、姜末藏好。 男人们搜查一番无果,最后眯眼打量微光,停下离去的脚步,抬了下胳膊,“把这个娘儿们压下去!” 微光眉倒竖、厉声质问:“我是卫妃娘娘贴身女官,你们搜查一番我自然配合,你们要捉拿的是刺客,有什么理由扣押我!” 她跟着卫确一齐长大,气势不同寻常女子。 男人饶有趣味的伸手摸了下微光的脸。 微光皱眉,抬手狠狠拍开。 男人搓了指腹,“这可由不得你从不从,来人,把她拿下!奉康王口谕,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微光听见康王二字,就知事情大不妙! 她白着脸,为套取更多信息,问道:“行宫有陛下在,何时以康王口谕为准!” “你说那个暴君?他也得有命继续活着!”男人嘲讽一笑,“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说着,抬手让另外两人压着微光出去。 微光提心吊胆,生怕微阳冲动。 直到出门口,她才松口气。 在微光被带离后,微阳与姜末才从藏身地方爬出,两人脸色煞白如纸,只听见胸口的心脏在急促的跳动着。 微阳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娘娘这次出宫带了两匹马,一匹正好栓在院后,我们骑它走后面小路杀出去!”她抬手握住姜末的胳膊,眼睛瞪得死大,眼底是一簇熊熊燃烧的火苗:“听微光套出的话,行宫现在是被康王的人控制,我们要尽快赶到平关!骑马最快也要六个时辰!我们两人共骑一匹只会更慢!到时候——” 微阳咽了下口水。 她握着姜末小臂的手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姜末反手握住她的手背,“你只管往外冲!我善后!” 这一刻,姜末的语气分外坚定。 微阳皱眉:“你不能出事——” 姜末把攥在手中的兵符塞给微光:“我不熟路、骑术不精,你去!我必须留下来!” 不容微阳再多说,她抬脚就朝后院走去。 这一刻,姜末心底的恐惧被另一种坚定的情绪占据。 宴席上出事,怎会不见血腥?! 陛下一定毒发了—— 她怎能离开? 她已经发过誓,这一世她绝不会抛下陛下自己逃出去! 微阳低头自己颤栗的手。 在她眼中,姜末青涩单纯柔顺,除了有几分韧性外,就像个被人保护起来的花束,需要人的呵护与阳光,是男人都喜欢的类型。 所以陛下才会对她不一般。 但在这一刻—— 她的坚定与魄力远在自己之上。 微阳猛地攥紧自己的拳头,抬脚追上去。 若自己连小姜末都比不过,回头让娘娘和微光知道了,不知要笑话多少年了! 卫确所住的院子离行宫所筑的围墙并不远,围墙西北角有一角门,后就是险峻骊山,要出骊山必须要翻山越岭,但她们知道一条小径,能从骊山直穿抵达平关。 微阳骑术了得,一骑绝尘。 哪怕暴露行踪后,身后追着‘猎宫侍卫’,也无法撵上来。 眼看着围墙上的角门近在咫尺。 身后忽然传到一道裂空爆破声—— 两人下意识侧首躲开。 马受了惊吓,速度一时慢了下来,微阳迅速调整,攥着缰绳的手中尽是冷汗! 姜末回头看去! 约有三个弓箭手已经追上来! 他们搭上火箭再次拉弓—— 一旦射中,马若受伤,仅凭微阳一人根本无法在六个时辰内抵达平关! “我只能拖住他们半柱香时间!” 微阳沉下心,咬牙回道:“好!” 姜末松开手,任由自己从飞驰的马背上跌落,在地上打了个滚避开射来的火箭,抬臂瞄准射击—— 第99章 姜末坠崖 弩箭小巧,藏于黑暗中几乎察觉不到,对面侍卫只看见姜末做了个抬手的动作,等到想避开时,胸口骤然一痛! 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今夜,姜末每一支弩箭上都抹了毒。 哪怕不致命,也能让人彻底丧失行动力。 微阳趁此时机,已到角门前一头冲了出去! “不好!有人溜出去了!” “后面是骊山,不认得路就是被困死在山中的下场!” “蠢货!上面说一个人都不能逃出去!” “还不快追!” 两人见第三人倒地不起后,也不敢小瞧眼前的太监。 “先把这个死太监摆平!从京城来的娘儿们上了山跑不远的!” 两人抽出三支箭,弓弦拉满。 在火把上点燃的火箭一齐射出! 姜末在下马时崴了脚,才缓过神,余光看见一支支箭射来,她狼狈闪躲,拼着胳膊、手肘、膝盖、脚裸重重磕在地上的疼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拦住他们! 然后活下去! 当她再次射中一人大腿胸口时,不妨另一人绕道,搭起火箭射来!等察觉时只能避开要害,那只火箭扎入大腿,猝然倒地! 火舌燎上衣服。 在干燥的秋季迅速蔓延! 姜末拔出火箭扔开,疼得几乎晕厥过去,她咬破舌尖强行让自己清醒,在地上打了个滚压灭火苗,余光看见角落堆起的火柴堆和草垛。 这儿偏僻,行宫里的宫人为了偷懒省事,就将东西堆在这儿,此时却给了姜末一线生机! 她极力避开火箭,飞身朝着火柴堆后扑去。 一个侍卫搭箭欲射—— 被同伴呵斥。 “那么大一堆火柴,你是想把这一片都烧了不成吗!” “可——” 就在两人争执时,藏在后面的姜末瞄准胸口,两支弩箭接连射出! 确认两人倒下后,姜末才敢松一口气。 后背靠在木柴堆上,浑身冷汗淌下。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最疼的还是大腿。 