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上》 第1章 第 1 章 许令仪回到青石村已是傍晚,西方半挂一轮红日,火红的颜色浸染了大半个天空。 一人一马刚进村,蔓草就迎了上来。 “令仪,你可有给我带礼物?” 许令仪站定,回身去拿包袱里的金簪,手碰到金簪后又收回,说道:“添妆时再给你。” 蔓草还有一个月便要成亲,闻言笑道:“那你可不要反悔啊。” “一定,”许令仪向村里看了看,视线在几个奔跑玩闹的孩子身上停留一瞬,问道,“我师父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蔓草嬉笑着挽上她的手臂,说道:“你师父最疼你,怎么会生你的气?今早他还和我念叨你呢。” 许令仪闻言嘴角牵起一抹苦笑,道:“若是没生气,怎不见他来接我?平日里,只要我出门,他必会在村口等我。” “谁说的?你看那边你师父不就来了?” 蔓草伸手一指,许令仪抬眸看去,就见一青衫文士正向她的方向走来。 许令仪眼中闪过惊喜,对蔓草说道:“你说得对,师父当真没生我的气。” 说着她便不管蔓草,牵着马去找师父,临到近前,说道:“师父,师娘说她要后日才回来。” 青衫文士温和地看她一眼,道:“无妨,先回家吧。” 师徒二人走到村子末尾最后一个由黄土院墙围起的院子,院子西侧有一口水井,东侧则摆着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 许令仪拿下马背上的包袱,拍了拍马背将其赶出院子,待马出去,她把包袱放到屋内,出来时,抬头望了望房檐上挂的铃铛,悠悠问道:“师父,您什么时候给我娶了个师娘?” 背对着许令仪的青衫文士身形一顿,脖子缓慢地向后转,看向她的眼里只剩冰冷。 许令仪抽出背在背上的刀,声音冰冷:“你是什么人!?” 霎那间,天空狂风大作,院内云雾四起,房檐上铃铛疾速摇荡,铃声连绵不绝。 许令仪眼前一晃,天地转换,房屋坍塌,那人身体快速收缩,一声吼叫后,曾经无数次在她梦里出现的妖兽,在她眼前现身。 许令仪闭了闭眼,握着刀的手不自觉收紧,再睁开眼时,已是满眼杀意,她咬了咬牙,问道:“村里的人呢?” 铃铛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声音震耳,许令仪又看见了师父还有蔓草,在他们身后,还站着村里其他人。 她当即就要过去,刚迈出一步,便停住,寒意从背后升起,她咬了咬舌尖,反手便是一刀。 手起刀落,鲜血喷洒在她的裙摆,那些她曾熟悉的人,悉数化作妖兽向她扑来。 许令仪自开始学武,师父便教导她出刀要狠,若遇仇敌,无需计较招式,一击毙命最佳。 数不尽的妖兽向她扑来,不过须臾,她脚下就汇出一汪血池。 贺兰山山脚下,一队骑兵刚行进到此就被远方弥漫的血气吸引,隐约还能听见兽类的吼叫声,在前方的长官抬了抬手,就有一人上前来,递上舆图。 “将军,此地为保静县所属,前面有个青石村。” 不消他说,李崇光也看见了,收好舆图,李崇光看着与天边红云接天相连的血雾,说道:“去看看。” 复又行。 越走近,血腥味道越浓重,刚行到青石村村口,一行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地勒住了马。 成排的残垣断壁,一具具形态各异的白骨叫人不寒而栗。 身下的军马不安地刨地,尘土飞扬,李崇光率众下马,呈防御队形持刀向村里走去。 走过村口,越进入到里面白骨越多。 黄土路上,血液板结成大片大片的黑色,行到中心,路上的血迹陈旧又敷新,白骨上也多了些新鲜的,形状似虎的妖兽尸体。 一阵铃铛声响,李崇光眼中闪过厉色,说道:“大家小心!” 不知杀了多久,许令仪只知道天染红了,刀刃卷了,云雾散去,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吼声才消失。 她踏着汇集成河的血水来到她与师父居住的茅草屋前,举起刀一挥,一个金色的铃铛就落入她手中。拿到手里,她才看清,这个铃铛与别的铃铛不同,它的铃舌不是球状,而是由五枚铜钱串联而成。 她拎着铃铛对着太阳摇了摇,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许令仪面无表情放下手,随后神色一凛,出了院子。 李崇光一行人刚行几步,就见村子另一头就出现一个红衣少女,一手持刀,一手摇铃向他们走来。 走到近处,李崇光才发现她穿的并不是红衣,而是白衣上沾染了太多血迹。 “你是何人!” 李崇光身旁,十将杨化敬问道。 许令仪闻言皱了皱眉,随即抬起手晃了晃铃铛,没有变身,还是人的模样,看来不是幻术,但她还是不放心,便举起刀,问道:“人?妖?” 李崇光挡了下要冲出去的杨化敬,说道:“人。” 许令仪依旧没放下刀,又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李崇光抬步走向她,道:“来追妖兽,你是本村人?” “嗯,”许令仪放下刀,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他身后,“让你的人退下。” 