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十年惨死,重生后长公主杀疯了》 第四十五章 御笔书 寅时三刻,白无相府邸的青石板上凝着露水。 老管家捧着朝服的手在发抖——相国已咳了半月血痰,今晨却执意要戴那顶沉甸甸的七梁冠。 “大人,药……” “不必。”白无相将褐红色药汁泼进兰草盆里,溅起的汁液在月白中衣上烙下点点血斑似的痕迹。 他望向铜镜,镜中人两颊凹陷,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 ——是时候了。 卯初,午门外并不清冷。 二皇子肖世昌的紫檀轿辇故意擦过太子仪仗。 “皇兄昨夜睡得可好?”他掀帘轻笑,指尖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听说陆府祠堂闹鬼,巡夜的更夫听见太祖皇帝在骂不肖子孙呢。” 肖长珏摩挲着玉带钩上的螭纹,忽听得身后一阵骚动。 白无相的素舆竟破例抬到了御道前。 病了许久的白无相身穿一袭紫色官袍,身子骨飘荡如纸鸢。 看着他被两名小厮搀着下轿时,二皇子瞳孔骤缩——老人怀里竟抱着个鎏金匣子,匣盖缝隙透出一线明黄。 他扯了扯嘴角,慢慢走下轿撵:“白相这是……” “老臣给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请安。”白无相拖着沉重的身子向肖世昌和肖长珏行礼,眼神却落在还在轿撵上云淡风轻的肖长珏身上。 顿了顿,他望向肖世昌:“老臣来送先帝的礼物。” 白无相咳嗽着笑起来,枯瘦的手指在匣面敲着。 太子按住腰间玉佩,了然地点了点头:“白相身子可好些了?” 白无相咳嗽两声再次开口:“好不好的,倒也不要紧。只怕是再不来上朝,违逆了圣祖爷的旨意,被圣祖爷怪罪,因而今日特地前来。” 肖世昌站在一旁,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牙关紧咬:“白相倒是有心了。” 白无相摇了摇头:“为国为民之事,乃臣分内职责,二皇子言重了。” 肖世昌不愿再掰扯,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上了轿撵,朝着太极殿的方向行去。 肖长珏同白无相对视一瞬,点了点头,也未多言。 “靠白相了。” “太子殿下客气,老臣定将竭尽全力。” 辰时,太极殿内朝臣皆在。 皇帝的目光像淬毒的针,扎在那方金匣上:“爱卿病体未愈,何必……” “老臣怕再不来,就来不及见陆肃尧最后一面了。”白无相重重跪下去,金匣与地砖相撞,震得满朝文武心头一颤。 肖帝盯着他苍老瘦削的身影眯了眯眼,开口道:“这匣子内盛着的是什么?” 白无相跪在地上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盛着的是圣祖爷的亲笔密旨。” 肖帝还未出口,便听得朝中一声惊呼。 刑部尚书翟群突然出列,双手抱在胸前,低垂着眉眼,厉声道:“皇上!白相私藏先帝遗物是重罪,何况……” “何况什么?”白无相猛地掀开匣盖,黄绫圣旨哗啦展开:“何况老臣找到了圣祖爷赐给陆家的‘免死铁券’?” 满殿死寂。 肖帝摆了摆手,身边的李使乌下了高台,躬着身子将白相手中的密函递呈至肖帝身边。 此乃圣祖爷六年御笔亲书,黄绫墨书朱批皆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惟国家之兴,必赖忠良;社稷之固,实资义勇。尔陆氏——陆承钧,当朕南巡江宁之际,逆贼猖獗,白刃逼辇。承钧率子弟十二人,以身蔽朕,血溅秦淮,终使朕得脱险厄。其忠贯日月,义薄云天,虽古之豫让、荆轲,不能过也! 今特赐此函,永彰尔陆氏之功: 凡陆氏嫡脉子孙,犯大辟之罪者,可献此函于御前,免戮三回。若陆氏子孙获罪当诛,可降等为流刑,发往御军前任命都督,并准其带家眷,不予奴籍。 此外,陆家嫡子满十六,即授五品云骑尉,入銮仪卫当差,习天子仪仗。次子可择才学优长者一人,入国子监武学,期满授边军把总一职。 尔陆氏当知,此函非独为酬功,实因朕观天象有异:紫微垣侧现将星,主百年内有兵戈之祸。 故朕留此密旨,望尔子孙:太平年则为国柱石,乱世至当作擎天刃。 倘异日社稷倾危,陆氏可持此函调江宁旧部三千死士。 明萧六年三月初九,御笔。” 圣旨右下角“体元主人”的朱印缺了一角——正是圣祖爷私印的特征。 肖帝神色凝重,薄唇紧抿,一字一句地将密函上的内容看个清楚。 “陛下……”白无相颤抖着指向二皇子,“老臣要参二皇子肖世昌私通吐蕃!陆肃尧并非畏罪潜逃,而是去华严宝寺探查……” “荒谬!”翟群上前一步同白相对视,厉声呵斥:“二皇子为国为民,终日勤勉于政务,怎会与敌国私通?白相这一招血口喷人当真是运用的毫无逻辑可言!” “够了!”皇帝突然抓起镇纸砸下,玉石碎裂声里,肖长珏看到肖帝因为怒气而满是青筋的面庞。 殿内诸臣皆跪,屏息凝神地等着肖帝发话。 肖帝神色凝重,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朝中的一众大臣。 他心中怎会不知肖世昌结党营私的事情? 长叹一口气,倒不是因为今日白无相递呈上来的先帝密函,而是他明白,自己派陆肃尧去探查奸细的事情已经被众人知晓。 况且陆肃尧……能力骁勇,却不功高盖主。 摆了摆手,他沉声开口:“昌儿,方才白相说的事情,你可有犯?” 肖长珏看着身侧的肖世昌上前两步,双手环于胸前:“父皇,儿臣乃萧朝皇子,怎能做出同敌国通信的事情?白相方才所言,定然是有人刻意构陷,还望父皇明察!” 肖帝知道太子与他,二人间早已暗流汹涌。 他点了点头,眼神看着诸臣,再道:“陆肃尧行斩之事,隔日再议,先将他从牢狱中放出,赦免回陆府吧。” 肖长珏闻言,才算终于松了一口气。 掌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浸染汗珠,神色却还未有变化。 立于一侧的谢风盛看着肖长珏的模样,心中早已了然。 上前一步,他主动开口:“陛下圣明!” 第四十六章 出昭狱 午时半刻,昭狱的大门被打开。 陆肃尧一身常服,从狱中走出。 约莫半月的囚禁和鞭刑,让他身上伤痕累累。 他抬头瞧了瞧正耀眼的日光,眼神慢慢眯起来。 肖长珏站在他身侧,招了招手,身边的侍从便立刻上前,将陆肃尧搀扶着。 陆肃尧见状,轻笑出声,摆了摆手:“太子殿下,臣能走。” “能走个屁!”肖长珏的语气不算好,甚至有些呛。 看着陆肃尧自讨苦吃,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心中虽有心疼,更多的却是愤怒。 他挥手指挥着侍从:“把他扶上马车……快着些。” 陆肃尧被搀扶着上了轿,肖长珏紧随其后。 看着他慢慢靠在轿撵上的软枕上,肖长珏走过去便用力捶了捶他的肩膀:“你倒是命大,说吧,要怎的感谢我?” 陆肃尧哂笑,挑眉开口:“自当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顿了顿,他眼神一转:“或者,给我个机会,让我成为你的妹夫,我定不负使命,善待长公主殿下。” 看着他没皮没脸的模样,肖长珏无奈地撇了撇嘴:“你能不能有个正形?” 哈哈一笑,陆肃尧的神情也严肃下来。 马车已经开始向前行驶,摇摇晃晃的轿厢让他后背的伤口与轿身摩擦得更觉疼痛。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不动声色地将后背和后面的软枕拉开距离。 肖长珏见状,并未拆穿,只是叹出一口气,转移话题道:“这次……多亏了白相,否则靠我一人,将你救出,属实有些困难。” 陆肃尧眼神一滞,他抿了抿唇开口:“白叔父,身体可好些了?” 肖长珏看着他的眼睛,犹豫了一瞬还是摇摇头:“不知道白相的身体如何,但是今日白相上了早朝,我眼瞧着人消瘦了不少,想着应当还是没有大好。” 闻言,陆肃尧拳头紧紧握起:“还是让叔父担心了。” 肖长珏皱了皱眉,盯着陆肃尧,一错不错地开口:“白相现在还在太极殿内,被父皇留下来商议朝中要事,你定然是不能这个时间去瞧他……这样,若是你担忧他的身体,我派人替你去照顾,但你切莫轻举妄动。” 陆肃尧看着肖长珏认真的神色,隔了许久才撇开眼神,他深呼吸一口,才缓缓道:“长珏……谢谢你。” 肖长珏闻言也是一愣。 许久后,他轻笑着开口:“肃尧,你我二人间不必讲这个。” 顿了顿,他的目光也追溯深远,像是回忆起什么般,语调缓缓:“你还记得,你自幼陪在我身边,带我练武,每次父皇校验诸皇子武艺的时候,你都想尽一切办法帮助我,才导致父皇对我一直不曾太过失望……” 说到这里,他慢慢垂下头:“所以,在我心中,你比肖世昌更像我的兄弟,兄弟有难,我哪有不管的道理?” 他这话说得煽情,陆肃尧的鼻尖也发酸。 他轻轻拍了拍肖长珏的肩膀,笑着道:“怎的说开这些了,我为你自幼跟在身边的伴读。同你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况且,你身为储君,我为子臣,我怎能不辅佐你?” 看着肖长珏的头还低垂着,他顿了顿,转移话题:“不说这些了……凤娴……还好吗?” 肖长珏闻言,身子一顿。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陆肃尧说肖九仪已经对他失望到底,在没打算嫁与他。 面前人的神色凝重,陆肃尧几乎不用思考便知道肖九仪定然对自己失望透顶。 原本放在肖长珏身上的手掌也慢慢僵硬起来,他抿了抿唇,并未多言。 马车摇摇晃晃,方才他怎么没觉得,这马车内闷热得要命,他甚至快连呼吸都透不过气。 胸膛一起一伏之间,他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望向外面:“将我送回陆府吗?” “嗯,圣祖爷的密旨中有写,若你犯了死罪,将你发往御军前任命都督,准你带家眷,不予奴籍。” 陆肃尧闻言,苦笑一声:“我还哪有家眷?孤身一人罢了。” 肖长珏盯着他许久,没有开口。 “先回府内吧,我收拾收拾东西。” 毓庆殿内。 肖九仪站在花丛边,望着一簇簇盛开得极好的牡丹愣神。 兰芷从一侧进来,慢慢行至肖九仪身边,开口道:“殿下,太子殿下已经将陆大人从昭狱中接出来了,现在正在去往陆府的路上。” 肖九仪闻言,慢慢转过身。 阳光刺眼,方才她背对着,此刻直面起来,竟觉得睁不开眼,本能地想要流泪。 她闭了闭眼睛,开口道:“好,皇兄可托人给我带什么话?” 兰芷点了点头:“太子殿下说,陆大人身上鞭痕无数,虽伤痕累累,倒也不算严重,典狱司内的人留着心,每日只是意思一下,不敢太过用力。况且,太子殿下已经安排了药师为陆大人诊治,约莫着过不了几日便会好起来的。” 肖九仪半晌没有说话。 隔了许久,才慢慢向殿内走去。 ——陆肃尧,这次我们将一切都斩断,再也不要联系了。 肖世昌站在太极殿外,等着肖帝的发话。 他已经站在这里两个时辰了,阳光照得他后背生疼,原本就孱弱的额身子现在已经吃不消,面颊都泛起惨白。 李使乌见状,心中有些后怕。 总归担心着一会儿二皇子倒在太极殿门口,他想了想,还是派遣身边的小侍从,撑上来一把油纸伞。 将伞给肖世昌打起来,他上前道:“二皇子,您还是先将这伞撑起来吧,奴才担心您身子吃不消啊……” 肖世昌看了看站在身边的李使乌一眼,走出油纸伞的阴影内,开口道:“多谢李总管关心,本王的身子,本王心中自有定夺,若是吃不消,早便和总管说了,总管不必担心。” 李使乌闻言,心中暗暗咂舌。 看着肖世昌逞强的样子,他便也不想多管,指挥着侍从将油纸伞收回,又站在太极殿门口待命了。 过了不久,太极殿门终于被打开。 第四十七章 剥政务 白无相从太极殿内走出,眼神有意无意地擦过肖世昌惨白的面庞。 笑了笑,他开口道:“让二皇子久等了,皇上叫您进去。” 肖世昌眼神犯冷,他用力抿着唇,神色带着些倔强,冷笑一声:“有劳白相惦记,本王自会进去。” 太极殿内阴凉,肖世昌方才踏进去,便觉出一冷一热刺激得他难受。 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他慢慢朝着肖帝走去。 “父皇。” 殿内穿堂风阵阵,肖帝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像一柄悬在肖世昌头顶的剑。 “你可知罪?” 肖帝的声音不重,却震得满殿金玉簌簌作响。他手中那本奏折"啪"地摔在肖世昌脚边,翻开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名——刑部尚书翟群、兵部侍郎张文焕、户部尚书李崇义、禁军统领赵无疾…… 每一个名字旁边都用朱笔勾了红圈,像一串血淋淋的铜钱。 肖世昌的膝盖重重磕在金砖上,却仰着头不肯低下去:“儿臣不知何罪之有!” “不知?”肖帝忽然冷笑,从龙案后踱步而出,靴底碾过那本奏折,“三个月前,你借着整顿漕运之名,将六州税银截留三成;两个月前,你以剿匪为由,私自调遣蓟州军入京;上月更妙——”他猛地掐住肖世昌下巴,“连朕的钦天监都成了你肖世昌的算命先生!你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哗啦! 一个匣子密信从梁上倾泻而下,雪片似的砸在肖世昌肩头。最上面那封还沾着血,正是他亲笔所写:“腊月廿三,吐蕃之战,陆,亡”。 “父皇明鉴!”肖世昌突然挣开钳制,赤红着眼指向东宫方向:“儿臣所为,哪一桩不是为了填补太子亏空?漕银是补他修建摘星楼的窟窿!蓟州军是防他私通突厥的事败露!至于钦天监……” 他喉结滚动,嘶声大笑:“难道要儿臣眼睁睁看着他和肖九仪将儿臣的妹妹肖望舒嫁去吐蕃吗?” 殿外阳光刺眼,却照得肖帝面色青白。他这才发现,这个素来沉默的庶子眼里,竟凝着层冰碴似的恨意。 “好个忠孝两全的戏码。” 肖帝拾起一封密信,慢条斯理撕成两半:“那你告诉朕,为何这些信里……” 撕到第三封时,突然暴起掐住肖世昌喉咙,“会有废太子的血诏?” 被甩到地上的半截信纸上,赫然是群臣上书的奏折——“传位于二皇子世昌”。 肖世昌的面颊瞬间惨白,他盯着肖帝的神色,缓缓道:“父皇怎会有这些东西?” 肖帝冷笑一声:“若不是仪儿将这些东西送到朕手中,朕还不知道,华严寺早就成了你同党羽密谋的聚集地。” 太极殿内死寂如坟。 肖世昌盯着地上那封被撕碎的"废太子血诏",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肖九仪……好啊,真是我的好妹妹。” 肖帝的指尖在龙案上敲了敲,立刻有侍卫捧着朱漆托盘上前。 盘中放着一柄玉如意——这是要当廷褫夺爵位的征兆。 “二皇子肖世昌。”肖帝的声音像是浸了冰,“结党营私,窥伺东宫,即日起剥去刑部部行走、漕运总督等一应职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角阴影处:“多亏仪儿明察秋毫,才没让你这孽障酿成大祸。” ——咔嚓! 玉如意在肖世昌脚边碎成三截。 他跪着去捡,碎玉却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金砖上,映出他扭曲的倒影:“父皇就不好奇,儿臣为何要动太子?” 殿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声。肖九仪一袭杏黄宫装跨过门槛,裙摆上金线绣的鸾鸟在月光下栩栩如生。 她手里捧着个紫檀匣子,笑吟吟道:“二哥还是这么爱说笑,难道不是因为你在华严寺藏了三百死士?” 匣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枚铜牌——每块都刻着“昌”字暗纹。 肖世昌瞳孔骤缩。 这些是他精心训练的精锐,铜牌本该藏在…… “没想到吧?”肖九仪用绢帕掩着唇轻笑,“你那个华严寺内培养的方丈,昨日夜里跑着来找我告密呢。” 她突然压低声音,“她说你答应事成后赏他黄金万两,可你书房暗格里……” 指尖一挑,从袖中抖出张信封,“写着同翟群密谋的斩立决。” 肖世昌面颊更加惨白。 肖九仪见状,起身下跪:“父皇明鉴。” 她跪下时鸾鸟裙摆铺开如羽翼:“女儿不过偶然发现二哥在华严寺密会群臣,谁知顺藤摸瓜……”她眼尾扫过面如死灰的肖世昌,“竟揪出这么张弥天大网。” 肖世昌突然暴起,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他盯着肖九仪的眼神像淬了毒:“你以为赢了?你和陆肃尧二人间的私情……” “什么叫私情?”肖九仪轻笑一声:“我同肃尧哥哥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况且,我们之前有婚约,哪里算得上私情?” 她顿了顿,笑道:“况且,我们现在为了调查你的事情,是齐心协力,倒让二哥说的,成了什么不三不四的私会一般。” 肖帝的眼神一顿,紧紧盯着肖九仪。 他怎么会听不出,肖九仪这样的话语是在告诉肖世昌,陆肃尧假死的消息是肖帝的旨意。 而肖帝便不能因此,对陆肃尧加以惩罚。 他牙关咬紧一瞬又松开。 此刻陆肃尧和肖九仪确实为他查处大案,他不能此刻当着肖世昌的面,怪罪于陆肃尧。 于是他收回眼神,默认地点了点头。 肖世昌见状,原本便孱弱的身躯,竟因为一瞬间的急火攻心而迅速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的声音像已经老旧的风箱一般,听得肖帝额角钝钝的疼。 再开口时,肖帝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一字一句剐在肖世昌的耳膜上:“不必多言,就按朕的指令照办。” 殿内死寂,连穿堂风都凝滞了。 肖世昌跪在金砖上,忽然低低笑起来。