她看着伤口还在渗血,撕扯下一条布巾,从怀中拿出止血药倒在伤口,狠狠倒吸一口气,唇色惨白,连包扎的手都止不住地在颤抖。 粗略处理好伤口,她扶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三个侍卫身边,闭上眼睛,给了他们最后一击,再将人拖到木柴堆后,扒了一身衣服自己换。 做完这些事情,她已累得眼前阵阵发黑 可她不能倒下。 还未见到陛下! 姜末捡起地上的弓箭,背在身后,听见不远处传来几道脚步声,“喂——那边的!找到人了吗!” 姜末的心蹦到嗓子眼。 幸好火把已经熄灭。 来人看不清她异样的脸色。 姜末稳住喉咙里的恐惧,故意用慌乱的语气压粗声线说:“让一个小娘儿们逃出去了!快去禀报主子!后面就是骊山,没有熟悉山路的人带着我不敢进去追啊!” 来人看了眼敞开的角门,再看‘侍卫’一身狼狈,骂了声:“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跟着我去回禀!” 姜末唯唯诺诺的应是。 跟在那人身后。 自己身上还有十多支弩箭,正在衡量能否解决眼前的男人——他看起来比刚才那三个侍卫强很多。 姜末悄悄调整手弩的位置,还未准备好时,男人忽然停下,他转头,眼神戒备扫来的一瞬,姜末后撤,亮出手弩射击! 男人眯了下眼睛,“卫氏弩!你是卫妃身边的宫女?我们还在找你们呢,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姜末心中防备大作,手按上腰间软剑的握把,还未来得及抽出,男人已瞬移至她面前。 她大惊! 挥拳格挡! 来回十招就被男人一掌用力推开! 胸口剧烈疼痛,喉咙涌起一阵浓烈血腥,她捂着心窝眼神戒备看去,眼前哪里还有男人的影子!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道呼吸声。 姜末的眼瞳生出恐惧。 想要躲开已晚,手刀落下,黑暗袭来。 当姜末睁眼清醒时,发现自己被人挟持着站在悬崖峭壁边,身后半步就是万丈深渊。在她清醒后,挟持她的侍卫迅速撤离,甚至在离开前还将她往后推了一下—— 她晃了下身体,勉强站稳! 无数碎石坠入深渊。 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她脸色惨白,视线仓皇地看向四周,才发现陛下正与一群人厮杀,双目血红、祭出招招都是杀招!不断人头滚落、四肢被青玄剑砍断! 暴君所经之地,满地粘稠鲜血! 一步步逼近不远处富态肥胖的康王。 康王躲在护卫的护卫之下,脸上早没了最初弑君的势在必得,眼前的男人根本就是一个魔鬼!嗜血的恶魔! 他咽了下口水,“萧琚!本王是你的王叔!你想要弑王不成——” 暴君挥剑,收割一枚人头。 鲜血溅在他面颊。 勾唇冷冷一笑。 阴鸷恐怖。 似从地府爬出来索命的鬼怪,浑身都是杀戮之气。 “没错,孤亲自送王叔上路——” 康王猛地睁大眼睛,恐惧在眼底翻涌! 他分明给萧琚下药! 还把他的人都支开了! 自己带着一百精锐围剿萧琚,想尽可能的不让其他人知道是他暗杀萧琚! 以为能够轻松拿下,结果现在只剩下眼前的七八人!!! 他的武功何时这么厉害了?! 萧琚手中的青玄剑垂下,剑尖从地上划过,蜿蜒留下一条血迹,他像是夺人性命的恶鬼一般,一步步走来! 几乎要击垮康王的理智。 “别、别过来!再过来、再过来——本王就——”康王余光看见刚才混乱中被带过来推到悬崖边人,定睛一看,那不是萧琚的人吗!康王抬手指向悬崖:“你不想她掉下去摔死,就给本王站住!” ……? 是谁? 萧琚果真停下脚步。 康王似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暴君偏首,看向悬崖边的方向,刚才他忙着厮杀,察觉到了康王的人送了什么东西过来,却没想到是—— 他的小茉莉。 四目短暂相解。 小宫女的脸上不见任何恐惧之色,双眼带着一股燃烧的执念,手轻轻抬起,摁在腰间,仿佛在说,她也能战斗。 还有另外两个弓箭手藏在暗处。 这是想吸引他去悬崖边,将他射落、坠崖而亡? 萧琚收回视线,眼神阴毒,语气冷漠:“一个女人罢了,死了就死了。” 康王脸上的希望龟裂。 看着萧琚继续靠近,剑尖哗啦过地面上的石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康王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今夜…… 他要丧命于此了么…… 不——他不认命! 帝位是他的!他不认输! 康王抬手,咬牙吐出最后的命令:“弓箭手准备——射杀宫女!” 命令落下,一支暗箭从旁射出! 萧琚明显分了神,这一神情被康王捕捉到,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个被萧琚藏在庆元殿中这么久的宫女,在他心中绝对不一般! 康王还没高兴上多久,萧琚提剑杀来! 招式比刚才更歇斯底里的疯狂! 快—— 杀了这个畜生—— 尽快去救姜末—— 快—— 鲜血在眼前喷洒、盛开,印入他的眼底,体内的奇毒发作,折磨着他的心脏,但脑中在叫嚣着要更多的鲜血! 他要杀更多的人! 姜末狼狈躲开,却险些一脚踩落悬崖!悬崖前根本没有多少可躲的地方,从两边不断射来箭,阻断她逃出的路! 