李崇光回身看了眼身后的军士,刚要说话,就听她说:“我累了,今天不想再杀人。” 李崇光闻言神色一顿,目光扫过街边的白骨,问道:“这些人是你杀的?” 许令仪茫然地看了一眼,说道:“不知道。” “将军……” 李崇光抬手制止,对许令仪说:“这些妖兽是你杀的?” 许令仪嗤笑一声:“这里除了我和你们,难道还有其他活人?” 寒意从脚底爬起,杨化敬终于忍不住,不顾李崇光的命令,厉声问道:“别人都死了,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着?” “住嘴!” “大概是我命好吧。” 李崇光和许令仪的声音同时响起,在场的人俱是一愣。 面前的女子刚经过一场激烈的厮杀,身上的血腥味就是隔着一丈远都能闻到,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无知无觉,面对质问也不作一句解释。 许令仪已经没时间管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了,她看见了她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一节一节的白骨旁边,青绿色襦裙被撕裂成两半,大半都染着血迹,旁边还躺着一支牡丹花样式的银簪。 蔓草与她说过,这是亲事定下后,未婚夫送她的。 许令仪俯身捡起银簪,眼睛慢慢放大,似乎看见蔓草熟悉的脸,她摊着手,好似无奈地说:“好吧,你说得对,世上真的有妖。” 眼泪从眼中滴落,许令仪摇了摇铃铛,依然风平浪静。 她不死心又摇了摇,眼前不见蔓草,回身不见师父,也看不见那些平日对她多有照顾的叔叔婶婶,就连幻境里那几个在街上玩耍的孩子都不见。 手上的铃铛掉落,激起一圈尘土,许令仪再次感到天旋地转,她顺从心意闭上眼睛,期望再睁眼时,那些人就会出现。 “将军小心!” 说话间,李崇光已经接住倒下的人,他手搭在她手腕上,凝神探了探,说道:“没事,是力竭了。” 杨化敬也过来,蹲下身仔细打量许令仪,问道:“将军认为她是人还是妖?” 李崇光看他一眼,他立刻说道:“那些妖兽真是她杀的?那些人呢?” 李崇光看了眼离得最近的白骨,说道:“人不是。” 人不是,那妖兽是? “乖乖,”杨化敬又认真去瞧,“这细胳膊细腿的,竟然这么厉害!” “那是什么!” 队伍里突然有人惊叫,李崇光倏地看向附近的妖兽尸体,只见那尸体急速收缩溃烂,最后化作一摊血水,而血水之中,数条白虫齐刷刷向他们的方向爬来,他飞快抱起许令仪走向队伍,一边喝道:“点火!” 话音一落,众军士就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油飞速撒了一圈,随后抛出火折子,火苗腾地升起,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白虫瞬间被逼退。 火焰阻挡了进击的白虫,也限制了李崇光一行人的活动,三十多人全都被围在一个圈里,进不得也退不得。 “这些白虫是在找宿主?”杨化敬不解地问道。 昨日深夜,军中突然遭到妖兽袭击,数十名军士惨死,更有十几人因一时不察,沾染了这白虫,形若癫狂,犹如食人恶鬼。 “嗯,”李崇光皱了皱眉,这白虫只要碰到人的肌肤,当即就会在它所碰过的地方破洞而入,然后深入骨髓,以极其不可思议的速度侵蚀人的理智。 火焰燃了大约一刻钟,随行的军士身上已无火油,眼见火就要熄灭,火圈外围突然升起白烟。 李崇光定睛一看,竟是那白虫找不到宿主,直接化烟消散了。 “这……这是死了?”杨化敬犹豫地问道。 “不知,”李崇光把许令仪放到地上,随后跨过火焰。 “将军!” “将军!” 见李崇光踏出安全区,杨化敬和一众军士赶紧唤他,杨化敬疾步走到火前,咬咬牙,也跨了出去。其他人见状,互相看了看,也跟着到了圈外,一时间,圈内竟然只剩下许令仪。 李崇光来到刚刚白虫聚集的地方,此时地上空空如也,他用刀尖铲了一点土到眼前细细查看,看得眼睛都有些发酸,才在细散的黄土中发现些白色绒毛。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把里面的药丸倒出来,把这一撮土倒了进去。 随后他便起身说道:“给她收拾一间房,杨十将,你带几个人去通知保静县令。” 第2章 第 2 章 保静县治所距青石村二十里,杨化敬带着人出发时,夜幕已经降临,整个青石村都暗淡的没有一点生息。 李崇光叫人在附近的民房里找了些火石生了火,随后拿着火折子进到塌了半边墙的茅草屋,点燃了桌子上的油灯。 灯刚亮,窗户上就映出另一道影子。 李崇光垂眸看了看贴着自己脖子的短刃,刀刃呈月牙状,此时正泛着冷光,似乎是打算随时抹了他的脖子。 “将军!”门外的军士当即冲进来,李崇光抬抬手,“无妨,退出去。” 