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化仙主,从捡漏废丹开始!》 第15章 借势 洪玄进入了一种近乎与世隔绝的潜修状态。 巩固炼气五层根基,转化百草镇资源之余,洪玄敏锐意识到,仅凭锐金诀与土元盾,应对小比及潜藏危机,仍显单薄。 “攻伐有余,灵动不足,探查之能更是欠缺。” 一番思量后,他动用了从百草镇任务中获得的三百贡献点,在宗门庶务处,谨慎地兑换了一枚新的基础法术玉简。 玉简幽光内敛,神识沉入其中,两道新的法诀信息流入脑海——“御风诀”,可驭使风行灵气,加持己身,令身法迅捷轻盈;“灵眼术”,则能汇聚灵力于双目,短时内增强感知,洞察灵气波动与些微禁制痕迹。 回到住所,洪玄立刻开始参悟。 “御风诀”的法门相对简单,但要做到如臂使指,却需大量练习。 他尝试调动风行灵气,起初只是感觉身体轻盈少许,步履间带起微风。 他并未气馁,反而沉住气,认真仔细地去琢磨。 “修法不动脑,不思考,不勤恳,终究是花架子罢了,一碰就碎。” 随着时间流逝,丝丝缕缕的青色气流在他周身环绕,渐渐地,他房间内腾挪闪避,竟带起了残影,速度比之先前,快了不止一筹。 至于“灵眼术”,修炼起来则更耗心神,需得细致入微地操控灵力刺激眼部窍穴。 万化鼎对这类辅助法术的直接助益不大,全靠他水磨功夫。 数日苦修,他已能初步施展“灵眼术”,目力所及,空气中游离的灵气光点都清晰了许多。 “逐渐完善斗法体系,提高修为的同时,将修为转化成实实在在的战力才是……不过,有没有什么办法借助外部力量呢?” 洪玄思索道。 他清楚,萧逸尘与赵承乾之流,如同暗处窥伺的毒蛇,稍有不慎,便会招致致命的攻击。此刻贸然出头,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唯有低调隐忍,积蓄足够的力量,方是上策。 在潜修之余,洪玄开始有意识地收集宗门内的各类讯息。 无论是内门各大势力的错综复杂,还是某些长老执事的脾性喜好、过往恩怨,他都默默记在心底,试图从这蛛网般的关系中,寻觅一丝可以借力,或者说,能够暂时倚靠的缝隙。 他想到了石勇,那个曾与赵承乾在宗门任务中结下梁子的内门弟子。 石勇为人据说颇为刚直,嫉恶如仇,但洪玄稍作打探便知,此人背后并无太过强硬的靠山。直接投靠,风险不小,且对方未必有能力,也未必愿意庇护一个麻烦缠身的外门弟子。 这条路,暂时行不通。 至于林月然?也不现实。 姑且不论多年过去,她的为人处世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光是两人身份上的悬殊,就很难去产生太多接触,更谈何借势? 据说后者修为已臻至炼气七层,进展飞快,饶是洪玄有万化鼎相助,也是拍马莫及。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叹了口气,索性不再多想。 ………… 就在洪玄沉心静气,锤炼己身之际,一则消息如春风般,迅速在外门弟子中传扬开来。 三个月后,宗门将循例举行外门弟子年度小比。 此次小比,表现优异者,不仅能获得丰厚得令人眼红的修炼资源,更有机会被内门某些独具慧眼的长老看中,破格收为弟子,甚至一步登天,直接晋升内门! 这消息,让沉寂许久的外门,瞬间沸腾起来。 洪玄盘坐于简陋的房内,听着窗外弟子们兴奋的议论,原本古井无波的眸中,泛起了一丝涟漪。 小比……这或许是他摆脱当前困局,光明正大地获取宗门高层关注与资源的最佳途径。 若能在小比中一鸣惊人,力压群雄,自然能吸引到真正的庇护,而非那些虚无缥缈的“人情”。 念及此,他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针对小比的准备,悄然无声地开始了。 除了日复一日地打磨法术,使其威力在同阶之中达到匪夷所思的境地,他也开始着手研究宗门小比历年来的规则章程,以及那些常见的比试方式。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段时日,赵承乾等人并非没有动作。 他们时常会派一些跳梁小丑,在洪玄出入的路径上,或明或暗地进行一些言语上的挑衅与羞辱,试图激怒他,让他犯错。 对此,洪玄一概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他的心境,早已在一次次生死边缘的磨砺中,变得坚如磐石。这些不痛不痒的骚扰,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这般冷静沉稳,甚至有些“逆来受顺”的姿态,反而让一些暗中观察的弟子,包括赵承乾等人,都感到几分诧异与捉摸不透。 洪玄深居简出,却并非与外界断了所有联系。 他通过陈川这条线,不着痕迹地打探着外门之中,那些风评尚可、为人相对公正,且与萧家、赵家派系不太对付的执事或管事的消息。 很快,一个名字进入了他的视线——周执事。 这位周执事,据说出身凡俗,并无显赫背景,凭借自身过人的毅力与天赋,一步一个脚印,才坐到如今外门执事的位置。 此人素来对那些有天赋肯努力的凡俗弟子颇为照拂,对于世家子弟的骄横跋扈,也时常流露出不喜之色。 洪玄心中微动,一个初步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够“不经意”地在这位周执事面前,展现自身潜力和价值的契机。 随着时间推移,距离小比之期越来越近,整个外门都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又期待的氛围。 无数弟子都在摩拳擦掌,希冀能一朝鱼跃龙门。 洪玄依旧蛰伏,在潜心修炼的同时,也在耐心等待着那个合适的“引荐”时机。 他利用万化鼎,将之前在百草镇搜刮,以及平日里积攒的一些品阶不高,但胜在量多的低阶材料,一一进行提纯。 这些提纯后的材料,被他用来尝试炼制一些基础的攻击符箓和防御符箓,甚至还摸索着炼制了几块构造简单的示警阵盘。 日子在平静的修炼与暗中的筹备中悄然流逝。 终于,马荣带来了一个让洪玄颇为在意的消息。 那位周执事,每隔十日,便会亲自前往外门最大的演武场,抽出半个时辰,指点一些勤奋刻苦的外门弟子修炼上的疑难。 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又过了数日,正是周执事前往演武场指点的日子。 洪玄算准了时辰,不早不晚,也来到了演武场。 他没有去凑那些围拢在周执事身边的热闹,而是选择了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演练。 并非单纯地施展“锐金诀”或“土元盾”,而是将新学的“御风诀”巧妙地融入其中。 只见他身形一晃,脚下生风,以一种远超同阶修士的灵巧避开假想中的攻击,随即指尖金芒一闪,“锐金诀”精准点出。 紧接着,不等金芒散尽,一面凝实的“土元盾”已然护在身前,攻守转换,流畅写意。 他刻意控制了法术的威力,仅仅展现出炼气五层修士应有的水准,并未惊世骇俗。但在灵力运转的精妙程度,以及“御风诀”带来的飘忽身法,与攻防法术衔接的流畅自然上,却远非寻常同阶修士可比。 每一道金芒的激射,每一次身形的闪避,每一面光盾的凝聚,都透着一股经过千锤百炼的纯熟与凝练,隐隐带着一丝举重若轻的意味。 周执事果然如期而至。 他身材中等,面容方正,不苟言笑,目光却锐利有神。 在耐心指点完几名主动上前请教的弟子后,他的视线习惯性地在演武场上扫过,当落到洪玄所在的那个角落时,不由得微微一顿。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洪玄的法术基础打得极为扎实,远非那些急功近利之辈可比。 尤其是那份灵力的精纯程度,以及对法术的掌控力,还有那颇为灵动的身法,都让他暗暗点头。 这不像是一个只知埋头苦修,一味追求境界突破的弟子,更像是在实战与苦练中打磨出来的精锐。 周执事那素来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第16章 青眼 周执事立于演武场一角,目光如炬,审视着洪玄的一招一式。 洪玄演练的法术并不繁复,锐金诀的凌厉,土元盾的沉稳,御风诀的灵动,三者在他手中却展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和谐。 每一次法术的衔接,都显得那么自然流畅,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的推演与实战。 灵力的运转,更是精纯凝练,远非寻常炼气五层弟子可比。 那份举重若轻的沉稳,以及战斗中对时机的精准把握,让周执事原本平静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 这小子,是块璞玉。 待到场中那些围着他请教的弟子渐渐散去,周执事这才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走向洪玄所在的角落。 他的神色依旧是那般严肃,不带半分笑意,却也无半分倨傲。 “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人?”周执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洪玄停下动作,气息平稳,面对这位外门中颇有分量的执事,他心中虽有波澜,面上却不显分毫。 “弟子洪玄,乃外门杂役弟子出身,并无特定师承,所学皆为宗门基础法诀。”他躬身一礼,从容应答。 “方才看你演练,御风诀与攻防法术的配合,倒是有几分意思。” 周执事继续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洪玄略一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 他将自己对这几种法术的理解,夹杂着一些从典籍玉简上领悟到的、关于灵力本质的见解阐述出来。 言辞谦逊,条理却清晰分明,既点出了法术配合的精要,又未曾过分卖弄。 周执事静静听着,眼眸始终落在洪玄身上,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 待洪玄说完,周执事微微颔首,原本紧绷的嘴角,似乎也松动了些许。 “根基扎实,灵力凝而不散,比那些只知一味堆砌修为、心浮气躁之辈,强出不止一筹。”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演武场上一些尚未离去的弟子耳中。 那些弟子纷纷侧目,望向洪玄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惊异与猜测。 能得周执事如此评价,这洪玄究竟是何来历? “御风诀融入攻防,思路是对的,但火候还差了不少,尚需勤加苦练,方能圆转如意。” 周执事话语虽是点评,却已是一种难得的肯定。 他话锋一转,原本略微缓和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起来,凝视着洪玄。 “宗门之内,亦有风雨。有时候,锋芒太露,未必是好事。懂得藏拙,方能长久。你好自为之。” 洪玄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周执事话中的深意。 这是在隐晦地提点他,他身上麻烦不少,行事需得谨慎。 “多谢执事提点,弟子铭记在心。”洪玄再次恭敬行礼,语气诚恳。 周执事见他一点即透,脸上那万年不变的严肃表情,似乎也柔和了一丝。 他从腰间的储物袋中,取出一枚朴实无华的空白玉简,递向洪玄。 “老夫这里有一份早年整理的《基础法术精要心得》,里面记载了一些修炼上的窍门和感悟,或许对你有些裨益。” “至于你能从中领悟多少,全看你自身的悟性了。” 洪玄双手接过玉简,入手微沉,能清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细微灵力波动,与寻常记录功法的玉简截然不同。 这绝非普通货色,其中恐怕倾注了周执事不少心血。 “弟子谢过执事厚赐!”他郑重道谢,心中对周执事的用意,多了几分揣测与感激。 周执事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不再多言,转身迈步离去,背影依旧挺拔。 洪玄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演武场尽头,握着手中玉简,他知道,自己今日在演武场的“无心”演练,算是入了这位执事的眼。 虽然只是一丝微弱的联系,但在如今这般境地下,已是难能可贵。 周执事指点洪玄,并赠予修炼心得玉简一事,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小范围内传扬开来。 消息传到赵承乾等人的耳中,几人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阴沉。 他们千方百计想打压洪玄,却没想到这小子竟有这等运气,能入了周执事的眼。 周执事虽非什么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但在外门之中,也算有些话语权。 他若真有意照拂洪玄,对赵承乾等人而言,无疑是添了一重阻碍,让他们如鲠在喉。 回到简陋的住所,洪玄立刻反锁房门,迫不及待地将神识沉入那枚玉简之中。 玉简之内,果然记载了周执事对数种基础法术的独到见解和修炼技巧。 从灵力的细微操控,到法术施展时的诀窍,再到一些实战中千变万化的应用,都阐述得鞭辟入里,深入浅出。 其中许多感悟,竟与他通过万化鼎提炼草木精华时,对灵力本质的某些体悟不谋而合,甚至更为精深。 这让洪玄大喜过望,对他的启发极大,远胜过自己闭门造车苦苦摸索。 他明白,周执事此举,固然有惜才之意,或许也存了几分借他敲打某些骄横世家子弟的念头。 但无论如何,这份善缘,他必须牢牢接住,并小心翼翼地维系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洪玄除了依照玉简心得,更加刻苦地打磨自身法术,巩固修为之外,也开始有意识地留意收集宗门内关于各种奇特金属材料的讯息。 万化鼎鼎身的裂纹,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他隐隐感觉到,这尊神秘小鼎的修复,或许需要某些特定的稀有金属。 若是小鼎修复后,能够更高的提炼转化效率,等于是变相提升了洪玄修行速度,自然不敢马虎。 他从马荣那里旁敲侧击地打探到,宗门坊市之中,偶尔会有一些在外历练的弟子,带回一些从险地秘境中寻获的奇特矿石进行售卖。 这些矿石往往价格不菲,且鱼龙混杂,真假难辨,极考验眼力。 洪玄暗自盘算,待自身修为再稳固一些,对宗门内的局势也看得更清楚几分后,便去坊市碰碰运气。 小比之期,日益临近,整个外门都弥漫着一股躁动与期盼交织的氛围。 而洪玄,则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顽石,在短暂的涟漪之后,再次沉寂下去,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一鸣惊人的一刻。 第17章 威胁 萧逸尘在百草镇吃了暗亏,不仅折损了人手,更失落了那枚事关重大的“三剑徽记”玉牌,被家族长辈所训斥。 对洪玄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 其后,他又从胖管事口中得知洪玄竟有从废弃药材中提炼精纯药力的神秘手段,贪婪之心便在他心中迅速滋生。 那所谓的“宝物”或“秘术”在他心中的分量,甚至隐隐超过了失落的令牌。 此刻再闻洪玄竟得了周执事青眼,萧逸尘眉梢不悦地一挑。 一个外门执事,也配给他萧家看上的人添堵? 他心中的不耐烦愈发浓重,原先那些不痛不痒的试探,此刻看来纯属浪费时间。 他脸色阴沉,对心腹阴声道:“本公子耐心有限。不好杀他,还不能杀他的亲族嘛?” “去,把他凡俗的根给本公子刨出来!” “我倒要看看,他那些所谓的亲眷,能不能让他清醒清醒,知道什么叫敬畏!” 萧逸尘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让他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他这种出身低微之人能碰的!” 萧家的势力渗透极广。 不出数日,洪玄在凡俗界那些早已没什么往来的远亲,便被一一翻了出来。 其中一户,是洪玄那早已出嫁多年的七舅姥爷家。 当年洪玄家中遭难,这门亲戚非但没有施以援手,反而落井下石,唯恐避之不及。 一名管事模样的萧家外围人员,带着几个气息凶悍的随从,直接闯入了洪玄那远房七舅姥爷家。 凡人骤见这些隐隐透着煞气的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仙师饶命,仙师饶命呐!” 那老头子更是双腿发软,话也说不完整,当场便跪倒在地,不住磕头。 萧家管事根本不与他们多言,只冷漠地扔下一支笔和几张纸。 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给洪玄写信,让他立刻滚回来向萧公子磕头认错,献出他的一切。” “否则,你们全家,还有你们在县城的儿子,都将从这个世上消失。” 老头子和老太婆面对这种来自仙家人物的直接威胁,哪里敢有半分违逆。 他们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极致的恐惧。 哆哆嗦嗦地按照管事口述的大致意思,写下了那封信。 那封信,字里行间极尽颠倒黑白之能事。 将洪玄描绘成一个忘恩负义,为一己私欲连累亲族,不知好歹的小人。 又假惺惺地“规劝”他,速速“迷途知返”,主动去向萧家公子磕头赔罪,交出那些“不义之财”。 否则萧家雷霆震怒,他们这些“无辜”的亲族,都要跟着遭殃。 这封信的最终目的,便是逼迫洪玄献出秘密,再摇尾乞怜。 这封信,很快便通过外门一个杂役弟子,送到了洪玄手中。 那杂役将信递给洪玄时,脸上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洪玄接过信,展开信纸。 上面那歪歪扭扭、拙劣不堪的字迹,依稀还能辨认出是出自那位七舅姥爷之手。 信中的言辞,更是令人作呕。 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异常平静。 只有眸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讥嘲。 看完信,他当着那杂役管事的面,屈指一弹。 一缕细小的火苗自他指尖窜出,瞬间点燃了那张薄薄的信纸。 火光跳动,映着洪玄毫无波动的脸庞,信纸迅速化为一捧黑色的灰烬。 从他指间飘落。 “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人,”洪玄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漠,“我洪玄自踏入仙途那日起,凡尘俗缘,早已斩断。” “这些所谓的‘亲人’,当年如何待我,我心中有数。” “萧家想用这些无足轻重之人来乱我道心,逼我交出什么,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那杂役弟子被洪玄平静中透出的寒意慑住,喉咙发紧,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唯唯诺诺地躬身告退,狼狈不堪地跑了。 萧逸尘听完回报,英俊的面容因怒气而微微扭曲,但很快神色又转为冰冷平静。 只是眼底的阴鸷更浓。 “好一个洪玄!好一个铁石心肠!”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暴戾。 他缓缓踱了几步,猛地抬手,将桌案上的一方玉印扫落在地。 玉印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本公子亲自给他机会,他不要,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先把那些凡人都杀了,一个不留!” “一个区区外门弟子,也敢三番两次折辱我萧家门楣,真以为我萧逸尘好欺辱不成?”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不甘。 夺取那秘法,本是他想在家族中表现一番的捷径,如今却让他十分不快,难以释怀。 “既然他自己找死,本公子就成全他!” 他对洪玄的杀意,因此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 “通过这种手段,怕不是黔驴技穷了……看来你还不能代表萧家呐,或者说你在萧家根本无足轻重。” 洪玄稍加思索,不难猜到萧逸尘的底细。想凭借几句威胁,逼他吐露秘密,简直荒谬至极。 如此看来,一时半会,后者还没有能力威胁到他。 不过话虽如此,洪玄心中的紧迫感却是丝毫不减。 风波过后,他依旧潜心修炼。 一日,他想起万化鼎鼎身的裂纹,决定前往宗门坊市碰碰运气。 看看能否寻到一些修复鼎身所需的特殊金属材料。 宗门坊市位于外门一处灵气相对浓郁的山谷,店铺林立,摊贩云集,人流熙攘,颇为热闹。 洪玄缓步穿行在人群中,目光不时扫过两旁的摊位。 就在他经过一个贩卖各色矿石的摊位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有些熟悉,却又显得颇为落寞的身影。 是陈川。 与他同期入门,也曾提点过他小心赵承乾的同乡。 此刻的陈川,形容有些憔悴。他正为一个摊位上几块闪烁着微弱灵光的劣质灵石的价格,与摊主争执着,面红耳赤,声音却不大,显得颇为窘迫。 看到洪玄走近,陈川脸上的争执之色有些凝固,随即涌上一抹难以掩饰的尴尬。 他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低声道:“洪……洪师弟。” 洪玄微微颔首,与他简单交谈了几句。 言谈中,洪玄得知陈川资质平平,在宗门内又无甚奇遇,修炼资源一直匮乏,修为至今仍在炼气二层徘徊不前,道途已是十分渺茫。 陈川的言语间,充满了对现实的无奈与妥协,早已没了当初刚入宗门时的那份意气风发。 洪玄心中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修仙之路,本就是这般残酷。 资质、机缘、心性,缺一不可。 陈川,不过是这万千在底层苦苦挣扎,最终黯然落幕的修士中的一个缩影罢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在陈川身旁那个矿石摊位上,目光流转,最终停留在一块毫不起眼,约莫拳头大小,通体呈现灰黑色的矿石上。 体内的万化鼎,竟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渴望之意! 洪玄心中一动,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随意问了价,摊主见这矿石品相普通,也不敢多要。 洪玄取出灵石付账,却仿佛不经意般,多递出了几块。 摊主接过灵石,数了数,脸上露出些许讶异,随即又恢复如常,将多余的灵石找零。 只是,他似乎有些忙中出错,竟将那几块多出来的灵石,“错找”给了站在一旁,神情依旧有些沮丧的陈川。 陈川起初并未察觉,待到他下意识接过灵石,感觉到手中分量不对时,洪玄已然拿起那块灰黑色矿石,转身飘然远去,融入了熙攘的人流之中。 陈川愕然地望着洪玄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几块意外多出来的灵石。 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只是化为一声低低的轻叹,将灵石默默收好。 ………… 洪玄回到自己的简陋住所,立刻反锁房门,布下禁制。 他迫不及待地取出那块在坊市中购得的灰黑色矿石,以及万化鼎。 他将矿石投入鼎中。 万化鼎鼎身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嗡鸣,那块坚硬的灰黑色矿石,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融,化为一股奇异的灰黑色能量流,被鼎身那些深刻的裂纹缓缓吸收。 待到矿石彻底消失,鼎身恢复平静。 洪玄凝神细看,惊喜地发现,鼎身上那道最为深邃狰狞的裂纹,其边缘似乎……变浅了一丝丝! 虽然极其微弱,若非他日夜与万化鼎相伴,几乎难以察觉,但这确确实实是修复的迹象! “果然有用!” 这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万化鼎,确实可以通过吞噬特定的金属材料来进行自我修复! 第18章 投石 鼎内光华一闪。 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矿石,静静悬浮。 洪玄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轩墨石?” 他伸手接过,矿石入手微凉,质地坚硬无比,表面隐隐有金属光泽流动。 此石乃是炼制法器的上佳材料,坚韧异常,极能承载灵力。这么一块,在坊市中足以换取不菲的灵石。 “万化鼎,竟还有此等妙用?” 洪玄将轩墨石收入储物袋,心中对这神秘小鼎的认知,又深了一层。看似吃亏的买卖,实则大赚。那些坊市摊主若是知晓,怕是要气得吐血。 不过这种秘密,洪玄自然不会外泄分毫。财不露白,更何况涉及万化鼎这等至宝。 ………… 数日后。 宗门外门各处,张贴出了关于年度小比的详细规程。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外门,瞬间沸腾! "小比!年度小比终于要开始了!" "天大的机缘啊!前百名都有重赏!" "何止重赏!去年前十的师兄,据说都被内门长老看中,一步登天,直接晋升内门弟子了!" "拼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把!" 人声鼎沸,议论纷纷。各种传言与猜测如野火般蔓延开来。 "听说这次赛制比往年更加严格,初轮海选要淘汰八成弟子!" "最后的擂台赛更是残酷,生死自负!往年可是真有人死在台上的!" "今年的热门人选都有谁?" "那还用说?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李家的李玉峰,炼气六层修为,掌握的青木剑诀已臻化境!" "还有王家的王烈风,一手烈火掌威震外门,据说连内门弟子都要忌惮三分!" "萧家那位内门萧逸尘师兄座下的几名外门追随者,听说也会参赛,个个都是炼气五层以上的好手,实力不容小觑。" "赵家的赵明轩也不是善茬,炼气五层巅峰,还有家传的玄水诀,攻守兼备。" 人群中,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有人兴奋激动,有人忧心忡忡,也有人默默盘算着自己的胜算。 洪玄站在人群后方,神色平静地看着告示上的每一个字。 周围那些兴奋不已的师兄弟们,在他眼中如同待宰的羔羊般可笑。 初轮海选,考验修为与基础法术的掌握。随后便是残酷的擂台对战,直至决出前百。 奖励丰厚得令人眼红。灵石、丹药、法器,应有尽有。 更重要的是,表现优异者,有机会获得内门长老的青睐,甚至被破格收入内门! "那些凡俗出身的弟子也别太灰心," 人群中有人压低声音道,"虽然艰难,但也不是全无机会。只不过……唉,你们还记得几年前那个周凡吗?也是凡俗出身的天才,小比中大放异彩,眼看就要被某位长老看中,结果后来……" 旁边一人接口,声音更低:“嘘!别提了!据说他后来疑因受到不公待遇,一次任务中愤而杀了同行的世家弟子,叛出宗门,最后被执法堂长老亲自追杀,生死不知。这事儿都成了禁忌了。” 另一人叹息:“是啊,凡俗弟子想出头,太难了。就算天资卓绝,也得小心翼翼,否则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更多的声音依旧带着对改变命运的渴望。 "听说这次参赛的世家弟子不少,咱们这些……怕是没什么机会。" "是啊,人家从小就有名师指点,还有各种丹药辅助,哪里是我们能比的。" "李玉峰那厮,据说从小就服用洗髓丹,根骨早已脱胎换骨。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比?" "王烈风更是从炼气二层开始,就有专门的术法师傅指点,咱们这些摸着石头过河的,怎么可能是对手?" 洪玄的眼神深邃。 不远处,几名外门弟子正激动地讨论着参赛名单上的热门人选。 "除了那几个老面孔,今年还有不少新人值得关注。" "比如说那个新晋炼气五层的陈浩然,听说一套金刚拳打得虎虎生风!" "还有药王谷出身的苏婉儿,别看是个女弟子,一手毒术可是让人闻风丧胆!也是炼气五层的修为!" 整个外门都沉浸在一种紧张而兴奋的氛围中。 修炼场地变得更加拥挤,各种切磋声此起彼伏。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珍贵丹药,如今也频繁出现在坊市中,被那些有门第背景的弟子大量采购。 这场小比,注定将会是一场龙争虎斗! ………… 与此同时。 内门,一座灵气氤氲的洞府之内。 赵承乾躬身立着,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在他面前,端坐着一位发须皆白,面容却不显老态,双目开阖间自有一股威严的老者。 此人,正是赵承乾的祖父,青云宗内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赵无咎长老! “废物东西!” 赵无咎猛地一拍身旁的玉石案几,声音不大,却让赵承乾心头一颤。 那坚硬的玉石案几,竟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一个外门弟子,竟让你束手无策,还折损了人手!我赵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赵无咎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你以为那洪玄,真是任你揉捏的软柿子?能从刘冲手下安然脱身,还能让萧逸尘那等骄横之辈吃瘪,背后岂会简单?” 赵承乾嗫嚅道:“祖父,孙儿只是想让他知道,得罪我赵家的下场……” “哼,下场?” 赵无咎冷笑一声,“我看是你自己差点下不来台!”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不过,此事倒也并非全然是坏事。” 赵承乾一愣,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祖父。 赵无咎缓缓道:“宗门之内,那些凡俗弟子与世家子弟之间的积怨,由来已久。如今,正好借那洪玄之事,将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你去,不着痕迹地挑动一番。让那些凡俗弟子觉得,世家子弟仗势欺人,打压天才;再让那些世家子弟觉得,凡俗弟子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挑战秩序。” “矛盾越激化,对我等便越有利。到时候,无论是谁胜出,都逃不出我们的掌控。” 赵承乾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是兴奋与残忍。 “孙儿明白了!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让那洪玄成为众矢之的!” 赵无咎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森然。 “至于那洪玄本人……小比之上,有的是办法让他''意外''频出。擂台生死自负,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怨不得旁人。” “一个没有根基的外门蝼蚁,即便有些许天赋,也休想翻起什么浪花。” “内门的名额,从来都不是为他们准备的。” 赵承乾脸上露出狞笑:“孙儿遵命!这次定要让那小子知道,螳臂当车的下场!” 洪玄自然不知赵家爷孙这番毒计。 他回到住所,盘膝静坐。小比规则的颁布,让他心中的计划愈发清晰。 炼气五层的修为,加上万化鼎的辅助,寻常同阶修士,他已不放在眼中。 但若想在小比中拔得头筹,甚至引起宗门高层的真正注意,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那些暗中窥视的敌人,绝不会让他轻易出头。 他想到了周执事。 那位看似古板严肃的外门执事,对他释放的善意虽然微弱,却在此时显得尤为珍贵。 洪玄心思微动。 据马荣平日里闲聊时透露,这位周执事,早年也是宗门内天赋异禀之辈,实力深不可测,甚至曾有机会冲击长老之位。 只可惜,似乎是得罪了某个大人物,遭了暗算,这才屈居于外门执事之位,多年未曾晋升。 而那个暗算他的大人物,许多传闻都隐隐指向了赵无咎。 更关键的是,周执事平生有一大爱好——钻研炼器之道。 想到此处,洪玄眼中精光一闪。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块黝黑沉重的轩墨石。 此物,或许能成为一块不错的敲门砖。既能拉拢周执事,又能为即将到来的小比增加一份保障。 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第19章 问路 夜色如墨,洪玄立于窗前,目光幽沉,遥望外门深处那片属于执事周海的院落。 这世道,从来都是人情薄如纸,利益重如山。 想要在青云宗这等盘根错节之地立足,单凭埋头苦修,无异于缘木求鱼。 必须懂得借力打力,审时度势,方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宗门中觅得一线生机。 周海,便是他一枚精心选择的“问路石”。 此人凡俗出身,于外门世家弟子的跋扈素有不满。 更重要的是,洪玄暗中打探得知,周海与宗内那位赵长老之间,有着一段几乎难以磨灭的血海深仇——其独子,便是间接陨于赵长老的算计之下。 这,便是可以撬动的“缝隙”,也是他敢于行此险招的底气。 举报萧家在百草镇的劣迹,是为“投石”。 此举既能彰显自己对宗门的“忠义”,又能巧妙地触动周海心中那根因赵长老而绷紧的神经,探其虚实。 而那块上品轩墨石,则是他精心准备的“敲门砖”。 要在最恰当的时机,以一种不着痕迹,却又分量十足的方式送出。 如此,方能将这虚无缥缈的“人情”二字,真正落到实处。 所谓“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 若此轩墨石真能解周海之燃眉之急,这份人情的厚度,自然非同小可。 翌日,晨曦微露,淡金色的光辉洒满青云宗。 洪玄来到周执事居所之外,神色平静如古井,气息沉稳内敛。 “外门弟子洪玄,有宗门要务禀报,恳请面见周执事。”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穿透清晨的薄雾,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郑重。 片刻后,院门“吱呀”一声开启。 周执事略带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洪玄身上,上下打量。 洪玄微微躬身行礼,语气铿锵,字字清晰: “执事,弟子日前奉宗门之命,前往百草镇核查万药堂账目。” “期间,弟子发现万药堂行径卑劣至极,不仅勾结地方势力,欺压药农,垄断市场,其账目更是错漏百出,与宗门备案大相径庭,令人发指!” “弟子深查之下,竟发现其背后有内门萧家子弟暗中操控,恐涉及侵吞宗门财物、私设暗库等严重情事!” “此等行径,如同宗门肌体之上的毒瘤,若不及时割除,严厉惩处,恐寒天下修士之心,更将严重损害我青云宗百年清誉!” “弟子位卑言轻,不敢擅专,特将所查种种据实禀报,恳请执事明察秋毫,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一番话,掷地有声,义正辞严。 既将问题的严重性剖析得淋漓尽致,把萧家推到了一个极其不利的境地,又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刚正不阿、心系宗门安危的忠义弟子形象。 言辞之间,更是巧妙地触碰着周执事因赵长老之故,而对世家子弟的恶感。 周执事静静听着,他那张素来刻板的面容上,神色由最初的平静,逐渐转为凝重,再缓缓转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铁青。 当洪玄提及“萧家”、“侵吞宗门财物”、“私设暗库”这些敏感字眼时,他藏于袖中的拳头,已然悄然握紧。 眼底深处,一抹被刻意压抑的怒火。 那些世家子弟,那些依仗背景为所欲为的蛀虫……与那赵长老何其相似! “好一个萧家!好一个万药堂!” 周执事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宗门之内,竟滋生出此等硕鼠!当真是触目惊心!” 洪玄见状,心中暗道,火候已然差不多了。 他适时垂下眼睑,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弟子亦是痛心疾首。只是此事背后牵扯萧家这等内门势力,弟子担心……” “哼!萧家又如何?”周执事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打断了洪玄的话。 “青云宗的规矩,还轮不到他们萧家来肆意践踏!你放心,此事既然让我知晓,我必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周执事将洪玄让入院内,并未立刻急于追问百草镇事件的诸多细节,反而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在洪玄身上,考较起他近来的修为进境。 洪玄从容应对,将自己在修炼上的一些感悟与遇到的困惑,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 他巧妙地展现了自己的勤勉与不俗的悟性,也为后续的“请教”与献宝,自然而然地埋下了伏笔。 周执事听着,不时微微颔首,偶尔也会出言指点一二。 他的点评往往一针见血,直指要害,令洪玄感觉颇有茅塞顿开之感,获益匪浅。 一番看似随意的考较与指点,在无形之中,悄然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谈话渐入佳境,气氛也融洽了许多。 洪玄这才仿佛“不经意”间,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块精心准备的轩墨石。 他的神色带着几分求教的谦逊,以及恰到好处的、对宝物价值的“不甚了了”。 “执事,弟子还有一桩小事,想叨扰您一二。” “前些时日,弟子在宗门坊市闲逛,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旧物摊上,偶然见到此石,感觉其质地颇为奇异,便随手购了下来。” “只是弟子眼拙,实在看不出此物究竟有何名堂,只隐隐觉得其材质非凡,并非凡品。” “弟子听闻执事您于炼器一道浸淫多年,见识广博,今日斗胆,想请执事帮忙掌掌眼,看此物究竟是何来历,是否值得收藏一二。” 他将那块通体幽黑,散发着淡淡奇异波动的轩墨石递上前。 姿态放得极低,言辞也显得极为恳切,仿佛真的是一个对炼器材料一知半解的晚辈,在诚心向一位经验丰富的长辈请教。 周执事接过轩墨石,起初并未太过在意。 但当他将一丝神识沉入其中,细细查探之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庞之上,神色骤然一变! 他那双素来沉静如水的眼眸之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这……这竟是……极品轩墨石!” 周执事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此石,正是他多年来踏遍坊市,苦寻不得,用以炼制一件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特殊纪念法器的核心材料! 那件法器,承载了他对亡故独子所有的思念,以及那份深埋心底的遗憾。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洪玄,心中百感交集,波涛汹涌。 这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能如此“轻易”地拿出此等对他而言重逾千斤的宝物? 洪玄迎着他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神色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懵懂”与“诚恳”,仿佛真的不知道自己手中的这块石头,对周执事而言意味着什么。 周执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强行压下心中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激荡情绪。 他不是傻子,他明白,这块极品轩墨石,洪玄绝非“不识货”,而是有的放矢,特意送给自己的。 这份“人情”,实在太重,重到让他都感到有些烫手。 “此石……于我,确有大用。” 良久,周执事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没有虚伪地推辞,因为他确实需要此物,需要到可以暂时放下一些顾虑。 而且,他也看出了洪玄这份“诚意”背后,必然有所图谋。 洪玄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喜悦与如释重负。 “那真是太好了!弟子还担心此物是凡品,污了执事的眼呢!” “常言道,宝物赠英雄,美玉配佳人。此石能入执事法眼,也算是物尽其用,得遇明主。” “弟子留着此物,也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若执事不嫌弃,便请收下,也算了却弟子一桩小小的心愿。”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不着痕迹地抬高了周执事,又将送礼的意图掩饰得天衣无缝,仿佛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周执事目光闪烁不定,沉吟片刻,最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郑重地将那块极品轩墨石收入了自己的储物袋。 “洪玄,你这份心意,我周海记下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感激,有欣赏,但更多的,或许是一种审视与警惕。 他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厚礼。 洪玄送出如此重宝,所求的,绝不仅仅是几句修炼上的指点那么简单。 “小比在即,你既有此‘缘法’,今日又为宗门立下此等揭发奸佞之功,我便与你细说一番这小比之中的诸多门道。” 周执事不再有所保留,将宗门小比中需要注意的诸多潜规则都向洪玄倾囊相授。 “……那赵承乾,还有内门的萧逸尘之流,皆是睚眦必报,手段阴狠歹毒之辈。你在小比之中,务必戒骄戒躁,以稳为主,切不可过早暴露自身真正的实力底牌,以免过早成为众矢之的,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记住,对你而言,顺利晋升内门,获得真正的庇护与资源,方是当前的首要之务。” 他的这番提点,已然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外门执事对门下弟子的常规关照。 更像是一种深思熟虑之后,带有明确目的性的投资与示好。 洪玄认真聆听,将周执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铭记于心。 脸上则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神色。 “多谢执事金玉良言,弟子必定谨记于心,时刻不敢或忘!” 周执事摆了摆手,神色恢复了往常那般不苟言笑的严肃。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日后在宗门之内,若当真遇到难以解决,甚至危及自身的棘手之事,可来此地寻我。” “我周海虽然位卑权轻,但在外门这一亩三分地上,尚有几分薄面,也能说上几句话。” 这话的分量,已然非同小可。 这几乎等同于一个明确的承诺,一道关键时刻可以动用的护身符。 第20章 鼎炉 自周执事处返回,洪玄并未立刻沉溺于那份意外的“善缘”之中。 他深知,周海的承诺,更像是一份附带条件的投资。 真正的依仗,永远只能是自身。 接下来的数日,洪玄除了巩固炼气四层的修为,参悟周海所赠的《基础法术精要心得》外,更多的心神,则放在了梳理与整合自身所学之上。 锐金诀的锋锐,土元盾的厚重,御风诀的迅捷,灵眼术的洞察。 这些基础法术,在万化鼎潜移默化的滋养下,早已超脱了寻常弟子所能达到的范畴。 他尝试着将御风诀的灵动,更深层次地融入攻防转换的每一个细微末节。 不再是简单的身法加持,而是让每一次攻击都裹挟着风的飘忽,每一次防御都暗藏着风的卸力。 如此,方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觅得那一闪即逝的生机,或是……杀机。 小比在即,宗门之内暗流汹涌。 赵承乾与萧逸尘之流,绝不会让他轻易在小比中崭露头角。 周海的提点,他字字句句都记在心底——藏拙,而后一鸣惊人。 这一日,为寻一处僻静之地演练新悟,洪玄特意避开了外门那些人满为患的演武场,转而深入了宗门后山一片少有人至的密林。 林中光线昏暗,古木参天,偶有兽吼虫鸣,更添几分幽静。 正当洪玄凝神聚气,将一道锐金诀无声无息地附着于一片飘落的枯叶之上,使其瞬间化为齑粉之际,一阵极细微的衣袂破空之声,以及压抑的女子闷哼,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动作一滞,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灵眼术悄然运转,双瞳之中泛起淡淡的灵光。 循声望去,约莫百丈之外的一片灌木丛后,两道人影纠缠。 其中一人身形高大,气息驳杂而阴冷,正狞笑着将一名身段窈窕的女弟子死死压在身下,动作粗暴。 那女弟子衣衫凌乱,玉容之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双目迷离,似已神志不清,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呜咽,身体却仍在徒劳地挣扎。 是她?苏婉儿! 洪玄心中微动,此女乃是药王谷出身,一手毒术颇为不凡,在外门之中也算小有名气,修为已达炼气五层。 此刻竟落得如此境地。 而那名男弟子,洪玄也有些印象,似乎是内门某位执事不成器的远亲,名叫钱浩,平日里仗着几分背景,在外门弟子中也算飞扬跋扈,修为不过炼气四层顶峰,但其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阴邪气息,却让洪玄感到了一丝不适。 “嘿嘿,苏师妹,你就从了师兄吧!待师兄我神功大成,定不会亏待了你……”钱浩的淫笑声在林间断断续续传来。 洪玄本能地想抽身离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从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善男信女。 这修仙界中,弱肉强食,生死各安天命。 然而,就在他准备悄然退走之际,那神志不清的苏婉儿,在剧烈的挣扎中,竟猛地将头偏向了洪玄藏身的方向。 她那双迷蒙的眸子,似乎捕捉到了洪玄的一丝气息。 “救……救我……” 一声微弱至极,却又带着无尽绝望的呼救,从她口中溢出。 几乎在同时,那正欲行不轨之事的钱浩,也豁然转头,阴冷的视线如毒蛇般锁定了洪玄!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钱浩厉喝一声,眼中杀机暴涨。 他修炼的乃是一门采阴补阳的邪功,最是见不得光。 今日撞破他好事者,必死无疑! 洪玄心中暗骂一声倒霉。 他最不愿招惹的麻烦,终究还是自己找上了门。 钱浩已然舍了苏婉儿,身形一晃,带着一股腥风扑向洪玄。 “小子,坏了老子好事,拿命来偿!” 他五指成爪,指尖隐现黑气,显然是那邪功所致。 洪玄面沉如水,既然避无可避,那便无需再避! 他脚下微点,御风诀催动到极致,身形如鬼魅般向侧后方飘出数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钱浩那势在必得的一爪。 与此同时,他指尖金芒一闪,一道凝练至极的金光,悄无声息地射向钱浩的咽喉。 钱浩没料到一出手便是如此狠辣的杀招。 他怪叫一声,狼狈地偏头躲闪,那道金芒擦着他的面颊飞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找死!”钱浩勃然大怒,身上黑气更盛,攻势越发疯狂。 洪玄却是不慌不忙,土元盾适时在身前凝聚,挡下钱浩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御风诀带来的灵动,让他在这狭小的空间内辗转腾挪,游刃有余。 钱浩的邪功虽然诡异,但根基不稳,灵力驳杂,在洪玄那经过万化鼎提纯的精纯真气面前,竟隐隐有被克制之感。 数个回合下来,钱浩越打越是心惊。 这小子的修为明明不如苏婉儿,但其法术的精纯程度与战斗的冷静老练,简直不像一个外门弟子! 洪玄却是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 他敏锐地察觉到,钱浩的邪功似乎对自身消耗极大,久战之下,其攻势已现颓靡。 抓住一个破绽,洪玄眼中寒芒一闪。 “锐金破!” 他低喝一声,三道金芒成品字形激射而出,封死了钱浩所有退路。 钱浩骇然后退,勉力格挡,却依旧被其中一道洞穿了肩胛。 