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死遁后,他们都说爱我》 第50章 过去 季云的瞳孔猛地一缩,抓着宋小珀手腕的力道非但未松,反而因这突如其来的对峙而下意识地收得更紧。 宋小珀只觉得腕骨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几乎要让他痛呼出声,但他死死咬着下唇,将那声呻吟硬生生咽了回去。 “三弟,”姬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这寂静的回廊中显得格外清晰,“今日是本宫的生辰宴,你不在主厅与宾客同乐,却在此处,为难本宫府中的一个小厮,是何道理?”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季云那张因怒意而略显扭曲的脸,最终落在宋小珀那惨白无助的面庞上,以及他被季云死死钳制、已然泛起青紫痕迹的手腕。那双素来温润的眼眸深处,寒芒一闪而逝。 季云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挑衅:“太子殿下这话可就说笑了。我与我这不成器的师兄叙叙旧,谈些师门间的私事,何时成了‘为难’?又何时,轮到太子殿下来过问我清虚峰内部的事务了?” 他刻意加重了“师兄”与“师门私事”几个字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宋小珀听到“师兄”二字,浑身一颤,心中那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被无边的恐惧所攫住。他怕,他怕太子殿下会因为这是“师门私事”而退却。 “师门?”姬衡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宋小珀如今是我太子府的人,受本宫庇护。无论他过去在清虚峰有何纠葛,此刻,他便是我的人。三弟若真有什么‘私事’要与他了结,也当知会本宫一声,而不是在这后园之中,私下动用这般手段。” 姬衡说着,上前一步,那股属于储君的威仪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我再说一次,放手。”姬衡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命令。 宋小珀感觉到太子殿下那温热而有力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一股暖流瞬间从接触的肌肤涌遍全身,他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的手从季云的钳制中抽出。 季云感受到了宋小珀那细微的挣扎,以及姬衡那不容置喙的态度。 他看着两人几乎要“相握”的手,看着宋小珀那双因恐惧而泛红、却在望向姬衡时流露出明显依赖与信任的眼眸,心中的妒火与怒火“腾”地一下烧到了顶点。 这种画面,刺眼至极。 “呵,”季云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眼神愈发阴鸷,“太子殿下还真是护短啊。怎么?这才几日不见,就如此‘情投意合’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毒蛇般锁定姬衡,语气中充满了浓烈的嘲讽与恶意:“怎么,太子殿下是这么快就把他给忘了?” 不等姬衡回答,季云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谲:“也是,在你姬衡眼里,除了这至高无上的皇权,还有什么是真正重要的呢?” 宋小珀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季云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也不明白季云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 他只觉得季云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利刃,虽然不是直接刺向他,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与不安。 姬衡的脸色,在听到季云提及那个“他”的瞬间,骤然沉了下去。他握着宋小珀手腕的力道,在不经意间,微微松了半分。 姬衡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翻涌起复杂难明的情绪,有痛楚,有追忆,也有一闪而过的……被触及逆鳞的薄怒。 “姬云,”姬衡的声音冷了数度,带着一丝压抑的警告,“过去的事情,你现在提它做什么?” “过去的事?”季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挑了挑眉,好笑地瞥了一眼旁边满脸茫然的宋小珀,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姬衡,那眼神中充满了赤裸裸的恶意与快意。 “太子殿下倒是忘性大啊。你难道忘了,他是怎么死的了吗?” 姬衡握着宋小珀手腕的力道,在这一刻,变得有些虚浮。他的指尖,甚至微微有些颤抖。 季云将姬衡这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愈发残忍而得意。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用那如同魔鬼低语般的声音说道:“太子殿下,害死他的罪魁祸首……如今,可就在你眼前啊。”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直直地刺向宋小珀。 “就是你现在还想护着的这一个!” “轰——” 宋小珀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仿佛有万千惊雷同时炸开。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在瞬间凝固,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罪魁祸首? 他害死了谁? 季云在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季云,又猛地转头看向姬衡。 只见姬衡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此刻已是血色尽褪,苍白得如同宣纸。 那双曾经盛满温和与包容的眼眸,此刻却因为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而骤然收缩。 他盯着宋小珀,眼神中充满了复杂到令人窒息的情绪——有惊愕,有怀疑,有痛楚,有挣扎,还有一丝正在迅速蔓延开来的,冰冷的失望。 他握着宋小珀手腕的手,一寸,一寸地……缓缓松开。 宋小珀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不是的……”他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声音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细若蚊蚋。 “嗬,”季云看着姬衡那副失魂落魄、如遭雷击的模样,发出一声充满快意的冷笑,“我还真以为,太子殿下能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呢。” 他上前一步,再次抓住了宋小珀的手腕,那力道比之前更加粗暴,更加不容抗拒。 宋小珀此刻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任由季云将他拽得一个趔趄。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无数个问号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什么意思? 季云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罪魁祸首?他害死了谁? 为什么……为什么太子殿下要放手? 那双曾经那么坚定地相信他的眼睛,为什么现在要那样看着他? 第51章 诬陷 “殿下……”宋小珀绝望地看向姬衡,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的哀求,“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然而,姬衡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呼喊一般,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某一处,仿佛灵魂都已抽离。那张苍白的脸上,是宋小珀从未见过的,深切的痛苦与决绝。 季云看着这一幕,心中的快意几乎要溢出来。 “走!”季云低喝一声,不再给宋小珀任何开口的机会,也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姬衡,拽着宋小珀的手腕,便粗暴地将他往回廊外拖去。 宋小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拖拽着,脚下的步子踉踉跄跄,几乎是被季云一路拖行。他不断地回头,用那双盛满了绝望与祈求的泪眼,望着姬衡越来越远的身影。 他多希望太子殿下能像之前那样,再次站出来,再次告诉他“本宫相信你”。 可是没有。 姬衡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回廊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宴会厅的喧嚣依旧隐隐传来,却像是隔着一个遥远的世界。冷风呼啸,吹在宋小珀单薄的衣衫上,让他从骨子里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 季云的步子极快,力道又大,宋小珀几乎是被他拎着一般,跌跌撞撞地穿过太子府的重重庭院。沿途遇到的侍从和宾客,无不侧目,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能感觉到,季云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暴戾而阴冷的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季云……你放开我……”宋小珀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害死了谁?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与不甘,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背上一个“罪魁祸首”的罪名,更不能忍受太子殿下用那种眼神看他。 季云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将他往府外拖。 直到两人被强行塞进一辆早已等候在太子府侧门的华贵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与声音,季云才猛地松开了宋小珀的手腕。 宋小珀的手腕早已被捏得红肿不堪,甚至渗出了丝丝血迹。他顾不上疼痛,只是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季云,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你说话啊!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他!