随即又对身后的人道:“娘子何时醒的?” “是你带我回来的?” “是,”李崇光抬手推了推刀刃,“我没有恶意,你无需如此。” 许令仪的刀不退反进,声音淡漠:“还不知郎君高姓大名,在何处任职。” “丰安军副将,李崇光。” “丰安军驻地距离这里百余里,你们为何来此?” “初见面时我便与娘子说过,我们是为追击妖兽而来,”李崇光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娘子觉得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手快?” 许令仪的刀不慌不忙的贴上他的皮肉,道:“你可以试试。” 李崇光当即放了手,淡笑一声,说道:“我这身皮肉金贵得很,娘子可要小心些,若你真伤了我,我娘怕是要找你拼命。” “原来是个还在吃奶的娃娃,”许令仪也笑,把人向后勒了勒,“你叫我一声阿娘,我就放了你。” “哎,这可如何是好?”李崇光慢条斯理地抽出别在腰间的匕首,“我阿耶已年过不惑,娘子当真要嫁给他做小?” 说话间,李崇光手上的匕首已经刺向许令仪的手臂,一个刺 ,一个挡,李崇光趁机脱身,刚要叫停,就见面前的女子不知又从哪里抽出一把长刀,照着他的面门就砍,他赶紧旋身躲过,说道:“难道你并不想嫁我阿耶,而是想嫁给我?” 许令仪冷哼一声:“油嘴滑舌。” 说着又挥刀砍向他,刀刀皆奔着李崇光的要命之处。 屋内刀剑相撞打得不可开交,屋外的军士们看着里面缠斗在一起的两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一名军士踮脚向屋里看了看,这屋子本来就塌了一半,如今那俩人在里面一番打斗,怕是要全塌了,他摇摇头,问身边的同伴,道:“真不进去帮忙?我看这小娘子凶得很。” 他身边的火长张大牛看了眼,道:“将军的实力你我一清二楚,那女子再是勇猛,也必不是他的对手。” 又有人道:“将军来军中不过半年,便已是从五品的游击将军,领职副将,军中比武更是从未有对手,如今不过一个女子,怎需你我助阵?” 说话间,正房原本就有些松动的房门突然炸裂一声响,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里面摔了出来,众人一惊,齐呼道:“将军!” 李崇光后背着地,直摔的他眼冒金星,他咳了两声,刚要起来,那要命的刀又到他眼前,他看了一眼,认命地躺下。 “为什么不还手?”许令仪问道。 与这人缠斗许久,他却只守不攻,许令仪很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李崇光似是无奈:“我的刀刃只对敌人,且我这人虽然混蛋,却从不打女人,刚刚刺那一下,已是无奈之举,实无伤你之心。” 许令仪嗤笑一声,问道:“难道战场上遇到女人你也不打?” “战场上没有男女,只有敌人。” “将军安知我不是你的敌人?”许令仪收回刀,见他看过来,接着道,“妖兽屠我亲友,你们随后便到,我不得不怀疑,妖兽是不是与你们有关。” 火长张大牛闻言立刻说道:“你这小娘子好不讲理,先前你晕倒还是我们将军救了你,你不感恩,还要对他喊打喊杀,如今更是污蔑我们与那妖兽有关,这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 “我为何要信你们?吐蕃多次侵扰边城,你们无力抵抗也就罢了,还要把繁重的赋役强加到百姓身上,导致边城百姓连温饱都难以维持……” 说到这里,许令仪突然有些说不下去,她又想起蔓草,她找了镇上唯一一家米麦行的儿子,亲事定下后,她常挂在眉间的忧愁不见,欢喜地对她说,此后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饭,再也不用她来接济他们一家。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张大牛有些底气不足,“那些政令又不是我们定的,况且我们……” “张大牛!”李崇光呵斥一声,坐起来,抬头看着还穿着一身血衣的女子,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到嘴边都只能化作一句,“对不住。” 如今的大唐,内有宦官把持朝政,各方藩镇拥兵自重,外有吐蕃频繁侵扰边境,回鹘亦是虎视眈眈时有摩擦,内忧外患,沉疴已久,于百姓而言,实属灾难。 许令仪握着刀的手用力收紧,她知道,那些事怪不到这些人身上,可她忍不住。 青石村共计三百三十口人,有十人正在服役,三人外逃,余下的,除她以外,皆亡于妖兽之口。 如今天下纷乱,她很难不去想这到底是天灾还是**。 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灭,必有妖孽。凡灾异之本,尽生于国家之失。 过去曾在书中看到的那些警世之言,如今逐条出现在她眼前,她想不去怨怼都难。 见她不再言语,李崇光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我叫人收殓了村内的尸骨,你可要去看看?” 