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全是汗——不,是血,方才肖帝掐他喉咙时,指甲划破了皮肉。 “儿臣领旨。”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地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乌鸦。 第四十八章 抄内训 毓庆殿内。 “殿下,贵妃娘娘在正殿内等您。”小侍女看到肖九仪进殿,慌忙上前通禀。 肖九仪挑了挑眉,语调调侃:“贵妃娘娘?” 像是心知肚明一般,她神色轻快:“她倒是消息灵通,方才发生的事情,这会儿他便已经知晓了。” 摇了摇头,她搭上身边兰芷的手,懒洋洋道:“走吧,可千万莫要让贵妃娘娘久等。” 进了正殿,果不其然看到高贵妃正坐在主位上,身边的侍女正替她轻轻摇着团扇。 高贵妃刚一瞧见肖九仪的身影,便伸出刚涂染了凤仙花汁液的手指点了点身边的次座,开口道:“仪儿回来了?” 肖九仪上前躬身行礼,仪态举止挑不出半分差错:“给贵妃娘娘请安,让贵妃娘娘久等了。” 高贵妃摇了摇头,眼神紧紧盯着半躬身的肖九仪,咬着牙开口道:“坐吧,怎的这般客气。” 直起身,肖九仪嘴角勾起笑意:“父皇整日忙于政务,我便想着过去给父皇送一碗清热解火的莲子桂花汤羮,谁曾想,刚一进殿,便看到了二哥,这不,我们共同聊了会儿天,才耽搁了些时间。” 高贵妃嘴角一跳,高贵妃冷哼一声:“肖九仪,少在这里跟我装。” “贵妃娘娘此言让仪儿心中好生疑惑,仪儿不知自己和您装什么了?”肖九仪话语间已经落座在一旁的位子上。 高贵妃在上座,她的眼神带着些睥睨,慢慢站起身:“皇上方才下旨,削去我昌儿现任的一切职务,据听说是你上呈的消息,让皇上彻查华严寺内众僧侣……” 话还没说完便被肖九仪打断:“我原本想着贵妃娘娘的消息按理说也算可靠,可没想到这消息竟也都是半知不解的啊……” 高贵妃皱了皱眉,出声询问:“肖九仪,你什么意思!” 不紧不慢地,肖九仪拿起身边方桌上放着的一颗紫红色葡萄。 葡萄是方才侍女呈上来的,晶莹剔透的,像一颗颗宝石般。 肖九仪两指捏起,轻轻将葡萄上面的皮剥掉。 紫红色的汁水顺着白皙的指尖留下,她慢慢将剥了皮的葡萄放入嘴中。 高贵妃看着她悠然自得模样,一股怒火上头,她猛地站起身,用猩红的手指隔空点着肖九仪:“肖九仪,你少在这里给我装没事儿人的样子!我告诉你……” “你要告诉她什么?” 殿外一声清冷的女声传出,打断了高贵妃还没说完的话语。 高贵妃愣怔一瞬,慌忙俯身:“皇后娘娘安。” 赵皇后的手搭在身边秋银的胳膊上,迈着脚步,慢慢走到高贵妃身边。 她的眼神满是不屑,轻飘飘地落在高贵妃身上。 路过高贵妃身边,她并未做停留,而是一步步地迈向主位,再坐下。 肖九仪将手中的葡萄皮轻放在桌子上,抽出怀中的绢帕,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汁水擦干净,又轻轻压了压嘴边,才慢慢起身:“儿臣给母后请安。” 赵皇后摆了摆手:“仪儿,你不必多礼。” 说罢,她的眼神落在高贵妃身上,皱着眉头开口道:“高贵妃怎的今日有兴致,来到我仪儿的毓庆殿内做客了?” 高贵妃转过身,眼神低垂,并未同赵皇后对视:“臣妾……听闻长公主方才从养心殿内出来,便想着问问昌儿那边的情况……只是说两句话的功夫,皇后娘娘您便来了。” 赵皇后闻言,眉头轻轻挑起,手指在椅子上有规律地敲击出一声声的声响:“是吗?可本宫方才在门口,你一句句咄咄逼人的话,本宫怎么都听出的是你对仪儿颇有不满啊?” 高贵妃咬了咬牙,并未做声。 肖九仪站在下侧,轻笑一声开口道:“母后有所不知,今日二哥同钦天监联系密切的事情被父皇知道了,连带着还有二哥在华严寺内交好的僧侣和几封密信……都被父皇发现了。” 说到这里,她眼神瞥了瞥高贵妃阴冷的神色,继续开口道:“我碰巧那时去给父皇送汤羹,贵妃娘娘便以为这事情是我一手谋划,要构陷二哥,这会子正同我发脾气呢。” 赵皇后心中早已对今日的事情知晓。 她压了压眉眼,视线转移到高贵妃身上:“高贵妃,你可有证据证明,昌儿今日透露的种种事情皆是子虚乌有?是我仪儿构陷?” 高贵妃怎能说出,她在肖帝身边安插了眼线,这些事情自己心中都有数的事情。 吃了个哑巴亏了她只能咬紧牙关,隔了许久才开口:“臣妾不知,况且臣妾并没有埋怨长公主的意思,只是想着,来找她询问一下今日情况……” “询问情况你怎的不直接去找肖世昌?仪儿就算知道,又能知道几个消息?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的来找仪儿麻烦?” 高贵妃抿了抿唇,面中尽是不满。 她低垂下头,手中的绢帕缴紧,半晌后还是毕恭毕敬地开口:“皇后娘娘此言有理,是臣妾唐突了。” 赵皇后冷哼一声,望向肖九仪的瞬间,又冲着她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肖九仪站在一侧,心中自然不担忧。 她笑了笑,慢慢坐在位子上。 手边的葡萄今日清甜得很,她并不想搭理高贵妃之后又会说什么,只是看着葡萄可口,慢慢一颗颗地送入嘴中。 赵皇后看着自家女儿贪吃的模样,心中觉得俏皮得紧,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高贵妃抬起头一瞬间,赵皇后面上的笑意立刻消失。 她眼神中满是冷漠,看着高贵妃冷声道:“既是你的错,本宫便也不想多说什么。” 顿了顿,她抬起眼睛:“本宫瞧着你近些日子清闲得很,想必是连《内训》的内容也忘了个一干二净吧。” 手指的敲击停下,她看着高贵妃一字一顿:“那你便将《内训》抄上五十遍,明日酉时送至本宫殿内吧。你可有异议?” 高贵妃牙关紧抿,半晌后抬起头,同赵皇后对视:“臣妾无异议,劳烦娘娘挂心,臣妾明日便送来。” 第四十九章 乌头引 肖世昌踏进寝殿时,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震落梁上积尘。 他站在寝殿中央,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权势。 染血的玉如意被肖世昌掷于案上,铜炉里炭火“噼啪”爆出几点火星,映得他眼底猩红一片。 “殿下三思!”翟群膝行两步拽住他袍角,山羊须上还沾着方才溅到的血沫,“那沁荷五年前就被皇后杖责出宫,如今……” “正因如此才妙。”肖世昌用断如意挑开翟群的手,血珠顺着檀木纹路滴在青砖缝里:“我那太子哥哥至今还忘不了这个眉清目秀的丫鬟——你们猜,若他知晓心上人被个穷酸书生日日毒打……” 阴影里突然传来瓷器碰撞声。 兵部侍郎张文焕正往茶汤里掺药粉,闻言抬头:“臣已查实,那林姓书生三日前刚在春月楼赎出沁荷,现住在榆树巷。” 他的指尖轻弹杯壁,开口道:“此物名‘乌头引’,连服七日便可令人癫狂——若是沁荷将这东西带入东宫……” 殿内烛火猛地一跳。 肖世昌盯着茶盏里沉浮的药末,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东宫偏殿门缝里渗出的血,混着肖长珏发疯般的嘶吼。 那时沁荷才十七岁,小腹隆起的样子像只待宰的羔羊。 他突然笑了笑,嘴角勾起慎人的弧度:“如此,甚好。” 更漏滴到三更时,榆树巷传来破门声。 沁荷被拽着头发拖出卧房时,藕荷色中衣还沾着药渍——她刚给咳血的丈夫熬好汤药。 “娘子救我!”林书远被按在院中石磨上,脖颈横着把解腕尖刀。 持刀人咧嘴露出黄牙:“沁荷姑娘,听说您旧主是当今太子爷?”刀尖拍打林书远的面颊,他开口道:“你若是还想让你夫君活的话……” “你说!求你别伤害他!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办!”沁荷的声音颤抖,满面泪痕模糊了双眼,她哭着跪在地上。 “劳烦明日去东宫传句话……”持刀人笑着,嘴里一字一顿的吐出几句话。 闻言,沁荷像是被抽去所有力气:“不,不可能,太子殿下对我有恩,我不能……” “那便是舍弃你的夫君喽?”黄牙漏出满嘴,那人笑着将刀刃深了几寸。 林书远的脖子已经渗出献血…… “娘子!” “我去!我去!”沁荷的指甲掐进掌心,她哭着摆了摆手:“我夫君身子不好,求大人放过他,您让我做的,我都做,求您,求您……” 持刀人笑了笑:“这才对嘛……做好了自然会把你丈夫还给你,等着吧姑娘。” 她看着丈夫被塞进马车,车帘掀起时露出半张极为熟悉的侧脸——是肖世昌府上的管事贵平。 次日清晨。 “求姐姐通报。”她将玉镯塞给肖长珏分到她身边的侍女阿桃,声音比秋日的金蝉还颤:“就说……就说奴婢活不下去了……” 肖长珏闯进偏殿时,沁荷正蜷在贵妃榻上发抖。 藕荷色衣衫裂开道口子,露出腰间狰狞的鞭痕。 "他打的?"太子指尖悬在伤处上方,喉结滚动得像吞了炭火。沁荷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殿下别碰……脏……” 话未说完便被揽入怀抱。 肖长珏的莽龙纹蹭过她伤口,声音哑得不成调:“跟我回东宫。” 沁荷在他的怀中颤抖,眼泪无声地浸湿了肖长珏的衣襟。 她不敢抬头,怕对上肖长珏那双盛满痛惜的眼睛。 “殿下……”她声音细若蚊蝇,指尖攥紧他的衣袖,“奴婢……不值得您这样。” 肖长珏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脸上的淤青,眼底翻涌着怒意:“那个畜生,叫什么名字?” 沁荷闭了闭眼,林书生被按在石磨上时惊恐的眼神,肖世昌府上管事阴冷的笑容在她脑海中轮番闪过。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林……林书远。” “林书远?”肖长珏冷笑一声,眸中杀意骤现,“好,很好。” 他松开她,转身朝殿外走去,声音冷硬如铁:“陈奇玉!” 守在门外的陈奇玉立刻躬身进来:“殿下。” “去查榆树巷的林书远,把他带到我面前。”肖长珏一字一句道,“记住,我要活的。” 陈奇玉领命退下,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沁荷的心跳几乎停滞。 她不能让肖长珏见到林远——否则,肖世昌的计划就会败露,而她的丈夫……必死无疑。 “殿下!”她猛地跪倒在地,拽住肖长珏的衣摆,“求您……别去寻他。” 肖长珏皱眉:“为何?” 沁荷的指尖发颤,声音带着哭腔:“他……他虽待我不好,可终究是奴婢的夫君。若殿下因奴婢伤了他,奴婢……奴婢日后如何自处?” 肖长珏盯着她,眼神复杂。 半晌,他缓缓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沁荷,你当真愿意和我回东宫?” 沁荷的眼泪滚落,却轻轻点头:“……是,奴婢愿意。” 肖长珏的指节微微发白,最终松开了手。他背过身,声音低沉:“好,我不动他。但你必须留在东宫。” 沁荷闭眼,泪水滑落。 三日后,东宫偏殿。 沁荷坐在铜镜前,阿桃正替她梳发。 镜中的女子面容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 “姑娘这几日睡得不好?”阿桃轻声问,手指灵巧地将她的发挽成宫髻。 沁荷勉强一笑:“……有些认床。” 阿桃叹了口气,从妆匣中取出前些日子肖长珏送来的银簪,轻轻插进她的发间:“这殿下赏的发簪,姑娘戴着就是好看。” 沁荷指尖微颤,她慌乱的转过头。 ——这支簪子里,藏着“乌头引”。 镜中看到阿桃眼底真心诚意的夸赞刺得她眼角生疼。 “多谢姐姐。”她低声道。 阿桃笑了笑,退后一步:“姑娘歇着吧,奴婢去给殿下送茶。” 沁荷点头,待阿桃离开后,她缓缓取下银簪,指尖摩挲着簪尾的暗纹。 夜深,东宫太子寝殿内,烛火息息。 肖长珏伏案批阅奏折,眉宇间尽是疲惫。 沁荷端着一碗安神汤,轻轻推门而入。 “殿下,夜深了,歇息吧。”她将汤碗放在案上,声音轻柔。 肖长珏抬眸,目光落在她脸上,冷峻的神色微微缓和:“怎么是你?阿桃呢?” “阿桃姐姐身子不适,奴婢替她来。”沁荷垂眸,不敢与他对视。 肖长珏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手怎么这样冷?” 沁荷指尖一颤,低声道:“……夜里风大。” 肖长珏凝视她片刻,忽然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沁荷,你若有心事,可以告诉我。” 沁荷的呼吸一滞,眼眶瞬间红了。 ——她不能说。 ——林书远的命,捏在肖世昌手里。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奴婢只是……担心殿下累着。” 第五十章 被识破 肖长珏叹息一声,慢慢站起身。 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强壮身影将她完完全全的揽在怀中,肖长珏盯着她的眉眼间满是温柔:“你莫要担心我,我是说你,整日心不在焉的。” 说到这里,他带着温热的拇指碾压过沁荷垂落在耳边的发丝:“你瞧,都清瘦成这样了,眼下的乌青也散不去,可是日夜睡不好的缘故?” 沁荷本能的躲了躲,反应过来后又愣在原地,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一下:“不会……只是有些认床……过些时日也就好了。” 肖长珏将她躲避的样子一错不错地全部映在脑海中。 他放在沁荷发丝上的手指僵硬一瞬,慢慢放下。 将双手负与身后,肖长珏清了清嗓子开口:“无碍,既是认床,那便叫人仿制着榆林巷的床榻在东宫南厢房再建一个一模一样的,反正你也不会再从东宫走了,一张床的规制而已,建也不碍事。” 沁荷闻言,带着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语调慌乱地推拒:“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殿下……” “有何不可?”肖长珏拉住她晃在身前的双手,倾身询问。 沁荷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双手又被牵制着,她也无法后退,便只能低垂着头,眼神飘忽的回应:“奴,奴婢再回东宫,已是承蒙殿下照顾,如此这般大费周折的修葺南厢房,传出去……定会叫人诟病,说殿下为一介宫女所……迷惑,对殿下……不好。” 沁荷没什么文化,也想不出好的措辞表示自己现如今的心境。 她只是愧疚,愧疚于自己浪费了肖长珏的一片真心,竟还要将他置于死地。 肖长珏闻言,只是愣怔一瞬,旋即又笑了出声:“沁荷,你还是同从前一般,净为我着想了。” 沁荷闻言,指尖的温度更加冰凉。 她抽动着脸颊,神情恍惚。 肖长珏看着她神色紧张,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也还是没问。 只是视线飘到放在一边的安神汤,顿了顿:“这汤是你亲自熬的吗?” “啊……啊,是的。”还在愣神的沁荷被这一句问话揪得回过了神。 肖长珏点了点头,将盛放着安神汤的瓷碗端起:“你有心了。” 眼瞧着肖长珏便要将汤碗放到嘴边,沁荷本能反应,迅速将汤碗从肖长珏手中拿走。 飞溅起的安神汤汤汁顺着肖长珏的唇边一滴滴滑落,连带着明黄色的衣襟上也沾染了污渍。 沁荷这才恍然觉察出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手中的汤碗瞬间被摔在地上,登时被碎成四分五裂。 她猛地跪在地上,几片碎瓷扎进膝盖骨,她却顾不上疼。 语调发颤,她浑身发抖地开口:“殿下……奴婢知错!” 肖长珏皱着眉宇,有些愣怔的低下头看着身上的脏污,许久后才开口:“这安神汤……有什么问题吗?” 沁荷的身影明显顿住,她的手指紧紧蜷在一起,慌乱地回答:“没,没有……只是奴婢觉着这汤羹有些凉了,便想着给殿下去换一碗,一时着急,才,酿成大祸。” 肖长珏苦笑一声,盯着沁荷的眼神也变得深邃。 沁荷不知道现在的肖长珏是不是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想法。 额间的汗珠滚落,她像是有些恍惚地将眼睛紧闭起来。 “沁荷……”肖长珏的话语自头顶传来,沁荷的心悬起一瞬又落下。 她甚至希望肖长珏……能够直接开口拆穿她的密谋,或者狠下心将她赐死。 都比她为了这个上不了台面的计谋日夜挣扎来得痛快。 想到这里,她也放下了心,慢慢抬起头同肖长珏对视。 烛火摇曳,肖长珏看着沁荷眼中自己的倒影,恍惚一瞬,开口道:“汤羹冷了无碍,你愿意替我做,我的心就是热的。” 沁荷抿了抿唇:“奴婢再去做一碗。” 肖长珏看着她许久,才低下头轻笑一声:“今儿个我累了,你也不必再做,早些回去休息吧。” 愣了愣神,沁荷眸光呆滞:“啊?” “我说,你回去休息吧,这奏折是批不完的,我也打算歇着了。”肖长珏转过身,话语间已经坐进书案里,抬手顺道将桌面上的奏折整整齐齐码好。 抬起头,他发现沁荷还跪在原地,指尖一顿:“还有事情吗?” 直到这会儿,他的语调也依旧没有起伏,还是温柔的,体贴的,一字一句地轻声冲着沁荷来问。 沁荷摇了摇头,口中的牙齿已经将脸颊左侧的软肉咬得出血,满腔的血腥味席卷着苦涩,纠缠在她的唇间:“没有了。” “那便回去吧。”肖长珏摆了摆手。 不知过了多久,东宫的殿门吱呀一声响起,又被阖住。 肖长珏这才像脱力一般,慢慢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手指带着些轻微的发颤,他慢慢举起双手。 手上的汤渍泛着些黏腻,一张一合间让他没办法灵活展开。 苦笑一声,他放下手。 眼睛紧闭在一起,他将额头扬起,语调喃喃:“沁荷……你要做什么……” 其实他心中怎会不知? 生于斯,长于斯。 