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过分可爱,暴君夜夜难眠》 第36章 满口谎言的小宫女! 姜末起现在后偏殿门外等了许久。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才小心翼翼推开后偏殿门进去了。 残阳似血,将空荡荡的殿阁照亮。 姜末一步步走进去,第一次打量这间殿阁中的布置。 殿阁深处摆着一张长榻,她曾在这张长榻上陪着陛下熬过了一次次发病,长榻旁摆着一颗硕大圆润的夜明珠,哪怕在傍晚光线亮澄澄时,表面也流转着莹润的光泽。 再往里走,有一大面屏风。 后面就是更衣及箱笼收纳之地。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空荡的不像是一位帝王的寝居,甚至连一个圆凳都没有。 姜末又不敢直接坐在长榻边,起先还站着等陛下,站到月落西山也没守到陛下回来,她实在站不住了,缩成小小一团蹲在一边。 天黑后,小裕子照常来送茉莉。 今日陛下还未回宫,他打算将茉莉盆栽送至殿内。 推开门进去,走了两步忽然察觉一丝不对劲,像是旁边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这座宫廷有几百年的历史。 夜间更是阴气重重。 小裕子脑中闪过无数诡异吓人的传说,口中念念有词:“此地是我朝皇帝陛下的寝居,你们休要在此装神——” “小裕子——” “啊——” 小裕子只觉得肩膀上被什么东西拍了下,吓得险些把手中的茉莉盆栽砸过去:“走开啊——” “是我啊!” 小裕子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后,停下叫喊声,一张脸煞白的看向眼前的‘女鬼’,眨了眨眼睛,眼泪淌下来:“姐姐你什么时候死了成冤鬼了……” 姜末:……… 啊,真晦气。 她轻轻啧了声,直接上手,揪住小裕子的耳朵,让他睁大眼睛仔细看看自己是人是鬼。 小裕子从恐惧中清醒过来。 摸着后脑勺,一脸不好意思的解释:“吓到姐姐了,是小裕子莽撞了,姐姐别恼我啊!也千万别把这事说给其他人听,求求姐姐了!” 小太监双手合十,一脸恳求。 姜末郁郁寡欢了一下午的心情,因这个乌龙明朗了些。 “知道了,我不会同别人说的,”她努嘴示意了下,“把茉莉给我,你出去吧。” 小裕子嘿嘿一笑,“谢谢姐姐!” 交了茉莉后,也不多问她为何在后偏殿,迅速离开。 庆元殿里大多奴才都不知道姐姐与陛下的关系,他却是知道的,恐怕今晚又是姐姐侍寝了。 * 萧琚今日得北巫人线索。 率四名铁甲卫乔装打扮出宫抓人,最终抓到一名北巫人,关押到后宫密牢之中。 他又换回帝王常服,回到庆元殿。 祁均前脚才从铁甲卫口中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与萧琚碰头,语气难掩欣喜,上前一步,迫不及待的压低声问:“终于抓到了吗?” 萧琚略颔首,示意进书房。 门关上后,祁均再难压抑这两年里滋生的仇恨,一点点爬上次苍白的脸,眼底的黑暗狰狞而扭曲,“两年——两年了——终于抓到了一个北巫人!当年他们到底受谁指使对我们下狠手——总算能揭开答案了——”他扭曲的笑着,视线闪着诡异可怖的光,阴沉道:“把那人交给我!我自会有办法让他开口吐出来一切——包括你中的奇毒到底该如何破解,咱家都会一并问出来!” 萧琚看着他变化的情绪,只说了句:“别弄死了,留个活口,他极有可能是北巫遗弃的废棋。” “既为废棋,也就说明,他曾经也是棋子,那就有拷问的价值。”祁均反手将拂尘塞到后腰,打算去密牢拷问,随口说了句:“赶在发病之前,陛下也快回后偏殿歇息吧。”人都走到了门口,他才注意到萧琚的情绪平静的诡异,转过身,有些狐疑的仔细看他:“陛下,没事?” 他没发病? 北巫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这次抓捕行动竟没有见血? 没道理啊! 待祁均真的确认陛下没有发病,脸上皆是诧异。 稀奇。 真稀奇。 萧琚挑眉,冷冷反问:“怎么,你希望孤发病?” 祁均比冷漠的暴君的更早知悉情爱为何物,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今晚陛下为何会严防死守,内心闪过无数句不堪入耳的谩骂声。 陛下在这两年里但凡有这一半的决心,老子都能少操一半的心! 祁均皮笑肉不笑的挤了下脸,“怎会呢。” 祁均心思老辣。 萧琚洞悉人心。 视线碰撞的瞬间,萧琚就猜到祁均背着他又动了什么手脚。 难怪今晚回来她不在—— 帝王的眼神冷冷沉下,视线带着警告与戾气,犀利扫过,“,祁均,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再做这种事!” 祁均无所谓的耸肩一笑,避开半步,把门让给他。 萧琚用力一挥袖,手掌还未碰到门,掌风就已推开门。 疾步朝后偏殿走去。 短期内他不能再发病。 上一次发病,他甚至短暂失控,而祁均并不知道,祁均也不知道,他仍未碰姜末,没有借用她来缓解发病时的痛苦。所以今晚他费尽心思避开北巫人的陷阱,也是因此才让北巫逃了两个,只留下个被舍弃的棋子。 而祁均因为不知道这些,所以他料定今晚自己肯定会发作。 所以安排了姜末。 当萧琚用力推开后偏殿的门,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吓得扑通跪下。 “陛陛陛……” “滚——” 他厉声下令。 踏入熟悉的黑暗后,反手将门用力撞上。 这些年里,他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快步走到长榻前,上面却空无一人。 她,不在? 帝王站在长榻前,垂下眼睑,压住眼底无人能窥探的失落,快速从眼底闪过。 唇角溢出无声的冷笑。 想起今日在昭阳宫外,无意听见小宫女用坚定的语气说,攒银子到三十岁后,要出宫嫁人,最好嫁个老实人,而后相夫教子。 既然这是她的愿望,又为何要在他面前口口声声说,要留在后宫,哪怕是死也不怕,要陪着他? 满口谎言的小宫女! 明明他都放她出宫了,是她自己擅自跑回来。 是银子没攒够…么? 这一个荒谬的猜测,让他眼底的寒意汩汩涌出,本就漆黑一片的殿阁之中,无声站着的帝王像是被绝望笼罩着。 可在黑暗之中,鼻尖嗅到一缕熟悉的茉莉香气。 第37章 您别看我! 萧琚最不屑被人同情。 而闯入鼻尖的茉莉香气如此霸道,跟那小宫女一般,看似娇弱,却在不知不觉中,熏得满室都是这股气味。 暴君顺着香气,视线冷冷看去—— 在看见那盆在太监精心养护之下,枝叶翠绿、花朵繁茂的茉莉花旁,一个蜷缩起来的人影。 躲在黑暗中,安静无声。 萧琚不意外小宫女会出现在殿中。 也不诧异她会蜷缩着躲在一边。 帝王抬脚走去,脚步声在黑暗中分外刺耳,也未将小宫女吵醒。 他站定在姜末跟前时,听见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陛下…对不起啊……” 乌云移开,露出一轮皓月。 月色投入殿阁中,恰好洒落着将她笼罩着。 也将她沉睡的面容在月光下照得一清二楚。 一滴眼泪从湿漉的眼角落下。 她,在哭。 在睡梦中也哭得无声无息。 甚至在睡梦中也有他? 亦或是,这又是祁均教她博取同情的手段之一? 帝王的眸色沉了沉,随即弯腰,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在指腹即将碰到时,那双闭着的眼忽然睁开。 萧既立刻收回手。 小宫女睁眼像是清醒了,眼神在月色的笼罩下亮得惊人,唇角扬起笑容,妄图抓住帝王的胳膊,声音又娇又腻,完全不似平日里说话时的调子,“您终于回来啦,没有抛下奴婢——” 萧琚下意识后退一步。 小宫女扑了个空,人直直往前栽去。 他本可以避开。 小宫女半睡半醒,脸上挂着甜腻的笑,一双眼直勾勾的望着人,纯粹真挚地让帝王避开的动作慢了一步。 不算沉的身体压了下来。 小宫女抱到了人,露出一脸满足而幸福的笑,双手紧紧搂着帝王劲瘦的腰肢,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脸颊正好贴在腹部,睁开的眼皮张合了下,控制不住地又往下跌去。 萧琚:…… 这样还能继续睡? 他抽了下嘴角,抬手拍了下她的脸颊,“醒醒。” 小宫女有些嫌烦地别过脸,眉间蹙了下,脸颊蹭了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睡。 萧琚:………… “姜末——”暴君的声音明显沉了下去。 半挂着的小宫女往下滑了些,脸颊贴的位置也往下去。 她似乎正好睡,有些嫌耳边的声音嘈杂,口齿不清地嘟囔了句话,脸颊用力地蹭了下。 萧琚狠狠闭目! 背脊瞬间绷紧。 脖颈的青筋鼓了起来。 这个姜末—— 若被他发现是装睡,受祁均指使才这么做的话,明日看他怎么罚她! 吐了两口气后,暴君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弯下腰,将半挂在他身上的小宫女抱起,走到长榻边放下。 小宫女仍旧好睡。 躺到长榻后,滚了半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毫无一丁点奴才的规矩可言。 从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那日起,她虽口口声声自称为‘奴婢’,可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宫女,不畏惧他、不恐惧刺杀鲜血、甚至还想要自不量力地保护他。 自她进入庆元殿,越矩之事数不胜数。 每每犯了错,认错极快,又惯会装委屈可怜。 所以,今日听她说想要出宫嫁人,比不上看见她再度溜回宫中时来的生气。 她才十五岁。 只要努力活下去,只要他不碰她。 将来她的愿望便能实现了。 出宫嫁人,嫁一个老实人,而后相夫教子。 这才是她该有的余生。 * 自从进入庆元殿后,姜末睡得一日比一日香甜。 今晚更是如此。 等到迷迷糊糊醒来时,眼前罩着层朦胧的夜明珠光辉,从身后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腰间还压着一条沉重的胳膊,将她紧紧扣住。 姜末的眼瞳颤了下。 立刻想起昨晚之事! 她在后偏殿等陛下回来,等得不小心睡着了。 她还记得,为了让陛下心软,她还故意缩在茉莉花盆旁边。 而现在,陛下抱着她入睡躺在长榻上,定是陛下抱她过来的……姜末的耳垂一点点涨红,脸上也开始发烫。 是不是陛下原谅她了? 姜末彻底清醒,唇角的弧度高高翘起。 身体也跟着清醒过来。 从小腹处传来一阵阵熟悉的绞痛,来得仓促且凶猛,令毫无准备的姜末瞬间疼出冷汗来。 她闭眼缓缓吐息。 忍过这一波绞痛后,小心翼翼地拉开陛下的胳膊。 来月事会见血,陛下见了奇毒会发作。 若脏污弄脏了长榻、陛下的衣物,实在是不成体统。 就在姜末抬起胳膊,刚准备松一口气,打算起身时,身后传来一道冷沉的嗓音,不带一点刚醒之人的惺忪睡意。 “去哪儿。” 姜末被吓得哆嗦了下。 心脏猛跳。 小腹处又翻涌起一阵难忍的绞痛,她咬了下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清晰些,“奴婢想回屋去……” 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外面正下暴雨。” 姜末怔了下。 这才听见外面果真有雨声。 “守夜的公公那边有伞——” 萧琚听出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心思,皱了下眉,缓缓睁开眼,每一个字都被冷意渗透:“说实话。” 