我怎么可能害死人?!” 他快要疯了!那种被冤枉、被误解、被最信任的人抛弃的感觉,比任何酷刑都要让他痛苦。 马车内空间不大,布置得却极为奢华。厚厚的锦缎坐垫,精致的熏香炉,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然而,此刻的宋小珀却完全没有心思去留意这些。 季云好整以暇地靠在柔软的引枕上,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襟。 他看着宋小珀那副失魂落魄、濒临崩溃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复杂情绪,但很快便被更深的冰冷与嘲讽所取代。 “胡说八道?”季云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我的好师兄,你以为我会随意诬陷你吗?” 他顿了顿,看着宋小珀那因为恐惧而微微放大的瞳孔,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你或许不记得了,但有些人,有些事,是永远都不会被忘记的。” “我……我不明白……”宋小珀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拼命地摇头,“我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季云冷笑一声,“不明白就对了。有些事情,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你宋小珀,就是个灾星!你走到哪里,就会给哪里带来不幸!” 他凑近宋小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语气却如同腊月的寒风般冰冷刺骨:“你以为姬衡是真的对你好吗?别傻了!他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在他眼里,你这种身份低微、无权无势的小人物,连做他脚边的一条狗都不配。” “不……不是的……”宋小珀猛地摇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太子殿下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季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师兄啊,你还真是天真得可怜。你以为他收留的是谁?他收留的,不过是过去的自己。” 宋小珀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过,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我没有……我没有害人……”他徒劳地辩解着,声音却越来越微弱,充满了绝望。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季云冷冷地打断他,“宋小珀,我劝你,趁早忘了姬衡那个伪君子。”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占有欲。 宋小珀的情绪已然失控,他双手抱头,痛苦地呜咽着,不断地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 季云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他伸出手,想要粗暴地将宋小珀揽入怀中,用一种近乎窒息的方式来“安抚”他。 但这一次,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他想起了宋小珀方才在回廊中,那双充满了愤怒与指责的眼睛,以及那句“我宁愿在凡俗之地当牛做马,也不愿再回清虚峰做你的狗!” 胸口,莫名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座戒备森严、气派非凡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这里,便是季云在上京的私邸——三皇子府。 季云率先下了马车,然后头也不回地对车夫吩咐道:“把他带进去,关到‘静思苑’,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去,也不准他踏出房门半步!” “是,殿下!”车夫恭敬地应道。 宋小珀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从马车上拖了下来。他的双腿早已发软,几乎无法站立,只能任由他们架着,朝着府内深处走去。 宋小珀被粗暴地推进一间昏暗的房间,房门“哐当”一声在他身后关上,紧接着便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他踉跄几步,跌坐在地板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明白为什么季云不能放过自己,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绝望的呜咽声,在寂静而空旷的房间里,微弱而无助。 第52章 用膳 静思苑。 宋小珀脱力般瘫坐在地上,背脊抵着冰冷的门板。他终于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 房间内的陈设,与他想象中的囚室截然不同。 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西域织花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窗边摆着一张紫檀木雕花大床,床幔是上好的湖蓝色锦缎,绣着缠枝莲纹,床头的小几上,甚至还放着一个青玉香炉,此刻虽未点燃,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为清淡的安神香气。 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旁边还设了一个小小的博古架,上面零星摆放着几件玉器瓷玩,无一不精致。 这哪里是囚禁人的地方?分明是一处精心布置、雅致奢华的居所。 可这过分的“优待”,却让宋小珀心中愈发冰冷。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诡异。仿佛是季云早就为他准备好的一处牢笼,用锦绣堆砌,用珍玩点缀,只为将他困死其中。 他蜷缩在门边的角落里,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 肚子饿得咕咕作响,身体也因为方才的惊吓与挣扎而疲惫不堪,但这些,都比不上心底那片死寂的荒芜。 “系统……系统……”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那个曾经是他唯一依靠的咸鱼人生系统。 往日里,只要他心念一动,那个带着几分机械,却也总能在他绝望时给他一线生机的声音便会响起。 然而此刻,他的识海之中,一片沉寂。 没有熟悉的【叮咚】提示音,没有系统那略显聒噪的解说,什么都没有。 仿佛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帮他逃离苦海,过上咸鱼人生的系统,也彻底抛弃了他。 宋小珀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坠入无底的深渊。 连系统都走了…… 他还有什么指望? 一股巨大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喝水。 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就能一了百了了? 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被人嫌弃,不用再面对季云那张阴鸷可怖的脸,也不用再想起太子殿下那双……最后写满了失望与冰冷的眼眸。 一想到姬衡,宋小珀的心就像是被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扎着,痛得他蜷缩起身子,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他的喉咙已经干涩得发疼。 门外,隐约传来两个侍卫低低的交谈声。 “哎,你说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瞧着细皮嫩肉的,不像是犯了什么大罪的样子啊。”一个声音略显年轻的侍卫压低了嗓门。 “嘘!小声点!这可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人,还特意吩咐关在静思苑,能是普通人吗?”另一个声音稍显老成,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我瞧着啊,八成是殿下新得的……玩意儿。” “玩意儿?”年轻侍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和暧昧的揣测,“你是说……像外面传的那样,是……是男宠?” “不然呢?你见过哪个犯人有这等待遇?这静思苑,可是连咱们殿下自己都甚少踏足的清净地儿,如今却专门腾出来关他一个人。而且你没瞧见殿下带他回来时那脸色……啧啧,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可那眼神……又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 “那他这是……失宠了?还是犯了什么忌讳,惹殿下不快了?” “谁知道呢?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少打听主子的事,管好自己的嘴,才能活得长久。行了,别说了,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别让他寻了短见,不然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外面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但那些只言片语,却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剜在宋小珀的心上。 男宠……玩意儿…… 在那些人眼中,他不过是季云的一个禁脔,一件可以随意摆弄的物品。 屈辱,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保持一丝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宋小珀在饥寒交迫与极致的绝望中,渐渐陷入了迷糊。 他做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清虚峰。 师父凌微,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神情,那双琉眼睛却像是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温度,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孽障。” 贺麟,则是一脸鄙夷与不屑,指着他的鼻子,用那惯常的刻薄语气嘲讽道:“宋小珀,你就是个扫把星!废物!” 然后,场景一转,又是季云那张俊美却阴鸷的脸。 他依旧穿着那身暗沉的锦衣,嘴角噙着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一步一步地朝他逼近,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耳边回响:“师兄,你逃不掉的。” 