他对宫内的斗争了如指掌。 从沁荷向他求救,主动要求回到东宫的时候,他便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总还是愿意给沁荷机会,不想留万分之一让她被伤害的可能。 想到这里,原本闭在一起的双眼睁开:“罢了。” 他长叹一声。 ——这次放过她,再没有下次了。 回到南厢房内,沁荷的双手颤抖,几乎是扑着将自己甩到了床上。 窗外的月光皎洁,她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月光。 原本莹白的光刺得她眼角发酸,她想起方才肖长珏的话…… ——“汤羹冷了无碍,你愿意替我做,我的心就是热的。” ——“无碍,既是认床,那便叫人仿制着榆林巷的床榻在东宫南厢房再建一个一模一样的,反正你也不会再从东宫走了,一张床的规制而已,建也不碍事。” 一滴泪划过眼角,她将自己埋在枕头里。 “殿下,沁荷……对不住您……” 第五十一章 弹劾他 五更天,太极殿外。 天色未明,朱红的宫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檐角铜铃被风吹得轻响。 百官已列队候在殿外,三三两两低声交谈,待钟鼓声起,便整肃衣冠,依次入殿。 陆肃尧一身玄色都督服,腰佩绣春刀,立于武官队列之首。 他刚从诏狱放出不久,面色仍有些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沉静。 肖长珏站在文官最前端,余光扫过陆肃尧,见他无恙,心下稍安。 “陛下驾到——” 内侍尖细的嗓音穿透大殿,众臣齐齐跪拜:“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肖帝一身明黄龙袍,缓步踏上御阶,在龙椅上坐下,淡淡道:“平身。” “谢陛下!” —— 朝会开始,各部依次奏事。 户部侍郎刚报完江南税银,刑部尚书翟群便出列,拱手道:“陛下,臣有本奏。” 肖帝抬了抬眼皮:“讲。” 翟群目光扫过陆肃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臣要弹劾御前都督陆肃尧,私调禁军,擅查刑部案卷,扰乱朝廷法度!” 殿内霎时一静。 肖长珏指尖微紧,面上却不显。 肖帝眯了眯眼:“陆肃尧,翟爱卿所言,你可有话说?” 陆肃尧出列,单膝跪地:“回陛下,臣奉太子殿下之命,调查二皇子结党营私一案,确有调阅刑部卷宗,但皆有手令,并非擅权。” “手令?”翟群冷笑:“太子殿下虽有监国之权,但刑部案卷关乎朝廷机密,岂能随意调阅?陆都督此举,分明是越权!” 肖长珏终于开口:“翟尚书此言差矣。二皇子一案涉及国本,本王身为储君,查证要案,调阅卷宗乃分内之事。陆肃尧奉本王之命行事,何来越权之说?” 翟群不慌不忙,拱手道:“太子殿下爱惜臣子,臣理解。但陆肃尧刚从诏狱放出,便如此跋扈,若纵容下去,只怕日后更无法无天。” 他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况且,太子殿下平日里便是个菩萨心肠,连曾经被逐出东宫的侍女回来求情,殿下都能破格将她重新纳入府中做丫鬟,碰到心腹臣子的事情,恐怕是更有包庇之嫌的吧?” 此话一出,太极殿内,满殿哗然。 肖帝皱了皱眉,语气严肃起来,他直起身子,开口询问:“丫鬟?破格收入东宫?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肖长珏眸色一沉,呼吸也随之谨慎起来。 翟群上前一步,躬身下跪:“陛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儿个说起来陆将军的事情,倒让微臣想起……前些日子,太子殿下之前身边的宫女——沁荷,原本早已被皇后娘娘赶出东宫了东宫,甚至已在榆林巷里和一个书生成婚,却不知怎的,又被太子殿下收回了东宫……” 他抬起头,语调带着些挑衅,望向肖长珏:“实在是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啊……” “翟卿平日不闻其人,倒是对本王这东宫内的大小事情很感兴趣啊。”肖长珏的语调冰冷,就这样直直地同翟群对视。 肖帝压抑着怒火,拍了拍案:“够了,你们二人都休要多说,朕心中有数!” 翟群立刻跪下,却仍不依不饶:“陛下明鉴!沁荷因怀有皇嗣被逐,如今却重回东宫,此事关乎天家血脉,臣不得不奏!” —— 早朝过后,养心殿内。 肖帝面色阴沉,目光如刀般扫过肖长珏。 “肖长珏,翟群所言,可是真的?” 肖长珏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跪在地砖上,语调不卑不亢:“回父皇,沁荷确在东宫,但儿臣接她回来,只因她当年蒙冤,儿臣不忍她流落在外。” “蒙冤?”肖帝冷笑,“她一个婢女,怀了你的孩子,你母后逐她出宫,有何冤屈?” 肖长珏抬眸,直视肖帝:“父皇,当年沁荷所怀,确实是儿臣的骨血。母后她……因她出身低微,不容她生下皇孙,这才……” “住口!”肖帝厉声打断,“堂堂储君,为一个婢女与朕争辩,成何体统!” 肖长珏跪在地上,冷汗浸湿了身后的长衫。 肖帝闭了闭眼睛,像是有些承受不住怒火般,靠在椅背上。 许久后,才慢慢看向肖长珏:“朕看你是被那婢女迷了心窍……半月后,你与忠勇公谢风盛幺女女谢嫣儿完婚,不得延误!” 肖长珏指尖掐入掌心,却仍保持镇定:“儿臣……遵旨。” 他顿了顿,又道:“但沁荷无辜,求父皇开恩,允她留在儿臣身边。” 肖帝盯着他良久,终于冷哼一声:“随你。但若让朕知道她再惹出事端,休怪朕不念父子之情!” “儿臣……遵旨。” —— 走出养心殿后,肖长珏独自走在官道上。 陆肃尧快步追上,低声道:“长珏,翟群今日突然发难,只怕是二皇子指使。” 肖长珏冷笑:“肖世昌倒是会挑时候。” 他停下脚步,看向陆肃尧:“你这几日小心些,翟群不会善罢甘休。” 陆肃尧点头:“我自然明白。” 肖长珏望向东宫方向,轻叹一声:“半月后大婚……原来是这个意思……” 苦笑一声,他摆了摆手:“我自己回去,你莫要跟着我了。” 陆肃尧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拱手:“有什么随时找我。” —— 东宫偏殿。 沁荷坐在窗边绣花,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肖长珏,连忙起身行礼:“殿下。” 肖长珏扶住她:“不必多礼。” 他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缓了缓神:“沁荷,你认得二皇子吗?” 手中的绣针猛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沁荷回过神,摆头道:“不认得……殿下,奴婢不认得二皇子……” 肖长珏心中明镜儿一般,他笑了笑,眼神飘向远方:“无碍。” “父皇下令,我半月后要和谢家幺女完婚。” “什么?” 沁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破音。 许久后,她才缓缓抬起头,鼻头发酸:“恭喜……恭喜殿下,终于,终于要成婚了……” 第五十二章 包庇她 肖九仪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东宫殿内的。 “皇兄。”她的声音带着与平日不符的沉闷,隐隐掩盖着怒火。 肖长珏抬起头,苦笑一声:“仪儿,你来了。” 肖九仪长呼吸一口,眼神死死盯着站在一旁低垂着眉眼的沁荷:“这就是你不愿同谢嫣儿成婚的原因?” 沁荷嘴唇已经咬得发白,她带着羞愧的躬下身行礼,连带声音都颤抖:“奴婢……沁荷,请长公主殿下安。” 肖九仪眼神睨了睨她,并未搭话。 她站到肖长珏身边,也不顾一边的沁荷还弓着身子,便将肖长珏拉至一旁,皱着眉头开口:“什么情况?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翟群弹劾了陆肃尧查案肖世昌的事情,最后怎么就将矛头对准了你和谢嫣儿婚事的事情?” 肖长珏被带到不远处,看着肖九仪满面担忧的神色,眼神不自觉地瞥了瞥站在一旁的沁荷。 肖九仪看着他的神色,心中咯噔一声。 她面色严肃,隐隐带着愠怒:“是不是沁荷?她到底为什么又回到东宫?这一定是肖世昌和翟群的阴谋!” “不是。”肖长珏的喉头干涩,还是开口反驳了肖九仪:“沁荷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她是怎么回的东宫!”肖九仪的声音有些亮,带得站在一旁的沁荷心中更加惶恐起来。 肖九仪看着肖长珏艰涩的模样,缓了缓神,长吐出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皇兄,我知道你心中总对沁荷是有情的,可你要知道,为何沁荷才回东宫不久,翟群便急着上书弹劾你,你难道心中没有怀疑吗?” 肖九仪的话语回响在肖长珏耳边。 他喉头滚了滚,岔开话题道:“我已经答应了父皇,半月后完婚。” “我知道,离不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聘礼聘书加急操办着,打算给忠勇公府送去了。”肖九仪皱了皱眉头,还是惋惜地望着肖长珏:“兄长,你……” 肖长珏知道肖九仪想说什么,他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想法。仪儿,我做好准备了,你之前同我说的话,我都一一记在心里。” 顿了顿,他正色道:“肖世昌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我不能浪费了这个机会,让忠勇公将幺女嫁给他做侧室……我没别的办法了。” “那沁荷……你怎么和父皇说的?”肖九仪的语调犹豫,还是挣扎着问出了口。 肖长珏的视线停留在一边盯着鞋尖,满面不安的沁荷身上,神色温柔地笑了笑:“父皇准允我将她留在身边,有她在身侧,倒也不算孤单。” “可沁荷愿意吗?”肖九仪顿了顿:“沁荷不是,已经成婚了吗?” 肖长珏神色放空,像是想到什么极为:“林书远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日日殴打沁荷,沁荷……走投无路了,才向我求情。” 肖九仪心中隐隐觉察出不对劲:“可……” “所以,我将她留在东宫,不会再让她走了。”肖长珏却打断了肖九仪的话语,神色淡淡的开口。 肖九仪的眉头蹙起,还是没有多问。 她顺着肖长珏的视线落在一边的沁荷身上,长时间过去,窗外的日光映得沁荷满面惨白。 她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指尖紧紧攥着裙角,指节泛白。 肖九仪的目光如刀般一次次扫过她,最终冷冷收回。 “皇兄。”肖九仪压低声音,思考半天还是问出了口:“林书远的事,你查过了吗?” 肖长珏神色微顿:“查过,坊间说他是个赌徒,欠了一屁股债,这才对沁荷动辄打骂。” “那他是怎么同意放沁荷回宫的?”肖九仪眯起眼:“一个赌徒,最缺的就是银子,若无人指使,他怎会轻易放走自己能捞财的妻子?” 肖长珏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派人给了他五百两银子,算是赎身。” “五百两?”肖九仪几乎要冷笑出声,“皇兄,一个赌徒若真贪财,只会狮子大开口,五百两就能打发?这背后若无人授意,我绝不信!” 肖长珏眉头紧锁,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沁荷。 她仍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像是承受着无形的压力。 “沁荷。”他突然开口,“你先下去吧。” 沁荷如蒙大赦,匆匆福身:“奴婢告退。”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肖九仪才沉声道:“皇兄,你心里清楚,沁荷突然回来,时机太巧了。” 肖长珏揉了揉眉心,思考许久还是决定替沁荷隐瞒:“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沁荷……她不会害我。” “她不会,可肖世昌会!”肖九仪声音压得极低,“翟群今日在朝堂上突然发难,摆明了是要借沁荷逼你就范。若沁荷真是他们的人,留在你身边就是隐患!” 肖长珏闭了闭眼:“可若她现在离开东宫,肖世昌绝不会放过她。" 肖九仪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的兄长,终究还是心软了。 殿外长廊,沁荷靠在柱子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她听得见殿内隐约的争执声,虽不清晰,却足以让她明白——肖九仪在怀疑她。 “姑娘怎么站在这里?”陈奇玉端着茶盏走来,笑眯眯道,“殿下可是吩咐了,让您先回偏殿歇着。” 沁荷勉强笑了笑:“多谢公公提醒,我这就回去。” 她转身走向偏殿,脚步虚浮。 廊下的灯笼映着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无声跟随的鬼魅。 正殿内,肖九仪对肖长珏已经无奈。 她皱着眉:“这样你也还是愿意让她跟在身边,不怕她害你吗?” 想起之前那碗没被他喝下去的汤羹,肖长珏点了点头:“不怕,她不会。” 摇了摇头,肖九仪苦笑一声:“皇兄,我不劝你,但你万事小心,有什么一定要及时跟我联系。” 肖长珏看着面前妹妹严肃的神情,笑着宽慰:“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阳光照射着空气,肖九仪双眼紧闭。 长呼出一口气,她静静道:“兄长,她若是害你,我让她死无全尸。” 第五十三章 成婚日 九月廿三,东宫满目皆红。 朱漆宫门高悬喜绸,檐下灯笼连成一片赤色长河,映得整座宫殿如浸在血里。 中庭那两个最大的红灯笼,是沁荷亲手挂上去的。 她站在梯子上,指尖抚过灯笼上金线绣的“囍”字,恍惚间想起刚来东宫的那个新年,她也是这样踮着脚为东宫挂上花灯。 那时肖长珏在下面扶着梯子,笑着说:“小心些,摔下来我可要心疼。” 如今,这灯笼是为他和别人挂的。 “沁荷姑娘,时辰快到了。”阿桃在下面轻声提醒。 沁荷收回思绪,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在一众红衣宫人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刻意避开了素白——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她不想触了霉头。 远处传来喧闹的喜乐声,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高头大马招摇过市。 肖长珏一身广袖婚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身后跟着陆肃尧,以及一众东宫属官。 队伍最末,谢家的嫁妆绵延了整条街,金银珠宝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沁荷站在东宫侧门的廊柱旁,远远望着。 她的位置很隐蔽,却能清楚地看到肖长珏下马,看到他伸手接过谢嫣儿的纤纤玉指,看到他们一起跨过火盆…… 红盖头下,谢嫣儿的手紧紧攥着苹果,用力到指尖发白。 肖长珏的目光扫过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 沁荷下意识往阴影里退了半步,却见他突然转头,与站在不远处的肖九仪对上了视线。 肖九仪今日穿了一身绯色宫装,眉眼间带着几分倦色。 她冲肖长珏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失态。 陆肃尧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该进去了。" 肖长珏收回目光,牵着谢嫣儿迈过东宫门槛。 喜堂内,红烛高燃。 礼部侍郎高声宣读圣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乾坤定位,阴阳协和,婚姻乃人伦之始,王化之基。 今有太子肖长珏,德配天地,才兼文武,为社稷之根本;忠勇公谢风盛之女谢嫣儿,毓秀名门,德容兼备,实闺阁之仪范。二人年岁相当,门第相称,实乃天作之合。 朕观太子年已二十,当立中宫以正家国;谢氏女及笄有年,宜配储君以承宗庙。兹择今日吉时良辰,特命尔等结为夫妇。 自今以往,当思夫妇之义,同心同德,相敬如宾。太子宜体恤妇道,谢氏当勤修内则,共襄王室,以成佳话。 今赐: 一、金册宝印,以正名分; 二、鸾凤冠服各一套,以彰威仪; 三、东宫别院一座,以供居处; 四、御赐田庄三处,以资用度; 五、宫人三十名,以供使令。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愿尔二人琴瑟和鸣,永结同心,上承宗庙之重,下启万民之望。钦此。” 肖长珏上前一步接过圣旨:“谢父皇!” 大典正式开始,礼部侍郎洪亮的贺词响起: “一拜天地——” 肖长珏缓缓跪下,眼角余光却瞥见站在角落的沁荷。 明明是很远的距离,肖长珏却能看到她低着头,嘴唇紧抿,连带着面颊都泛白。 “二拜高堂——” 皇帝和赵皇后端坐高位,面带笑意。 