许令仪倏地看向他,他道:“只是暂时还不能入殓,我已叫人去通知县令,还要等仵作验过之后才能让他们入棺下葬。” 许令仪面上依然冷漠,只有颤抖的嘴唇泄露了她的情绪,她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她没直说,李崇光竟奇异地懂了。 李崇光回头望了望街上摆放整齐的白骨,想到的却是傍晚时见到她的情形。 她从尸山白骨中走来,满身鲜血,形容可怖如地狱恶鬼。 他不知她当时心情,只知若是他,怕是连突然见到的活人也要杀死,才能缓解心中悲痛。 “我既为边防军士,守护百姓便是我的职责,如今未能把人从妖兽口中救出,已是我等失职,若是后事也无法操办,岂不是白受供养。” 许令仪闻言转身又回到已经塌得不成样子的茅草屋,在一片废墟中找出一个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和一支金簪。 金簪拿到手中,她顿了顿,放入怀里,又去另一边废墟扒拉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和一只手镯,走到李崇光面前,把东西递给他。 “青石村的百姓虽然为赋役所累,却从未抱怨过,如今他们虽身死,却也不愿给别人添加负累。这些你拿去,还要拜托你的人帮着多采买些棺材,如果不够,便酌情买几张草席,若有剩余,便留给你们买酒喝。” 李崇光怔愣地看着她,就连其他人也都呆呆地看着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讲理,又讲理的人呢? 见李崇光不收,许令仪皱了皱眉,说道:“这都是我替别人走镖赚来的,干净的。” “这镯子……” 李崇光不是那等不识货的人,只一眼,他便看出那镯子质地不凡,像是传家之物。 “镯子是我母亲留下的,她人已经不在,东西留着也不过是死物一件,你尽管拿去。” 对于父母,许令仪几乎没有任何记忆,仅有的记忆都在她的梦里,她不知道父母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但她看过蔓草的母亲如何待蔓草。 那是位爱极了子女的母亲,她想,她的母亲大概也是如此。 母亲若知道她今日要用这玉镯换钱,来安葬青石村这些对她照顾有加的人,必定不会怨她。 李崇光心中五味杂陈,他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人,明明她看上去那样冷漠,却总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他拿过她手里的银票,说道:“镯子你先拿回去,若钱不够,我再找你。” 见李崇光真的收了银票,跟着他来的人都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火长张大牛犹豫了一下,见许令仪给完银票就往外走,他赶紧来到李崇光身边,说道:“将军,这怎么能收呢?” 李崇光看他一眼:“你能打过她?” 张大牛闻言眼睛一瞪,道:“将军您这不说笑呢吗?您都打不过,我怎么可能打得过?” 李崇光:“……我不是打不过。” “我懂我懂,”张大牛打着哈哈,“是我打不过。” 李崇光:“……你……” “将军,这钱真不能收,”张大牛赶紧转移话题,“咱们何不等县令来了让他来处理这事,在他的管辖境内出了这样的事,他本就应该给这些枉死的人一个交代。” 李崇光看了看站在街边的那人,道理他都懂,只怕她不会同意。 李崇光把银票塞进怀里,财帛动人心,这事还得他自己去办才行。 见张大牛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说道:“你去说服她。” 张大牛:“……将军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天黑夜路走得慢,杨化敬带着保静县令张知越等人回来时,已是两个时辰以后。 一行人刚到许令仪家门口,县令张知越便指着许令仪,厉声道:“把她给我拿下!” 国家将兴,必有桢祥;国家将灭,必有妖孽。——出自《中庸?第二十四章》 凡灾异之本,尽生于国家之失。——《春秋繁露》 游击将军:为中央任命的武散官,领取俸禄,穿什么颜色官服按照这个来定,但实际官职另有别的。 节度使制度成熟后,藩镇之中通常由节度使来任命官员职权,且往往权利高于中央任命的实际品级。 举个例子,男主品级为正五品下,但是他实际可行使的权利可能在从四品下。 此制度中央保留形式上的追认权。 第一章的“十将”,军中官职,一般由正六品昭武校尉担任,管200—300人营级部队。 火长:最小作战单位,10人一火,由一人担人火长。 以上内容为多方查证后综合得出,如有出入,敬请谅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火把将青石村照得通亮,光亮里看人看得格外清晰。