剧痛之下,他身形一个踉跄。 洪玄的身影欺近,一记朴实无华的直拳,重重轰在了钱浩的心口。 “咔嚓!” 骨裂之声清晰可闻。 钱浩双目圆瞪,口中鲜血狂喷,难以置信地看着洪玄,生机迅速消散。 洪玄面无表情地抽出手,任由钱浩的尸体软软倒下。 他走到苏婉儿身旁,此女身上的药力似乎更重了,已然彻底昏迷,娇躯微微抽搐,口中呢喃不清。 洪玄略一探查,发现她所中之药,并非单纯的迷药,更像是一种催发体内阴元,使其极度活跃的烈性丹药,正是那邪功所需的“引子”。 此刻,苏婉儿体内阴元激荡,若不及时疏导或压制,轻则修为大损,重则爆体而亡。 洪玄的目光落向一旁钱浩的尸体,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苏婉儿,心中念头急转。 万化鼎,对于这种精纯而磅礴的能量,有着本能的渴望。 他不再犹豫,盘膝坐下,一手按在苏婉儿丹田上方,另一手则引动万化鼎。 鼎身微颤,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吸力自鼎口发出,笼罩向苏婉儿。 苏婉儿体内那股狂暴失控的阴元之力,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源源不断地被万化鼎吸扯而出。 这些驳杂的阴元,在进入万化鼎的瞬间,便被其玄奥的力量迅速分解、提纯、转化。 最终,化为一股股精纯至极的灵气,反哺回洪玄体内。 炼气四层中期! 洪玄只觉一股磅礴能量涌入四肢百骸,后期瓶颈竟隐隐有所松动。 他立刻收敛心神,全力运转功法,引导这股灵气冲击炼气四层后期的壁垒。 不知过了多久,当苏婉儿体内那股躁动的阴元之力终于平息下来,洪玄猛地睁开双眼。 一股更为强横的气息从他体内弥漫开来。 炼气四层后期! 成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内视己身,丹田气海又扩张了几分,真气愈发凝练。 而苏婉儿,此刻气息也平稳了许多,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显然元气有所亏损。 洪玄站起身,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普通的疗伤丹药,塞入苏婉儿口中。 做完这一切,他便开始熟练地处理钱浩的尸体,毁尸灭迹。 待到林间再无半分痕迹,苏婉儿也悠悠转醒。 她茫然地看着四周,记忆逐渐回笼,当看到洪玄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庞时,她娇躯猛地一颤,眼中充满了惊恐、羞愤,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也隐约感觉到自己体内元气流失了不少。 “你……”苏婉儿声音沙哑,带着颤音。 洪玄淡淡开口:“钱浩已被我所杀。你中的药性,我也帮你化解了大部分。” “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苏婉儿贝齿紧咬下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恨,恨钱浩的卑劣,也恨洪玄的冷漠与趁火打劫。 但她更清楚,眼前这个男人,远比钱浩更加可怕。 而且,是洪玄救了她的性命,虽然方式……让她难以启齿。 最终,她垂下眼帘,声音低微:“多谢……师兄搭救。今日之事,婉儿……绝不会外泄半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份屈辱,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洪玄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这意外的“鼎炉”,让他修为再进,距离小比,又多了一分底气。 至于苏婉儿……不过是他修仙路上一颗不起眼的绊脚石,随手拨开便是。 第21章 前夕 青云宗内门深处,天云峰上。 一座华丽的楼阁内,灵气氤氲,仙音阵阵。 五名内门长老正围桌而坐,案几上摆着各色仙酒佳酿,氛围颇为轻松写意。 “哈哈,赵师兄,听说外门这次参加小比的弟子足有千余人,当真算得上盛况空前啊。”一名圆脸长老抚须笑道。 赵无咎端起酒杯,淡然一笑:“不过是些蝼蚁罢了,能有几个成得了材?依老夫看,能进前百的,还是那些老面孔的门第小辈。” “赵师兄此言差矣。”另一名长老摇头道,“近年来凡俗出身的弟子中,倒也出了几个颇有天赋之人,不能一概而论。” “凡俗出身又如何?”坐在首位的白发长老冷哼一声,“根基浅薄,传承断绝,就算有些许天赋,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最终还不是要仰我等鼻息?” 赵无咎点头附和:“正是此理。宗门资源有限,自当优先培养那些出身清白,根基深厚的世家子弟。” “不如我等打个赌如何?”那圆脸长老眼中精光一闪,“就赌这次前十名单,看看究竟谁的眼光更毒辣一些。” “有趣!”白发长老来了兴致,“说说你的看法。” 圆脸长老屈指细数:“依老夫之见,前十之中,必有李玉峰、王烈风、赵明轩这三人。此三人皆是世家出身,修为扎实,法术精湛。” “还有那苏婉儿,药王谷的嫡传弟子,一手毒术颇为了得,也该有一席之地。”另一名长老补充道。 赵无咎轻抚胡须:“老夫倒觉得,那几个萧家的外门弟子也不容小觑,个个都是炼气四层以上的好手。” “那些不过是走狗罢了。”白发长老不屑道,“真有本事,何须去当人家的附庸?”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参赛弟子点评得如同货物一般,语气中满是居高临下的漠然。 “对了,还有那个叫洪玄的小子。”圆脸长老忽然想起,“听说最近在外门颇有些名头,连周海那老家伙都对他另眼相看。” 赵无咎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旋即恢复平静:“区区一个凡俗出身的外门弟子,能翻起什么浪花?依老夫看,不过是侥幸得了些机缘罢了,真正的实力如何,这次小比便见分晓。” “既然如此,不如加个彩头?” 白发长老戏谑道,“若那洪玄能进前五十,老夫便输给赵师兄一株千年雪莲。若是连前百都进不了,赵师兄就欠老夫一枚筑基丹如何?” 赵无咎冷笑:“区区一个外门蝼蚁,师兄未免太看得起他了。这个赌,老夫接了!” “哈哈,有趣,有趣!”其他几名长老也纷纷下注,将参赛的外门弟子当成斗蛐蛐般评头论足,丝毫不在意这些“货物”的死活。 在他们眼中,那些外门弟子不过是供他们消遣的棋子,生死荣辱皆在他们一念之间。 “对了,听说今年的规则更加严厉,擂台上生死自负。”圆脸长老漫不经心地说道。 “应该的。”白发长老点头,“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本就是修仙界的铁律。那些实力不济的废物,早死早超生,也省得浪费宗门资源。” 几人相视而笑。 ………… 一日,洪玄借口修炼上遇到瓶颈,再次登门拜访周执事。 周海见他并未因得了些许机缘便沾沾自喜,反而愈发沉稳内敛,潜心修炼,不由暗暗点头。 “小比之中,鱼龙混杂,世家子弟为争夺名额,往往不择手段。” 周海呷了口茶,状似无意地说道,“我听说,宗门坊市深处,拐角有家不起眼的老店,似乎藏有一些能收敛自身气息的偏门法器,只是价格不菲,寻常弟子也未必能得见。” 他又提点道:“某些人,惯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你要多加提防。” 洪玄心中一动,将此事默默记下。 辞别周执事,他并未声张,而是独自一人,悄然前往坊市深处。 坊市深处,店铺愈发古旧,往来的修士也稀少许多,大多气息沉凝,不露声色。 洪玄按照周执事的模糊提示,耐心寻访。 连续数日,他几乎踏遍了坊市的每一个角落,也碰了不少壁。 那些老店的掌柜,个个眼神毒辣,寻常的搭讪与询问,根本探不出半点口风。 无奈之下,他只得寻了马荣,许诺了几枚自己炼制的普通疗伤丹药。 马荣在坊市中厮混多年,倒也有些门路,费了些口舌,终于搭上了一家名为“奇珍阁”的铺子。 那铺子门面极小,藏在一个偏僻的巷弄里,若非刻意寻找,极易错过。 掌柜的是个干瘦老头,双眼半睁半闭,透着一股精明。 洪玄道明来意,那老头也不多言,只是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一百下品灵石,一枚敛息玉佩,童叟无欺。” 洪玄眉头微皱,这价格,虚高了。 一番唇枪舌剑,最终,洪玄以三十块下品灵石,以及五瓶自己炼制的、品质尚可的疗伤丹药,换来了那枚鸽卵大小,色泽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玉佩。 回到住所,他仔细研究玉佩的用法。 神识沉入其中,一股清凉之意扩散开来,仿佛在体表形成了一层无形的薄膜,将自身散溢的灵力波动缓缓收束。 他尝试着调整,果然,自身炼气四层后期的气息,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终稳定在初期模样。 这几日,赵承乾依旧在暗中动作。 他一面授意一些交好的世家子弟,在公开场合将洪玄列为需要“重点关注”的对手,营造出洪玄实力不俗的假象。 另一面,又私下里让人散布洪玄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真实实力不堪一击的言论,试图以此麻痹洪玄,或是激怒他,使其在小比中自乱阵脚。 萧逸尘则显得更为“低调”,他似乎对洪玄在小比中的表现并不十分在意。 他更关注的是洪玄身上那提炼废弃药材的秘密。 在他看来,洪玄若是在小比中表现平庸,甚至早早被淘汰,反而更方便他赛后下手,将那秘密彻底榨取出来。 一日,洪玄前往外门最大的演武场,想熟悉一下场地。 还未走近,便听到一阵哄笑。 只见几名衣着光鲜的弟子簇拥着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正是外门弟子中颇有名气的李玉峰。 李玉峰瞥见洪玄,嘴角撇过一抹不屑:“哟,这不是洪师弟吗?听说近来风头正劲啊,连周执事都对你另眼相看。怎么,也想来这小比中碰碰运气?” 他身旁的跟班立刻附和:“李师兄,您太抬举他了,不过是走了些运道罢了,真要动起手来,怕是三招都接不下!” 洪玄神色平静,仿佛没有听出他们言语中的讥讽,只是淡淡道:“宗门小比,人人皆可参与,弟子不过是来见识一番。” 说完,便自顾自地走到一旁,打量起场地,不再理会。 李玉峰见他这般不卑不亢,甚至有些木讷的模样,更觉得此人没什么真本事,不过是个城府深些的软柿子罢了,嗤笑一声,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 小比前夜,月凉如水。 洪玄盘膝静坐于简陋的房内。 他将那枚灰扑扑的敛息玉佩佩戴在胸前,心念微动,仔细调整着自身散发出的气息。 片刻之后,他给人的感觉,便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炼气四层初期修士,甚至还有些虚浮。 丹田内的万化鼎,微微震动了一下,仿佛也在呼应着他此刻的心境。 一种平静的期待,在他心湖中荡漾开来。 明日的小比,他早已规划清晰:不求石破天惊,只求稳妥晋级。 每一场,都要控制得恰到好处,或“险胜一招”,或借“对手失误”,悄无声息地拿到该拿的名次便可。 第22章 小比 晨曦为青云宗山脉镀上一层淡金色光晕。 外门最大的演武场已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 年轻面孔上都交织着紧张、兴奋和期盼。这场小比是无数外门弟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阶梯。 高台之上,须发如雪的外门大长老李玄真居中而立,双目精光流转。 他的威压让下方弟子们不自觉安静下来。 身后几道身影气息深沉,其中圆脸长老正是昨日与赵无咎等人饮酒论赌的内门长老之一。 “看那边,李玉峰,气质不凡。”圆脸长老低声点评。 人群中,身材高瘦的李玉峰闭目养神,炼气六层的修为在众人中格外突出。不远处,魁梧如铁塔的王烈风双目如炬,炼气五层巅峰的修为散发着炙热气息。 “还有赵明轩,赵长老的族中子弟。” 另一名长老指向面容俊朗、气质如水的青年,他身边聚集了几名世家弟子。 “那苏婉儿呢?药王谷的嫡传弟子。”圆脸长老四处张望。 众人在角落找到了略显单薄的苏婉儿,她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显然还未从之前的劫难中完全恢复。 身上的储物袋都已换新,但劫后余生的虚弱感依然明显。 “她这是怎么了?”众人暗自嘀咕。 观战台的另一处,赵承乾面色阴沉地注视着下方。在他身旁,萧逸尘神情冷漠,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而在更远处,几名气息不俗的弟子聚在一起,身上隐隐透着萧家气息,正是萧逸尘的追随者们。 为首者修为已达炼气五层,眼中闪烁阴冷光芒。 “记住,若是遇到那个洪玄…”他压低声音传达指示。 李玄真声音洪亮:“青云宗外门年度小比,今日正式开始!” “此次小比,初轮为百人混战淘汰赛!共设十座青玄石擂台,每座擂台取前十名晋级下一轮!” 他语气严厉:“擂台之上,生死自负!宗门不禁争斗,但希望尔等点到即止。若有不测,亦是天命!” 场中气氛骤然凝重,不少弟子握紧拳头。 洪玄混在人群中,神色平静。 胸前的敛息玉佩散发微凉,将他炼气四层后期的真实修为伪装成刚突破四层初期,毫不起眼。 他目光扫过那些“种子选手”,嘴角掠过一丝冷意。 至于苏婉儿,他目光停留一瞬便移开。 那日密林中的“救命之恩”,他已收了足够报酬,两人已经两清。 钟鸣声回荡,十座青玄石擂台光华闪动,禁制灵光升腾而起。 “小比开始!” 近千名外门弟子同时爆发! 五光十色的法术光芒瞬间照亮整个演武场,锐金诀尖啸、烈火掌爆鸣……各种法术倾泻而出。 洪玄所在的七号擂台,近百道身影甫一接触,便有数名弟子惨叫着被轰下擂台。 洪玄并未急于出手,御风诀悄然运转,身形如枯叶般飘向擂台边缘。灵眼术开启,观察场中弟子情况。 “滚开!” 一名身材高壮、满脸横肉的弟子见洪玄气息微弱,眼中闪过不屑,一记“崩山拳”朝洪玄面门砸来。 此人显然想拿洪玄这个“软柿子”立威。 洪玄脸上露出“惊慌失措”,动作笨拙迟缓地在身前凝聚土黄色光盾。 “嘭!” 土元盾光芒黯淡,布满裂纹。 洪玄被冲击力震得连退数步,险些跌下擂台,样子颇为狼狈。 高壮弟子冷哼一声,觉得洪玄不值得费心,转身扑向擂台中央更激烈的战团。 洪玄稳住身形,看似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实则心中一片沉静。 方才那一挡,他将土元盾的灵力输出控制得恰到好处,既展现出“堪堪抵挡”的窘迫,又不让自己真的受伤。 这番“表演”成功让周围的弟子都忽略了他。 在大多数人眼中,这个炼气四层初期的家伙不过是运气好,暂时还没被淘汰罢了。 时间在激烈厮杀中流逝,擂台上弟子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洪玄的灵眼术,此刻便如同黑夜中的明灯。 他总能不着痕迹地出现在那些灵力即将告罄,或是刚刚经历一场苦战、身受创伤的弟子附近。 一名面色苍白的弟子,刚刚施展了一记威力不俗的法术,击退了对手,此刻正拄着膝盖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灵力不济,后继乏力。 洪玄眼中光芒一闪,“恰好”路过,屈指一弹,一道金芒飞过。 那弟子本就处在力竭的边缘,见这符箓来势缓慢,威力也稀松平常,便下意识地想挥手将其拍落。 然而,就在他抬手的瞬间,脚下却是一个趔趄,气息一滞。 “噗!” 那张看似普通的锐金符,竟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在那弟子身形晃动的刹那,轻飘飘地贴在了他的胸口,爆开一团微弱的金光。 那弟子闷哼一声,向后颓然倒去,恰好滚落到了擂台之下。 另一侧的二号擂台上,苏婉儿一袭淡绿罗裙,在混乱的战局中却显得格外醒目。 她身形飘忽,玉手轻扬间,总有或淡紫、或浅绿的奇异粉末、亦或是无色无味的细微毒针,悄无声息地融入空气之中。 凡是与她交手,或是过于靠近她的弟子,往往在不知不觉间便会感到头晕目眩,一身灵力运转滞涩,而后便被她轻描淡写地一掌拍出擂台。 她所用的毒物,皆是经过精心调配,发作迅速,却又不会造成永久性的损伤,只让对手在短时间内失去战斗能力。 饶是如此,她那防不胜防的用毒手段,也让同台竞技的弟子们叫苦不迭,纷纷将她视为最不愿招惹的对象,远远避开。 苏婉儿清冷的眸光,偶尔会掠过其他擂台。 那夜在后山密林中救下她的人,究竟是谁?他是否也在这万千弟子之中?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她心湖中泛起淡淡的涟漪。 七号擂台之上,战斗已趋白热化。 七号擂台之上,人数已锐减至不足三十。 洪玄依旧在擂台边缘游走。 他的“狼狈”与“幸运”早已被不少有心人看在眼里。 “差不多该料理掉这个碍眼的家伙了。”擂台中央,一名身材精悍,身着赵家服饰的弟子,对身旁几人使了个眼色。 第23章 围猎 此人名唤赵勇,炼气五层修为,是赵承乾在外门的得力跟班之一。 另一侧,两名身形彪悍,透着肃杀之气的弟子也交换了一下视线,不约而同地向洪玄所在的方位逼近。 他们是萧逸尘安插的人手,得到的命令是在初轮便将洪玄废掉,让他连晋级的机会都没有。 三方势力,五个炼气四层后期乃至五层的修士,呈一个松散的包围圈,缓缓向洪玄收拢。 擂台上其他尚在苦斗的弟子,也察觉到了这股异样的针对性,纷纷有意识地避开了这片区域,生怕被卷入无妄之灾。 一时间,洪玄所在的角落,竟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真空地带。 “小子,你的好运到头了!”赵勇狞笑一声,率先发难。 他双手掐诀,一道赤红色的火蛇凭空凝聚,张牙舞爪地扑向洪玄。 火蛇所过之处,空气都泛起阵阵焦灼。 与此同时,萧家的两名弟子也从左右两侧包夹而至,一人祭出飞剑,寒光闪烁,直取洪玄肋下;另一人则拍出一张土黄色的符箓,化作数根尖锐土刺,封锁了洪玄的退路。 另外两名赵家弟子也各自施展法术,一时间,五道不同属性的攻击,从四面八方涌向洪玄,织成了一张绝杀之网。 他们配合默契,显然是早有预谋,不给洪玄任何喘息与闪避的余地。 洪玄脸上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更甚,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围攻吓傻了一般。 他手忙脚乱地在身前撑起一面土元盾,那光芒比之前更加黯淡,看起来摇摇欲坠。 “轰!” 火蛇率先撞在土元盾上,爆开一团炽烈的火焰。 土元盾剧烈震颤,裂纹遍布,却堪堪没有当场碎裂。 但紧随其后的飞剑与土刺,却已近在咫尺。 洪玄脚下“踉跄”一步,身形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向后仰倒。 “噗嗤!” 飞剑擦着他的肩头划过,带起一串血珠,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几根土刺也险之又险地从他身侧掠过,将他原先站立的地面刺出数个深坑。 “哼,不堪一击!”赵勇见状,面露不屑。 另外几人也是神情倨傲,只当洪玄已是砧板上的鱼肉。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发动第二轮攻击,彻底解决掉洪玄之时,异变陡生! 那名祭出飞剑的萧家弟子,正欲催动飞剑回旋,再次斩向洪玄,却突然感觉脚下一空! 他低头一看,骇然发现,自己脚下的青玄石地面,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凹陷,恰好让他踩了个空。 身形一个趔趄,原本精准操控的飞剑顿时失去了准头,歪歪扭扭地向着身旁不远处的另一名赵家弟子射去! “小心!”那名赵家弟子骇然惊呼,仓促间急忙闪避。 他虽然避开了飞剑的要害,却也被剑锋划伤了手臂,鲜血淋漓。 而始作俑者,那名萧家弟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门户大开。 一道细微的金芒,仿佛早已等待多时,悄无声息地从洪玄倒地的方向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没入了他的咽喉。 那萧家弟子双目圆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软软倒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兔起鹘落之间,一名炼气四层后期的修士,便已殒命当场! “怎么回事?!”赵勇又惊又怒。 他根本没看清洪玄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得那道金芒快得出奇,角度也刁钻至极。 剩下的三名围攻者,也是心头一凛,望向地上“生死不知”的洪玄,神情中多了几分凝重。 洪玄依旧躺在地上,胸膛微微起伏,肩头的伤口鲜血淋漓,看起来凄惨无比。 但他那低垂的眼帘之下,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方才那一切,自然是他刻意为之。 御风诀配合灵眼术,让他对战场的细微变化了如指掌。 那萧家弟子脚下的凹陷,是他先前“狼狈躲闪”时,用锐金诀配合土元之力,不着痕迹地制造出来的。 看似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动作,却在关键时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起上!杀了他!”赵勇暴喝一声,压下心中的不安。 他就不信,一个炼气四层初期的废物,真能翻了天不成! 剩下的三人也再次鼓动灵力,准备合力将洪玄彻底轰杀。 就在此时,擂台另一侧,一道凌厉的剑光呼啸而来,目标并非洪玄,而是赵勇身旁的一名赵家弟子! “啊!” 那名赵家弟子猝不及防,被剑光扫中后背,惨叫一声,口喷鲜血,直接被轰下了擂台。 出手的,是一名一直默默无闻,在擂台边缘苦苦支撑的青衣弟子。 他方才被赵勇等人的混战波及,险些落败,此刻抓住机会,果断反击,竟是想趁乱淘汰掉一个强敌。 擂台之上,本就是各自为战,这种趁火打劫的事情,屡见不鲜。 赵勇脸色铁青,狠狠瞪了那青衣弟子一眼,却也无可奈何。 眼下,围攻洪玄的只剩下他与另一名萧家弟子。 那名萧家弟子眼中闪过一丝惧意,脚步下意识地向后挪动了半分。 他修炼的也是近战法术,方才同伴的死状,让他心有余悸。 洪玄依旧躺在地上,仿佛真的受了重伤,动弹不得。 赵勇深吸一口气,眼中凶光毕露。 他猛地一拍储物袋,取出一张赤红色的符箓,灵力波动远胜寻常。 “爆炎符!给我死!” 他将全身灵力注入符箓之中,那符箓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化作一个磨盘大小的爆裂火球,带着毁灭性的气息,向着洪玄当头砸下! 这一击,已然是他压箱底的手段之一,威力足以重创寻常炼气五层修士! 他不信,洪玄还能接得下来! 擂台下,观战的弟子们发出一阵惊呼。 高台之上,几名内门长老也是微微侧目。 圆脸长老嘿然一笑:“这赵家的小子,倒是舍得下本钱。” 赵无咎面无表情,但那微微眯起的双眼,却透着一股森然。 周执事眉头微皱,心中也是为洪玄捏了一把汗。 这一击,太强了。 那名仅存的萧家弟子,见赵勇用出如此杀招,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冲在最前面。他悄然后退,准备等洪玄被轰杀,再决定是否上前补刀,或是直接远遁。 就在那磨盘大小的爆裂火球即将临头的瞬间,一直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洪玄,那双低垂的眼眸骤然睁开! 没有惊惶,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深邃的冰寒。 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那只未曾受伤的手,以一种奇异的韵律,在身前急速划过数道残影。 “风裂。” 低沉的两个字,仿佛死神的呢喃。 刹那间,以他身体为中心,数十道淡青色的半月形风刃凭空浮现! 这些风刃薄如蝉翼,边缘却闪烁着锐金诀特有的淡淡金芒,高速旋转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切割之声,如同一群嗜血的蝗虫,迎向了那巨大的爆裂火球!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连串密集的“嗤嗤嗤”声。 那看似威猛无匹的爆裂火球,在接触到风刃群的瞬间,竟如同滚烫的牛油遇到了烧红的烙铁,被疯狂切割、撕裂、瓦解! 不过眨眼功夫,便化作漫天散乱的火星,彻底失去了威胁!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赵勇脸上的狞笑僵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而那数十道风刃在绞碎了火球之后,余势不减,反而汇聚成一道更为凝实的青金色巨大风刃,带着尖锐的呼啸,闪电般斩向赵勇! “不!”赵勇惊恐大叫,仓促间想要祭出防御法器,但哪里还来得及。 噗嗤! 青金色风刃一闪而过,赵勇的护身灵光应声而碎,胸前飚出一道血箭,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擂台之下,生死不知。 那名仅存的萧家弟子,此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哪里还敢有半分停留,连滚带爬地冲向擂台边缘,直接跳了下去,宁愿被判输,也不愿再面对这个煞星。 第24章 内门 演武场上一片死寂。 那青金色巨大风刃消散后的余波,似乎仍在空气中震荡。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七号擂台中央,那个缓缓从地上爬起,肩头血迹斑斑,脸色却平静得可怕的身影——洪玄。 赵勇生死不知地躺在台下,先前围攻他的另一名萧家弟子早已没了性命。 转瞬之间,局势天翻地覆。 高台之上,外门大长老李玄真原本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动容。 他身后的几名内门长老,亦是面面相觑,神情各异。 那圆脸长老抚着胡须,嘿嘿低笑:“有意思,当真有意思。这小子,藏得够深啊。” 赵无咎的脸色已是铁青一片,袖中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看中的赵明轩虽也表现不俗,但与洪玄这石破天惊般的反杀相比,便显得黯淡了许多。 “此子……手段狠辣,留之恐为祸患!”赵无咎声音阴冷。 李玄真瞥了他一眼,没有立刻说话,目光重新投向擂台上的洪玄,带着审视。 “七号擂台,洪玄,胜!” 当值执事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场中的宁静。 洪玄肩头的伤口仍在渗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 “洪玄,上前来。”李玄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洪玄身形微动,跃下擂台,在无数道复杂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高台。 他能感觉到,数道饱含恶意的视线,如同毒蛇般锁定着自己,其中便有来自观战台上赵承乾与萧逸尘的。 “弟子洪玄,拜见大长老,各位长老。”洪玄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你可知罪?”李玄真淡淡问道,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弟子不知。”洪玄答道,“擂台之上,生死自负,宗门规矩如此。弟子为求自保,全力出手,何罪之有?” “好一个何罪之有!”赵无咎冷哼一声,“出手便是杀招,小小年纪,心性如此歹毒!” 洪玄抬眼,直视赵无咎:“赵长老此言差矣。若非他们五人联手围杀,欲置弟子于死地,弟子又岂会下此重手?莫非只许他们杀我,不许我反抗?” 李玄真摆了摆手,止住了赵无咎的话。 他深深地看着洪玄,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出手果决,斗法经验也远超同阶,确是可造之材。” 此言一出,赵无咎脸色更是难看。 “只是……”李玄真话锋一转,“你灵根资质平平,虽有奇遇,但日后道途,依旧艰难。”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若你灵根上佳,老夫今日或可破例收你为记名弟子。可惜,可惜了。” 洪玄心中并无波澜,资质之事,他早已清楚。 “不过,”李玄真继续说道,“你既展露出这般斗法天赋,宗门也不会埋没。此次小比,你虽格杀同门,手段过激,但念在事出有因,且为宗门挖掘出潜力弟子,功过相抵。” “后续的比试,你便不必参加了。” “然,准你晋升内门弟子,即日生效。”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不参加后续比试,却直接晋升内门?这等于是直接保送! 赵承乾与萧逸尘的面色瞬间阴沉如水。 赵无咎更是想开口反对,却被李玄真一个眼神制止。 李玄真此举,看似偏袒洪玄,实则有他自己的考量。外门世家弟子势力盘根错节,他需要一些如洪玄这般出身凡俗却有实力的“鲶鱼”来搅动局面,平衡各方。洪玄展现出的战力,让他看到了这种可能。 “多谢大长老。”洪玄再次躬身,心中清楚,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他免去了后续暴露更多底牌的风险,也避开了赵承乾等人更多的阴谋算计,直接达成了进入内门的目标。 小比仍在继续,但已与洪玄无关。 他回到住处,简单处理了伤势。 夜深之时,周执事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的院外。 “你小子,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周执事进屋,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但更多的是赞许。 “若非大长老有意保你,你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洪玄默然,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凶险。 “不过,你懂得在关键时刻爆发,又能审时度势,借力打力,这份心性,比你那点修为更难得。”周执事看着洪玄,“懂得藏拙,而后一鸣惊人,这才是修仙界真正的生存智慧。” 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内门不比外门,水更深,派系林立,争斗也更为残酷。你今日虽得大长老青眼,但终究根基尚浅。日后行事,务必谨言慎行,万不可再轻易与人死斗。” “内门弟子初晋,有一次选择拜入某位长老门下,或是进入某个堂口的机会。此事关乎你日后发展,需得慎重。” 周执事沉吟片刻,“那些热门的剑堂、执法堂,或是实权长老门下,看似风光,实则是非最多,竞争也最为激烈,以你目前的状况,并非良选。” 他没有明说,但洪玄已然会意。 送走周执事,洪玄开始为进入内门做准备。 他寻到马荣,用几瓶丹药,以及数张精品锐金符作为报酬,请他帮忙打探内门各堂口及长老的详细情况。 马荣知道他进入内门,更加敬畏,加之得了好处,办事效率极高,几日之内,便将一份详尽的资料送到了洪玄手中。 洪玄仔细研读,将那些炙手可热的堂口与长老一一排除。 他的目标很明确:寻一个清净、少纷争,能让他安心修炼的地方。 周执事也旁敲侧击地给了一些提示,让他将注意力放在那些相对“冷门”的堂口。 最终,一个名字进入了洪玄的视线——炼丹堂,刘清风长老。 资料上记载,炼丹堂昔日也曾是青云宗的核心堂口之一,辉煌无比。但随着几位核心长老相继坐化或隐退,如今已不复当年盛景,显得有些没落。 堂内尚存的几位长老,要么是醉心丹道,不问世事的老丹痴,要么便是常年闭关,神龙见首不见尾。 而这位刘清风长老,在内门弟子口中更是有着一个戏谑的称呼——“摆烂长老”。 据说此人修为高深莫测,但性情古怪,从不插手堂内事务,也从不主动指点门下弟子修炼,其洞府常年禁制重重,几乎无人能够拜见。拜入他门下的弟子,一切全凭自觉,是龙是虫,全看个人造化。 这样一个看似“不负责任”的长老,一个日渐式微的堂口,在其他弟子眼中或许是避之不及的去处。 但在洪玄看来,这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完美选择。 清净,意味着纷争少。 刘长老的“不管事”,则能给予他最大限度的自由,让他可以安心研究万化鼎的奥秘,提升自身实力。 而且,万化鼎在提纯材料方面的逆天能力,让他对丹道也隐隐产生了一丝兴趣。若能借着炼丹堂弟子的身份,学习丹道知识,或许能更好地掩饰万化鼎的存在,甚至以此为依仗,获取更多修炼资源。 “炼丹堂,刘清风长老……”洪玄口中低声念着,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第25章 入堂 数日后,洪玄正式办理了内门弟子的入籍手续。 与外门那些制式粗糙的身份令牌不同,内门弟子的令牌入手温润,灵气流转其上,不仅镌刻着持令者的姓名、归属山峰,更铭刻了一道颇为精巧的识别禁制,可用于开启内门区域诸多特定修炼场所及藏书阁的权限。 他按照指引,来到内门边缘一处颇为偏僻的山坳中,分到了一座名为“静心居”的独立小院。 院落不大,三间朴素的青瓦石屋,一个小巧的庭院,院中一口浅井,井水虽非灵泉,却也蕴含着丝缕灵气,比之外门已是强上不少。 “这才有点仙家气象嘛。”洪玄满意颔首。 周围少有人迹,正合他喜静之心。院外笼罩着一层宗门统一布置的基础防御禁制,虽不算强大,却也能隔绝窥探。 而且内门的灵气浓度,果然远非外门可比,即便是在这相对边缘的区域,也让洪玄感觉周身毛孔舒展,体内真气运转都似乎平添了几分顺畅。 在静心居安顿下来后,洪玄并未急于前往丹霞峰拜访那位素未谋面的“摆烂长老”刘清风,而是先行前往了内门弟子事务的核心——“传功堂”。 此殿不仅负责内门弟子的功法传授、神通兑换,也掌管着弟子选择师承、归属堂口的登记事宜。他此行的目的,便是正式敲定自己的去向。 殿内庄严肃穆,往来皆是气息沉凝的内门弟子,偶尔可见几位执事穿梭其间,处理各项事务,透着一股按部就班的刻板。 当洪玄来到负责登记的案几前,向那位伏案书写的中年执事报出“炼丹堂,刘清风长老”这八个字时,执事手中那杆闪烁着灵光的玉笔都明显停滞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用一种“你小子莫不是失心疯了”的复杂眼神,将洪玄仔细打量了一番。 “你……确定?” 执事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仿佛在看一个自毁前程的傻子,“刘长老已有近十年未曾主动收录弟子,其性情……嗯,放浪不羁,向来随心所欲。” 洪玄神色平静无波,微微颔首:“弟子确定。” 执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这新晋内门弟子怕不是在小比中受了刺激,脑子有些不太灵光,但宗门规矩如此,他还是依程序为洪玄办理了归属手续。 “刘长老常年闭关,或者云游在外,性情……呃,确实随性得很。他老人家若是无暇见你,或者干脆忘了有你这么个弟子,你便自行在炼丹堂寻个地方挂个名,平日里勤修丹道基础便是。切记,莫要在他老人家心情不佳时前去打扰,否则后果自负。” 这番话,以及执事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更加印证了马荣先前的消息——这位刘清风长老,确实是个十足的“甩手掌柜”。 不过正合洪玄心意,乐的个清闲自在。 ………… 与此同时,青云宗深处,掌门真人所在的灵峰之上,一间清幽雅致的静室内。 林月然盘膝而坐,身前灵气如雾,袅袅升腾,正试图冲击一处修炼瓶颈。然而,她心神不宁,几次尝试都未能将灵力凝聚到最佳状态,反而引得气血微微翻涌。 “月然,凝神!”一道略带威严,却又饱含关切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掌门真人不知何时已立于她身后,目光如炬,似能看透她心中杂念。 林月然娇躯一颤,慌忙收敛心神,起身行礼:“师尊,弟子……” “你心乱了。”掌门真人语气平缓,“修仙问道,首重心境澄明。你天赋绝佳,本应一日千里,但近来却屡屡分神,所为何事?” 林月然垂下臻首,不敢言语。 她确实心绪不宁,一方面是赵承乾的纠缠让她不胜其烦,另一方面,便是那个洪玄。 此人手段狠辣,屡屡化险为夷,如今更是破格进入内门,让她心中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 和过去的记忆在一起,混杂着厌恶……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异。 掌门真人见她沉默,微微一叹:“那个从东宁城与你一同入门的洪玄,已正式拜入内门,归于炼丹堂刘清风长老门下。此事你可知晓?” 林月然闻言,娇躯微不可察地一震,抬起头,清冷的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炼丹堂?刘清风?那个传说中几乎从不管事的长老?这洪玄,又在打什么算盘? “此子心性与你截然不同,道途亦会迥异。你只需专注自身,莫为外物所扰。”掌门真人见她神色变幻,缓缓说道,“为师希望你早日勘破迷障,方不负这一身天资。” “弟子……明白了。”林月然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波澜,但那股复杂的情绪,却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荡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 翌日,洪玄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色内门弟子服饰,其上以银线绣着云纹,不疾不徐地按照玉简地图的指引,朝着炼丹堂所在的丹霞峰行去。 炼丹堂位于丹霞峰的山腰处。此峰因盛产一种名为“丹霞草”的特有灵药而得名,峰内深处据说有地火矿脉,曾是宗门丹药炼制的核心重地,辉煌一时。 然而如今,行至山脚,便已能感受到一股挥之不去的萧索。山道两旁灵草稀疏,不少名贵品种显然久未打理,呈现出几分败落之象。 沿途遇到的弟子更是寥寥无几,且大多神色匆匆,或面带倦容,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与内门其他山峰的兴旺景象格格不入。 “炼丹……看着心气全无。”洪玄暗自猜测。 此番情景,颇像前世的机械劳作,打卡下班。 洪玄来到一座占地颇广的殿宇群前,主殿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紫檀木匾额,上书“炼丹堂”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殿宇本身依旧气势恢宏,只是朱漆斑驳,檐角蛛网暗结,更添几分寂寥。 他缓步走入殿内,一股浓郁至极的药香扑面而来,细嗅之下,其中还夹杂着些许丹药烧焦的糊味。 大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几排高达数丈的黄花梨木药柜倚墙而立,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玉盒、瓷瓶、木匣,只是不少都蒙着一层薄灰。 几个身着炼丹堂特有赭色服饰的弟子,正无精打采地整理着零散的药材,或是在几座半人高的丹炉前昏昏欲睡,哈欠连天。 见到洪玄这个生面孔进来,一个守在殿门附近,眼袋颇重,一副宿醉未醒模样的青年弟子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地问道:“新来的?哪个长老门下?” “这位师兄有礼,弟子洪玄,新晋内门,今日前来拜入炼丹堂,奉宗门之命,归于刘清风长老门下。”洪玄上前一步,恭敬地递上了自己的内门弟子令牌与那枚刚刚从传功殿领取的、证明其炼丹堂归属的附属玉牌。 那名叫钱林的青年弟子接过令牌,随意地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后,便有些不耐烦地扔了回来,伸手指了指大殿角落里一排明显许久未曾使用、布满灰尘的空置丹炉和蒲团: “哦,刘长老啊……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高兴了或许会指点你两句,不高兴了嘛……呵呵,丹霞峰顶那座看起来最像鬼屋,禁制却强得离谱的院子就是他的。 听师兄一句劝,没事别去触霉头,刘长老的脾气……啧啧。 你自己找个地方待着吧。丹房在那边,药材库房在后院,每月可按内门弟子份例领取一份基础炼丹药材。” 洪玄道了声谢,并未因对方的敷衍态度而有丝毫着恼。 他没有立刻去寻那位神秘的刘清风长老,也没有急于去领取药材,而是在大殿最偏僻,几乎无人问津的一个废弃丹炉旁盘膝坐下。 炉身上积着薄薄一层灰,显然许久未曾启用。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玉简,正是周执事先前所赠的那枚《基础法术精要心得》,竟旁若无人地细细研读起来,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与他无关。 如此一连三日,洪玄每日都准时来到炼丹堂大殿,寻同一个角落打坐,或是翻阅一些炼丹堂内书架上随意摆放的、无人问津的基础丹道典籍。 他既不与旁人主动攀谈,也不急于开炉炼丹展现什么“天赋”,更不曾去打听刘清风长老的行踪,仿佛真的只是来此“挂名”。 他此举,既是为了温故知新,巩固自身修行,也是为了仔细观察炼丹堂的日常运作与人际关系,更是为了不让自己这个“新人”显得太过突兀。 炼丹堂的其他弟子见他这般沉静自守,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只当又来了一个和他们一样,资质平平或是不受师长重视,被发配到这冷清堂口混日子的“边缘人”,便也不再过多关注。 几日观察下来。 此地虽显破败,但无人管束,基础药材供应尚可,倒也算是个清净的修行之地,对他而言,远比那些派系林立、争斗激烈的热门堂口更合心意。 第26章 凝火 洪玄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在炼丹堂大殿那个偏僻的角落。 他并非只是枯坐。 偶尔,他会帮着那个眼袋颇重、浑身散发着一股颓唐气息的钱林师兄做些整理药材的杂活。 “钱师兄,当年你在外门小比中,一手''流水剑诀''可是名动一时,怎么……”洪玄状似无意地提起。 钱林自嘲一笑,眼神黯淡:“名动一时?不过是外门那浅水塘里的水花罢了。到了内门才知道,天外有天。没有背景,没有顶尖资质,再惊才绝艳,最终也只能耗死在这丹炉前,与这些药渣为伍。” 他将一炉漆黑的废料倾倒掉,动作麻木,仿佛倒掉的也是自己曾经的意气风发。 渐渐地,那些终日怨声载道、曾经也都是一方人杰的丹徒,都习惯了这个沉默寡言、毫无威胁的“帮手”。 这种无害的伪装,为洪玄提供了绝佳的便利。通过这些不起眼的杂务,他得以近距离观察那些丹徒催动丹炉的火候,记录他们处理药材的手法,甚至能第一时间接触到最新鲜的“废料”。 夜深人静,静心居内。 万化鼎悬浮于空,鼎身那些古老的裂纹,在幽光下仿佛活了过来,透着一股难言的“饥饿感”。 寻常药渣投入其中,鼎身虽有反应,但转化出的灵气颗粒已显得稀薄,更带上了一丝“后继乏力”的迟滞。 万化鼎的胃口,变大了。 或者说,它在潜移默化地进化,对“食物”的品质要求,也随之水涨船高。 一日,洪玄正在倾倒一盆冒着焦糊味的药渣,无意中听见两名丹徒正在激烈地抱怨。 “服了!又炸了一炉!这该死的凝火丹,到底是哪个天才能想出来的丹方!”一个满脸黑灰的弟子狠狠一脚踹在废料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谁说不是呢!药性狂暴得像头疯牛,火候差一丝就得炸炉!” 另一人也附和道,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就算走了狗屎运炼成了,那玩意儿火毒比药力还猛,谁敢吃?吃了不得把经脉烧成焦炭?简直就是纯纯的鸡肋!” “上头还偏偏把这玩意儿列为考核项目之一,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吗!” 凝火丹? 洪玄端着木盆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炸炉?火毒猛烈?鸡肋?这三个词,在洪玄脑中瞬间串联成一条完美的线索。 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天籁之音! 万化鼎最喜欢的是什么?就是这种驳杂狂暴、蕴含剧毒的废丹! 提纯火毒,对万化鼎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转化出的精纯火属性能量,更是他眼下修炼所需的绝佳补品。 这凝火丹,简直是为他,为万化鼎量身打造的完美“养料”! …… 炼丹堂的日子,并非总是风平浪静。 弟子张莽,便是近来堂内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源头。此人身材魁梧,面相有几分凶恶,在炼丹堂待了有些年头,丹道技艺却一直不见长进,只能通过欺压新人来寻找存在感。 他见洪玄这个新来的孤僻沉默,便主动找上了门。 “喂,新来的!” 张莽一脚踹在洪玄身旁的丹炉上,震得炉灰簌簌落下,“我瞧你整日闲着也是闲着,以后我炼丹剩下的药渣,都由你来清理。还有,每月宗门发下的份例丹药,孝敬我三成,这是咱们炼丹堂的‘规矩’,懂吗?” 他鼻孔朝天,一副吃定了洪玄的模样。 洪玄对此,表面上只是唯唯诺诺,连忙躬身道:“是,是,师弟明白,都听张师兄的。” 实则,他早已将张莽的言行举止,炼丹时的习惯,乃至一些细微的弱点,都默默记在了心底。 这日,张莽正费力炼制一炉“回气散”,这是最基础的一品丹药,用于快速恢复少量灵力,也是他少数几种有点把握炼制的丹药。 眼看丹炉内药香渐浓,即将成丹,张莽额头已见了汗,神情专注。 恰在此时,洪玄端着一个装满清洗过药草的水盆,从他不远处“路过”。 也不知是脚下拌蒜,还是水盆太滑,洪玄身子一歪,水盆中的清水“哗啦”一声,大半泼洒在地。 几滴水珠不偏不倚,正好溅射到了张莽那座丹炉底部的缝隙之中。 “嗤——” 丹炉内发出一声不详的闷响,紧接着,一股黑烟伴随着焦糊味从中冒出。 张莽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想要补救,却为时已晚。 “嘭!” 一声轻微的炸炉声响过,炉盖被顶起寸许,丹炉内药气溃散,一炉回气散彻底报废。 张莽被熏得满脸黑灰,几缕头发都有些焦卷,狼狈不堪。 “洪玄!你个废物!你是不是故意的!”张莽勃然大怒,指着一脸“无辜”与“惶恐”的洪玄破口大骂。 洪玄连连摆手,慌忙解释:“张师兄,我……我不是故意的,脚滑了,真的不是故意的……” 周围其他丹徒见状,也只当是一场意外,毕竟洪玄平日里那副胆小怕事的模样深入人心,谁也不会相信他敢故意招惹张莽。一些人甚至还暗地里偷笑张莽的倒霉。 此事之后,张莽几次三番想找洪玄的茬,想要报复。 可怪异的是,每次他想动手脚,都会因为各种“巧合”而不了了之。 不是他自己走路不小心撞到丹炉,烫了手;便是在整理药材时,被某种尖锐的药草扎破了手指。 甚至有一次,他准备偷偷将洪玄晾晒的药材调包,结果自己却拿错了,反而耽误了自己的任务。 几次下来,张莽非但没能让洪玄吃亏,反而自己吃了不少暗亏,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看向洪玄的表情也愈发怨毒。 而洪玄,则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模样,仿佛对这一切都毫无察觉。 他开始尝试炼制那凝火丹。 宗门典籍中虽有凝火丹的丹方,只是无人教导想要自学,并不容易。 好在洪玄炼丹天赋尚可,加之人情练达,虚心求教,倒也从师兄口中套出不少干货。 他并不直接开炉,而是先将所需药材投入万化鼎中。 鼎身幽光闪烁,将药材一一分解,提纯精华,剔除驳杂。 更重要的是,万化鼎会反馈给他一种奇异的感应,让他清晰地“看”到各种药材在不同火候下的细微变化,以及药力融合的最佳节点。 这等于是有了一位不知疲倦、且绝对精准的丹道宗师在旁手把手教导。 凭借万化鼎的辅助,洪玄很快便初步掌握了凝火丹的炼制诀窍。 虽然成丹率依旧不高,但每一次失败,万化鼎都能从废丹中汲取到精纯的火属性能量,让他受益匪浅。 第27章 丹道 钱林见洪玄虽然沉默寡言,不喜交际,却总能在张莽的刁难下安然无恙,甚至让张莽吃些哑巴亏,心中也渐渐对这个新来的师弟多了几分好奇。 他本就不是多事之人,但也乐得卖个人情。 一日,钱林又炼废了一炉丹药,将黑乎乎的药渣倒进废料桶,叹了口气。 他对正在一旁默默擦拭丹炉的洪玄说道:“洪师弟,咱们炼丹堂,丹炉也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才肯出丹。别学张莽那夯货,动不动就拿炉子撒气,早晚得吃大亏。” 洪玄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钱师兄指点。” 转眼间,一个月悄然而过。 这一个月里,洪玄的修为在废丹与万化鼎的滋养下,丹田内的真气愈发凝实,距离炼气五层已然不远。 而那曾经让其他弟子头痛不已的凝火丹,他也有了新的思路。 洪玄不一味追求成丹,而是将其当成了万化鼎的专属“口粮”。 夜深人静时,他会在自己的静心居内,小心翼翼地开炉。 他并不完全遵照丹方,而是根据万化鼎反馈给他的奇异感应,故意让几种药性猛烈的药材在炉内失控冲撞。 “嘭。”一声极轻的闷响,丹炉内,一团混合着狂暴火毒的漆黑药液彻底报废。 洪玄对此毫不在意,熟练地将这还冒着热气的废料倒入万化鼎。鼎身幽光一闪,那些足以烧毁修士经脉的火毒,缓缓被提炼转化成一枚红色丹丸。 万化鼎内的轻微嗡鸣,出现的频率比以往略有增加,鼎身上的裂纹似乎也更深邃了些,但距离真正的质变,依旧显得遥遥无期。 量变引起质变? 洪玄摸着下巴,他还需要更多的“养料”。 ………… 这日,炼丹堂内罕见地贴出了一张告示。 堂内硕果仅存的几位长老之一,以严苛古板著称的魏长老,要开坛讲法,阐述“丹理总纲”。凡入堂未满三年的弟子,必须到场聆听。 消息一出,炼丹堂内一片唉声叹气。 “魏长老又要讲他那套老古董理论了,听得人头都大了。” “可不是嘛,上次他讲课,直接把三个师弟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们是丹道之耻。” “没办法,堂规如此,不去不行啊。” 洪玄看着告示,心中却是一动。他正愁对丹道的理解只停留在表面,无法创造出更“高级”的废丹,这堂课,或许正是他需要的。 讲法之日,大殿中央早已坐满了弟子,人人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高台之上,端坐着一位面容枯槁、神情严肃的老者,正是魏长老。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丹者,道之显化,穷天地之理,调阴阳之和,岂是尔等以为的堆砌灵药、蛮力催火?” 魏长老一开口,声音便如金石相击,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日,老夫便与尔等分说丹道之基——君臣佐使!” 他伸出一根干瘦的手指,“何为君?一丹之主,定性归经,不可动摇!譬如那‘筑基丹’,以‘紫猴花’为君,其性温和而韧,方能奠定修士道基之本源。此为君药,一味便定全丹之鼎!” 第28章 尝试 数日后,周执事的身影出现在炼丹堂外。 他未惊动旁人,目光扫过,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个正一丝不苟擦拭丹炉的安静身影上。 洪玄。 见他依旧如枯井古潭,不骄不躁,周执事暗自颔首。 此子,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他待周遭人少了些,才缓步走近,低声道:“洪小子,最近宗门内,风波乍起。” “几位长老的子侄,为了一批资源起了龌龊,暗中已动了几次手。” 周执事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初入内门,根基尚浅,莫要搅入其中。” 洪玄擦拭丹炉的手一顿。 他心中雪亮,知晓这是金玉良言。 “多谢周执事。”他立刻放下手中活计,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弟子明白,定会谨守本分。” 洪玄略一沉吟,翻掌取出一只玉瓶,悄然递了过去。 “执事为宗门辛劳,这几枚养气丹,乃弟子偶得,不成敬意。” 周执事本想推辞,但玉瓶入手微沉,让他动作一滞。 他拔开瓶塞,只轻轻一嗅,一股精纯药气入鼻。 上品养气丹,且药性内敛,几无丹毒。 周执事心中微动,重新打量了洪玄一番,此子,大巧若拙。 “你……有心了。” 最终,他未再多言,将玉瓶收入袖中,语气也真诚几分,“那老夫便却之不恭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他拍了拍洪玄的肩膀,勉励几句,便转身离去。 洪玄目送他远去,脸上恭敬的神色敛去,化为一片平静。 他虽非良善之人,却也懂投桃报李,礼尚往来。 今日种下的善因,或可为他日挡去一劫。 又过了几日,洪玄处理完手头的杂务,再次信步走向丹霞峰后山。 那处僻静的溪流,依旧潺潺。 只是上次那个用鹅卵石搭塔的古怪老者,却不见了踪影。 洪玄在溪边站了片刻,脑中回想起老者那邋遢随性的模样,以及那座看似随意、却又暗合某种奇异韵律的石塔。 他环顾四周,灵眼术悄然运转,确认无人窥探后,才缓缓走到老者上次蹲坐的地方。 那里,还残留着几块颜色各异的鹅卵石。 第29章 交易 夜色如墨,静心居内,洪玄指尖灵光闪烁,一面质地普通的青铜面具在他手中渐渐变了模样 这是他从别人储物袋中翻出的一件低阶法器,能略微改变佩戴者的面部轮廓与气息,虽然粗陋,但应付寻常内门弟子的查探已是足够。 片刻后,一个面容普通,气质沉稳,与洪玄本人判若两人的陌生修士出现在镜中。 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将敛息玉佩调整至炼气四层中期的波动,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百宝峰,听风阁。 此阁楼建于一处风口,常年山风呼啸,故而得名。此刻,阁楼内外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热闹非凡。 洪玄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为苏婉儿那本《百毒真解》上记载的几种偏门毒草与矿石,之前忙于修炼学习,并无时间去拓展手段。 丹,毒自古不分家。 如今正好,炼丹用毒可以齐头并进,不过得隐秘进行才是。 这些东西,寻常坊市难觅,或许能在此地有所收获。 阁楼内分设了数十个摊位,摊主多是内门弟子,所售之物五花八门,从丹药法器到符箓阵盘,乃至一些不知名的古怪材料,应有尽有。 洪玄缓步而行,灵眼术悄然运转,仔细甄别着每一个摊位上的物品。 不少摊位前都围着人,讨价还价之声此起彼伏。 他目光扫过,忽然在一个角落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摊主是一名身形略显佝偻的老者,修为不过炼气三层,神情木讷,摊位上摆放的也尽是些残破的玉简、生锈的铁片,以及一些干瘪得看不出原貌的药草,无人问津。 洪玄的注意力,却被其中一株半掩在杂物下的乌黑色蔓藤吸引。 此物名为“鬼缠藤”,《百毒真解》中记载,其汁液带有微弱的麻痹与致幻之效,若与其他几种毒物配伍,可炼制出一种令人防不胜防的奇毒。 “老丈,此物如何交换?”洪玄声音平淡,指了指那株鬼缠藤。 老者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看了洪玄一眼,沙哑道:“三块下品灵石,或等价药材。” 洪玄略一思忖,取出一瓶辟谷丹:“这瓶丹药,换你这株藤蔓,如何?” 老者接过丹药,拔开瓶塞嗅了嗅,点了点头,将鬼缠藤递给了洪玄。 交易达成,洪玄正欲转身离去,忽然感觉一道略带审视的冰冷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若无其事地侧过身,余光瞥去,只见不远处,一名身着淡绿罗裙,面覆轻纱的女子正蹙眉望向这边。 苏婉儿! 她怎么也来了? 洪玄心头微凛,面上却不露分毫。他今日改换了容貌与气息,自信对方绝无可能认出。 苏婉儿凝视了片刻,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是那双清眸中,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仿佛洪玄身上某种难以言喻的特质,让她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 她轻轻摇了摇头,收回了视线,转向了其他摊位。 洪玄暗松一口气,看来那夜之事,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不浅,对任何可疑之人都保持着高度警惕。 第30章 炼毒 回到静心居。 洪玄并未立刻检视那块神秘的黑色残片。 他的心神,首先落在了从交易会上购得的那些特殊材料之上。 鬼缠藤,以及其他数种隐秘的毒草与矿石,被他一一取出。 《百毒真解》的记载,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炼制两种秘毒。 其一,名为“僵骨散”。 此物能使人陷入深度麻痹,灵力运转彻底凝滞。 其二,名为“迷魂雾”。 此雾则能干扰修士神识,制造出短暂却致命的幻象。 炼制过程,每一步都暗藏凶险。 稍有分神,便可能引火烧身,为毒所噬。 洪玄的神情专注到了极点。 每一个步骤,都力求精准无误。 对火候的控制,更是达到了妙到颠毫的境地。 幽暗的房间内,寂静无声。 唯有丹炉发出轻微的噼啪炸响,以及药液在鼎内沸腾时,那诡异而低沉的嘶鸣。 数个时辰悄然而过。 两份颜色各异,散发着浓郁危险气息的毒药,被他妥善封存于特制的玉瓶之内。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新的底牌。 …… 安稳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没过几日,炼丹堂的季度任务便下达了。 这一次,宗门要求上缴的丹药数量,比以往激增了近三成。 不仅如此,对丹药的品质要求,也似乎更为苛刻。 一时间,整个炼丹堂内怨声载道,愁云惨淡。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宗门发的药材还是那些劣质货色,数量却要这么多,这不是存心逼死人吗?” 一个丹徒狠狠地将手中的药铲摔在地上。 “可不是嘛!我昨天又炸了足足三炉!这些破烂药材,根本不堪大用,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 另一个弟子捶胸顿足,叫苦不迭。 第31章 兽潮 静心居内,洪玄正闭目调息。 门外传来两个新招来的杂役童子低低的、带着几分惊慌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山外……山外好像出大事了!”一个童子声音发颤。 “嘘!小声点,别扰了洪师叔清修!” 另一个稍显沉稳些的童子低斥道,但语气中的不安却掩饰不住,“我也是刚从采买处回来,听几个外门师兄说,青云山脉边缘,好像……好像有兽潮!” “兽潮?!”先前那童子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要死很多人的!” 不多时,那名稍沉稳的童子小心翼翼地叩响了洪玄的房门。 “洪师叔,山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山脉外围突发大规模兽潮,宗门已经发布了紧急任务,征召弟子下山,斩妖除魔,护佑凡俗。” 洪玄睁开眼,眸中一片平静,示意童子继续说。 “据说……情况很严重,许多凡人村镇都遭了殃。宗门长老们正在议事,估计很快就会有具体的任务指派下来。” “知道了,下去吧。”洪玄淡淡道。 童子恭敬应是,躬身退下。 洪玄起身,走到窗边。 兽潮么……来得倒是有些突然。 这等规模的灾祸,宗门必定会派遣大量弟子前往,其中鱼龙混杂,倒也确实是个浑水摸鱼,或是被人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不过对他来说没必要,先苟着再说。 …… 内门,一处灵气更为浓郁的洞府内。 萧逸尘端坐于上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面色阴沉。 在他下方,一名神情倨傲的萧家旁系弟子萧明躬身而立。 “逸尘哥,那洪玄最近一直龟缩在炼丹堂,除了偶尔去坊市,几乎足不出户,我们的人很难找到下手机会。”萧明低声道。 萧逸尘冷哼一声:“一个炼丹堂的乌龟,我看能隐忍到什么时候?百草镇万药堂之事,还有我萧家折损的人手,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他算清楚!”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更重要的是,此人身上定然有提炼废材的秘密,若是能弄到手……” 萧明会意,献策道:“逸尘哥,如今宗门外兽潮汹涌,宗门正大量派遣弟子下山历练。这不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 萧逸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哦?说来听听。” “我们可以运作一番,将那洪玄‘安排’到一处妖兽最为猖獗的区域执行任务。实在不行,就请长老施压,我就不相信他还能无动于衷!” 萧明压低了声音,眼中透出几分狠厉,“届时,是死在妖兽爪下,还是‘不幸’遭遇其他意外,便由不得他了。就算宗门事后追查,也只会当他是死于兽潮,与我们何干?” 萧逸尘缓缓点头,眼中寒光闪烁:“此计甚好。你即刻去办,务必做得干净利落。我要让他死得‘合情合理’,他身上的秘密,也必须完整地带回来!” “逸尘哥放心,此事我一定办妥!” 萧明领命,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第32章 调令 青云宗,天枢峰。 此峰乃掌门真人及座下亲传弟子清修之地,寻常弟子轻易不得踏足。峰顶一处临崖玉台上,云雾缭绕,几名气息渊深,服饰各异的年轻修士正围坐石桌旁,品茗论道。 居中一人,正是林月然。她今日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道袍,更显清冷绝尘。 在她身旁,一位面容方正,目光锐利的青年放下茶盏,沉声道:“月然师妹,此番兽潮非同小可,听闻已波及山脉外围十数个凡人城池,宗门怕是要有大动作了。” 另一位身形略显瘦削,眉宇间带着几分不羁的青年接口道:“陆师兄所言极是。危机之中,亦藏机缘。宗门贡献、珍稀妖丹、乃至在厮杀中磨砺道心,皆是吾辈修士求之不得的。师傅虽能指点迷津,可真正的道途,终究要靠自己一步步去争,去搏。” 林月然微微颔首,清眸远眺,山下云海翻腾,一如这变幻莫测的修仙界。 “大师兄说的是。师傅常言,温室之内,难养参天巨木。此次兽潮,我意前往。一来为宗门分忧,二来,也想借此机会,寻几味炼制‘破障丹’所需的辅药,为日后冲击瓶颈早做准备。” 那陆师兄赞许道:“师妹有此心志,何愁大道不成?只是兽潮凶险,师妹务必多加小心。我等几人,亦会向师傅请命,同往历练。” 几人又谈论片刻,话题不经意间,竟也提到了洪玄。 “说来,那外门小比异军突起的洪玄,如今在炼丹堂,倒也安分。”那不羁青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当初借月然师妹你的名头行事,如今想来,倒是个懂得审时度势之人。” 林月然闻言,黛眉微蹙,端起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她对洪玄的观感,早已从最初的不满,演变成了平淡和漠视。 “此人与我,早已无甚瓜葛。”林月然声音清冷,似不愿多谈。 众人见状,也知趣地转开了话题。 …… 静心居内,洪玄对外界的风起云涌,恍若未闻。 他正盘膝而坐,身前悬浮着数道淡金色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凝练如实质,散发着锋锐无匹的气息。这并非他先前所习的“锐金诀”,而是一门更为霸道凌厉的金行法术——“碎星指”。 此术乃是他从藏书阁一本残缺的上古秘法中参悟而来,专破肉身与法器防御,一旦修成,指风到处,金石亦可化为齑粉。 洪玄双目微闭,神识高度集中,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丹田内的真气,按照“碎星指”特有的法门运转。只见他并指如剑,对着静室内一块早已准备好的、尺许厚的青冈石遥遥一点。 “嗤!” 一道凝练至极的淡金色光束自他指尖激射而出,快如电闪,无声无息地没入青冈石内。 下一瞬,那坚逾钢铁的青冈石,竟从内部开始寸寸碎裂,最终“哗啦”一声,化为一地细密的石粉。 切口平滑如镜,足见此术威力之可怖,以及洪玄对力量掌控之精准。 洪玄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满意。这“碎星指”的威力,远胜“锐金诀”数倍,且消耗更小,更为隐蔽,正合他心意。 除了金行法术,他还花了大力气研习剑道。并非什么高深的剑诀,而是一套从凡俗武学中脱胎,名为“戮风七式”的杀伐剑招。此剑法狠辣刁钻,招招不离敌人要害,配合他精纯的真气与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威力同样不容小觑。 就在洪玄沉浸于修炼时,静心居的禁制,忽然被人触动了。 “洪师弟可在?宗门急令!”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洪玄眉头微挑,撤去禁制。只见一名身着青云宗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手持一枚闪烁着微弱灵光的玉简,神色肃然地站在院中。 “洪玄师弟,”那执役弟子验明洪玄身份后,将玉简双手奉上,“山脉外围兽潮告急,宗门发布紧急征召令,命内门弟子即刻前往白虎堂听候调遣,不得有误!” 兽潮?征召? 第33章 施压 青云宗,白虎堂。 此堂乃宗门执掌刑罚、战事之所,此刻堂前广场上,已聚集了数百名内门弟子。人人神色肃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这些弟子,修为从炼气四层到炼气六层不等,皆是宗门的中坚力量。 洪玄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青色劲装,混在人群之中,并不起眼。 他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敛去了所有锋芒,只用眼角余光,默默观察着四周。 广场前方临时搭建了一座高台,几名身着长老服饰的老者端坐其上,神情威严。 其中一人,方面阔口,不怒自威,正是赵无咎。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下方众弟子,最终,似不经意般,在洪玄身上停留了一瞬。 洪玄心中雪亮,今日之事,怕是与这位赵长老脱不了干系。 不多时,一名白虎堂执事高声宣布了此次任务的分配。大部分弟子被编入各个小队,由修为较高的弟子带领,前往兽潮波及的各处区域,负责清剿妖兽,护佑凡人。 轮到洪玄时,那执事顿了顿,目光瞟向高台上的赵无咎,随即扬声道:“炼丹堂弟子洪玄,听令!” 洪玄上前一步,拱手道:“弟子在。” “赵长老有令,”那执事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刻意的强调,“命你即刻前往黑风峡谷最前沿阵地,负责该区域的丹药补给及伤员救治。此地妖兽最为凶猛,战况胶着,你务必恪尽职守,不得有误!” 此言一出,广场上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 黑风峡谷最前沿?那可是九死一生之地!寻常战斗弟子去了都得脱层皮,让一个炼丹堂的新晋弟子去负责丹药补给和救治?这不是明摆着让他去送死吗? 不少弟子看向洪玄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同情与怜悯。也有一些知晓洪玄与赵家、萧家恩怨的弟子,则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赵无咎端坐高台,面无表情,他就是要让洪玄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这个必死的任务。 洪玄依旧神色平静,再次拱手,朗声道:“弟子遵命。” 心中却在冷笑,赵无咎这老狗,手段果然狠辣。 只是,他以为这样就能拿捏自己,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就在洪玄准备领命退下之际,一个略带几分慵懒,又夹杂着一丝不满的声音,突兀地从高台另一侧响起。 “哎呀呀,我说赵老头,你这火气还是这么大,别一大早的就吓着小辈们嘛。这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微胖,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手里还端着一个紫砂茶壶的老者,正晃晃悠悠地从高台后方走了出来。 “刘青风,你不在丹房里睡大觉,来这干什么?”赵无咎脸色一沉。 没错,这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炼丹堂那位有“摆烂长老”之称的刘清风。 洪玄的目光与那老头不经意间对上,闻言,心中却是猛地一震! “果然是他……” 那位溪边搭石头的怪老头。 刘清风似乎刚睡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眯缝着眼睛扫了扫场下,目光落在洪玄身上时,顿了顿,像是才认出来。 “咦?这不是我炼丹堂的小子吗?洪玄,是吧?” 刘清风嘬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你怎么跑这儿领军令来了?老夫昨日新得了一张古丹方,正缺个机灵点的小子帮忙参详参详,顺便给我炼几炉清心丹。最近熬夜钻研丹道,头昏脑胀的,离了清心丹可不行。” 第34章 獠牙 刘清风的“庇护”,让洪玄暂时脱离了黑风峡谷的险境。 他被安排在炼丹堂后方营地的一处临时丹房之中。 名义上,是协助炼制应急丹药。 实际上,刘清风并未给他指派什么繁重的任务。 偶尔,老头会丢过来几张残缺的丹方,让洪玄自行揣摩。 或者,是让他处理一些相对清闲的药材炮制工作。 更多的时候,刘清风自己则是不见踪影。 不知是去呼呼大睡,还是又跑到何处寻乐子去了。 这般安排,倒也正合洪玄的心意。 他乐得清静。 每日除了完成刘清风交代的少量杂务,便将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自身的修炼。 以及,对敌手段的精研之中。 洪玄每日都会抽出些许时间,悄然离开营地。 他在附近的山林中游走,并非游山玩水,而是在暗中观察地形,熟悉周遭环境。 同时,也为自己那几瓶新炼制的“小玩意儿”,寻找合适的“试验对象”。 这一日,洪玄正在丹房之内。 他将一批品相不佳的“凝火草”投入万化鼎,准备提炼其火属性精华。 忽然,丹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一道带着刻意温和的声音传了进来。 “洪师弟,别来无恙?” “近日在丹房,可还习惯?” 洪玄动作未停。 万化鼎幽光一闪,已将药材尽数吞没。 他这才缓缓转过身,看向来人。 萧逸尘一袭锦衣,面带微笑,负手而立。 他身姿挺拔,宛如一位前来探望旧友的世家公子,风度翩翩。 在他身后,依旧跟着那两名气息沉稳的萧家子弟。 只是此刻,他们都收敛了气焰,垂手侍立,倒像是个尽职的护卫。 “原来是萧师兄。” 洪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眸底却无波澜,拱了拱手。 “劳萧师兄挂怀,一切尚可。” “不知师兄今日屈尊前来,有何指教?” 萧逸尘缓步走进丹房。 他目光在那些散乱的药材和简陋的丹炉上扫过,笑容不减,反而多了几分赞许。 “指教不敢当。” “洪师弟,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 “当初在外门小比,我就看出师弟绝非池中之物。” “尤其是这炼丹的天赋,啧啧……” 萧逸尘咂了咂嘴,继续说道:“百草镇万药堂那如山的废料,寻常人视之如敝屣,到了师弟手中,却能点石成金。” “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实在是令为兄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他语气诚恳,仿佛真的只是在赞叹洪玄的才能。 洪玄闻言,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面上却依旧平静。 “萧师兄谬赞了。” “弟子不过是运气好些,在处理药材上,或许有些旁人未曾留意到的小窍门。” “算不得什么大本事,更当不得师兄如此夸奖。” 萧逸尘哈哈一笑,摆了摆手。 “洪师弟何必过谦?” “你这‘小窍门’,若是传扬出去,不知要引多少人艳羡。” “不过,师弟放心,为兄并非觊觎你的秘法。” 他话锋一转,笑容更显亲和。 “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天大的机缘,想与师弟共享。” “哦?”洪玄不置可否,“愿闻其详。” 萧逸尘走近几步,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玉简,似是地图,准备展示。 就在他靠近的刹那,洪玄识海中的万化鼎竟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股微弱的渴望之意传递而来。 洪玄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萧逸尘压低了声音,神情也变得郑重了些:“洪师弟可知迷雾沼泽?” 见洪玄点头,他继续道:“那沼泽深处,生长着一种名为‘幽魂涎’的奇花。” “此花乃是我萧家一位长辈疗伤续命的关键之物。” “只是其生长环境极为凶险,不仅毒瘴密布,更有强大妖兽守护。” “我萧家虽派人探查数次,皆因那妖兽过于警觉,且‘幽魂涎’对采摘手法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会药性尽失,故而屡屡失手。” 他凝视着洪玄,眼中带着一丝期盼。 “洪师弟你炼丹技艺精湛,对药性的把握远超常人,感知亦是敏锐。” “为兄思来想去,此事非你莫属。” “若师弟肯出手相助,前往迷雾沼泽,为我采得‘幽魂涎’,事成之后,我萧家必有重谢!” “不仅你我往日那些许误会一笔勾销,我萧逸尘更可以私人名义,赠你一笔丰厚的修炼资源。” “日后在宗门之内,但凡有我萧逸尘能帮上忙的地方,绝不推辞。” “如何?”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条件也开得极为优厚。 仿佛真是将洪玄当成了唯一的希望,最后的救命稻草。 洪玄沉吟片刻,面露难色,心中却在盘算万化鼎异动之事。 “萧师兄如此看重,洪某感激不尽。” “只是,迷雾沼泽凶名在外,弟子修为低微,怕是……力有不逮。况且,刘长老近日正督促弟子钻研一门古丹方,实在分身乏术,恐难当此重任,反误了萧师兄大事,以及贵府长辈的伤势。” “洪师弟不必担心。”萧逸尘立刻接口,显然早有准备。 “此事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冒险。” “我已为你准备好了一应所需,包括数张高阶遁符,以及足以应付寻常妖兽的护身法器。” “而且,那守护妖兽虽强,但只要小心避开其巡逻时段,凭借师弟你的机敏,采摘‘幽魂涎’并非难事。” “至于刘长老那边,”萧逸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为兄自会去分说,想必刘长老也不会拂了为兄这点薄面。”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似笑非笑。 “洪师弟,你在炼丹堂虽有刘长老照拂,但毕竟根基尚浅。” “宗门之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有些时候,一个强大的盟友,远比闭门苦修更为重要。” “师弟是个聪明人,想必明白我的意思。” 这看似关切的提醒,实则暗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 洪玄眉头微蹙,似在权衡利弊,实则心中已有了计较。 万化鼎的反应不容忽视,迷雾沼泽他或许会去,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歉然道:“萧师兄厚爱,洪玄愧不敢当。刘长老所托之事,弟子亦不敢懈怠。此事……还请萧师兄另请高明吧。” 萧逸尘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洪师弟当真不再考虑考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洪玄躬身一礼:“多谢师兄美意,弟子心意已决。” 萧逸尘定定地看了洪玄半晌,眼中神色变幻,最终轻哼一声,拂袖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希望洪师弟,将来莫要后悔今日之抉择。” 说罢,他不再多言,带着两名手下,转身离开了丹房。 洪玄目送他们离去,屈指一弹,数粒粉末轻轻落在萧逸尘身上。 无形,无色,无味。 脸上恭敬的神色渐渐敛去,化为一片冰冷。 “迷雾沼泽……幽魂涎……” 他低声自语,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萧逸尘此番前来,必有所图,绝非寻常邀请。而万化鼎的异动,更让他对此事平添了几分兴趣。 “看来,这迷雾沼泽,倒也不是不能去。” 洪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得换个方式。” 第35章 天骄 回到刘清风在炼丹堂后山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地,洪玄的日子表面上看起来,竟比在静心居时还要清闲几分。 刘清风似乎真的只是心血来潮,将他从白虎堂“捞”了出来,丢下一句“安心待着,帮老夫整理些丹方,别到处乱跑”后,便又恢复了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做派,整日不知所踪。 营地内其他的丹徒,大多是刘清风的记名弟子或是平日里受过他些许指点的晚辈,见洪玄是刘长老亲自带来,虽不知根底,倒也不敢怠慢,只是各自忙碌,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这份表面的平静,很快便被山外愈发凄厉的战况撕得粉碎。 兽潮,在经历的最初的几日僵持后,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爆发出了远超所有人预料的狂暴。 每日黄昏,夕阳如血。 从前线溃退下来的外门弟子,一批批如同惊弓之鸟,带着满身血污与残缺的肢体,哭喊着涌入后方营地。 “守不住了!黑风峡谷西侧的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铁臂妖猿!是三阶的铁臂妖猿群!我们的飞剑根本破不开它们的防御!” 一个断了手臂,面无人色的年轻弟子,被同伴搀扶着,口中兀自喃喃着,眼中只剩下恐惧。他身上的外门服饰早已被鲜血浸透,凝固成暗红色,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洪玄恰好从一间丹房走出,与这名弟子擦肩而过。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尚未消散的死亡气息,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绝望。 这名弟子,洪玄有些印象,似乎是与他同期进入外门,曾因资质尚可,颇得几分关注。如今,却落得这般凄惨模样。 炼丹堂的临时营地,早已不复先前的井然有序。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药草的焦糊味,以及伤者痛苦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压抑。 丹炉的火光,彻夜不熄。 丹徒们个个面色憔悴,眼窝深陷,几乎是连轴转地炼制着各类疗伤、回气的丹药。 饶是如此,丹药的缺口依旧巨大。 “又废了一炉!这些该死的炎阳草,年份根本不够,药性驳杂不堪,怎么炼?!” 一个丹徒狠狠一拳捶在丹炉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手臂却被高温的炉壁烫得龇牙咧嘴。 钱林也在这群焦头烂额的丹徒之中。 他此刻全无往日的从容,发髻散乱,道袍上沾染着不知名的药渍,双眼布满血丝,正手忙脚乱地控制着炉火。 “钱师兄,这批凝火丹的废丹,便交给我来处理吧。” 洪玄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平静地说道。 钱林正被一炉即将失控的丹药搞得焦头烂额,闻言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去去去,这些毒火废渣,你小子处理得了吗?别把自己给烧了!赶紧倒进废料坑深埋!” 对他而言,洪玄不过是刘长老心血来潮带来的“关系户”,修为不高,炼丹技艺更是未知。此刻,他哪有心思理会。 洪玄也不多言,默默取过钱林脚边那只盛放着漆黑粘稠,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丹桶,转身走向营地角落那处偏僻的废弃丹房。 那里,早已被他“清理”干净。 万化鼎幽光闪烁,如同饕餮巨兽,将那些足以侵蚀修士经脉的狂暴火毒,尽数吞噬、转化。 鼎身轻微的嗡鸣声,带着一丝欢欣的意味。 这些日子,洪玄便是以这种方式,在无人察觉间,将大量在旁人看来毫无用处的废丹,化为了自身修为精进的资粮。 他的丹田气海,在万化鼎的滋养下,愈发凝实、广阔,距离炼气五层后期,已然不远。 除了收集废丹,他还利用刘清风给予的“特权”——可以自由出入药材库房的便利,用极低的价格,甚至是以“协助处理残次品”的名义,获取了大量品质低劣,但尚有一丝药性的灵草。 而后,在夜深人静之时,于那间废弃丹房内,小心开炉。 他并不追求成丹的品质,而是刻意依据万化鼎的反馈,以及魏长老那番“炼毒理论”,将数种药性冲突的药材投入炉中,催生出更为“高级”的废丹。 这种富含单一属性且能量结构彻底崩解的“特制”废丹,万化鼎的转化效率高得惊人。 提炼出的精纯丹气,不仅量大,更带有一种奇异的“活性”,对肉身的滋养效果远胜寻常丹药。 偶尔,他也会炼制出一些品质尚可的低阶丹药。 这些丹药,他会通过一名新近结识,在营地内负责杂务,消息颇为灵通的外门执事,悄悄高价卖给那些急需丹药救命,却又囊中羞涩,无法从宗门正常渠道足量获取的底层弟子。 乱世财,亦是修行资粮。 这一日,营地内忽然一阵喧哗,压过了伤者的呻吟与丹炉的轰鸣。 数道强横无匹的剑光,如天外流星,撕裂昏沉的天幕,精准地降落在营地之外的前沿阵地。 紧接着,更为嘹亮激越的法术轰鸣与妖兽的惨嚎,隐隐传来。 “是内门天骄!林月然师姐出手了!” “还有陆羽师兄!他的奔雷咒,当真名不虚传!” 消息如风一般传开,营地内原本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振。 林月然,陆羽,这些在青云宗内门弟子中声名赫赫的名字,代表着年轻一代的顶尖战力。 他们的加入,如同一支强心剂,暂时稳住了几处险些崩溃的战线。 洪玄站在丹房门口,遥望剑光闪烁的方向,神色平静。 这些天骄的光芒,固然耀眼,却与他此刻的道路,并无太多交集。 他更像是一株潜藏在阴影中的藤蔓,默默汲取着养分,等待着破土而出,一鸣惊人的时机。 数日后,当所有人都以为战局会因此出现转机之时,一则更为惊人的消息,自天枢峰传下,瞬间引爆了整个青云宗。 “宗主与诸位长老议定,以此次平定兽潮之功勋为凭,择优选取百名核心种子弟子,入‘青云秘境’,寻筑基机缘!” 玉简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无穷的魔力。 筑基! 青云秘境! 营地内,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议论与躁动。 无数双眼睛,瞬间变得赤红。 恐惧、绝望、疲惫,在这一刻,似乎都被“筑基”二字所带来的无边渴望,冲刷得一干二净。 “筑基!若能筑基,此番冒险,便都值了!” “青云秘境,传说中藏有开派祖师的传承啊!” 就连钱林,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失手打翻了一炉即将成丹的药液,却浑然不顾,只是失神地喃喃着:“青云秘境……” 洪玄手持玉简,立于窗前。 窗外,是血色的残阳与喧嚣的人群。 窗内,是他平静无波,却暗流汹涌的眼眸。 “百名核心种子……” 他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第36章 破灵 青云秘境的消息,仿佛一簇野火,瞬间点燃了炼丹堂临时营地内所有丹徒压抑已久的欲望。 昨日还因兽潮而满面愁容,惶惶不可终日的弟子们,此刻再也顾不上伤痛与恐惧,双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们口中议论的,不再是妖兽的凶残与防线的危急,而是如何才能获取足够的功勋,争夺那百名核心种子弟子的名额。 筑基,这两个字拥有难以抗拒的魔力,让空气都变得焦灼起来。 钱林脚步匆匆地找到了洪玄,他平日里还算镇定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激动与几分焦虑。 “洪师弟,洪师弟!”他压低了声音,眼神却亮得吓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一步登天,就在眼前!” 他搓着手,围着洪玄转了两圈:“咱们炼丹堂弟子虽然不擅长正面搏杀,但若是能炼制出什么有奇效的丹药,那功勋,定然也是大大的!你……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钱林语气热切,显然也想在这场狂潮中分一杯羹。 洪玄正有条不紊地将一味药材碾成粉末,闻言,动作依旧平稳。 “钱师兄所言甚是。”他声音平淡,不起波澜,“只是丹药炼制,非一朝一夕之功,更需稳妥,方能确保药效。急于求成,反而容易出错。” 他心中却念头飞转。 寻常丹药,即便品质再高,在这等规模的战事中,所能换取的功勋也极为有限。 必须另辟蹊径。 “哼,稳扎稳打?” 一个不合时宜的嗤笑声从旁边传来。 张莽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抱着双臂,斜睨着洪玄。 “等你的丹药稳扎稳打地炼出来,黄花菜都凉透了!洪玄,别以为巴结上了刘长老,就能安稳地等着天上掉馅饼。这等天大的机缘,可不是靠耍嘴皮子,或者走什么狗屎运就能抓得住的!” 他这话,引得附近几个丹徒也纷纷侧目。 午后,洪玄借着刘清风的许可,顺利进入了堆放药材的库房。 因为战事吃紧,丹药消耗巨大,库房内的各类常规药材已经所剩不多。 反倒是那些平日里无人问津的低劣药材,以及一些因炮制不当,或是本身带有轻微毒性而被废弃的边角料,如同垃圾一般,被胡乱堆积在库房最阴暗潮湿的角落,散发着复杂难闻的气味。 管事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外门执事,正为如何处理这些“废物”而头疼。 洪玄与他寒暄几句,状似无意地提起:“这些废弃药材堆积于此,不仅占用地方,还容易滋生秽物,污染了其他良药可就不好了。若执事信得过,不如由弟子代为处理一部分,也算为宗门分忧。” 管事闻言,如释重负,连连摆手:“洪师侄有心了!这些东西留着也是碍眼,你若能处理,那再好不过!需要多少,尽管取用,记在我账上,就当是你协助清理库房了。” 他甚至还主动提出,可以极低的价格,将这些“垃圾”折算给洪玄。 洪玄“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不动声色地挑选了大量在他眼中“颇具潜力”的废弃药材。 将这些几乎是白送的“垃圾”运回自己那间偏僻的废弃丹房,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各色材料,洪玄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君臣佐使,逆行为毒……魏长老,你若知晓你的理论,将被我用在此处,不知会作何感想。” 万化鼎,加上这些特殊的“养料”,结合他研究的丹毒理论……或许,真能炼制出一些足以换取“特别”功勋的东西来。 …………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将整个营地都染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 洪玄以“巡查前线丹药消耗情况,以便调整炼制策略”为由,来到了距离前线不远的一处临时救治点。 这里伤员遍地,哀嚎声此起彼伏,浓重的血腥味与药味混杂,刺激着人的神经。 他步入一顶最大的帐篷,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数名伤势严重的弟子。 几名丹师和药童正手忙脚乱地为他们处理伤口,包扎,喂药。 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吸引了洪玄的注意力。 帐篷角落,一名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正浑身抽搐,面容扭曲变形。 他的皮肤上,浮现出大片大片诡异的墨绿色斑纹,如同活物一般缓缓蠕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之气。 旁边一名丹师满头大汗,正尝试用银针封锁其经脉,却收效甚微。 “不行!这妖毒太过霸道,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奇诡的毒素!清灵丹、百解丹都试过了,根本压制不住!”那丹师声音嘶哑,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是三眼碧蟾的毒!”另一名弟子惊呼,“据说此兽之毒,能腐蚀修士灵力,侵染神魂,中者必死无疑!” 绝望的气氛在帐篷内蔓延。 就在此时,洪玄识海中沉寂的万化鼎,竟对着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墨绿色毒素,以及那名弟子身上散发出的毒气,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微弱的,仿佛带着一丝好奇与渴望的意念,传递到洪玄的心神之中。 洪玄脚步一顿,凝视着那名痛苦挣扎的弟子,以及他身上那不断扩散的墨绿色毒斑,眸光深处,幽暗浮动。 “此毒……”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倒是有些意思。” ………… 夜色如墨,废弃丹房内,洪玄指尖捻着一枚特制玉片,上面凝固着些许从那名中毒弟子伤口处刮下的墨绿色毒血残渣。 今日,他便要尝试一番,这以毒攻毒,逆炼丹药的法门。 从库房弄来的那些“废料”被他一一摆开。 一株通体漆黑,散发着腐臭气息的“腐骨草”,被他定为君药。 数种药性猛烈且相互冲突的劣等灵药,则为臣佐。 至于那点三眼碧蟾的毒血残渣,便是引动一切的使药。 炉火升腾,并非赤红,而是透着一股幽幽的绿意。 药材投入的顺序与寻常炼丹截然相反,每一种材料的加入,都让丹炉内的气息愈发狂暴。 丹房内早已被他布下了简单的隔绝禁制,饶是如此,那股混杂着腥臭与焦糊的浓烟依旧几乎凝为实质。 丹炉不时发出沉闷的爆鸣,如同困兽的低吼,间或夹杂着令人牙酸的嘶啸。 洪玄神情专注,对这一切异状置若罔闻,只是依照万化鼎反馈的微妙感应,不断调整着火候与药材投入的时机。 “嘭!” 一声巨响骤然炸开,整个丹炉竟四分五裂! 浓郁的黑烟伴随着刺鼻的毒雾向四周疯狂席卷。 洪玄早有准备,身形一晃,已退至丹房角落,同时屏住了呼吸。 烟尘稍散,他目光投向炸裂的丹炉中心。 那里,竟悬浮着三枚龙眼大小的丹丸。 丹丸通体墨绿,表面却有奇异的金色纹路若隐若现,仿佛活物一般缓缓流淌,散发着一股既腥臭难闻,又带着一丝诡异诱惑的气息。 成了! 洪玄心头微动,取下一枚墨绿丹丸,毫不犹豫地投入万化鼎中。 鼎身幽光暴涨,几乎将整个丹房映照得一片惨绿。 那丹丸一入鼎内,便被一股力量包裹。 与以往不同,万化鼎并未直接将其完全分解转化,而是从中抽离出一缕缕极为精纯的墨绿色毒元。 与此同时,一股明悟涌上洪玄心头。 此丹,若直接吞服,即便是炼气后期的修士,也必将毒发身亡,神魂俱灭。 但若以特殊手法激发,丹丸内蕴含的奇毒便会瞬间爆发,虽不能杀敌,却能短暂污秽修士的灵力,使其运转晦涩,战力大打折扣,对妖兽的妖力亦有类似效果! “墨纹破灵丹……” 洪玄为其命名,这功效,简直是为战场量身打造的另类“破灵丹”。 第37章 大赚 次日清晨,天光微曦。 洪玄带着剩下的两枚“墨纹破灵丹”,求见了刘清风。 这位长老依旧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靠在竹椅上,旁边的小泥炉上煨着茶。 “小子,大清早的,又有什么幺蛾子?”刘清风呷了口茶,懒洋洋地问道。 洪玄将盛放丹药的玉盒奉上,恭声道:“弟子昨日尝试整合库房中一些废弃药材,胡乱炼制,偶得此丹,不知其效,亦不知是否有害,特来请长老斧正。” 刘清风接过玉盒,打开一看,眉头先是微微一蹙,那股奇异的腥臭味让他有些不适。 但当他拿起一枚墨纹破灵丹,仔细端详片刻后,浑浊的老眼中,骤然闪过一抹慑人的精光。 他深深地看了洪玄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 片刻后,他嘿嘿一笑,将丹药丢回盒中:“小子,你这可不是什么正经的丹药,邪门歪道的玩意儿。” “不过嘛……”他拖长了语调,“歪打正着,倒也的确有几分意思。这东西,看着吓人,或许在某些时候,真能派上些用场。” 刘清风没有追问丹方,也没有细究洪玄是如何“偶得”此丹,反而从怀里摸出一块黑黝黝的铁牌,丢给洪玄。 “拿着这个,去功勋堂报备一下你的‘新发现’。能不能换成功勋,换到多少,就看你小子的运气了。” 洪玄接过令牌,入手微沉,心中却是一凛。 这老狐狸,究竟看出了多少? 是真心提点,还是借自己之手,试探些什么? 刘清风身上那亦师亦友,却又深不可测的迷雾,让洪玄愈发警惕,也愈发好奇。 功勋堂内,人声鼎沸。 负责记录功勋的执事弟子,正被一群焦急询问功勋兑换事宜的弟子围得焦头烂额。 洪玄递上刘清风的令牌和装有“墨纹破灵丹”的玉盒,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来意。 那执事接过玉盒,打开闻了闻,脸上立时露出嫌恶之色,几乎是将其丢还给洪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颜色诡异,气味腥臭,这也是丹药?刘长老莫不是老糊涂了,让你拿这种东西来消遣我等?” 他看洪玄不过炼气五层修为,又是个生面孔,语气中满是不耐与轻蔑。 周围几个弟子也投来嗤笑的目光。 洪玄面色不变,正准备收起丹药,另寻他法。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白虎堂服饰,浑身浴血,气息彪悍的弟子脚步踉跄地闯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与疲惫。 “执事师兄!黑风峡谷西侧出现了一群铁甲蛮牛,皮糙肉厚,寻常飞剑法术打在它们身上,如同隔靴搔痒!我们小队已经折损了好几位师兄弟了,急需克制之法!” 功勋堂内顿时安静了许多,铁甲蛮牛的凶名,不少人都听说过。 洪玄闻言,心中一动,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冷静:“这位师兄,我这里有两枚丹药,或许对那铁甲蛮牛有效。” 他将玉盒再次打开:“此丹不能增益自身,亦不能直接伤敌,但若能设法让其沾染妖兽,便可短暂污浊其妖力运转,使其妖躯防御大幅削弱。” 那白虎堂弟子狐疑地看向洪玄,又看了看那两枚其貌不扬甚至有些骇人的墨绿色丹丸。 “当真?” “弟子不敢保证万无一失,但值得一试。”洪玄语气平稳。 “好!”那白虎堂弟子也是被逼到了绝路,此刻如抓救命稻草,“死马当活马医!这两枚丹药我要了!若真有效,功劳少不了你的!” 功勋堂执事见状,虽仍是一脸不信,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勉强提笔记下:“洪玄,炼丹堂弟子,上缴奇丹两枚,待验证功效。若查明确属胡闹,戏弄宗门,定当严惩不贷!” ………… 功勋堂内的一番小插曲,并未在洪玄心中留下太多痕迹。 他依旧每日按部就班,要么在刘清风那简陋的丹房整理些无人问津的古旧丹方,要么便回到自己那偏僻的废弃丹房,悄然摆弄那些在他手中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废料”。 日子过了约莫两三日。 这天午后,洪玄正将一捧炮制过的“刺蝎尾草”投入万化鼎,鼎身幽光微吐,准备将其毒性精华提炼出来。 忽然,营地外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隐约夹杂着几分亢奋的呼喊。 不多时,一个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整个炼丹堂后方营地迅速传扬开来。 “大捷!黑风峡谷西侧大捷!” “听说了吗?白虎堂的师兄们,斩杀了一头三阶中期的铁甲蛮牛王!” “铁甲蛮牛王?那可是刀枪不入的大家伙!怎么可能?” “是真的!据说,是有人用了一种奇特的丹药,那丹药一出,蛮牛王坚硬如铁的皮甲,就跟纸糊的一样,被几位师兄联手给劈了!” 消息越传越神,细节也越来越丰富。 很快,就有人将那“奇特丹药”与数日前洪玄在功勋堂上缴的那两枚墨绿色丹丸联系了起来。 功勋堂那位原本对洪玄嗤之以鼻的执事,此刻正被一群弟子围在中间,唾沫横飞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仿佛他才是那丹药奇功的见证者。 “……当时那洪师弟拿出的丹药,啧啧,其貌不扬,甚至有些……呃,独特。但那位白虎堂的勇士,也是有魄力,当场就要了去!谁曾想,嘿,真就起了奇效!” 洪玄听着外间的议论,神情未有半分变化,只是万化鼎提炼毒草精华的速度,似乎又快了一分。 没过多久,那名从黑风峡谷归来,曾取走洪玄丹药的白虎堂弟子,便在几名同伴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地闯进了炼丹堂的临时营地,直奔功勋堂。 