他侧首,看向身侧避开的小宫女。 白日她才说要出宫。 晚上故意来他面前装可怜。 这会儿又恨不能离他越远越好。 她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在暴君冷厉的视线看向姜末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顾不上规矩,直接上手捂住了陛下的双目! 急声道:“您别看!不准看我!” 她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吗?! 放肆—— 萧琚动了要教训她的心思,压着不悦:“姜——”还未叫出她的名字,鼻尖闻到一丝血腥味。 他的手掌落下,掐住她毫无规矩可言的手腕上,语气中的不悦消散得一干二净:“你受伤了?” 姜末吞吐着:“没有……” “伤在何处?” 姜末羞耻:“不是……” 暴君耐心不佳。 选择直接动手拉下的手,自己用眼睛去确认。 昨晚入睡前,她身上并无任何明显外伤。 只可能是内伤。 又或是她睡觉太蠢,脚上踢到了青玄剑。 暴君冷静地一一排除问题,盯着侧躺面向着他的小宫女,起身要确认她脚上有无伤口。 若她真的蠢到这种地步,也不值得可怜。 第38章 抱起她 姜末侧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她分明察觉到月事已经来了,极有可能衣裳也被弄脏,见陛下起身,她怕被陛下看见,用力一把揪住陛下的衣襟,把羞耻扔到一边,连自称都忘记了:“我说、我说!您知道了不能生气——真的不是受伤,是、是、来……月事……” 说完后,姜末恨不能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男子都将女子月事视为不结、肮脏之物。 更何况眼前的男人还是一国之君,是她仰慕的陛下,让陛下知道了她在长榻上来了月事,定会厌恶。 姜末咬了下唇,忍着小腹绞痛,“奴婢告退。” 起身离开。 暴君脸上的表情在听见‘月事’一词时僵了下,他想起月事对女子而言是什么,又想起封存的记忆中,有人背着人,一路下山,明明自己累得双腿打颤,口中还说‘没事’,下山后又手忙脚乱熬了一碗红糖水,悄悄翻墙溜进去,送完出来后,口中念叨着‘女人真麻烦’,脸上却挂着乐呵呵的神情。 看着有些愚蠢。 …… “既麻烦,为何还要做。” “你不懂。” 那人笑了声,两手抱着后脑勺,得意扬扬。 …… 眼前的小宫女顶着一张苍白的脸,额角还渗出冷汗,撑着细弱的胳膊爬起来,佝偻着背脊,想要尽快离开。 明明平时挨罚,还要掉几颗眼泪。 这会儿疼成这样,能忍着一声不吭。 可想而知,平日都是故意为之。 萧琚冷嗤一声。 还未等姜末起身站稳,从身后投下一个高大的暗影,将她的身影笼罩在其中,从脑后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命令声,“站着别动。” 姜末呼吸窒住。 不知陛下要做什么。 下一瞬,一股风兜头罩下来,一件斗篷将她裹住,身子骤然腾空,她吓得忍不住低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抓住眼前的衣襟,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陛打横抱起她,用斗篷裹着她,快步朝外走去。 每一步走得快而稳。 而姜末的心却随着每一个步子提了起来,胸口的心跳没了规律,强烈慌乱的在里面乱跳。 “陛、陛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结巴了下,“奴婢能、能自己下来走的…” 帝王目视前方,冷漠道:“然后晕在半路?” 姜末这会儿脑袋里乱成了沸腾的粥。 胡乱答了句:“不至于——” “不会说话就给孤闭上。” 暴君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 这一个长句,连带着她窝着的胸脯也一齐震动,与微烫的体温无比清晰地传递给姜末。 从后偏殿到廊下。 廊外暴雨声嘈杂,飞溅的雨水打湿了她身上的斗篷。 她感觉到斗篷湿漉后变得沉重,却未感受到湿漉后的寒冷,陛下的身躯在挡住了风,传递着热意,她全身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耳边有心跳声,沉稳而有力。 接着是她的心跳声。 杂乱无章。 她的心脏啊,跳得慢一点啊…… 可祈求无用。 陛下放下她后并未在她简陋的屋中停留,转身离开,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姜末攥紧手指。 她知道自己该起身收拾一下自己。 但她却有些贪恋斗篷上陛下残留的体温。 为何这一世的陛下,对她这么温柔…… 她又该如何回馈陛下的这份温柔。 * 姜末不曾提及这一夜,第二次甚至没有向陛下去谢恩。 陛下似乎也忘了自己少一件斗篷。 她专心致志誊抄历年灾情的折子,抄了足足三日总算全部抄完,交代祁均手上时,被毫不留情地嘲讽了一顿,说她的字丑得真匹配这份差事。姜末脸皮足够厚,笑着些祁公公夸奖。 京城那夜下了暴雨。 北方的干旱得以缓解。 但两边灾情递上的折子却不容人松一口气。 这几日肃帝上朝日日大发雷霆,两个不长眼的言官劝谏不小心犯了忌讳,肃帝怒斥,贬其为庶民,这件事传出去,朝野上下又是一阵非议。 庆元殿书房中。 祁均进来,递上一折子:“替补官员的名录已经拟定,请陛下过目。” 肃帝接过看了一眼,圈了两个人选出来,扔在一边,“不过是换了两个言官,于整个朝廷来说不痛不痒,京城之外,州府之下,还有多少贪官污吏!”他长出一口怒气,“烂到根里去了!灾情的银子他们敢打主意,孤派去赈灾的大臣更是敢派刺客截杀——那些灾民在他们眼中算什么?恐怕连个畜牲都不如!” 祁均沉默,“毕竟畜牲死了还能给他们一口肉吃。” 书房里气氛压抑。 片刻后,萧琚又开口问:“那个北巫人拷问得如何?” 祁均:“一句话都不肯找,不过咱家有的是法子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候自然能吐出点有用的东西。” 两人低声商议几句。 适时停下。 门外姜末进来送茶。 她这几日不太往陛下跟前凑,看祁公公正与陛下商议要事,她也避开得远远的,送完茶,就到一边去默默收拾东西。 “嘶——” 萧琚停下说话,视线看向对面。 祁均无声挑了下眉,啧了一声,出声点名:“小姜末,你躲在那儿鬼鬼祟祟做什么!滚过来!” 姜末捧着一轴画卷转过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奴婢正收拾东西呢,瞧见这画单独放着,便想看一眼是什么画再收起来,没想到竟是张美人像。” 祁均余光看萧琚,口中冲着姜末道:“拿来咱家瞧瞧。” 萧琚深谙祁均的劣根性,转身去书架上翻历年治水献策的折子,懒得理他。 祁均无声笑了下。 从姜末手中接过画卷,还没展开,就猜到了这是他才前几日送来的秀女画像,能被陛下单独放开的是谁,他也能猜到。 展开后扫了一眼,饶有趣味道:“啧啧啧,还真是位美人。” 视线停在一角的字上。 是献王之女。 果真如他所料。 姜末听见毒舌的祁公公都赞称是美人,附和道:“奴婢也觉得好看极了,刚才一看就看得痴了。” 祁均继续:“上面还说,这位美人琴棋书画、煮茶调香,样样精通,”他手指在画纸上轻轻弹了下,感慨道:“看来老天爷果真是偏心的,给了这位秀女不止美貌,还有家室,必定是这批秀女中的第一人了。” 姜末恍惚了瞬。 这位美人是……秀女啊。 她视线偏移了下,唇角不自觉地抿紧,随后才夸赞道:“竟会这么多,难怪大家都说,肚子里有诗书气质自然就不同了呢!” 第39章 选秀秀女 祁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末疑惑,“您为什么笑?奴婢说错了什么么。” 祁均听她发问,手上慢条斯理地卷起画像,敲了下她的脑袋,嫌弃道:“呆子,那叫做‘腹有诗书气自华’!你好歹也在书房当差,平日就不能多看些书吗?” 姜末心虚地移开视线。 面颊微微红着。 “师傅说的是…” 站在书架前翻折子的帝王手上顿了下。 祁均继续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姜末说,“明日就是殿选,这位秀女也会进宫。既然陛下单独将画像留下,说不准还能封个美人,是吧,陛下?”说到最后时,才看向背对他们的帝王。 语气揶揄。 姜末胸口有些闷堵,也跟着看向陛下。 萧琚啪的一声合上折子,“你们两个都很闲?没事做?” 祁均无声勾唇,拱手:“陛下说的是,咱家还有其他事要去忙,先行告退了。” 姜末见祁公公躲了,也连忙出声:“奴婢去整理折子!” 方才还热闹的书房安静下来。 姜末一边整理陛下批阅过后的折子,一边想着,陛下才不是肤浅之人,绝不会因为秀女好看就把人收入后宫。 她将折子上移,挡住自己半张脸。 眼睛偷偷看着陛下的背影。 前世陛下在选秀中没有留下任何一位秀女,后宫也无一个后妃。 这一世至少在宫变到来之前,陛下也不会有后妃吧…? 盯着的背影有了动作。 姜末心虚,急忙移开视线,将手中的折子举高,挡住自己的脸,胸口那种酸胀的感觉又悄悄冒了头。 眼前浮现画卷上的美人像。 美人明媚端庄、腰身丰腴,手中持一卷书,垂眸低看。 眉眼间都染着书墨香气。 别说是男子,连姜末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她抬起手,压了下自己的胸口,眼底腾起浓浓好胜之心。 当天晚上姜末连吃两碗饭。 小裕子一脸担心地劝道:“姐姐,晚上多食易积食,小心别吃撑了。” 姜末的脸颊鼓啊鼓,口齿不清道:“今日饿得慌,得多吃点。”不多吃些怎么能丰腴起来?说着,她又悄悄问:“小裕子,你知道托谁才能弄到羊奶么?” 小裕子虽不解为何要羊奶,但仍答道:“托小厨房里的公公就成,庆丰司每日一早都会送庆元殿的份例来,姐姐同他们说一声,最晚后日就能拿到。” 姜末道谢,匆匆吃完后去了趟小厨房。 宫女私底下要东西不合规矩。 她特地多给了一两银子,只说是自己嘴馋,想要一点羊奶,求公公别往外说。 她如今是书房宫女,虽陛下不太待见她,但也是日日在圣上跟前行走的人,小厨房的人乐得卖她一个好,收了银子一口应下,说羊奶不是什么多金贵的东西,只要姑娘不是要用它来洗澡,保管姑娘每日都能尝到鲜。 姜末安心回去歇息。 刚躺下,肚子挺得根本睡不着。 姜末………… 遛食儿溜到三更天才睡下。 次日,便是秀女殿选之日。 这是肃帝登基后第一次选秀,后宫里人人都抻着脖子等着。 姜末同太监们一起恭送陛下上朝后,就回书房收拾,收着收着走了神,那位美人会被陛下选中么…… “咳!” 门口冷不丁响起一个声。 姜末吓得手上一松,笔哗啦啦掉了一地。 她回神,连忙蹲身去捡。 “哒——” 脚步声停在姜末跟前。 她抬头去看,见是祈公公,捡起笔站起身,利落福身,挤出笑脸,“师傅好!”似乎想当做刚才什么都发生,“您辛苦了,奴婢这就沏茶来!” 笑容分外灿烂。 祈均上下扫她一眼,讥讽道:“无事不献殷勤。” 姜末忙道:“师傅这是哪里的话,姜末一向敬重您!” 祈均阴阳怪调地喔~了声,“既无事,咱家就走了。” “唉唉唉祈公公等等——” 姜末顾不上放下手中的一把笔,小碎步绕着跑到祈均跟前,笑容中带了点腼腆,“奴婢是、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今儿不是殿选么,想去大殿上看看…成么,师傅?” 祈均双手抱胸,冷笑一声,“无事祈公公,有事叫师傅,小姜末,厉害啊!” 姜末脸红,只央求的望着他。 跟没人要的小狗崽子似得。 “咱家允了,好好去长长见识,学学名门闺秀家的言行举止,别整日毛毛躁躁的,记住了没!” 姜末压住嘴角的弧度,端端正正地作揖:“徒弟记住了,师傅!” 熬到晌午,姜末出庆元殿,去昭阳宫。 谁知殿选临时改到御花园中。 先帝享乐奢靡,先后三次扩建御花园。 如今正直初夏,御花园里亭台楼楼、绿荫成片,风自湖面上吹来,吹散周身的燥热,送来一丝湿凉。 重檐亭依山而建。 两边延伸回廊越坡。 步步成景。 姜末扮成送茶水、鲜果的宫女,穿过回廊,来到亭中放下东西,侍立在一旁,其他太监、宫女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随着一道‘秀女到’响起。 三十来个秀女陆续步入御花园。 殿选尚未开始,她们不能到回廊四周,只能在远处的水榭等着。 即便离得远,姜末也依旧能看见秀女们的年轻美貌、鲜亮衣衫,成为死气沉沉的后宫一道明亮的风景。 而在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位美人。 她被其他秀女簇拥着,端庄富贵,笑起来也别有一份风情。 若陛下平安度过宫变,要迎娶皇后、贵妃,大抵就该像是这位秀女这样吧…… 到时她还活着么…… “跪迎——” “陛下驾到——” 太监尖锐的通报声响起。 姜末打散自己的胡思乱想,跟着众人一起下跪行礼。 萧琚迈入重檐亭。 一眼就看见了跪在角落的小宫女。 眉心皱了下。 她不好好在庆元殿待着,怎么会在这儿,是祈均安排的? 难怪不见祈均在这儿。 她倒真成了祈均的好徒弟了! 第40章 以聘书来嫁陛下! 帝至,于上首落座,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继道:“开始吧。” 措辞随意,但积威甚重。 听令的太监恭敬应了声是,倒退三步,出半段长廊传话出去。 萧琚随手端起茶盏,押着茶盖喝了一口,余光扫过站在斜后方的小宫女,绷着脸立规矩,还没察觉他已发现她。 回去再罚她! 让她记住究竟该听谁的吩咐! 帝王腾起一瞬怒气,茶盏放下。 亭子里的宫人听见这一动静,心头颤了下,生怕被治罪、砍头。 听令的太监折回来时,身后跟着五位秀女。 姜末悄悄打量第一批秀女。 头一个个头太矮。 第二个太瘦。 第三个看着太傲。 第四个姿色平平。 看过前面不尽如意的四人后,到了第五人时眼前瞬间一亮! 她不就是那位画像美人! 活脱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鲜亮、美貌直逼人前,婀娜娉婷的站着,柳眉星眸、唇红齿白、肤若凝脂,腰肢轻轻一塌,连行礼请安的动作都比旁人耐看。 姜末小心翼翼看向陛下。 发现陛下也在看美人。 攥着的指尖不自觉扣紧。 心中揣测,陛下是不是看中了这位秀女啊…可陛下前世没有留下任何一个秀女,这次殿选的结果会和前世一样么? 一旁的太监开始报五人家世、年龄、名字。 再报到最后那位美人时,姜末听到了献王的名字。 她垂落的头猛一下抬起! 甚至连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灰暗的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 美人竟是献王的养女! 献王的人,陛下绝对不会留在宫中的! 在姜末心头缠绵两日的乌云散去,露出明媚灿烂的朝阳。 随后,陛下的声音响起:“下一批。” 意思就是这五人无人留中。 前四个秀女规矩的福身谢恩,表情看着比刚才进来时要轻松一些,而献王养女在听见这个结果时,不敢置信的抬头,望向上首的陛下。 眼似秋水,泛着心碎的涟漪。 “陛下……” 她轻轻出声,声音微颤,楚楚可怜。 这一眼、一声,果真引得帝王看去。 献女由献王抚养长大,自小跟着十多个姐妹习得媚君之术,姐妹们被父王嫁给不同的权贵,多是为妾,而她是众姐妹中最为优秀的,被父王一直留到现在,要成为帝王的女人。 她有自信能让男人臣服自己。 而当自己略施小计出声后,这位残忍的暴君果真朝她看来。 献女无不得意。 男人都是一个德行,谁能挡得住美人垂泪? 她酝酿着眼泪,正欲开口时,听见暴君道:“你是献王之女?” 献女嗓音柔媚婉约,回道:“回陛下,臣女正是献王——” “拖下去杖责十五!” 献女惊愕,眼泪似珍珠滚落,腰身软着下跪,连哭起来都是梨花带雨,不显一丝狼狈,“臣女不知如何冒犯陛下……” 另外四个秀女也被这一变故吓得立刻下跪。 头磕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愚昧!”萧琚冷嗤一声,状似随手点了个宫女,命她回话:“你来说,孤为何要罚她?” 被点到的姜末内心大呼救命! 陛下何时发现她的! 陛下绝对是故意的! 可亭中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她,姜末不敢表现出来一点点特殊,战战兢兢地回话:“回、回陛下…奴婢愚见……陛下已命她们退下,这位秀女却仗着自己是献王之女无视圣命,所、所以,陛下才要罚她……” 宫女话音落下。 献女脸上立刻浮现柔弱之色,“陛下,臣女绝不敢有此心!是、是臣女仰慕陛下——” “哈哈哈哈哈!” 萧琚忽然大笑。 笑得所有人心底发毛,瑟瑟发抖。 五声过后,他的笑声立刻止住,脸上再无一丝笑意,视线阴湿可怖地落在献女面庞之上,“孤对与献王叔共用一女不感兴趣!” 献女眼瞳倏然睁大。 脸上血色全无! 除陛下外,在场所有人险些连眼珠子都震惊得快瞪出来了! 献王居然敢把自己用过的女人送来选秀! 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他名义上的养女! 献女被太监拖了出去。 不出半日,这个消息就会传出宫廷,明日便会传遍朝堂上下。 姜末也震惊得半日没回过神来。 前世她可没听到过这么震惊的消息啊! 因太过吃惊,以至于后面的选秀她都没这么仔细看秀女们,潜意识中似乎也认为陛下会如前世一样,一个都不会留下来。 直到选秀到了尾声。 回廊外传来一阵骚动。 萧琚投去一个眼神,立刻有太监上前道:“奴才已命人去打探情况!” 话音下落,远处的骚乱逐渐逼近! 亭中的侍卫立刻呈防御姿态,手按着腰间佩剑,目光灼然的盯着骚乱的方向。 只见两个侍卫、四五个太监倒退挡着一人。 口中说着前面是御驾,不得擅闯。 姜末也不禁看去。 心中疑惑,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硬闯?既然是硬闯,为何侍卫不动手?铁甲卫也没献身? 难道是位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她正疑惑时,‘擅闯之人’已强势越过侍卫太监,大步流星地穿过回廊走来—— 来人竟然是位女子! 一身湖蓝色衣裳,发髻简单、发饰简约,行动间难掩英姿飒爽的豪迈之气。 女子快步进入亭中,单膝抱拳下跪:“安远将军卫确参见陛下!因卫确居住之地偏僻,收到殿选消息后星夜兼程赶赴京城,闻殿选将结束,情急之下擅自闯入御花园中,还望陛下恕罪!” 卫确…… 安远将军……? 这就是那位闻名天下的第一位女将军安远卫将军! 她—— 怎么会来参加殿选?! 姜末难掩震惊的看向下跪的卫将军。 不止是姜末震惊,亭中所有人都与她的表情如出一辙。 “卫确——”肃帝死死盯着她,每一个字似是极为艰难的从他口中吐出,“孤不记得你在殿选秀女名单之中!” 这一声中,夹杂着姜末太多听不懂的情绪。 卫确抬头,目光无惧无畏、坦荡地望向肃帝,英气的脸上露出一抹简单的笑容,“臣的确不是秀女,但臣手中有当年陛下亲手写下的聘书一封,今日——”她抬头挺胸,磊落地说出自己的目的:“臣不是来参加殿选的,而是带着聘书,来嫁给陛下的!” 第41章 陛下心中的人是卫将军啊 这一句话从卫确口中坚定吐出。 如一道惊雷猝不及防的砸下! 卫将军要嫁陛下…? 姜末眼睛睁大,望着一坐一跪的二人。 除她之外,亭中所有宫人在听见这一句话后,恨不能自己是个聋子哑巴,死死低着头,不敢乱看乱瞄。 暴君一掌重重落在石桌上,怒气之下,蹭地一下站起身,一众人瞬间跪下,头紧紧抵在地上,甚至连‘陛下息怒’这句话都不敢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卫将军要被重罚时,暴君双目怒气蒸腾,一字一句从齿缝挤出来:“都给孤——滚下去——” 宫人迅速且无声退出亭子、回廊。 姜末慢了半步,落在众人后头。 宫人们都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至于卫将军的生死,与他们这些奴才有何关系。 可姜末知道…… 陛下他…心软了。 就像是陛下曾给予她的温暖一般。 卫将军擅离驻地、御前擅闯、出言不逊,每一项都可能是死罪,但陛下他们赶出去,是想要护住卫将军…… 姜末落在最后,忍不住悄悄回头去看。 她看不见卫将军的神情,却看见陛下正在说话,神色、目光都与方才截然不同。 “你想死还敢看——快走!” 一个宫女猛地一拽姜末,低声呵斥她。 姜末被拽得脚下跌跌撞撞离开。 陛下与卫将军从前是什么关系? 两人是有婚约? 聘书是不是也是真的? 卫将军是大衍第一位女将军,连她都知道卫将军的英勇神武,将军还这般英姿飒爽、敢想敢为,如果将军嫁给陛下,对陛下定是一大助力。 陛下对卫将军也并非无情。 只是前世直到宫变之前,她记得卫将军一直在边疆,宫中并未听说过关于卫将军要嫁陛下的传言。 这一世卫将军为什么会回来? 是因为自己改变了一些事情,才会引起这一系列的变化? 姜末在离开之前,最后向后看了一眼。 却看见陛下将卫将军拥入怀中—— 陛下宁可忍受奇毒发作时的痛苦,也不肯碰自己,根本不是因为她贫瘠的身体,而是因为陛下心中有了卫将军。 好像一切不和谐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自嘲地笑了下。 是她,有些自作多情了。 有了卫将军在,陛下在这座宫廷之中也不会这么孤独了吧。 姜末不愿回庆元殿。 蹲在一个角落,看着地上一串的蚂蚁发愣。 滴答。 干燥的地面多了一个湿漉漉的点。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到自己脸上的潮湿,下一瞬,从天上落下一滴滴雨点,落在她的脸上。 啊,是雨滴。 是老天爷下雨了。 不是她在哭。 * 重檐亭中。 帝王垂下视线,眼睑挡住复杂的眼神,语气严肃训诫:“戍边将士无召不得擅离驻地,你身为交州城阳戍边将领,擅离职守,交州紧临回鹫,你将城阳百姓置于何地!” 卫确神色不变,“臣麾下将领、驻地百姓都已交由上峰父兄代为监管,臣辞去安远将军一职,恳请陛下允准!” 帝王怒气翻涌,厉声呵斥:“胡言乱语!给我滚回城阳去!你若不肯回去,我就让你父兄押你回去!” 盛怒之下,连‘孤’字都不再用。 面对帝王怒火,卫确却毫无畏惧之态。 她双手仍端呈聘书,跪地一丝不苟、腰背挺直,军人的坚韧、自信在她身上展露无遗:“我已将心意告知父兄,得父兄同意后才入京来嫁陛下!我既然能在边疆护卫疆土,自信在后宫也能协助陛下除奸佞、安天下!” 帝王怒气难抑,甩袖离开。 “陛下——”卫确跟着起身,快走两步追上,伸手紧紧拉住帝王的袖子,口中的称呼忽然变了,“师兄——”二字一出,仿佛是一把利刃,将她故作的自信、从容有余割开,露出‘女将军’底下儿女情长的思念,“两年前,你执意介入党争想要得到这个位置,你赶我走,那时是因为我弱小,留在京城只会成为你拖累你的累赘。但这两年我在边疆已经成长了,能帮到你了!我知道——我的师兄绝不会是天下人口中说的那样,让我来帮你好么?哪怕不入后宫,或者让我进入兵部——只要不要让我一个人留在那么远的交州,让我听到你一次次被刺杀、受伤的消息……” 卫确再难压抑自己的情绪。 