县令说要拿人的时候,李崇光清晰地看到许令仪笑了一下,他眉间一跳,这趟县衙她是一定要走的,如果此时她和他们起了冲突,于她来说,并无益处。 李崇光飞快闪身到她身边,低声快速说道:“不要冲动。” 许令仪侧头看了他一眼,道:“我看起来像个傻子?” 李崇光神色一愣,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瞬间心里又不平衡,说道:“既然你知道不能冲动,为什么一见我就砍?” 许令仪看着冲到面前的衙役,平静道:“你们都是男子,我害怕。” 李崇光:“……” 他要是信了她,那他就真应该被她一刀砍死。 县尉王保兴带着人先一步到两人面前,来不及跟李崇光见礼,便直接把刀架在许令仪脖子上,并吩咐身边的衙役:“把这妖女给我绑了!” 李崇光与丰安军的一众军士闻言,立即看向许令仪,心中忽有风水轮流转之感。 同时,他们也心生警惕,观这小娘子之前行事作风,便知她不是什么好性的人,此时生怕她一个不顺心,那举刀之人的脑袋就要和身子分家另居。 可出乎大家意料,她竟然很是顺从,别人去抢她手上的刀,她给,别人掰着她的手臂把她的手绑上,她也不反抗,老实得让人心里不安。 也不平衡。 张大牛见她竟不反抗,顿时瞪着眼睛气道:“你这小娘子怎么还两副面孔?我们将军之前可是救了你,也没见你如此乖顺。” 许令仪淡淡看他一眼,问道:“你叫张大牛?” 张大牛一愣,她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记住他的名字改日好弄死他? 不等张大牛想明白,许令仪就说:“真是个好名字,听着就有力气。” 张大牛又是一愣,心里瞬间升起微妙之感,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的名字好。随后他又觉得有些怪异,村里的人都死了,这小娘子还有心情关注这些小事,这人是不是太冷漠了些? 张大牛心中所想不好表现出来,便别扭地别过脸,说道:“那当然,我爹翻了好几天书起的。” 许令仪赞赏地点点头:“是个好爹。” 见许令仪不仅不怕,还和人闲聊,王保兴当即推了推横在她脖子上的刀,恨声道:“妖女休要妖言惑众!” 李崇光和他的人心中又是一紧,张大牛直接道:“你轻着点,这小娘子的功夫俊得很,小心惹急了她,反倒伤了你自己。” 王保兴将要说话,就听身后有声响,转身就看见县令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张知越被这一地的白骨骇得脸色苍白,弓着腰想去摸一摸却无从下手,一双手就那么抬着不知该放哪里。 他抖着唇道:“这……这……” 杨化敬扶住他,说道:“大人节哀。” 张知越颤抖着起来,推开杨化敬,向许令仪走来,来不及和李崇光见礼,便指着许令仪道:“妖女!你怎么下得去手!” 许令仪脸色当即冷下来,李崇光也皱了皱眉,说道:“如今还未查清真相,县令怎可妄下断言?” 张知越这才看向他,年过半百的人红着眼,对他行了一礼,说道:“下官保静县县令张知越见过李副将。” 随后他又说:“副将遣了杨十将来通知下官,下官感激不尽,可下官在此地并未看见十将口中的妖兽,若人不是这妖女所杀,又能是何人?副将莫要被她骗了。” 这世间多的是人作怪,哪曾听说过妖兽吃人?军中皆是男子,且少年知慕少艾,想是李副将见这妖女美貌便心生怜意,方叫她给哄骗了去。 他身旁,许令仪冷冷说道:“亏我还当你是个好官,如此主观臆断,难怪鬓边已生华发却还只是个县令。” 张知越闻言并不动怒,他三十八岁考中,得赐同进士出身,如今虽只是县令,却已是天下诸多读书人求之不得之职。 他对李崇光说:“还请副将将这妖女交与下官。” “张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李崇光看了眼许令仪,他怕县令一口一个妖女的激怒了她,到时要是动起手来,他也不好在边上干看着。 张知越点点头,两人走到另一边,李崇光说道:“妖兽之事千真万确,前日夜里,丰安军中亦遭受妖兽袭击。且,我等来时村东各处都有妖兽尸体,只是那妖兽死后不久便溃烂化作血水,只留下诸多白虫,那白虫未找到宿主最终也化烟消散,诸多细节,想必杨十将已告知张大人。” 张知越闻言皱了皱眉:“非是下官不信副将所言,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此地只余白骨却无妖兽踪迹,且那些白骨无一丝皮肉,若当真是妖兽啃食,岂会如这般干净?” 李崇光也皱了皱眉,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军中那些被妖兽咬死的军士,虽伤口处溃烂,却并非只剩白骨。 “我知张大人慎重,只是这女子是除我等之外,唯一与妖兽交手之人,且她一人便可斩杀许多妖兽,其战力非凡,日后恐有大用。” 