她只能用软剑格挡些致命的射击。 胳膊上、脸颊上、腿上都是被箭划开的口子。 很快避无可避—— 她看见陛下放弃继续追杀康王,掉头朝着藏在暗处的弓箭杀过去! 而康王等人见此变化,连忙护着康王翻身上马。 在姜末避开一支箭后,站稳身形、抬手瞄准康王后背。 松开手弩! 嗖—— 嗖—— 两道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 姜末肩膀剧烈疼痛,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扎入一支箭。 康王与她一同倒下。 只不过,她身后的是万丈深渊。 她在最后…… 是不是帮忙了陛下一点忙…? 这一世…… 她就要这么潦草收场了? 但她杀了康王……今后的宫变是不是对陛下的威胁小了很多……还有卫妃娘娘陪在陛下身边……她可以不那么担心了…… 姜末的身体迅速坠落。 耳边响起猎猎风声。 双手朝上,试图握住天上的繁星。 她应当…… 没有下一世了罢…… 在她缓缓闭目时,手腕被猛地拽住——随即身体被扣在胸前! 耳边响起剧烈的心跳声。 还有刺耳的摩擦声! 姜末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看见陛下单手紧紧圈住她,单手握青玄一次次抵在嶙峋峭壁上,试图放缓坠落的速度! 飞溅的小石子迸到脸上,毫不留情地划开一道口子。 一路下来,青玄剑剑尖划出火花星子! 砰—— 青玄剑断开! 而陛下仍未放弃! 以断面继续抵在峭壁上,直到再一次断裂—— 萧琚以单手扣住、抓住峭壁上任何可以抓握的东西! 哪怕下落的速度已经慢下。 但五指很快就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姜末的眼泪不断涌出,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一生习得‘冷漠’‘服从’‘理智为上’。 刚才在悬崖之上时,他应该继续乘胜追击杀了康王,那两个弓箭手哪怕射中姜末,她也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除掉康王,他们使命就完成一半。 在大衍的未来之前,可以选择牺牲一个宫女。 可当他看见那些箭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看着她浑身染满鲜血,看着她眼底明有恐惧却不求助时——他放弃了追杀康王。 她却做了与他相反的选择。 明明是个宫女—— 她不畏惧死亡,但他—— 畏惧她的死亡! 在姜末坠崖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跟着跳下来。 虎符交给祁均。 康王大势已去。 如果他不跳,姜末必死无疑。 如果他死了,剩下未完成之事交给祁均去善后。 在能看见崖底时,萧琚才松开手,双手紧紧抱住姜末,调转方向,他后背朝下重重压垮树枝,最终砸落在崖底—— 哪怕内力护体,但在剧烈的撞击之下昏厥过去,护着怀中的小宫女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第100章 他做了什么…… 在落地的瞬间,闷痛袭来。 扎在肩胛上的箭没有折断。 随着落地的重力,箭尖又刺进伤口一寸,贯穿肩胛,短暂的昏厥后生生疼醒。 姜末身上都是细碎的伤口,腿上的伤最重,半条腿一抽一抽的疼,喉咙口翻滚着血腥气,似一张口就能呕出鲜血。 压在她身下的陛下承受住最强烈的撞击,此时已经陷入昏迷! “陛下…陛下……”她艰难地发出声,试图从陛下身下爬下来,可动了下才发现,压在她后背、腰间的胳膊如此用力,哪怕实在昏迷中,姜末也轻易挣扎不开。 滚滚的眼泪从姜末眼中落下。 她用力掰开陛下的手指,从身上挪下来,叫了好几声,昏迷的陛下仍无回应。 姜末擦干眼泪,强迫让自己冷静,借着月光打量四周。 他们坠落的地方是一个山谷,两边都是高耸入云的峭壁,从岩缝里长出稀稀落落的遒劲绿树。旁边有一条湍急的小溪,淙淙水流声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她怕上面会派人下来确认陛下的生死。 如果来的是陛下的人是万幸,若是其他人……陛下昏迷未醒,自己受伤无力一搏,两人无疑死路一条! 所以必须要带着陛下离开! 姜末扭头看了下肩胛的箭,忍着疼用力折断胸前的箭尾,并未将箭拔出。 等会儿她要拖着陛下离开。 担心用力下失血过度昏死过去。 哪怕是折断箭尾,也疼出一身冷汗,脸色煞白如纸张,缓了片刻后,她拉起陛下的胳膊搭在自己未受伤的肩膀上,沉重滚烫的身躯压下来,姜末咬着牙,拖着陛下一步步走着。 剧烈的喘息令胸口撕裂般疼痛。 眼前阵阵发黑。 她咬破舌尖,试图保持清醒。 受伤的大腿每走一步,如刀割般疼痛。 上苍并未抛弃他们。 距离坠落点一段距离的地方,一个不起眼的山壁凹陷处,下面竟然有一个溶洞! 溶洞的入口被野草挡住。 她起先并未发觉,在路过时脚步不稳,踢散了一堆小石头,听见有石头滚落下去的回声才发现。 姜末粗喘着气,先放下陛下,捡了根树枝拨开野草,又往里砸了几块石头,确认没有蛇虫鼠蚁移动的声音,才蹲下身钻进去。 溶洞里地方还算宽敞。 