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马甲的男人真矫情》 第1章 第一章 昆仑山脚,白雪皑皑,几头眼冒绿光的饿狼穿行在黑色乱石之中。 不一会就聚集在一巨石下,集体朝着山缝嘶吼,似乎已寻到猎物。 借着惨白的雪光映照,只见洞穴深处,蜷缩着两团瘦小的身影。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各持一柄短剑,绷紧面容,盯紧着慌忙间堵住的洞口。 见条石在狼爪之下并无松动,略微年长的男童,起身脱下外罩的靛蓝金丝滚边披风,露出周身同色灰鼠皮袄。 俯身搂住小姑娘,用披风将两人团团裹住,边淡淡道:“你其实可以不用管我的。” 七八岁的小女童,低头静静吐纳。自打记事以来,两人就在一处,她早就已经习惯他别别扭扭的性格。 “小师叔和师父应该能发现你留的记号吧?”女童糯糯的声音略带迟疑。 “如果我师父今天没醉死,”男孩神色一暗,对自己一直冷淡的师父,会在意这个被强塞进来的徒弟吗?掌门会不会想顺手甩掉烫手山芋?这次昆仑之行是意外还是设局?今天派来的又是哪方的人,实力这么可笑,差点打不过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他神色诡异的低头一撇,只见她额头擦伤,双髻被打散一边,虽然狼狈,倒也没致命伤,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 之前在师门总听长辈夸她根骨绝佳,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但平日里被她师娘宠的懒懒散散,完全没想到今日靠个小孩才能虎口脱险。所以还是那个杀手太菜了吧?! 女童察觉他话未说完,抬头盯着他,一双圆目亮晶晶,坚定道:“小师弟,别担心,我师父跟师哥肯定会找到我们!” 男孩不语,神色却有松动,转头狠狠揉搓她的小肉脸,“贺冉冉,不许再叫我小师弟!!” “进...进门...晚,晚的就是,就....师弟。”大师姐说了,咱青岩门讲究先来后到。 约一盏茶时间过去,外面咆哮声渐弱。但他们也不敢贸然出去,风雪天留在洞内比外面安全,既可保温,又可积蓄体力。两人只得继续拥在一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合一哥,你有姐姐或妹妹吗?” “嗯?”这是突然聊到哪里了? “你已经这么好看了,”女孩遗憾的摸摸自己的脸蛋,“如果......” “我曾经差点有个妹妹。”封闭的环境,毫无威胁感的小姑娘,似乎让孙合一产生了倾诉的**,“我母亲是个非常温婉的人,美丽,但脆弱。如果我的妹妹生下来,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了。” 此刻,他想起了与贺冉冉初见时,她还是个躺在摇篮里的婴孩。当时他在想什么呢?是否怨恨带走母亲的妹妹,还是遗憾自己没有抱过唯一的同胞血亲? “那你爹呢?” 只听得头顶一声嗤笑,孙合一又恢复一言不发,贺冉冉忽然觉得一股寒气吹来,不由得往他身上拱了拱。不知是不是透过衣物传递来的体温过于舒适,还是今天奋力逃命的疲倦,使她昏昏欲睡。 等她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躺在昆仑玉虚宫的床上,床边一个秀丽的小姐姐正在给她擦拭额头。 “折柔姐姐。”嘶哑的喉咙,证明了她的劫后余生。 应折柔扔下帕子,拍拍她的脑袋,欣慰道:“很好,没烧成小傻子。” 隆兴十九年冬月的这场风雪,带来的不仅仅是持续的伤寒,还有凶悍的掠夺者。 青岩门所在地青州,再次受到北地蛮族侵扰。师父陆机不得不留下贺冉冉在玉虚宫修养,带着其余人等紧急返程,包括刚刚痊愈的孙合一。 贺冉冉经此一役,可以说醍醐灌顶,深刻体会到武力的重要。一改以往懒散模样,开始专心练功。她原本就是被赞誉天赋极佳,勤奋之后,更是日行千里。 