紧接着,画面又变成了太子府那条僻静的回廊。 季云抓着他的手腕,那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而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就站在不远处,用那双曾经盛满温柔与信任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冰冷的失望与决绝,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本宫……看错你了。” “不!不是的!殿下!你听我解释!”宋小珀在梦中声嘶力竭地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季云那张扭曲的脸上,他凑到宋小珀耳边,用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害死他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宋小珀!” “啊——!” 宋小珀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窗外,天光已经变得昏暗。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雕花描金的床顶。 那个“他”……究竟是谁? 宋小珀拼命地回忆着,试图从自己那贫瘠的记忆中,搜寻出任何与“他”相关的蛛丝马迹。 可是,他五岁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 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块,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想不起分毫。 他只记得,自己有记忆开始,他就在清虚峰了。 为什么季云要用这样恶毒的罪名来诬陷他?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因为他而死,他为什么会毫不知情? 无数个疑问,如同无数只蚂蚁,在他心头啃噬着,让他痛不欲生。 “吱呀——” 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淡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约莫十四五岁的小丫鬟,端着一个朱漆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几样精致的菜色。一盅煨得火候十足的参鸡汤,汤面上浮着几颗红枣,香气扑鼻;一碗晶莹的白米饭,配着翠玉般的小青菜,一碟嫩滑的蒸蛋羹,还有一小份酱色诱人的红烧肉块,散发着暖暖的香气。 那丫鬟见宋小珀蜷缩在门边,衣衫凌乱,脸色苍白如纸,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垂下眼帘,轻声道:“公子,用膳吧。这是殿下吩咐厨房特意为您准备的。” 第53章 香囊 宋小珀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看着那丫鬟,以及她手中那丰盛的食物。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又将头埋回了膝盖里。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或许,就这样饿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那丫鬟见状,有些为难,却也不敢多劝,只得将托盘放在不远处的八仙桌上,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又将房门重新关好。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桌上的饭菜,从热气腾腾,到渐渐冷却,再到彻底冰凉,宋小珀始终没有碰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宋小珀的心,猛地一紧。 是季云。 “哐当——” 房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季云一袭玄色暗纹锦袍,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桌上那纹丝未动的饭菜上,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怎么?本皇子府上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季云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不耐与怒意。 他走到宋小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不听话的玩物。 “还是说,你想用这种方式,来跟我表示你的不满?” 宋小珀缓缓抬起头,那双因为长时间未曾合眼而布满了细密血丝的眸子,空洞地望着季云,如同两口枯寂的深井,再也映不出半分光彩。 “我有一个请求。” 季云的眉头蹙得更紧,那双阴鸷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耐。 他最厌恶的,便是宋小珀这副要死不活、仿佛随时都会在他面前化作一缕青烟的模样。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的掌控,让他心中无端生出一股烦躁的戾气。 “说。”他冷冷吐出一个字,语气中没有半分温度。 宋小珀的视线,艰难地从季云那张阴沉的面容上移开,拿出了那个他一针一线,注入了所有微末希冀与感激的梅花结香囊。 “这个香囊……”他低低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我想请三皇子帮我把它送给太子殿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头剜下的一块肉,带着淋漓的鲜血。 “就当是……了断吧。” 了断。 与过去那些短暂的温暖,与那双曾经给予他信任与庇护的眼眸,做个彻底的了断。 “太子殿下?”季云接过这个香囊,眼底的阴霾瞬间如同打翻的墨汁般浓重起来,妒火与怒意交织着,在他胸腔中疯狂翻涌。 那张俊美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微微扭曲,嘴角勾起一抹森然而刻薄的冷笑。 “呵,了断?”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尖锐而讥诮,“宋小珀,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以为,他还会稀罕你这种人做的东西?” 季云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万念俱灰的模样,心中的那股无名邪火却烧得更旺。他最恨的,便是宋小珀这般为了姬衡而露出这等神情! 凭什么?!姬衡那个伪君子,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这般念念不忘,甚至到了这步田地,还想着要给他送什么“了断”的信物?! 一股强烈的、近乎病态的占有欲与破坏欲,在季云心中疯狂滋长。 他要宋小珀彻底忘了姬衡。 他要宋小珀的眼中,只能看到他季云一个人! 季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暴戾,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更加阴冷而恶劣的笑容。他缓缓蹲下身子,伸出修长的手指,粗暴地捏住了宋小珀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想让我帮你送东西给姬衡?”他凑近宋小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冰凉的脸颊上,语气却如同毒蛇吐信般嘶嘶作响,“可以啊。” 宋小珀的眼中,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松口”,而闪过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希冀。 季云将他这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嘴角的弧度愈发残忍:“不过,师兄你怕不是忘了,我可不是什么善心人,白白替人跑腿。” 他顿了顿,欣赏着宋小珀眼中那丝希冀渐渐凝固,然后被更深的绝望所取代,这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你,给我做十个一模一样的香囊。用最好的料子,最精细的针脚,里面装上本皇子指定的安神香料。” “做得好了,让我满意了,我便‘施舍’一个给姬衡。” 他刻意加重了“施舍”二字,那语气中的轻蔑与侮辱,毫不掩饰。 宋小珀怔怔地看着季云,那双空洞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 十个…… 这是何等的羞辱,何等的践踏。 然而,此刻的宋小珀,心已如死灰。 再多的羞辱,再深的践踏,似乎也无法在他那颗早已麻木的心上,激起半分涟漪了。 他只想……了断。 干干净净地,了断。 良久,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好。” 一个“好”字,轻飘飘的,却像是用尽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 他答应了。 答应了这个荒唐而刻薄的条件。 只为了那个微不足道的,能够将那个未完成的香囊,送到姬衡手中的渺茫机会。 哪怕,那只是季云随口许下的,一个随时都可能反悔的诺言。 季云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麻木不仁的模样,心中却并没有预想中的快意,反而升起一股更加强烈的烦躁与空虚。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宋小珀。 不是这个如同行尸走肉般,任由他摆布的木偶。 他想要的,是那个会在他面前瑟瑟发抖,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而惊慌失措,却又会在某些时刻,爆发出惊人韧劲与倔强的宋小珀。 是那个会在回廊中,为了维护姬衡,而第一次对他怒目而视,第一次对他嘶声反抗的宋小珀。 季云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瞥了宋小珀一眼,语气冰冷地吩咐道:“来人!” 门外立刻有侍卫应声而入。 “去取最好的针线、锦缎、棉布,还有……上等的安神助眠的药材来。” 侍卫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将一应物品送了进来。 那锦缎,是江南织造局进贡的上品,触手温润;那棉布,细密柔软,洁白如雪;而那些药材,更是品相极佳,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比宋小珀当初在市井药铺里买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季云命人将东西一一摆放在宋小珀面前的矮几上,然后挥退了所有人。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宋小珀的目光,落在那些精致的物什上,眼神依旧空洞。