沁河站在一旁,眼神间带着些空洞,有些怔怔地盯着肖长珏身边的一抹红愣神。 赵皇后眼神向侧边瞧了一瞬,目光便扫过了站在角落里的沁荷。 她抿了抿唇,将眼神撇开。 毕竟是肖长珏大婚的日子,沁荷再怎么样也出不了什么大名堂,况且……这次要是没有她,自己的珏儿也不能这么快就和谢嫣儿成婚。 想到这里,她长舒一口气,眉眼间还是挂了些得意。 “夫妻对拜——” 肖长珏转过身,与谢嫣儿相对而立。 红盖头微微晃动,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的紧张。 他缓缓俯身,与她交拜。 礼成。 喜宴上,觥筹交错。 肖九仪端着酒杯走到肖长珏身边,低声道:“皇兄,恭喜。” 肖长珏苦笑:“你何时也学会说场面话了?” 肖九仪抿唇:“我是真心实意的。”她顿了顿,“至少……谢嫣儿的家世好,能辅佐你不说,这不还是将沁荷留在身边了吗。” 肖长珏握杯的手一紧,酒液晃出几滴,落在他的婚服上,晕开一片暗红。 陆肃尧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殿下,该去敬酒了。” 肖长珏点头,起身走向宾客。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东宫朱红的廊柱之间。 承恩殿外,最后一队提着宫灯的侍女也悄然退下,只余檐下那一排排大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斑驳的光影投映在汉白玉台阶上。 肖长珏在殿门外驻足,修长的手指按在雕花门框上,指尖微微发白。 他仰头望瞭望那轮将满未满的明月,喉结上下滚动,咽下口中残余的酒气。 身后,陈奇玉捧着醒酒汤欲言又止。 “殿下,太子妃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本王知道。”肖长珏的声音比夜风还凉,“去偏殿告诉沁荷,让她不必等了。” 陈奇玉的腰弯得更低了,他顿了顿开口:“可今夜是......” “怎么?”太子忽然转身,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连你也要教本王做事?” “奴才不敢!”陈奇玉慌忙跪地,连带着语调都颤抖。 托盘里的醒酒汤晃出几滴,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肖长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去吧。” 待脚步声远去,他才整了整衣冠。 大红色的喜服上,金线绣制的四爪蟒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可穿这身衣裳的人,眼中却不见半分喜色。 殿门被推开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谢嫣儿坐在床上,肖长珏闭了闭眼,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沉水香,混着新漆的味道。 承恩殿内,十二对龙凤喜烛已经燃了半截,烛泪堆积如珊瑚。 正中央的合卺酒静静摆在缠枝莲纹的案几上,白玉杯盏映着烛光,像两轮小小的月亮。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那张千工拔步床。 ——大红的帷帐被金钩挽起,谢嫣儿端坐床沿,交叠的双手搁在膝头,鲜红的盖头垂落至腰际,连呼吸的起伏都几不可见。 第五十四章 收方帕 肖长珏的脚步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五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夜晚。 沁荷穿着粉色丫鬟服,颤抖着为他更衣的模样。 那时东宫还没有这般华丽,烛火也没这么亮,可那双眼里的光,却比这满殿的明珠还要夺目。 “殿下?”盖头下传来一声轻唤,将他的思绪拉回。 肖长珏定了定神,执起案上的玉如意。 和田玉雕成的如意触手生凉,他忽然觉得讽刺——这物件取名“如意”,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如意? 盖头被挑起的瞬间,他看见谢嫣儿猛地闭了下眼睛。 十六岁的少女,凤冠上的珍珠流苏还在轻轻晃动,露出的一张脸不过巴掌大,粉妆玉琢,却带着掩不住的稚气。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颤。 “殿下......”这一声唤得极轻,尾音几乎消散在空气中。 肖长珏将盖头放在一旁,忽然注意到她交握的双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可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俯身掀开绣着交颈鸳鸯的锦被。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哗啦啦滚落一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脆。 “多大了?”他听见自己问。 “十、十六......”谢嫣儿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上月刚及笄。” 肖长珏的手停在半空。 十六岁,比沁荷当初入宫时还小一岁。 他转身取下她发间的凤冠,沉甸甸的金饰上,凤凰衔着的东珠晃出一道流光。 “还这么小。”他低声重复,将凤冠放在床头:“可知今夜要做什么?” 谢嫣儿的耳尖瞬间红得滴血。 她想起出阁前夜,母亲塞给她的那本春宫图册,还有嬷嬷隐晦的提点。 “嫣儿明白......”她声音细若蚊蝇:“母亲都教过的。” 烛光下,肖长珏看见她小巧的耳垂上,一对明珠耳坠轻轻晃动。 他忽然想起忠勇公府的家训——“明珠不蒙尘”。 可如今这颗明珠,却被送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 当谢嫣儿颤抖的手指触到他腰间的玉带时,肖长珏几乎是本能地按住了她的手。 少女的指尖冰凉,带着薄薄的冷汗。 “不必。”他将那只手轻轻放回锦被上,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你且躺好。” 谢嫣儿茫然地任由他将自己抱起。 太子身上的龙涎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前襟,却在触及那片温热时又慌忙松开。 后背陷入柔软的锦被时,她才发现床幔已被放下,眼前只剩一片朦胧的红色。 “殿下......”她不安地唤道。 肖长珏的手伸向褥子下方,抽出一方雪白的巾帕。 谢嫣儿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脸上血色褪尽——按规矩,明日皇后身边的嬷嬷会来收走这方帕子,若没有落红...... “睡吧。”肖长珏将帕子收入袖中,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这个吻轻得像一片雪花,转瞬即逝:“本王还有奏折要批。” 谢嫣儿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 上好的云锦料子从指间滑过,她只来得及触到一片转瞬即逝的温热。 “殿下!”她急急唤道,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 肖长珏回头看她。 烛光透过床幔,在少女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突然意识到,此刻的谢嫣儿像极了当年那个跪在雪地里,求皇后开恩的沁荷。 “与你无关。”他终是放柔了声音:“明日请安时,莫要提起今夜之事。” 殿门开合的声音惊动了守夜的宫女。 谢嫣儿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像无数只蚂蚁爬过耳膜。床头的合卺酒一滴未动,酒液映着烛光,像两滴凝固的泪。 她慢慢蜷缩起来,抱紧双膝。 母亲临行前的叮嘱言犹在耳:“嫣儿,记住,得不到宠爱的太子妃,连东宫的麻雀都不如。” 窗外,一轮孤月爬上飞檐。 谢嫣儿伸手触碰额间那转瞬即逝的温热,忽然想起及笄礼上,祖母为她点在眉心的朱砂。 那时全家人都笑着说,这点朱砂定能让她嫁得如意郎君。 一滴泪无声滑落,洇进大红喜被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东宫朱红的廊柱之间。 肖九仪站在书房窗前,指尖轻轻拨弄着案上的烛火,火苗在她眸中跳动,映出一片深邃。 “凤娴。” 殿门被轻轻推开,陆肃尧一身玄色锦袍踏入,肩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看到站在原地的肖九仪,他愣了愣神,眼神带。 肖九仪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陆都督深夜造访,不怕被人瞧见?” “奉殿下之命,臣走的是密道。”陆肃尧将木匣放在案上,目光扫过她略显疲惫的眉眼:“殿下呢?” “皇兄去承恩殿了。"肖九仪终于转身,唇角勾起一抹忧伤的笑:“新婚之夜,总要做做样子。” 陆肃尧目光落在肖九仪身上。 ——这是自他出狱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陆肃尧喉结上下滚动,他顿了顿,还是艰涩地开口:“凤娴……你近日,还好吗?” 肖九仪闻言,方才一直克制着没有回头看他的表情也有些崩塌,她慢慢转过身,长呼吸一口:“好,为什么不好?” 陆肃尧闻言,有些苦涩地开口道:“好就行,我放心了。” “你放什么心?我好不好同你也没什么关系吧。”肖九仪的话语有些呛:“我好与不好的,也不必跟你说。” 陆肃尧敛了敛神色,抿唇未说话。 “你跟在兄长身边,我兄长将你救出来,也不是……白让你占便宜的……”肖九仪顿了顿,目光瞥到一边。 陆肃尧望着她的背影,许久后开口:“公主殿下放心,臣自然不会让殿下的一片心意白费。力所能及之处全力以赴,力所不能及,赴汤蹈火……长公主放心,臣……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肖九仪顿了顿,语调轻声:“那便好。” 第五十五章 骗沁荷 殿外传来脚步声时,肖九仪迅速与陆肃尧拉开距离。 她指尖一弹,烛芯爆出个灯花,将方才那一瞬的失态烧得干干净净。 “皇兄。”她转身迎向推门而入的肖长珏,目光扫过他整齐的衣冠:“这么快就……” 肖长珏抬手止住她的话,反手合上门扉。 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他脸上割出几道冷白的痕。 “谢嫣儿睡下了。”他简短地说,走到书案前展开一幅舆图:“说正事。” 陆肃尧立即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华严寺的暗桩传来消息,肖世昌的人已经动手了。林氏现在被关在金吾卫衙门里。” 肖长珏的手指猛地收紧,舆图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沁荷呢?” “还在偏殿内。”陆肃尧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按计划,明日会有人假装路过告诉她丈夫失踪的消息。” 肖九仪忽然冷笑一声:“我那二哥倒是心急,连兄长成完婚都等不得。”她指尖点向舆图上墨迹未干的一处标记:“这里离金吾卫衙门不过两条街,他是算准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烛火噼啪一响,肖长珏的影子在墙上剧烈晃动。 他盯着那个墨点,仿佛要透过纸背看见沁荷泪眼婆娑的模样:“我们的人能接触到林氏吗?” 陆肃尧摇头:“宅子内外有十二个暗哨,都是世昌从蓟州带来的死士。” 他顿了顿:“不过……我们可以在沁荷这边做文章。” 肖九仪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啪地按在案上。 铜牌上"昌"字暗纹被烛光映得如同血渍。"皇兄还记得这个吗?华严寺三百死士的身份凭证。" 肖长珏眸光一凛:“你还有没交出去的?” “何止。”肖九仪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我手里有二十枚真牌,五十枚仿造的。肖世昌永远想不到,他精心训练的死士里,早混进了我们的人。” 陆肃尧闻言挑眉:“公主殿下何时安排的?” “从他让翟群在朝堂上参你和皇兄发那日就开始布局了。”肖九仪摩挲着铜牌边缘:“这些人安插在各处,就等着关键时刻反戈一击。” 肖长珏忽然看向妹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仪儿,你瞒着我的事还真不少。” “皇兄日理万机,这些脏活总得有人做。”肖九仪语气平淡,却让陆肃尧听得心头一刺。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窗外传来打更声,梆子敲在紧绷的神经上,惊起一片看不见的尘埃。 “说回正题。”肖长珏终于开口:“既然无法直接救出林氏,那就按原计划,让沁荷配合演戏。但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陆肃尧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这是‘乌头引’的解药,提前服下可保十二个时辰无恙。只要控制好毒发时间……” “不行!”肖九仪突然拍案而起:“拿兄长的命去赌?万一沁荷看出破绽当场灭口呢?万一解药失效呢?” 肖长珏摇了摇头,轻声道:“无碍,我信沁荷……” “不可!换个法子!”肖九仪的声音像淬了冰:“告诉沁荷,林氏已经死了。” 烛火猛地一晃。 陆肃尧震惊地看向肖九仪,却见她眼中一片冷静的疯狂。 “什……么?”肖长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肖九仪向前一步,绣着金凤的裙摆扫过地上的月光:“肖世昌绑人是为了要挟,若人质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我们伪造林氏的死讯,让沁荷彻底绝望。人在绝境中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尤其是为爱复仇的女人。” 陆肃尧倒吸一口冷气:“凤娴,这太……” “残忍?”肖九仪轻笑一声:“肃尧,你战场上见过的尸体还少吗?政治本就是吃人的游戏。”她转向肖长珏:“皇兄,沁荷若知道林氏已死,定会拼死相助。届时我们让她继续假意投靠世昌,反而能掌握主动权。” 肖长珏的指节抵在案上,用力到发白。他想起沁荷说起林氏时眼中的光彩,想起她那句“愿意陪他过苦日子”。如今要他亲手碾碎这点微末的幸福…… “没有别的选择?” 陆肃尧突然单膝跪地:“殿下,臣愿带人强攻那处民宅。虽然风险极大,但……” “然后打草惊蛇,让肖世昌有机会销毁所有证据?”肖九仪冷声打断:“陆肃尧,你什么时候也感情用事了?” 这句话像把刀子扎进陆肃尧心口。 他抬头直视肖九仪,却在她眼中看到同样的痛楚——她在逼他,更在逼自己。 肖长珏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忽然了然地叹了口气:“起来吧。”他对陆肃尧说,声音疲惫却坚定:“仪儿说得对,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陆肃尧缓缓起身,与佩剑上的玉珏相撞,发出清脆的哀鸣。 “具体怎么做?”肖长珏问。 肖九仪从案头取过一张信笺,墨迹新鲜地反光:“明日巳时,会有人给沁荷送信,说在护城河发现林氏尸体。同时我们在民宅制造一场‘意外失火’,毁尸灭迹。” “沁荷会信?” “由不得她不信。"肖九仪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我会安排林氏的‘遗物’出现在现场——他常戴的那枚玉佩,沁荷应该见过。” 肖长珏闭了闭眼。那枚粗糙的青玉坠子,是沁荷成亲时他暗中派人送的贺礼。 “然后呢?” “然后我们的人会‘偶然’透露,凶手是肖世昌的门客。”陆肃尧接话,声音已经恢复冷静:“沁荷悲痛欲绝时,正好让肖世昌的人趁虚而入。” 肖九仪补充:“关键在于时机。必须在沁荷最绝望时让她‘意外’发现,当年流产的真相也是世昌所为。” 烛光突然爆亮,照出肖长珏惨白的脸色:“你连这个都要利用?” “那是她最大的痛处,也是最好的武器。”肖九仪毫不退缩:“皇兄,五年前您护不住她,现在还要重蹈覆辙吗?” 这句话像柄淬毒的匕首,精准扎进肖长珏最脆弱的地方。 他踉跄后退半步,扶住书架才稳住身形。书架上《贞观政要》的金漆书名刺进眼里——为君者,当断则断。 “好。”他终于吐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但必须保证两点:第一,林氏不能真死;第二,行动前要把沁荷接进宫保护起来。” 第五十六章 不由己 陆肃尧的指尖在舆图上划过一道弧线,停在金吾卫衙门西南角的一处暗记上。 “这里有个废弃的排水道,可容一人匍匐进出。若用替身换出林氏,这是最隐蔽的路径。” 肖九仪俯身查看,发间金步摇垂下的珍珠擦过陆肃尧的手背。 两人同时一僵,又同时装作无事发生。 “排水道出口在何处?”她声音平静得过分。 “护城河边的芦苇荡。”陆肃尧收回手,指节无意识地在剑柄上摩挲:“正好配合公主伪造溺死的计划。” 肖长珏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停留片刻,忽然道:“肃尧,你亲自去办这件事。” 他指尖轻叩案面:“找个体型相似的死囚,换上林氏的衣服……放火前务必确保真身已经转移。” “臣明白。”陆肃尧抱拳,铠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已备好一处安全屋,就在西市胡商聚集处。那里鱼龙混杂,最适合藏人。” 烛火突然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皮影戏中纠缠的傀儡。 肖九仪的侧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皇兄,沁荷那边需要个见证人。我建议让陈奇玉去——他是东宫总管,说的话沁荷不会怀疑。” “不行。”肖长珏断然否决,“陈奇玉太显眼。让……”他顿了顿:“让谢嫣儿的陪嫁丫鬟去。” 肖九仪挑眉:“那个叫翠柳的小丫头?她才十六岁。” “正因如此才不惹人怀疑。”肖长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谢嫣儿和沁荷之间的关系……比较微妙,肖世昌不会想到我会用谢家的人。” 陆肃尧突然单膝跪地:“殿下,臣有一请。” 他抬头时,眼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行动前,请允许臣见沁荷一面。” 肖九仪猛地转头,金步摇撞在陆肃尧肩甲上发出清脆声响。 “你疯了?”她压低声音:“现在任何异常举动都可能惊动世昌的眼线!” “正因如此才必须去。”陆肃尧声音沉稳:“肖世昌一直提防着我,让他们光明正大地知道我的一举一动,反而不会引起怀疑。” 顿了顿,他继续道:“况且,当日沁荷受罚的时候,是我通报……我想,她对我的戒心会少一些。” 肖长珏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五年前那个场景,正是陆肃尧带兵巡夜时发现了跪在殿外的沁荷,这才匆忙向他通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份救命之恩,确实能让沁荷放下戒备。 “太危险了。”肖长珏最终摇头,“肖世昌既敢动用沁荷,必然派人监视。你如今刚恢复官职,多少双眼睛盯着……” “臣可以易容。”陆肃尧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这是西域的人皮面具,能维持六个时辰。臣曾以这个身份在华严寺内暗访许久,从未暴露。” 肖九仪突然夺过瓷瓶,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为什么我在华严寺的时候不跟我说!” 她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还是说...你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陆肃尧沉默片刻:“从皇上派我在华严寺内调查奸细的那日起,臣就准备了三条退路。” 他抬眼直视肖九仪:“公主应该明白,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在刀尖上。” 烛芯又爆了个灯花,映得肖九仪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但她很快转身,将瓷瓶重重放回案上:“随你。但若出了差错……” “臣提头来见。”陆肃尧平静接话。 肖长珏看着二人,忽然觉得疲惫如潮水涌来。 他揉揉眉心:“就这么定了。肃尧负责林氏调包和传话,仪儿安排‘遗物’和流言,我……” 他顿了顿,“我再去见沁荷一面吧……” “皇兄!”肖九仪急声道,“这太冒险了!” “我必须去。”肖长珏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 “若计划失败……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他看向窗外渐白的天色,“天亮前我会回来,不会有人发现。” 陆肃尧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揖:“臣去准备替身。” 他转身时,铠甲折射的冷光在墙上划出一道银弧。 待殿门关上,肖九仪突然抓住兄长的衣袖:“值得吗?为了一个宫女……” 她声音哽住,“你现在是太子,很快就是……” “正因如此才必须去。”肖长珏轻轻拂开她的手,“仪儿,你记住,为君者可以冷酷,但不能无情。” 他拿起案上的铜牌摩挲着上面的暗纹,“肖世昌败就败在,他连自己人都当作棋子。” 肖九仪怔怔看着兄长,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偷偷带她出宫看花灯,被人群冲散后,是他逆着人流死死抓住她的手。 那时他说:“别怕,哥哥在。” “我陪您去。”她突然道。 肖长珏摇头:“你留在这里应付可能来的访客。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在陪太子妃用早膳。”他系上墨色大氅,忽然问:“你还在怪肃尧吗?还不愿同他表明心意?” 肖九仪如遭雷击,手中茶盏差点跌落:“皇兄在说什么……” “仪儿,不要再错过有情人了,你会后悔的……肃尧和你自幼一同长大,你或许……可以再考虑考虑……”肖长珏苦笑,“莫要如同我一般。” 殿外传来鸟雀的晨啼。 肖九仪背过身去,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不重要了……”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们都身不由己,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肖长珏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 他转身走向密道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啜泣声,像小时候她躲在被子里哭那样隐忍。 密道幽深曲折,肖长珏的指尖抚过潮湿的墙壁。 五年前,他就是通过这条密道偷偷去看沁荷。那时她住在浣衣局旁的小院里,窗前总摆着一盆茉莉。 如今茉莉早已枯萎,就像他们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誓言。 偏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时,沁荷正对着铜镜梳发。 从镜中看到肖长珏的身影,她手中的木梳啪嗒落地。 “殿下?”她仓皇起身,单薄的寝衣在晨光中近乎透明:“您怎么……” 肖长珏反手锁上门,快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沁荷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皂角香,混着几分药草的苦涩——那是当年杖伤留下的病根,每逢阴雨就疼痛难忍。 第五十七章 初会面 从镜中看到肖长珏的身影,她手中的木梳啪嗒落地。 “殿下?”她仓皇起身,单薄的寝衣在晨光中近乎透明:“您怎么……” 肖长珏反手锁上门,快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沁荷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皂角香,混着几分药草的苦涩——那是当年杖伤留下的病根,每逢阴雨就疼痛难忍。 “听我说。”他捧起沁荷的脸,声音急促:“我知道肖世昌抓了林氏,要用他威胁你害我。” 沁荷瞳孔骤缩,整个人如坠冰窟:“不可能……殿下……您怎么会知道?” “我早就知道他被抓了,从你给我下毒那晚。” 肖长珏拇指擦过她眼角的泪:“但我有办法救他,只是……”他喉结滚动:“需要你配合演一场戏。” 沁荷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前襟,骨节发白:“殿下为什么还愿意救他?我给您下毒,您不怪我吗?” “沁荷,我欠你的,远比这个多的多。”肖长珏的声音温柔,他看着沁荷,缓缓开口:“我现在需要你假装相信林氏已死,假装恨我……”肖长珏声音嘶哑:“继续完成肖世昌那边拍给你的任务。” 沁荷猛地推开他,踉跄后退直到撞上妆台。 铜镜里的她面色惨白如鬼:“您要我去两面当细作?” “只有你能接近世昌。”肖长珏上前一步:“沁荷,我发誓会保住林氏性命。等事成之后,我送你们离开京城,去江南……” “奴婢愿意。”沁荷突然笑了,笑得满眼泪水,“殿下,沁荷从最初到现在,一直对不住您,若是没有您,奴婢早已经横尸惨死……今日您知道了肖世昌的阴谋,我反而卸下一桩心事,殿下,奴婢愿意的” 这句话像刀子捅进肖长珏心口。他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若是活着,如今该会叫爹爹了。 “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他眼中含泪,握住沁荷冰凉的手:“但这次,请信我最后一次。” 窗外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 沁荷浑身一颤,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肖长珏握得更紧。 “天亮前我必须回去。”他快速交代,“明日会有人来告诉你林氏的死讯。三日后宫中夜宴,肖世昌必定借机发难。届时你只需……” 沁荷突然俯身,用唇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和决绝的意味,像最后的告别。 分开时,她轻声道:“殿下,奴婢斗胆提个奖赏……” “你说。” “不论如何……”沁荷直视他的眼睛,“奴婢都等着您亲手杀了肖世昌。” 晨光透过窗纸,将二人相拥的影子投在地上,如同皮影戏最后的定格。 远处传来钟楼的报晓声,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血雨腥风的预兆。 当肖长珏回到书房时,肖九仪正在焚毁密信。 火盆里的灰烬打着旋上升,像一群黑蝴蝶。 “她答应了?”肖九仪头也不回地问。 肖长珏疲惫地坐下,大氅上还沾着偏殿的熏香:“嗯。” 第五十八章 初晨拜 辰时半刻,肖长珏和谢嫣儿下了轿撵。 还未进殿内,肖长珏便握紧谢嫣儿的手,语调温柔:“进去吧。” 谢嫣儿点了点头,面庞染上几抹绯色:“殿下……妾身有些紧张……” “莫怕。”肖长珏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令人心安。 他轻轻拍了拍二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笑道:“父皇和母后不会刁难你,有什么事情我都在,你尽管放宽心。” 谢嫣儿眸光一动,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的人,许久后缓缓开口:“殿下……” 她不懂,肖长珏明明是这样的柔情似水,处处体谅她的处境,可是……为什么就是不愿同她说清楚心中所想? 谢嫣儿不得不承认,这个未来的储君,风度翩翩,克己复礼,让她心生荡漾,她……只能同他捆绑在一起。 想到这里,她咽回了还未说出口的话,笑着点了点头:“嫣儿明白。” 殿内,肖帝和赵皇后二人坐在主位。 肖长珏率先一步上前,单膝跪地,双手作揖:“儿臣来迟,父皇母后长乐无极。” 谢嫣儿紧随其后,立于肖长珏身后半寸,缓缓俯身行礼:“妾身谢嫣儿,参见父皇母后,愿父皇母后,福寿安康,万寿无疆。" 谢嫣儿的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行礼的姿态端庄优雅,挑不出一丝错处。她低垂的眼睫在晨光中投下浅浅阴影,掩去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免礼。”肖帝的声音浑厚威严,目光在儿子和儿媳身上扫过,满意地点了点头,珏儿成家立业,朕心甚慰。” 肖长珏起身,不着痕迹地扶了谢嫣儿一把,才恭敬答道:“儿臣定当尽心辅佐父皇,不负所托。” 赵皇后凤眸微眯,目光在谢嫣儿纤细的腰身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嫣儿昨夜可还习惯?东宫的床榻不比谢府,若有不适之处,尽管告诉本宫。” 谢嫣儿耳根一热,昨夜太子虽留宿她房中,却只是和衣而卧,连她的手指都未曾碰一下。 她正不知如何作答,肖长珏却先一步开口: “母后放心,嫣儿适应得很好。只是初入宫闱,难免拘谨。” 赵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慈爱的笑容:“瞧瞧,这新婚燕尔的,珏儿就这般护着了。皇上,不如您带珏儿去御书房议事,让本宫与嫣儿说说体己话?” 肖帝会意,起身道:“也好。珏儿,朕有要事与你商议。” 肖长珏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舒展,向谢嫣儿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才随肖帝离开。 殿内一时只剩下赵皇后与谢嫣儿二人。宫女们悄无声息地退至殿外,只留下皇后身边最信任的孙嬷嬷在旁伺候。 “来,坐到本宫身边来。”赵皇后拍了拍身旁的软垫,语气亲切。 谢嫣儿缓步上前,在距离皇后一尺处坐下,姿态恭敬而不失大方:“母后有何教诲?” 赵皇后执起谢嫣儿的手,细细打量她的面容:“真是个标致的人儿,比画像上还要美三分。难怪珏儿这般护着你。” 谢嫣儿感到皇后指尖微凉,如同一条蛇缓缓缠绕上她的手腕,不由得背脊一僵。她想起今晨见过的那个叫沁荷的女子——清秀有余却算不上绝色,与自己并不相似。那么太子护着她,究竟是出于什么? “母后过奖了。”谢嫣儿轻声应答,“妾身蒲柳之姿,能得殿下垂青,实乃三生有幸。” 赵皇后松开她的手,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嫣儿,你是谢家嫡女,本宫与皇上亲自为珏儿挑选的正妃。无论珏儿从前有什么心思,现在你是他的妻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殿外传来一阵风吹过花枝的沙沙声,几片花瓣飘落在窗棂上,映着阳光显得格外娇艳。 “本宫听闻,你今早见过沁荷了?”赵皇后突然话锋一转,单刀直入。 谢嫣儿心头一震,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绞紧:“回母后,妾身...确实偶遇了一位姐姐..." “偶遇?”赵皇后轻笑一声,眼中却没有温度,“东宫那么大,偏殿那么偏,怎么就这么巧‘偶遇’了?” 谢嫣儿脸色微白,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已被看穿。她今早确实是故意打听,特意寻去的。 “母后明鉴……”她声音微颤,“妾身只是听闻殿下曾有位……故人……心中好奇……” 赵皇后放下茶盏,突然伸手抬起谢嫣儿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睛:“看着本宫。你既然嫁入东宫,就该明白一件事——在这深宫里,好奇心太重会害死你自己。” 谢嫣儿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但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妾身知错了。” 出乎意料的是,赵皇后忽然笑了,松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不过本宫喜欢你这点小聪明。比起那些装傻充愣的,你这样的反而好相处。” 谢嫣儿一时摸不准皇后的用意,只能谨慎地保持沉默。 “沁荷的事,本宫可以告诉你。”赵皇后靠回椅背,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她是珏儿十六岁时的通房丫鬟,后来怀了身孕。本宫命人打了胎,将她送出宫配了个小吏。” 谢嫣儿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皇后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等秘事。 “怎么,吓到了?”赵皇后挑眉,“你以为皇家血脉是什么人都能怀的?一个贱婢,也配生下皇长孙?” 谢嫣儿强忍心中不适,低声道:“母后处置得当。” “后来那小吏酗赌成性,常打骂她。