李崇光要保人,张知越也不想冤枉了好人,便道:“若真如副将所言,如今当务之急便是探查是否还有妖兽存在,以免其他百姓遭到迫害,只是这女子……” 他回头看了眼许令仪,道:“下官在保静县十余年,从未听说县境之内有如此能人,她的身份还需查探,恕下官不能把人交给您。” 李崇光也知道这是保静县县内之事,他为外镇驻军,在此并无执法权力,便行了一礼,说道:“还请张大人费心,还青石村百姓一个公道。” 审案有严格的流程,许令仪只能暂时被关在一处还算完好的民房内,房间内外都有衙役把守。 上百具白骨皆无一丝皮肉,张知越派人请来的仵作一时间也无法判定死亡时间。寻常情况下,尸体若要白骨化,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且骨头也会发生变化,如今情形,显然与过去验过那些尸身不同。 仵作凝眉思索片刻,便对县令道:“如今只能敲骨探髓方能推测一二。” 许令仪自被收押,就一直在闭目养神,直到有人开门进来,她才睁开眼睛看了过去,见是李崇光,她又闭上眼睛。 李崇光拿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说道:“你倒是悠闲。” 许令仪听了睁开眼睛,神色淡漠,说道:“你若想,我们可以换换。” 李崇光手指摩挲了下,说道:“可能要敲骨探髓,推算死亡时间。” 许令仪浑身散发冷气,寒声问道:“谁的主意?” 李崇光:“重要吗?” 许令仪咬了咬牙,人都死了,确实不重要。 她又闭上眼:“请便。” 得到首肯,李崇光便对屋里的衙役招了招手,说道:“去通知张大人,这位娘子允了。” 那衙役犹豫地看了眼许令仪,李崇光又道:“有我看着她,你怕什么?” 衙役转念一想,这人既是军中将领,本事自然比自己强多了,当即便出门报信。 待他出去,李崇光叹道:“张大人还是轻敌了。” 见许令仪不说话,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铃铛,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许令仪看向他,他说道:“初见时,你就拿着这个铃铛,我观其他人家房檐上也有一个,是这铃铛有什么不同之处?” 许令仪不答反问:“你没见过?” 李崇光拎着铃铛摇了摇,道:“军营遇袭时并无此物。” 许令仪不动声色,李崇光把铃铛放下,又说,“妖兽袭村时,你在做什么?” “你不是已经查过了?” 民间百姓出行,需向官府申请“公验”作为通关文书,“公验”上登记出行人身份、行程事由以及携带物品,每过一道关卡,就由当地查验盖章,所以她的行程并非秘密。 许令仪在找银票时就发现自己的包裹已经被人翻找过,且她醒来时便发现他带来的人少了八人,刚刚跟着县令回来的也仅有两人。 李崇光眉头微动,拿起油灯举到她眼前,自己也倾身过去,“还未请教娘子芳名。” 许令仪扫了眼跳跃的火苗,问道:“难道将军不识字?” 李崇光目光落在她脸上,未发现任何异样后,他遗憾退开:“许娘子真是长了张刀子嘴。” 许令仪无意与他纠缠,就说道:“话你已经带到,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李崇光闻言又摇了摇铃铛。 “我与许娘子做个交易如何?” 许令仪侧目,他又道:“娘子就不想知道那些妖兽的尸体都去哪了吗?” 许令仪嗤笑一声:“看来将军不仅当我是个傻子,还当我是聋子。” 李崇光目露诧异,没想到她耳力竟然这般好,这个不成,他便又说另一个。 “娘子既已知道这些,可知怎么防御那些白虫?又可知被白虫寄生的人又会如何?” 许令仪淡淡道:“将军可知雁过留痕的道理?至于被白虫寄生的人,无外乎也变成妖兽罢了。” 傍晚时点火的痕迹李崇光的确未让人销毁,只是他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察觉,甚至连白虫寄生会如何,她也已知晓。 李崇光目露欣赏:“娘子当真聪慧。” 眼见交易做不成,李崇光也不纠缠,直接拿着铃铛起身,说道:“看来今日的交易是不成了,娘子好生休息,我便不作打扰了。” 许令仪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干脆,眼见自己的筹码无用,便不再纠缠,倒也算个光明磊落之人。 “将军,”许令仪叫住他,已走到门口的李崇光回头,她问,“将军可去过长安?” “长安?” 李崇光转身:“娘子是想说这些妖兽与长安有关?” “非也,我只是听闻长安城中有一人极善幻术,可入刀山火海而不亡,亦可点木成人,不知将军可知晓。” 李崇光转身又回到原处,问道:“娘子既然时常替人走镖,难道没去过长安?” “并非没去过长安,只是听闻那人只结交权贵,似我这等平民百姓,并无与他相交的资格。” 李崇光道:“长安从前确有这样的人,只是那人十三年前便已仙逝。” “十三年前?”许令仪打量了一下李崇光,“不知道将军华年几何?” “娘子不信?” “并非不信,只是我观将军年纪尚轻,想来十三年前也不过是总角小儿,如何能记得清此事?” 