她想起一封封匿名信上,写着陛下遇刺、受伤,若不是这些信,她在交州什么都不知道!师兄甚至还在他的信中说一切安好来诓骗她! 萧琚是她自小爱慕的师兄。 是她初懂情爱,就深爱之人。 她已经长大了,成年了,能决定自己的人生了。 这一次,她不要再被师兄赶走了,让他留在四面楚歌的京城之中。 想起曾经的朝朝暮暮,她再看眼前的陛下,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面颊落下。 情难自抑。 她从背后,用力抱住暌违两年的背影。 “求求你,”眼泪打湿后背的衣衫,“不要再赶我走了,好不好?” 卫确在身后,看不见萧琚的表情。 萧琚眼中不见动摇、克制,冰冷的像是寒冰,仿佛身后之人的哭诉与他毫无干系。 他冷漠的听着卫确的哀求。 视线投向远处,看见那本该离开的小宫女再一次回了头。 萧琚握住卫确的手,将她拉开,转过身去。 眼神在转身之间起了微妙的变化。 冷漠被他完美地藏起。 他深深看着眼前的女子,决策之后,终于开口:“战场之上是明刀明枪,身处京城是暗箭难防,你当真不怕?” 卫确昂首挺胸,脸上已有笑意:“战场上冲锋陷阵、生死边缘徘徊,我卫确就没怕过!” “好。”帝王终于允准,抬手从她手中将聘书抽走,“孤会将封妃的旨意发下去。” 卫确欣喜出声:“师兄——” 她伸手,想要再度触碰眼前的陛下。 陛下却避开了她的手,“你先出宫,到时候会有人接你入宫。”说完这一句话后,他转身离开重檐亭。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曾留下。 卫确看着萧琚离开的背影,低下头,又看了眼自己被避开的手,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师兄似乎是变了,同两年前像换了一个人。 眼前的师兄,又与信中的师兄不同。 是物是人非,还是师兄仍在生气她擅自入京? 第42章 封妃,三日后入宫 夏季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小雨停后,姜末回庆元殿,还未进入书房,从身后忽然扣上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将她拖拽到转角的回廊之中。 “是——” 嘴巴被捂住。 后背重重撞上墙壁,疼得她瞬间冒出冷汗。 她才看清眼前之人是……祈公公。 祈均不同于平日尖锐阴柔的样子,神情肃杀、眼神犀利刺向姜末,“今日擅闯殿选的人是谁?!” 紧紧捂住的手松开。 眼前陌生的祈均让姜末有些恐惧。 回答的嗓音发颤,“是…是安远将军卫将军——” “哪个卫将军?!快说!” “卫确…卫将军——” 祈均神色大变,低声厉吼着逼问:“她怎么回来京城?!她不是应当在交州城阳吗!她为何会知道殿选的消息!萧琚怎么说——” 手紧紧攥住姜末的胳膊,几乎要将她的胳膊拧断! 姜末因后背、胳膊的疼痛,身体发抖。 “奴婢不…不知道,陛下把我们都赶出来了……只留下卫将军一人……”她畏于祈均失控的情绪,不敢有任何隐瞒。 “你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否则你怎么会失魂落魄地回来!胆敢有任何隐瞒——我第一个杀了你!别以为萧琚真的能一直护住你!” 祈均眼底当真浮现猩红的杀意。 姜末连声回答,恐惧之下,眼泪从眼角涌出,“我说……我说……卫将军说……拿着聘书来嫁陛下……陛下就把我们赶出来了……而后……奴婢看见……陛下将卫将军抱入怀中——啊……” 胳膊疼得几乎断裂。 她忍不住呻吟出声,哀求道:“师傅,祈公公……求您放了奴婢……” 祈均恍若未闻,手上的力道没有松懈分毫。 眼前小宫女的疼痛、生死,他都不曾放在眼中。 直到一道脚步声逼近。 姜末泪眼朦胧,但听着脚步声就知道是陛下来了! “放开她——” 一抹玄黑身影出现,扣住祈均的手腕,用力扯开! 祈均视线偏移,在看见还敢出现在他眼前的帝王时,怒火在眼中燃烧,单手握拳,欺身上前动作凶狠的拽住萧琚的衣襟,咬牙切齿:“你——” 萧琚没有避开,目光冷漠地盯着眼前失态的祈均,冷冷启唇:“祈均,别忘了你的身份。” 祈均的身影猛地一僵。 他的身份—— 是。 他现在是臭名昭著的太监总管。 而眼前的男人则是一国之君,暴君肃帝! 祈均强迫自己松开手,眼底遍布猩红的恨。 萧琚余光瞥了眼跌坐在地上的小宫女,移开视线,转身朝书房走去,祈均也紧随其后离开。 姜末亲眼所见陛下与祈公公的剑拔弩张,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手脚并用的爬站起来,也追着过去,书房的在她靠近之前,被重重甩上! 将她隔绝在门外。 不听到里面一点声音。 但她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出现在殿选之上的卫将军有关。 * 书房。 祈均强行压下声音,快步追上萧琚,拦住他的去路:“卫确她远在交州城阳待着,为何会知道选秀一事!是你——让她知道的是吗!你想要对她做什么!” 失态的祈均,全然没了平日的从容不迫。 萧琚眼神冷漠,语气冰冷,丝毫不遮掩利用之意:“做什么?卫家戍守大衍的最重要的交州一带,与左鹫相邻,手握二十万铁骑,而卫确是卫独女,更是三品武将——” 祈均紧咬的脸颊鼓了鼓,下一瞬抡起拳头向萧琚挥去:“卫家一门忠臣!我不准你动他们——更不准动卫确——” 萧琚:“我会下旨封她为妃——” 话音未落。 拳头裹挟疾风捣来! “你敢!!” 萧琚侧身轻而易举避开这一拳。 祈均一拳落空,狼狈的跌绊两步才稳住身形,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狼狈、无用,弓着背,压抑痛苦的声音传出:“你明知道——卫确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萧琚看着他狼狈躲避的背影,冷冷出声:“卫确入后宫,于我们的计划只有助益,有她在,献王、兵部的人都不敢再擅自行动。” 祈均的嗓音沙哑,“你让她进入后宫…让她代表卫家公开支持你,是要让他们背上襄助暴君之名吗!” 萧琚毫不犹豫:“是。” 祈均蹭地转过身,双目猩红:“混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的性命!你连一个贱婢都不愿意牵连进来,却让要让卫确来这个危险之地!我当初把她赶出京城,你——你明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 “妇人之仁!” 帝王不再冷静,怒斥出口!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昭阳宫刺杀后,献、康两边的人煽动民心、勾结朝臣、外贼,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需要兵权的支持!更需要卫家死心塌地确保边境安定!有卫确在,只要她在京城一日,天下人就知道卫家忠于帝王一日!如今的大衍,再也经不起任何一起边境战乱!” 他说得没错。 昭阳宫的刺杀,南北两地的灾情,像是即将压垮骆驼的稻草,压在满目疮痍的大衍身上,内里不定、外边危机四伏,不知何时就会逼死大衍,让大衍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国家吞噬瓜分。 可他总认为还有其他办法,不用利用卫家、卫确的办法…… 祈均想要张口反驳。 萧琚的情绪恢复冷漠,“你故意避开卫家、卫确,难道是怕她知道你的身份——” “住口!”祈均不再沉默,恶狠狠地瞪着帝王,终于妥协:“卫确可以入宫,但我不准你再利用她!更别让她察觉你的身份!” 萧琚勾唇,讽刺一笑:“这句话,孤也还给你。” 祈均心情恶劣到极致。 一刻都不想在书房久留! 转身怒气冲冲离开。 而在他推开门之前,身后再度传来帝王近似无情的声音,“卫确封卫妃,三日后入关雎宫,届时请祈公公代孤迎卫妃入宫。” 第43章 衣服脱了 祈均扶上门扇的手僵住。 他看自己苍白变形的手指骨节,眼底一点点压抑的痛苦之色。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听说宫中有个关雎宫,是历代帝王宠妃所居之所,是不是连关雎宫里面的宫女都特别温柔的淑女啊?” “咦,淑女在何处,我怎未看见?眼前只有一个舞刀弄枪的卫女。” “师兄!我再不要同你说话了!!!” “嗳、嗳,我是夸你呢,你别生气了。” …… 久久他才再次出声,喉间低哑的声音传出,“我会去的。”祁均转过身,再次看向远处被暗影笼罩的帝王,“别伤害她,别再利用她,更不要让她察觉我们所谋之事。否则,我会杀了姜末。” 这一句话,祁均说得分外冷静。 说完后,未等萧琚回应,推门离开书房。 萧琚看着在门外一闪而过小宫女的身影,冷漠的眼神才有了些许的变化,却在门被合上的瞬间,眼底的冷漠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他勾唇,讽刺地无声笑了。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他垂首,呢喃一声。 孤寂绝望的寒冷几乎将他穿透。 * 姜末守在书房外,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在听见门开后,见是祁公公出来,立刻跑上前:“师傅——” “闭嘴。”祁均厌恶地出声打断,越过她径直离开,“咱家从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姜末察觉到祁公公的恶意,但她也关心陛下,连忙改了口,一路追着祁均,“祁公公,那陛下——” 祁均忽然停下来。 姜末追得紧,险些一头撞上去。 祁均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单纯到愚蠢的宫女,心里生出一股扭曲的恶意,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起陛下,咱家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今日陛下殿选,封卫确卫将军为妃,三日后入宫。” 卫将军真的嫁给陛下了啊… 姜末早早做好了准备,并未太过惊愕。 比起她,眼前的祁公公看着却更痛苦。 他明明笑着,眼底却堆满了克制的悲伤。 明明祁公公刚才在听见卫将军出现在殿选中时,反应那么强烈,为何现在要强行掩饰自己的情绪? 祁均想在小宫女脸上看到嫉妒、绝望、伤心。 可她却直直地望着他。 用那种几乎要看透他的眼神。 明明—— 只是个卑贱的小宫女。 “说话,你是哑巴了吗!” 姜末挤出笑脸,“卫将军英武,入宫后定能保护陛——呃……” 她的衣襟被用力揪住。 祁均压下身,苍白的脸、殷红的唇、眼底猩红的血丝,闯入姜末的眼中,语调诡异扭曲:“你为何不嫉妒?你的陛下要被她抢了!而你——只是个卑贱之身,不久于人世!等你死了,谁也不会再记得你!” 姜末的眼底有泪色。 却不见恐惧与不安。 “奴婢知道,陛下不是奴婢的,不是任何的人,他是天下人的陛下。卫将军、您、陛下,都在为天下所有百姓的福祉拼了命的努力。奴婢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向陛下报恩,也算是奴婢为天下出了一份力,这辈子,值得了。” 说完后,她甚至还能含泪微笑。 这一瞬,祁均在她身上看见了名为‘强大’的坚定。 明明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奴才…… 祁均更在她眼中,看见自己扭曲的面容,这张脸生出浓烈的厌恶。 