他身上血迹未干,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感激。 “洪玄师弟可在?洪玄师弟可在?!”他嗓门洪亮,中气十足。 洪玄从废弃丹房中走出,看着来人。 那白虎堂弟子一见洪玄,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一把抓住洪玄的手,用力摇晃着:“洪师弟!大恩不言谢!你的丹药,神了!真是神了!” 他身后几名弟子也纷纷向洪玄拱手,言语间充满了敬佩。 “若非洪师弟的‘墨纹破灵丹’,我们小队此次恐怕要全军覆没在那铁甲蛮牛的蹄下了!” “没错!那丹药一沾到蛮牛身上,黑烟一起,那畜生的妖力立刻就乱了,皮甲也不那么硬了,这才让我们寻到了机会!” 原来,当日他们小队被一群铁甲蛮牛围困,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那名弟子情急之下,想起了洪玄的丹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将一枚“墨纹破灵丹”奋力投向了为首的那头最为雄壮的铁甲蛮牛。 丹丸在蛮牛厚实的皮甲上爆开,一团墨绿色的毒雾瞬间渗入其甲胄缝隙。 原本凶悍狂暴的铁甲蛮牛,身躯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痛苦的低沉咆哮,妖力运转果然变得晦涩不堪,引以为傲的防御也出现了明显的衰弱。 众人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合力猛攻,竟真的将那头铁甲蛮牛斩于剑下。 群牛无首,阵脚自乱,这才让他们得以突围,并反杀了数头妖兽。 “墨纹破灵丹”一战扬名。 这个带着几分邪异的名字,伴随着其克制妖兽防御的奇效,迅速在各处前线阵地流传开来。 一时间,功勋堂和洪玄所在的废弃丹房外,都挤满了前来求购丹药的弟子。 他们大多是在前线与妖兽搏杀,深受其坚韧防御困扰之人。 “洪师弟,墨纹破灵丹还有吗?我愿出双倍功勋换取!” “洪师兄!求您卖我一枚吧!我这有几株年份不错的灵草,您看能不能换?” 洪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他对外宣称:“此丹炼制不易,所需材料颇为稀奇,且成丹率极低,弟子手中亦无存货。若诸位师兄弟信得过,可留下所需,待弟子日后侥幸炼成,再行通知。” 他既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立刻拿出丹药。 而是以“材料稀缺、炼制凶险”为由,大大提高了获取“墨纹破灵丹”的门槛。 即便如此,依旧有不少弟子留下了自己的身份玉牌和预付的功勋、灵石,只求能预定一枚。 洪玄则不紧不慢地筛选着这些“订单”,优先满足那些能拿出他急需的特殊材料或是高额功勋的弟子。 短短数日,他便通过这“墨纹破灵丹”,积累了远超寻常内门弟子数年才能获得的功勋和修炼资源。 第38章 残酷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赵无咎的耳中。 彼时,他正在白虎堂内听取前线战报,闻听此事,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墨纹破灵丹?洪玄?” 他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面色虽仍有几分沉郁,但那股因计划被打乱而生的愠怒很快被一种更为深沉的思量所取代。刘清风保下的这小子,竟真能折腾出些名堂。 “这丹药,当真有如此奇效?前线反应如何?”赵无咎沉吟片刻,对身旁的亲信吩咐,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回禀堂主,”亲信连忙躬身,“据说此丹对妖兽防御确有奇效,已助数支小队解围,甚至参与斩杀了三阶的铁甲蛮牛王。如今在前线弟子中名声颇盛,许多人都在设法求购,连带着那洪玄也水涨船高。” 赵无咎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有点意思。去,仔细查探一番,这墨纹破灵丹的底细,还有那洪玄……丹方若能弄清楚,自然最好。” 他身旁的亲信连忙应下,匆匆而去。 数日之后,亲信带回来的消息,却让赵无咎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 调查结果显示,此丹除了洪玄自己,无人知晓,仿佛是他凭空独创一般。 “独创丹方?” 赵无咎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与算计,原先的几分不快早已被新的念头所取代。“看来,这洪玄倒真有几分旁人不及的‘运气’和‘天赋’。” “你,”赵无咎看向亲信,“备上一份不失身份的礼物,派个机灵点的人,去‘拜访’一下这位洪玄师侄。告诉他,我赵无咎向来欣赏有真本事的人,白虎堂的大门,随时为他这样的‘人才’敞开。若他识时务,肯为我白虎堂效力,日后在宗门内,少不了他的好处。” 赵无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浮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至于以前那些不愉快,与未来的大利益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一个能为我所用,能带来实际好处的人,总比一个只会碍眼的死人,要有价值得多。看看他,是否是个聪明人。” …… 这一日,洪玄正在那间“生意兴隆”的废弃丹房外,处理一批刚刚交换来的材料。 忽然,他分拣药材的动作微微一顿。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队伍末尾。 陈川。 与数月前在静心居外的失魂落魄相比,此刻的陈川,更是形销骨立,面如死灰。 他身上的青云宗弟子服饰早已破旧不堪,沾满了难以辨认的污渍,双眼空洞无神,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机械地随着队伍缓慢挪动。 轮到他时,他低垂着头,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听不清楚:“我……我听说……这里有丹药……可以……杀妖兽……” 他从怀中摸索了半天,才掏出几块碎裂的下品灵石,和一枚沾着干涸血迹的妖兽獠牙,颤抖地放在洪玄面前的木案上。 “我……我只有这些……” 洪玄的目光从那些微不足道的“报酬”上扫过,落在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上。 对方似乎并未认出他,或者说,已经不在意眼前之人是谁了。 洪玄心中毫无波澜,昔日种种,早已烟消云散。对一个将死之人,他并无太多情绪。 他取出一只普通的玉瓶,里面装着一枚“墨纹破灵丹”残次品,推了过去。 “此物,或许能让你多活几日。” 陈川接过玉瓶,手抖得厉害,连句道谢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深深地弯下腰,然后便如同游魂一般,转身踉跄着离去。 洪玄望着他那萧索绝望的背影,直到其消失在人群中。 “缘法自定,生死各安天命。” 他收回目光,将陈川留下的那几块碎灵石与妖兽獠牙收入储物袋,继续处理下一位弟子的“交易”。 兽潮汹涌,人命如草。他能做的,也仅仅是独善其身,然后,攫取一切可以利用的资粮,让自己变得更强而已。 ………… 与炼丹堂后方营地这般“另类”的热闹不同,青云宗真正的正面战场。 林月然一袭月白道袍,在妖兽群中翩若惊鸿。她手中一柄青锋长剑,每一次挥洒,都带起一片绚烂的剑光。 剑光过处,那些寻常弟子难以应对的二阶妖兽,便如同割麦子一般纷纷倒下。这位天枢峰首座的亲传弟子,无愧天骄之名。 萧逸尘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前线,他带领着一批萧家子弟,组成战阵,进退有据,斩获颇丰。兽潮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危机,更是攫取利益,扩大影响力的机会。 兽潮的猛烈程度,一日胜过一日。 最初,还只是山脉外围的一些低阶妖兽被惊扰,冲击着宗门的警戒线。渐渐地,二阶、三阶的妖兽开始成群结队地出现。 青云宗外围的数十个凡人城镇,早已化为一片焦土。 一处名为“望月镇”的废墟外,数十名青云宗外门弟子,正严阵以待。 他们前方不远处,便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妖兽群。而在他们与妖兽群之间,赫然有数百名瑟瑟发抖的凡人,被几名修士用绳索捆绑着,驱赶着向前。 “快走!再磨磨蹭蹭,休怪我剑下无情!”一名外门弟子,不耐烦地用剑鞘抽打着一个行动迟缓的老妇。 “仙长,饶命啊!仙长,我们不想死啊!”凡人们哭嚎着,哀求着。 “闭嘴!”为首的一名炼气六层弟子冷喝,“能为宗门引开妖兽,消弭灾劫,是尔等的造化!若能因此保全我等性命,宗门自会为尔等立碑!”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语,掩盖不住其冷酷残忍的本质。这些凡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消耗品,是引诱妖兽,减轻他们防守压力的诱饵。 一名年轻的外门弟子,看着那些绝望哭泣的妇孺,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低声开口:“张师兄,此举……是否太过有伤天和?” “有伤天和?”那张师兄冷笑一声,“王师弟,你刚入内门不久,尚不懂这修仙界弱肉强食之理。此等心慈手软,乃修士大忌,误己误人!这些凡俗蝼蚁,今日不为我等所用,明日亦是妖兽腹中之食。与其白白喂了畜生,不如为宗门大计献身,亦算死得其所。再者,若非如此,你以为凭我等微末道行,能挡得住这无穷无尽的妖兽吗?” 王师弟闻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了。他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洪玄恰好奉刘清风之命,前来此地查探一种特殊药草的生长情况,远远地便目睹了这一幕。 他隐匿在一处山坳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这些修士的行径,他并不感到意外。 弱肉强食,本就是修仙界的铁律。 只是,当这种铁律以如此赤裸裸,毫无人性的方式展现在眼前时,依旧让他心中那根名为“变强”的弦,绷得更紧。 “若无绝对的实力,今日是他,明日便可能是我。”洪玄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冷冽。 他收回目光,转身悄然离去,身影很快融入了山林之中。 当务之急,是积累足够的实力和底牌,在那场更大的风暴来临之前,让自己拥有主宰命运的资格。 至于萧逸尘……洪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你已有取死之道。” 第39章 杀计 返回那间偏僻的废弃丹房,洪玄的心境非但没有半分动摇,反而愈发通透,对力量的渴求也更加炽烈。 弱肉强食,便是此界真理。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将这段时日积攒下的大笔功勋点,通过刘清风留下的特殊渠道,兑换了《青云引气诀》后续更为精深的心法。 此法名为“青云化海诀”,据闻修炼至高深处,丹田气海能化为真正汪洋,灵力生生不息。据说乃是青云祖师的一门神通“排云青海”简化,衍生出来的。 静室之内,洪玄盘膝而坐。 身前堆放着从各路弟子手中交换来的,以及用“墨纹破灵丹”换取的各类修炼资源,灵石的光芒将丹房映照得亮如白昼。 海量的灵气被他鲸吞入体,通过“青云化海诀”的玄奥法门运转,再经由万化鼎的提纯,化为最为精纯的液态真气,涌入丹田。 他丹田内的真气本就远超同阶修士雄浑,此刻更是如同开闸的江河,汹涌澎湃,不断冲击着炼气五层那道无形的壁障。 周身气息节节攀升,骨骼噼啪作响,皮肤表面甚至渗出丝丝黑色的杂质。 数个时辰过去,当天边泛起鱼肚白。 “轰!” 一声低沉的闷响自洪玄体内传出,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 一股强横无匹的气息骤然自他体内爆发开来,席卷整个丹房,随即又如潮水般尽数收敛,不泄露分毫。 炼气六层! 成了! 洪玄缓缓睁开双目,眸中精光闪耀,开阖之间,似有电芒掠过。 他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的真气无论质与量,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更为强大的力量。 神识亦随之暴涨,感知范围扩大了近倍。 半年不到,两个小境界,他的速度丝毫逊色那些天骄。 他略一感应自身,如今“碎星指”和“戮风七式”是主要斗法手段,皆是大圆满的层次,内门之中也就只有寥寥数人拥有两门以上的大圆满法术。 无他,既要悟性,又耗时间。 实力大增,洪玄第一个念头,便是除掉萧逸尘夺取其身上的资源,最关键的是他身上让万化鼎异动的宝物。 大概率是三足金乌残图的其他部分,与大能传承有关的线索。 不过此人的实力乃是炼气七层后期,甚至摸到八层门槛,需要谨慎谋划。 洪玄之所以如此急迫,除了看中此人的宝物,更重要的是兽潮乃是一个机会,错过这次,再想无声无息杀掉此人,可就不容易了。 一个针对萧逸尘的计划,在他心中开始急速酝酿。 恰在这时,丹房之外传来杂役童子恭敬的通传声,说是白虎堂有贵客来访。 洪玄心念微动,撤去禁制。 来者是一名面容精明的中年修士,正是赵无咎的亲信之一。 他满面春风,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玉盒,身后还跟着两名抬着礼箱的弟子。 “洪师侄,别来无恙啊!”那亲信一见洪玄,便热情地上前,“我家堂主听闻师侄丹道天赋惊人,特命我送来些许薄礼,以示嘉赏。” 他打开玉盒,里面赫然是一株年份不低的“紫纹龙血参”,旁边礼箱中,亦是灵石、法器等物,价值不菲。 “堂主说了,他向来欣赏有真本事的人才。” 亲信笑容可掬,语气诚恳,“白虎堂的大门,随时为洪师侄这样的俊杰敞开。若师侄愿意为白虎堂效力,以往那些许不快,皆可一笔勾销,堂主必会重用师侄,前途不可限量!” 洪玄脸上适时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神色,连连拱手:“赵堂主厚爱,弟子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堂主美意,弟子定会认真思量,绝不辜负堂主期盼!” 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赵无咎这老狐狸,打的无非是“墨纹破灵丹”丹方的主意。 送走赵无咎的使者,洪玄看着那堆“厚礼”,唇角扬起一抹嘲讽。 这送上门的“善意”,正好可以拿来利用一番,混淆视听。 他当即寻到周执事,委托其秘密打探萧逸尘及其党羽近期的详细动向,特别是与“迷雾沼泽”或是高价值妖兽相关的情报。 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他还是选择帮忙打听。 不出三日,他便带回了关键消息。 周执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那萧逸尘近几日动作频频,似乎对迷雾沼泽外围区域活动的一头三阶妖兽‘暗影貂’极感兴趣!” “暗影貂?”洪玄眸光一凝。 “正是!” 周执事微微颔首,“据说那暗影貂守护着一株名为‘月髓花’的奇药,此花对神魂有滋养奇效。更关键的是,有消息说,那头暗影貂近期似乎有产崽的迹象,实力会暂时大幅削弱,正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不过他最近的日子可不好过,据说在萧家权力倾轧中吃了瘪。萧逸尘此人野心虽然不小,可萧家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 “多谢执事大人。” 洪玄听完,拱手道谢,心中杀意翻腾。 暗影貂……月髓花……迷雾沼泽…… 萧逸尘,你果然还是按捺不住,要去那凶险之地。 很好,你的死期,到了! …… 萧家,一处戒备森严的内院。 萧逸尘面沉似水,身前的玉石方桌被他一掌拍出细密的裂痕。 “废物!一群废物!” 他低声咆哮,眼中布满了血丝,“连区区几种灵物都给不了,还敢在我面前空谈家族大业?”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头几乎埋进了胸口:“少主息怒!实在是……是几位旁支的长老从中作梗,刻意刁难,我们的人……” “够了!”萧逸尘猛地起身,在房内踱步,锦袍下摆带起一阵劲风,“旁支?哼,一群见不得我好的老东西!以为断我资源,就能让我屈服?” 他停下脚步,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宗门内关于青云秘境的风声越来越紧,那是他筑基的唯一希望。 可家族内部的倾轧,让他寸步难行。 那些老家伙,巴不得他此番兽潮历练一无所获,彻底失去竞争核心弟子名额的资格。 “暗影貂……月髓花……”萧逸尘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迷雾沼泽虽然凶险,但那头暗影貂近期产崽,实力大减,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要得到月髓花,不仅能换取大量功勋,更能让他修为再进一步。 到那时,无论是家族内部的阻力,还是宗门的竞争,他都有了更大的底气。 “传令下去,备好人手,三日后,目标迷雾沼泽!”萧逸尘声音冰冷,不带丝毫回旋余地。 他必须赌这一把,也只能赌这一把。 第40章 螳螂 迷雾沼泽,位于青云山脉以西,越过如今兽潮肆虐的黑风峡谷,再深入百里。 此地亦在兽潮波及之下,但其核心区域的凶险,连妖兽群也多避之不及。 终年不散的灰白浓雾是此地标志,能极大压制神识,目难及远,更有毒瘴暗藏。 古老传说,曾有金乌残羽坠落于此,化为这片绝地,也因此有传言沼泽深处藏有异宝。 如今,这里将是他为萧逸尘精心挑选的,绝佳埋骨之地。 洪玄摊开那张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迷雾沼泽简略地图,修长的指尖在粗糙的图纸上缓缓划过。 地图上的每一个标记点,都经过他脑中无数次的反复推演。 他仔细考量了风向的变幻、光线的明暗、植被的疏密,乃至那些区域内妖兽可能出没的巡行路径。 “萧逸尘,炼气七层后期修为。” “其身边,常年跟随两名炼气五层的萧家弟子作为护卫。” “除此之外,萧家作为修仙家族,极有可能赐予他一些威力不俗的保命底牌……” 洪玄双目微阖,心神沉入识海,脑中飞速盘算着双方的实力对比,以及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变数。 他如今虽已是炼气六层顶峰的修为,体内真气之凝练远非寻常同阶修士可比。 但若要正面硬撼三名早有准备的修士,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位炼气七层后期的萧逸尘,绝非智者所为。 他追求的,从来不是侥幸。 而是万无一失,一击必杀。 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他的身形,很快便融入了远方那片茫茫的夜幕,以及迷雾沼泽那模糊而危险的轮廓之中。 迷雾沼泽,果然名不虚传。 终年不散的灰白色浓雾,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朦胧之中。 此地的能见度,甚至不足三丈。 空气里,弥漫着腐烂植被的酸臭、污浊水汽的腥味,以及不知名矿物散发出的刺鼻气息,令人作呕。 偶尔,自浓雾深处,会传来几声妖兽低沉而压抑的嘶吼,更给这片死寂之地增添了几分阴森与可怖。 沼泽之内,水网密布如蛛网,泥潭遍地潜藏杀机。 那些看似平坦无奇的草甸之下,往往就潜藏着能够吞噬一切生灵的流沙,以及数不清的毒虫猛兽。 洪玄却如同一只已在此地蛰伏了不知多少年的老鳄,对这里的险恶环境适应得惊人。 他早已服下了自己特制的强效避瘴丹。 其身形,在那些盘根错节、墨色深沉的古老树木与深及膝盖的幽暗草丛之间,无声无息地穿梭着,不带起一丝风声,不惊动一片落叶。 他的神识,如同水银泻地一般,小心翼翼地朝着四周铺展开来。 洪玄耗费了足足两日两夜的时间。 他凭借着地图上的指引,以及万化鼎那愈发清晰的微弱感应,终于在地图上标记的一处黑水潭附近,发现了暗影貂频繁活动的清晰痕迹。 那是几处深陷泥土、边缘锋利的新鲜爪印。 他并未因急于求成而有丝毫大意。 而是又花费了整整半日的时间,仔仔细细地勘察了周围方圆里许的所有地形地貌。 最终,他选择了一株需要至少三人才能合抱的巨大腐朽古木之后,作为自己的潜伏据点。 此处地势略微高耸,视野相对开阔,能将水潭边沿的大部分区域尽收眼底。 同时,腐木本身形成的天然凹陷,以及其上攀附的浓密藤萝,也为他提供了绝佳的隐蔽条件。 随后,他开始着手布置自己真正的杀局。 他先从储物袋中,将那些经过万化鼎精心炼制的“蚀灵粉”取出。 然后,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将其涂抹在萧逸尘等人最有可能经过的几条路径之上。 此粉末无色无形,一旦修士的护体灵光与之接触,便会如跗骨之蛆一般,缓慢而持续地侵蚀灵力护罩。 更会在不知不觉之间,令修士的手足产生一种微弱的麻痹之感。 接着,是“迷魂雾”的引爆符。 他没有选择使用普通的触发式符箓。 而是取出了几枚更为精巧、也更为隐蔽的“牵机符”。 这种符箓,以一种极其纤细、在昏暗光线下近乎透明的妖兽筋丝相互连接。 只要目标在行进过程中,不慎触碰到其中任何一根筋丝,便会瞬间引爆所有与之相连的符箓。 从而在刹那间,形成一片难以逃脱的浓郁雾气区域。 他将这些致命的筋丝,巧妙地编织在路径两旁的草丛与低矮灌木之间。 若非刻意以神识寸寸探查,根本无从发觉其存在。 至于那“僵骨散”与“扰心香”,则被他分别小心翼翼地藏于两个特制的小巧香囊之中,并以特殊的手法进行了封存。 他准备在萧逸尘等人完全进入伏击圈,且注意力被即将出现的暗影貂完全吸引的那个刹那。 再以一种隐蔽而巧妙的劲力,将其激发。 使其无声无息,随风潜入。 做完这一切,洪玄再次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所有的布置,确认没有任何可能出现的疏漏。 静静地,等待着猎物一步步踏入他精心编织的死亡罗网。 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与寂静之中,缓缓流逝。 又过了一日。 当黄昏时分那惨淡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浓雾,给这片死寂的沼泽染上了一抹诡谲的血色之时。 三道身影,拨开了身前浓密的枝叶。 他们小心翼翼,一步三探地出现在了那片黑水潭的边缘地带。 为首之人,面容阴鸷,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正是萧逸尘。 他此刻身形紧绷,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在其身后,紧紧跟随着两名萧家子弟。 这二人皆是炼气五层的修为。 他们亦步亦趋,将萧逸尘牢牢护卫在中间。 “少主,此处阴煞之气果然极重!” 一名脸型瘦长的护卫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 他的目光,在水潭边那几个幽深莫测的洞口之间来回逡巡。 “地图所示,那头暗影貂,多半就潜伏在这水潭左近的某个洞穴之中。” 萧逸尘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之色。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散发着淡淡乳白色荧光的玉符。 而后低声对两名护卫道:“此乃家族秘制的‘引兽符’,能精准模拟那月髓花成熟之时所散发出的独特气息。” “只要那畜生尚在附近,一旦嗅到此等奇香,必然会被引诱出来!” 话音落下,他指尖灵力微吐。 那枚玉符骤然光芒一闪。 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奇异幽香,如同无形的涟漪一般,迅速在林间弥漫开来。 腐朽的古木之后,洪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萧逸尘,你这条贪婪的鱼,终于还是来了。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实则,他的神识已经高度集中到了极致。 所有的力量,都汇聚于他的指尖。 只待那电光石火之间,最佳的出手时机。 水潭边的萧逸尘三人,此刻已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水潭以及周围那些可能出现暗影貂的洞口之上。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 在他们身后那片幽暗的阴影之中,死神的獠牙,已在无声无息之间,悄然对准了他们脆弱的咽喉。 第41章 黄雀 引兽符的香气散开,雾气翻涌得更厉害了。 萧逸尘和他两名护卫都屏住了呼吸,法器光芒不定,眼睛死死盯着黑水潭深处。 他心中默念:“月髓花,你一定是我的!家族的未来,我的筑基希望,全看更新章节这一搏了!出来吧,暗影貂,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藏在腐朽古木后的洪玄,眉头动了动。 他清楚感知到,一股远超他预估的妖气从水潭底下快速升起,正朝岸边过来。 这头暗影貂,恐怕不只是三阶初期! “轰隆!” 一声巨响,黑水潭水面炸开,泥浆和水花冲上半空。 一头比寻常暗影貂大几倍,毛发漆黑发亮,双眼碧绿的巨兽冲出水面。 它獠牙外露,一股三阶中期顶峰的威压,带着血腥和凶戾之气,像风一样卷来! 暗影貂王! 萧逸尘脸上的血色一下没了,心脏沉了下去。“这…这是什么?!怎么会是暗影貂王?!三阶中期顶峰!情报有误!该死,这下麻烦大了!”他脑中一片混乱,但求生的本能和对月髓花的渴望让他无法后退,“不,我不能退!月髓花就在眼前,拼了!” “结三才阵!杀!” 萧逸尘大喝,强压下心里的惊骇,手中青色长剑光芒大放,第一个朝暗影貂王攻去。“三才阵!给我顶住!畜生,就算你是貂王,今日也得给我留下点东西!” 两名护卫也反应很快,各占位置,法术和飞剑一起攻向貂王要害。 “嗷——!” 暗影貂王一声咆哮,庞大的身体在浓雾中却很敏捷。 它身体一晃,像一道黑色闪电,避开了三人的第一轮攻击。 锋利的爪子在空中划过残影,带着破空声,反扑向三人。 “噗嗤!” 一名护卫躲得慢了,胳膊上被抓出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血喷了出来,他闷哼一声。萧逸尘心中一紧:“该死!太快了!小心!你们两个废物,要是拖累了我,我饶不了你们!这畜生怎么这么强!” 萧逸尘一方,立刻落了下风,处境危险。 激战中,暗影貂王一次凶猛扑杀,逼得萧逸尘狼狈地向后急退。 他只觉得脚下一顿,一股异样感从脚底传来。“嗯?怎么回事?” 他护体灵光开始不正常地黯淡,手脚关节也有些麻痹。“我的灵力…护体灵光在减弱!手脚…有些麻!这是什么鬼东西?!” 是那蚀灵粉! 同时,另一名护卫慌乱躲避貂王爪子时,撞进了旁边的草丛。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他好像碰到了什么。 下一瞬,几团浓雾炸开,像凭空出现的墙,立刻把方圆十几丈的区域全罩住了。 迷魂雾! “什么?有陷阱!”萧逸尘三人视线和感知被扰乱,阵型瞬间崩溃。他心中大骇,怒火中烧:“陷阱?!这里怎么会有陷阱!是谁?!是谁在暗算我!给我滚出来!” “吼!” 暗影貂王在这片它熟悉无比的迷雾之中,更是如鱼得水,攻势愈发狂暴凶残。 “该死!是哪个混蛋在暗中偷袭!给我滚出来!” 萧逸尘惊怒交加,他根本没想到是洪玄的布置,只当是有其他觊觎月髓花的队伍在暗中捣鬼,忍不住破口大骂。 腐木之后,洪玄面沉如水,静静地观察着战局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陷阱已然发动,鱼儿也开始挣扎,但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最佳时机。 他需要等待,等待一个更完美的破绽。 萧逸尘眼见局势危急,牙关一咬,猛地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张闪烁着锐利金光的符箓,朝着暗影貂王激射而去。 “二阶上品,破甲符!” 符箓在空中化作一道金色利箭,精准无比地轰击在暗影貂王厚实的皮毛之上。 “嗷——!” 暗影貂王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咆哮,坚韧的皮毛被炸开一片焦黑,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剧痛,彻底激发了这头凶兽的滔天凶性! 受伤的暗影貂王双目赤红,彻底陷入了疯狂。 它不顾一切地朝着离它最近的那名先前受伤的护卫猛扑过去。 那名护卫本就手忙脚乱,此刻更是躲闪不及。 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暗影貂王的利爪,如同撕裂一张薄纸般,轻易撕开了他的喉咙! 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那名护卫双眼圆瞪,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不甘,身躯抽搐了几下,便当场毙命! “不——!” 萧逸尘目眦欲裂,心胆俱寒。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暗影貂王巢穴的洞口处,一株散发着淡淡清辉,如同月华凝聚而成的小花,正悄然绽放。 月髓花! 强烈的贪婪与恐惧,在他心中疯狂交织,让他一时间竟有些进退失据。 就在他心神剧震,准备拼死一搏夺取月髓花的刹那。 一股若有似无,却又诡异至极的幽香,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僵骨散!扰心香! 萧逸尘只觉得浑身一僵,四肢百骸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体内原本还算流畅的灵力运转,在这一刻竟变得晦涩无比,如同陷入了泥沼! 他骇然抬头,竭力想要看清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浓雾之中,一道修长身影,如同从九幽地府走出的勾魂使者,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 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透着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戏谑。 “萧师兄,这份为你精心准备的大礼,可还满意?” 声音平静,却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冻结了萧逸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洪玄!是你!你竟敢!” 萧逸尘的声音因极致的惊怒而扭曲,他死死盯着浓雾中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体内的僵滞感与灵力运转的晦涩越发强烈,连抬起手中的法器都变得异常吃力。 那头本就重伤的暗影貂王,此刻也受到了毒素的进一步影响,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 但凶兽的本能仍在,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猩红的兽瞳锁定了离它最近,气息同样不稳的萧逸尘,猛地扑了过去! 洪玄根本不给萧逸尘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并指如剑,指尖淡金色的光芒骤然凝聚,锐利无匹的气息撕裂了潮湿的空气。 “碎星指!” 一道凝练至极的金色指芒,如流星破空,直刺萧逸尘丹田要害! “吼!” 萧逸尘狂怒嘶吼,生死关头,他强行催动灵力,一面古朴的青铜小盾瞬间浮现在身前,试图抵挡这致命一击。 “咔嚓!” 碎星指芒摧枯拉朽,青铜小盾应声而裂,指芒虽被略微削弱,余威依旧洞穿了萧逸尘的小腹! 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出现,鲜血汩汩而出,钻心剧痛让他几欲昏厥。 第42章 追杀 暗影貂王也已扑到近前,腥臭的狂风扑面而来。 “戮风七式!” 洪玄的身影如鬼魅般欺近,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道凄厉的寒光,剑势连绵不绝,如同狂风骤雨,每一剑都精准地指向萧逸尘周身上下各处要害。 萧逸尘本就身受重创,又遭毒素侵蚀,还要分心应付疯狂的暗影貂王,一时间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噗!噗!噗!” 又是数道深可见骨的剑伤在他身上炸开,鲜血染红了他的锦袍。 “少主!” 仅存的那名萧家护卫见萧逸尘危在旦夕,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挥舞着法器,想要冲上来救援。 洪玄头也未回,反手一剑。 一道快到极致的剑光闪过,那名护卫的嘶吼声戛然而止,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腔子里的血喷了数尺高,无头尸身晃了两晃,栽倒在地。 萧逸尘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名护卫惨死,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 他知道,今日,自己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一股疯狂与怨毒从他眼底深处涌出。 他猛地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张通体赤红,绘制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火焰蛟龙的符箓。 那符箓之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恐怖灵力波动! “炎蛟符!洪玄,我要你给我陪葬!” 萧逸尘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将体内残存的灵力疯狂灌注进符箓之中。 “昂——!”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响彻沼泽。 一条长达数丈,完全由赤红色火焰凝聚而成的蛟龙,猛然从符箓中咆哮而出,张牙舞爪,带着焚尽八荒的恐怖威势,朝着洪玄凶猛扑去! 所过之处,浓雾都被高温灼烧得滋滋作响,空气扭曲变形。 洪玄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炎蛟符的威力,几乎已经逼近炼气九层修士的全力一击!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体内沉寂的万化鼎在这一刻轻轻一震。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之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让他因炎蛟威压而略显凝滞的思维重新变得清晰敏锐。 他的身形没有丝毫犹豫,不退反进,朝着侧面急掠而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火焰蛟龙的正面冲击。 与此同时,他指尖再次凝聚出一点璀璨的金芒。 这一次的目标,却并非萧逸尘,而是那头因炎蛟符的恐怖威势而受惊,同样被毒素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暗影貂王! “噗!” 碎星指芒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没入了暗影貂王硕大的头颅之中。 那本就重伤垂死的凶兽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哀嚎,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泥水之中,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火焰蛟龙威力虽强,但毕竟是符箓所化,攻击范围和灵活性都有限。 洪玄凭借着对周围地形的熟悉,以及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在火焰蛟龙狂暴的攻击范围边缘腾挪闪避。 炽热的龙息擦身而过,将他的衣衫烧焦了几处,皮肤也感到阵阵灼痛,但他终究是避开了致命的攻击。 火焰蛟龙肆虐片刻,灵力耗尽,不甘地发出一声低吼,化作漫天火星消散在浓雾之中。 萧逸尘趁此机会,已是连滚带爬地朝着迷雾深处逃窜而去,只留下一道狼狈不堪的背影。 洪玄面无表情,身形一晃,便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身影迅速没入翻涌的迷雾。 这迷雾沼泽,今日,便是萧逸尘的葬身之地! …… 迷雾沼泽的更深处,萧逸尘的身影已是狼狈不堪。 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郁刺鼻的血腥气。 咳出的血沫,将脚下腐败的落叶染得更加猩红。 他眼中,惊惧与怨毒疯狂交织,早已不辨方向,只顾着朝那更为幽暗、更为未知的区域亡命奔逃。 身后,洪玄的追杀如跗骨之蛆,那凌厉无匹的攻势,让他数度在死亡边缘徘徊。 每一次险死还生,都感觉冰冷的死神已然擦过了他的肩头。 洪玄神色冷漠,竭力追击。 碎星指的金芒。 戮风七式的凄厉剑气。 两者交替施展,不断撕裂着萧逸尘身前那片翻涌的浓雾,狠狠轰击在他勉力祭起的那面玄龟甲之上。 暗黄色的龟甲盾牌灵光急剧黯淡,其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每一次重击落下,裂痕便会更深一分,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崩碎。 “洪玄你不能杀我,杀了我,萧家和宗门不会放过你的!” “聒噪!” 萧逸尘心胆俱裂,他疯狂压榨着体内每一丝残存的灵力,只恨自己为何不能再快一些,却始终无法彻底摆脱身后那道如同催命符般的煞星。 “咔咔!” 玄龟甲终于不堪重负,发出的碎裂声响,在此刻的萧逸尘听来,便如同死神敲响的丧钟。 他面色狰狞如厉鬼,猛地从怀中摸出一枚通体血红的丹药。 也顾不上细看那丹药究竟是何品阶,是何功效,便囫囵吞了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瞬间席卷全身。 他本就苍白如纸的面容,在这一刻更是惨淡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眼深深凹陷下去。 一股狂暴而驳杂的气息自体内猛然涌出。 他逃窜的速度,竟凭空又拔高了一线! 就在洪玄那凌厉无匹的剑光即将及体的前一刹那,他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 饶是如此,他的背上,依旧被凌厉的剑气划开了一道浅浅的血口,鲜血瞬间浸湿了衣衫。 洪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这萧逸尘,保命的底牌倒也顽强。 他体内真气再度催动,速度亦提升到了当前的极致。 他对这片迷雾沼泽的地形了如指掌,让他能够勉强跟上萧逸尘那丹药激发出的短暂爆发。 但对方那股不计后果的潜能激发,确实让他一时间难以立刻将之毙于掌下。 好几次致命的攻击,都被萧逸尘以毫厘之差惊险躲过。 就在洪玄再次拉近双方距离,指尖淡金色的光芒重新凝聚,准备施展更为凌厉的杀招,务求一击必杀,彻底了结这个心腹大患之际—— 异变陡生! 萧逸尘怀中,某物突然变得滚烫无比! 一股几乎要将他皮肉灼伤的炽热之感,骤然传来。 他骇然低头。 只见那块当初从洪玄手中“夺”来的神秘兽皮,此刻正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妖异红光。 兽皮之上那些古拙难明的纹路,在红光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一般,隐隐约约地指向了沼泽深处的某一个方向。 “这是……机缘!天不亡我!” 萧逸尘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涌现出狂喜之色。 那感觉,便如同溺水之人,在最后一刻,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第43章 稚童 几乎就在萧逸尘怀中兽皮异动的瞬间。 洪玄识海深处,那尊古朴的万化鼎,也发出一声沉闷的震颤。 万化鼎指引的方向,竟与那神秘兽皮发光所指,一般无二! 洪玄眸光一凝,杀意不减反增。 脚下速度陡然再快三分,剑招狠辣,誓要在任何变故发生前,将萧逸尘毙于剑下! 一丝疑虑在他心头掠过:“莫非此地,真藏着与万化鼎相关的秘藏,甚至是……另一块三足金乌残图?” 萧逸尘已然不顾一切。 他循着兽皮上愈发灼热的红光指引,榨干丹药激发的最后一丝潜能,朝着未知方向亡命奔逃。 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伤口撕裂的剧痛让他几欲昏厥。 但求生的欲望与这突如其来的“机缘”,支撑着他油尽灯枯的身体。 洪玄紧追不舍,攻势凌厉。 无论前方是何玄机,萧逸尘今日,必死! 这变故,反而让他的警惕提至顶点,绝不能给萧逸尘任何翻盘之机! 数道凝练的指风剑气,贴着萧逸尘身体呼啸而过,在他身上再添数道血痕。 穿过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密毒瘴。 萧逸尘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一面高达数十丈的黑色山壁赫然出现。 山壁被无数巨蟒般的墨绿色藤蔓覆盖,怀中兽皮上的红光,正指向藤蔓最密集之处。 “就是这里!一定有出路!” 萧逸尘嘶声狂吼,耗尽最后一丝灵力,挥剑疯狂劈砍坚韧的藤蔓。 “哗啦啦!” 藤蔓断裂剥落,露出山壁上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洞口一人多高,边缘布满青苔,散发着古老蛮荒的气息,仿佛通往未知凶险的世界。 萧逸尘眼中爆发出垂死挣扎的光。 他燃烧最后的生命潜能,如受伤孤狼般扑向幽暗洞口。 在他大半个身子没入洞口的刹那。 洪玄身影已如鬼魅追至。 他面色冷峻,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淡金色指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点向萧逸尘暴露在外的后心! 萧逸尘只觉彻骨死亡寒意笼罩全身,亡魂皆冒! 他拼命扭动身体,试图完全钻入洞中。 “噗嗤!” 金芒几乎擦着他的背脊划过,在他后心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血痕! 险之又险地偏离了心脏寸许! 剧痛传遍四肢百骸,萧逸尘闷哼一声,借着这股冲击力,狼狈滚入漆黑洞穴深处。 生死未卜。 洪玄一击未能全功,眉头紧锁。 他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犹豫了一下,眼中寒光更甚,还是紧随其后,踏入未知黑暗。 以下克上,逆斩萧逸尘乃是苦心竭虑那么久怎能轻易放弃。 ………… 洞内并非狭窄,而是一条颇为深邃、向下倾斜的甬道。 两壁每隔数尺便镶嵌着不知名的晶石,散发柔和光芒,照亮前路。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尘土与淡淡硫磺味。 洪玄收敛气息,步步为营,神识谨慎探出,紧随萧逸尘留下的血迹与微弱气息。 甬道曲折百余丈,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异常巨大的地下空间,高数十丈,方圆广阔。 空间中央,矗立着一座古老宏伟的青石祭坛。 祭坛三丈来高,表面镌刻无数繁复玄奥的符文,透着苍凉与威严。 祭坛正上方,悬浮着一团人头大小、缓缓旋转的金色光球。 光球明亮耀眼,却不刺目,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仿佛蕴藏毁天灭地的力量。 洪玄踏入空间的瞬间,识海中万化鼎陡然剧烈震动! 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之意,比之前感应强烈百倍,汹涌传递! 不远处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 踉跄奔逃的萧逸尘,怀中神秘兽皮猛地爆发出刺目红芒,震颤幅度竟与万化鼎遥相呼应! “啊!” 萧逸尘短促惊叫,兽皮残图不受控制地从他怀中飞出,化作一道赤红流光,射向中央祭坛。 “嗡!” 兽皮残图稳稳贴合在祭坛某一凹陷处,刹那间,祭坛表面沉寂的符文,自兽皮接触点开始,逐一被点亮,绽放幽幽青光,迅速蔓延至整个祭坛! 万化鼎震动愈发急促,鼎身在洪玄识海中微微旋转,一股强烈的吸扯意念传出,目标直指祭坛上空那团神秘金色光球,仿佛要将其一口吞噬! 洪玄心神一凛,正欲强行压制万化鼎。 祭坛上方金色光球,仿佛受激,骤然光芒暴涨十倍! 刺目金光瞬间充斥整个地下空间。 紧接着,一股无可抗拒的恐怖吸力,从金色光球中爆发! “不好!” 洪玄只觉沛然莫御的力量笼罩全身,身不由己地被吸力拉扯着,朝金色光球飞去。 他体内真气疯狂运转,万化鼎亦试图镇压,却如蚍蜉撼树。 身体仿佛要被撕扯成碎片。 不远处的萧逸尘更是凄惨,本就油尽灯枯,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如断线风筝般被卷向光球。 周遭空间剧烈扭曲,视线模糊,光怪陆离。 洪玄与萧逸尘几乎同时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 洪玄恢复意识时,头痛欲裂,浑身骨骼仿佛散架。 他艰难睁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阴暗潮湿的地下空间。 而是一座金碧辉煌,气势恢弘的巨大殿宇。 殿宇穹顶高悬,镶嵌无数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殿内玉柱林立,雕梁画栋,透着古朴与奢华。 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精纯仙气,吸入一口,体内消耗的真气便恢复少许。 “这里是……” 洪玄迅速翻身而起,警惕打量四周。 他身处大殿边缘角落。 不远处,萧逸尘躺在冰凉玉石地面,人事不省,胸口衣衫被鲜血染透,气息微弱。 洪玄目光一凝,正欲上前了结此人。 大殿正中央,光影微晃。 一个约莫七八岁年纪,身着金色肚兜,粉雕玉琢,扎着冲天辫的稚童身影,缓缓浮现。 那稚童赤着双脚,悬浮在离地三尺的半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几分好奇与审视,打量着刚刚苏醒的洪玄。 稚童歪了歪头,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漠然:“咦,两个小虫子?一个……快死了呀。” 第44章 遗府 那粉雕玉琢的稚童悬于半空,乌溜溜的眼珠在洪玄与不远处昏迷的萧逸尘身上转了转。 “两个小虫子?一个……快死了呀。”稚童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古老与淡漠。 洪玄心神微凛,这稚童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他面上不动声色,体内真气却已暗暗戒备。 “你是何人?此地又是何处?”洪玄沉声问道。 稚童小嘴一撇,似乎有些不耐烦:“吾乃金乌道人座下器灵,此地嘛,自然是道人他老人家的‘金乌遗府’。道人昔年在此坐化,府内藏有他毕生传承。” 金乌遗府!金乌道人! 洪玄脑中念头急转,万化鼎的异动,那神秘兽皮的指引,原来都与此地有关。 器灵小下巴一扬,带着几分不以为意地说道:“你们能到这里,也算是托了外面那场乱子的福。若非看守遗府的孽畜不安分,引得妖兽暴动,这入口哪有那么容易被你们这些小虫子发现。” 它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这金乌遗府外围,本设有一道封印,由一头三阶顶峰的裂地熊王看守。不想那孽畜前些时日竟意外挣脱了部分束缚,逃了出去。它不甘受困,时常在左近搅动,欲要彻底破开封印,重获自由,这才引得青云山脉妖兽异动,酿成了你们口中的兽潮。” 洪玄闻言,心中猛然一震,瞳孔骤然一缩。 兽潮的真正源头,竟是在这金乌遗府! 他未曾料到其根源竟与这神秘的遗府直接相关。