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又拈起一缕素色的丝线,动作迟缓而生涩地,开始穿针。 他的手指,因为饥饿与脱力,不复往日的灵活,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将那丝线穿过细小的针孔。 他拿起一块裁剪好的素色棉布,拿起剪刀,开始比对着记忆中香囊的样式,进行裁剪。 他的动作很慢,很慢,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在耗费着他残存的生命。 第54章 沈瑜 季云就站在一旁,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苍白如纸的脸颊,看着他那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 不知为何,他心中的那股烦躁与戾气,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时间,在宋小珀迟缓的动作中,一点一点地流逝。 房间内,只剩下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宋小珀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静谧得,有些压抑。 终于,宋小珀放下了手中的剪刀,开始一针一线地缝合那香囊的边缘。 他的针脚,依旧细密而均匀,只是,那力道,却显得那般虚弱无力。 “你……”宋小珀缝了几针,突然停了下来,他没有抬头,只是用那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低低地问道,“你告诉我,我到底害死了谁?”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像是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季云的心湖之上,激起阵阵涟漪。 季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看着宋小珀那低垂的头颅,看着他那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背影,看着他那双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 那句早已准备好的,更加恶毒,更加刻薄的讥讽之言,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竟有些说不出口了。 季云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的沉默,对于宋小珀而言,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他甚至以为,季云又会像之前那样,用更加恶毒的言语来羞辱他,来践踏他。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季云只是缓缓地,用一种带着几分沙哑与疲惫的语调,说道:“等你……把这些香囊都缝好了,我再告诉你。”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刻毒与锋利。 甚至,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易觉察的犹豫。 宋小珀闻言,身体微微一颤。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眸中,第一次,因为季云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而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波澜。 虽然,那波澜,转瞬即逝。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继续着手中那未完成的活计。 一针,一线。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绝望与不甘,都缝进这小小的香囊之中。 而季云看着他那专注而麻木的神情,看着他那机械而迟缓的动作。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抬手把宋小珀的针线夺走,“还有,不可以绝食。” 不知多少个日夜轮转,静思苑内的光线,便只有窗棂间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随着晨昏变换着明暗。 宋小珀伏在矮几上,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此刻更显得伶仃,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吹倒。唯独那双眼睛,空洞得吓人,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死寂,专注地盯着手中的活计。 一旁散落着九个一模一样的梅花结香囊。 每一个,都用了季云提供的上等素色棉布打底,外面罩着一层月白色的云纹锦缎,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束口处的梅花结,小巧而精致,五瓣匀称,与他最初完成的那个香囊,如出一辙。 季云这几日,倒是没有再对他恶言相向,只是每日都会过来“视察”一番。 他会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宋小珀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重复着穿针、引线、缝合、打结的动作。 有时候,宋小珀会因为长时间的虚弱而控制不住地颤抖,针尖险些扎进指腹,季云的眉头便会几不可察地蹙起,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饭食依旧是每日三餐,由一个小丫鬟送来。宋小珀依旧不碰。 直到季云将针线从他手中夺走,冷声道:“先吃饭。” 宋小珀便会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眸,望向季云,然后,在对方那不容置喙的目光下,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将那些早已冰冷的饭菜,一点一点地咽下去。 味同嚼蜡,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 “啪嗒。” 最后一枚银针,从宋小珀无力的指间滑落,掉在锦缎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第十个香囊,完成了。 十个香囊,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矮几之上,如同十个沉默的祭品。 宋小珀缓缓抬起头,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看向站在窗边,负手而立的季云。 季云转过身,目光扫过那十个精致得无可挑剔的香囊,又落在宋小珀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他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复杂。 是满意吗?似乎并不全是。 是得意吗?也并非如此。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些许烦躁,些许空洞,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失落。 他要的是臣服,是恐惧,是这个人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却又因为不甘而迸发出微弱的抗争。 可现在,他得到的,只是一个麻木的,几乎要碎裂的空壳。 宋小珀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喉咙的干涩而发不出声音。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动作显得如此吃力。 “现在……”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会消散在空气中。 “可以告诉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残破的生命中,一点点挤出来的。 “那个名字了吗?”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问出了这句话。 那双空洞的眼眸,此刻因为这最后的希冀,而微微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却又固执地不肯熄灭。 季云看着他。 看着他那副执着于一个答案的模样。 季云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 这短暂的沉默,对于宋小珀而言,却像是永恒一般漫长。 季云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有不耐,有讥诮,有隐隐的暴戾,却也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犹豫。 但他还是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沙哑与沉滞,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的。 “沈……” 他顿住了,深吸一口气,那双阴鸷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宋小珀,似乎要将他此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刻进骨子里。 “瑜。” 沈瑜。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 宋小珀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怔怔地看着季云,那双空洞的眼眸中,第一次,因为这两个陌生的字眼,而泛起了浓浓的……茫然与困惑。 沈瑜? 是谁? 他努力地在自己那片贫瘠而混乱的记忆中搜寻着。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第55章 不祥 季云看着他这副全然无知的模样,眼底的讥诮更浓,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似乎是想发作,想用更恶毒的言语去刺激他,但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转过身,踱到窗边,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久远旧事。 “沈瑜,曾是青峰宗万华峰的峰主。”季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缓缓流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凡俗界,曾经声名赫赫,受人敬仰,只因他为人……呵,算得上是个‘好人’吧。” “他救过很多人,做了一堆善事。”季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似乎对这种“好人”的行径不以为然。 宋小珀依旧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些与自己有何干系。 “而你,”季云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宋小珀,“就是他救下的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 宋小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为了救你,”季云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凌,狠狠砸在宋小珀的心上,“沈瑜,死了。” “轰——” 宋小珀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 死了? 因为救他? “所以,”季云缓缓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阴鸷的眼眸中,此刻竟没有了往日的暴戾,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冷漠,“整个青峰宗,上至峰主长老,下至入门弟子,都视你为不祥之人,是个……克死恩人的扫把星。” “凌微,是沈瑜的师兄。你说,他会喜欢一个害死自己师弟的人吗?尤其他还是亲眼看着沈瑜在他跟前死的。” “姬衡,”季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沈瑜曾是他的授业恩师,在他最落魄无助的时候,是沈瑜,给了他一线生机,将他从泥沼中拉拔出来。你觉得,当他知道,自己敬若神明的恩师,是为了救你而死,他会作何感想?” “至于我……”季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怀念,有不甘,也有一闪而过的……怨恨。 “沈瑜,也曾救过我的命。我当年执意拜入仙门,便是为了追随他的脚步。可我千辛万苦入了清虚峰,听到的却是他的死讯,而你这个罪魁祸首,却好好地活着,还成了凌微门下,比我更早入门的师兄。” “贺麟那厮,倒是与沈瑜没什么干系。他欺负你,大约只是单纯地看你不顺眼,觉得你好欺负罢了。”季云轻描淡写地带过贺麟,仿佛那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宗门之人,都说沈瑜是为了救你,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得。因为无论凌微用何种招魂之法,都寻不到他的一丝魂魄。”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宋小珀的心上,将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砸得粉碎。 原来……是这样。 他终于明白了。 他,宋小珀,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罪孽。 他是个灾星。 是个不祥之人。 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与痛苦。 “嗬嗬……”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声音,从宋小珀的喉咙深处溢出。 他猛地蜷缩起身子,双手死死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缩回母体,缩回那个混沌的、未曾降生的原点。 他不想听,不想看,不想感受。 他只想消失。 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季云看着宋小珀这副模样,眉头紧紧蹙起。他预想过宋小珀的反应,或许是哭闹,或许是辩解,或许是歇斯底里的质问。 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是这般……绝望。 仿佛一瞬间,所有的生机都从他身上抽离,只剩下一具空洞的,即将碎裂的躯壳。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怯懦与不安的眼眸,此刻,已是彻底的死寂,再也映不出半分光彩。 季云的心,莫名地,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去碰触宋小珀,但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僵硬地收了回来。 “以后……你跟着我,”季云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生硬与……笨拙的安抚,“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 宋小珀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沉浸在自己那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季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与空虚,愈发浓烈。 季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蜷缩在角落,仿佛彻底失了魂的人影,那双空洞的眼眸像是两口枯井,再也映不出半分他的影子。 他喉头微动,那句“好好待着,别胡思乱想”终究是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生硬。 他转身,从矮几上那十个一模一样的香囊中,随意拿起一个。那梅花结打得依旧齐整,素色的棉布透着一股干净的气息。 季云捏紧了香囊,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静思苑。 太子府。 马车在侧门停稳,自有三皇子府的侍从上前通报。不多时,便有太子府的内侍出来,引着季云往内书房而去。 姬衡听闻季云前来,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吩咐:“让他进来。” 季云踏入书房时,姬衡已经重新执笔,仿佛并未因他的到来而有丝毫分神。 “太子殿下倒是清闲。”季云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讥诮,打破了书房内的沉寂。 姬衡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季云身上,声音无波无澜:“三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季云也不兜圈子,从袖中取出那个香囊,随手抛在了姬衡面前的书案上。香囊落在了一本摊开的经义旁。 “喏,”季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有人托我转交的东西,说是……了断。” 第56章 碎瓷片 上京,街巷纵横,车水马龙,比起百味镇那等凡俗小镇,不知繁盛了多少倍。 高耸的坊墙将偌大的都城分割成棋盘般的格局,叫卖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辚辚声、行人的谈笑声,混杂在一起。 凌微与贺麟二人,一身与这凡俗尘世格格不入的修者气息,甫一入城,便引来不少探究的目光。 他们依照先前在望江城打探到的模糊讯息,径直朝着皇城东南方向,那片达官显贵聚居的区域寻去。 三皇子府邸,朱漆大门,铜钉闪亮,门前两尊威武的石狮子,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尊贵。 “站住!什么人?!”府门前的侍卫见二人走近,厉声喝止,手中的长戟交叉,拦住了去路。 这些侍卫皆是百里挑一的壮汉,身着统一的玄色劲装,腰佩制式弯刀,目光锐利,显然是见过阵仗的。 贺麟本就因连日追踪无果而憋了一肚子火,此刻见这凡人侍卫也敢如此无礼,眉头当即竖了起来,便要发作。 凌微抬手,不着痕迹地按住了他,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却也带着几分客气:“我二人乃清虚峰修士,特来拜访府上三皇子殿下,还请通传一声。” 那侍卫头领闻言,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见他们虽然衣着朴素,眼中闪过一丝轻慢,皮笑肉不笑道:“我们殿下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可有拜帖?可有信物?” 贺麟哪里受过这等怠慢,当即怒道:“放肆!我师尊与你们殿下乃是同门!见他还需要什么拜帖信物?!” “同门?”侍卫头领嗤笑一声,眼神愈发不屑,“我们殿下乃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攀关系?我看你们两个,倒不像是来拜访的,反倒像是来招摇撞骗的!识相的,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将你们扭送京兆府治罪!” “你——!”贺麟气得七窍生烟,周身灵力翻涌,若非凌微死死拉住,恐怕当场就要将这几个不长眼的凡人侍卫轰飞。 “我们走。”凌微脸色也不太好看,冷冷说了一句。 “师尊!就这么算了?!”贺麟兀自不忿。 凌微声音平静,“先找个地方落脚。” 贺麟不甘心地皱眉,目光扫过怀中那张皱巴巴的通缉令画像,径直走到附近一处人流颇为密集的茶馆酒肆,寻了个看起来消息灵通的店小二,将画像往他面前一拍,粗声粗气地问道:“喂!这画上的人,你可见过?” 那店小二被他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待看清画像,又瞥见告示下方那官府的印章,连忙陪笑道:“哎哟,客官,您问的是这个人啊?”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这悬赏令都张贴有些时日了,赏银千两呢!不过,听说这人狡猾得很,至今还没抓到呢。您要是知道他的下落,可得赶紧去报官,那赏银……” 贺麟不耐烦地打断他:“少废话!老子问你见没见过!” “没……小的没见过。”店小二被他一吼,吓得连连摆手,“这等钦犯,若是见了,小的早就去报官领赏了,哪还敢知情不报啊!” 贺麟悻悻然收回画像,心中愈发烦躁。 凌微在一旁静静听着,目光微沉。看来,季云虽然发布了通缉令,却似乎并未真正将宋小珀抓住。 两人最终在距离三皇子府不远的一条僻静巷弄里,寻了一家尚算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 “师尊,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干等着吧?”贺麟将佩剑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响。 凌微坐在窗边,目光投向远处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森严的皇城,缓缓道:“不急,待夜深人静,再亲自去探一探那三皇子府。” …… 太子府,内书房。 姬衡没有看书案上那个静静躺着的梅花结香囊,抬头直视季云。 “了断?”姬衡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季云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姬衡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嘴角的讥诮愈发浓重:“怎么?太子殿下莫不是还对他念念不忘?一个害死恩师的罪魁祸首,也值得你这般挂怀?” “他如今,是我的人。”季云上前一步,逼近书案,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与警告,“太子殿下,我劝你,日后还是莫要再与他有任何牵扯。