李崇光神色一顿,说道:“十三年前上巳节,先帝在曲江设宴,这人便在席上为先帝献技,只是宴席还未结束,他就说自己时间已到,随后化作仙人消失不见。” 许令仪闻言皱眉:“将军当时也在?” “是,”李崇光想起往事耳朵发红,“我当时虽仅有六岁,此事却对我影响极大。” 大到他此后十余年都想修道成仙,甚至一度辟谷到差点把自己饿死。 “将军信这世上有仙?” “谁知道呢?”李崇光苦笑,“以前我不信这世上有妖,如今却有了,我信不信又有什么要紧?娘子此前中了幻术?” 唐朝前期的通关文书叫“过所”,安史之乱以后,“过所”逐渐被地方官府发放的“公验”“公凭”所取代。各别藩镇可能还有自己特定的通关文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提到幻术,许令仪下意识看了眼李崇光还拎在手里的铃铛。 “将军难道没发现这个铃铛有什么不同?”许令仪示意他把铃铛拿起来,“寻常铃铛的铃舌都是球形,这个铃铛却是由铜钱串联而成。” 李崇光早就注意到铃舌的不同,只是他之前也试了很久,并未试出这铃铛有什么奥秘。 李崇光捏着铜钱在油灯下照了照,待看清上面道家图案时,他才惊讶道:“这是厌胜钱?” 许令仪点点头。 李崇光又道:“自汉时起,厌胜钱便作为压邪禳灾、祈福之物流通,这或许只是你们这里人用来驱邪的。” 许令仪摇摇头:“然我朝多用在随葬品和配饰,且青石村此前并无此物,与铃体组合也颇为怪异。” “你如何知道这些?”李崇光目光探究的落在她脸上,“许是你不在的时日,村里来过什么人也说不定。” “这便是我要拜托将军的另一件事,将军先前说你为边军军士,守护百姓是你的职责,那么我便请将军差人去访查一番,查一查村里近两月可有生人到访,再请将军着人清点一下尸骨,看是否有人是六指。” 李崇光没想到她这么不客气,先前还对他提刀就砍,如今竟还明目张胆地指使起他来了。 “若我不帮呢?” “你不会。” “你怎知我不会?” 许令仪神色如常,清凌凌的眸子注视着他,说道:“你的同袍死了。” 李崇光放在腿上的手握紧,眼底瞬间爬上凉意,说道:“你这人说话倒是直接。” 许令仪并不知道自己说到了李崇光的痛处,只道:“如今前况未明,还是直接些好。” “娘子无需担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查,只是不知娘子要找的六指之人是谁?” 许令仪抿了抿唇:“我师父。” 说话间,外面响起砸东西的声音,许令仪抬眸看向门口,幽幽问道:“开始了吗?” 李崇光起身开门去看,就见一名衙役正拿着佩刀砍一节人骨,他眼皮一跳,随后关上门,转身说道:“你若……” “我若什么?”许令仪站在他身后,“劳驾让让。” 李崇光看了看被割断的绳子,心中叹息,他就说张大人轻敌了。 “用什么割开的?” 许令仪指尖翻转,一把三寸长的柳叶刀就到了李崇光的眼前,她道:“若再有下次,将军定要记得提醒县令搜身。” 李崇光伸出手,许令仪便把刀放在他手上,李崇光拿起来看了看,这把刀虽小巧,却看得出来是把极锋利的刀。 把刀还给许令仪,他道:“并非我不提醒,只是这里都是男子,恐有不便。” “将军在战场上也这么仁慈?” 说完她就不管李崇光,而是把门拉开一些,看向外面。 外面的衙役见状立刻抽出刀,李崇光适时制止:“她不会跑。” 众衙役慌张看向县令。 张知越见许令仪竟然松了绑,先是看了眼李崇光,随后皱着眉头道:“既然困不住你,那你便出来吧。” 许令仪目光深深看他一眼,这人虽然迂腐固执,但对于保静县的百姓来说,却是个好官。因此,她才会在他叫人抓她时没有躲避。 她并不动,只是问道:“要砍几个?” 张知越道:“一个就可以了。” 许令仪:“好。” 衙役的佩刀与骨头相撞,每响一声,许令仪垂在身侧的手就用力一分,眼见砍了几下还没砍断,她看向身边:“我的刀呢?” 李崇光转头,昏黄的火光中,她的神色平淡,看不见一丝悲痛,她道:“用我的刀。” 李崇光静静看她一瞬,随后推门出去走到正在砍骨头的衙役身边,拍拍那人肩膀,说道:“我来吧。” 说着,他就举起自己的佩刀,手起刀落,一节人的大腿骨应声而断。 门口,在李崇光挥刀的那一刻,许令仪的瞳孔倏地放大,空气也开始变得稀薄。 门外,李崇光见骨头断了,立刻就回头去看她,就连和他一起来的那些军士也齐齐看向她。 张大牛推推杨化敬,低声道:“十将,这太难受了。” 杨化敬心里也不是滋味,便道:“也是没办法。” 仵作在骨头断裂的瞬间就走了过来,李崇光给他让了位,再看向门口时,那人已经不在。 他犹豫一下,又走向那间屋子。 房门推开,火光与月光一齐挤进来,照在屋内夯实的黄土地上,也照在尚未干枯的血滴上。 他走到八仙桌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看了眼许令仪正在滴血的手,说道:“军中上好的金疮药。” 见许令仪没反应,他又道:“你我都不知还会不会有妖兽出现,如今娘子应以自己为先,日后才好为他们报仇。” 许令仪抬眼看向他,屋里灯光不算亮,她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从他的行动判断他大概是在关心她,她睫毛颤了颤,再张口时,声音已经沙哑,道:“多谢。” 