他何时变成了这幅模样…… “吱嘎——” 他们身后的门被拉开。 姜末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萧琚站在门内,目光扫过祁均拽着她衣襟的手,最后划到她含泪的眼睛。 未等萧琚开口,祁均已用力推开姜末,恶声道:“咱家不需要你一个奴才来说什么大道理!” 萧琚收回视线,转身回书房。 姜末望了眼祁公公离开的背影,在长廊下越走越远,整个人像是要被孤寂吞噬了一般。 是因为卫将军…么? 既然卫将军对他这么重要,为什么前世她从未在庆元殿听人提起过卫将军。 “还不进来?” 陛下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姜末连忙收回视线,跟着进入书房。 萧琚已走到隔间屏风的位置,听见身后脚步声没有跟上来。 “过来。” 姜末迟疑,继续跟过去。 隔间后是陛下小憩更衣的地方,地方宽敞,屏风后另设有一张长榻,榻边有一组斗柜,陛下背对着她站在斗柜前,在翻找什么东西,“衣服脱了。” 姜末:啊……?!!! 她以为跟进来时服侍陛下更衣,根本没往其他地方想。 脸颊涨得通红,随即想到什么,顾不上羞涩,紧张问道:“您、您是奇毒又发作了么……” 萧琚翻找的动作停下,侧首,眼神凉凉地看她:“你很希望孤发作?” 小宫女的脸红成胭脂色。 双手局促不安地摆着,“不是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是怕陛下——” 她看着陛下朝她走来。 屏风后光线昏暗。 陛下人又高,她不得不昂首看去。 他一步步走来,哪怕姜末的视线昏沉沉的,但她也知道陛下在看着自己,脸颊逐渐发烫。 在陛下站定后,身上的热意传过来。 帝王袍服上沾染的冷香一并钻入她鼻尖。 她的心跳彻底乱了。 “陛下…” 小宫女昂面,轻轻启唇。 湿漉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人,眼角微红,嘴唇轻启,单纯得毫无防备,完完整整地将她自己呈现在他眼中。 让人想要…… 萧琚脑中瞬间闪过一些画面。 脖颈间的喉结滑动。 下一瞬,他抬起手,握住小宫女的胳膊。 面颊泛红的小宫女眨了眨眼睛,随即眉眼扭曲皱起,嗷了声。 姜末捂住嘴巴也已经晚了。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陛下。 萧琚下压嘴角,忍住笑意,“脱。” 姜末抿着唇,原来脱衣服是要做这个啊,陛下不早说,害得她胡思乱想,还、还那么失态的嗷了声。 她又不是野狼! 太丢人了! “奴婢回去自己上药就好,不劳陛下动手。” 姜末低着头,试图用手背挡住自己尴尬的脸色。 语气里莫名透着委屈。 第44章 疼也忍着 萧琚看她迟疑的手,挑眉问:“不脱?” 话音落下,没什么耐心的帝王已打算亲自动手。 姜末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动作极为明显的避开,躲开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连忙解释:“奴…奴婢自己来。” 她告诉自己,避开是因为怕陛下力气太大扯坏了她的衣裳。 三日后卫妃娘娘就要入宫了。 如果今日她从书房里衣衫不整的出去,哪怕她与陛下什么都没发生,传入娘娘耳中也不好。 姜末低着头,褪下外衣、一半中衣,露出受伤的胳膊。 不曾察觉到帝王冷下的眼神。 姜末肤色白皙,方才祁均失态,手上没了分寸,上臂一圈这会儿已经发青,在纤细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的胳膊上,看着分外刺目。 萧琚动手上药。 活血化瘀的药刚一抹上去肌肤就开始发热。 随即就是渗透皮肉火辣辣的刺痛。 粗粝的指腹用力化开膏药,两种疼痛交杂,姜末死死咬住嘴唇忍着。 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陛下还真的不会不会上药啊。 早知道这么疼,她刚才就咬死自己来了! 萧琚听见小宫女的呼吸声粗重起来,抬头看了眼,“弄疼了?” 语气冷漠。 可…… 真的冷漠之人,怎会问这一句话? 姜末好不容易被疼痛占据的心,又一次乱了。 她胡乱点了下头,逃避般侧过头去。 “疼也忍着。” 依旧是冷漠的语气。 当姜末不在看着之后,触觉变得异常灵敏,她察觉到了陛下的动作开始放轻,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笨重。 她鼻尖狠狠一酸。 陛下怎能如此…狡诈啊…… 一边冷冷的说疼也忍着,一边却放柔了动作。 陛下为何要对她这么嘴硬心软、平易近人、温柔啊。 姜末的眼泪失控的落下。 萧琚听觉敏锐。 听见小宫女的呼吸声由粗重变得压抑、缓慢,视线再度抬起,看见她又哭了,嘴唇抿着,哭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眼泪一滴滴从脸颊滴落。 如果是疼哭的,小宫女不会是这个反应。 姜末慢了几拍才注意到陛下的视线。 单手胡乱的抹干脸上的眼泪,解释道:“是刚才疼的,身体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一点也不疼了,是奴婢失态,让陛下见笑了。” 为了提高可信度,她说的格外笃定。 她越是这样,在萧琚眼中越是漏洞百出。 在萧琚的视线抬起时,姜末心虚的避开。 这是今日,她第二次躲开自己。 萧琚毫不留情的戳穿她的谎言,语气冷肃:“为什么哭。” 她的眼泪太多。 挨罚了要哭,害怕了要哭,委屈了要哭,高兴了也要哭,无理取闹时也要哭…她总有那么多落泪的理由。 这一次,她为什么要说谎? 为什么要一次次躲开他? 姜末的身体颤了下,才意识到自己欺骗了陛下。她呼吸凝滞了一瞬,下定了决心,终于自己的内心,说出答案:“因为陛下对奴婢的温柔,奴婢是因感动才哭……” ……温柔? 一个陌生的词,传入萧琚耳中。 说他温柔? 他听多了无数恶毒的咒骂,猛然听见这个词,只觉得荒唐讽刺。 上完药后,他随手将药瓶扔给姜末,“胡言乱语!穿好衣服后滚出去。” “谢陛下。” 姜末胡乱穿好衣裳,垂首屈膝行礼,快步走出书房。 这一刻,她不敢再多待下去。 直到回了自己屋中,渐冷静下来。 她攥着手中仍有余温的药瓶。 这一世她是为了向陛下报恩,是为了留在陛下身边保护陛下的。 陛下再这么对她温柔下去…… 人都是贪心、贪婪的…… 她怕那一日真的到来时,她会舍不得…… 暮色四合。 书房中通火通明。 萧琚批到一本折子,上面的天价项目看的他直皱眉头,开口道:“姜末,把前几日扣下工部的折子翻出来。” 他执笔写批复。 耳边迟迟未传来小宫女利落的应答声。 朱笔微顿。 他无奈叹气。 她是又犯懒瞌睡睡着了? 帝王抬头,看向靠窗的一方桌上,那儿空无一人。 整个书房之中,也未见小宫女的身影。 他才想起,是他把人赶出去的。 难怪今日书房中这么安静。 * 殿选过后,后宫中头一桩大事便是卫将军封妃。 无人不在议论。 甚至连庆元殿中也时常能听见卫妃的名字。 也是自殿选过后,肃帝异常忙碌,大部分奏折被送到祁公公房中,批阅后再挪回书房。 而祁公公也很忙。 连姜末这样在书房当差的,也有两日未见陛下。 姜末怕自己报恩的心变质,克制自己不去询问陛下的去向。 两天后,她才觉得自己恢复如常。 这日她在书房中整理完折子无事可做,坐在窗前的位置上临摹字帖,平时陛下在时,偶尔还会刻薄点评几句。 小裕子猫在窗前,约着她去茶房打牙祭。 说是从膳房那边弄到了新制的茶果。 两人一拍即合,去茶房偷会儿懒。 茶房太监见他们来,也不多问,沏了茶放了坐,一边吃着一边闲聊天。 说着说着,就提及了选秀之事。 小裕子纳闷道,“卫家驻守交州多年,陛下是在京城里长大啊,两位天南海北的,陛下怎么会给卫将军下聘书?” 茶房太监喝了茶,笑着虚点小裕子:“小兔崽子,说什么拿茶果来孝敬爷爷,原来是存着心思到爷爷这儿来套话了!” 姜末也好奇,但她面上是书房女官,身份特殊,不好随意同太监们好奇问这些事,一直忍到了现在。 眼下听着茶房太监的口吻像是知道内情,连忙央求起来:“卫妃娘娘就要入宫了,我在书房侍候,若碰上有关娘娘的事情,我不知情撞上去又得挨罚,他又担着养茉莉的差事,每日都要见一面陛下。求爷爷告诉我们,我们听了后心里也有个底,碰上娘娘的事情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小裕子也跟着道:“我们发誓,绝对烂在肚子里,不叫第三个人知道!” 说着,两人对个眼神,就要发誓。 “给爷爷滚起来,别再我面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茶房太监轻轻踢了脚最快跪下的小裕子,努嘴示意了下茶房门口,“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不是不能说,去门口猫着去,别教人听了去,回头传出去议论陛下,爷爷我都得跟着挨板子!” 第45章 她应当替陛下高兴 小裕子连忙谢恩,搬了矮凳坐在门口角落。 他手里抓了捧瓜子。 眼睛盯着门口,嘴巴里磕着瓜子。 便是有人来了,也只当他是在躲闲,而不是在盯梢。 茶房太监咬了口茶果,压低声道:“如今宫里头的人都在传,聘书是当年先帝让陛下写给卫女将军的,其实压根儿就不是这么回事,也不知道是谁带出来的这个说法!实际陛下同卫女将军那是青梅竹马,两人一道长起来的。” 小裕子惊得回头,“怎么可能!一南一北是怎么一道长起来?” 老太监抓了个茶果砸过去:“小兔崽子,悄声些,眼珠子给爷爷盯着外头会不会!!” 小裕子嘿嘿一笑,双手接住茶果忙转过去。 老太监:“当年陛下还是皇子时,是一众皇子里头最不得先帝喜爱的——” 姜末一脸惊讶,“为什么?明明陛下睿智、果断又温柔的,先帝怎么可能会不喜欢陛下呢!” 温、温、温、温柔??? 老太监险些被一口茶果给噎死。 憋的老脸发红,猛捶胸口。 姜末急忙倒茶递过去,“您喝点水,不急不急,慢点说。” 老太监就着茶水咽下,才捡回一条命,瞪了眼两个小兔崽子,威胁道: “你们俩,谁再插一句嘴,就给爷爷从那儿来滚哪儿去!” 姜末捂住嘴,示意自己不再多言。 老太监喘匀气,接着道:“外头的平头百姓家里都母凭子贵,生了儿子在家里就能站住脚了。而在权利巅峰的后宫中,则与之相反,讲究子凭母贵。先帝不缺儿子,更不缺优秀的儿子,陛下恰恰败在出身上,他的生母是乐府出来的歌伎,到死为止也只是个美人,还是陛下登基后才追封的皇后。” 姜末愣住。 前世、今世无人提及过陛下的出身。 陛下的生母……是歌伎? 老太监语调带着岁月的承重感,缓缓说着尘封的往事:“那时候陛下行七,在他前面有优秀的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他们母妃出身高贵,也深受先帝宠爱。而陛下只是先帝见色起意后侥幸剩下的孩子,先帝再也不曾宠幸过她。” “孩子天生就渴望父母的关爱,陛下为了夺得先帝的注意,他就满宫的淘气、闯祸,在七岁时先帝一怒之下把他扔去军营里习武磨炼,同卫女将军拜了同一个师傅,在外面待了十多年,直到先帝病重,才将陛下接回宫中。” “那时前面几个优秀的皇子不是死了就死疯了,陛下回宫还没几日,就被遭人绑架,十多日下落不明,宫中都在传七皇子是被杀了,其母在先帝宫外跪了一天一夜,也无人去救陛下,最后伤心过度去了。当陛下回来时,看见的就是母妃的尸首。自那之后,陛下性情大变,接着先帝暴毙、三王之乱起——” 提及那段暗无天日的过往,老太监眼中也尽是阴霾。 最后长长叹出一气。 这也是姜末与小裕子第一次听到这些。 