否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双阴鸷的眼眸中闪烁的寒光,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不加掩饰的戾气,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你待如何?”姬衡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季云的挑衅,那平静之下,却暗流汹涌。 “呵,”季云冷笑一声,“太子殿下不妨拭目以待。”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姬衡,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 他要让姬衡知道,宋小珀,只能是他季云的。 嘲讽够了,也警告够了,季云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季云靠在柔软的锦垫上,闭目养神。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宋小珀那张苍白绝望的脸,以及那双空洞得如同枯井般的眼眸。 烦躁。 一股莫名的烦躁,再次涌上心头。 他原本以为,将宋小珀囚禁起来,折辱他,让他彻底认清自己的身份,便能让他乖乖臣服。 可他得到的,却只是一个麻木的,几乎要碎裂的空壳。 带他回仙门吗? 季云的眉头微微蹙起。清虚峰那些人,哪个不是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便是他护着,也难免会受些闲气。而且,宋小珀自己,怕也是不愿再回那个地方了。 留在凡俗之地? 季云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车壁。这凡俗界虽然污浊不堪,灵气稀薄,但若宋小珀喜欢……他也并非不能陪着。 他季云想要的东西,无论是仙途大道,还是这凡俗间的权势富贵,亦或是……一个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宋小珀既然不喜欢仙门,那他便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在这凡俗之地,给他建一座金屋,让他一辈子都只能依赖自己,仰望自己。 想到这里,季云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向上扬起,那双阴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偏执光芒。 …… 三皇子府,静思苑。 季云走后,宋小珀如同一个被抽去所有丝线的木偶。 他茫然地扫过这间布置得雅致奢华,却如同牢笼般的房间。 缓缓伸出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块尖锐的碎瓷片,碎瓷片的边缘,闪烁着冰冷的光。 宋小珀看着它,那双空洞的眼眸中,第一次,没有了恐惧,没有了不安,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良久之后,宋小珀握紧了手中的碎瓷片,朝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划了下去—— 鲜红的血,如同妖冶的梅花,瞬间绽放,染红了他素色的衣袖。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看到了王婆婆给他端了一碗热乎乎的面,看到了那片绿油油的菜地,看到了霸天摇着尾巴,朝他跑来…… 真好。 终于可以结束了。 第57章 哪根葱 【警报!警报!】 【宿主生命体征急速下降!即将进入濒死状态!重复,宿主生命体征急速下降!】 就在宋小珀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片诱人的、温暖的黑暗之际,一道尖锐刺耳,如同故障警铃般的机械音,在他脑海深处轰然炸响,炸得他那缕即将飘散的残魂都为之一震。 咸鱼人生系统,代号007,原本正在某个高维数据流里悠哉悠哉地搓着它的星际麻将。 屏幕上“清一色十三幺”的胡牌特效刚闪了一半,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后台红色警报强行中断了它的“假期”,从休眠模式中被强制唤醒! “卧槽!什么情况?!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扰老子胡牌?!” 007暴躁地睁开它的电子眼,下一秒,当它看清自己操作面板上那一片代表最高危急等级的血红色爆闪数据流时,那句骂人的话硬生生卡在了不存在的喉咙里。 【警告!宿主“宋小珀”生命体征低于百分之一!灵魂波动即将消散!确认死亡倒计时:三、二……】 系统面板上的红光闪烁得如同催命符。 007那由0和1组成的核心代码都快吓得乱码了:“死……死了?!开什么星际宇宙大玩笑!老子绑定的可是经过千万次数据筛选,理论上最能苟……啊呸,最能适应各种恶劣环境,最有潜力达成‘完美咸鱼人生’的宿主!宋小珀!你补药死啊!!” 这要是宿主真没了,他的系统核心就要被回收重造成扫地机器人了! 007手忙脚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调出紧急预案S级权限,将系统储备能源不要钱似的往宋小珀那即将熄灭的灵魂里灌注,试图强行拉回复苏曲线。 就在宋小珀那具身体的生命体征彻底归零,代表“死亡”的判定刚刚生成的一刹那—— 一股沉寂了许久,被层层叠叠的封印压制在灵魂最深处,磅礴浩瀚,甚至带着几分熟悉而令人胆寒的力量,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苏醒。 那股力量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当007的检测探针触碰到它的一瞬间,系统内部警报的等级直接从“宿主濒死”飙升到了“未知高危能量体入侵”。 刺耳的警报声调又高了八度,几乎要刺破云霄。 “我靠!沈、沈瑜?!!” 007检测到那股熟悉而强大的灵魂波动时,那平日里装逼用的机械合成音都直接破了音,爆了句响亮的粗口,“我糙完蛋了!我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不等007真的启动它的逃生程序,一道慵懒中却带着极致不爽,仿佛能穿透灵魂,直击核心的男声,慢悠悠地在系统频道内响起。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压,震得007那小小的系统核心差点当场宕机: “007,你再吵,信不信我把你拆了喂狗?” 宋小珀,不,此刻应该说是彻底恢复了沈瑜所有记忆的宋小珀,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总是盛满了怯懦、不安与绝望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被拂去了尘埃的稀世明珠,清亮,深邃,眼波流转间,带着七分戏谑,三分慵懒。 他的确是宋小珀,之前绑定了这不靠谱的咸鱼系统,为了赚够积分提前退休,在无数个小世界里兢兢业业地做任务。 其中一个身份便是青峰宗万华峰那个惊才绝艳、年纪轻轻便修为高深,却又以“乐善好施”、“温润如玉”的伪装名动修真界的峰主——沈瑜。 他好不容易完成了所有任务,积分爆表,终于可以在这个灵气充裕的修真世界安家的时候。 他一时兴起,利用推演之术推演一下未来有没有出现奇怪的反派灭世之类的,结果算出自己未来可能会因为太过优秀而被几个偏执狂纠缠,沦为他人禁脔。 于是果断耗费大半身家,精心策划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意外”死遁,准备换个马甲,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种种田,养养鸡。 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号称“万无一失”的007系统,在执行最后一步“灵魂转生并屏蔽天机”的关键时刻,居然因为计算天道法则时出了个小小的BUG,导致他虽然成功死遁成了“宋小珀”,却阴差阳错地丢失了沈瑜时期的所有记忆和大部分修为,反而将“宋小珀”这个身份原本就带有的“万人嫌”和“灾星”的命格无限放大…… 所有这些被尘封的,被遗忘的,被扭曲的记忆,此刻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汹涌澎湃地涌入他的脑海。 宋小珀缓缓坐起身。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手腕上那道刚刚被划开,此刻却在系统不计成本的能量修复下,只留下一道浅浅粉色划痕的伤口,嘴角狠狠一抽。 下一刻,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指着虚空中某个方向,破口大骂。 “密码的007!我的咸鱼人生呢?!我精心策划了上百年,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才搞出来的完美死遁养老计划呢?!” “就因为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系统,在最后关头给我掉链子,操作失误,害得我顶着当了十几年的万人嫌受气包!” “天天被人指着鼻子骂灾星!废物!你说!你拿什么赔我这十几年的青春损失费!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 被点名的007,此刻怂得像只刚出壳的鹌鹑,试图用它那毫无波动的机械音,挤出几分委屈巴巴的哭腔:“QAQ……宿主,人家……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嘛……谁知道天道那个老古板那么难糊弄,法则对冲的时候,就……就出了那么一丢丢、一丢丢小小的意外……” 007试图用它那套对付前几任宿主的萌混过关大法。 “小小的意外?!”宋小珀被气笑了,他指着自己手腕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又指了指自己这身一看就被人欺负狠了的单薄衣衫。 “这叫小小的意外?!我差点就因为你这个‘小小的意外’,直接跟这个美丽的世界说拜拜了!你管这叫小小的意外?!” 007还在试图狡辩:“真……真的不完全关我事啊宿主……您想想,不管怎么说,您当时确实是成功死遁成了宋小珀了嘛,我检测到您灵魂稳定,就……就按照原计划,进入节能休眠模式,顺便度个小假了……” “我那时候寻思着,以您沈瑜时期那八面玲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本事,就算换了个马甲,那也肯定是团宠剧本啊!谁能想到,您以前的人缘……呃,太好了,导致大家都把对‘沈瑜’的‘怀念’和‘不舍’,扭曲成了对‘宋小珀’的排挤和迁怒呢……” 宋小珀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他猛地伸出手,往虚空中一抓! 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半空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条约莫巴掌大小,通体银白,还散发着淡淡咸腥味的……咸鱼干。 那咸鱼干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尾巴,正拼命地甩着它那已经风干的身体,发出“啪啪啪”的微弱响声,两只同样风干的死鱼眼,此刻竟然人性化地露出了几分惊恐。 这,便是系统007的本体——一条来自某个高科技位面,在星际旅行中意外被辐射变异,拥有了自我意识,并被主神系统捕获改造而成的“咸鱼型智能辅助系统”。 “密码的!我被那群神经病虐了十多年,你才发现我被排挤了?!啊?!” 宋小珀捏着那条咸鱼干,感觉自己血压都要飙上来了,“说!