斜上方在峭壁上还有一个不大的口子,明亮的月色投入洞中,足以让姜末窥探全貌。 这似乎是个积年累月才形容的溶洞,地方不大,但也足够容下他们两人。因为水源已经枯竭,溶洞里并不潮湿,反而很干燥,目及之处,并无蛇虫蜿蜒留下的印记。 姜末钻出去,把陛下从洞口拖了进去。 脱下两人的外衣垫在地上。 又出去将洞口野草盖好,一瘸一拐地走到小溪边上,一屁股坐下来,人虚弱的直喘气。 缓了片刻后,她打湿了帕子,解开里衣,塞了根木棍在口中紧紧咬着,一手摸到后面的箭尖,捏住、用力—— 噗嗤—— “啊————” 她痛得倒在溪水中,浑身都在抽搐。 湍急的溪水打湿了半边的身子,猩红的血溶在水中被冲走。 这一刻,她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溪水、冷汗,还是眼泪,心脏剧烈的疼痛,手都在颤抖。 她蜷缩起身体。 给自己打气。 姜末—— 你这条命是陛下救下的! 陛下还在等着你回去! 坠落悬崖他们都活下去了,她岂能败给区区一支箭!!! “啊!!” 她咬着树枝,蜷紧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才将贯穿身体的短箭拔出。 留下一个小小的血窟窿往外渗血。 吐出被她咬断的树枝。 缓了许久后,身体才逐渐恢复一丝力气,更主要的是,再不止血,担心自己真的要昏死在溪边。 她从怀中取出止血药,手还在发抖,白色的药粉撒下去,她撕扯下一块里衣,粗糙的包扎伤口。做完这些后,已没有力气起身行走。 一路都是半爬着回去。 拨开野草,钻进溶洞,又将野草复原。 强撑着跪在陛下身边,自己的衣衫已经再回来时弄的脏污不堪,她用弩箭割下陛下的里衣,捧起受伤的手,每根指腹都血肉模糊,药粉倒在上面该有多疼,但陛下却仍未清醒。 用棉布条包扎好后,她的眼泪又一次忍不住。 在坠崖时、在背着陛下艰难离开时,在她给自己拔剑时,她都没有害怕过。 这会儿,不安在心底被无限放大。 她不知所措的擦拭着陛下滚烫的额头、面颊,涌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陛下…您醒醒……” “您醒醒啊……” “不要抛下奴婢一个人啊……” “陛下……” 她早已力竭,哭声越来越弱,眼前的黑影一点点蚕食她的视野,趴在萧琚身边,闭眼昏睡过去。 但…… 陛下未醒。 哪怕陷入昏迷,身边的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呓语声时,姜末立刻清醒过来,猝不及防的撞上陛下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中,只有猩红的杀戮与欲望。 不见她熟悉的温柔。 陛下毒发了。 “是你——” 低沉阴鸷的嗓音响起,夹杂着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萧琚抬手,掐住眼前女人的胳膊,翻身,将在压在身下。 猩红视线居高临下,将她的狼狈一览无余。 欲望在膨胀叫嚣,身体无处不疼,理智被压得无处遁形,被撕扯成碎片。 粗粝的手掌用力扯开她的衣服,动作粗暴,在她遍体鳞伤的身躯留下鲜红的指印。 但还不够…… 远远不够! 他要的更加多! 占有这具身体!看着洁白的胸脯染上鲜红,看她痛苦的求饶,听她绝望的呢喃…… 他要更多、更多! 姜末努力睁大着眼睛。 浑身紧绷。 忍着痛苦,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承受陛下的索取。 所有的动作都如此野蛮,没有缠绵悱恻的亲吻,也没有温柔的抚摸,挤在耳边的呼吸声痛苦、粗重。 贴着她的身躯滚烫的像是要着火一般。 她睁大的眼睛忽然失神了一瞬,苍白的面颊腾出不正常的鲜红,随即就是疼痛! 贯穿一般的痛! 她落了眼泪。 耳边的痛苦喘息声仍未消失,可她得身体越来越痛,越来越痛…… 没有任何温柔。 只有疼痛! 以及发泄般的索取。 她抬起手,轻轻缓住滚烫的后背,嘶哑的呢喃着:“很快就不会痛苦了……奴婢在……会守护陛下……”眼泪渗入发间,她的一颗心却不再不安,心上长出的大树哗啦啦地响着,“陛下……萧琚……”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轻轻的,藏着自己所有的爱恋,“一定要活下去……为了大衍……还有天下……” 这一次…… 她终是如愿帮到了陛下。 只是不知道……陛下清醒后……会如何发怒…… 虚弱而疲惫的身躯经不住男人的索取,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但她却不知道,在她昏迷后没多久,萧琚逐渐清醒过来,眼底的猩红缓缓褪去,很快意识到了眼下的情况—— 他缓缓睁大眼睛,看着身下遍布指印、累累伤痕的身躯,肩胛上包扎的棉布被血液渗透,再往下则是…… 萧琚猛地回神,立刻翻下身去。 他做了什么…… 他抱了…… 姜末?! 僵硬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他抬起手,触碰她的面颊,手上失了分寸,等他察觉时,人已经被他弄醒了。 姜末睁开眼,看见陛下望来的视线,眼底的猩红褪去,显然已经恢复了理智,可陛下的眼中仍旧发红。 “陛下……” 她虚弱的开口。 喉咙干涩的疼痛。 一张口就是血腥味。 话还未完全说出口,身子就被一把捞起,用力的扣在胸前。 力气大到要折断她的骨头。 姜末倒吸了口凉气,故作央求:“好疼……肋骨要……断了……” 嘶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没断。” 姜末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您怎么……知道……”哪怕语气这般虚弱,她扔在掩饰着压在心底的情绪。 “摸过,没断。” 拥着她的胳膊再度收紧。 她甚至还察觉到了颤栗。 应当是她在颤抖吧? 姜末想要回应,可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浑身上下无处不疼,折磨着她脆弱的理智。 尤其是在陛下清醒后。 她不必再一个人强撑着的时候,无数情绪像喷涌的泉水,几乎将她淹没。 “陛下……” “陛下……” “陛…下……” 她颤抖着嗓音,一遍遍,无助的,绝望的,恐惧地唤着这个称谓。 “我在。” 抱着她的帝王沉沉出声,语气温柔而坚定,他偏首,吻上她的耳垂、面颊,嗓音沙哑,“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死。” 就是掘地三尺,他也要找出驱逐她体内毒素的解法! 谁—— 都不能从他身边夺走茉莉! 姜末的哭声逐渐弱下来,察觉到陛下微凉的唇轻轻触碰着她的面颊,一遍遍告知她,“别怕。” “别怕。” 有陛下在,能救陛下,能得陛下的温柔,她便不再畏惧之后的事情。 她怕的也不是折磨与痛苦。 她怕的是…… 陛下继续这么温柔的吻她,抱着她,到了那一日会不舍得。 哪怕她控制的哭声。 但安慰声依旧没有停下。 孤傲的帝王,此时却有无限的耐心,安抚着情绪失控的小宫女,粗粝的手掌极尽温柔的一下下抚摸着她赤裸的后背。 不参杂一丝欲望。 直到怀中的人彻底平静下来,用虚弱的声音开口说话,“我不怕,就是疼……” 娇颤颤的,惹人怜爱。 轻抚后背的大手僵了下。 帝王想起清醒后的一幕,也知道自己失控时力气异于寻常习武之人,肯定粗鲁不堪。 她又是第一回…… 定是被他所伤。 萧琚眼底腾起懊悔之色,愈发温柔的抱着她,想了想后说道:“先躺下,我看看伤得如何。” 第101章 生来让他尝尽心疼 姜末的半条腿疼得仿佛被砍断了一般,疼痛从大腿根一路蔓延整条腿。 又涨又痛。 的确需要尽快处理。 否则她担心腿都要保不住了。 可陛下不能见血。 姜末推开他,连着眼神都显得虚散无力,口中像是包着团热气,“不成…见了…陛下又要毒发……” “见血了?”萧琚垂下眼睑,不由分说地摁住肩膀让她躺下,“我暂时不会毒发。若真的伤得严重,要立刻找大夫开药。” 他的语气严肃。 姜末也不敢再耽误工夫。 顺从躺下后,借着月光,看见陛下弯下腰,感受到陛下的手从腰上滑下,两手停在她的腿弯处,而后施力分开—— 姜末惊得直挺起身。 双手立刻遮住身子。 “陛、陛下!” 她不敢置信地低呼,脸颊红得能滴血,脑中热气沸腾。 萧琚也因她反抗的动作怔了下。 他问道:“不是弄疼了么?” 姜末的脸更红了,刚才理直气壮的低呼声也弱了下来,她视线游弋,只觉得自己浑身更烫了:“不是、不是那边疼…再说那边疼……也、也…也不能让您看……是腿上疼啊……” 萧琚的脸色僵硬了下。 他松开手,低头去看伤口。 姜末的里裤被扯的支离破碎,这也是他毒发所为,萧琚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浓,因而动作更温柔地拂开腿上的碎布。 大腿上潦草地绑着止血的布条,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腿上还残留着鲜血滑落的血迹,整条腿发红发胀! 他似是想起什么,一手扣住她的肩胛,扯开衣襟—— “陛下,您不是暂时不毒发…” 她还在闪躲。 目之所及,是同样潦草包扎后痕迹。 萧琚压抑着胸口翻涌的怒气。 视线唰地抬起,犀利地盯着她泛红的面颊,手掌落在她的额头上,掌心一片滚烫。 果然在发热…… “姜末!” 怒气再难压抑! 他咬牙切齿地叫着她的名字。 姜末昏昏沉沉的,被这冷不防的一声吓得哆嗦了下,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奴婢在…” 虚弱的声音响起。 他望着眼前毫无防备的眼神。 无数情绪交织。 他几乎能想到她是如何拖着自己找到这个溶洞,又是如何替自己包扎的,又是如何忍着疼痛被他夺去清白…… 被布条包扎的手抬起,轻柔地落在她的面颊上,隔着布条,每做一个动作,指尖针扎似得疼,但这些比起她的坚强、她的隐忍,又算得了什么? 明明是个需要人保护的茉莉。 明明平日挨个手板都要委屈地哭几声。 为何… 为何真正受了伤,她只顾着他,对自己的伤、疼痛一声都不吭。 这个女子—— 是生来让他尝尽心疼的么。 他眉头紧皱,眼神依旧难堪地吓人,压着喉咙,低声训斥:“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在发热,为什么都不说?你还是三岁孩子么?知不知道受伤后发热是会要人性命?!