此刻豁然贯通,只觉此事背后牵扯远超想象。 “既是传承之地,如何才能获得传承?”洪玄目光扫过大殿,最终落在器灵身上。 器灵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摇了摇手指:“道人的传承非同小可,岂是随意就能获取的?需得至少四名‘有缘者’同时通过考验,方可开启。如今嘛……” 它瞥了一眼萧逸尘,又看向洪玄:“加上那个快死的,也就你们两个,人数不够,传承开不了。” 洪玄闻言,眉头微皱。 四人?眼下只有他和萧逸尘。 他视线转向萧逸尘,此人胸口血迹斑斑,气息微弱,但尚未毙命。 一丝杀意在洪玄心底悄然滋生。 若除了萧逸尘,再想办法凑齐人数…… 就在洪玄念头闪过的瞬间,那器灵忽然“咦”了一声,乌黑的眼珠盯着洪玄,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小虫子,我劝你莫动歪心思。这大殿之内,有道人布下的禁制,严禁恶意厮杀。谁若敢在此动手,休怪禁制反噬,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洪玄心中一动,那股刚升起的杀意悄然敛去。 他能感觉到,这殿宇之内确实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令人敬畏的力量。 看来,暂时是动不了萧逸尘了。 萧逸尘此时也悠悠转醒,剧烈的咳嗽让他本就惨白的面色更加难看。 他勉力撑起身子,一眼便看到了洪玄,以及那悬浮的器灵。 当听到器灵所言的禁制后,他看向洪玄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与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若非此地禁制,他毫不怀疑洪玄会立刻取他性命。 “哼!”萧逸尘冷哼一声,从储物袋中摸出丹药服下,盘膝开始疗伤,只是那怨毒的目光,始终不离洪玄左右。 洪玄亦不再理会他,寻了一处角落盘坐下来。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伤势与真气。 他默默运转“青云化海诀”,丝丝缕缕精纯的仙气被吸入体内,滋养着经脉,修复着伤势。 同时,他的神识也悄然散开,仔细观察着这座宏伟大殿的每一处角落,试图揣摩那所谓的禁制。 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唯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以及各自心中汹涌的暗流。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数日过去。 萧逸尘的伤势在丹药与此地浓郁灵气的滋养下,恢复了些许,但看向洪玄的眼神愈发阴冷,显然将这份屈辱与仇恨深深刻在了心底。 洪玄则始终平静,除了疗伤,便是闭目养神,仿佛对外界一切都不甚在意,实则心神高度戒备,未曾有丝毫松懈。 就在两人都以为这压抑的等待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甚至开始感到一丝绝望之际。 大殿入口处,那片原本稳定的空间,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 光影扭曲,一道新的裂隙,比他们来时更为清晰,缓缓张开。 新的“有缘者”,要来了! 洪玄与萧逸尘几乎同时睁开双眼,齐齐望向那道裂开的门户,神色各异。 ………… 大殿入口处那片原本稳定的空间,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 光影扭曲,如同水面被投入巨石,荡开层层涟漪。 一道新的裂隙,比洪玄他们来时更为清晰,缓缓张开,幽深莫测。 “嗤啦——” 几道狼狈不堪的身影,几乎是滚落而出,重重摔在大殿冰凉的玉石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土。 当先一人,身形踉跄,勉强站稳,嘴角溢血,正是内门天骄林月然。 她往日里清丽出尘的容颜此刻沾染着血污与尘埃,衣裙破损多处,露出凝脂般的肌肤上道道狰狞的伤口,气息紊乱。 紧随其后的是陆羽,他比林月然伤得更重,一条手臂软软垂落,显然已经骨折,脸色苍白如纸。 另有两名天枢峰的精英弟子,也是浑身浴血,其中一人更是昏迷不醒,被同伴拖拽着,显然在外界兽潮中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惨烈厮杀,九死一生才逃到此地。 四人甫一落地,惊魂未定,目光警惕地扫向四周。 当他们看清殿内情形,尤其是角落里盘坐的洪玄,以及另一边气息萎靡、面色怨毒的萧逸尘时,皆是一怔。 林月然秀眉紧蹙,美眸中掠过浓浓的讶异。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两个人。 特别是萧逸尘,他那凄惨的模样,分明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而且看样子,似乎还吃了大亏。 陆羽的视线在洪玄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萧逸尘,他并不认得洪玄这个外门丹徒,但萧逸尘的炼气七层后期修为他是清楚的。 能将萧逸尘逼到这般境地,眼前这个炼气六层的陌生青年,绝非等闲之辈。 他心中暗惊,这人是谁? 萧逸尘在看到林月然等人出现的瞬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那怨毒的眼神深处,悄然划过一抹难以察觉的阴狠与算计。 他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牵动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林月然等人,或许是他反败为胜,甚至对付洪玄的棋子! 第45章 问心 洪玄依旧盘坐在角落,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新来的四人,目光在林月然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掠而过。 这个女人,倒是命大。 他心中某个深埋的念头,微微一动。 就在此时,那粉雕玉琢的稚童器灵,再次悄无声息地浮现在大殿中央。 它悬浮在半空,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过新来的四人,小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哦?又来了四个小虫子。” 器灵的声音清脆,却丝毫没有童真之感。 “看来,道人遗府的‘有缘者’,总算是凑齐了。” 林月然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才发现这个诡异的稚童。 “你是何物?” 林月然强忍着伤痛,警惕地问道。 “吾乃金乌道人座下器灵。” 器灵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说辞,小手一挥。 “此地乃金乌遗府,道人传承便在此间。先前人数不足,传承无法开启。如今六人已齐,考验,即将开始。” 它顿了顿,那双不像孩童的眼睛逐一扫过众人,声音变得有几分冷冽。 “道人传承,非同小可。考验共分两关,生死自负。若无胆魄,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否则,一旦开始,便再无回头路。”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骤然紧张。 林月然看着洪玄,心中五味杂陈。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心头,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畏惧,悄然浮现。 她曾几何时,根本未将这个外门丹徒放在眼里,认为其不过是凭借些许小聪明投机取巧之辈。 可如今,洪玄不仅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更似乎与萧逸尘之间发生了某种惊心动魄的对抗。 从萧逸尘那狼狈不堪、怨毒至极的模样判断,洪玄显然占据了上风。 这个认知,让林月然心头震动。 “好熟悉的感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她敏锐地感觉到,洪玄身上藏着远比她想象中更深的秘密,以及一种让她本能感到危险的气息,一种想要远离,却又忍不住想要探究的矛盾。 萧逸尘则死死盯着洪玄,又看了一眼林月然和陆羽,心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洪玄这个小畜生,必须死! 只要能说动林月然他们联手…… 洪玄对周遭各异的目光恍若未觉。 实则,所有人的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 林月然的出现,倒也不算完全意外。 他嘴角勾起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某个深埋已久的“契机”,或许,真的快要派上用场了。 大殿之内,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新来的四人在器灵那无形的威慑下,也顾不得许多,纷纷从储物袋中取出丹药,开始抓紧时间疗伤。 浓郁的仙气弥漫在殿中,对伤势的恢复大有裨益。 六个人,各占一角,泾渭分明。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每个人都清楚,这短暂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一旦考验开始,生死祸福,便只在瞬息之间。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那稚童器灵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时辰已到。” 它小手一指大殿深处,那里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光影晃动,缓缓浮现出一道散发着幽光的门户。 “第一关考验,‘问心路’,即将开启。” 器灵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在最后,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此关,最是考验道心坚毅。心有旁骛,意志不坚者,极易道心崩溃,神魂迷失,自取灭亡。” “望尔等,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那幽光门户骤然光芒大盛,一股莫名的吸力从中传来。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神色凝重地望向那道通往未知的门户。 问心路…… 这第一关,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凶险? 那道幽光门户光芒大盛,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从中传出,似要将人的魂魄都扯入其中。 六人尚未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便觉眼前景物一阵扭曲变幻,随即身形不受控制地被吸入门户之内。 天旋地转之间,洪玄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条漆黑幽深的甬道。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脚下冰冷坚硬的触感,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死寂。 “问心路,映照尔等内心最深之渴望与恐惧,破除虚妄,方可通关。时限一个时辰,失败者,神魂受创,甚至魂飞魄散。” 那稚童器灵的声音,突兀地在洪玄耳畔响起,冰冷而漠然。 话音刚落,甬道前方,一点微光亮起,随即迅速扩大,幻化出重重景象。 幻境重构他凡人时渴望不得的一幕:傍晚,灯下,他与康健的妹妹围坐桌旁。桌上几碟小菜,一碗热米饭。 无颠沛流离,无饿殍遍地,只余平凡安稳。 一个似祖母般的声音响起:“孩子,此路苦险。看,这便是你渴求的宁静。留下,再无生离死别,无尔虞我诈,只有安乐。妹妹平安长大,你颐养天年。不比修仙路更好么?” 幻境中的“妹妹”抬头,对他一笑,眼中满是依赖。 洪玄面色平静,识海万化鼎一震,神魂清明。 他看着眼前的“温馨”,未立刻出手。 那声音见他不动,幻境一变:饭菜丰盛,茅屋坚固。声音再起,带着劝慰:“凡俗遗憾皆可弥补。这不就是你幻想的温馨么?留下,享受‘圆满’吧。” 洪玄目光从“妹妹”脸上移开,扫过“圆满”幻境,嘴角勾起一抹冷嘲。 “以凡俗‘圆满’,锁修士道心么?” 他低语,声音清晰,“昔日我困于凡俗,求蝼蚁安生。今日踏上仙途,所求岂是这‘补偿’。” 他未暴怒,未急于打破。反而伸手,拂过幻境中“白米饭”边缘,触感真实。 “你的‘温馨’,是施舍。你的‘安稳’,是囚笼。” 洪玄收手,语气平静却决绝,“我之道,在掌控命运,非沉溺过去。” 他眼神一厉,直指幻境根基:“你以为,用温暖编织的网,能困住我么?” 意志斩落,眼前幻境未碎。如画卷失色,饭菜化烬,“妹妹”面容呆滞,目光黯淡,终成空壳。 场景如剥去糖衣,露出冰冷空洞的本质。 温暖褪去,甬道依旧漆黑,比之前死寂。 洪玄面无表情,如拂去衣角尘埃。 ………… 另一条独立的甬道内,林月然面色凝重。 她的幻境更为复杂,家族覆灭,血流成河的惨状,与她内心深处某个模糊不清,却又让她无比恐惧的身影,交织重叠,让她痛苦不堪。 她咬紧牙关,凭借着一股不屈的意志,试图从这无边的绝望与悲伤中挣脱。 就在她心神凝聚,将要撕裂幻象的一刹那。 一道冰冷、沙哑,却又带着几分诡异熟悉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识海最深处轰然炸响: “月然,还记得那片血色下的桃花林吗?那被你遗忘的恐惧……” 这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魔咒! 刹那间,一段被强行尘封、刻意扭曲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一片纷飞的桃花,被鲜血染得妖异猩红。 年幼的她,瑟缩在角落,亲眼目睹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手段,将几名仇敌一一虐杀。 那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冰冷得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如同俯瞰蝼蚁的神祇。 而她,被那双眼睛扫过,全身血液都仿佛被冻僵。 那深入骨髓的恐惧,那被强行篡改、掩盖的真相……此刻,无比清晰地重现!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从林月然口中发出。 剧烈的头痛伴随着极致的恐惧,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入她的神魂。 幻境中的一切,都变成了扭曲而狰狞的厉鬼,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 她的道心,在这一刻,寸寸碎裂! 她蜷缩在地,双手抱头,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呜咽,已然彻底崩溃。 第46章 争夺 “第一关考验,结束。 稚童器灵的声音在大殿中幽幽回荡,透着几分诡异。 它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心中暗忖:“哦?居然还有四个活下来。那个炼气六层的小虫子,倒还有几分古怪,是运气,还是真有几分道行?也罢,看看他能在最终考验里扑腾几下。” “存活者,四人。” 它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目光在洪玄身上若有若无地停留了一瞬。 “第二关,亦是最终考验——夺令求生!” 随着这冰冷话音的落下,大殿中央的地面之上,无数古朴符文骤然大放光华。 光芒交织、升腾,缓缓勾勒出一个丈许方圆的传送光门,门内光华流转,深邃莫测。 “此方小世界内,藏有三枚‘金乌令’。” “由三头‘金焱傀儡’守护。” “每一头金焱傀儡,实力约莫相当于炼气七层修士。”器灵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丝戏谑,“炼气七层,不知道这些小家伙能撑多久。” 洪玄心中一沉,炼气七层!他如今不过炼气六层初期的修为,即便手段颇多,正面抗衡也是痴人说梦。 “尔等的目标,便是在一个时辰之内,从傀儡手中夺取金乌令。” “获得金乌令者,可凭令牌得到道人传承的一份线索,并安然离开此地。” 稚童器灵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如同最深沉的潭水,逐一扫过仅存的四人,其中陆羽修为最高,萧逸尘重伤,林月然失魂,洪玄则是境界最低。 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寒杀机,自它身上弥漫开来,它心中暗道:“道人的传承,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争吧,抢吧,最好都死在这里才有趣。” “金乌令,可以抢夺。” 这五个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让萧逸尘和陆羽眼中同时闪过异芒。 “时辰一到,未能获得令牌者……” 器灵的声音骤然压低,却更显森然。 “抹杀!” 话音未落,那传送光门陡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强烈光芒。 一股无可抗拒的恐怖吸力从中狂涌而出,瞬间将殿内四人悉数卷入其中,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 场景骤然变换。 不再是那金碧辉煌、仙气缭绕的殿宇。 一片荒芜、破败、充斥着死亡与绝望气息的古战场遗迹,赫然呈现在眼前。 断戟残垣,遍地狼藉。 焦黑的土地之上,散落着无数腐朽不堪的白骨,不知是人是兽。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刺鼻的血腥煞气,以及一种独属于傀儡的冰冷金属气息,交织在一起,令人闻之欲呕,心生寒意。 天空被厚重如铅的乌云笼罩,低垂压抑,仿佛随时都会倾覆下来,将这片绝地彻底碾碎。 洪玄踉跄落地,勉强稳住身形,他立刻警惕地环视四周,神识小心翼翼地铺开,脸色有些苍白。 不远处,萧逸尘重重地摔在地上,牵动伤口,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背靠着一块残破的巨大石碑,眼神怨毒无比,死死地盯着洪玄,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陆羽稳稳落地,面色凝重,他第一时间便看向身旁的林月然,见她双目空洞,神情恍惚,宛如失魂木偶,对周遭险恶竟无丝毫反应,心中顿时一紧,焦急道:“月然师妹?月然师妹,你怎么了?” 他连唤几声,林月然却毫无反应,陆羽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担忧,再看另一边的洪玄与萧逸尘,神色愈发警惕。 洪玄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林月然身上扫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见的幽光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这道幽光,连接着一道早在二人凡人时期,洪玄便以一门从古籍残页上习得的诡谲秘法,悄然种在林月然心灵深处的“心印”。 此法类似传说中的“道心种魔”,能于无声无息间埋下伏笔,平时深藏不露,便是青云宗掌门也未曾察觉。 这林月然,是他的一步无意暗棋,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此方小世界,藏有三枚‘金乌令’。” 那稚童器灵的声音,突兀地在空旷死寂的古战场上空回荡,依旧是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由三头‘金焱傀儡’守护,每一头金焱傀儡,实力约莫相当于炼气七层修士。” “尔等的目标,便是在一个时辰之内,从傀儡手中夺取金乌令。” “获得金乌令者,可凭令牌得到道人传承的一份线索,并安然离开此地。” “金乌令,可以抢夺。” “时辰一到,未能获得令牌者……” 器灵的声音骤然转冷,每一个字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 “抹杀!” “吼——!” 几乎就在器灵那冰冷无情的“抹杀”二字落下的瞬间。 战场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骤然爆发出三股强横无匹、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轰隆隆!” 地面震颤,尘土飞扬。 三具高达丈许,通体由暗金色神秘金属铸造而成的人形傀儡,缓缓从焦黑的地底升腾而起。 它们的身躯雄壮而狰狞,体表镌刻着无数繁复玄奥的火焰纹路,仿佛有岩浆在其中流淌。 双目之中,燃烧着两团幽蓝色的诡异火焰,摄人心魄。 每一具傀儡手中,都紧握着一柄与它们身体同样材质、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型战斧。 周身散发出的恐怖威压,赫然足以媲美货真价实的炼气七层修士! “开始。” 器灵漠然宣布,心中却带着一丝期待:“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小虫子,如何在这绝境中挣扎。” 陆羽见金焱傀儡出现,面色一凛,他下意识地朝林月然靠近一步,见她依旧毫无反应,只得低喝一声,祭出一面青色盾牌护在身前。 他御使一柄飞剑,主动迎向了右侧一头金焱傀儡。他虽对自己实力有自信,但林月然的状态让他分外担忧。 萧逸尘脸色惨变,他本就重伤,面对这等强敌,几乎没有胜算,只能勉力祭起法器,试图拖延,同时目光不断瞟向洪玄和仍旧失魂落魄的林月然,似乎在寻找可趁之机。 洪玄深吸一口气,额头渗出细汗,他知道自己绝非这金焱傀儡的对手。他身影一晃,顺势朝着林月然的方向退去,口中应道:“陆师兄放心!” 同时急道:“林师妹,小心!”此言既出,他藏于袖中的指尖,悄然掐动了引动“心印”的法诀。 就在此刻,那原本失魂落魄,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林月然,身躯微微一震。 她那空洞的双眸之中,陡然闪过一丝不属于她的凌厉杀机! “吼!”一头金焱傀儡已然咆哮着冲向了林月然和洪玄所在的位置,巨斧带起赤红焰光,当头劈下! 洪玄狼狈地向一旁扑倒,险险避开。 第47章 得胜 而林月然,却在巨斧临头的刹那,有了动作。 她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依旧是那副空洞的神情,但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闪烁的短剑,竟是后发先至,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精准无比地刺向了金焱傀儡持斧的手腕关节! “铿!”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林月然竟凭借这一击,硬生生卸去了傀儡巨斧的大半力道,使其攻势一滞! 紧接着,林月然的身影如鬼魅般欺近傀儡身侧,短剑化作漫天寒星,每一剑都刺向金焱傀儡周身关节与能量核心的连接点,剑法狠辣而精准,完全不像是一个神志不清之人所能施展! 洪玄在不远处看得暗自咂舌。 他暗中捏碎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牵魂引”,这是他耗费不少代价才炼制出的邪门之物,能短时间影响心神失守之人的部分行动。他原本是为萧逸尘准备的,却不想用在了林月然身上,效果竟出奇的好! “铿!铿!铿!” 林月然在洪玄暗中的勉力引导下,与那金焱傀儡缠斗起来,竟是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占据上风! 另一边,萧逸尘被他的对手逼得险象环生,身上的伤口不断崩裂,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他怨毒地看了一眼正“艰难”引导林月然的洪玄,怒吼道:“洪玄!你这卑鄙小人!竟敢控制林师妹!” 洪玄面露“惊慌”与“无辜”:“萧师兄何出此言!我只是想保护林师妹!” “噗嗤!”萧逸尘分神之际,被金焱傀儡一斧劈中后背,惨叫一声,鲜血狂喷,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就在这时,林月然身形一转,竟暂时放弃了自己的对手,手中短剑化作一道流光,精准无比地刺入了萧逸尘那头金焱傀儡胸口的能量核心! “咔嚓!” 傀儡动作一僵,轰然倒地。 一枚金乌令悬浮而起。林月然眼神空洞,伸手便要去拿。 陆羽正与自己的傀儡斗得难分难解,瞥见这一幕,先是一惊,随即见林月然竟能出手,心中刚闪过一丝欣慰,却又因她那空洞的神情而担忧不已。他急忙大喝:“月然师妹,小心令牌!” 洪玄却对着林月然急切道:“林师妹,快!萧师兄快不行了,帮他解脱!” 林月然闻言,竟真的放弃了令牌,转身一剑,刺入了本就重伤垂死的萧逸尘的心口! “你……” 萧逸尘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洪玄这才“松了口气”,上前捡起那枚金乌令,叹道:“唉,萧师兄,你安心去吧。” 陆羽看得目眦欲裂,他虽与萧逸尘不睦,但见林月然如此被人操控杀人,怒火中烧,厉声喝道:“洪玄!你对月然师妹做了什么?!” 他猛地逼退自己的傀儡,竟舍弃对手,怒吼着朝着洪玄扑来:“我要你给月然师妹偿命!” 洪玄脸色大变,他手段尽出,符箓、法器齐上,却被陆羽一一击溃,陆羽的实力远在他之上,只几招便将他逼得狼狈不堪,口角溢血。 “给我放开月然!”陆羽一掌拍向洪玄天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月然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陆羽身后,手中短剑带着冰冷的杀机,直刺其后心要害! 陆羽感受到身后突如其来的杀机,先是本能地欲闪避,但当他神识扫到攻击者竟是林月然时,身形猛地一僵,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楚与惊愕:“月然师妹……你?!” 他仓促回身抵挡,心中却已大乱。 但那头被他暂时逼退的金焱傀儡也已咆哮而至! 陆羽瞬间陷入了两面夹击的绝境! 他修为虽高,但林月然此刻的攻击狠辣诡异,完全不顾自身防御,招招致命,加上金焱傀儡的牵制,陆羽一时间竟手忙脚乱。 洪玄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暗中全力催动“牵魂引”。 林月然攻势更急,竟是以伤换伤,在陆羽身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自己也被陆羽一掌拍中肩头,踉跄后退,但眼神依旧空洞。 “噗!” 陆羽因林月然的攻击而心神大乱,分心之下,被金焱傀儡一斧扫中腰肋,鲜血淋漓。 他看着林月然,又看了一眼洪玄,心中悲愤交加,嘶声怒吼:“洪玄!是你!是你控制了月然师妹!你这卑鄙无耻之徒!” 他终于明白过来,林月然完全是被洪玄操控的傀儡! 洪玄冷笑一声,不再掩饰:“陆师兄,现在才明白,太晚了。” 他再次艰难地引导林月然,配合那头金焱傀儡,对陆羽展开了最后的围杀。 陆羽虽强,但在洪玄这般不计代价的操纵以及傀儡的夹击下,伤势越来越重,破绽也越来越多。 终于,林月然抓住一个机会,短剑如同毒蛇般,精准地刺穿了陆羽的咽喉。 陆羽双目圆瞪,他死死地盯着林月然那空洞的脸庞,眼神中充满了不甘、悔恨,缓缓倒下。 他面前的金焱傀儡也因为失去了主要目标,动作一滞。 林月然眼神空洞,在洪玄的引导下,一剑刺入傀儡核心,第二枚金乌令到手。 洪玄这才松了口气,脸色苍白如纸,操纵林月然对他消耗也极大。 他上前取过第二枚金乌令,然后看向最后一头因为失去了目标而有些茫然的金焱傀儡。 如法炮制,依靠林月然,洪玄有惊无险地取得了第三枚金乌令。 当三枚金乌令尽数落入洪玄手中时,林月然身躯一软,险些栽倒,她眼中的那丝不属于她的杀机也随之消散,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失魂落魄。 洪玄迅速将三枚令牌收入怀中。 “考验结束。” 稚童器灵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波动,在空旷死寂的战场上空缓缓响起。 “胜者,洪玄。” 三枚金乌令在他怀中微微震颤,同时绽放出璀璨耀眼的金色光芒。 三道凝练的金光从令牌中激射而出,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瞬间没入了洪玄的眉心。 一股庞大而古老的信息洪流,刹那间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幅残缺不全,却又玄奥无比的星图。 以及一篇名为《大日焚天经》的残缺法诀引言,字字珠玑,蕴含着焚天煮海般的恐怖意境。 “此乃金乌传承之初步指引,亦是开启遗府部分禁制之匙。” 器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真正的传承核心,仍深藏此地,非有缘者不可得。” “待你他日修为有成,或许,方可再来此地探索一二。” 随着器灵话音的落下,洪玄清晰地感觉到,笼罩着这片神秘金乌遗府的无形禁制之力,开始如同潮水般缓缓减弱、消散。 而蜷缩在战场一旁,一直精神恍惚、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林月然。 似乎也因此地禁制之力的变化,她那空洞无神的眼神之中,竟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仿佛冰封的湖面,出现了一丝裂痕。 洪玄看着她,若有所思。 第48章 得法 林月然扶着剧痛欲裂的额头,踉跄地站起身。 她看到了不远处陆羽和萧逸尘冰冷僵硬的尸体,那死不瞑目的惨状,让她胃中一阵翻涌。 她猛地转头,望向洪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洪玄……是你……是你对不对?陆师兄他们……还有我……你究竟……对我们做了什么?!” 残存的理智,让她对眼前这个看似平静的青年,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洪玄面不改色,缓步走向她,语气竟带着几分安抚:“林师妹,你神智不清,胡言乱语些什么。” “此地凶险,我们能活下来已是万幸,陆师兄和萧师兄不幸殒命,皆是那傀儡凶残所致。”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靠近。 “你被那问心路的幻境所扰,又目睹同门惨死,心神激荡下,记忆错乱也是常事。” 林月然连连摇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不……不是的……我记得……我记得……” 她的记忆,依旧是破碎而不连贯的,但那种被操控的无力感,以及对洪玄那双冰冷眼眸的恐惧,却无比真实。 洪玄已然来到她的面前,伸出手,仿佛要搀扶她。 “林师妹,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他的指尖,在林月然完全没有防备,心神最是混乱脆弱的刹那,悄无声息地在她眉心一点。 一股隐晦而霸道的力量,顺着他指尖渡入,直冲林月然识海深处。 那枚本已有些松动的“心印”,在这股力量的强行灌注下,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如同被重新锻打淬炼的烙铁,以一种更为蛮横的方式,深深地、彻底地融入了林月然的神魂本源! “啊——!”林月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双眼猛地翻白,娇躯软软地向后倒去。 洪玄顺势将她揽住。 在她意识彻底被“心印”掌控,眼神变得呆滞而空洞之后,洪玄并未立刻带她离开,而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了空白玉简和一支符笔。 他声音平淡地命令道:“将你所修习的青云宗功法、剑诀,以及丹道、符道心得,尽数默写于玉简之上,不得有误。” 林月然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闻言便机械地接过玉简与符笔,在一旁席地而坐,开始一字一句地将《青云化海诀》的完整法门,《天枢剑典》的诸多精妙剑招,乃至她所知的炼丹、制符传承,逐一刻录下来。 这个过程无疑是枯燥且漫长的,洪玄则在一旁盘膝打坐,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神识始终锁定着林月然,耐心等待。 即便有“心印”控制,一些被青云宗高层以特殊手段设下核心神魂禁制的顶级秘术,林月然依旧无法完整回忆并写出,玉简上相应的篇章便显得残缺不全,或者干脆是一片空白。 如此这般,足足耗去了大半日的光景,林月然才停下了手中的符笔,数枚玉简已然记录得满满当当。 洪玄这才睁开双眼,将那些玉简一一拿起,仔细审阅了一遍,确认她已将所能记起的一切尽数默写后,才将其郑重收起。 做完这一切,他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隐去。 他这才扶起依旧神情木然、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的林月然,毫不犹豫地一步跨入了那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崩溃的传送光门。 一阵天旋地转。 熟悉而令人作呕的沼泽腥臭气息,重新灌入鼻腔。 洪玄与怀中的林月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狼狈地抛出,重新回到了迷雾沼泽深处,那处通往金乌遗府的隐秘洞口附近。 洞口在他们离开后,便彻底坍塌,被乱石与泥土掩埋,再无丝毫痕迹。 林月然悠悠转醒,眼神茫然,空洞,再无之前的痛苦与挣扎,仿佛大病初愈,又似是失去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她看着洪玄,眼中只有一片陌生与戒备。 关于金乌遗府内发生的一切,关于陆羽和萧逸尘的死,关于她自己被操控的经历,已然从她记忆中被彻底抹去,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大战妖兽、身受重伤的混乱片段。 洪玄检查了一下她的状况,确认“心印”已经彻底稳固,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也已被完美“覆盖”。 他从林月然的储物袋中取出一枚宗门特有的求救玉符,毫不犹豫地捏碎。 一道微弱的灵光冲天而起,旋即湮灭。 做完这一切,洪玄最后看了一眼依旧处于茫然状态的林月然,没有丝毫留恋,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向着迷雾沼泽之外潜行而去。 此地不宜久留。 用不了多久,青云宗的救援之人便会赶到。 而他,则需要在这之前,不引人注目地,回到宗门。 ………… 数日后,黑风峡谷外围。 这里已然成为一片惨烈的修罗场。 断裂的兵刃,破碎的法器残片,以及人族修士与妖兽的残骸,遍布焦黑的土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不散的血腥味与妖煞之气,令人作呕。 青云宗临时搭建的据点,便设立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坳之中,简陋的防御禁制闪烁着微弱的灵光,艰难地抵挡着零星妖兽的冲击。 洪玄悄然抵达此处时,正值一场小规模的兽袭刚刚结束。 数十名身着青云宗服饰的内外门弟子,正满身血污,疲惫不堪地清理着战场,救治着伤员。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麻木,显然,这段时日的厮杀,对他们而言,是场严酷的考验。 洪玄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他如今的身份,依旧是炼丹堂一个不起眼的新晋内门弟子,被征召至此“历练”,实属寻常。 就在此时,一股恐怖绝伦的威压,如同天塌地陷一般,骤然从峡谷深处席卷而来! 那威压之强,让在场所有炼气期弟子,包括洪玄在内,都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身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是掌门真人!” “掌门真人出手了!” 人群中爆发出几声惊喜交加的呼喊。 只见一道青色长虹,如同撕裂天穹的利剑,自青云宗深处破空而来,瞬息之间便悬停在黑风峡谷上空。 第49章 掌门 光华散去,露出一名身着八卦道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星空的中年道人。 正是青云宗掌门,玄元真人! 据闻,其实力早已臻至筑基后期顶峰,距离那传说中的金丹大道,亦不过一步之遥。 玄元真人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惨烈的战场,眉头一蹙,随即望向峡谷最深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云霄:“孽畜,祸乱一方,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无尽暴戾与疯狂的兽吼,从峡谷深处猛然爆发! 紧接着,一股更为狂暴凶悍的妖气冲天而起,将峡谷上空的铅云都搅得粉碎。 “轰隆隆!” 大地剧烈震颤,仿佛地龙翻身。 峡谷深处,一头体型如同小山般庞大,通体覆盖着厚重土黄色鳞甲,头生独角,双目赤红的巨熊,咆哮着现身! 裂地熊王! 正是那头挣脱金乌遗府部分封印,引发此次兽潮的罪魁祸首! 其妖气之强盛,赫然已经超越了寻常三阶顶峰妖兽的范畴,隐隐透着一丝更为恐怖的气息。 玄元真人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他单手掐诀,一柄古朴的青色飞剑自他袖中飞出,迎风暴涨至十数丈大小,剑身之上符文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锋锐剑意,朝着那裂地熊王当头斩下! 裂地熊王咆哮连连,巨大的熊掌之上黄光大盛,凝聚出厚重如山的土石护盾,悍然迎向飞剑!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就此在黑风峡谷深处爆发。 恐怖的灵力波动肆虐开来,剑气纵横,妖力翻涌,山石崩摧,地动山摇。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毁天灭地般的景象所吸引。 洪玄自然也不例外。 但他关注的,却并非那高高在上的掌门真人与裂地熊王之间的巅峰对决。 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蔓延开来,仔细感知着战场边缘的每一丝动静。 万化鼎在他丹田气海之中,发出了一阵阵细微却异常兴奋的嗡鸣。 它渴望着那些因大战余波而逸散的精纯妖气,更渴望着那些即将到手的,新鲜的妖丹!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峡谷深处那场惊世骇俗的大战吸引过去的当口。 洪玄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动了。 他以“协助防御”、“清剿残余妖兽”为名,游走于混乱的战场边缘地带。 他的双眼,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搜寻着那些在两大强者交锋的恐怖余波下,受到波及,变得混乱不堪,或是身受重伤,实力大减的妖兽。 这些妖兽,品阶大多在一阶、二阶,偶尔也有几头不走运的三阶初期妖兽,被战斗余波震得七荤八素。 在平时,这些妖兽对于炼气六层的洪玄而言,也需要费一番手脚。 但此刻,它们却成了洪玄眼中,唾手可得的“资粮”! “嗤!” 一道凝练至极的淡金色指芒,自洪玄指尖激射而出,快如电闪,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一头正晕头转向的二阶后期风狼的头颅。 正是“碎星指”! 那风狼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便轰然倒地。 洪玄动作不停,身形一晃,已然出现在另一头受了内伤,行动迟缓的铁甲妖猪身侧。 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凡铁长剑,剑光闪烁,正是那套狠辣刁钻的“戮风七式”! 剑出如风,招招不离要害。 噗嗤几声轻响,那铁甲妖猪坚硬的皮毛便被轻易撕裂,鲜血飞溅,哀嚎着倒毙。 洪玄的动作干净利落,隐蔽而高效。 他如同一个经验最丰富的老练猎人,在混乱的战场边缘,悄无声息地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妖兽生命。 击杀妖兽后,他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妖丹、以及一些有价值的皮毛、筋骨等材料,迅速收入储物袋中。 偶尔,他还会“顺手”将一些在混乱中无人顾及,或是从其他殒命修士身上掉落的灵草灵药,也一并“保管”起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不引人注意。 那些浴血奋战的同门,注意力都集中在正面战场,或是那惊天动地的大战之上,谁也不会想到,身边这个看似寻常的炼丹堂弟子,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以如此惊人的效率,疯狂敛聚着资源。 这场兽潮,对他而言,非但不是危机,反而成了一场意想不到的饕餮盛宴! ………… 黑风峡谷深处,玄元真人与裂地熊王的激战已至白热化。 青色剑虹每一次划破长空,都在裂地熊王庞大的身躯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土石崩裂,妖气哀嚎。 裂地熊王虽凶悍绝伦,但在筑基后期的玄元真人面前,终究是困兽之斗。 又是一声惊天巨响,青色飞剑势如破竹,贯穿了裂地熊王硕大的头颅。 那庞然巨物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烟尘。 熊王一死,原本悍不畏死的兽群顿时陷入混乱,如同无头苍蝇般开始四散奔逃,再无之前的凶悍之气。 “兽潮退了!掌门真人威武!” “我们胜了!” 劫后余生的青云宗弟子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人喜极而泣,瘫倒在地。 玄元真人收回飞剑,面色平静,只是淡淡吩咐道:“清剿残余妖兽,救治伤员,统计战功。” 言罢,他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青虹,消失在天际。 宗门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战场,气氛凝重中夹杂着几分庆幸。 洪玄“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一副真气耗尽、筋疲力尽的模样,脸上带着对“牺牲”同门的“悲痛”,在执事弟子前来统计战功时,只是将自己“侥幸”斩杀的几头低阶妖兽轻描淡写地报了上去。 他将这一切都归功于宗门强者的庇护,以及那些“英勇献身”的同门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他这番“谦逊”的表现,倒也符合一个炼丹堂弟子应有的姿态,并未引起旁人怀疑。 ………… 数日后,天枢峰。 陆羽及数名天枢峰精英弟子的死讯,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尤其是林月然被发现时神志不清,对之前发生的事情记忆混乱,更是让掌门震怒不已。 “查!给本座彻查!月然究竟遭遇了何事?陆羽他们又是如何殒命的!” 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天枢峰回荡,令所有弟子噤若寒蝉。 然而,迷雾沼泽深处环境复杂,妖兽横行,加上金乌遗府入口早已消失无踪,调查进展异常艰难,只知道他们似乎遭遇了远超预料的强敌。 与此同时,青云宗山门外,一名身着锦袍,面容阴沉的老者,在一众萧家子弟的簇拥下,强行闯入了负责处理此次兽潮善后事宜的执事堂。 “道友,我家少主萧逸尘,奉贵宗之命参与抵御兽潮,如今魂灯已灭!” 那萧家长老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其魂灯熄灭前,家族秘法最后感应到的位置,就在贵宗境内的迷雾沼泽深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事,贵宗必须给我萧家一个交代!” 负责的青云宗执事额头渗汗,连连称是,心中却叫苦不迭。 兽潮刚平,又添一桩麻烦事。 第50章 落幕 兽潮的阴霾渐渐散去,青云宗内,弥漫着一种大战之后的疲惫与萧索。 玄元真人雷霆一击,斩杀裂地熊王,使得肆虐数月的兽潮提前告终。 消息传回宗门,自是一片欢腾。 静心居内,洪玄盘膝而坐,神色平静。 外界的风风雨雨,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他面前,摆放着几枚玉简,正是从林月然那里“获取”的青云宗功法与心得。 他细细翻阅,将其中精要与自身所学相互印证,时而蹙眉,时而若有所思。 《青云化海诀》的完整法门,让他对自身真气的运转有了更深的理解。 而《天枢剑典》中的诸多剑招,虽非他主修,却也开阔了他的眼界,其中一些精妙的运力法门,触类旁通之下,竟让他的“戮风七式”有了些许精进的可能。 至于那些丹道与符道心得,对洪玄而言,更是价值不菲。 他能感觉到,炼气六层初期的瓶颈,在这些资源的滋养下,已然松动了不少,距离中期,只差临门一脚的积累。 “金乌令……”洪玄内视识海,三枚古朴令牌静静悬浮,其上星图残缺,玄奥难明。 《大日焚天经》的引言,更是霸道绝伦,仅仅是参悟片刻,便让他感到丹田内金行真气隐隐有沸腾之感。 “器灵所言,他日修为有成,或可再探……”洪玄对此并不心急。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此次金乌遗府之行,收获已然远超预期。 他将心神沉定,开始整理此次兽潮与遗府之行的全部收获,除了功法秘术,还有不少灵草、矿石以及一些斗法中损坏的法器残片。 这些东西,有些可以直接利用,有些则需要通过宗门坊市处理掉。 ………… 数日后,洪玄离开了静心居。 炼丹堂内,气氛比往日多了几分压抑。 兽潮之中,炼丹堂弟子虽未正面搏杀,但亦有数人因支援前线,意外陨落。 钱林见到洪玄安然归来,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抹由衷的喜悦。 “洪师弟,你……你可算回来了!”钱林拉着洪玄,压低了声音,“这几日宗内风声鹤唳,我真担心你出什么意外。” 他上下打量着洪玄,见他气息沉稳,不似受伤模样,才略微放心。 “听说天枢峰的陆羽师兄,还有好几位精英弟子,都……都陨落在迷雾沼泽了,连林月然师姐也神志不清,被救回来时凄惨得很。”钱林唏嘘道,“还有那萧家的萧逸尘,也死在了里面。萧家的人前几日都闹到执事堂去了,非要宗门给个说法。” 洪玄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后怕”与“同情”。 “此次兽潮,凶险异常,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钱林叹了口气:“是啊,谁说不是呢。对了,师弟,你此次也算参与了抵御兽潮,宗门那边应该会有贡献点发放,莫要忘了去庶务殿核对。” 洪玄点了点头,与钱林寒暄几句,便借口修养,离开了炼丹堂。 他并未立刻前往庶务殿。 那里人多眼杂,如今宗门正在调查陆羽等人的死因,自己还是少露面为妙。 他拐了个弯,朝着青云宗外门区域的一处小型坊市行去。 此处坊市,多是外门弟子与一些依附青云宗的小家族修士进行交易的地方,虽然规模不大,但胜在隐蔽,不易引起注意。 洪玄寻了个不起眼的摊位,将储物袋中一些用不上的低阶灵草、妖兽材料,以及几件从战场上“捡拾”来的、抹去了印记的低阶法器,都摆了上去。 他并未急于叫卖,只是静静坐着,观察着来往的修士。 