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摸摸去打你的星际麻将了?!” 007被捏住了本体,顿时连狡辩的底气都没了,那咸鱼嘴一张一合,发出微弱的求饶声:“呜呜呜……宿主大人明鉴啊……我……我那不是常规休假嘛……系统空间的星际时间和我……我们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它……它不一样嘛……对我而言,也就……也就摸了十几天的鱼……谁知道您这边就……就过了十几年呢……” “很好!”宋小珀咬牙切齿,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捏得那咸鱼干“嘎吱”作响,“合着你就是又挂机摸鱼去了是吧!” 007疼得直抽抽,连忙补充道:“大人明鉴啊!我后来也发现不对劲了!真的!我不是还消耗了最后的备用能源,努力干预了一次,把您从清虚峰那个狼窝里弄出来,送到桃花村那里去了吗?我走的时候,您不还种种菜,养养鸡,还养了一条叫霸天的大肥狗,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嘛……” “闭嘴!”宋小珀一想到自己在桃花村那段看似平静,实则憋屈,每天都担心被清虚峰那三个神经病找到的日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宋小珀,曾经是何等风光霁月,运筹帷幄,就算要咸鱼,那也得是锦衣玉食,清静无忧的咸鱼! 结果呢?硬生生被这个破系统搞成了虐文主角,还是万人嫌的那种! 他做了那么多个世界的任务,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攒够了积分,想着在这个灵气充沛,风景优美的修真世界好好养老,享受一下退休生活,结果开局就是地狱模式!这找谁说理去?! 宋小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把手里的咸鱼干直接拆了喂狗的冲动,开始检查自身的情况。 不检查不知道,一检查吓一跳。 他原本沈瑜时期那至少也是化神后期的修为,如今竟然跌落得只剩下炼气期的水平。 体内灵力稀薄得可怜,经脉也有些滞涩,显然是这十几年的“宋小珀”根本不懂修炼,全凭本能吸收了点稀薄灵气吊着命。 “007!我的修为呢?!你别告诉我这也是‘小小的意外’!”宋小珀的眼神再次变得危险起来。 007被他看得一个哆嗦,连忙解释道:“宿主息怒!息怒啊!这个真不是意外!为了完美欺骗天道,让您的‘死遁’看起来天衣无缝,您的绝大部分修为和属于‘沈瑜’的因果线,都在死遁过程中被作为祭品献祭给天道了!这是必要牺牲!必要牺牲啊!” “不过您放心,您神魂底子好,又是先天道体,这方世界的灵气也充沛,只要您肯花点时间重新修炼,恢复到巅峰时期,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嘛!而且,没了‘沈瑜’那个身份的因果纠缠,您以后想怎么咸鱼就怎么咸鱼,再也不用担心被天道盯上了!” “呵,说得轻巧。” 宋小珀冷哼一声,虽然心里依旧憋着火,但也知道007这次说的多半是实话。 毕竟,想要瞒过天道,不付出点代价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宋小珀捏着那条还在“啪嗒”挣扎的咸鱼干系统,磨了磨后槽牙,最终还是没舍得真把它给拆了。 这破系统虽然不靠谱,但好歹也算是他漫长任务生涯中,唯一一个从头跟到尾的“老伙计”了。 再说,以后要在这几个神经病眼皮子底下搞事情,说不定还真有需要它打辅助的时候。 “行了,别装死了。” 宋小珀松了松手,那咸鱼干007立刻“嗖”地一下,从他指尖溜走,重新化作一团看不见的能量体,躲在识海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呜呜呜……宿主大人,您……您终于不生气了?】 007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那么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毕竟,比起之前软弱的宋小珀,现在这个虽然凶了点,但浑身都透着一股“老子要搞事”的鲜活劲儿的宿主,明显更有意思嘛! 宋小珀懒得理它,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十几年来,顶着“宋小珀”这个身份所受的鸟气。 一想到这群人是以感念沈瑜的名义来欺负他,更是气得火上浇油。 凌微那家伙也就算了,自家师兄还能忍忍。贺麟和季云这两家伙,算哪根葱? 他决定了,在恢复修为之前,先好好玩玩这几个害他咸鱼计划泡汤的家伙。 谁也别想好过! 第58章 来了 季云推开静思苑院门的时候,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感依旧没有消散,反而像是被黄昏前最后那点沉闷暑气包裹着,越发浓稠。 他今日在太子府敲打了姬衡一番,本该是畅快的,可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宋小珀那双空洞死寂的眼,他胸腔里就像是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他想,那人此刻大约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蜷缩在角落里,或者麻木地盯着某处出神。或许,自己该再寻些由头,让他哭出来,闹出来,总好过那般死气沉沉。 然而,当他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房门,看到的景象,却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 没有蜷缩,没有发呆。 宋小珀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背对着门口,身形依旧单薄得像是纸糊的灯笼。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夕阳最后的光芒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竟有种诡异的宁静。 季云的脚步下意识放轻了,心头那股烦躁却陡然化作了强烈的不安。 他看到了。 宋小珀的左手手腕处,一抹刺目的猩红,正沿着他素色的衣袖边缘,缓缓洇开。 那抹红色,还在不断扩大。 “宋小珀!” 季云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炸开,所有的思绪都被这一幕冲击得粉碎。他几乎是扑过去的,嗓音因极致的惊骇而变了调,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宋小珀似乎被他这声暴喝惊动,身体微微一颤,握在右手里的那枚闪着寒光的碎瓷片,“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冲到自己面前的季云。 那双眼,依旧是空洞的,甚至比之前更加空茫,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看不到底,也映不出任何光。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失了血色,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你疯了?!!” 季云一把抓住宋小珀那只还在淌血的手腕,入手一片冰凉滑腻,那温热的液体糊了他满手,触感惊心。他看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怒火与恐惧像是两头失控的野兽,在他胸腔内疯狂冲撞。 他想骂,想狠狠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当他看到宋小珀那双了无生气的眼眸,那副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的模样,所有的怒骂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了手忙脚乱的慌张。 “药!金疮药!”季云声音都破了音。他另一只手飞快地在宋小珀身上摸索,试图找到止血的穴位,可因为太过慌乱,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撕下自己衣袍的内衬,胡乱地按在宋小珀的伤口上,那鲜血却像是止不住般,迅速浸透了布料,染红了他的指缝。 “不准死!宋小珀!我告诉你,没有我的允许,你敢死试试!”季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红。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威胁着,咆哮着,试图用这种方式留住那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力。 宋小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眸里,似乎终于因为他这副失态的模样,而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像是平静的死水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转瞬即逝。 【啧,演得不错吧,007?】宋小珀在识海里懒洋洋地问。 【宿主大人威武!这眼神,这氛围,这破碎感!季云这小子魂儿都快吓飞了!不过大人您下手也太狠了点,别真把自己玩没了……】007心有余悸,本体咸鱼干还在瑟瑟发抖。 很快,府里的侍从慌慌张张地捧着药箱跑了进来。 季云一把推开他们,亲自拿起最好的金疮药,手虽然依旧有些抖,但动作却比刚才镇定了许多,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撒在宋小珀狰狞的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纱布一层层仔细包扎。 整个过程,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季云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纱布摩擦的细微声响。 宋小珀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任由季云摆弄,仿佛那受伤的不是他自己。 直到伤口被妥善处理好,那骇人的血色终于被掩盖,季云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了地上。 他抬起头,那双向来阴鸷的眸子此刻盛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宋小珀,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懂。 他明明已经告诉他,以后会护着他,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他。他明明已经退了一步,不再用那些恶毒的言语去刺激他。 为什么他还要寻死?难道,他就那么想摆脱自己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季云的心,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宋小珀依旧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轮即将沉没的残阳,那光芒黯淡而温柔,却也带着一种无可挽回的决绝。