姜末想起幼年渴望父爱的陛下、思念母亲的痛苦、以及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能保护母亲,结果换来母亲的离世…… 这些年—— 陛下是如何熬过这些伤心欲绝的日夜…… 她只是听着,胸口就忍不住发疼。 疼到她甚至开始祈祷,若能重生的再早一些,她想要回到陛下七岁被赶出宫廷的时候,她要陪在陛下身边,一直、一直陪着他,阻止他母亲的死亡,这样陛下就不会是孤独一人…… “这些事情……”小裕子低低开口,盯着自己的指腹,说道:“我们从未听人提及过……” 老太监看着两个小的沉默伤心,呵笑了声,“这些是老黄历了,知道这些旧闻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陛下如今可是九五之尊,谁敢提这些伤心事,这不是等着被砍头吗!” 小裕子狠狠揉了下眼睛,“难怪卫女将军一出现,陛下就封她为妃了,陛下在宫外的十多年,肯定都是卫女将军陪伴在陛下身边!” 姜末惊觉般捏紧手指。 陪着陛下的,是卫妃娘娘…啊。 老太监摸着浑圆的大肚子,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那聘书不还是陛下亲手写的,这可不止是单纯的青梅竹马咯!卫家代代戍守边疆,手握二十万铁骑,卫女将军自己也是正三品的安远将军。现在陛下只是封了妃,等到卫妃娘娘生下一儿半女,皇后就是他们卫家的了!” 小裕子也跟着笑,“没想到陛下还是个长情的,青梅竹马的皇后也是一桩美谈!” “嘿!小兔崽子你还自己个儿乐呵上了!” 老太监又砸了一个茶果过去。 小裕子嗷了声,接住茶果耍宝,“多谢公公赏小的!” 老太监被他的皮样逗乐,姜末慢了一拍也跟着笑。 手里捧着一盅茉莉香片慢慢喝下去。 这茶像是泡得久了,舌根处留下淡淡的苦味。 这一世她所谓的报恩、想要一直留在陛下身边,是否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其实陛下需要的根本不是她。 陪着陛下走过年少的,是卫妃娘娘。 陛下更希望留在身边的娘娘吧…… 而陛下给予她的那些温柔,也是因为曾经给过娘娘…吧…… 这一世卫妃娘娘终于能入宫站在陛下的身边,陛下能与心爱之人并肩作战,应当会开心吧。 姜末喝茶喝了个饱。 茉莉香片是绿茶窨成的,绿茶寒性,女子不宜多喝。 到了夜里,隐隐胃疼,无法入睡。 索性爬起来绣囍字锦囊。 陛下能与心爱之人共结连理枝,她替陛下高兴,总想要做些什么恭贺陛下。 次日。 姜末将绣好的锦囊藏在袖中,对着铜镜挤了个笑脸出来。 “姜末,高兴些,笑得再开心些。” “今日可是陛下迎娶娘娘的大喜日子啊。” 笑脸灿烂,只是眼下有些许乌青之色。 她用粉遮了下,确认看不出端倪才推门出去。 庆元殿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太监们脸上都挂着几分轻松的笑。 姜末扬着朝气笑盈盈的脸,与来往的太监寒暄一二,尚未走到书房门口,撞上陛下正从后偏殿里出来。 她连忙止步,跪地行礼。 第46章 ‘谁、谁要嫁你了!\’ 小宫女跪得端正,额头紧紧贴在地上。 萧琚看不清她的神色。 不似往日。 她会抬起头,笑着唤‘陛下’。 萧琚想停下脚步,随便寻个什么借口都能让她抬头。 可—— 不行。 今日卫确入宫。 他理当不近女色,更不应该对一个宫婢过于关注,不能让卫确察觉。 罢了。 还是等下朝后。 萧琚抬脚毫不犹豫地离开。 直到脚步声消失,姜末才直起身,望着无人的殿门,心底像是破了个口子,空荡荡的让人有些不适。 她爬站起来,一转头看见端着拂尘、悄无声息站在身后的祁均。 “师——祁公公安!” 她屈膝请安。 祁均冷冷嗯了声,瞥了眼她的胳膊:“不疼了?” 姜末怔了下,随即扬起笑脸,“已经不疼了。” 祁均移开视线,语调恢复一如既往的阴柔刺耳:“还杵着做什么?赶紧去书房里干活!” 姜末应下告退。 走了几步后,她又停下来,忍不住朝后看了眼。 只看见了祁公公的背影。 今日的祁公公脸色看着不似那么惨白,唇色也淡了许多,褪去了些太监男女莫辨的阴柔之态,看着陌生。 总之怪怪的。 姜末晃了下脑袋,进了书房。 一堆折子已经送到,姜末着手开始整理,接着又洒扫掸灰。 今日是大朝会,陛下会回来的晚些。 等姜末干完了活,外面仍是静悄悄的。 她坐在窗前的小方桌出,从袖中取出昨晚绣成的囍字锦囊。 她的绣活不算太好,这会儿冷静下来,看着上面粗劣的囍字,怕送出去只会让陛下嘲讽几句,还是算了。 不送了吧…… 她攥着锦囊,趴在桌上。 昨晚才睡了两个时辰,睡意直往上涌。 眼皮沉沉地耷拉下来。 连手中的锦囊掉落都不曾发觉。 * 京城卫家。 卫家虽代代镇守边关,但在京城也有一座老宅。 平日只有几个家仆照看。 此次卫确回京,就住在卫家老宅,她即将嫁入后宫,父兄身在边关抽不空回京送她出嫁,家仆擅作主张,将老宅挂上红绸,每人都系上红腰带,充作娘家人,热热闹闹地送卫确出嫁。 反倒卫确是穿得最朴素的。 甚至连她两个贴身丫鬟都看不过去了。 “今日好歹是小姐您的大喜日子,您穿成这样太俗了!怎么也换件粉色的衣裳吧!” 卫确仔细地擦拭过长剑,收剑入鞘,交给丫鬟。 “锦姨的三年丧期还没过,陛下是重情重义的,虽然明面上不说,但私底下肯定还在为锦姨服孝,我穿得不好。” 丫鬟掩唇笑:“小姐看着大大咧咧的,平时对衣裳首饰从来都不关心,没想到心思如此细腻!” 另一个丫鬟凑趣道:“谁让小姐要嫁的人是师兄呢~” 素来英武决断的安远将军脸不禁红了下,“不准说了!” 两个丫鬟齐齐应是,最后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卫确也被她们的笑声所感染。 想到今日自己就要嫁给萧琚了,心中涌出喜悦。 视线偏移,看见门口站着一着宦官服饰的男人。 脸色白皙、唇色浅红,五官过分阴柔。 站在门口不声不响。 卫确抬手,两个丫鬟立刻止声。 她走到门口,看向宦官,拱手问道:“敢问阁下是——” 祁均端着拂尘,语气平和:“奴婢是庆元殿大总管祁均,今日奉陛下口谕,代天子迎卫妃娘娘入宫。” 卫确知道他身份后,福身谢恩,“谢陛下隆恩。” 祁均侧身避开。 寒暄过后,卫确才开口致歉:“真是不好意思,家里人不懂规矩,竟未通禀,让公公久等了。东西都已收拾妥当,此刻就能动身入宫。” 她久住军营,再加上父兄都是行军之人。 说话做事也承袭了行军之人的雷厉风行。 祁均不敢看她,侧身让路,略抬手:“娘娘言重了,马车已在外恭候,请。” 卫确颔首道谢,越过祁均,昂首挺胸的唇朝门外走去。 身后两个丫鬟一人捧着长剑、一人捧着鞭子,紧随其后。 哪家高门女子嫁人,丫鬟手中不是捧着妆奁的? 也就是她…… 此时,祁均才敢抬头看去。 三年了…… 他终于再见到她。 却将她卷入这一团乌烟瘴气之中。 他终究未能将她保护在安全之处。 他目光几近贪恋地望着,似乎要将那个背影刻入眼底、心底。 从卫家老宅出发后,祁均未坐马车。 一路步行跟在马车旁。 卫确习惯了自己骑马赶路,被拘束在这么慢吞吞的马车里浑身都不自在,掀帘子想要透气时,便看见跟在一旁的祁均。 她不禁有些好奇,问道:“祁公公怎么不乘马车?” 祁均微偏首,视线下压,看着像是恪守规矩,不可直视后妃:“因陛下出行不便,特地交代了奴婢要亲自护送娘娘入宫。” 卫确恍惚了下,呢喃一声‘我还当师兄他忘记了……’ “这一路辛苦公公了。”卫确再度开口,语气中透着明显的喜悦。 祁均喉头滚了下,眼睑将眼底的情愫遮掩密不透风:“娘娘客气。” 帘子垂下。 祁均目视前方前行。 前面传来挥鞭禁街声。 耳边伴着车轱辘碾过长街的声音。 以及些从封存的记忆里,不受控制钻出来的嬉闹打闹声。 …… “凭什么女子高嫁,男子就可以在家中美美等着新娘子自己上门?这不是他自己要娶妻么!连妻子都不肯出门自己来接,还娶什么老婆!” 她正义感极强,声音都气炸了。 “好好好,将来我亲自接你入宫成婚。” 她想也未想就答道:“不对,等你成婚的时候肯定都封王了,肯定不在宫中成婚。” 说完后,她才忽然反应过来,脸颊涨得通红。 手里鞭子啪地抽过去:“谁、谁要嫁你了啊!” “卫家姑娘~” …… 马车只能到宫门口。 下来后换成软轿子,一路到了关雎宫正门前。 丫鬟掀开帘子,卫确下了轿子,抬头看见眼前宫殿匾额上的字,眼神怔了一瞬。 祁均上前两步,道:“陛下赐娘娘关雎宫,请娘娘入宫歇息。晚上陛下会来用膳。若宫中有什么缺的、要用的,娘娘只管吩咐里头的小太监来庆元殿通知奴婢。” 卫确回神,浅福一礼,“多谢祁公公。” 一旁的丫鬟上前,悄悄塞了个荷包过去。 祁均手掌向下,毫不推辞的收下,藏入袖中,动作万分熟练,“奴婢告退。” 卫确进入关雎宫,打量着自己今后要生活的地方。 身后两个丫鬟跟着,嘟嘟囔囔地说着话。 卫确转头看她们二人,“你们在说什么?” 丫鬟扫了眼太监、宫女都站得远远的,低声道:“小姐您不知道,京城里无人不知祁大公公弄权敛财,将他传得面目可憎,但今日看着也没像外头说的那么不堪。” 卫确回想了下,唇角微扬:“师兄身边的人自然都是好的。” 两个丫鬟捧着脸,笑着应和。 “是是是~” 宫门半开,将笑声传出。 里面说话的主仆三人却不知道,祁均躲在门外阴影之处并未离开。 他闭着眼,无力地靠在墙边,藏起眼底失态的情绪,掌心早已鲜血淋漓。 第47章 陛下不罚奴婢? 门外传来陛下的脚步声。 姜末从梦境中惊醒,连忙起身看向门口,恰好看见陛下推门进来。 一缕阳光笼罩在他身上。 晕开一层浅浅的金光。 她已有三日不曾见到陛下。 在迎上陛下视线的瞬间,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情绪都被欣喜压下。 她想见陛下—— 这份情绪,在见面时被无限放大,占据她的理智。 姜末的嘴角扬起,眼中盛开喜悦,快步上前,最后停在跟前,屈膝行礼:“奴婢恭迎陛下!” 姜末昂起澄澈灿烂的笑脸。 眼中的期盼甚至比往日更甚。 看来她一切都好。 是他多心了。 帝王一如既往淡淡嗯了声,“沏茶来。” 姜末利落地应下,转身正欲去茶房。 在转头时余光无意看见小方桌桌脚旁边掉了一样东西,定睛一看—— 那不是她绣的锦囊吗! 视线再往上抬,陛下也发现了地上的锦囊! 姜末的双脚比脑子更快一步,飞扑过去捡起锦囊,藏在身后,随即笑得一脸单纯:“奴婢这就去沏茶~” 小宫女撤退的飞快。 恨不能立刻逃出去。 “站住。”萧琚故意等她快走到门口时,才慢腾腾开口,“藏起来的是何物?” 他看见那纤细的身影猛地一僵。 小宫女僵硬着转过身,双手仍藏在身后,挪到跟前来,挤着一脸笑意:“是、是奴婢的东西——” 帝王伸手,掌心朝上。 其意思,不言而喻。 姜末咬了下唇,天人迅速交战几百回合,最后选择忠于自己内心,将东西捧在双手掌心,递到陛下面前,垂下视线,快速说道:“今日是陛下大喜之日,奴婢笨嘴拙舌不知该如何恭贺陛下,就、就绣了这个囍字锦囊,想为陛下添些喜气……” 这亦是姜末第一次送陛下东西。 还是胃疼难眠之夜做的粗糙之物。 这会儿臊得耳垂都涨红。 萧琚看着小宫女奉上的东西,是一枚囍字锦囊。 远不如绣房绣工精致。 和那个荷包一样丑。 “粗制滥造之物。” 帝王冷冷开口。 姜末唇边的笑意僵硬了下。 是、是啊。 她只是个宫女。 这样粗糙的东西,陛下怎会愿意收下。 是她糊涂了。 “奴婢僭越,让陛下见笑了。”她低声说着,捧着锦囊的指尖朝内微微勾了下,迫不及待想把东西收回来。 手腕冷不防被握住。 她惊得抬头去看。 只来得及看见陛下伸手,从她手中取走了那只‘粗制滥造’的锦囊,随后松开她的手,朝书桌走去,“还不去倒茶来?” 姜末眼瞳睁大。 耳垂的红晕迅速扩散到脸颊。 自己都能感受到连吐出口的气息灼热。 “是、是……奴婢这就…去……”她转身,磕磕绊绊地回完话,连走带跑的出了书房,路上不敢停留片刻,生怕被人瞧出端倪,直到躲入茶房,她才用手背压着自己的面颊。 好烫。 另一只手压着胸口。 心跳好快。 前世她怎么没发现,陛下总是这样嘴冷心软。 