山中岁月如流水,等大师姐和师哥陆砚再次登门接人时,发现自己的小师妹仿佛脱胎换骨,大为吃惊。 玉虚宫宫主分外惜才,自是万分不舍小姑娘离去。但也没真去抢老友良才,那个青岩门已经够式微了。哪怕,只要她开口,以玉虚心法为饵,肯定能吊住乐不思蜀的贺冉冉。 草原的春天来得虽晚,却急。大地一夜复苏,破土而出的嫩芽以惊人的速度向天空冲击。 所有人都欣慰小姑娘的成长,眼见门派希望之星冉冉升起。除了孙合一,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关注贺冉冉的改变。 初春,师父江恕的好友,药王谷关无病到访,带来的消息,颠覆了他的、师父的、许多人的人生。 他惶恐不安,他拒绝反抗。可悲的是他连逃避的选择都没有。 当太阳冉冉升起,月亮向黑暗深处陷落。 第2章 第二章 清晨薄雾未散,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若隐若现的两个身影忽高忽低。 稍远处有条溪水,流经此处,正好撞上了几堆乱石,水花飞到半空,敲击出清脆的轻音,仿佛一层薄薄的屏障,把两人的低语打乱的七零八落。 “一声不响..跑到这...怎么想的...哎呦...破破烂烂的地方。” “早知道...禀明...慢点啊~” “等等我啊...还不能抱怨几句” “如果...知道...一定饶不了你我” 一道语速略快、音色略粗糙的少年声音,一路碎碎念仿佛打翻了田鸡篓。良久似乎终于换得同伴浅浅的回复后,但答案又约莫不太合他心意,导致他立马凝滞。须臾之间,便与另一稍微瘦小的身影错开十余步。 “好好好...祖宗哎,等等我” 小个子听到呼唤,也不言语,却也停下步伐,转身间,单螺髻尾部扬起一个小弧线。转过来的是一张朝气蓬勃的女孩脸庞,大约十六七岁,眉目清秀,粗布麻衣,却身姿挺拔,自有青松一般的风骨。 圆脸少年拄着一根竹棍,笑嘻嘻跟上道:“你就是欺负我现下左脚使不上力,要不然...”,原是左侧脚踝缠着几缕碎布,两人都自小习武,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简单的外伤倒也能自行处理。 少女背着两个包袱,站在路边,黑白分明的眼珠盯了一会儿少年的脚,又浅笑着抬头挑挑眉,慢悠悠的说:“二师兄,你自己掉坑里,赖不得我”。这句话,仿佛一个引信,立刻点着了一颗“炮仗”,少年暴吼:“不要叫我二!师!兄!”,浑厚的声音在山间陡然炸开,惊起一群飞鸟。 说话间,两人已经并行到一开阔处,此时雾气渐散。少女放下包裹,几下纵跃,跳上身旁巨石,手搭眉眼之上,远眺南方。 只见几里开外几缕炊烟袅袅,有房屋檐角掩映在绿荫中,依稀还有几杆幌子在风中摇曳:有商户聚集,大约是个城镇了。 待跳下来后,即刻与同伴分享所见:“师哥,前面有集镇,你有救了”。 饱受摧残的少年当下也来不及反驳她的遣词不当,竹棍奋力点地,单脚跳跃着往前冲去,边欢快的喊:“走,走,走,买酒买马,老子再也不要吞干粮,当野人了”。 少女背起包袱,快步跟上,也不吐槽师兄的身残志坚,她内心应该也是雀跃的。瞒着长辈,心中宏图伟业才起个头,两人就被逼进迷宫一般的丛林,如无头苍蝇一般在里面横冲直撞多日,一番壮志豪情差点被埋进身后的群山峻岭。现在终于有种蛟龙冲出泥潭的畅快。 待师兄妹两人来到小镇时,已日上中天,路边食肆飘出的浓香,无需伙计引导,双脚就自动往里迈,靠窗处找了张空桌坐定。 少年先狠狠灌了几口凉白开,才抬头转向师妹。还没开口,店小二已经堆着笑容而至,无需多言,洋洋洒洒开始与二人介绍菜色。少女抿嘴一笑,这小二与二师兄在某些方面倒是旗鼓相当啊。 等两个话篓子交流完,她想才张口问:“小二哥,你们这里有医馆和骡马市么?” 伙计一顿,回:“姑娘不知,我们这珠溪就是个小镇子,医馆是没有的,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去找街角的胡大夫。