姜末,我说过多少次,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为何你总是做不到!” - 骂声劈头盖脸砸下来。 姜末缩了下脖子,眼眶也跟着发烫。 “陛下…”她伸手,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故意委屈道:“奴婢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说疼……” 萧琚:…… 帝王终于想起,她的确早就说疼,反而是他弄错了疼的地方。 萧琚没出声。 加快整理自己里衣的动作,又抽出压在下面的外衣,将衣不蔽体的小宫女裹起来,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姜末费力地趴上去。 陛下背着她爬出溶洞,沿着小溪往前走。 “我们要去哪儿?” 哪怕走在坑洼不平的谷底,伏在后背上也仍旧平稳,她身上的热度开始上来,烧得人昏昏沉沉的,陛下的身上微凉,她几乎要昏睡过去。 “沿着溪水往前走,前面应该有村子,找个大夫先看你的伤。” 她就知道…… 只要陛下在,总会有办法的。 她现在可以安心休息。 姜末合上眼,没一会儿就熟睡。 她信了陛下说的‘前面有村子’,忘记问村子离他们有多远。 萧琚从黑夜走到太阳升起,他才看见远处飘起的炊烟。他驮着小宫女,直到太阳升至当空,才走到这座小镇。 但这座小镇离骊山太近。 一旦献王、康王的人在谷底没有找到他们尸首,肯定会派人搜查,这座镇子首当其冲。 萧琚并未考虑在小镇的客栈住下,甚至刻意模糊他们的信息,毕竟这儿并非交通要塞,来两个负伤的年轻男女太过显眼。 他扮作北下的商人,声称途中被盗贼抢劫、险象环生,还丢了所有财物,所以才如此狼狈。因是商人,他能拿出一块汉白玉玉佩典当也不足为怪。 得了银子后,他买了辆骡车,去抓了两幅祛风寒、安胎的药方,甚至没买止血药,另备了干粮水囊,驾车带着孱弱的‘娘子’继续北下。 在天黑前,萧琚终于找到一个较大的村子。 找了户人家敲开门,言明他们的处境,本想继续北下,但娘子伤势加重昏迷不醒,腹中还有孩儿生死未卜,只能暂且找个地方养好身体再另作打算。 户主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婆婆,热心肠。 恰好家中小辈们都出去讨生活,后面的小院子空着,问萧琚要了三钱银,让他们只管安心住下。 萧琚一改矜贵高冷的态度,千恩万谢,任谁也不会怀疑他落难商人的身份。 萧琚抱着姜末入住后院屋舍。 请婆婆帮忙照顾虚弱昏睡的‘娘子’。 自己则借了灶台,将今日买的药房拆开,取出他要用的几味药混成对症的药方熬上。 等药熬好回了屋子,婆婆放下擦拭的帕子,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萧琚,“我替小娘子换了身衣裳,虽然旧了,但是干净的。小娘子身上的伤太吓人了,我不敢动,明天一定要请村里的赤脚郎中来看看才好。明天早上熬了粥送来,你们……哎,小娘子受了这些苦,你们一路走来也不容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她肚子还有你的孩子,两人一定要好好的!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 萧琚口中道谢。 目送婆婆离开后关上门。 他走到床边,看见姜末额上搭着一条降温的湿帕子,掀开被子看了眼,发现婆婆已经替姜末简单擦过身子,换了件旧里衣。 估计是看到身上的痕迹。 他又说是路上被强盗袭击,婆子以为姜末被盗贼给玷污了,所以才用那种眼神看他? 萧琚扶额叹息一瞬。 让人误会了也好,这样对他们来说更安全。 他拿了盏油灯放在床头,解开里衣,拆了脏污的布条,重新上药包扎。 伤得最重的是腿上的箭伤。 再加上没有妥善的处理,伤口发黑化脓,他拿出匕首,在烛火上烫了下,挖去一层腐肉,才下一刀,昏迷的人疼得叫出声—— 萧琚立刻腾出手捂住。 另一只手加快速度,到最后,他人都坐在床上用腿压住她,不让她挣扎弄伤自己。 等清理上药、包扎好。 他浑身是汗。 而姜末身下的褥子都被冷汗打湿。 她睁开眼,眼角发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伤腿剧痛,刚才那一阵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去。 人虚弱地喘气,胸口闷痛难忍。 “我的腿…不会…残了…是么……” 萧琚做回床边,拿了块帕子擦去她疼出来的冷汗,再盖上被子,“别怕,不会的。” 暖黄的烛火,勾勒着陛下似是柔情的眉眼。 姜末几乎要溺于这份幻觉中。 “太好了……”她想挤出一个笑,但无奈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萧琚挪到床头,避开她肩上的伤口,将她揽在怀中抱起,一手端着个缺了口瓷碗,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飘来,“醒来正好把药喝了,我也不必为难了。” 姜末一天两夜滴水未进。 这会儿胃里都空了。 