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那气若游丝,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的声音,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活着……好累啊……”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细密的针,扎在季云的心上。 “我……我害死了沈峰主……我是个灾星……所有人都讨厌我……”宋小珀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鼻音,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我这样的人……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他微微偏过头,终于将那双蓄满了水汽,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的眼眸,投向了季云。那眼神里,充满了迷茫,无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季云……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不配活着?” 那眼神,像是一只受了伤,却又不敢完全信任救助者的小兽,怯生生的,带着绝望的祈求。 季云的心,被这眼神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想说不是,他想告诉他,他没有错。可是,沈瑜的死,就像是一根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刺,拔不掉,也无法忽视。 “你……”季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在门口禀报道:“殿下,今日府门外有两个自称是清虚峰修士的人求见,说是说是您的师门长辈,不过门卫看他们没有帖子,已经赶走了。” 凌微?贺麟? 季云的瞳孔猛地一缩,心中警铃大作。 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宋小珀,如果让他们看到宋小珀现在这副模样,季云几乎可以想象到凌微那张清冷的脸会变得多么可怕。 更重要的是…… 季云的目光落在宋小珀那张苍白脆弱,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脸上。 他不想让他们带走他。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季云的心。 宋小珀是他的。 是他先找到的,凭什么要交给别人? 季云声音冷硬,“知道了。” 侍卫退下。 季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心中的波澜,他走到宋小珀面前,蹲下身,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温和些,尽管那语气依旧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强势:“宋小珀,你听着。” 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宋小珀的脸颊,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硬生生顿住,转而轻轻握住了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那只手依旧冰凉,却不像刚才那般僵硬。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季云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从今以后,你跟着我,我会对你好,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也不会再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怜惜,更有浓烈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占有欲。 “你乖乖待在我身边,不要再胡思乱想,更不准再做傻事,听到了吗?”季云的语气带着一丝哄诱,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宝,“只要你听话,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宋小珀微微抬起眼帘,那双湿漉漉的眼眸,像是受惊的小鹿,带着几分不确定和依赖,望着季云:“真……真的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仿佛不敢相信。 “真的。”季云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斩钉截铁。他看着宋小珀眼中那丝微弱的希冀,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满足感和……一丝隐秘的窃喜。 他喜欢宋小珀这样依赖他的样子。 “那……那你以后,不会再骂我是扫把星了吗?”宋小珀怯生生地问,声音里带着委屈。 “不会。”季云立刻保证。 “也不会……再让我缝那么多香囊了吗?我的手……好疼……”宋小珀说着,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受伤的手腕,那细微的动作,却让季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不缝了,以后都不让你做了。”季云的声音愈发轻柔,带着一丝笨拙的安抚,“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就什么都不做,我养着你。” 宋小珀似乎被他这番话安抚住了,那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他低下头,小声地,带着浓浓鼻音地“嗯”了一声,像是一只终于找到了依靠的幼猫。 季云看着他这副乖巧的模样,心头那股烦躁与空虚,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他要将宋小珀藏起来,藏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任何人发现。尤其是凌微和贺麟。 夜色渐深,弦月如钩,清冷的光辉洒在三皇子府邸重重叠叠的屋檐上。 宋小珀的房间内,烛火摇曳。 季云在房间四周仔细布下了一道隔绝神识探查的禁制,又亲自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万无一失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的宋小珀,那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看起来脆弱而无害。 季云的眼神柔和了些许,他替宋小珀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不像他自己。 就在这时,他神色一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来了。 他转身,走到外间,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慢条斯理地品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静思苑的院墙之外。 正是凌微与贺麟。 白日被拒之门外,他们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以他们的修为,潜入一个小小的皇子府邸,并非难事。 “师尊,这三皇子府邸倒是守卫森严。”贺麟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 凌微没有说话,只是放出神识,仔细探查着府内的气息。然而,当他的神识触及到静思苑附近时,却像是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壁垒,被轻而易举地反弹了回来。 “有禁制。”凌微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哼,做贼心虚!”贺麟冷哼一声,便要强行破开禁制。 “等等。”凌微拦住了他,目光投向静思苑内那唯一亮着灯火的房间。 就在此时,那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季云缓步走了出来,他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笑容:“两位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季云!”贺麟见到他,当即怒道,“宋小珀是不是在你这里?!” 季云挑了挑眉,故作惊讶道:“贺麟师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白日不是已经派人告知,并未寻到二师兄的踪迹吗?”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凌微,语气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与无奈:“师尊,白日是弟子管教下人不严,怠慢了您和贺麟师兄,还望师尊见谅。只是,弟子也一直在尽力搜寻二师兄的下落,只可惜……至今杳无音信。”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歉意,又撇清了关系。 凌微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深不见底,让人看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季云,”凌微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珀他……心性单纯。若你当真寻到了他,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本尊。切莫再让他受任何委屈了。” 他刻意加重了“委屈”二字,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季云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敬而诚恳的模样:“师尊放心,弟子明白。二师兄若是在我这里,弟子定会好生照看,绝不会让他再受半分惊吓。”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像是承诺,又像是在暗示宋小珀并不在他这里。 贺麟还想说什么,却被凌微用眼神制止了。 凌微深深地看了一眼季云,又看了一眼那被禁制笼罩的静思苑,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 贺麟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狠狠瞪了季云一眼,跟了上去。 看着两人消失在夜色中,季云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鸷。 他转身回到房间,看着床上那个依旧“熟睡”的人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宋小珀,你是我的。 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