至于要买牛、马牲畜,需等到每月逢六的集日,或者去三十里外的海西县城。那儿医馆也是有的。” 等待饭菜上桌的空隙,师兄妹两人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师兄:“我累了,不想动,就想躺着”。 师妹:“可是今天才初三,还有三日才有集市。下午半天赶赶路,晚上就能到县城。那儿还有医馆。” 师兄:“左不过是骨裂和皮外伤,在哪儿养伤不是养啊,何必折腾,加重伤势。”说到这里,又开始哀哀叫唤。 少女明知他有九成在做戏,但毕竟执意出行的是她,师兄是被裹挟而来,道义上讲是她连累了他。当下心怀愧疚,一时间也拿他没办法。又寻思自己的事情不在急于一时,两人银两尚够在这里消磨几日,遂也不继续争执。 用完餐,去了街角换了药,才寻了一家小客栈落脚。 在他二人悠闲等待的时候,三十里外海西县城内某大宅内,几人正登门拜访。 海西作为本朝东南商贸重镇,境内有一条西江,水面宽阔平坦,可直通堇州府城海东。堇州作为深水良港,历朝都设有市舶司,堇州府经营海运码头多年,理论上州府所在地海东应该比海西繁华,但现实正相反。 因为全堇州府地形特殊,七成山地,陆路交通受限,通往外地州府仅有的几条官道,最终都汇集到海西。 十二年前海寇来犯,造成堇州府半城损毁。朝廷剿匪后,开始在沿海重兵把守。百姓多数后撤至西江的内侧——海西,原府衙驻地海东则逐渐败落,岛上仅剩军营和衙署及零星船帮商行。 并且海运码头停靠船只也严控数量和时长。所以基本上要走海上贸易的南北客商,均先汇聚到海西,再通过牙行,整合船只、货物后再去州府交办通关,以期缩短在堇州海运码头停靠时间。多年下来,海西县城的规模反而比州府所在地的海东更为壮观。 第3章 第三章 说回到海西的大宅子,主人姓任,据说祖上是朝廷某要员致仕。家族盘踞海西多年,借着祖宗的荫庇,富甲一方不说,还与京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本地当得起一霸的称号。百姓戏称:光任府大门上的油料比起两条街外的县衙衙署门板更厚几寸。 任老爷自认在海西的二十多年也算见多识广,当然,他确实也没夸大。毕竟这是海西,包罗万象的东南明珠。最不缺的就是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能人异士,巨富豪侠,当然也不缺宵小鼠辈。他看得多了,也练就一双判人的利眼。 所以傍晚,当管家领着三个人进花厅的时候,他远远瞟了一眼,下意识的加紧脚步。这三人虽然作寻常旅人装扮,深色的锦缎上没有时下流行的刺绣装饰,腰间仅用革带缠绕几圈,腰封上也不挂各类配饰,看着风尘仆仆,行色匆匆。 但这三人从二门进来后,目不斜视,也不与管家交谈,径直走向前厅,坐定后也不互相交流。必定受过严格训练,并且带着非一般的使命而来。等任老爷行至花厅外窗下,一只脚还没踏进门槛,就见两个着墨色长袍的壮汉齐刷刷站至门两边,作迎客状。 任老爷一下恍惚:反客为主?这还是我家么?他稳住步履,忍不住来回扫视二人。 内心也在犯嘀咕:好敏锐的听力,莫不是江湖中人?好霸道的行为,绝不可能是拜帖上落款的吏部徐廷瑞!徐尚书那滑不溜丢的人物,素日与各方都无深交,如果是考校官员,伯父去年才外放青州,不可能这么快调动吧? 厅内,只见主座右下方端坐一着鸦青色长袍男子,单手持杯,双目低垂,门口三人的几回眉目官司,丝毫没引起他的注意,因为他压根似乎没有主动起身的意思。 等任老爷走近,那男子方才抬起头,对视间,让任老爷内心一沉:观这人玉貌清越,是平生难得一见的好颜色。可惜眼底淡淡清灰色,肩头薄薄浮尘来不及掸去。虽是三人中唯一面露疲色的,但双目如炬,似乎能直视人心。 几步间任老爷心思已经百转千回,也不敢托大到坐上首主位。四人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面对面占据了堂下4张椅子。 宾主互相见礼后,男子自报家门,自称姓孙,受吏部徐庭瑞委派,来核实伯父任元礼身份,只把任老爷问的一头雾水。