猛然闻到这药味,喉咙里泛起恶心,怕喝下去都会原样不动地吐出来,故意拖延时间,虚弱着问:“奴婢不醒来…您怎么会为难……?难道是要……”她说着说着,想起另一种喂药方式,眼神登时心虚地垂下,耳垂迅速染红。 萧琚:…… 还能胡思乱想,看来并无大碍。 他抬手,敲了下小宫女的脑袋,皮笑肉不笑道:“怎么喂?就这么喂。” 姜末还来不及害羞,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脸颊撑开牙关,瓷碗贴上来就往下灌。 姜末:%¥#@! 她怕自己要呛死,忍着苦梗着脖子咕咚咕咚往下咽,一碗药喝完,她眼神都发飘了,眼中酝酿着两个特大的‘委屈’。 萧琚看她疼成这样还能耍宝,眼中生出星星点点的笑,摸了下她的额头,低热未退。 “睡吧,有什么话都明日再说。” 姜末强撑着精神说了句‘陛下放奴婢下来,您也早些休息…’,闭上眼陷入昏睡。 都这样了,还记着他啊。 萧琚眼中氤氲着不敢示人的情愫。 动作极为温柔地将她放下。 低下头,在她落下一吻。 守在床侧躺下,终于得以闭眼休息,但到底在陌生人家里,也担心后半夜姜末会再度发热,一直维持清醒。 梳理着狩猎行宫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第102章 与、与陛下成了夫妻 后半夜时,姜末又发起高热,甚至开始说起胡话,怎么擦拭身体也降不下温度。 萧琚敲醒婆婆,请她带路请赤脚郎中来看。 婆婆二话不说,披上衣服就带他去寻。 这郎中也住在村子里,村里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找他看,也是个善心之人,听情况紧急,提上药箱就跟去看。 最后扎针放血、又灌了土方子下去。 姜末的热度逐渐下去,浑身虚汗淋漓。 郎中看伤口,有些怪异的看了眼萧琚,“小娘子身上最重的两道伤不似刀剑留下的,更像是弓箭射中后留下的伤口。” 这也是萧琚最初不愿请大夫的理由。 他佯装未听懂郎中弦外之音。 “盗贼中有用弓箭的人在。” 郎中看了眼正在替小娘子擦拭身体的婆婆,找了个借口把人支出去,压低声问道:“肩胛上的贯穿伤、腿上的伤口还曾剐肉处理,这绝非是寻常盗贼射出来的箭。” 萧琚闻言,淡淡嗯了声。 扔下手中帕子,目光平静看向郎中。 “你想知道什么?” 语气森然。 郎中只是对上他的眼睛,后背就忍不住涌起阵阵寒气。 “生活在这个村子里的都是善良普通之人,你们带着这一身的伤潜入我们村子究竟想要做什么!柳婆婆还心善收留了你们,你、你们——在牵连到村子前,立刻搬出去!” 眼前的郎中怕的浑身都在发抖。 却不肯退半步。 萧琚眼中的杀意渐渐淡去。 从袖中拿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只要你守口如瓶、安心替我娘子医治,危险就不会找上这个村子。” 萧琚的语气平和。 但落入郎中耳中,更似威胁之意。 “你、你…能保证?治好了就立刻离开?不会伤害柳婆婆和这个村子里的人?!” 萧琚颔首,“在次停留并非本意,我也只是救活我的娘子。”话音落下后,关切的目光看向睡容不再痛苦的小宫女。 郎中的脸色仍旧难堪。 但他选择了妥协。 毕竟眼前的男人也没给他其他的更多选择。 一个会心疼重病娘子的男人…不会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我回去取止血的草药来。” “记住我的话,别让任何人察觉。”萧琚在郎中离开前,冷冷开口。 “是…是……” 等郎中再回来,重新清理了姜末肩头和大腿上的伤口,又放下两包草药,早晚熬煮后让姜末喝下,又反复叮嘱,自己每两日都会过来换药,这种要命的箭伤,在伤口愈合前,绝对不能碰水。 萧琚客气送郎中离开。 看见郎中出门后,用袖子不停抹汗,他才收回视线,继续守着姜末。 直到次日醒来前,姜末没有再发烧。 萧琚抱着胳膊靠在床头,闭目小憩了一个小时。 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刻睁眼,翻身下床朝门口走去。 确认门外只有一个脚步声后,萧琚才拉开门,客气的唤了声:“柳婆婆。” 柳氏年近五十。 头发半白。 身躯微胖,面相亲和,身上的衣服虽浆洗的发白,但衣裳干净,散发着淡淡的皂角味。 “郎君这么早就醒了啊,昨晚都没休息好吧?我给小娘子熬了粥,郎君的早饭在灶台上,等会儿自己去取那行,不过都是些乡下人吃的,怕是郎君要吃不惯。” 萧琚接过碗勺,道了声谢。 柳婆婆正要离开时,余光看见昨夜一直昏迷的小娘子醒了,惊喜的呀了声,“郎君,你家娘子醒了啊!” 边说还便激动的顺手拍了萧琚。 萧琚压着手上下意识要将人摁倒的冲动,端着碗勺快步进屋,“好些了么?” 姜末虚弱的点头。 挤出一丝笑。 “好…多了……让您……担心……” 柳婆婆也跟着进来,笑呵呵的说道:“小娘子好福气,你家郎君昨夜急得不成,又是半夜请大夫又是熬药照顾你的,一夜都没睡好!现在你醒了,大家心也就安了!这么大的困难都熬过来了,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将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姜末浑身无力、头晕目眩。 以致于自己产生了幻觉? 