坊市之内,修士往来,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 这种地方,消息最为灵通。 他听到了不少关于此次兽潮的议论,以及对几位天骄弟子陨落的猜测。 有人说是遭遇了强大的妖王,有人说可能并非妖兽所为,而是被其他宗门的修士暗算,众说纷纭。 洪玄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在心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待到日暮时分,他摊位上的东西也卖出大半,换取了百余块下品灵石。 他收起摊位,并未久留,悄然离开了坊市。 ………… 青云宗,掌门大殿深处,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的面孔。 玄元真人端坐主位,身旁是宗内硕果仅存的几位太上长老,每一位都气息渊深,眼神中带着岁月的沉淀。 “此次兽潮,源头竟是一头被封印的三阶顶峰裂地熊王,委实蹊跷。 ”一位身形枯瘦,双目却炯炯有神的秦长老率先开口,声音沙哑,“老夫查阅过宗门典籍,青云山脉并无此类强横妖兽的记载,更遑论是被上古禁制封印的。” 玄元真人指节轻叩玉石桌面:“我已亲自探查过那熊王脱困之处,封印核心残留的气息,古老而霸道,不似我等如今修仙界的手段。那股若有若无的灼热感,倒与传说中早已绝迹的金乌一族有些牵扯。” “金乌?”另一位素来沉稳的周长老眉峰微动,“掌门师兄是说,我青云山脉之下,可能隐藏着金乌遗府之类的上古秘藏?” 此言一出,密室内空气都似乎滞重了几分。上古秘藏,意味着天大的机缘,也可能伴随着莫测的凶险。 “此事非同小可。” 玄元真人摆了摆手,“那裂地熊王想必只是看守禁制的外围妖兽,竟能挣脱部分束缚,可见其内里封印之力日渐衰弱,或者……是发生了其他变故。在弄清楚状况前,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招来祸患。那片区域,暂时列为禁区,严禁任何弟子靠近。” 秦长老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掌门所言极是。只是,那萧家如今闹得厉害。萧逸尘的魂灯已灭,萧家的长老萧远山几乎是每日都来执事堂‘问候’,言语间颇有兴师问罪之意,指明他家少主最后出现的气息就在迷雾沼泽深处。” 玄元真人眉头微蹙,显然也为此事头疼:“萧逸尘之事,确是个麻烦。他技不如人,陨于兽潮本也寻常,但偏偏死在了那片诡异区域。先稳住萧家,待查明真相,再做计较。”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了几分:“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彻查陆羽他们几名天枢峰精英弟子的死因。陆羽那孩子,资质心性皆是上上之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陨落,我心难安。” 提及此事,周长老叹了口气:“尸体都找不到,实在是无从查起。” 另一位脾气略显火爆的孙长老哼了一声:“那林月然呢?她是唯一的生还者,却神志不清,问什么都颠三倒四,只反复念叨着什么‘血色桃花’、‘别杀我’、‘都是假的’,还说什么看见了‘大师兄’。 她的大师兄早年便已坐化,这丫头莫不是疯了?搜魂之术对她损伤太大,丹堂的李长老也说她神魂受创不轻,恐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或是中了某种罕见奇毒导致记忆错乱。” “我怀疑,是那处所谓的‘金乌遗府’内有迷惑心智的邪阵,或是守洞的妖兽有什么诡异神通。” 秦长老沉吟道,“陆羽他们或许是误闯其中,遭了暗算。月然那孩子心志坚定,或许是在抵抗邪法时神魂受损,才导致了如今的模样。” 玄元真人目光深邃,缓缓道:“迷雾沼泽深处本就凶险,如今又牵扯出上古禁制与可能的金乌遗秘,那里,已成凶煞之地。无论是何缘故,陆羽等人的死,宗门必须给出一个交代。此事,我亲自来查。另外,那头裂地熊王的妖丹与尸骸,蕴含一丝极淡的金乌气息,或许能从中寻到些许线索。”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我青云宗的弟子,不能白死。” 密室内一时沉默,只有烛火哔剥作响,气氛愈发压抑。他们谁也没有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宗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炼丹堂弟子。 第51章 参悟 静心居内。 洪玄将收获清点完毕,没有片刻迟疑,立刻开启了闭关。 石室之内,光线黯淡,唯有万化鼎悬于半空,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他首先取出的,便是那堆积如小山般的各色妖丹。 一枚枚妖丹被投入万化鼎,鼎身轻颤,一股股精纯至极的药力被源源不断地提炼出来。 《青云化海诀》自行运转,丹田气海内的真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雄浑、精炼。 随着海量资源的消耗,洪玄的修为境界稳步提升,向着炼气六层中期迈进。 待体内真气充盈到一个新的高度后,洪玄分出一缕心神,沉入识海,开始艰难地参悟那三枚金乌令中蕴含的《大日焚天经》残篇。 此经的引言,便非同凡响。 它并非简单描述如何御火,而是阐述了一种汲取九天之上“大日金乌”所吐纳的“太阳真火”本源,以炼化自身,焚尽万物,最终成就“不灭阳神”的无上法门。 其修炼理念,与上古神话中金乌负日、巡游太虚的传说隐隐相合,讲求“以火锻真阳,以阳化万道”。 洪玄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这《大日焚天经》的威力,仅从残篇引言便可见一斑,远胜他所修的《青云化海诀》数倍不止,尤其在攻伐之力上,更是霸道无匹。 然而,转修功法,何其艰难。他一身修为皆筑基于《青云化海诀》,此诀性属水,讲求海纳百川,温养精气。而这《大日焚天经》却属至阳至刚的火行功法,其气暴烈,焚天煮海。 水火本不相容,若强行转修,轻则修为尽废,重则真气冲突,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即便不废弃旧功,尝试同修,难度更是登天。两种性质截然相反的功法在体内并存,无异于在丹田气海内埋下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且,这《大日焚天经》的气息如此独特而强大,一旦修炼,其异象怕是难以遮掩,若被宗门察觉,又该如何解释这来历不明的顶阶功法? 一丝犹豫在他心头闪过,但旋即被更强烈的渴望所取代。 修仙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无大毅力、大机缘、大风险,又怎能窥得大道真容? 他最终决定,先尝试参悟,凝聚一丝“太阳真火”看看究竟,万化鼎既然对此经有反应,或许能给予一些意想不到的帮助。 他尝试着按照引言中的法门运转体内真气,小心翼翼地引导,试图勾动那一丝传说中的“太阳真火”本源。 “噗!”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可见的金色火苗,带着一股古老而灼热的太阳气息,刚在他指尖凝聚,便骤然失控,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感如同岩浆般瞬间袭遍全身经脉,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点燃。 他丹田内的青云真气,在这金色火苗面前,竟如冰雪遇骄阳般有消融之兆! 洪玄闷哼一声,急忙散去真气,面色微微发白,心有余悸。 这《大日焚天经》果真霸道绝伦,仅仅一丝初生的火苗,便有如此威力,对肉身和经脉的要求,远超他的想象。 若非他先前修炼“碎星指”时,真气已带上了一丝金行锐气,且肉身经过万化鼎多次淬炼,远比同阶修士强悍,方才那一下,恐怕就要让他经脉焚毁,丹田重创。 万化鼎似乎感受到了他修炼的艰难与凶险,鼎身光芒微闪,一股清凉而中正平和的气息自鼎内散发而出,缓缓融入洪玄的经脉,如春雨般滋润着他受创的经络,舒缓着那股残留的灼烧之感。 同时,鼎内对《大日焚天经》引言的解析,也化为一道道玄奥的符文与明悟,涌入他的脑海,让他对这门功法的理解加深了几分。 饶是如此,参悟与修炼的过程依旧举步维艰,凶险重重。此功法与他所修的《青云化海诀》路数截然不同,一个温润如水,讲求积蓄与包容;一个爆裂如火,讲求焚灭与至阳。要将这两种力量在他体内共存,甚至融合,简直是痴人说梦。 洪玄并不气馁,他深知这等级别的功法,绝非一朝一夕所能练成。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强求速成,而是借助万化鼎,先彻底理解其真意,再图后续。 他耐下心来,在万化鼎的辅助下,一遍遍地尝试观想那大日金乌,感悟那太阳真火的本源,一点点地积累,如同愚公移山,艰难却坚定地叩击着《大日焚天经》的入门门槛,试图寻找到一丝将其与自身功法调和的可能。 石室内,再无声息,只有万化鼎吞吐灵药的微光,以及洪玄沉稳绵长的呼吸。 ………… 与此同时,青云宗,掌门大殿。 玄元真人手持一枚暗淡无光的妖丹,正是那头裂地熊王的内丹。 他面色凝重,指尖一缕精纯的青色灵力探入妖丹之内,仔细感知着其中残留的气息。 良久,他缓缓收回灵力,眉头紧锁。 “秦师弟所言不差,这妖丹之内,确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灼热霸道的气息,与典籍中记载的金乌一族特征颇为吻合。” 玄元真人声音低沉:“我已亲自去过那熊王脱困的封印之地,其核心禁制手法古老,与我宗传承迥异,确与上古金乌有所关联。” 秦长老沉吟道:“如此说来,迷雾沼泽深处,当真可能隐藏着金乌遗府。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那林月然呢?”脾气火爆的孙长老忍不住问道,“她苏醒后,对此事可曾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提及林月然,周长老叹了口气:“月然那孩子,苏醒之后,对于金乌遗府内发生的一切,记忆全无。只记得自己与陆羽他们遭遇了强大妖兽围攻,身受重创,之后的事情便一片混乱模糊,再也想不起来。” “丹堂的李长老也为她仔细检查过,断定其神魂因受到剧烈刺激以及重伤,导致了部分记忆的永久性缺失。此等情况,在惨烈的战场厮杀后,倒也并非罕见。” 玄元真人点了点头:“李长老的诊断,应当不差。月然本身并无异状,想来是那遗府之内有厉害的禁制或幻阵,陆羽他们误入其中,不幸遭劫,月然侥幸逃生,却也因此神魂受创。” 他望向密室之外,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看到那片危机四伏的迷雾沼泽。 “迷雾沼泽深处,那片区域,即刻起彻底封锁,列为禁地,严禁任何弟子靠近,违者严惩不贷!” “至于金乌遗府之事,在未探明虚实之前,暂且压下,不可外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觊觎。” 几位太上长老闻言,皆是颔首。 上古秘藏固然诱人,但其中凶险,同样难以估量。青云宗如今经不起太大的风浪。 “那萧家那边……”秦长老又提起了萧逸尘之事。 玄元真人摆了摆手:“萧逸尘技不如人,死于兽潮,本是他咎由自取。他最后出现之地虽在迷雾沼泽,但如今那片区域妖兽暴动,禁制横生,便是本座亲自搜寻,也未必能找到其尸骸。萧家若再纠缠,便让他们自己派人去寻,生死自负。”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 一个萧家旁支的少主,还不值得他青云宗掌门太过费心。 眼下,宗门内部的稳定,以及对那潜在金乌遗秘的处理,才是重中之重。 第52章 七曜 静心居石室内,数月光阴,恍若弹指。 这一日,死寂被打破。 石室内的灵气,骤然狂暴。 它们化作汹涌怒潮,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疯狂涌向中央那道身影。 洪玄盘坐蒲团。 周身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他紧闭数月的双目,豁然睁开! 一抹凝练精光自瞳孔深处迸射,锐利得仿佛能刺破虚空,瞬息之间又被他强行敛去,重归幽深。 一股远超往昔的强横气息如山崩海啸般席卷而出,但他念头微动,这股气息便如潮水般退去,重新蛰伏于四肢百骸。 整个石室内的稀薄尘埃,在这沛然气势的冲击下,被涤荡一空。 炼气六层后期! 他细细体味体内澎湃真气,比之先前,量上增长近两成。 质地也愈发凝练精纯。 运转之间,丹田气海内隐隐传来浪涛拍岸般的低沉轰鸣。 神识亦随之水涨船高,感知范围与敏锐程度,皆有了显著提升。 “很好,距离筑基又近了一步,但还不够。” 洪玄心中冷静评估。 “在青云宗内门虽不算垫底,却也绝非顶尖,行事仍需万分谨慎。” 更让他心神震动的是,就在突破的刹那,丹田内的万化鼎鼎身大放光明。 七色华光流转不定,最终汇聚成一幅玄奥莫测的星图。 其上七颗星辰依照特定轨迹排列,暗合天地间金、木、水、火、土、风、雷七种本源至理。 一股浩瀚意念随之涌入洪玄识海: “七曜齐聚,本源归一,方可铸就万古无上之万化道基!” 洪玄心神剧震! 万古无上之万化道基? 何等宏伟! 他强压下心中惊涛骇浪,仔细揣摩。 “七曜……金、木、水、火、土、风、雷?” 他体内的《青云化海诀》真气属风,水。 初窥门径的《大日焚天经》,则蕴含至阳之火与锐利之金。 水、风、火、金…… 这万化道基之路,竟已在不知不觉中,为他开启一角。 只是,集齐七种本源并将其归一,难度匪夷所思。 这万化鼎,究竟是何来历? ………… 数月苦参,洪玄摸索出三门由基础法术组合衍化而来的新术。 其一,便是将“锐金诀”与“流火咒”相融,再以“碎星指”的运气法门统御,化为“金焰碎星指”。 金火交迸,锋锐之中更添焚灼,威力远胜从前。 “此术威力不俗,但金火同现,若非生死关头,轻易不可示人。”洪玄暗忖。 其二,乃是将“戮风七式”凡俗剑招,与“御风诀”基础轻身法术、“凝罡符”符箓精义结合。 剑出之时,身形鬼魅,剑招引动气流加持,化作凌厉“戮风剑罡”,切割之力大增。 “凡俗剑招为基,辅以法术符箓,隐蔽性尚可。” 其三,则是一门名为“玄水冰封缚”的控制类法术。 由“寒冰咒”与“水牢术”符文结构巧妙叠加,辅以《青云化海诀》精纯真气催动。 能瞬间在敌人周身凝结玄冰锁链与水之囚笼。 “控制之术,关键时刻能定生死,消耗不大,颇为实用。” 洪玄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 指尖一缕凝练淡金色光华吞吐不定,其上更有一丝赤红焰芒缠绕。 周遭空气微微扭曲。 “金焰碎星指。” 他轻声低语,眼神专注。 指尖对着坚硬石壁,遥遥一点,力道控制在三成。 “嗤!” 一道比往日更加凝练迅疾的金色指芒激射而出,悄无声息地没入厚实石壁。 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孔。 洪玄上前细看。 孔洞周围石质呈现被极致高温熔融的暗红琉璃色泽。 更有细密金色粉末残留,散发锋锐与焦糊交织的毁灭气息。 他伸指探入,孔洞极深,内部光滑。 威力,已然倍增。 金火之力融合顺畅,消耗尚可。 这算是他现阶段最强的单体攻击手段,但仍有提升空间。 洪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心中波澜尽数压下。 ………… 闭关结束,洪玄推开静心居石门,缓步走出。 外界阳光明媚,已是初夏。 他还未动身前往炼丹堂,一个消息便已在宗门内不胫而走。 青州地域几大修仙宗门,将联合举办十年一度的“青州问道会”。 旨在为各宗年轻弟子提供交流道法、切磋技艺的平台,选拔俊彦,扬名青州。 各大宗门亦会借此交换珍稀修炼资源。 更有传闻,高层将商议联手应对日益猖獗的魔道散修。 青云宗自然会派遣精英弟子前往。 一时间,宗内自认有实力的年轻弟子无不摩拳擦掌。 洪玄初闻此讯,眼神微动。 他返回静心居,再次取出三枚金乌令,神识沉入其中。 那副残缺星图依旧晦涩。 然而,当他将“青州问道会”的举办地点天星城,及其周边广阔地域的山川地理,与星图反复比对后,心跳不由加快。 天星城以西,有片广袤古战场遗迹,名为“断魂原”。 其地形走势,与星图上一个被模糊标注的神秘方位,竟有几分若有若无的重合。 金乌遗府的线索,莫非就在那里? 他还从坊间听闻,“问道会”上常有奇人异士携带外界罕见的珍稀灵药灵材交换。 他修炼《大日焚天经》,正急需高品质火属性灵药。 思虑再三,洪玄决定设法争取一个随队前往的名额。 他来到炼丹堂,求见了丹堂的李长老。 此人地位不高,负责丹药炼制与分配,为人尚算和善。 洪玄姿态放得很低,言辞恳切。 声称自己修为略有寸进,欲借“问道会”为宗门搜罗几种炼制高阶丹药所需的罕有火属性辅药。 这些药材宗内稀缺。 同时,也希望能观摩其他宗门丹师手法,精进丹道,将来更好为宗门效力。 兽潮后,炼丹堂确损失了几名丹徒。 洪玄这番说辞,合情合理。 李长老抚须沉吟片刻。 宗门库藏确需补充珍稀药材。 洪玄此子,丹道天赋未显,但胜在沉稳踏实。 兽潮征召中也算“安分守己”。 “嗯,你既有此心,倒也不错。”李长老缓缓点头,目光在洪玄身上停留一瞬。 “此次问道会,各宗丹师亦有丹道技艺交流。你若能用心学到一二,对本堂也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只是,随队名额极为有限,路途遥远,其间恐怕也少不了凶险。” 洪玄立刻躬身,“弟子愿自行承担部分路途耗费,只求能为宗门略尽绵薄之力,增长见闻。至于凶险,修仙之路本就与天争命,弟子早有准备。” 见洪玄态度坚决,李长老最终点了点头。 “也罢,老夫便为你向执事堂那边报备一声。能否成行,还看上面如何定夺。” 他补充一句,“你自己也要好生准备,莫因此懈怠了丹道修行。” “多谢李长老成全!”洪玄再次躬身行礼,心中安定几分。 以炼丹堂弟子身份前往,目标会小许多。 至于那“断魂原”是否真藏着什么,又会有何等凶险,便只能随机应变了。 洪玄离开后,李长老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取出一枚传音符,低语了几句。 符箓化作一道微光,倏然飞出,消失不见。 第53章 出发 数日之后,青云宗山门广场之上,气氛肃然。 数十名青云宗弟子集结于此。 他们衣袂飘飘,气息各异,每一位,皆是宗门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 为首肃立的,是一位身形高瘦,面容极其严肃的张姓长老。 他周身灵压沉凝如渊,赫然已是筑基后期的修为。 此行的目的,正是远赴天星城,参与那十年一度,名动整个青州的修仙盛会——青州问道会。 队伍之中,除了各峰精挑细选的精英弟子外,炼丹堂与炼器堂亦有几位在技艺上颇为出众的弟子随行。 洪玄的师兄钱林,便也名列其中,正有些兴奋地东张西望。 钱林一见到洪玄,脸上立刻堆满了真切的关怀之色。 他快步凑近,压低了声音道:“洪师弟,此行路途遥远,凶险难料,你修为尚浅,凡事务必多加小心。” “若真遇到什么难处,千万别客气,尽管与师兄我说。” 洪玄含笑应下,心中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人群中,一个略显意外的身影也赫然在列。 正是赵承乾。 他今日一改往昔深入骨髓的倨傲之态,竟主动与周围几位出身不凡的同门弟子含笑寒暄。 其脸上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和煦笑意。 当他的目光扫过洪玄时,也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之前两人间的种种龌龊与冲突,都如过眼云烟般从未发生。 洪玄仅仅是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心下不起丝毫波澜。 这赵承乾能够混入前往问道会的队伍,想来其身为长老的祖父在背后没少使力气。 至于他此刻态度的转变,究竟是真心悔改,还是另有所图,都与洪玄无关。 只要此人不主动来招惹自己,便可相安无事。 洪玄正暗自思忖间,忽听队列前方,几名气息尤为凝练的核心弟子正低声议论着什么。 一名剑眉星目,神采飞扬的青年道:“诸位师兄可知,听闻此次烈阳谷派出的弟子中,有一位名唤‘炎烬’的妖孽。” “他一手《赤阳燎原功》据说已修炼至近乎大成的境界,曾有传言,此人以炼气九层的修为,硬生生撼动过一头筑基初期的强大妖兽而未落下风!” 旁边一位身着水蓝色长裙,气质清冷的女弟子轻轻接口道:“碧水宫的‘洛神女’据说也会亲临此次盛会。” “她的《惊涛骇浪诀》变幻莫测,神妙非常。我曾听闻,她在一处上古秘境之中,以一敌三,将三名同阶对手尽数击败,手段当真了得。” 另一名身材异常壮硕,背后负着一柄门板般巨剑的弟子,声音沉闷地说道:“还有千机阁,也绝对不可小觑。” “他们向来以诡异莫测的机关傀儡之术闻名青州。听说这次他们带来了一种新研制出的‘玄甲战偶’,其防御力简直骇人听闻,攻击也颇为犀利刁钻,一旦遇上,怕是极为难缠的对手。” 张长老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待他们议论之声稍歇,他才开口,声音平稳。 “你们方才议论的,也正是老夫将要提醒你们的关键之处。” “此去天星城,路途足有数千里之遥,沿途山高水长,或有不可预知的凶险潜伏。” “尔等,皆是我青云宗未来的希望与砥柱,务必严格听从号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违令者严惩不贷!” “青州各大宗门,便如你们所言,此次都会派遣出各自门下精英弟子,参与这场盛会。” “这既是尔等切磋印证自身所学技艺的绝佳平台,也是我青云宗扬名立万,震慑宵小的机会!” “更是尔等开阔眼界,真正见识青州年轻一辈顶尖实力的宝贵时刻。都给老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莫要在此次问道会上,堕了我青云宗传承千年的威名!” 他简单交代几句,便袍袖一甩,祭出了一艘丈许长的青色飞舟法器。 那飞舟迎风便涨,转瞬间化作十数丈大小,舟身符文流转,散发着淡淡灵光,稳稳悬浮于半空之中。 “出发!” 张长老一声令下。 众人精神一振,鱼贯登上飞舟。 飞舟周身灵光骤然大盛,微微一颤后,便化作一道青虹破空而去,朝着遥远的天星城方向疾速驰骋。 ………… 半月之后,巨大的青云宗飞舟甫一出现在“百草谷”坊市上空,便引起了下方修士的一阵骚动。 舟身那醒目的青云祥纹,以及其上隐隐散发的强大灵压,让坊市内不少散修和小家族修士纷纷抬头仰望,眼中流露出或敬畏或羡慕的神色。 “是青云宗的仙长们!” “看这飞舟的规格,必是宗内长老带队,不知是何等人物……” 议论声此起彼伏,一些原本高声叫卖的摊主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 当张长老宣布队伍在此修整一日,补充物资,数十名身着青云宗各色服饰的弟子鱼贯而下时,坊市内更是有不少修士主动避让,空出一条通道,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敬畏。 青云宗,这等庞然大物,其门下弟子即便只是寻常内门,对他们这些散修而言,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洪玄与钱林一同下了飞舟,随意在坊市内闲逛。所过之处,一些正在交易的修士见他们身着青云宗服饰,都会不自觉地收敛几分,言语间也客气了不少。 钱林对各种药材颇感兴趣,与摊主讨价还价时,那些摊主虽也斤斤计较,但态度上明显比对待寻常散修要恭谨几分,不敢有丝毫怠慢。 洪玄则漫无目的地走着,神识却暗中沟通万化鼎,感知着周围若有若无的灵气波动。 行至一处偏僻角落,一个摊位上摆放着些许杂物,摊主是个头发花白、气息微弱的老修士,修为不过炼气三四层的样子,生意也颇为冷清。 他正有些萎靡地打盹,忽然察觉有人靠近,勉力睁开眼,当看到洪玄身上那代表青云宗内门弟子的服饰时,浑浊的眼中闪过拘谨,连忙欠了欠身。 洪玄的脚步忽然一顿。 万化鼎传来一阵轻微的悸动,指向了摊位角落里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暗红,其上布满不规则黑色纹路的石头。那石头毫不起眼,灵气内敛,与寻常废矿石无异。 “老丈,这块石头怎么卖?”洪玄走上前,指着那块“废矿石”问道。 老修士见是青云宗的仙长问话,连忙打起精神,语气也比方才多了几分小心:“回仙长,这……这石头,两块下品灵石便可。”他伸出两根手指,显得有些局促。 钱林闻声凑了过来,看了一眼那石头,又看了看洪玄,小声劝道:“洪师弟,这看着就是块没用的废石,买它作甚?” 洪玄笑了笑:“看着有些奇特,买回去研究研究。” 他爽快地取出两块下品灵石递给老修士。老修士接过灵石,脸上露出些许喜色,连声道谢:“多谢仙长,多谢仙长。”能将这无人问津的石头卖给青云宗的仙长,他已是十分满足。 就在此时,赵承乾与几名天枢峰弟子恰好路过。 他们一行人服饰更为华丽,气息也比寻常内门弟子精悍,周围的散修更是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见到洪玄竟在购买这种“垃圾”,赵承乾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诮,但很快便隐去,只是用一种带着些许惊讶和不解的语气开口:“洪师弟,你对这等奇石也有兴趣?莫非其中暗藏玄机不成?” 他这番话虽是对洪玄说,但周围一些竖起耳朵的散修听到,看向洪玄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古怪,心想这青云宗弟子莫非真有什么特殊眼力不成。 他身旁一名天枢峰弟子则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炼丹堂的弟子,眼光果然与众不同,连废矿石也当宝贝。”此言一出,一些原本对青云宗弟子充满敬畏的散修,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看热闹的神情,但依旧不敢出声。 洪玄将那暗红石头收入储物袋,并不理会他们的嘲讽,只对钱林道:“钱师兄,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钱林瞪了那名出言不逊的天枢峰弟子一眼,随着洪玄离开了。 赵承乾看着洪玄的背影,若有所思。周围的散修见青云宗弟子内部似乎亦有不睦,更是噤若寒蝉,不敢多看。 待无人注意时,洪玄将神识探入储物袋,那块暗红石头握在手中,万化鼎的共鸣愈发强烈。 一股极为精纯,却又深藏不露的火元力,正蛰伏于石心深处,仿佛沉睡的火山。 第54章 魔修 飞舟破开云层,一座恢弘巨城的地平线轮廓,缓缓映入众人眼帘。 “唉……总算是到了。”钱林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噼啪乱响,他一脸的无精打采,靠在船舷边,有气无力地朝着外面瞥了一眼,“我的屁股都快坐成八瓣了,这飞舟坐着真不是个滋味。” 他旁边的几名弟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脸上都带着几分震撼,唯独钱林,似乎对这雄伟城郭提不起半点兴趣。 “快看,那就是天星城!”一名弟子兴奋地指着下方。 “嗯,看到了。”钱林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城再大,不也得一砖一瓦地砌起来?就是不知道这儿的酒楼,有没有什么好酒。” 洪玄站在人群后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座巨城。他的心神,并未被这表面的繁华所动,神识如无形的触须,随着飞舟的降低,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天星城中的灵气,浓郁而驳杂。无数修士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粥。 但在这片喧嚣之下,万化鼎却传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悸动。 “洪师弟,发什么呆呢?”钱林回过神来,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挤眉弄眼地小声道:“看傻了?别看了,等会儿下了船,咱们找个地方先歇歇脚,听说这天星城的‘醉仙楼’,里面的灵酒是一绝,还有漂亮的舞女……” “钱师兄,”洪玄收回目光,声音平淡,“张长老在看着我们。” 钱林脖子一缩,果然看到带队的张长老那张严肃的脸正朝这边看来,他连忙站直了身子,嘴里小声嘀咕:“真是的,都到地方了,还管这么严,真没劲。” 飞舟在城中专设的停泊坪缓缓降落,早有天星城负责接引的修士上前,客气地将张长老一行人引向划定给青云宗的休憩别院。 “诸位,”张长老面容严肃,沉声叮嘱了一句,“此乃‘问道会’期间,城中龙蛇混杂,尔等切记,不得私自惹是生非,一切行动,需听从号令。若有违反,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众人纷纷躬身应是。 安顿下来后,钱林立刻凑到了洪玄的房间门口,探进半个脑袋。 “洪师弟,走啊,别在屋里憋着了,我刚打听清楚,‘醉仙楼’就在前面那条街,现在去正好!” 洪玄正在房间里布置几道简单的警戒符箓,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师兄自己去吧,我需要打坐,巩固一下修为。” “又修炼?”钱林一脸的不可思议,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修仙是为了长生,长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享受吗?你这样一天到晚苦哈哈地修炼,就算真成了仙,又有什么意思?跟个石头有什么区别?” 洪玄将最后一道符箓贴在门后,淡淡地说道:“道不同。” “得得得,你清高,你了不起。”钱林摆了摆手,站起身来,“我是个俗人,就爱喝点小酒,看看美人。你自己在这当石头吧,我可不等你了。” 说着,他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房间内重归寂静。 洪玄盘膝而坐,将那块从百草谷坊市淘来的暗红色石头,取出,置于掌心。 万化鼎缓缓运转,柔和的七彩霞光自鼎口溢出,将石头完全包裹。 “咔嚓……” 一声轻响,坚硬的石皮上出现了一道裂纹,紧接着,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石屑簌簌落下。 片刻之后,石皮剥落殆尽,一块拇指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宛如最上等红玛瑙般的晶石,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赤炎髓晶……”洪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他毫不犹豫,立刻运转起《大日焚天经》那晦涩的入门心法,双手捧着赤炎髓晶,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其中那股灼热而精纯的能量,顺着经脉缓缓流淌。 就在他沉浸于修炼之时,静室之外,一条偏僻的暗巷中,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被捂住了嘴发出的呜咽声。 声音极轻,若在平时,隔着墙壁与禁制几乎不可闻,却逃不过洪玄如今因修炼而变得格外敏锐的神识。 他眉头微皱,修炼并未中断,只是分出了一缕极细的神识,如无形的丝线般,悄然探出窗外,小心翼翼地向着声音的来源处蔓延而去。 下一刻,他心中陡然一震,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只见暗巷深处,两名身着天星城卫兵服饰的修士,正将一名衣衫褴褛、修为不过炼气二层的落魄散修死死按在地上。 那散修还在徒劳地挣扎,眼中充满了绝望与哀求。 其中一名“城卫”的脸上,却露出了狰狞扭曲的笑容,他的双手,竟在瞬间化作覆盖着细密黑色鳞片的利爪,闪烁着幽暗的黑气,狠狠刺入了那散修的胸膛! “呜……” 散修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双目圆睁,体内的精血与魂魄,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一道道细微的血色与灰色气流,被那名“城卫”通过利爪源源不断地吸入体内! 另一名“城卫”则警惕地环顾四周,嘴角同样挂着一抹残忍嗜血的笑意。 魔道邪修! 洪玄遍体生寒。天星城戒备如此森严,竟有魔修混入城卫之中,还敢在“问道会”期间如此肆无忌惮地行凶! 这绝非个例! 他正欲悄无声息地收回神识,那名正在吸食的魔修,动作猛然一顿,布满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的双眼,陡然抬起,如毒蛇般阴冷狠戾地扫向洪玄所在的静室窗口方向!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带着浓重的血腥与杀机。 洪玄心中一紧,神识在刹那间如潮水般收敛得一干二净,整个人气息也瞬间沉寂下去,运转《青云化海诀》的敛息法门,将自身所有波动降至最低,仿佛一块毫无生机的顽石。 那魔修血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浓重的疑惑,他死死盯住房内方向,仔细感应了数息。 周遭一片寂静,再无任何异常。 他这才将信将疑地重新低下头,与同伴迅速将那具干尸拖入更深的黑暗之中,手法熟练地处理掉所有痕迹,很快便如两道幽灵,消失不见。 静室内,洪玄缓缓睁开双眼,额角渗出一丝冷汗。 这繁华鼎盛的天星城,平静的湖面之下,已是暗流汹涌。 第55章 暗流 静室之内,最后一丝赤炎髓晶的灼热能量被万化鼎转化,温驯地融入洪玄的经脉。 他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一抹细微的金芒一闪而逝,旋即被无尽的幽深吞没。 那两名魔修的狠辣手段与阴冷气息,依旧盘旋在他心头,如同一根看不见的毒刺。 他没有丝毫上报宗门或是天星城官方的念头。 无凭无据,人微言轻。 更重要的是,一旦暴露自己窥破了秘密,在这敌暗我明的险恶之地,他将成为黑暗中第一批被清除的目标。 此事,只能烂在肚子里。 化作他在这座繁华巨城之下,必须时刻保持的最高警惕。 “砰砰砰!” 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洪玄的思索,紧接着,钱林那带着几分醉意的大嗓门便响了起来:“洪师弟!开门!快开门!师兄我给你带好东西回来了!” 洪玄撤去警戒符箓,打开房门。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某种劣质香粉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他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钱林满脸通红,脚步虚浮地倚着门框,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包。 “嗝……”钱林打了个酒嗝,醉眼惺忪地将油纸包塞到洪玄手里,“尝尝,醉仙楼的招牌,‘醉骨鸡’!啧啧,那滋味……就是他娘的太贵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屋,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嘴里还在不停地抱怨。 洪玄将那只油腻的“醉骨鸡”放到一旁,并未搭话,只安静地听着。 钱林抱怨了一阵,似乎也觉得无趣,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哎,师弟,我跟你说,我在酒楼里可是听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传闻。” “哦?” 洪玄终于有了些反应,为他倒了杯凉茶。 “嘿嘿,这天星城啊,最近可不太平。”钱林压低了声音,酒气喷了洪玄一脸,“我听邻桌几个本地的散修聊天,说最近城里总有修士莫名其妙地失踪,都是些没什么背景的散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城卫府查了半天,屁都没查出来,最后都按妖兽潜入做的案子给结了。” 洪玄的眼神微微一凝。 失踪? 与他方才看到的景象一对照,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看来,受害的散修,绝不止他看到的那一个。 这些魔修,行事如此猖獗,背后若无倚仗,绝不可能。 “还有呢?”洪玄不动声色地追问。 “还有就是关于这次问道会的。”钱林来了兴致,“听说啊,这次问道会和以往不同,几大宗门好像要联手办一件大事,具体是什么,那些散修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好像跟城西那片叫‘断魂原’的鬼地方有关。” 断魂原! 洪玄心中一动,那副残缺星图上所标记的神秘方位,正是指向断魂原深处。 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 见洪玄陷入沉思,钱林以为他是在担心问道会的比试,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包大揽地说道:“师弟你放心,咱们炼丹堂就是来凑个数,走个过场的。到时候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有其他猛人顶着,咱们就在后面看看热闹,采买些药材,任务就算完成了。你别想太多,放宽心。” 洪玄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解释。 翌日,天刚蒙蒙亮。 悠扬的钟声响彻整个天星城,青州问道会,正式拉开了帷幕。 城中央,一座由整块青玉雕琢而成的巨大广场上,人头攒动。 青云宗、烈阳谷、碧水宫、千机阁……青州地域内有头有脸的修仙宗门,皆已到齐。 各宗弟子泾渭分明,一面面绣着各自宗门徽记的大旗迎风招展,气势非凡。 洪玄站在青云宗队伍的后排,位置依旧不起眼。 他的目光平静,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逐一扫过其他宗门的弟子。 烈阳谷的队伍,人人身着赤色劲装,气息灼热,为首那名青年“炎烬”,双目开阖间仿佛有火焰跳动,霸道而直接,显然是走的刚猛路数。 碧水宫则清一色是女弟子,气质如水,为首的“洛神女”面蒙轻纱,但洪玄能感知到她周围的水灵气异常活跃。 千机阁的弟子最为奇特,每个人身边或多或少都跟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造物。 每一个潜在的对手,都被他在心中默默标记了威胁等级。 主持大会的天星城主简单讲了几句场面话后,便宣布了此次问道会的第一个项目——丹道交流会。 交流会并非直接比试,而是由各宗丹师轮流上台,展示一种丹药的炼制过程,以供众人学习探讨。 烈阳谷的丹师率先上台,炼制“赤火丹”。他手法沉稳,一团赤色烈焰在其掌心熊熊燃烧,引来阵阵赞叹。 洪玄表面上看得认真,内心却陡然一凛。因修炼《大日焚天经》,他对火行灵力的感应远超常人。在那名丹师催动的火焰中,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属于功法本身的、细微的狂躁气息。 这股气息并非源于火焰,而是源于驾驭者的神魂,仿佛清澈的水源被滴入了一滴墨,无论如何沸腾,其根源都已变得驳杂不纯。 “此人的神魂,似乎有些许问题。”他心中暗道。 接着,碧水宫的女丹师上台,手法轻柔细腻,炼制“凝露丸”,引来一片赞叹。 她每一个步骤都堪称完美,挑不出一丝瑕疵。然而,就在她萃取一株核心辅药的精华时,洪玄丹田内的万化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洪玄心神剧震,目光死死锁定那女丹师的每一个动作,在脑海中与标准的丹方流程飞速比对。他发现,在萃取那株辅药时,她的手诀比常规手法快了几乎难以察觉的半息。 这半息的差异,会导致成丹的药性中,多出一丝极其隐晦的“寒毒”,寻常修士短期服用并无大碍,可一旦累计,便会伤及本源。 是她学艺不精,还是……刻意为之? 洪玄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能代表宗门上台的,绝无庸手。 轮到青云宗时,张长老派了一名资深丹徒,中规中矩地炼制了一炉“培元丹”。 就在此时,一道阴冷的目光从不远处投来。 是赵承乾。 他正与几名天枢峰弟子站在一起,看到洪玄后,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对身旁的人低语了几句。 洪玄恍若未觉,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台上。 丹道交流会渐入尾声,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然而,洪玄的心,却在这一刻猛地一沉。 他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极其淡,几乎被广场上浓郁的药香完全掩盖,却与昨夜暗巷中那魔修身上如出一辙的,淡淡的血腥腐臭味。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缓缓移动。 最后,定格在了千机阁的队伍中。 一名面容普通,身材中等的千机阁弟子,正低头摆弄着自己手腕上的一个金属护腕。 他的动作很正常,神情也很平静。 但那股味道,正是从他身上,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 第56章 跟踪 千机阁的队伍中,那名弟子依旧低着头,手指看似随意地在金属护腕上摩挲着,护腕上一道细微的刻痕,在他指腹的拂动下,偶尔会折射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暗光。 他混迹于一群摆弄着各种奇巧机关的同门之中,就像是溪流里的一颗鹅卵石,普通,寻常,毫不起眼。 丹道交流会已近尾声,各宗弟子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开,气氛也活络了许多。 钱林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吃得满嘴通红,他撞了撞洪玄的胳膊,压低声音:“师弟,你看烈阳谷那个领头的,叫炎烬的,那家伙眼睛跟烧着了似的,一看就不好惹。 还有碧水宫那位,啧啧,虽然蒙着脸,但那身段……嘿嘿。” 洪玄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目光依旧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千机阁的方向。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近距离确认,甚至留下追踪印记的机会。 “哎呀!” 钱林像是被脚下的青玉地砖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直直地朝着千机阁弟子的方向摔了过去。 他手中的糖葫芦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粘腻的弧线。 千机阁的弟子们反应极快,纷纷催动身边的机关造物,或是弹开,或是避让。 唯独那名洪玄盯上的弟子,反应似乎慢了半拍。他只是微微侧身,想要避开摔倒的钱林。 就是现在! 洪玄眼中精光一闪,脚步一错,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钱林身后,伸手去“扶”他。 这个动作,让他与那名千机阁弟子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了三尺之内。 一股微不可察的真气,自洪玄指尖弹出,如同一缕无形的青烟,附着在了那人衣袍的下摆。 “这位师兄,没事吧?” 洪玄扶稳了钱林,对着那名千机阁弟子歉意地笑了笑。 那弟子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是在看到一滩糖浆滴落在自己靴子上时,眉头皱了一下。 “无妨。” 他说完,便转身随着同门离开,没有丝毫异样。 钱林还在那儿骂骂咧咧:“他娘的,这地砖太滑了!差点摔死我老钱!” 洪玄拍了拍他的后背,眼神却追随着那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此人身上,缠绕着至少三条不同修士的残魂气息,怨气深重,凝而不散。 看来,昨夜之事,只是冰山一角。 ………… 交流会结束后,各宗弟子被安排在天星城划分的特定区域暂时歇脚。 青云宗的驻地是一座颇为雅致的别院,亭台楼阁,曲水流觞。 张长老将炼丹堂的几名弟子召集到一处偏厅,脸色比在广场上时凝重了许多。 “都给我听好了。”张长老的目光扫过众人,“这几日,没事少在外面瞎晃悠。天星城鱼龙混杂,最近不太平,已经有不止一名落单的散修失踪了。” 钱林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长老,连您都知道了?” 张长老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就你那点酒钱能买到什么独家秘闻?城卫府早就将此事通报给了各宗。只是为了不引起恐慌,才对外宣称是妖兽所为。”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肃,“总之,你们给老夫记住了,日落之后,不得私自外出,一切行动,必须结伴而行。若有违背,休怪老夫宗规处置!” 众人心中一凛,齐声应是。 话音刚落,赵承乾便带着几名天枢峰弟子从院外缓步走入。他今日换了一身华贵的云纹锦袍,腰悬宝剑,脸上带着一丝和煦的微笑,先是对着张长老拱手一礼:“张长老。” 而后,他的目光才不紧不慢地扫过众人,最终停在洪玄身上,那笑意深了几分:“洪师弟,许久不见。听闻师弟此次也一同前往断魂原,那地方可不比宗门,危机四伏。我等作为师兄,届时定会多加照拂一二的。” 他身旁一名弟子立刻心领神会地接口道:“洪师弟有所不知,赵师兄剑法高超,此次在断魂原,定是我等同门的依仗。有赵师兄在,师弟大可放心,安心炼丹便是。” 话里话外,都是一副施恩的姿态。 钱林脸上露出几分不忿,却被洪玄用眼神制止了。 洪玄站起身,神色平静,同样拱了拱手:“赵师兄说的是。师弟我修为低微,自然一切仰仗各位师兄。到了断魂原,还望赵师兄不吝赐教。” 他这番不卑不亢的回答,让赵承乾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 他上前两步,状似亲热地拍了拍洪玄的肩膀:“师弟懂得审时度势,便好。都是同门,理当互助。” 说完,他便带着人,转身悠然离去,仿佛只是来进行一番寻常的同门问候。 待他们走后,钱林才愤愤不平地说道:“师弟,你听听他那话,什么玩意儿!假惺惺的,比直接骂人还恶心!什么叫照拂?不就是说你离了他不行么!” 洪玄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与赵承乾这种斗嘴,毫无意义。 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 夜幕,悄然降临。 ………… 三更时分,天星城绝大部分区域都已陷入沉寂。 唯有城西的“鬼市”,依旧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这里是散修、魔道、以及一些见不得光的人交易的地方。 一道黑影,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悄无声息地穿过错综复杂的街巷,避开了所有巡逻的城卫,最终停留在了一座毫不起眼的铁匠铺屋顶。 正是洪玄。 他敛息凝神,神识中,那道他留下的印记,正在下方那座铁匠铺的后院里。 夜风吹过,带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以及一股浓重的焦炭味。 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洪玄静静地趴在屋顶,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约莫一炷香后,铁匠铺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白天那名千机阁弟子,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黑色短打,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后,才迅速闪身而出,朝着更为偏僻阴暗的贫民窟深处走去。 洪玄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鬼魅般,悄然跟上。 那名千机阁弟子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座早已废弃多年的大杂院前。 院墙坍塌,杂草丛生,一股腐败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站在门口,以一种奇特的节奏,叩了三下门环。 “吱嘎——” 门,无声地开了一道缝。 他闪身而入,大门随之关闭。 