这样奇怪温柔的陛下,她仍不适应,总会这样莫名心跳。 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陛下才好。 “是小姜末来了?”老太监的声音从里头传来,“陛下的茶沏好了正能入口,就在门口那张桌子上!” “哦哦,我取了就走!” 姜末端了茶盏出去。 在书房外吐纳几次,恢复冷静后进去。 陛下伏案批阅奏疏。 姜末放轻脚步声,将茶盏轻轻空置的桌上,绕到边上,低头加水认真研墨。 萧琚放下手中折子,端起茶盏,掀开茶盖正要喝时,一股茉莉香气混着热气涌入鼻尖,他皱了下眉,视线从折子上挪开,扫了眼茶碗中的茶水。 这是茶房给她的? 姜末看着墨汁研得差不多,停下手,嗅到一丝茉莉香。 她看向门口。 是小裕子抱着茉莉刚走过? 但外头也没看见人影啊? 正纳闷时,冷不防听见陛下敲了下桌子。 “笃——” 姜末回头看。 萧琚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撂下,“这是什么?” 姜末下意识回道:“是陛下常喝的六安瓜片——”说着,她嗅到那股淡淡的茉莉香气是从茶盏里飘出来的,瞬间后背一凉,眼前闪过茶房里的一幕,桌上有两盏茶的,而她怕被老太监看出端倪,随手取了一盏就出来了! 姜末慌忙下跪谢罪:“陛下恕罪,是奴婢取错了茶,这就换回来!” 她捧了茶盏回茶房换回来。 老太监见她这么快回来,还乐呵呵道:“今日这一泡茶功夫正好,陛下喝得好吧?来,继续满上——”结果看见小丫头放下一盏茶,捧起另一盏茶掉头就走,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老太监默念一句糟了! 将小丫头送回来的茶盏打开一看,拍大腿狠狠骂了一句。 这死丫头在御前当差日子也不短了,今儿个是怎么了,竟然连茶都拿错了! 但愿陛下手下留情些。 老太监抹了下额头吓出来的冷汗,目光有些担忧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书房中。 姜末再度放下茶盏,默默站在一旁。 萧琚头也不抬,“想问什么?” 姜末小心翼翼问道:“奴婢做错了事,陛下不罚奴婢么?” “下不为例。” 陛下说得随意。 轻而易举就放过了她。 又来了…… 陛下奇怪的温柔。 萧琚批完手中的一本折子,才腾出空,看还站在一旁的小宫女,他都没罚她,怎么她还一脸委屈的站着? 帝王故意沉下脸:“还站着做什么,等孤罚你?” 姜末连忙摆手,“奴婢这就去忙了!” 抓起灰尘掸子跑到书架前去拂尘。 闪得格外利索。 她还是更适应这样的陛下。 萧琚看着眼前溜走的人影,无声笑了下,继续看奏疏。 两人一静一动,各自忙碌。 萧琚这三日里分外忙碌,祈均拷问北巫人还未有收获,反而是有人按捺不住,刺杀他派出去的两个钦差大臣,幸好有铁甲卫暗中护卫,两人只是小伤,还捉到了两个刺客。 不拷问不知道,一拷问竟还问出,这两个刺客与当年大皇子病死在赈灾途中有关! 铁甲卫统领深谙兹事体大,怕这两个刺客活不到京城的衙门里。 偷偷将人押送到京郊。 谁知前脚刚到京郊,后脚两个人都死了。 第48章 ‘愿陛下与娘娘白头偕老!\’ 铁甲卫寸步不离看守两个刺客,绝无暗中被刺杀的可能。 另也早检查过两个刺客口中、身上不曾藏有毒药。 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他们早已吞下毒药。 派刺客暗杀的幕后凶手知道他们必然会被捉拿,所以提前给他们喂下毒药,日期一到毒发身亡。 从铁甲卫统领的描述看来,这两个刺客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服下毒药。 临死前还叫嚷着救命。 究竟是谁草菅人命—— 献王? 还是康王? 对方想要杀人灭口,他偏要追根查究! 大皇子之死竟会与赈灾一事有关,不知他查到了些什么,他们不惜代价也要暗杀皇子! 萧琚抬手按了下胀痛的太阳穴。 这几日他不曾好好合眼休息。 眼前折子上的字也生出重影来,心中升起莫名的烦躁,暂时闭眼休息,当他再度睁眼时,一幕印入眼底。 书房里安静。 不同于之前的死寂。 阳光窗户射入,尘埃在光束中漂浮。 冰鉴里的冰山融化,水滴声轻轻响起,送来阵阵凉意。 小宫女在箱笼与书架徘徊忙碌,或蹲着、或站着、或踮起脚够到最上层的折子,如此怡然自得,唇边还会因做完一件事悄悄笑一下。 她似是毫不起眼的茉莉花。 渺小的生在角落。 可一旦被人发觉后,再难忽略。 她用力哭、用力笑、用力地活着,总是充满朝气与生机。 一个小宫女尚且如此努力拼命,他身为一国之君,岂有烦躁、疲惫的理由? 心底的燥意逐渐一点点消退。 紧绷的肩胛放松。 当年对大皇子下手之人,极有可能也是当年绑架他的人。 追根究底查下去总会有其他额外的收获。 拔除贪官、赃物上缴国库反哺百姓,官职空下来,再为朝廷注入一心为民的纯臣,他们一步步就能达到目的。 一切都还来得及。 有他们在…… 总会有…… 办法…… 思绪渐渐沉重,几日不曾停下歇息的大脑在放松之下,涌起陌生的困意,压着眼睑也合了下来。 姜末听见身后忽然安静,没了折子开合时纸张的摩擦声。 回头看去。 只见陛下坐在书桌前,左手扶额,竟是睡着了。 这是姜末前世不曾见过的一幕。 陛下是一国之君,他总是孤傲地坐在帝王之位上,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不见颓色,哪怕到了这一世,她见陛下奇毒发作,疼得浑身都是冷汗,也未见陛下显出疲态。 该怎样的疲惫,才会在批奏折时都睡着了。 姜末放下手中的东西,悄悄走到陛下身边,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好让陛下能多休息一会儿,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视线移到陛下手中仍握着的朱笔上。 如果笔掉落,会惊醒陛下。 她屏住呼吸,动作极为小心地握住笔,一点点往外抽,眼看着就要抽出时,眼前黑影一闪,手腕被用力攥住,一道极大的力扯得她骤然失去平衡! 后背狠狠磕上桌沿。 她疼得倒吸一口气。 暴君凌厉睁开眼,眼底聚起杀意,直逼眼前之人。 “…是你。” 两人的距离那么近,姜末可以闻到陛下身上独有的冷香,霸道的将她包裹在其中;也近到她清晰的看见陛下眼中凝聚起的杀意,更清晰的看见在自己的影子映入陛下眼中后,那些杀意如潮水般褪去。 变得平和,不见冷漠。 姜末怔怔的看着。 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疯狂生长,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牢牢盘踞在她的心脏上,在枝繁叶茂间,滋生出欲望,注入树干,融进心脏。 “为何这么看孤?” 帝王低沉的嗓音在面前响起。 她涣散的眼神凝聚,胸脯剧烈起伏两下,被她狼狈的压下。 她来得及作出愧疚状,嗫嚅道:“奴婢好心办了坏事吵醒陛下…” 萧琚松开她,取回朱笔,“不睡了,你去把先帝时期有关宣惠太子的折子都找出来。” 陛下没有苛责她半句。 她低着头,指尖用力掐着指腹,才维持平静:“奴婢愚钝,宣惠太子是……” “纸。” 姜末连忙铺纸。 萧琚提笔随手写下两个名字,两指并拢在纸上轻点两下:“宣惠太子是先帝大皇子萧衡的谥号。前面二字是宣惠,后面二字是萧衡,把与这四个字相关的折子都翻出来。” 她捧起纸,应了声是。 来到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前,从最底下开始翻找。 抽出一本折子,努力去分辨上面写了什么,用尽浑身力气不去审视自己的心。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 日暮西山。 姜末点亮了书房中所有的烛火,正要回去继续找折子时,门口传来一道叩门声,“陛下,时辰不早了,该摆驾关雎宫了,卫妃娘娘已命人来传话,晚膳已备好。” 太监阴柔尖细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书房。 姜末停下步子。 今夜是卫妃娘娘入宫的第一晚,陛下必然要去关雎宫。 她转身,看向书桌。 见陛下搁下笔,起身朝门口走去。 陛下也一定盼了这一日很久很久吧。 姜末屈膝恭送。 在萧琚经过小宫女时,余光中再度看见她低垂着头,端端正正地行礼,看不见脸上的神情。 他脚步顿了顿,“你也下去休息。” 这一道声音极轻,只有他们二人可闻。 可就是这一道这么轻的命令声,传入姜末的耳中,在她的心底刮起了狂风暴雨,吹得参天大树左右摇摆、树叶声哗哗作响。 陛下啊…… 不要再对奴婢这么温柔了啊…… “愿陛下与娘娘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帝王收回视线,不再回应。 抬脚走出书房。 书房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人,她违逆陛下的命令,继续留在书房中,翻找着关于宣惠太子的折子。 找了很久很久。 一刻都不敢让自己停下。 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回头看去,眼中的欣喜来不及滋生就在黑暗中湮灭。 小裕子抱着茉莉盆栽在门口探了半个头。 “陛下去了关雎宫,今晚肯定不会回来了,” 是啊。 陛下今晚不会回来了。 能娶到年少爱慕的女子,新婚之夜定有许多事情要做,定有许多话要说。 姜末扬起笑脸,“我回去也无事,留在书房刚好能早些办完陛下吩咐的差事。” 小裕子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道:“姐姐做事这么认真,陛下定然看在眼中,所以最近都不见陛下怎么罚姐姐了呢!” 陛下罚她,是为掩人耳目。 可掩人耳目之下,她一次又一次窥探到了陛下的温柔。 姜末的笑容开始僵硬,搪塞了一句“那是因陛下忙顾及不上我”,哪怕有黑夜做遮掩,她也怕被小裕子察觉出端倪,生硬的错话开头:“你是送茉莉去后偏殿么?” 小裕子单纯,立刻点头答道:“是啊,正巧路过书房这儿见姐姐在,就要去了,姐姐也早些休息。” 小裕子转身要走。 姜末看见那一盆被小裕子精心照顾的茉莉盆栽。 …… “小茉莉……” …… “等等——” 第49章 是她对陛下动了心! 等姜末想要克制欲望时,却已经晚了。 欲望成形,化成语言脱口而出:“今晚陛下不会回庆元殿了,能…把茉莉借给我一晚么?” 小裕子面有难色:“可……” 姜末潦草的压下欲望,摆了下手,挤出笑来:“是我胡说的,你别在意,快去吧!” 小裕子虽有疑惑,但丝毫没有怀疑姜末,笑着回道:“姐姐喜欢茉莉,明儿我去花房替姐姐要一盆好的回来!” 姜末再想要拒绝也已经迟了。 小裕子抱着花没了人影。 姜末盯着门外的黑夜,轻声呢喃。 那不一样。 根本不是一样的茉莉盆栽。 那是她送来庆元殿,陛下留下的茉莉啊…… 被她克制压制的情愫幻化成疾风,树摇枝动,树根生长在心脏上,牵动着心脏阵阵揪心的疼痛,她猝然转过身去,走到书架前,拼了命的翻找关于宣惠太子的折子。 口中念着‘萧邈’‘大皇子’‘宣惠太子’…… 眼睛开始模糊,她就用手指一列列看下来。 一滴眼泪落在折子上。 晕开折子上的字。 她手忙脚乱的用袖子去擦干,可眼泪越掉越多,那棵树还在不停的摇曳,哗哗作响的树叶声像极了在一遍遍告诉自己—— 姜末。 是你对陛下动心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在她被祈公公威胁时,陛下出现解救了她?是陛下察觉她胳膊上的伤,嘴硬说让她忍着,却放轻了动作?是在陛下放纵她趴着瞌睡?