眼前的婆婆说的什么‘郎君’‘小娘子’‘孩子’? 她怎么完全听不懂。 是自己高烧烧傻了不成? 她眼神有些无助迷惘的看向陛下。 萧琚的手伸进被子,悄悄握了下她的手指,因失血过多,她的手冰凉,口中的话却是对着柳婆婆说的:“多谢柳婆婆昨晚愿意收留我们夫妇,在贱内康复前,都要打扰了。这是借宿、餐饭的费用,若不够了,您直接来找我。只是…有一事要请婆婆配合,贱内所遇之事……不愿让外人知道。” 萧琚拿出三两银子交给柳婆婆。 柳婆婆迟疑了下,并未立刻收下,“看郎君待小娘子的真心,老婆子就相信你们不是什么坏人。我也不是什么长舌妇,只是我们村子大家互相走动的勤快,回头有人问起,我就说是家里老死不相往来的亲戚,早年发达了就不愿意搭理我们这些穷亲戚,如今在外头遭了难,路过这儿时才想起了有这门亲戚。”说着,眼神温柔的看姜末,“还别说,小娘子的模样还真有几分老婆子当年的风采。” 萧琚配合的笑了声。 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姜末望着陛下,看着他与柳婆婆交流时的神情,连她都快被蒙骗过去了。 但眉宇之间总觉得这样的陛下有些熟悉。 却又说不出是哪里熟悉。 在她出神胡思乱想时,柳婆婆已经拿着银子离开。 萧琚将她半抱起,靠坐在床头。 端起碗勺喂她。 姜末看着到嘴边的白粥,忽然想起来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睁着眼睛、压低声问道:“陛……”意识到失口后,她连忙改口,“您怎么和柳婆婆说、说您与我是夫…夫…夫妇……” 趁着她说话,萧琚舀了勺粥直接塞进姜末口中。 “唔……” 姜末被迫咽下温热适度的白粥。 “您还未——” 白粥又塞了过来。 眼前的萧琚一边手上动作不停的喂她喝粥,一边用极为平静的语气告知她:“孤男寡女、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人前,比起兄妹、主仆这类关系,说夫妻更不容易起疑。” 姜末想了下。 似乎是这个道理。 接着,萧琚同她说了自己掌握的所有信息,命令她不准再自称奴婢、称他做陛下,宫中任何人的名字都不能提及,他们只是北下的商人,柳婆婆是姜末的远方姨奶奶,她的名字也改成了柳春娘。 喂完粥后,萧琚顺手递给她一块帕子。 姜末眨了眨眼,接过在唇角按了下。 好奇问道:“那您叫什么?” 萧琚:“白琰。” 小宫女仍在病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神采已恢复了大半,那双乌润专注的眸子望着他,认真的叫他:“白琰。” 萧琚喉头滚动了一瞬。 眼底的神色似温柔,又似其他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娘子,躺下歇息吧。” 姜末的眼瞳放大。 脸上腾起一股热意直接冲到天灵盖,烧的她面颊通红,也不用萧琚扶着,自己撑着缩进被子里,遮住自己半张脸。 露在外的眼睛黑亮闪烁。 无论何种情况下,她身上总有一股吸引着他的朝气,靠近后,似乎就能窥见笼罩的黑暗之中,从缝隙投下的阳光。 驱逐阴暗的湿冷与绝望。 萧琚侧躺下,额头贴近她,小心翼翼的避开她的伤口,轻吻上她微凉柔软的双唇。 不含任何情欲。 只是单纯的,想要触碰她。 而眼前的小宫女已经从头红到脚,身体僵硬着,甚至连眼神都不敢直视他,一副羞涩的反应。 实在想象不出,昨夜在溶洞中时,她又是什么样的表情。 萧琚紧绷的神经在松松环着清醒的茉莉后,久违的疲惫袭来,令他想放放松下来。 但未完全入睡。 耳边传来小宫女闷塞的声音。 “之后…我们该怎么才好。” 两人靠的近,只用气音都能听清楚彼此的话语,萧琚放缓了嗓音,“在铁甲卫寻到我们之前,就在这个村子留下养伤。” 姜末万万没想到答案如此简单。 但事实真会这么顺利? 他们坠崖,恐怕不止铁甲卫要来找他们,献王、康王的人肯定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按着三方人数看来,还不知道是哪一方先找到他们。 留在村子里,颇有几分‘束手就擒’的味道。 萧琚听了她的话后,淡淡的笑了声,“我在谷底做了只有铁甲卫能看懂的记号。现在行宫里应该乱成了一团,康王死了,献王昏迷,但比起找我这个‘必死无疑’之人,献王当务之急是发布诏书,宣布肃帝驾崩,由他继位新帝。” 怀中的小宫女一脸崇拜。 萧琚微笑的弧度僵硬了下。 他有多久没有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了。 帝王抬手,将小脑袋压下去,“闭眼、休息、睡觉。” 姜末的脸贴在陛下胸前。 能感受坚硬而厚实的胸膛,脸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度有开始往脸上去,“是……” 并且有止不住的发展。 按陛下所说,他们会在这座村子里假扮夫妇生活下去,直到铁甲卫找到他们。 哪怕知道是情况所逼的伪装,陛下对自己越发的温柔也是为了不让柳婆婆察觉,哪怕自己伤的半条命都快没了,但姜末还是忍不住高兴。 之后的日子,像是做梦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