洪玄潜伏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看着这一切。他没有立刻行动。 第57章 陷阱 洪玄蛰伏于静室,如一块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顽石。 他没有离开青云宗的别院。 莽夫才会一头扎进去。 他取出一枚从鬼市换来的法螺,其形如甲虫,毫不起眼。 一缕微不可察的神识附着其上,洪玄小心翼翼地将其从窗缝送出。 法螺悄无声息地滚入院墙角落的草丛,宛如一枚沾着晨露的石子,彻底隐匿。 做完这一切,他盘膝而坐。 心神彻底沉入法螺,通过它,被动地感知着周围每一丝灵力的逸散与共鸣。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 子时。 一股阴冷、驳杂,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气息,终于从远处一个方向传来。 那气息的主人修为仅在炼气五层,是个不入流的喽啰。 他鬼鬼祟祟地从那座废弃大杂院的侧门溜出,警惕地四下张望。 确认无人后,他迅速没入一条更深的暗巷,像一只去处理垃圾的老鼠。 就是他了。 洪玄的身影在静室中瞬间消失,未带起一丝风,未发出一丝声响。 他如同一道贴地的影子,在天星城错综复杂的巷道中穿行,无声无息地吊在那名黑衣修士身后。 死胡同,堆满了废弃物,散发着恶臭。 黑衣修士正准备将一个沉重的麻袋扔进一口深井。 就在他发力的瞬间。 一只手,鬼魅般从他身后的阴影中伸出,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另一只手,则如烧红的铁钳,扣住了他的后颈命门。 黑衣修士浑身猛然僵直,惊恐在眼中炸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洪玄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他的双眼,骤然亮起一抹幽深至极的光芒。 一缕霸道绝伦的神识力量,凝聚成一枚无形的尖锥,对准黑衣修士的识海,毫不留情地狠狠刺入! 搜魂! “轰——!” 无数混乱、血腥、扭曲的画面,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夹杂着凄厉的惨嚎,疯狂涌入洪玄的脑海! 阴暗的地下石室。 刻满邪异符文的鲜血法阵。 一具具被吸干了精气、死状可怖的修士干尸。 一个被称为“护法”的筑基期强者,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魔气。 以及,那个疯狂到极致的恐怖计划—— 利用此次问道会,将青州各宗的天才精英,尽数诱入断魂原! 以他们的精血、魂魄、乃至道基为祭品,去催熟一尊即将出世的“魔胎”! 画面中,他甚至看到了烈阳谷炎烬,是如何在不知情下,被一枚“魔心丹”悄然侵染神魂。 也看到了碧水宫的洛神女,是如何在胁迫之下,被迫在丹药中留下致命的引子。 整个问道会,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嗬……嗬……” 黑衣修士的身体剧烈抽搐,七窍缓缓淌出黑血,魂飞魄散,变成了一具空壳。 洪玄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他将那具尸体连同那个麻袋,一同烧成灰烬,又熟练地清理了现场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返回别院。 静室之内,洪玄面色平静如水,眼神却冷得如同万年玄冰。 这个席卷整个青州的阴谋,其规模和凶险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断魂原,他必须去,金乌遗府的线索就在那里。 但,绝不能跟着大部队去送死。 唯一的生路,就是让自己“合理”地,失去随队前往的资格。 一个计划,在洪玄心中迅速成型。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块从百草谷淘来的暗红色石头——赤炎髓晶上。 这是最好的道具,也是唯一的道具。 没有丝毫犹豫。 洪玄盘膝坐定,立刻运转起《大日焚天经》那晦涩的入门心法,并非吸收,他小心翼翼地从晶石中勾引出一缕精纯至极的火元力,如同一条赤色小蛇,在掌心盘旋。 下一刻,他丹田内的《青云化海诀》真气轰然发动。 他没有去安抚,而是刻意调动起这股水行真气,如同驱使着一条冰冷的怒蟒,去粗暴地冲撞、撕咬、引爆那缕火元! 水与火,在他的意志操控下,于左臂经脉的方寸之地。 “噗!”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股赤炎髓晶的火元力,在他无比精准的引导下,轰然失控。这股狂暴灼热的力量,完美地绕开了他至关重要的丹田气海,却如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冲入了他左臂的一条次要经络! 经脉寸寸断裂,血肉瞬间焦糊! “呃啊——!” 洪玄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牙关死死咬住,几乎碎裂。 左臂之上,皮肤下猛地浮现出蛛网般的赤红血线,一股狂暴而混乱的灵力气息,再也无法压制,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轰! 静室内的桌椅、蒲团、杯盏,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连化为齑粉的机会都没有,便被狂暴的灵力直接撕扯成了最原始的木屑与陶土! 他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左臂已是一片焦黑。 这股剧烈的灵力波动,立刻惊动了整个别院! “怎么回事?!” 张长老的身影第一个出现在门口,他脸色铁青,一脚踹开了早已变形的房门,一股焦糊味混合着混乱灵力的恶风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正是洪玄人事不省,浑身抽搐的惨状。 他立刻上前,神识一扫,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水火冲突,经脉逆乱……简直是胡闹!” 张长老一眼便“看”出了问题所在,又看到洪玄手中还死死攥着那块赤炎髓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瞬间就为这场景定下了结论: 一个贪功冒进、愚蠢透顶的弟子,强行吸收与自身功法相悖的异种灵力。 “长老!洪师弟!他、他这是怎么了!”钱林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看到洪玄的惨状,吓得声音都在发颤,“怎么一股……一股烤肉的味儿……” 张长老探了探洪玄的鼻息,又抓起他那条焦黑的手臂看了一眼,冷哼一声。 “命是保住了,但左臂经脉重创,修为不跌落就算他运气好!” 他厌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没有三五个月的精心静养,休想恢复过来。真是个废物,尽会添乱!” 张长老的目光扫过一脸惊慌的钱林,以及后面探头探脑的几名弟子,语气不耐。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抬到后院的偏房去,好生看管,别让他死了!” “明日前往断魂原的队伍,他不必去了。” 在被人七手八脚抬走的那一刻,陷入“昏迷”的洪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度,微微勾起了一丝弧度。 断魂原的滔天杀局,与他再无关系。 他将以一个“急功近利、修行出了岔子的蠢货”身份,安全地留在这风雨欲来的天星城中。 静待风暴席卷而过。 第58章 脱壳 次日清晨。 天光微亮,青云宗别院内已是人影绰绰。 前往断魂原的队伍,正在做着最后的集结。 飞舟法器静静悬浮于庭院上空,舟身符文闪烁,散发着一股准备远航的肃穆。 赵承乾一身劲装,长剑在握,他瞥了一眼后院那间紧闭的偏房,唇边泛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有些人,就是没那个命。” 他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身边的几名弟子听到。 “自己贪功冒进,落得个经脉寸断的下场,能怪谁?” “宗门给了他机缘,他自己抓不住,纯属自作自受。” 几人附和着,言语间满是幸灾乐祸。 在他们看来,洪玄这个靠着些许运气上位的炼丹堂弟子,如今被打回原形,再也无法与他们这些真正的天骄同行,是再正常不过的结局。 张长老从主屋走出,面色冷肃,不带分毫感情。 他的视线也未在偏房的方向多做停留,仿佛那里躺着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废弃物。 “时辰已到,登舟!” 他一声令下,众人便收敛了杂念,依次跃上飞舟。 飞舟灵光大盛,化作一道青色长虹,破开晨雾,朝着城西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线的尽头。 偌大的别院,瞬间空旷下来。 “吱呀——” 偏房的门被推开。 钱林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气味苦涩的汤药,走了进来。 他看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左臂缠满绷带,气息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身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洪师弟啊洪师弟,你说你这是图什么。” 他将药碗放在床头,嘴里絮絮叨叨,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一声虚弱的呼唤叫住。 “钱师兄……” 洪玄用未受伤的右手,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从枕下摸出一个储物袋,推向床边。 “这是做什么?”钱林一愣。 “师兄,”洪玄的声音沙哑而断续,“断魂原……凶险莫测,你我皆非擅战之人。我……信不过天星城的人,想请师兄留下,帮我炼制些疗伤丹药。这些灵石,是……是给师兄的酬劳。” 钱林看着那鼓鼓囊囊的储物袋,又看了看洪玄苍白如纸的脸,心里顿时天人交战。 去断魂原?那鬼地方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去处,打打杀杀的,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别说争功,别成了炮灰就不错了。 留下来?照顾师弟,炼炼丹,还有灵石拿……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美差! 他脸上露出几分挣扎与为难,嘴上却义正辞严:“师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师兄弟一场,我照顾你是应该的,怎能要你的灵石!” 说着,他却没把储物袋推回去。 洪玄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虚弱地咳了两声:“师兄若不收,我……心难安。此地人生地不熟,唯有师兄……我能信得过。” “唉……” 钱林长叹一声,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抓过储物袋,拍着胸脯道,“罢了!谁让师兄我心善,看不得你这副模样!你放心,我去跟张长老说,就说你伤势过重,需丹徒贴身照料炼药,我自愿留下!他还能不准不成!” 钱林得了这个绝佳的借口,脚下生风,立刻跑去向已经登上飞舟的张长老禀报。 张长老本就嫌钱林修为低微,又非战斗人员,去了也是累赘,听闻他要留下照顾一个“废人”,正合心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便准了。 钱林大喜过望,跑回来对洪玄比了个一切搞定的手势,便兴冲冲地出门采买药材去了,脚步轻快得仿佛要去赴宴。 脚步声远去。 别院彻底陷入了死寂。 约莫一炷香后。 床上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瞳孔里,没有丝毫伤痛与虚弱,只有一片冰川般的冷静与深沉。 洪玄坐起身,动作流畅,没有半分迟滞。 他扯开左臂上缠绕的绷带,露出那条被张长老断定为“经脉重创”的手臂。 手臂上,焦黑的皮肤如同干裂的树皮,布满了狰狞的赤红色纹路,看上去触目惊心。 洪玄对此却视若无睹。 他心念微动,几粒妖丹下肚,功法运转之下。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层焦黑的“皮肤”,在霞光的照耀下,竟开始簌簌地剥落,化作黑色的粉尘。 粉尘之下,露出的并非血肉模糊的伤口,而是完好无损、光洁如初的肌肤。 所谓的“水火冲突”,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那狂暴混乱的灵力,是他以《大日焚天经》的火元,精准引爆了《青云化海诀》的一小部分水行真气,再用秘术的力量将这股破坏力约束在手臂表层经脉,制造出的假象。 代价,仅仅是消耗了一块赤炎髓晶,以及对自己狠了那么一手。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成功地,从棋盘上,摘了下来。 洪玄没有立刻离开这座别院。 他走到窗边,神识如水银泻地般铺开,仔仔细细地探查着周围的每一寸角落。 确认飞舟早已远去,钱林也已离开,整个别院再无任何修士的气息后,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逃离天星城? 那才是最愚蠢的选择。 一个“身受重伤”的青云宗弟子,无故失踪,只会引来不必要的探查与怀疑。 留在这里,反而是最完美的藏身之所。 ………… 断魂原。 天穹之上,不止一艘飞舟。 青云宗的青色飞舟旁,烈阳谷的赤金战船如一团燃烧的陨石,碧水宫的楼船则通体剔透,宛若蓝水晶雕琢而成,千机阁的机关飞鸢更是造型奇诡,由无数精密构件咬合而成。 数十艘大小不一的法器,载着青州最精锐的年轻一代,悬停在这片死寂的灰败大地上空。 自高处俯瞰,不见半点绿意,只有皲裂的暗红色土地,以及从中丝丝缕缕升腾而起的,肉眼可见的黑灰色煞气。 风中,裹挟着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呜咽,刮过各宗的护罩,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此地便是断魂原。” 张长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名青云宗弟子的耳中。 “怨气、煞气、阴气混杂,极易滋生邪祟,尔等务必时刻保持警惕,真气护体,不可有丝毫松懈。” 第59章 断魂 随着各宗长老一声令下,一道道流光从天而降,落在指定的区域。 就在众人双脚踏上地面的瞬间,整片大地仿佛被激怒! “呜——!” 成百上千道模糊的黑影,自地底的裂缝中,自枯骨的眼窝里,尖啸着,蜂拥而出,化作一股汹涌的黑色潮汐,扑向这些生机勃勃的“入侵者”。 “一群孤魂野鬼,也敢放肆!” 烈阳谷方向,那名唤“炎烬”的青年一声爆喝,他周身赤焰升腾,一拳轰出,狂暴的赤阳真火化作火海席卷而出,将前方数十丈的阴魂瞬间蒸发,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焦臭。 另一边,碧水宫的“洛神女”身姿飘然,玉手轻扬,一道道柔韧的水幕拔地而起,化作一个巨大的蓝色水泡,将所有碧水宫弟子护在其中。 无数阴魂撞在水幕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冰雪遇沸水般消融。 千机阁的弟子更是动作迅捷,数名弟子同时掐诀,他们身边的金属傀儡眼中红光一闪,手臂化作高速旋转的利刃,组成一道钢铁风暴,将扑来的阴魂绞得粉碎。 赵承乾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示弱的傲气。 “找死!” 他冷喝一声,根本不给身旁其他同门机会。 手中剑诀一掐,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练璀璨的青色剑光脱手而出,如惊鸿一瞥,瞬间将一大片黑影贯穿。 黑影在剑光中消融,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 各宗精英各显神通,不过片刻,第一波攻势便被轻松瓦解。 一时间,原本紧张的弟子们都松了口气,广场上充满了兴奋的议论。 “炎烬师兄的《赤阳燎原功》真是霸道!” “洛神女的手段好生玄妙,那些阴魂根本近不得身!” “还是赵师兄的剑法干脆利落!” 几名弟子更是大声吹捧起来,引得不少青云宗弟子纷纷附和。 他们看着这片狼藉的战场,脸上都露出了轻松与自得的神情。 原先的紧张与不安,在这次酣畅淋漓的“热身”后,顿时消散大半。 这断魂原,似乎也并无传说中那般可怕。 张长老与几名其他宗门的带队长辈站在一起,看着士气大振的众人,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只是,在他眼底的最深处,一抹冰冷入骨的讥讽,悄然划过。 ………… 天星城,青云宗别院。 已是深夜。 偏房之内,洪玄换上了一身最寻常的灰色散修短打,并将修为气息压制在炼气三层的水平。 他整个人,仿佛都矮了半截,变得畏缩而不起眼。 确认钱林早已酣睡如泥,整个别院再无任何窥探后,他如同一缕青烟,悄然融入了窗外的夜色。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选择了城中最阴暗、最复杂的贫民窟巷道。 最终,他停在了那座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废弃大杂院百丈之外的一处阴影里。 他没有靠近。 神识被他凝聚成一根细不可见的丝线,小心翼翼地,从墙根的缝隙渗透进去。 院内,空无一人。 但地底之下,神识的感知却被一层厚重的禁制所阻隔。 那禁制之上,流淌着浓郁的魔气,如同一颗肮脏的心脏,在缓缓搏动。 洪玄没有强行突破。 他操控着神识之线,贴着地面,一点点地描摹着整个据点的地表结构,寻找着可能的薄弱环节。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流逝。 终于,在后院一处堆满发臭垃圾的角落,他发现了一条向下延伸的通道。 那里是处理废弃物的地方,禁制最为稀松,还散发着掩人耳目的恶臭。 神识顺着通道,缓缓向下探去。 地下的空间,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一条条石道纵横交错,两侧是紧闭的石室,魔气森森。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探查时,一股极淡的血腥味,顺着垃圾通道飘了上来。 他心中一动,神识立刻转向了通道的尽头。 ………… 断魂原,深处。 灰败的大地之上,阴风怒号。 各宗队伍在斩杀了数波阴魂鬼物后,继续向着腹地推进。 前方的煞气越来越浓重,几乎化作了实质的黑雾,严重阻碍了众人的视线与神识。 “张长老,此地煞气太过诡异,我等还是暂缓前行,稳妥为上。”一名青云宗的阵法弟子面色凝重,他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干扰。 赵承乾却不耐烦地冷嗤一声。 “畏畏缩缩,成何体统!区区煞气,便让你乱了方寸?” 他长剑一振,一道凌厉的剑罡劈出,将前方的黑雾斩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就在豁口出现的瞬间。 所有人都看到,在黑雾之后,竟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里,煞气稀薄,山石秀美,甚至还有几株在外界也算罕见的灵草,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一处被强大幻阵笼罩的隐蔽山谷。 “机缘!定是上古修士遗留的洞府!”一名弟子失声惊呼,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断魂原这等绝地,能被幻阵保护起来的地方,里面藏着的东西,绝对非同小可。 赵承乾更是双目放光,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获得惊天传承,从此一飞冲天,将所有同辈踩在脚下的场景。 “还愣着干什么?速速破阵!”他厉声催促着那几名阵法弟子,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傲慢。 “承乾稍安勿躁。” 张长老终于开口,他缓步上前,神色依旧严肃,“此等古阵,不可力敌,需寻其阵眼,方能破解。” 他说着,不紧不慢地绕着幻阵走了一圈,最终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山壁前停下。 “此处的灵力流转,最为晦涩,应是阵法节点之一。你们合力攻击此处试试。” 几名阵法弟子不敢怠慢,立刻依言施为。 数道不同属性的法术光华,精准地轰击在张长老所指的位置。 “咔嚓!” 一声脆响,仿佛琉璃碎裂。 笼罩着整片山谷的幻阵,剧烈地波动起来,随后,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轰然消散。 一座古朴的石质洞府,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洞府入口,灵气盎然,两扇石门上雕刻着玄奥的符文,一股沧桑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 “破了!真的破了!” “天佑我青云宗!” 弟子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看向赵承乾与张长老的眼神里,充满了狂热。 赵承乾得意地扬起下巴,享受着众人的追捧。 他第一个迈开脚步,迫不及待地朝着洞府入口走去。 “我等先行探路,尔等紧随其后!” 烈阳谷、碧水宫等其他宗门的弟子见状,生怕被青云宗抢了先机,也纷纷催促着自家队伍,鱼贯而入。 一片混乱之中。 无人注意到,落在队伍最后方的张长老,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却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他看着那些兴高采烈,涌入洞府的年轻身影,就像在看一群自己走进牢笼的猪羊。 杀意,在他的眼底,浓郁得化不开。 第60章 血祭 洞府之内,光华流转,灵气逼人。 石壁两侧的架子上,陈列着一柄柄灵光闪烁的法器。 玉石打造的台案上,摆放着一个个贴着丹名的瓷瓶。 角落里,更有数枚古朴的玉简,散发着岁月的气息,似乎记载着失传的功法秘术。 “发了!这次真的发了!” 一名弟子呼吸急促,双眼放光,第一个扑向一柄悬挂在墙壁上的长刀。 他的动作仿佛点燃了引线。 瞬间,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被贪婪吞噬。 “这柄飞剑是我的!” “放下那瓶丹药!” 场面一片混乱,同门之间甚至发生了小小的推搡与争抢。 赵承乾满脸傲然,他看不上那些寻常法器。 他径直走到最深处的石台前,那里,一柄通体湛蓝,剑身有符文流淌的长剑,正静静悬浮。 其散发的灵力波动,远超其他所有法器。 “好剑!” 赵承乾大笑一声,伸手便握住了剑柄。 入手冰凉,一股精纯的灵力顺着手臂涌入体内,让他舒畅得几乎要呻吟出声。 他得意地环顾四周,看着那些争抢“破铜烂铁”的同门,心中充满了优越感。 就在此刻。 “轰隆——!”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洞府都在颤动。 众人惊骇地回头,只见那厚重的石门,已然轰然关闭,将唯一的退路彻底封死。 紧接着,墙壁之上,一道道血红色的符文凭空浮现,迅速蔓延,交织成一张覆盖了整个洞府的巨大血网。 “怎么回事?!” “阵法!有阵法!” 众人惊呼。 赵承乾手中的湛蓝长剑,在他惊恐的注视下,竟化作一滩腥臭的血水,从他指缝间流下。 不仅是他的剑,整个洞府内,所有琳琅满目的法器、丹药、玉简,都在同一时间融化,变成了一滩滩肮脏的血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股恐怖的吸力,从血网的中央传来。 “啊——!” 一名修为最弱的弟子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体内的精血不受控制地化作一道道血线,从毛孔中被强行抽出,汇入墙壁上的血色符文。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眼间便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干尸,带着无尽的惊恐,倒在地上。 这只是一个开始。 洞府的阴影里,一道道黑影缓缓走出。 他们身上魔气翻涌,脸上挂着残忍嗜血的狞笑。 “欢迎各位,成为圣祭的养料。”为首的魔修舔了舔嘴唇。 “魔修!是陷阱!” “快突围!” 烈阳谷的炎烬怒吼一声,赤阳真火轰然爆发,却被血网散发的红光死死压制,威力锐减了七成不止。 碧水宫的洛神女祭出的水幕,在血光的侵蚀下,也变得不堪一击。 一场惨烈而不对等的屠杀,就此展开。 弟子们的神通法宝在血阵的压制下,威力大减。 而那些魔修,却如鱼得水,每一次攻击都狠辣无比。 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赵承乾惊骇欲绝,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入这般绝境。 “张长老!救我!救我!”他嘶声力竭地朝着洞府入口的方向呼喊。 回应他的,是一只覆盖着黑色鳞片的利爪。 “噗嗤!” 利爪轻而易举地洞穿了他的护体真气,从他的后心穿入,前胸透出。 赵承乾身体僵住,他低头看着那只从自己胸口冒出的,还在滴血的爪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张了张嘴,鲜血混着破碎的内脏从口中涌出,生机迅速流逝。 直到最后,他也没能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当最后一名弟子在绝望中被吸干精血,倒在地上后,整个洞府终于安静下来。 满地尸骸,血流成河。 张长老缓缓走到阵法中央,神色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片被收割的麦田。 一名身披黑袍,气息深不可测的魔道强者,从虚空中走出,周身魔气翻涌,令人不敢直视。 张长老对着来人,恭敬地躬身行礼,双手捧着一枚由所有弟子精魂汇聚而成的血色珠子,递了上去。 “圣子,幸不辱命,祭品已全部奉上。” 圣子接过血珠,满意地感受着其中澎湃的魂力。 “很好。” “张长老,你们这一脉潜伏多年,功不可没。” 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冰冷。 “宗门那边呢?尤其是你那位‘师兄’,玄元真人,可有察觉?” 提及玄元真人,张长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深的讥讽与怨毒。 “掌门师兄?他至今还以为我是他最忠心的师弟。” 他冷笑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快意。 “他永远也想不到,当年在他冲击元婴,道基不稳之时,将‘蚀心魔种’亲手植入他道基之人,会是我。” “待时机成熟,魔种爆发,整个青云宗,都将是我教的囊中之物!” ………… 天星城,废弃大杂院。 夜色深沉,连虫鸣都已死绝。 洪玄的神识之线,顺着那条污秽的垃圾通道,无声无息地探入地底。 通道尽头,是一处稍显宽敞的石窟,地上血迹斑斑,角落里堆着几具被吸干了精血、状如干柴的尸体。 两个炼气中期的魔修,正围着一个铁笼子,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笼子里,关着一个面如死灰的女修,衣衫破碎,眼神空洞。 “嘿,这批货色里,就数这个最顽强,竟然还能撑到现在。”一个尖嘴猴腮的魔修踢了踢笼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另一个矮胖的魔修则舔了舔嘴唇,满眼贪婪。 “急什么,等孙大人回来,这等上好的炉鼎,自然有他老人家的用处。我们能分口汤喝就不错了。” “孙大人也是,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迎客’,害我们在这里守着。”尖嘴猴腮的魔修抱怨了一句,又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炫耀,“不过,一想到断魂原那边,几十个宗门天才的精血魂魄,啧啧,那可是真正的大餐!有张长老亲自布局,圣子坐镇,万无一失!” 矮胖魔修嘿嘿一笑,眼中满是狂热。 “那是自然!等圣子功成,咱们魔教一统青州,指日可待!到时候,整个青云宗都是咱们的后花园!” “就是,只是可惜了,没能跟着去断魂原见识见识。听说那碧水宫的洛神女,姿色倾城,一身水灵根,可是极品的……” “行了,别做梦了!”矮胖魔修打断他,“好好守着这里。孙管事可是筑基期的大人,他老人家回来要是发现我们玩忽职守,扒了我们的皮都算轻的!” 第61章 亡命 筑基期! 这三个字,如同一柄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洪玄的心神之上。 地底深处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瞬间有了源头。 他蛰伏在阴影中的身体,肌肉瞬间绷紧。 所有的计划,在这一刻被全盘推翻。 探查?灭口?夺取情报? 愚蠢至极! 在一个有筑基修士坐镇的据点里做这些,无异于在猛虎的嘴边拔牙。 走! 必须立刻走!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炸开,化作唯一的行动指令。 他凝聚成丝的神识,正准备如潮水般悄然退去。 “谁?!” 石窟内,那尖嘴猴腮的魔修忽然脸色一变,猛地扭头,阴冷的视线直直射向垃圾通道口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洪玄动了。 没有半分犹豫。 他整个人从阴影中暴起,速度快到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 左手,并指如剑。 指尖之上,一抹凝练到极致的淡金色光华,被一丝赤红的焰芒死死缠绕。 那股深藏于体内的,属于《大日焚天经》的霸道气息,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凝聚于这必杀的一击之上。 金焰碎星指! “嗤!”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轻微得仿佛布帛撕裂的声音。 一道金红色的指芒,穿透了数十丈的距离。 那尖嘴猴腮的魔修脸上的惊疑还未散去,眉心处便多出了一个焦黑的孔洞,毁灭性的力量瞬间摧毁了他的识海,他哼都未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指芒去势不减,精准地贯穿了他的胸膛,又射入了后方那矮胖魔修的心口。 矮胖魔修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那个迅速扩大的,边缘呈现琉璃色熔融状态的窟窿,张了张嘴,却只喷出一股黑烟,随之倒地。 一击,毙杀两人。 铁笼内的女修,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她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又瞬杀了两名魔修的灰衣人,嘴唇翕动,似乎想要求救。 洪玄却连看都未看她一眼。 他的身影在原地一闪,已然退回了垃圾通道之中。 甚至没有去搜刮那两个魔修的储物袋。 与性命相比,任何财物都是累赘。 他以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就在他离开那座废弃大杂院不到十息之后。 一股远比那两名魔修强大百倍的阴冷神识,如狂风般扫过整片区域。 一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石窟之中。 他看着地上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脸色铁青,周身爆发出筑基期修士才有的恐怖威压。 “废物!” 一声怒吼,在地底轰然炸响。 …… 青云宗别院。 洪玄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幽魂,翻窗而入,悄无声息地落在静室之内。 他立刻撤去所有伪装,恢复了本来面目。 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晚走十息,会是何等下场。 断魂原是献祭场。 天星城是屠宰场的前站。 带队的长老是内鬼。 整个青云宗,高层已被渗透,危如累卵。 此地,已是龙潭虎穴。 不能再留了。 一刻也不能。 他迅速从储物袋中取出纸笔,模仿着自己“重伤”状态下虚弱无力的笔迹,潦草地写下一张字条,压在枕下。 【钱师兄,丹药耗尽,我去坊市再购些许,勿念。】 随后,他将一些无关紧要的杂物散乱地放在桌上,制造出主人只是短暂离开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换上一套更为破旧的散修服饰,用秘法将自身修为波动压制到炼气二层的微弱程度,连带着面容骨骼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在底层苦苦挣扎,营养不良的落魄散修。 他没有再看这间静室一眼。 推开门,最后确认了一眼隔壁钱林房间里传出的沉稳鼾声。 随后,他的身影便融入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如同一滴水,汇入了天星城这片波涛汹涌、暗流密布的大海,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 断魂原,洞府。 血腥气浓稠得化不开,几乎凝成了实质的血色雾霭。 墙壁上的符文血网明暗不定地闪烁,将整座洞府映照得如同恶鬼的腹腔。 张长老垂手立于一旁,神情恭敬,不敢有丝毫异动。 阵法中央,那名被称为“圣子”的黑袍人,缓缓举起手中的血色珠子。 珠内,无数扭曲的魂魄在无声哀嚎,那是青州各宗数十名天骄最后的残响。 “不错的养料。” 圣子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五指猛然收拢。 “咔嚓!” 血珠应声碎裂。 磅礴的精血魂力化作决堤的洪流,瞬间被他鲸吞而下,尽数灌入脚下的血色大阵。 轰隆隆…… 整片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 洞府中央的地面,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被撕开,无尽的灼热气息从中喷薄而出。 一团拳头大小,宛如活物心脏般缓缓跳动的金色火焰,自裂缝深处冉冉升起。 金乌之心! 这才是这场血祭真正的目的。 圣子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他张口一吸,那团金乌之心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口中。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嚎响彻地底。 圣子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之下,霸道绝伦的金色神火与阴森诡异的黑色魔气疯狂冲撞、撕扯,仿佛要将他的躯体彻底撑爆。 张长老被那股逸散出的威压逼得连连后退,脸上满是惊骇与狂喜交织的复杂神色。 片刻之后,暴动渐渐平息。 圣子缓缓站直了身体,他周身的气息,比之前强大了何止十倍。 双目开阖间,左眼是吞噬一切的幽深魔光,右眼是焚尽万物的璀璨金炎。 可他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一种无法言喻的残缺感,在他得到这天大机缘的瞬间,便在心底油然而生。 仿佛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被人撬走了一块不起眼的角落。 他闭上双眼,新生的力量在体内奔涌,那颗金乌之心与遥远之处的某样东西,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 一副模糊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道在荒野中奔逃的灰色身影,一个微不足道的储物袋,以及其中一枚令他无比熟悉的令牌气息。 “一只蝼蚁……” 圣子的声音冰冷至极,不带任何情绪。 “一只卑贱的蝼蚁,竟也敢染指本座的圣物。” 他猛地转向张长老,那诡异的眸光看得后者心头一颤。 “有人逃了?” 张长老闻言一怔,立刻躬身。 “禀圣子,绝无可能!所有进入洞府的弟子,皆已化作祭品,名单与人数,属下反复核对过,绝无错漏!” “错漏?” 圣子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是你这废物瞎了眼,放跑了一只最该死的老鼠。”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化作一道挟裹着金与黑两种颜色的恐怖流光,直接撞穿了洞府的石壁,冲天而起。 音爆的轰鸣,在他离去许久之后,才姗姗来迟地传回。 第62章 濒死 天星城百里之外,乱石嶙峋的荒原。 洪玄的身影如同一道鬼魅,在一片风化的岩石后停下。 他迅速换上一套新的散修服饰,又面无表情地吞下一枚改变气息的丹药。 回头望去,那座宏伟的天星城,已然化作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墨点。 逃出来了。 至少,暂时安全了。 他心中迅速规划着下一步的路线,准备彻底离开这片吞噬人命的是非之地。 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偏远角落,潜心修炼,直到拥有能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绝对实力。 然而,就在他这个念头转动的瞬间。 一股毫无征兆的、仿佛来自九天神祇俯瞰蝼蚁般的冰冷杀机,瞬间将他死死锁定! 那不是错觉,更不是预感。 而是一种源自生命位阶的绝对碾压,一道无形的枷锁,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都无法挣脱。 洪玄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几乎凝固。 几乎是同一时间,储物袋中那枚一直安安静静的金乌令,骤然变得滚烫,如同一块刚刚从地心取出的烧红烙铁! 电光石火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断魂原。 金乌遗府。 那场所谓的问道会,那场血腥残忍的献祭,其真正的目标,正是金乌令所指向的无上传承! 有人成功了。 并且,通过那份核心传承,精准地感知到了他这个持有“钥匙”的局外人! 洪玄猛地抬头,瞳孔收缩成针,望向那股杀机传来的方向。 天际线的尽头,一个细小的黑点,正在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速度,急速放大。 完了。 那黑点在视野中拉成一道漆黑的直线。 死亡的气息不是扑面而来,而是从天灵盖直接灌入,瞬间冻结了洪玄的四肢百骸,让他连思维都变得迟滞。 逃不掉。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也无比绝望。 下一瞬,那道身影已然悬停在洪玄身前百丈的半空。 金与黑两种颜色的气焰在他周身缭绕、冲撞,左眼是吞噬万物的魔光,右眼是焚尽苍穹的金炎。 他仅仅是存在于那里,就让周遭的空间都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 他没有开口,只是漠然地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洪玄遥遥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洪玄身前的空间却猛然塌陷,一股无形却无可抵御的碾压之力,要将他连同他脚下的岩石,一同挤压成最原始的尘埃。 生死一线。 洪玄体内压抑的真气轰然爆发。 “戮风剑罡!” 青色的剑罡与无形的风刃交织成网,悍不畏死地迎向那塌陷的空间。 然而,剑网在触及碾压之力的瞬间,便如薄纸般被撕得粉碎。 “玄水冰封缚!” 刺骨的寒气凝结成数十条粗大的冰晶锁链,盘旋而上,却在靠近那人身前三尺的范围时,便被逸散出的灼热气息瞬间蒸发,连一息都未能阻挡。 碾压之力,已至眼前。 洪玄牙关紧咬,浑身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猛地从储物袋中抓出那枚滚烫的金乌令。 赌! 丹田内的万化鼎疯狂旋转,一股脑地将所有精纯的真气灌入他的右臂。 青云化海诀的水行真气,大日焚天经的火元之力,在这一刻被他以自毁般的意志,强行拧成一股! “金焰碎星指!” 一抹璀璨到极致,金中带赤的毁灭光束,自他指尖迸发。 可这一指,目标并非是天空中的圣子。 而是他手中的金乌令! 我死,你也休想得到! 他竟是要在被杀之前,亲手毁掉这枚令牌! “你敢!” 圣子的声音第一次响起,带着一丝神祇被蝼蚁触怒的暴虐。 他终究是不愿这枚“圣物”有丝毫受损。 指尖的碾压之力骤然一变,化作一只由魔气与金炎构成的巨爪,朝着洪玄当头抓下。 那速度,快到洪玄根本无法做出第二个反应。 “噗——!” 巨爪穿身而过。 洪玄的身体如同一只破烂的口袋,被狠狠地砸在地上,鲜血狂喷,半边身子都已化作焦炭与肉泥的混合物。 同为炼气期,实力的差距却宛若天堑。 对方的力量,兼具太阳真火的霸道与天魔之力的诡谲,自己的《青云化海诀》在其面前,脆弱得像个笑话。 “交出令牌,留你全尸。” 圣子的声音传来,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最终审判。 洪玄剧烈地喘息着,肺里全是血腥味,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 再来一击,自己绝无幸免的可能。 他缓缓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枚滚烫的金乌令。 圣子的双瞳之中,贪婪与渴望一闪而逝。 洪玄将令牌举在胸前,看着他,脸上却露出一个血肉模糊,却无比诡异的笑容。 “我若死了,你也别想得到它。” 他丹田内的万化鼎猛然一震,水火两种真气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被他强行灌入握着令牌的右臂。 经脉在寸寸撕裂,血肉在剥离,但他毫不在意。 “你在找死!” 圣子勃然大怒,他没想到这只蝼蚁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圣物来威胁自己。 他身影一晃,鬼魅般出现在洪玄面前,一只缭绕着黑金火焰的手爪,直取洪玄的右臂。 他要废掉此人,夺回令牌! 然而,洪玄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他。 那股狂暴到即将失控的真气,在他意志的最后驱动下,尽数涌向掌心的金乌令。 他要用自爆整条手臂经脉的代价,彻底引爆这枚令牌! “镇。” 一个字,仿佛自太初传来,非言非语,却化作一道横断万古的无上意志,在二人神魂深处轰然奏响。 那足以焚天灭地的黑金手爪,便在距离洪玄手臂三寸之地,被这道意志锁死,凝滞于虚空。 圣子脸上神祇般的暴虐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源自灵魂的战栗! 这道意志面前,洪玄体内那足以自毁经脉的狂暴真元,便如怒海遭遇天倾,被瞬间镇压。 他再也无法支撑,身躯一软,单膝跪地,神魂的剧痛让他七窍淌血,狼狈不堪。 变故的源头,是那枚金乌令。 古朴的令牌之上,一道纯粹到极致的金色神焰轰然燃起,于虚空中勾勒出一尊三足神鸟的图腾。 图腾流转,光影拉伸,最终化作一尊踏着烈日、肩扛苍穹的巍峨法相。 其眸光仅仅是垂落,便已是俯瞰万古,睥睨众生。 第63章 师兄 那虚影只是一双眼眸睁开,俯瞰下来,圣子便感到自己的神魂都在战栗,几乎要当场崩解。 “一个得了本座的‘心’,一个得了本座的‘令’,不错,不错。” 金乌道人的虚影开口,声音中听不出任何喜怒。 “弟子赤夜,拜见老祖!” 圣子,也就是赤夜,压下心中的狂涛骇浪,毫不犹豫,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 金乌道人看都没看他,目光落在了洪玄身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血肉。 “你这小娃,倒是有点意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像本座年轻的时候。”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冷。 “但,本座的东西,也是你能毁的?”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降临,洪玄的神魂仿佛要被碾成齑粉,他死死咬着牙,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祖!” 赤夜急忙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急于表现的恭敬,“此人亵渎圣物,罪该万死!请老祖降下雷霆之怒,让弟子代为清理门户!” “闭嘴。” 金乌道人不耐烦地斥了一句。 他看着匍匐的赤夜和跪立的洪玄,冷笑道:“本座在这青州地界,留下了十份机缘。你们两个,不过是其中最先崭露头角的两只蛊虫罢了,还真当自己是天命所归了?” 赤夜闻言,脸色瞬间煞白。 洪玄的心也沉了下去,十份机缘,十只蛊虫。 原来这片大地上,还有八个像赤夜这样,或者像自己这样得了好处的“幸运儿”。 “你,得了金乌之心,力量有余,法门不足,终究是空中楼阁。” 金乌道人指向赤夜。 “你,得了金乌令,法门在手,修为孱弱,不过是抱着金山的稚童。” 他又指向洪玄。 “你们任何一个死了,对本座而言,都是一种损失。所以……” 他的声音变得如同万古玄冰,不容任何质疑,“从今日起,你们二人,便是我金乌座下记名弟子,互为师兄弟。” “什么?!” 赤夜猛地抬头,满脸的难以置信。“老祖!此人何德何能……” “他能逼得本座现身,就够了。” 金乌道人打断他,语气中充满了残忍的漠然。“你若不服,本座现在就废了你的金乌之心,去寻下一只蛊虫。你猜,剩下的八个里面,有没有比你更听话的?” 赤夜的身体剧烈一颤,所有的不甘与愤怒,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浇灭。 他明白了,自己在这位上古大能眼中,真的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棋子。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前一刻还生死相向的两人,此刻却被一道无形的枷锁,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就在这凝固的气氛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突兀的大笑声,打破了僵局。 只见赤夜缓缓站起身,脸上的惊怒与不甘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枭雄审时度势后的森然笑意。 他周身的黑金气焰尽数收敛,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威势从未存在过。 他走到洪玄面前,竟伸出手,亲自将他从地上扶起。动作温和,仿佛在对待一位许久未见的同门。 “师弟,何必行此大礼。” 他脸上的笑容,和煦得让人心底发寒。“老祖说得对,你我从今往后,便是师兄弟了。” 洪玄被他扶着,顺势站起,低着头,一言不发,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劫后余生、心神未定的弱者角色。 心里却在冷笑,师弟?前一刻还想把自己捏成肉泥,这一声师弟叫得可真顺口。 “记住我的名字,赤夜。” 赤夜拍了拍洪玄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落在他那身青云宗的服饰上,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师弟,你看,你在正道,我在魔道。