珏儿不知从哪听说,又把人接了回来。” 赵皇后冷笑:“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念在旧情。但你要明白——” 她突然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沁荷永远不可能威胁到你的地位。你是谢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妃。只要你能尽快诞下皇嗣,珏儿的心在谁那里,根本不重要。” 谢嫣儿感到一阵眩晕,皇后的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她心上。 她终于明白今日召见的真正目的——她不过是一个生育工具,一个巩固权力的棋子。 “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好,陪本宫去走走吧。”赵皇后忽然又恢复了和蔼的语气,仿佛刚才那番话从未说过。 第五十九章 好丈夫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烟雾袅袅上升,在阳光中形成一道道缥缈的轨迹。 肖帝背对肖长珏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墙:“珏儿,你可知朕为何单独叫你过来?” 肖长珏垂首而立:“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 “朕听说,你还将沁荷留在东宫,并未送她出去?”肖帝的声音平静,却让肖长珏浑身一僵。 回父皇,确有此事。”肖长珏知道瞒不过,索性承认,“她丈夫虐打她致重伤,儿臣……实在不忍……” “胡闹!”肖帝猛地转身,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你昨日才大婚,今日就传出这种消息!谢家嫡女何等尊贵,你让她脸往哪搁?” 肖长珏跪下:“儿臣知错。但沁荷……她毕竟……” “毕竟什么?”肖帝厉声打断。 “毕竟是你第一个女人?毕竟为你怀过孩子?珏儿,你是储君!你的私情必须让位于社稷!谢家手握兵权,谢嫣儿是你最好的选择。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朕废了你的太子之位!” 肖长珏脸色煞白,双拳紧握又松开:“父皇息怒!儿臣……儿臣会妥善安置沁荷……” “不必了。”肖帝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缓:“既然接回来了,就让她待着吧。但你必须答应朕两件事。” “父皇请讲。” “第一,绝不可再与她有肌肤之亲。”肖帝目光如炬:“第二,你必须尽快与谢嫣儿圆房,诞下皇嗣。朕要你在三个月内让太子妃有孕,明白吗?” 肖长珏喉结滚动,艰难地点头:“儿臣……遵旨。” 肖帝走近,亲手扶起儿子:“珏儿,朕知你重情。但你要明白,帝王之家,情字最是奢侈。当年朕为了江山,不得不放弃最爱的女人……其中的痛苦,朕比你清楚。” 肖长珏抬头,第一次在父皇眼中看到了罕见的脆弱。 “下个月是太后寿辰,朕已命礼部准备大典。”肖帝拍了拍儿子的肩:“届时你与谢嫣儿要表现的恩爱和睦,让满朝文武都看到东宫和谐,明白吗?” “儿臣明白。”肖长珏恭敬应是,心中却如压了一块巨石。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必须将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彻底埋葬,扮演好一个完美的太子角色。 御花园中,赵皇后与谢嫣儿漫步在花径上。 宫女们远远跟在后面,确保无人能听到她们的谈话。 “这株‘魏紫’是本宫最爱的品种,”赵皇后指着一朵深紫色的牡丹,忽然话锋一转,“嫣儿,你可知道为何皇上与本宫选中你做太子妃?” 谢嫣儿想起沁荷那张并不出众的脸,轻声道:“因为妾身是谢家女儿?” “这是一方面。”赵皇后摘下一朵粉牡丹,别在谢嫣儿鬓边,“更重要的是,你聪慧、坚韧,有主见。沁荷那样的女子,只会一味顺从,如何担得起未来国母的重任?” 谢嫣儿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价,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本宫命太医院准备了滋补的汤药,从今日起每日送到你宫中。”赵皇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要按时服用,对怀胎有益。” 谢嫣儿明白,这不仅是关心,更是一种无形的催促和监督。 她恭敬地应下:“谢母后厚爱。" “对了……”赵皇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皇上打算在太后寿宴上为你父亲加封骠骑大将军,统领北疆三军。” 谢嫣儿眼睛一亮:“真的?父帅知道一定很高兴!” 赵皇后含笑点头:“所以你看,只要你尽快为珏儿诞下子嗣,谢家的荣耀只会更甚。到那时,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谢嫣儿听出了话中的暗示——她与谢家的命运,已经牢牢绑在了一起。 她不仅要为自己争,更要为整个谢氏家族争。 “母后放心,”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妾身不会让您失望的。” 赵皇后满意地笑了,正要再说什么,远处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肖长珏随肖帝向她们走来。阳光下的太子俊美非凡,举止优雅,任谁看了都会心生爱慕。 “母后与嫣儿聊得可好?”肖长珏走近,目光在谢嫣儿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 赵皇后笑道:“甚好。嫣儿懂事,本宫很是欣慰。” 肖帝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吧。珏儿,记住朕的话。” “儿臣谨记。”肖长珏行礼,随后向谢嫣儿伸出手:“嫣儿,我们回宫。” 谢嫣儿看着那只修长的手,迟疑了一瞬才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两手相触的瞬间,她感受到太子指尖的微颤,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抗拒。 回东宫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却都沉默不语。 宫道两旁的花开得正艳,却无人有心欣赏。 “殿下……”谢嫣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今早的事……妾身不是有意……” 肖长珏脚步一顿,转头看她:“我知道。” 谢嫣儿点头,仔细观察太子的表情。 她看到那双总是平静如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在说一次,你莫要去扰了她清净,我和她不会怎样,你不必多想。”肖长珏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谢嫣儿心头一刺,强忍酸涩道:“妾身知道,妾身送了她一匹蜀锦……” “你不必这样。”肖长珏突然打断她,声音低沉,“不必装作大度,不必委屈自己。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谢嫣儿愣住了,没想到太子会这样直白。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嫣儿。”肖长珏深吸一口气,“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试着做一个好丈夫。” 谢嫣儿看着眼前这个俊美而忧郁的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们都被困在这个金色的牢笼里,都是权力的棋子。 不同的是,他心中还装着别人,而她,只能装着他。 “好。”她轻声应道,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微笑,“妾身等着殿下。” 两人继续前行,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染成金色,仿佛一场华美的皮影戏,而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六十章 见嫂嫂 东宫正殿内,鎏金香炉中升起缕缕青烟。 谢嫣儿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为她卸下繁重的头饰。 铜镜中映出她略显疲惫的面容,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娘娘,长公主殿下递了帖子,说稍后要来拜见。”贴身侍女翠柳轻声禀报。 谢嫣儿手中玉梳一顿:“长公主?” 她想起那位传闻中聪慧过人的皇女,据说深得皇帝宠爱,虽年仅十八却已参与朝政。 “快准备茶点,莫要怠慢。” 翠柳刚要退下,谢嫣儿又唤住她:“等等,把今早皇后赏的碧螺春取来。” 待侍女退下,谢嫣儿望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她必须尽快适应这个复杂的宫廷——不仅要应对太子的旧情,还要面对这些精明的皇亲国戚。 父亲即将升迁的消息让她既喜且忧,谢家的荣耀系于她一身,而这份荣耀需要用皇嗣来巩固。 “娘娘,殿下回书房了,说晚膳时分再来陪您。”另一个侍女进来禀报。 谢嫣儿指尖微微发颤,勉强维持着平静:“知道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皇嫂可在?九仪冒昧来访了。” 谢嫣儿连忙起身相迎。 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少女立于殿门外,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目如画却自带一股英气,正是肖九仪。 “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谢嫣儿行礼道。 肖九仪快步上前扶住她:“皇嫂不必多礼。” 她笑容明媚,眼睛却敏锐地扫过谢嫣儿微红的眼眶,“九仪听闻皇兄皇嫂今日入宫觐见,特来道贺新婚之喜。” 两人落座后,侍女奉上茶点。肖九仪端起茶盏轻嗅:“好茶!这可是母后珍藏的碧螺春?皇嫂果然得母后欢心。” 谢嫣儿浅笑:“公主慧眼。母后厚爱,妾身受之有愧。” “皇嫂过谦了。”肖九仪抿了口茶,忽然压低声音:“其实九仪今日来,还有一事相告。” 谢嫣儿心头一紧:“公主请讲。” 肖九仪环顾四周,谢嫣儿会意,挥手让侍女们退下。 “皇嫂可知二皇兄近日与翟群走得很近?”肖九仪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们正在查河西军饷的账目,似是冲着兵部去的。” 谢嫣儿手中茶盏一颤。 兵部正是她父亲谢风盛的势力范围,若账目有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谢家。 “这……妾身深居内院,实在不知朝堂之事……” 肖九仪轻笑:“皇嫂不必紧张。九仪只是觉得,谢大将军即将升迁,此时若有人想找兵部麻烦……”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不过皇嫂放心,那些账本早被蔡书予动过手脚,查不出什么来。” 谢嫣儿暗自吃惊,蔡书予是肖长珏身边最为信任的幕僚,太子殿下竟然如此这般放心,就让肖九仪直接接触自己的幕僚? 这位年纪轻轻的公主,手伸得竟如此之长。 “公主为何告诉我这些?”谢嫣儿谨慎地问。 肖九仪放下茶盏,笑容纯真:“因为九仪喜欢皇嫂啊。皇兄能娶到您这样的贤内助,是他的福气。” 她忽然凑近:“不像那个沁荷,除了哭哭啼啼,什么都不会。” 谢嫣儿呼吸一滞,没想到公主会突然提起沁荷。 “公主认识……沁荷姑娘?” “何止认识。”肖九仪抿了抿唇,“当年她怀孕,该帮的忙我可是一样没有少帮呢,况且她现在在东宫,嫂嫂刚来都认识,我怎的能不认识呢?” 谢嫣儿手指紧紧攥住帕子,指节发白。 肖九仪话锋一转:“不过皇嫂放心,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关键是……” 她压低声音:“二皇兄不仅查兵部,还在暗中拉拢北疆将领。谢大将军即将接管北疆军务,此事不可不防。” 谢嫣儿恍然大悟——这才是这位长公主殿下今日来的真正目的。 通过她向父亲传递消息,防范二皇子在军中的动作。 “妾身明白了。”谢嫣儿正色道:“多谢公主提点。” 肖九仪满意地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忽听殿外传来脚步声。 “殿下到——” 肖长珏迈入殿中,看到肖九仪时明显一怔:“仪儿?你怎么来了?” 肖九仪笑了笑,眼神中满是俏皮:“皇兄好生偏心,娶了这么美的皇嫂,都不让仪儿多见。” 她起身走到肖长珏身边,偏了偏头,笑道:“我是来讨喜糖的!” 肖长珏无奈摇头:“都多大了,还这般孩子气。”但眼中却流露出难得的宠溺。 谢嫣儿敏锐地注意到,太子对这位妹妹的态度明显不同于其他人。 看来传闻不假,太子殿下与长公主感情甚笃。 “皇兄,母后让我传话,说晚膳要你与皇嫂一起去她宫中用。”肖九仪眨眨眼:“不过我看皇嫂脸色不太好,不如我替你们推了?” 肖长珏看向谢嫣儿,果然见她面色苍白:“嫣儿不舒服?” 谢嫣儿勉强笑道:“妾身无碍,可能是今日有些累了……” “那就不去母后那里了。”肖长珏难得体贴,“我命人即刻传膳,仪儿也留下一起用膳吧。” 肖九仪拍手笑道:“好啊!正好我馋东宫小厨房的芙蓉糕了。” 晚膳时分,三人围坐一桌。 肖九仪妙语连珠,不时逗得肖长珏露出笑容。 谢嫣儿默默观察这对兄妹,发现长公主总能精准把握太子的情绪,几句话就能让他眉头舒展。 “皇兄,听说翟大人最近很得二皇兄赏识?”肖九仪状似无意地提起。 肖长珏筷子一顿,眼神打量了一圈肖九仪和谢嫣儿,心知肚明:“你从哪听说的?” “宫里都传遍了呀。”肖九仪夹了块鱼肉,继续表演到:“都说翟大人要把女儿许给二皇兄做侧妃呢。” 谢嫣儿皱了皱眉,翟群是刑部尚书,若与二皇子联姻,势力将更加庞大。 “胡说什么。”肖长珏适当地打断了肖九仪,放下筷子:“翟群那样的性子,怎能放任自家幼女去做侧室。 肖九仪吐了吐舌头:“那就是仪儿听错了。” 她转向谢嫣儿:“皇嫂,听说谢大将军马上要升职了?仪儿在这里,提前恭喜嫂嫂了!” 谢嫣儿微笑应下,心中却明镜似的——九仪这是故意在太子面前强调谢家的价值,提点她呢。 用罢晚膳,肖九仪起身告辞:“不打扰皇兄皇嫂休息了。” 她朝谢嫣儿眨眨眼,“皇嫂,改日我教你下棋,保证比皇兄教的要好!” 肖长珏顿了顿,无奈一笑:“仪儿,怎的没大没小的……” 肖九仪吐了吐舌头,蹦跳着离开了。 第六十一章 来陆府 殿内一时寂静。 谢嫣儿垂眸不语,肖长珏则神色复杂地望着妹妹离去的方向。 “仪儿被宠坏了,说话没轻没重,你别往心里去。”最终,肖长珏打破沉默。 谢嫣儿摇头:“公主天真烂漫,妾身很喜欢。” 肖长珏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我去书房处理些政务。” 谢嫣儿心知他这是又要避开自己,却只能温顺地点头:“殿下也要保重身体。” 待肖长珏离开后,翠柳进来伺候谢嫣儿更衣,低声道:“娘娘,方才九仪公主的贴身宫女悄悄递了句话,说公主请您明日午时去御花园的听雨亭一叙。” 谢嫣儿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位长公主,到底在谋划什么? 雨丝细密,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肖九仪撑着一把素白油纸伞,独自站在陆府门前。她抬头望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眸色微冷。 ——她不想来。 可她又不得不来。 陆肃尧先假死,再入昭狱欺骗她感情一事,至今仍让她心口发堵。 她曾以为他是真心待她,可到头来,他也不过是把她当作一枚棋子,利用她的信任,将她推入险境。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叩门。 门很快被打开,陆府的老管家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即恭敬行礼:“长公主殿下!老奴这就去通报都督——” “不必。”肖九仪冷冷打断:“他在哪?” “都督在书房……” 肖九仪没再多言,径直穿过庭院,朝书房方向走去。 雨幕之中,她的身影纤细而孤绝,仿佛一把出鞘的剑,锋利又冰冷。 陆肃尧正伏案批阅军报,听到脚步声,愣怔一瞬,头也未抬,只淡淡道:“殿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肖九仪冷笑一声,将伞随手搁在门边,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深色水痕。 “陆都督好大的架子,本宫亲自登门,你连个正眼都不给?” 陆肃尧这才抬眸。 烛火映照下,他的面容清俊如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倦色。 他静静看着她,眼底情绪难辨。 “殿下若有事,直接吩咐便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肖九仪嗤笑:“怎么?怕本宫再被你算计一次?” 陆肃尧指尖微顿,随即放下笔,缓缓站起身。 “殿下若还记恨那件事,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肖九仪眸色骤冷:“陆肃尧,你骗本宫入昭狱,害本宫为你担惊受怕,如今轻飘飘一句''无话可说'',就想揭过?” 陆肃尧沉默片刻,忽然低笑一声:“那殿下想如何?要臣的命吗?” 他一步步走近她,直至两人之间仅剩半步距离。 肖九仪下意识想后退,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殿下既然来了,想必不是为了翻旧账。”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说吧,到底什么事?” 肖九仪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抬眸直视他:“放开。” 陆肃尧没动,只是微微低头,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畔:“殿下若不说,臣便当您是专程来见臣的。” “……” 肖九仪咬牙,猛地抽回手,冷声道:“本宫来谈正事。” 陆肃尧这才退开半步,唇角微勾:“臣洗耳恭听。” 肖九仪走到案前,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肖世昌最近动作频繁,不仅拉拢翟群,还暗中接触北疆将领。”她眯了眯眼,“他这是想彻底架空皇兄的兵权。” 陆肃尧重新坐回案后,淡淡道:“殿下想怎么做?” “本宫要你加快计划。”肖九仪盯着他:“利用沁荷,引肖世昌入局。” 陆肃尧眸光微沉:“殿下确定?沁荷如今在东宫,若贸然行动,恐怕会打草惊蛇。” “所以才要你亲自安排。”肖九仪冷笑,“你不是最擅长布局吗?连本宫都能骗过去,区区一个肖世昌,对你来说算什么?” 陆肃尧抬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殿下就这么恨臣?” 肖九仪一怔,随即嗤笑:“陆都督想多了,本宫只是就事论事。” 陆肃尧没再纠缠,只是淡淡道:“好,臣会安排。”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殿下需答应臣一件事。” “说。” “无论发生什么,殿下都不许亲自涉险。” 肖九仪挑眉:“怎么?怕本宫坏了你的计划?” 陆肃尧定定看着她:“臣只是不想殿下再受伤。” 肖九仪心头微颤,随即冷笑:“陆肃尧,你以为本宫还会信你?” 陆肃尧沉默片刻,忽然伸手,从案下取出一只锦盒,推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肖九仪狐疑地接过,掀开盒盖—— 一枚精致的白玉簪静静躺在丝绒上,簪头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鹤,栩栩如生。 她指尖微颤,猛地合上盒子。 “……什么意思?” 陆肃尧垂眸,嗓音低沉:“殿下及笄那年,臣曾答应送您一支簪子。” 肖九仪呼吸一滞。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而他还是陪在兄长身边的伴读。 她及笄那日,他曾玩笑般许诺,待她长大,便送她一支世上最美的簪子。 可后来…… 物是人非。 她攥紧锦盒,冷笑:“陆肃尧,你现在做这些,不觉得可笑吗?” 陆肃尧抬眸,眼底情绪深沉:“臣从未忘记过承诺。” 肖九仪心头一刺,猛地将锦盒掷还给他。 “本宫不稀罕!” 锦盒砸在陆肃尧胸口,又跌落在地,白玉簪摔成两截。 空气骤然凝滞。 陆肃尧缓缓弯腰,拾起断簪,指腹轻轻摩挲过裂痕。 “……臣明白了。” 肖九仪别过脸,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计划尽快执行,本宫等你的消息。” 说完,她转身便走。 “殿下。”陆肃尧忽然叫住她。 肖九仪脚步一顿,却没回头:“还有事?” 陆肃尧嗓音低哑:“若有一日,臣离开了,或者……死了,殿下会为臣流泪吗?” 肖九仪指尖狠狠掐进掌心,冷笑:“不会。” 陆肃尧低笑一声:“那臣便放心了。” 肖九仪心头猛地一颤,几乎是落荒而逃。 雨幕之中,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陆肃尧静静站着,手中握着那支断簪,良久,才轻声道: “凤娴……可我舍不得啊。” 东宫偏殿。 沁荷跪坐在案前,指尖颤抖地展开一张字条—— “林氏已死。” 她猛地攥紧字条,泪水无声滑落。 窗外,一道黑影悄然离去。 第六十二章 不救她 午时的阳光透过竹帘斑驳洒落,谢嫣儿端坐在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翠柳被她留在听雨亭外十步处,既是避嫌,也是防备。 “皇嫂久等了。” 肖九仪的声音忽然从亭后传来。 她今日换了一身素白骑装,发髻高挽,腰间悬着一枚青玉令牌。 谢嫣儿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起身笑了笑:“公主。” “皇嫂不必多礼。”肖九仪上前一步,轻握住谢嫣儿的双手,浅笑道:“皇嫂昨夜一切可还安好?” 谢嫣儿闻言,嘴角笑意一顿,随后又故作镇定地应和:“嗯,一切都好。” 肖九仪点了点头,慢慢坐在石桌边:“我叫人带来了前些日子岭南刚进贡来的荔枝,且现在还冰镇着,嫂嫂尝两颗?” 说罢,她拍了拍手。 身边躬着身的侍从立刻抬上来华贵的冰鉴,里面冰雾阵阵,瞧起来凉爽得很。 谢嫣儿见状,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些疑惑:“这荔枝……不是盛暑时节的贡品吗?现在已经入了秋,居然还有这特供的吃食?” 肖九仪笑了笑,手帕将将好掩盖住口鼻。 一阵过后,她伸出葱白的指尖,轻捏了一块儿冰鉴里透红的荔枝,轻轻拨开。 ——荔枝的果肉晶莹剔透,带着些甜腻的汁水留在肖九仪指尖。 向来尊贵的公主殿下却并未放在心上,反倒是轻轻将流着汁水的果肉放入嘴中,闭了闭眼,慢条斯理地将口中的果肉咽下,吐出透黑的果核,一举一动尽是优雅。 她看着谢嫣儿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伸出手。 身边的兰芷立刻递上浸了水的帕子,放在肖九仪手中,轻轻将她手中的黏腻擦拭干净。 “嫂嫂好奇,我怎么能吃上过了季的水果?”肖九仪的话语带着反问,指尖的动作却依旧慢条斯理。 谢嫣儿缓过神:“不是,只是我想……公主殿下今日叫我来,定然不只是为了这一冰鉴的荔枝,对吧?” 肖九仪轻声笑了笑,慢慢将脏了的手帕放在石桌上,挑眉看向谢嫣儿:“这荔枝啊,是岭南特产,非盛夏不特供,可我爱吃。” 说到这里,她眼神带上了些笑意,身子靠向谢嫣儿:“只要是我爱吃的,父皇不远万里,也要满足我。” “朝堂之事也是如此。”她的后半句尾音加重。 谢嫣儿明白肖九仪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她顿了顿,双唇紧抿:“公主,妾身不明白你……究竟想要妾身做什么。” 肖九仪并未正面回应,她轻笑一声站起身,漫不经心的踱步在谢嫣儿身边:“你既然嫁给了我兄长,便知道这太子妃之位,不是一般人,没办法坐得稳。”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今儿个同嫂嫂说这些,只是想告诉嫂嫂,若是嫂嫂一心一意辅佐皇兄,自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忽然转身,目光如刀般锐利:“但若嫂嫂有半点异心……” 肖九仪伸手抚过冰鉴表面凝结的水珠:“就像这荔枝,过了季的,再如何冰镇保存,终究会腐烂变质。” 谢嫣儿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她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波动:“公主多虑了。妾身既嫁入东宫,自然与太子殿下荣辱与共。” “是吗?”肖九仪忽然俯身,距离谢嫣儿只有寸许。 “嫂嫂。”肖九仪声音忽然柔和下来。 “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提醒你,这宫墙之内,处处都是眼睛。” 她直起身,重新恢复那副高贵疏离的姿态:“皇兄性子温和,不喜与人争斗,但正因如此,更需要身边人绝对的忠诚。” 谢嫣儿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行礼:“妾身谨记公主教诲。” 肖九仪满意地点头,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玉佩:“这是父皇赐我的凤纹佩,今日赠予嫂嫂,算是见面礼。” 谢嫣儿迟疑地接过玉佩,只见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玉质温润,触手生温。 “谢公主厚赐。”她再次行礼,心中却明白这既是恩赏也是警告。 ——凤纹乃皇后专用,肖九仪此举无异于提醒她,太子妃之位能否坐稳,全看她的表现。 “时候不早了,嫂嫂也该回东宫了。”肖九仪转身望向亭外。 离开听雨亭时,谢嫣儿回头望了一眼。 肖九仪仍站在亭中,白衣胜雪,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 千里之外的吐蕃军营,夜色如墨。 肖望舒蜷缩在肮脏的帐篷角落,身上仅剩的丝绸衣衫早已破烂不堪,露出遍布青紫的肌肤。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如云秀发如今枯黄打结,沾满了污秽。 帐篷外传来士兵的哄笑和酒碗碰撞声,她知道,很快又会有人进来“享用”她这个“大萧公主”。 “畜生……都是畜生……”肖望舒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帐篷帘子被粗暴地掀开,一个满身酒气的吐蕃将领走了进来。 肖望舒本能地往后缩,却无处可逃。 “公主殿下。”将领用生硬的汉语讥讽道,“今晚轮到我了。”他说着解开了腰带。 肖望舒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落。 在这地狱般的日子里,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远在大萧的兄长肖世昌。 她相信,只要他能收到她的求救信,一定会想办法救她出去。 三日前,她用最后的首饰买通了一个汉人商贩,将密信送往大萧。 信中详细记述了吐蕃内部权力更迭的细节,以及新可汗对大萧的敌意。 ——这是她手中最后的筹码。 将领粗暴的动作打断了她的思绪,肖望舒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见到兄长之前。 当一切结束,将领满意地离开后,肖望舒艰难地爬到帐篷角落,从草垫下摸出一块锋利的石块。 这是她偷偷藏起来的,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在最后时刻保留一点尊严。 “兄长……快来吧……”她低声呢喃,眼前浮现出长安城的繁华景象。 曾几何时,她也是众星捧月的公主,如今却沦落到这般境地。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的肖世昌正坐在书房中,面前摊开的正是肖望舒的求救信。 烛光下,他瘦削的面容显得格外阴沉。 “愚蠢。“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将信纸凑近烛火。 火焰迅速吞噬了肖望舒血泪交织的文字。 “殿下,不救公主吗?”贵平低声问道。 肖世昌冷笑:“救她?一个已经废掉的棋子有什么用?”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东宫的方向:“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肖长珏。只要太子一死,父皇就不得不立我为储。” “可是公主信中提到的吐蕃军情……” “那正好。”肖世昌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芒:“等肖长珏死后,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情报在朝中树立威信。至于望舒……”他顿了顿,“就当是为大萧牺牲了吧。” 贵平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窗外,一轮血月悄然升起,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第六十三章 做叛徒 黎明前的吐蕃军营最为寒冷。 肖望舒蜷缩在帐篷角落,身上只盖着一块发臭的羊皮。 她的手腕和脚踝处全是被绳索勒出的血痕,大腿内侧还残留着昨夜那个千夫长留下的牙印。 帐篷外传来士兵换岗的呼喝声,肖望舒猛地睁开眼睛。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没有被直接闯入的士兵惊醒。 她艰难地支起身子,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角落里放着半碗发馊的羊肉汤,那是昨夜最后一个“客人”施舍的。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颤抖着捧起破碗,将散发着腥臭的汤汁一饮而尽。 汤汁顺着下巴流到胸前,与那些早已干涸的污秽混在一起。 帐外天色渐亮,肖望舒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撕下衣袖上还算干净的布料,蘸着地上凝结的露水,勉强擦拭了脸和脖子。 又从草垫下摸出藏了许久的银簪——这是她身上最后一件首饰,原本打算用来自尽的。 “我要见赞普顿珠。”当守卫掀开帐帘时,肖望舒挺直了脊背,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一丝公主的威严。 “我有重要军情禀报。” 守卫讥笑一声,粗糙的大手直接掐住她的下巴:“萧朝的妓女也配见我吐蕃王朝的王子?” 肖望舒没有退缩,她举起银簪抵在自己咽喉处:“我若死在这里,你们王子损失的可是攻破大萧边境的机会。” 她声音嘶哑却坚定:“去通报,就说……就说我知道雁门关的密道。” 守卫犹豫了。 雁门关是吐蕃进军中原的最大障碍。 半个时辰后,肖望舒被带到王帐外。 她的手腕被粗糙的牛筋绳绑在身后,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下身未愈的伤口。 王帐前的吐蕃士兵们对着她吹口哨,有人甚至直接朝她吐口水。 “进去!”守卫在她膝窝狠狠一踹,肖望舒扑倒在华丽的地毯上。 她艰难地抬头,看到赞普顿珠正搂着两个吐蕃女子饮酒,老可汗则在一旁擦拭弯刀。 “听说我们的''大萧公主''想通了?”赞普顿珠懒洋洋地开口,手指在怀中女子腰间摩挲。 那女子轻蔑地瞥了肖望舒一眼,故意娇笑着往王子怀里钻。 肖望舒强忍屈辱,额头抵地:“求王子……求可汗开恩。我愿意做任何事,只求……只求不再回军营。” 帐内突然安静下来。 老可汗放下弯刀,走到肖望舒面前,用刀尖挑起她的下巴。 她被迫仰头,对上可汗阴鸷的眼睛。 “和亲宴上你给顿珠下药时,可想过今天?”可汗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如果不是你,现在在这里的应该是肖九仪。” 肖望舒瞳孔骤缩,原本这件事情就同他并没有关系,她是被陷害的! “那是肖九仪陷害!我也是受害者!”她的声音尖锐,先是濒临死亡的呼号。 赞普顿珠闻言,狠狠将她掼在地上:“你放屁!原本该是肖九仪嫁过来!有了她,我们就能控制大萧皇室!” 肖望舒蜷缩着身子,突然尖声大笑:“你当真以为肖九仪看上了你?痴心妄想吧!”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赞普顿珠暴怒地一脚踹在她腹部,肖望舒像破布娃娃一样滑出数尺,撞到帐篷支柱才停下。她痛苦地蜷缩起来,咳出一口鲜血。 “拖出去!鞭刑三十!”老可汗厉声喝道,“让全军都看看,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 正午的太阳毒辣异常。 肖望舒被剥去仅剩的衣物,双手绑在刑架上。 她的皮肤在阳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上面布满青紫和咬痕。 