李崇光走后,房间内就陷入安静,倒是外面院子里一直有人说话。 或者是知道关不住许令仪,之前的那名衙役出去后便再也没回来过,整个房间都静悄悄的,静到许令仪可以听到油灯中传来的“噼啪”声。 静坐许久后,她把之前放在怀里的金簪拿出来,通体金黄的牡丹花样式,是她与蔓草一起去县城采买东西时,在首饰铺子看过的。 簪头的牡丹花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许令仪突然就红了眼眶。 她五岁跟随师父来到青石村,来时性情乖僻时常与人冲突,偏巧那时她又不会说话,十次里,有九次都是被欺负。是蔓草站出来维护她,也是蔓草不厌其烦地陪着她说话,更在她受到师父责罚时,顶着害怕替她求情。 她与蔓草相识十二年,蔓草从未向她讨要过任何一样东西,反倒是因为担心她外出走镖风餐露宿,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点钱塞给她,即便她拒绝了,蔓草也会在晚上偷偷过来扒开窗户扔进她屋里。 今日进村时,是她第一次听见蔓草向她讨要礼物,她心中很是惊喜,蔓草于她而言,早已不再只是朋友,更像是姐姐,她愿意送给自己的姐姐,一切她能给的东西。可当手碰到金簪时,她便察觉到异样,之后随口一试,便已知晓,那不是蔓草。 蔓草是最怕师父的人,如何又能与师父聊起她?且师父对她向来严厉,绝无可能亲自接她。 天光大亮时,李崇光又来找她,说道:“我要带人出去办些事,我把杨化敬留下,你若有不能应付之事,尽管找他。” 许令仪不解地看向他,道:“不过萍水相逢,将军不必如此费心。” 李崇光叹了口气:“如今还不知妖兽到底如何,日后李某说不定还要仰仗娘子帮忙。” “军中武力高强者不知凡几,将军又何必舍近求远?” “娘子以为,若还有妖兽作乱,朝廷和诸藩镇可会派兵逐妖?” “将军问错人了,我并不通政务。” “你不通政务不要紧,”李崇光掏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拿出一颗饴糖给她,“娘子只需知道,我看中了你的武艺便可。” 许令仪看了眼他手上的糖,道:“将军果真还是个娃娃。” 李崇光挑了下眉,不吃算了,他自己吃。 “我阿娘寄过来的,每月都会寄一次,”他语气有些惆怅,“大概是她忘了,我已经长大不爱吃糖了。” 许令仪不懂这种母子之情,便道:“你可以拒绝。” “娘子难道不知道,这世间总会有让你难以拒绝之人。” “我至今还未遇到过。” 晨光透过窗纸洒进来,许令仪的目光落在半空跳跃的灰尘上,轻声道:“天亮了。” 李崇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户:“嗯,天亮了。” 许令仪回眸,说道:“将军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将军!” 外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李崇光推门出去,还未关门,许令仪就听外面的人说:“我们的人在村口捡到一匹马。” 说着那人犹豫一下,又说:“那马嘴里还叼着半截手臂。” 许令仪当即起身,与李崇光对视一眼,两人先后出了屋子。 见许令仪出来,外面的衙役又举起刀,张知越摆摆手:“随她去吧。” 有这位李副将在,他们就算想困住她,也是难事。 随后他便也跟在两人身后出了院子。 门口,昨日被许令仪赶走的枣红色骏马此时一身露水,马身上还有被树枝划出的伤,显然是刚从山上下来。 “飞云。” 许令仪叫了一声,飞云立即走到许令仪身边,马嘴一张,那半截手臂就掉落,许令仪伸手去接,手腕一转,六只手指就出现在她眼前。 李崇光立刻看向她,问道:“你师父?” 许令仪抓着手臂的手收紧,抬头看向飞云,飞云马脸一扬,冲着她就喷出口白气。 若换作往日,许令仪最少也要抓一把它的马鬃报复一下,今日却只是面无表情的躲开,然后摸了摸它的头,道:“好马儿,带我过去。” 她转身看向张知越,说道:“县令若是不放心,也可派人同往,只是村中也需留些人手,若再有妖兽袭村,请想办法告知于我。” 张知越闻言皱了皱眉,很怕她就此跑了,许令仪就道:“县令无需担忧,我的亲友还未下葬,我不会离开。” 张知越看了眼王保兴,还未做交代,就听李崇光说:“山路难行,张大人不如守在这里,着王县尉与我同去。” 他又吩咐杨化敬:“你留在这里,有任何问题,立即传信。” 张大牛立刻就说:“我与将军同去。” 见他们已然安排好,许令仪跟县令要了自己的刀,拍了拍飞云的脑袋,飞云当即转身,向村口跑去。 身后李崇光牵过来一匹马交给许令仪,说道:“你骑我的。” 说罢也不等许令仪回话,直接翻身上了另一匹马追着飞云而去。 许令仪回头看了眼被草席盖着的白骨,也翻身上马,很快就消失在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