孙公子见他满脸迷惑,朝对面示意:“陈亮,把吏部检举文书给他”。 黑袍男之一陈亮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封约一指厚的书信,上面盖着一方吏部大红印戳,任老爷怀着忐忑的心情,细细检视,确认无误后,缓缓打开。 本朝自立国开始,由吏部监察百官,尚书作为一部之首,是正一品大员。这位孙公子是何来历?伯父这次遇到的问题是多严重呢?他不敢细想,低头是越看越心惊肉跳: 呈吏部徐尚书台鉴:下官甘州刺史冯康,去岁六月接刑部令,合力勘查甘州下辖泗门县马匪劫掠灭门案,历时4月,幸不负所托。此案内情已俱禀大理寺,匪首张大刀坚称“堇州水匪任大”冒充青州知府任元礼多年,马匪案中缴获书信若干予以佐证。至此又扯出堇州府一桩十五年前旧案,因牵涉朝中官吏,小可惶恐,故报与上官,恳请示下。 任老爷正欲继续往下翻看,旁边突然“喀嗒”一声茶盏落桌。他陡然侧身,望着孙公子,一时语塞。 此时另一不知名青年,见机上前,从任老爷手中取回文书,并拱手道:“任老爷且放宽心,我等来堇州前已经遍访任大人历任属地。近二十年的履职经历并无不妥。所以此次追本溯源,到祖籍地探访,也是确保万无一失。马匪胡乱攀扯也是有的。” 任老爷虽被尊称老爷,其实未到而立之年,但此刻的心态简直快到垂暮了。有书信为证,若伯父是真,与马匪往来必然也是真,灭族大祸临头!若伯父是假,纵观百年国史,五品官员被冒充二十年,竟无一人察觉,这事过于罕见,全家也难逃掩护隐瞒的嫌疑。真真假假,任家上下都难辞其咎。 蓦地,他转身面向孙公子双膝跪地,哀声道:“大人明查,小人任易不敢有所欺瞒。据双亲所说,伯父任元礼十七岁起远赴麓山书院求学,中间偶有回家团聚,然在下当时实在年幼,并无深刻印象。” 陈亮立刻追问:“那你父母呢?能否请出来相见?” 任易拱手再拜,答:“高堂均已仙逝。”陈亮与另一人听罢,对视后,神色忽然变得古怪。 倒是孙公子抬手示意任易落座,但他此刻也无暇感谢善意。边起身边飞快继续往下说:“后面隆兴十一年,伯父出仕,时年约有二十六七,直到先帝驾崩,共9年多均客居潞州、涂州,辗转多地任县令,也在当地娶妻生子。山长路远,中间并没机会返乡。” “元和元年,他因考绩优异,从地方升任户部西南主事,司堇、泰、邛三州土地、赋税丁户等事宜,就更加没时间回家。”旁边有人边叹气边补充。 陈亮横了他一眼,低语:“陈克,就你记性好。”然后迅速瞟了一眼右前方,还好公子似乎有点走神。 “是...是的”任易思绪突然被打断,略微凝滞。他思索了一会儿,接着陈亮的话往下说:“元和元年,伯父左迁入京,到元和八年,官至户部郎中。也是这年祖父去世,论理是需要返乡丁忧,但蒙陛下圣恩,准予伯父夺情,所以......” “所以到现在元和十年,一共整整20年,任元礼就一趟老家都没回过,勤勉,忒勤勉了!”陈克显然是气急,温和面具碎裂,居然开始阴阳怪气,“你是不是还想说家中老仆、族老也都20年没见过任元礼?”这话就有点赌气了,陈亮不得不给他一个肘击提醒。公子还没发话,他倒是开始咋呼。 “公子?”陈亮似乎听到公子轻语,但刚才陈克声音过于高亢,依稀只听得“元和八年”四个字。 孙公子没回应陈亮,反而是对着任易问:“既然人证难寻,那20年可有书信往来?” “有,有,有。”说罢就急不可待转身去往后宅。 “陈克。”孙公子忽然喊了一声,凭着多年默契,陈克身随令动,三两步就跟上任易。 “公子是担心姓任的销毁证物?”陈亮不解,刚才任易一通倾诉,听着言辞恳切,逻辑完整,但他们三人显然没有全信。 “聊胜于无。”孙公子说完,又端起茶杯,不再开口。陈亮环顾四周,也不敢再讨论,毕竟是别人的地盘,还是担心隔墙有耳。这次出来任务复杂,几方势力搅到一个潭里,什么颜色都有,水混得分不清敌我。 取得几封旧信后,三人没再逗留。径直出城,在码头上了一艘双层小船,一路穿江往海东而去。 捉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