是在陛下抱着她穿过雨夜?是在她恳请陛下不要罚她?还是在那一个个毒发的夜晚,陛下拥她入怀,唤着‘小茉莉’?还是在她知道陛下将那一盆茉莉留在庆元殿之中? 亦或是…… 在她被花房太监欺负,深陷绝望时,陛下出现在她面前—— 更或是…… 在前世,陛下将她护在身后、喝令她逃出去、活下去时她就已心动了…… 所以她想要报恩,想要留在陛下身边,更想要多看陛下一眼,想要守护陛下,哪怕要她的性命,她不曾犹豫过一瞬。 所以在知道卫将军与陛下是青梅竹马时,在看见陛下将卫将军拥入怀中时,她才会那么难受。 若她单纯的将陛下视作恩人,在卫将军进宫后,她应当真心替陛下感到高兴,而不是像这样,心会痛到落泪。 所以不单纯的是她。 另有私心的也是她…… 姜末将折子紧紧压在胸口,跌坐在地上,眼泪过后,她竟然无声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自己的奇怪之处,终于找到了原因。 那些闪躲、不安、克制的情绪全部消失不见了,整个人反而轻松起来。 她是对陛下动了心。 但她仍想继续向陛下报恩。 陛下已经有了卫将军,娶了他年少爱慕的女子,只要熬过宫变,今后他们二人定能白头偕老。所以……她的这份心无需让陛下察觉到,更不能让卫将军知道。 她继续当她的宫女。 当陛下需要用她缓解毒发的时候,她偷偷的满足自己的私心,然后继续隐藏起来。 带着这个秘密报完她的恩。 因为这一世,本就是她偷来的。 能得嬷嬷、沈莉、陛下的这些温柔,她已经满足,不敢再奢望太多,最后至少让她做个有用之人。 至少…… 陛下能记得,有叫姜末的一个宫女。 姜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将折子放回书架上,怕这一晚彻夜难眠、怕她会生出嫉妒之心,姜末回了趟屋子,带上这些日子茶房太监留给她的各色茶果、糖块、茶叶,悄悄溜出庆元殿。 * 肃帝入关雎宫,与卫妃一同用膳。 席上无言。 席面撤下后,二人各自去洗漱,进入红绡帐、龙凤蜡烛的寝殿。 卫确穿了件淡红抹胸长裙,外头罩着柳绿色纱衣,露出结实的小臂、瘦而不柴的肩膀、锁骨,有一股在京中女子身上见不到的刚毅之气。 着红妆,也美得英气。 她坐在床沿,在萧琚走来时,脸上扬起笑意,“师兄。” 哪怕分离三年,语气依旧熟稔。 萧琚抬手,命侍候的宫人退下。 没了一堆宫人杵着后,卫确明显松一口气,脸上的笑也自然躲了,抬臂手指划过屋中所有装饰,最后落在撒着红枣、落花生的锦被上,问道:“这些都是师兄命人布置的么?” 萧琚也在床沿坐下,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脸上的肃冷逐渐淡去,目光生出些许温柔来,没了方才在宫人面前威严的帝王之气,“都是些民间的习俗,你不喜欢就让人撤下去。”说着,扬声就要叫人进来。 卫确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明确道:“不要,我喜欢这些!” 卫确常年骑马、握剑,掌心磨出一层茧。 手掌宽大,五指有力。 与…小宫女截然不同。 萧琚不动声色的轻握住她的手腕,抽回自己的手,柔声道:“你喜欢就好。” 卫确想起今日所有的惊喜,都是师兄的安排,年少时随口许下的诺言,师兄都一一为她实现了,这份用心,她如何会不高兴? 哪怕她知道,今后的路艰难。 为着师兄这一日的心意,她都不会后悔。 卫确是开朗健谈之人,她抓了把被子上的红枣花生瓜子,数着数着就笑了,“小时候看着街坊邻里成亲,我也跟着去闹洞房凑热闹,看见喜被上的这些东西就好奇该怎么办?半夜饿了起来能吃么?轮到自己了才知道,还真的能吃。” 萧琚:“晚膳没吃饱?” “咳,”卫确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道:“没吃太饱,这会儿又饿了。”说完后,想起母亲、嫂子教她的话,补了一句:“方才打了套拳法。” 实则是宫里的嬷嬷说,洞房之夜新娘子只能吃个六分饱,否则初次行房时会容易不适。可这些话哪怕是当着师兄的面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萧琚皱了下眉,立刻猜到是那些刁奴教的所谓‘规矩’,语气骤然冷下:“那些刁奴是想拿规矩拿捏你,之后他们说什么都不必理会,或去找祁均,重新换一批听话的奴才进来。” 卫确脸上的笑意凝住。 第50章 姜末不见踪影 她记忆中的师兄从不会这样说话,更不会瞧不起下人,可眼前的师兄,张口‘刁奴’、闭口‘听话的奴才’,成了高高在上、不懂民生疾苦的帝王。 这三年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才让师兄变成这样? 萧琚敏锐,如何没察觉到她的情绪。 “等你在后宫待久了就会明白孤所说何意。” “说的也是,我从未在后宫生活过,师兄也是好意关照,方才是我失态了。”卫确光明磊落地承认自己的态度,拱手道:“还请师兄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同我计较!” 说完后,她抬起眉眼,笑着看向陛下。 这是年少时,谁犯了错,就会这样道歉。 说来也奇怪,方才一起用膳、说话,她总认为眼前的‘师兄’是陛下,此时她才意识到师兄就是师兄,心跳得快了些。 卫确怀女子之心,等着眼前之人的回应。 萧琚抬起手—— …… “愿陛下与娘娘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 他再度想起那个小宫女。 眼前却浮现一幕,她蹲在茉莉盆栽旁,孤零零地在黑暗之中,无声地流着眼泪。 萧琚抬起的手错了位置。 他在卫确肩膀上轻拍一下,温声道:“你才从交州回京,今日又搬入关雎宫,这些日子想必都没有好好休息,今晚早些睡吧。” 卫确的眼中闪过遗憾。 说完后,萧琚站起身离开。 胳膊被拉住。 “师兄!”卫确不是会隐忍自己情绪的性子,她留住萧琚,单刀直入问他:“今夜是我嫁给你的日子,是我们的洞房之夜,你要走,留我一个人在这个关雎宫中吗?” 卫确的眼神坦荡磊落,并不因自己的爱慕而将自己放在弱者的地位。 萧琚眼神晦涩,启唇回道:“抱歉,我母亲的三年孝期未满。” “我知道——”卫确连忙解释,语气显得有些着急:“我不是逼着师兄非要同我洞房之意!只是……我们有三年没见,理当有许多话要说。我想亲口听师兄说在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也想告诉师兄在这些年里我遇到了些什么!” 最后一句,露出女儿情长的依恋。 她是威风凛凛的安远将军。 可她也是女子。 今夜也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啊! 萧琚的语气变得更加温和,“这些我们都在信中说过了,而且——”他语气一顿,余光向身后的门扫了眼,眼神陡然凌厉,气音压得极低:“宫中长满耳目,而且看样子有些话不便在今夜说了。” 卫确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听到寝殿门外靠近的脚步声,立刻压着自己的脚步声快步走到门口,一掌用力推开门:“是谁在外鬼鬼祟祟!给我出来!” 卫确厉声呵斥,将领威严压下。 外面太黑,树影摇晃,根本看不清藏在暗处的人。 “娘娘,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伴着阴柔而关切的询问声。 卫确没找到人,有些不甘地收回视线,看了眼跑来的公公,直言道:“祁公公,方才好像有人在外偷听,可等我出来,人已找不到了。” 祁均躬身:“奴婢记下了,明日起会严查关雎宫上下所有奴才,必然不会再出这种事。” 卫确颔首,说了句辛苦你。 祁均腰压更低,“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卫确转身回寝殿,却看见萧琚已穿好外衣,忍不住还是问了句:“这三年里,像今夜这样偷听之事经常发生吗?为什么你在信中不曾提及过?” 萧琚不甚在意笑了声,“不过偷听而已,总强过父皇被人下毒害死。” 卫确的脸蒙上一层阴影。 当年陛下暴毙,他们都知其中有问题! 不止他们卫家知道,秦王、楚王、献王、左相等等,这些人也都知道却选择闭口不言,究竟是为了天下百姓,还是为了护住自己的权势,已不可究。 也让师兄一人独自留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 幸好师兄最后胜了。 卫确内心有愧疚,也不再挽留师兄。 萧琚:“处理完奏折我还会回来的。” 卫确扬起笑,刚想说话,却看见师兄走到后窗前,她愣了下,“师兄不走正门吗?” 萧琚推开窗,在黑夜中回头笑语,“若走正门,明日朝廷、后宫上下所有人都会知道孤抛弃卫妃,将她孤零零留在关雎宫中,你是不知那些言官朝臣的嘴碎的起来有多烦人。” …… “我若走正门,明日被大师兄知道,师傅非要打断我的腿不可!” …… 熟悉感涌上心头。 卫确忍不住笑了声,“那就我不等师兄,先睡了。” 熟悉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卫确走过去关上窗。 她相信她的师兄没有变,只是这三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师兄被迫成长承担起一个国家的重担。 而她却不知—— 方才在关雎宫中所有的温柔、笑意,如一张完美的人皮面具,贴在萧琚的脸上。 在他转身遁入黑暗时,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又变回阴鸷、喜怒难测的暴君。 萧琚悄无声息地离开关雎宫。 身后传来压抑着怒火的质问声:“陛下要去哪儿!” 暴君才停下步子。 转身看他,眼神冷漠:“孤想起一事要去书房。” 祁均自宫墙的阴影之中走出,逼近萧琚,咬牙切齿地压低声:“今夜是陛下与卫妃娘娘大喜之日,陛下不该留在关雎宫中陪着她吗!你知不知道她今日多期盼见到陛下!我说过——既然把她娶入后宫,就不要让她察觉这一切!” “这样的日子,”暴君的声音仿若被抽离了七情六欲,冷漠疏离,“孤不在关雎宫中,你不是更好过些。” 是……这样么。 祁均攥紧的拳头逐渐松开,手背、胳膊上的青筋消退,口中却还在说道:“她会怀疑的。” “我继续留下却不碰她、不抱她,她才会怀疑。” 祁均似是想到什么,眼瞳狠狠颤了下! 喉咙口生出一股血腥。 最后又被生生吞咽下去。 他后退一步,背脊靠在关雎宫的宫墙上,抬头望着头顶的一轮明月,眼底的讽刺、悲凉化为实质,要从眼眶中溢出。 他们,注定会伤害卫确。 此时只希望那一日晚一些到来…… 他希望,那日到来前,所有的一切都能结束。 * 今夜离开关雎宫,是为了成全祁均。 回书房为了达成目的一个理由。 他只是在实现这个理由时,顺道看一眼小宫女。 萧琚的轻功了得,甚至无人发现他的踪迹,至姜末屋外,屋门未锁,里面空无一人。 是还在书房整理折子? 书房里烛火熄灭,无人踪影。 后偏殿里,只有角落摆着的一盆茉莉,茉莉旁不见小宫女蜷缩着的身影。 她去何处? 被他赶出宫去也要想方设法回来的小宫女,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亦或是—— 谁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帝王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每一个字淬着冷意:“铁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