围观的吐蕃士兵们哄笑着,有人朝她扔石块。 第一鞭落下时,肖望舒咬破了嘴唇。 第二鞭,她开始发抖。 到第十鞭,她的后背已经皮开肉绽,惨叫声撕心裂肺。 “二十!”行刑的士兵高声报数,鞭子沾了盐水,抽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肖望舒已经发不出声音,眼前一阵阵发黑。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在用汉话骂她“贱人”。 她艰难地转头,看到一个汉人打扮的商人站在人群外围,正对着她指指点点。 那是...那个收了首饰答应送信的商贩!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兄长根本没有派人来救她,甚至连信都没收到。 剧痛和绝望中,肖望舒的意识开始涣散。 “二十五!” 又一鞭落下,她终于昏死过去。 当肖望舒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铁笼里,像牲畜一样摆在王帐前。 夜色已深,篝火照亮了她赤裸的身体。 几个吐蕃将领围坐在不远处喝酒,不时朝她投来淫邪的目光。 “醒了?”赞普顿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蹲在笼前,手里把玩着她的银簪:“雁门关的密道,说吧。” 肖望舒的喉咙干得冒火,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赞普顿珠不耐烦地让人泼了她一桶水,冷水刺激得她浑身发抖,却也让她清醒了几分。 “水……给我水……”她哀求道。 赞普顿珠冷笑一声,将银簪伸进笼子,在她胸前划出一道血痕:“先说密道。” 肖望舒闭上眼睛。 她知道,一旦说出这个秘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但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和下身撕裂般的痛楚提醒着她现在的处境。 “雁门关……西侧悬崖……有一条采药人走的小路……她断断续续地说:“冬天结冰时……可以……可以绕过关卡……” 老可汗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闻言眼睛一亮:“继续说。” “我……我可以画地图……”肖望舒挣扎着坐起来,铁笼的栏杆硌着她的伤口。 “但我有条件……” 赞普顿珠大笑起来,转头对将士们说:“看啊,阶下囚还敢谈条件!” 肖望舒却突然抓住栏杆,声音嘶哑却清晰:“我知道大萧皇室的所有秘密!我知道肖世昌在边境的驻军布防!” 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声调颤抖:“只要你们答应不再把我丢给军营……我帮你们攻破阴山关!” 第六十四章 叛国了 老可汗眯起眼睛,用吐蕃语与儿子低声交谈了几句。 赞普顿珠不情愿地点点头,转身对肖望舒说:"好,我们答应你。但如果你敢耍花样——" "我会比你们想象的更有用。"肖望舒打断他,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我要亲眼看着肖世昌和肖九仪跪在我面前求饶。" 三天后,肖望舒被安置在一个小帐篷里,虽然简陋,但总算有了遮蔽和干净的衣服。 背部伤口被简单处理过,尽管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却已经不再流血。 一个吐蕃侍女端着药碗进来,斜觑她一眼,冷哼道:“你的药。” 肖望舒接过药碗时,侍女迅速缩回手,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般,嫌弃地撇了撇嘴:“看着点儿。”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肖望舒嗓音沙哑,磕绊着叫住要离开的侍女:“你去告诉赞普顿珠,我需要羊皮纸和笔墨。” 侍女嗤笑一声,慢慢回过头:“这是吐蕃,你还当是你在萧朝吗?你摆这公主架子给谁看!” “求我!”侍女的声音尖锐,刺的肖望舒心头一颤。 她面子上故作平静,缓缓开口道:“我没有摆架子,我只是让你去告诉赞普顿珠,我要画阴山关的布防图。如果他不想听,大可以继续把我关在这里。” 侍女身形一顿,冷笑一声慢慢走上前:“你威胁谁呢?” “我没有威胁……” 啪—— 一记耳光打在肖望舒的脸上,原本就渗着血的伤口被这一巴掌打的更加红肿。 肖望舒的头顺着力气侧向一边,像是有些回不过神一般,愣怔了许久才将头转回来。 “我说了,求我。”侍女的声音冷硬,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盯着肖望舒。 嘴唇紧抿,肖望舒眼神中没有半分波动。 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麻木:“求你,让我见见赞普顿珠。” “态度呢?”侍女来了劲,抓住机会故意羞辱肖望舒:“你在萧朝的时候是怎么和萧朝皇帝求情的呀?” 肖望舒闻言,眼神慢慢抬起。 盯着面前的侍女看了许久后,慢慢低下头。 两手放在地上,她的额头与冰凉坚硬的地面相抵:“求您开恩,让我见见赞普顿珠殿下。” 侍女这才像是满意了一般:“早这么说不就好了,也不知道傲气个什么劲儿。” 说罢,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不到一个时辰,赞普顿珠亲自来了,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他扔下一卷粗糙的羊皮纸和一支秃笔:“画吧。” 肖望舒没有立即动笔,她慢慢直起身子,尽她所能的和赞普顿珠平视:“我画了,你会给我什么待遇和好处?” “你也能要求我?你说出来我自然不会亏待你。”赞普顿珠不耐烦地说。 肖望舒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好,一言为定。” 她蘸了墨水,在羊皮纸上迅速勾勒出阴山关的地形。 她笔尖顿了顿:“这里守将是齐铭武,他是肖世昌培养出的人,可这个人贪财好色,尤为不忠,手下的军队也是军纪涣散。” 说罢,他继续道:“这里,北面悬崖下有一条隐蔽的小路,是当地猎户走私用的。齐铭武收了贿赂,一直睁只眼闭只眼。” 赞普顿珠凑近查看,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你确定?” “我在宫中时,曾听肖世昌亲口说过。”肖望舒的声音冰冷,“他以为我睡着了,和他的谋士讨论如何利用这条走私路线运送私盐。” 她继续画着,标出几个哨岗的位置:“这些哨兵都是齐铭武的亲信,只要给钱,他们就会''恰好''在那个时辰打瞌睡。” 老可汗不知何时也进了帐篷,站在儿子身后看着地图。 他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肖望舒:“为什么帮我们?” 肖望舒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因为什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猛的笑起来,许久后眼中含着泪水,顿了顿。 “你们以为和亲是两国交好?”她冷笑:“那是我那父皇和太子的计谋。他们知道你们想要控制大萧皇室,所以故意陷害我代替肖九仪来和亲。” 老可汗若有所思:“继续说。” “肖九仪是太子肖长珏的亲妹妹,她要帮着太子打倒二皇子肖世昌的势力。” 肖望舒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而我,不过是他们权力游戏中的一枚弃子!” 赞普顿珠和老可汗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可汗点点头:“给她更好的住处,派医官治疗伤口。” 他俯身盯着肖望舒的眼睛:“但记住,如果你敢欺骗我们,等待你的将比军营更可怕。” 肖望舒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我只求复仇。” --- 千里之外的萧朝皇宫,肖九仪正和兰芷正在御花园赏菊。 她身着鹅黄色宫装,发间一支金凤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端庄优雅。 “殿下。”一个侍卫匆匆走来,低声道,"吐蕃那边……有密报。" 肖九仪眼神微动,挥手屏退左右。 待无人时,侍卫递上一枚蜡丸。 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肖九仪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二公主叛,献阴山关密道于吐蕃。” 肖九仪的手指微微发抖,但很快恢复平静。 她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传信给吐蕃那边的人,继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她轻声命令:“另外,去请皇兄,就说今晚来我宫中用膳。” 侍卫领命而去。 肖九仪望着满园菊花,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肖望舒啊肖望舒……”她轻声自语,“我本只想让你吃点苦头,没想到你竟敢背叛父皇,背叛萧朝……你当真是,令人失望。” 晚膳时分,身着一袭明皇蟒袍的肖长珏如约而至。 他方才从养心殿内回来,原本俊秀的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 “仪儿,这么急叫我来,有何要事?”肖长珏落座后直接问道。 肖九仪挥手让所有宫人退下,亲自为兄长斟酒:“兄长,你可还记得,我们送萧望舒去和亲时,她那个眼神?” 肖长珏闻言,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记得……怎么突然提起她?” “她叛国了。” 第六十五章 逼我的 肖九仪的话语平静,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肖长珏:“吐蕃那边的人今天来信,说她不堪受辱,已经向吐蕃献上了阴山关的密道。” 肖长珏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酒液溅湿了他的明黄色的衣袍。 “仪儿,你确定消息可靠吗?”他的指尖用力,手掌紧紧握成一个拳头。 “不会有错。”肖九仪轻抿一口酒,缓缓道:“有趣的是……她声称是被我们陷害才去和亲的,要报复我们和肖世昌。” 肖长珏脸色阴沉:“这个蠢货!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猛地站起:“我这就去禀报父皇,派兵——” “不急。”肖九仪按住他的手,轻声开口:“这正是我们除掉肖世昌的好机会。” 肖长珏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肖九仪:“什么意思?” 眼中带着笑意,肖九仪挑了挑眉:“阴山关守将齐铭武是肖世昌的心腹,若关隘失守,责任在谁?” 她明亮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们只需确保太子派系的将领及时救援,不动声色,不打草惊蛇,这样既能保住边境,又能让肖世昌失势。” 太子思索片刻,缓缓点头:“但肖望舒的叛国行为若传出去——” “谁会相信一个叛徒的话?”肖九仪冷笑一声,开口道:“何况,她在和亲宴上给我和赞普顿珠下药的事情弄的满朝风雨,人尽皆知。他早已臭名昭著,这样证据确凿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还有谁会相信她的话?" 面上带着笑意,她给肖长珏重新斟满酒:“皇兄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只是需要你配合,在适当的时候向父皇进言。” 肖长珏手指摩擦着杯壁,闻言许久后,眼中闪过决断:“就依你所言。” 顿了顿,他还是不放心:“但仪儿,你万事务必小心,吐蕃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肖九仪笑了笑,眼中的眸光闪烁:“皇兄放心,仪儿自有分寸。" 送走肖长珏后,肖九仪独自站在廊下,望着皎洁的月亮。 她想起小时候,肖望舒曾是她最亲近的妹妹。 那时她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耍,肖望舒总是甜甜地叫她“仪儿姐姐”。 但一切都变了,当她们长大,当权力的阴影笼罩皇室。 肖望舒将上一世的她送到吐蕃饱受屈辱,一报还一报,她就该让肖望舒尝尝她上一世的痛苦。 况且,皇家争斗血腥,肖世昌虎视眈眈,她必须保护自己的亲哥哥——肖长珏。 “是你先背叛我的,肖望舒。”肖九仪轻声说,“现在,你要为这个选择付出代价。” --- 吐蕃王庭,肖望舒的处境有了明显改善。 她有了单独的帐篷,每日有侍女伺候,甚至获得了几件像样的衣服。 但她清楚,自己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华丽的笼子。 这天傍晚,赞普顿珠突然来访。 他打量着已经恢复些许气色的肖望舒,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你的情报很有用。”他难得地称赞道:“我们的斥候确认了那条小路的存在。” 肖望舒微微颔首,眼神闪过自信:“这只是开始。” 赞普顿珠在她对面坐下,指尖轻轻扫着面前的桌子:“我很好奇,你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究竟是怎样,才会知道这么多军事机密?” “因为我知道,想要获得父皇的宠爱,想要获得皇室的权力,想要获得在萧朝的地位,就要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每一步都精打细算。” 肖望舒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必须万事为自己谋求,我没有旁的选择。” “不是我要为你下药,而是肖九仪的局。”肖望舒看着赞普顿珠,冷笑道,“她很聪明,败坏了我的名声,也让吐蕃吃尽了苦头,换去了自己和萧朝的最大利益。" 赞普顿珠若有所思:“所以你现在是在报复?” 轻笑一声,肖望舒慢慢抬起头:“不,我在求生。” 直视着他的眼睛,肖望舒一字一顿:“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不仅仅是边境几座城池,而是整个中原。” 她站起身,走到帐篷中央挂着的地图前:“我可以帮你们实现这个目标,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赞普顿珠跟着站起身,走到她身后挑眉出声。 她的指尖划过羊皮地图,开口见声音冰冷:“肖世昌和肖九仪的人头。” 肖望舒像是在说一句和自己并无关系的话:“至于其他,你们想怎么处置萧朝,我无所谓。” 赞普顿珠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他突然将肖望舒揽进怀中,伸手捏住她尖瘦的下巴,缓缓开口:“若是你好好表现,我就将你赐予我身边最贴身的侍从做妻子,你便再也不用住在军营里,被千人骑,万人睡了。" 肖望舒没有躲闪,但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等你的军队踏破萧朝都城那天,我们再谈这个。” 赞普顿珠松开手,满意地点头:“明天有个军事会议,你也参加。准备好你的建议。” 他离开后,肖望舒瘫坐在垫子上,浑身发抖。 帐帘落下的瞬间,肖望舒绷直的脊背骤然坍塌。 她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上面还沾着墨汁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 羊皮地图在案几上投下扭曲的阴影,那些被她亲手标注的关隘要道,此刻仿佛化作无数张嘲笑的脸。 “我竟然真的做了,背叛国家的叛徒……”她突然捂住嘴,喉间涌上腥甜。 铜镜里映出的人影陌生得可怕——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杏眼如今只剩下两潭死水,眼尾的淤青像极了父皇赐死宫人时用的鸩酒颜色。 帐外传来吐蕃士兵的哄笑,肖望舒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 后背结痂的鞭伤被这个动作撕裂,疼痛却让她清醒。 “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她将掌心贴在心口,像握住一柄无形的刀。 月光从帐缝漏进来,照在她交错的伤痕上,那些淤青与咬痕渐渐连成诡异的花纹,宛如一幅复仇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