老祖将我们绑在一起,这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他语带循循善诱,充满了令人信服的魔力。 “你,继续待在你的青云宗,做我的眼睛,做我的耳朵。将正道那些门派的动向,一五一十地报给我。尤其是你们青云宗,那个叫张长老的,是我的人,你可以多与他‘亲近亲近’。” “而我,会在魔道,为你提供你做梦都想象不到的资源与庇护。” 赤夜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魔鬼的低语。“你我联手,一明一暗,才能将其他八只‘蛊虫’尽数吞噬,最终,获得老祖真正的传承。你觉得呢?” 洪玄心中念头飞转,他知道,这是试探,是拉拢,更是一条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无形锁链。 但他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了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与茫然。 “师兄……我……我修为低微,恐怕难当大任……” “无妨。” 赤夜大笑,显得极为豪迈。“有我助你,你的修为,很快就不是问题。” “很好。” 一直冷眼旁观的金乌道人虚影,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懂得审时度势,本座,喜欢聪明的蛊虫。” 话音落下,他那顶天立地的巍峨虚影,便化作点点金光,缓缓消散,只留下一枚恢复了古朴模样的金乌令,掉落在地。 无上的威压退去。 荒原上,只剩下赤夜与洪玄两人。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赤夜脸上的笑容不变,但那笑容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杀意与算计。 “师弟,这是见面礼。” 赤夜翻手取出一枚血光缭绕的丹药,塞进洪玄手中,那丹药散发着磅礴的生机,显然是疗伤圣品。 “还有这个。”他又递过一枚黑色的玉简。“这是联络我的方法。好好养伤,别让我失望。” 随即,他化作一道黑金长虹,破空而去,瞬间消失在天际。 洪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确认赤夜的气息彻底消失,他才缓缓摊开手掌。 看着那枚血色丹药和黑色玉简,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终于勾起了一抹与赤夜如出一辙的,冰冷而森然的弧度。 他将那枚丹药凑到鼻尖,体内万化鼎微微一震,一股细微的反馈传来。 丹药本身是顶级疗伤丹,但其中蕴含着一丝极其隐晦的魔道印记,一旦服下,生死便在赤夜一念之间。 “好一位师兄。” 洪玄低语,将丹药和玉简收入储物袋。 魔道间谍?究竟谁是谁的眼睛,谁又是谁的刀,还未可知。 一场死局,竟以这种方式,柳暗花明。 不但活了下来,还多了一位“师兄”,一条通往魔道的暗线。 这个世界,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64章 双赢 荒原的风,带着血腥与焦土的气息,刮过洪玄残破的身躯。 他挣扎着,从碎石中坐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骨骼与撕裂的脏腑,剧痛钻心。 赤夜走了。 那位新晋的“师兄”,消失得无影无踪。 洪玄低头,看着掌心那枚血光萦绕的丹药,以及那枚触感冰凉的黑色玉简。 他没有丝毫迟疑,心念沉入丹田。 幽暗的万化鼎滴溜溜一转,鼎口倾泻下一缕七彩霞光,将丹药与玉简笼罩。 霞光流转之下,那枚疗伤圣药内部,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黑气被硬生生剥离出来,在霞光中扭曲挣扎,最终化为虚无。 玉简之内,同样有一道极其隐晦的神念烙印被照得无所遁形,随即被鼎光磨灭。 洪玄面无表情地将那枚恢复了纯净的丹药扔进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磅礴的生命暖流,冲刷着他几近崩溃的四肢百骸。 焦黑的血肉在蠕动,断裂的经脉在被强行接续。 随后,他拖着残破的身躯,在荒原上疯狂地变换着位置。 一连奔行了数十里,确认没有任何被追踪的迹象后,他才寻了一处更深的岩缝,彻底隐匿起来。 他需要时间。 不是疗伤,而是思考。 金乌道人、十份机缘、十只蛊虫。 自己,只是其中之一。 而赤夜,是另一只。 那位上古大能,根本不在乎谁生谁死,他只要最后活下来的那一只最强的蛊。 甚至,他乐于见到蛊虫之间互相撕咬,互相吞噬。 与虎谋皮?不,他现在连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是桌上的一道菜,随时可能被猛虎,连皮带骨地吞下去。 “师兄?” 洪玄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彻骨的冰冷。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些疗伤的灵草,用最原始的方法嚼碎了敷在伤口上,万化鼎的力量在体内缓缓运转,加速着药力的吸收。 他那枚被赤夜赐下的丹药,药力太强,会让他恢复得太快。 一个炼气期弟子,在承受了筑基之上修士的一击后,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这不合常理。 他必须保持在一个“重伤垂死,奇迹生还”的状态。 这是他接下来唯一的护身符。 他要回去。 必须回到天星城。 荒野之上,一个孤身一人的重伤散修,只会成为妖兽或者其他修士的盘中餐。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更何况,城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可以帮助他的人。 张长老。 ………… 三日后。 通往天星城的官道旁,一处密林之中。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正是张长老。 他此刻再无半分往日的威严,脸色有些阴沉恐怖。 圣子居然败了! 不,不能算败。 但圣子竟被逼得与那只蝼蚁成了“师兄弟”! 而他,作为献祭的操盘手,却出了如此巨大的纰漏,放跑了最关键的一环。 回去之后,该如何向圣子交代?如何向组织交代? 一想到圣子那双非人的金黑异瞳,张长老就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颤抖。 必须想个办法,必须补救! 是立刻逃离青州,隐姓埋名?还是……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阴影里传来。 “张长老,别来无恙。” 张长老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恐怖的危机感笼罩全身,他猛地转身,护体真气轰然爆发。 他看到的,是一个浑身浴血,半边身子都几乎成了焦炭,只能靠着一根树枝勉强站立的人。 洪玄。 “是你?!” 张长老的瞳孔骤然收缩,惊骇之后,便是毫不掩饰的磅礴杀意。 “你居然没死!” 只要杀了此人,将金乌令夺回,献给圣子,便可将功补过!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然而,洪玄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让他所有的杀意,瞬间冻结在了原地。 “师兄他……脾气不太好。” 洪玄咳出一口黑血,脸上却带着一抹诡异的平静。 “他让我给长老带句话。” 师兄? 哪个师兄? 张长老的心脏猛地一抽,一个让他不敢置信的念头浮现出来。 “圣……圣子他……” “哦,忘了告诉长老。” 洪玄咧开嘴,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笑容。 “老祖宗他老人家,已经收我为记名弟子。按辈分,我与赤夜师兄,乃是同门。” 轰! 张长老的脑子,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一片空白。 赤夜…… 这只蝼蚁,竟然敢直呼圣子的名讳! 老祖宗……记名弟子…… 他看着洪玄那张平静到可怕的脸,忽然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圣子为何发怒,为何放过了这只蝼蚁。 原来,不是放过。 而是背后那位传说中的金乌道人,亲自插手了! 一瞬间,张长老心中那刚刚燃起的杀意,被一盆冰水,浇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 他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意碾死的炼气期弟子。 而是一位与圣子“平辈”的,老祖宗钦点的“师弟”! 他若动了洪玄,就等于在打圣子的脸,在违逆那位的意志! 那下场,绝对比死还难受。 “你……你想怎么样?” 张长老的声音干涩无比,他发现,自己在这名弟子面前,竟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想活。” 洪玄拄着树枝,一步步地,艰难地向他走来。 “长老,你也想活,对吗?” “断魂原之事,宗门精英全军覆没。你这位带队的长老,就算能活着回去,你猜,玄元真人会怎么处置你?” “而我,一个本该死在里面的人,却活着出现了。你说,这像不像一个天大的破绽?” 洪玄的每一句话,都十分精准。 张长老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明白了洪玄的意思。 “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洪玄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抬头看着他,那双被血污覆盖的眼睛里,没有仇恨,只有冰冷的算计。 “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我‘奇迹生还’,又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身份。” “而你,需要一个英雄的故事,一个能让你从‘全军覆没的罪人’,变成‘拼死护住最后火种的功臣’的故事。” 张长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看着洪玄,忽然多了几分欣赏。 这个计划,天衣无缝。 只要他们二人统一口径,互相印证,就没人能发现真相。 他能保住命,甚至还能在宗门内博得一个好名声,继续潜伏。 而洪玄,则能名正言顺地活下去。 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许久。 张长老缓缓点了点头:“既然圣子没有意见,我也同意了,你想怎么做?” 洪玄笑了。 “很简单。” “我们,得先去找一个人。一个能为我们这个故事,增添几分真实性的……见证者。” 第65章 回宗 青云宗,议事大殿。 殿外的白玉广场上,早已是风声鹤唳。 断魂原全军覆没的消息,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凛冬风暴,席卷了整座山门。 天枢峰的赵承乾、碧水宫的洛神女、烈阳谷的炎烬……一个个在宗门内如雷贯耳的天骄之名,如今都化作了灵堂上冰冷的牌位。 弟子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脸上交织着恐惧与难以置信。 “听说了吗?上百名各宗精英,几乎一个都没回来!” “魔道设下的陷阱,太可怕了……连张长老都身负重伤。” “可是……炼丹堂那个洪玄,居然活下来了?还有那个钱林?” “是啊,赵承乾师兄都陨落了,他一个炼丹的怎么可能……” 怀疑的种子,在恐慌的土壤中疯狂滋长。尤其是在天枢峰,赵承乾的死,让整座山峰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怒火之中。 议事大殿之内,气氛更是凝重如铁。 张长老脸色惨白,气息紊乱,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嘶哑而悲怆。 “掌门,诸位师兄,是我护卫不力,致使我宗弟子……尽数丧于魔修之手,我罪该万死。” 他俯身叩首,肩膀微微颤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那悲戚的姿态,已将所有惨烈都包含在内。 他详细讲述了发现古修洞府,到落入血阵陷阱,再到魔修现身的全过程。 在他的描述中,自己拼死搏杀,身受重创,最终才在血阵合拢的最后一刻,以自损根基为代价,将唯二幸存的弟子护送出来。 殿内所有长老的目光,都落在他身旁那两个形容凄惨的身影上。 洪玄和钱林。 洪玄浑身浴血,衣衫破碎,脸上血痂与苍白交错。他的眼神空洞,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仿佛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还沉浸在无边的恐惧中。 他身旁的钱林,状况更差。 钱林瘫坐在地,双目无神,涕泪横流,嘴里反复念叨着几个意义不明的词。 “血……好多血……魔鬼……别杀我……” 他的神智,似乎已经彻底不清醒了。 “张师弟,”白虎堂堂主赵无咎猛地踏前一步,他那张布满煞气的脸上,双目赤红,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我孙儿承乾,修为远在他们二人之上,为何他会陨落,而这两个废物却能活下来?你给我一个解释!” 恐怖的威压如山岳般压向张长老。 “赵师兄!”张长老猛地抬头,竟咳出一口鲜血,他指着赵无咎,眼中充满了悲愤与屈辱,“承乾他……他是为了掩护众人断后,才力竭而亡!若非他拼死争取了片刻,我连这两个最后的火种都带不回来!你是在质疑我宗天骄的英勇,还是在质疑我张某的忠心?!” 一名执法长老看着他们,皱眉问道。“洪玄,张师弟所言,可有出入?” 洪玄的身体因这一声问话而剧烈颤抖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干涩声响,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副模样,完美印证了他心神受创的事实。 高坐于宝座之上的掌门玄元真人,一直沉默着。此刻,他威严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人。 一股浩瀚而又细微的神识,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将洪玄与钱林笼罩。 这是例行的探查。也是最危险的一关。 洪玄的身体颤抖得更明显了一些,赤夜传授的秘法,维持着最后的清明,同时将他体内的《青云化海诀》真气搅得一片混乱,呈现出一种经脉逆乱、灵力冲撞的假象,一如道基受损,识海破碎。 另一边,玄元真人的神识探入钱林脑海,感受到的是一片纯粹的、由恐惧和血腥画面构成的混沌。 一个道基受损,心神重创。一个神智混乱,道心崩塌。 片刻后,那股神识悄然退去。玄元真人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够了。” “魔道猖獗,此非战之罪。”他看向赵无咎,语气不容置疑,“赵师弟,节哀。” 随后,他看向张长老。“你能护住宗门最后两名弟子,功大于过,起来吧。” 最后,他的目光转向洪玄二人。“带他们下去,分开静养,好生安抚。” 此事,就此定论。 …… 数日后,一道宗门法令下达到各峰。 内门弟子洪玄,因亲历惨案,心魔缠身,道心不稳,特赐予后山断云崖三十六号独立洞府,用以静养。非宗门传召,任何人不得叨扰。 这是洪玄想要的结果。他通过一名外门弟子,向宗门递交了这份合情合理的申请,并顺利获准。一个能隔绝窥探的,安稳的藏身之所,到手了。 夜深。三十六号洞府的石门紧闭。 一道黑影,无声地出现在洞府之中。 是张长老。 他看着盘膝坐在石床上,气息虽然依旧虚浮,但眼神早已恢复平静的洪玄,神情有些复杂。 “你倒是会选地方。”他开口道。 “这里很安静。”洪玄睁开眼,平淡地回应。 张长老沉默片刻,直接说出来意。“天枢峰的赵无咎,可能会找你的麻烦。” “赵承乾是他的亲孙,如今死得不明不白,他将一部分原因,归结在你的幸存上。他已经派人暗中调查你的过去了,你好自为之。” 洪玄脸上并无意外之色。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多谢长老提醒。” 他翻手,一枚黑色的玉简出现在手中,并递了过去。 张长老接过,神识探入,脸色微变。玉简中,有一道他很熟悉的魔道气息。属于那位圣子,赤夜。 “这是?” “赤夜师兄给的联络之物。”洪玄言简意赅。“他说,他需要在青云宗,有一双眼睛。” 这个解释,将他置于一个被动胁迫的弱者位置。 张长老握紧了玉简,心中念头急转。圣子果然还在宗门内安插了其他眼线,以此来牵制自己,或者说……监视自己。 他看向洪玄的眼神,多了一丝审视,也多了一丝同类般的认同。圣子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人。 “你我如今,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你好自为之。” 留下这句话,张长老的身影融入阴影,悄然离去。 洞府内,重归寂静。 第66章 苦修 断云崖,三十六号洞府。 此地位于青云宗后山一处偏僻的断崖峭壁之上,寻常弟子绝少涉足。洞府门口,只有一条狭窄的石径与外界相连,两侧便是深不见底的云海。风声呼啸,如鬼哭神嚎,更添几分萧索。 洞府内部,简陋至极。 一石床,一石桌,一石凳,再无他物。 墙壁上布满了陈年旧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与岩石的味道。 对于追求洞天福地的修士而言,这里无异于苦牢,但对洪玄来说,这隔绝一切窥探的寂静,便是世间最好的洞天。 他盘坐在石床上,并未立刻开始疗伤。 赤夜那一击,恐怖绝伦。金乌神火的霸道与天魔之气的诡谲,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肆虐,留下的道伤远比表面看起来要严重得多。若非万化鼎在最后关头护住了他的心脉与丹田,他早已化为一滩焦炭。 此刻,他正闭目内视,仔细体悟着体内残留的那两股力量。 这便是金乌之心与魔功结合后的力量? 洪玄的心神沉静如水。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丝金色的火焰气息,至阳至刚,带着焚灭万物的毁灭意志,比他修炼的《大日焚天经》残篇要精纯凝练百倍不止。而那股黑色的魔气,则阴冷诡异,擅长侵蚀神魂,腐化生机。 两股力量,在他体内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相互冲撞,却又被某种更高层次的意志强行糅合在一起。 这正是赤夜的可怕之处。 时间缓缓流逝,洞府内只有风声与他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洪玄盘膝坐在石床上,周身气息沉寂,仿佛与这方洞府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 张长老是喂不熟的狼,随时可能反噬。 赤夜那位“师兄”,则是悬在头顶的催命利剑。 至于金乌道人,更是将他们视作蛊虫,只待最后收割。 棋盘之上,他连做棋子的资格都勉强,更像是一颗随时可以被舍弃的弃子。 想要破局,唯有依靠自己。 ………… 半年光阴,如指间沙,悄然流逝。 断云崖上人迹罕至,洪玄彻底坐实了“心魔缠身,避世静养”的名声,再无人前来打扰。 这半年,他将从钱林等人处搜刮,以及在断魂原之行中“处理”来的海量废丹,借助万化鼎,尽数转化。 那枚被赤夜下了手脚,又被鼎光净化的疗伤圣药,其蕴含的磅礴药力,也早已化作最精纯的能量,沉淀在他的气海之中。 积累,已经足够。 这是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 洞府内原本平稳流动的灵气,忽然微微一滞。 随即,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化作百川归海之势,无声无息地尽数涌入洪玄体内。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灵光冲霄的声势。 一切都显得那么水到渠成。 当最后一缕灵气被丹田吸纳,洪玄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炼气七层! 他内视己身,丹田气海的疆域再度扩张了近三成,真气愈发厚重凝实,运转之间,带上了几分江河奔流的沉雄。 神识亦随之暴涨,感知范围与敏锐度,都非往日可比。 他甚至能清晰“听”到洞外数十丈处,一只夜虫振动翅膀的细微声响。 实力,是根本。 但实力的提升,也让另一个问题,变得更加紧迫。 万化道基。 金、木、水、火、土、风、雷。 七曜齐聚,方可铸就。 他身兼《青云化海诀》的风、水二属,与《大日焚天经》的火、金二属,已占其四。 但剩下的土、木、雷三系法门,却成了最大的短板。 继续下去,根基不全,他的修行之路,迟早会走到尽头。 直接向宗门索要这三系的高阶功法? 一个修炼风、水功法的弟子,忽然对其他三系功法产生浓厚兴趣,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洪玄沉思良久,一个周密的计划,在心中缓缓成型。 数日后,一份申请玉简,自断云崖飞出,送抵执事堂。 申请的内容,合情合理。 内门弟子洪玄,自述闭关半年,心魔渐稳,但道心仍有不谐之处,欲寻先贤高人留下的静心道法,以及各类杂记传闻,以观世间百态,巩固道心,恳请宗门允其进入藏经阁第一层查阅。 一个在惨案中侥幸生还、道心受创的弟子,提出这种近乎“看闲书”的请求,再正常不过。 执事堂对此毫无异议,很快便下发了通行令牌。 青云宗藏经阁,共分七层,乃宗门重地。 第一层,收藏的皆是些基础法门,以及大量的宗门历史、人物传记、地理图志、丹方器谱之类的杂谈卷宗。 洪玄手持令牌,顺利进入。 负责看守的长老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便不再理会他这个宗门里有名的“可怜人”,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阁楼内弥漫着古旧书卷与灵木混合的特殊香气。 洪玄的目标很明确。 日子,一晃便是数月。 洪玄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泡在了藏经阁的第一层。 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那些在旁人看来枯燥无味的杂记与卷宗,从青州地理到宗门轶事,从上古传说到百草图谱,无所不览。 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信息,将它们分门别类,储存在脑海深处,构建着一张独属于他的,错综复杂的情报网络。 他并未急于寻找土、木、雷三系的功法。 贸然翻阅,只会留下痕迹。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光明正大接触到这些法门的契机。 这一日,三十六号洞府外,迎来了一位意料之中的访客。 外门执事,周海。 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方正面孔,他名义上是代表执事堂,前来探望洪玄这位“宗门不幸中的万幸者”,并带来了一些宗门发放的,用以安神的丹药。 洪玄将一个心神未定的弟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走出洞府时,步履带着几分虚浮,脸色依旧残留着病态的苍白,眼神中混合着恰到好处的麻木与一丝见到熟人后的微弱光彩。 “周执事。” 他的声音沙哑,透着久不与人言的干涩。 一番无关痛痒的寒暄后,周海将带来的丹药放下,挥手屏退了随行的外门弟子。 他指尖微动,一道无形的隔音禁制便将小小的洞府笼罩。 “赵无咎那条老狗,最近不好过。” 周海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快意。 折了最得意的孙子,据说连摔了三个心爱的茶杯,还当众斥责了几个平日里最看重的弟子,颜面大失。” 洪玄低着头,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扮演着一个听众。 “你不用装了。” 周海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是个傻子。断魂原之事,不论你有意还是无意,我周海,承你这份情。” 洪玄缓缓抬起头,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执事言重了,我只是……侥幸活下来而已。” “侥幸?” 周海冷哼一声,“修仙路上,哪有那么多侥幸。你的事,我不多问。我今天来,是还你人情的。” 他顿了顿,神情变得严肃。 “宗门高层已经议定,半年之后,开启青云秘境。” 青云秘境! 这四个字,让洪玄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67章 忌惮 他记得这个名字,兽潮之后,宗门曾以此为饵,激励弟子获取功勋。 那是藏着筑基机缘的无上宝地。 “秘境之内,机缘与凶险并存。每一次开启,都有弟子陨落其中,但同样,也有人能脱胎换骨。” 周海紧盯着洪玄,“你如今修为已至炼气七层,又得了宗门‘体恤’,正是韬光养晦的好时机。我今日来,是提醒你几个人。” “天枢峰,李玉峰。此人剑术超群,据说已得了赵无咎的真传剑意,是承乾死后,天枢峰力捧的新核心。” “烈阳谷,孙启明。一手《赤阳雷诀》霸道绝伦,性情如火,是个硬茬子。” “还有白虎堂的石勇,炼气九层顶峰,根基扎实无比,离筑基只差一步之遥,是这次秘境名额最有利的争夺者。” 周海每说一个名字,洞府内的空气便似乎沉重一分。 这些人,无一不是内门弟子中声名赫赫的顶尖人物。 “我……我这般模样,恐怕……” 洪玄适时地露出苦涩与退缩的神情。 “这是你的事。” 周海打断他,“我只负责把消息带到。去不去,怎么去,你自己掂量。但我提醒你一句,秘境之内,不禁杀伐。” 说完,他便撤去了隔音禁制。 “你好生休养。” 留下这句话,周海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洞府之内,重归寂静。 洪玄脸上的苦涩与退缩,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平静。 ………… 周海的身影消失在石径的尽头。 洞府内,那层无形的隔音禁制随之消散,呼啸的风声重新灌了进来。 洪玄依旧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未变,但那双幽深的瞳孔里,却已是暗流汹涌。 青云秘境。 机缘! 万化道基所需的土、木、雷三系法门,宗门典籍浩如烟海,想要在不引起任何怀疑的情况下凑齐,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在秘境之中,一切皆有可能。 上古遗迹,天材地宝,陨落强者的传承……混乱,本身就是最好的掩护。 凶险。 周海提到的那几个人,李玉峰,孙启明,石勇,无一不是内门顶尖的存在,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与这些人同行,无异于与狼共舞。 自己这个“死里逃生”的幸存者,本就处在一个微妙的位置。 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更何况,谁又能保证,这青云宗的天骄之中,没有金乌道人布下的另外几只“蛊虫”? 退? 继续在这断云崖上枯坐,耗费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水磨工夫,去藏经阁的故纸堆里寻找那一线渺茫的希望? 不行。 他的时间,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紧迫。 赤夜在变强,其他未知的“蛊虫”也在变强。 停滞,就等于死亡。 洪玄缓缓走回石床,盘膝坐下。 他想更进一步,筑基并非不可能。 他必须去。 ………… 半年后的青云宗,因秘境开启在即,变得暗流涌动。 演武场上,灵光爆闪,法术的轰鸣声此起彼伏,从未像现在这般热闹。 一群内门弟子刚刚结束一场切磋,正聚在一起,气喘吁吁地议论着。 “听说了吗?天枢峰的李玉峰师兄,前几日于剑坪悟剑,竟引动了三尺剑鸣!他的《青玄剑诀》恐怕已臻至大成之境!” “何止!烈阳谷的孙启明师兄也不遑多让,据说他已能将赤阳神雷压缩于掌心,威力骇人,寻常法器一触即溃!” “你们都忘了白虎堂的石勇师兄,他才是最稳的。炼气九层顶峰,据说宗门赐下了三枚‘筑基丹’的份额,他便占其一!这次进入秘境,怕是十拿九稳要筑基了!” 喧闹的议论声中,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忽然响起。 “说起来,那个洪玄呢?他不是也炼气六层了吗?断云崖那个。”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众人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他?”一个身材高大的弟子嗤笑一声,满脸不屑。“一个靠着躲藏和运气活下来的丹徒罢了。你指望他在秘境里做什么?继续找个山洞躲起来吗?” “话不能这么说。”旁边一个面容沉静的女修缓缓摇头。“你们没发现吗?自断魂原回来,此人便再未踏足任何是非之地,不拉帮,不结派,一心只在藏经阁与洞府之间。这份心性,你们谁有?” “这算什么心性?不过是吓破了胆!” “是吓破了胆,还是看透了什么?赵承乾师兄何等人物,都陨落其中,他却活了下来。你们真觉得,这仅仅是运气?” 一番话,让原本不屑的众人陷入了沉默。 是啊,那场惨案太过震撼,活下来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证明。 一个能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还能保持如此冷静与低调的人,要么是真的废了,要么,就是一条懂得隐忍的毒蛇。 无论哪一种,都让人心底发寒。 ………… 天枢峰,剑坪。 李玉峰一袭白衣,手持一柄青色灵剑,身形飘逸,剑光如练。 随着他最后一剑刺出,前方一块数丈高的试剑石上,一道细微的剑痕悄然浮现,光滑如镜。 “好剑法!” 几名追随他的弟子立刻上前,满脸崇敬地喝彩。 李玉峰收剑而立,神情淡漠,似乎对这种程度的赞誉早已麻木。 “师兄,这次秘境,最大的对手便是孙启明与石勇二人。”一名弟子上前,低声说道,“不过,还有一人,或许也需提防。” “谁?” “断云崖,洪玄。” 听到这个名字,李玉峰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波澜,一丝……忌惮? 他冷哼一声,转身走向山巅。 “无需理会。这种人,若敢挡我的路,一剑斩了便是。” ………… 藏经阁,第一层。 角落里,洪玄正专注地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古旧卷宗。 书页上记载的,并非什么高深功法,而是一份青云宗前辈高人探索秘境后留下的残缺手札。 “……秘境西北,有瘴气沼泽,内有腐骨毒鳄,不可近。” “……中央火山,地火旺盛,多产火浣石,然有熔岩巨蜥盘踞,炼气期弟子入之,九死一生。” 洪玄的手指,缓缓划过一行字迹。 “……极北之地,草木不生。传闻深渊之下,有异宝‘锻灵神木’,非经万载天雷劈炼而不得生。其木芯炼化,能洗经伐髓,重塑根骨,有逆天改命之效,可……弥补先天灵根之差距。” 弥补先天灵根差距? 洪玄的动作微微一顿。 第68章 秘境 那卷手札上的字迹,在洪玄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锻灵神木。 弥补先天灵根差距。 这八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上。 他一路走来,若不是万化鼎,自身的悟性不赖,早就和当初的李师兄一般,蹉跎几年下山等死了。 而这根本,便是自己的灵根资质不行。想要筑基,灵根的资质一定是越好成功率越高。 而万化道基,是他修行的根本,也是万化鼎带来的通天机缘,不可不重视。 土、木、雷三系法门,缺一不可。 这锻灵神木,显然与雷、木二属息息相关,乃是天赐的机缘。 但他同样清楚,如此异宝,绝不是他一个炼气七层的“幸存者”能够染指的。 这潭水,太深,也太浑。 想要在浑水中摸到鱼,就必须让水变得更浑。 …… 次日,一道身影出现在张长老的洞府之外。 正是洪玄。 张长老开启禁制,洪玄平静地走了进来,对他微微躬身,既是礼节,也是示意。 “张长老。” “何事?”张长老看着他,眼前这个弟子与上一次见面时判若两人,那股劫后余生的惊惶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我来给长老送一份情报。”洪玄开门见山,声音平稳,“也算是送一份功劳。” 他顿了顿,直视着张长老的眼睛。 “天枢峰的李玉峰,手上有一份残图,指向秘境深处的雷击木林。” 说完,洪玄便不再言语,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没有惊慌,没有哀求,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张长老扶着椅子的扶手,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雷击木林? 他瞬间便明白了这四个字背后的分量。他审视着眼前的洪玄,心中一片了然。 这小子,已经不是在递刀子了。他是在告诉自己,该把刀子捅向谁。 这种合作,远比一个只会瑟瑟发抖的棋子更有价值,也更危险。 “我知道了。”张长老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缓缓点头,“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洪玄摇了摇头,“我只想在秘境里,安安稳稳地采点药。水浑了,才没人会注意一条小鱼。” “你很聪明。”张长老终于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此事,我会处理好。你安心去准备吧。” 送走洪玄后,张长老在洞府中踱步良久,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意。 李玉峰?赵无咎? 真以为天枢峰还是以前的天枢峰吗? 他指尖一点,两道微不可查的讯息,悄无声息地飞出了洞府。 一道飞向烈阳谷。 一道飞向白虎堂。 …… 不过短短两日,一则惊人的消息,便在青云宗高层弟子间不胫而走。 天枢峰李玉峰,身怀秘境深处藏宝图! 烈阳谷内,一身赤袍的孙启明若有所思,周身赤阳雷光噼啪作响。此人乃是老牌世家弟子,曾经招揽过洪玄,亦将其视为棋子。 “好个李玉峰!竟敢独吞这等机缘!” 白虎堂中,身材魁梧如铁塔的石勇,亦是双目圆睁,满脸怒容。此人在洪玄外门之时,便有小有名气,如今苦修不辍,俨然是炼气九层。 一时间,原本只是暗中较劲的三方,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李玉峰成了众矢之的。 …… 半月后,青云秘境开启之日。 宗门后山的巨大广场上,掌门玄元真人亲临高台,他一身青色道袍无风自动,渊渟岳峙,那股距离金丹大道仅一步之遥的恐怖威压,令在场所有弟子连呼吸都为之凝滞。 只见他双目开阖,神光湛然,双手掐动繁复玄奥的法诀。一道道精纯至极的灵力自他指尖飞出,如百川归海,尽数没入那座古老的石门之内。 轰隆隆——! 整座后山都为之震颤,古老的石门之上,无数沉寂了百年的符文逐一亮起,最终汇聚成一道璀璨的光柱,直冲云霄!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那扇沉重无比的石门,在一股无形巨力的推动下,缓缓向两侧洞开。 他漠然的目光扫过下方数百名内门精英,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秘境之内,妖兽横行,机缘与杀机并存。尔等入内,首要之务,乃是为宗门攫取资源。所有收获,无论是灵草、矿石,还是妖兽材料,都将按价值折算为宗门贡献点。” 他的话音一顿,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全场,让所有弟子的心头都为之一紧。 “但记住,宗门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秘境之内,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活着出来的人,才是宗门的未来。” 话音落下,他双手掐动繁复法诀,身后古老的石门轰然洞开,露出扭曲旋转的五色光华。 “入内!” 李玉峰,孙启明,石勇三人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们意气风发,气势逼人,彼此间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迸射出无形的火花与杀机。 而在他们身后,数百名内门精英弟子同样摩拳擦掌,眼中交织着贪婪与警惕。 队伍的最后方,混杂在一群负责后勤杂务的弟子之中,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洪玄低着头,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灰色弟子服,背着一个大大的药篓,脸上挂着几分麻木与畏缩。 他就那样,像一粒毫不起眼的尘埃,随着人流,一步步挪向那扇光门。 当他迈入光门,身形被五色光华吞没的瞬间。 天旋地转。 等他再次脚踏实地,眼前已是一片广袤的原始山林,空气中充斥着比外界浓郁数倍的灵气。 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被彻底隔绝。 也就在这一瞬间,洪玄身上那股麻木、畏缩的气息,荡然无存。 他缓缓直起腰,那双低垂的眼眸抬起,里面再无半分惶恐,只剩下狼一般的冷静与警惕。 他没有丝毫停留。 趁着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初入秘境的震撼中,他身形一晃,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后勤弟子的队伍。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手札上记载的,那片草木不生的极北之地,疾驰而去。 第69章 罡风 洪玄脱离大部队后,并未直接全速北上。 他脑中闪过藏经阁里一本破旧手札上的记载。 传说,青云宗的开山老祖,那位惊才绝艳的金丹真人,并非凭空开辟了此界。 而是在一次九死一生的远游中,意外发现了一处上古破碎洞天的残片。 那残片漂浮于虚空乱流之中,内里法则残缺,灵气狂暴驳杂,寻常生灵根本无法存活。 老祖穷尽半生之力,以自身金丹本源为引,梳理地脉,镇压戾气,最终才将这片残破天地勉强稳定下来,化为宗门后辈的试炼之地。 此地,名为青云秘境。 正因其根基是破碎洞天,此地的天地法则与外界迥异。 灵气虽浓郁,却带着一股蛮荒、原始的野性,能滋养出外界绝迹的奇珍异草,同样也能孕育出诡异莫测的凶险。 洪玄收敛心神,将《青云化海诀》中的敛息法门运转到极致。 整个人化作了一缕微风,悄无声息地掠过林间。 他没有去碰触那些看似诱人的灵草。 他清楚,越是美丽的东西,往往伴随着越致命的毒。 他脚下的土地是暗红色的,坚硬如铁,长出的树木枝干扭曲,泛着金属般的冷硬色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甜香,吸入后,非但不能让人神清气爽,反而会使神识的运转变得滞涩。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林地豁然开朗,出现一片遍布巨大黑色蘑菇的潮湿沼泽。 此地阴气森森,光线都仿佛被吞噬了,投下大片大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 洪玄的脚步停在了沼泽边缘。 他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最大的一片阴影里,潜藏着一种近乎虚无的死寂。 那不是没有生命,而是生命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着。 这便是手札中提到的“影魅”。 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妖兽,而是此界破碎的阴影法则与浓郁魂力结合后诞生的怪异。 无形无质,免疫绝大多数物理与法术攻击,唯一的食粮,便是生灵的神魂。 与之缠斗,毫无益处,纯属浪费法力与心神。 洪玄沉吟片刻,没有选择绕路。 绕路意味着未知,而眼前的危险,却是已知的。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最低阶的“聚光符”。 这种符箓除了能发出刺目的强光,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是外门弟子夜间行路的常用之物。 他将一丝法力注入其中,并未立刻激发,而是向着自己左前方约莫三十丈外的一处空地,全力掷去。 符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就在符箓即将落地的瞬间,洪玄心念一动,引爆了符箓! 嗤——! 一团耀眼的白光轰然炸开,化作一轮人造的太阳,瞬间将那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沼泽中,那片最深的阴影被沸油浇中,猛然扭曲、翻滚,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 光芒之下,影魅的形体第一次被强行显现出来。 那是一团不断挣扎的、极度不稳定的漆黑轮廓。 它对光有着本能的厌恶与恐惧。 几乎是瞬间,它便舍弃了原本潜藏的位置,朝着光芒最弱、阴影最浓的远方逃遁而去。 就在它移动的刹那,洪玄动了。 他如同一道贴地飞行的青烟,没有带起一丝风声,沿着影魅刚刚让出的通道,几个起落间,便已穿过了这片致命的沼泽地。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悄无声息。 ………… 数日过去,穿过沼泽,北方的气息愈发凛冽。 空气中那股滞涩神识的甜香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能引动金铁之气的锋锐。 洪玄知道,他离那片罡风崖与雷击木林,已经不远了。 又行了半日,地势陡然拔高。 前方再无任何植被,只有一片广袤无垠的乱石戈壁,寸草不生。 呜——呜—— 狂风卷起碎石,发出凄厉的悲鸣,刮在人的脸上,刺痛无比。 他体表的护体真气,在这风中泛起肉眼可见的涟漪,消耗速度比平时快了数倍不止。 这还只是罡风崖的外围。 洪玄眯起眼睛,眺望远方。 天际线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巨大岛屿的轮廓,悬浮于云海之上。 岛屿的上空,乌云汇聚,电蛇狂舞,紫青色的雷光不时照亮天际,景象骇人。 那便是此行的终点,锻灵神木所在的浮空岛。 而横亘在他与浮空岛之间的,便是这片绝地——罡风崖。 手札记载,此地风刃无形,可裂金石,九死一生。 洪玄没有贸然闯入。 他寻了一处避风的石缝,盘膝坐下,神识却小心翼翼地探出,仔细感知着风的流动。 这风,并非一成不变。 时而狂暴如怒龙,卷起千斤巨石抛向高空;时而又变得细密如牛毛,无孔不入,专往岩石的缝隙里钻,将坚硬的岩体一点点磨成粉末。 更可怕的是,风中夹杂着无数肉眼难辨的微小空间裂隙,那才是真正的杀机所在。 寻常的护体真气,一旦碰上,便会被瞬间撕裂。 洪玄静坐了整整三个时辰,一动不动。 他的心神,彻底融入了这片风的世界。 他“听”到了风的呼吸,感受到了风的脉搏。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了一个规律。 每隔一炷香的时间,风力最狂暴的时刻过去之后,会有约莫十息的短暂间歇。 在这十息之内,那种无形的风刃会大幅减少,虽然风力依旧强劲,但危险程度却降到了最低。 十息,便是生机。 他不再犹豫,掐准风力减弱的那个瞬间,身形暴起。 他没有施展任何身法,只是将全身法力灌注于双腿,以最原始、最纯粹的爆发力向前猛冲。 每一次冲刺,都恰好在十息之内完成,而后立刻寻找下一处可以藏身的巨岩或地缝,死死地将自己固定住,硬抗接下来狂暴无比的罡风冲击。 碎石击打在他身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护体真气剧烈消耗,他便立刻吞下一枚回气丹。 如此反复。 前进,躲避,再前进。 这短短数里的距离,洪玄足足走了一天一夜。 当他终于穿过罡风最猛烈的核心地带,踏上相对平缓的戈壁时,整个人已是狼狈不堪。 身上的灰色弟子服早已被割得破破烂烂,脸上身上布满了细密的血痕,体内的法力更是消耗了七七八八。 但他没有停下休息。 他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玉峰那些人,绝不敢轻易涉足此地。 他抬头望去,那座悬浮的雷岛已近在眼前。 而在雷岛下方,这片戈壁的尽头,一块形如卧牛的黑色巨石静静地伫立着。 那便是他与林月然约定的汇合点。 洪玄没有立刻靠近。 他绕着卧牛巨石,花了一个时辰,仔仔细细地勘察了一圈。 确认没有任何其他修士留下的痕迹后,他从储物袋中取出几件毫不起眼的布阵材料,在巨石周围布下了数个极为隐蔽的预警禁制。 这些禁制没有任何杀伤力,一旦被触动,只会向他传来一道微弱的神识波动。 做完这一切,他才来到巨石背风的阴影处,盘膝坐下。 他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气息,连心跳和呼吸都降到了最低。 整个人与身后的黑色巨石,与周围的阴影,彻底融为了一体。 现在,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等。 等他那枚棋子,将他最需要的东西,送上门来。 第70章 万化 夜幕彻底吞噬了戈壁上的最后一丝光亮。 一轮诡异的血月爬上天穹,将嶙峋的乱石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 死寂。 风停了,连碎石滚动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道白色的影子,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戈壁的尽头。她移动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足不沾尘,仿佛与这片土地不存在任何交互,只是一个飘忽的幻影。 正是林月然。 她一袭白衣,在血月下显得格外醒目,神情却是一片清冷,双目之中空空荡荡,没有焦距。她径直朝着卧牛巨石走来。 也就在这一瞬,一道身影从巨石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洪玄。 他身上那股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死寂气息,让林月然的戒备瞬间消散。她感知到了那缕铭刻在自己神魂最深处的熟悉印记。她垂下眼帘,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完美玉雕。 “东西。” 洪玄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简单而直接。 林月然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上,两枚玉简无声无息地浮现。一枚通体青翠,散发着温润的生机。另一枚则呈深紫色,表面隐有电光流转。 玉简自动飞到了洪玄面前。 洪玄没有去接,神识直接探入其中。庞大的信息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青色玉简中记载的,正是青云宗最顶尖的木系根本大法——《青帝长生诀》。此法不以杀伐见长,而是追求生生不息,法力绵长悠久,修复能力更是冠绝同阶。 紫色玉简里的内容,则更为凶险霸道。 《紫霄引雷法》。这并非一门修炼真气的功法,而是一种引天地神雷入体,淬炼肉身与灵根的秘术。修炼此法,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但若是练成,便能驾驭雷霆之力,对一切阴邪鬼物都有着天然的克制。更重要的是,它能弥补灵根的先天不足,这正是洪玄最需要的。 玄元真人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对关门弟子的宠爱,却是便宜了他人。 洪玄心中波澜不惊,只是在感应心印的刹那,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谐。 这源自魔道的心印秘术,在控制林月然这等天骄时,消耗远超预期,随着对方修为提升,对这枚“印”的压制与遮掩,正变得越来越吃力,甚至隐隐有反噬的迹象。 这枚棋子,已经成了随时可能暴露他的隐患。 他收回神识,计划的第一步,顺利完成。木、雷二属,到手。 他看向远处那座悬浮于血色天穹下的雷霆孤岛,目光最后落在了身旁静立的林月然身上。 这秘境,便是她最好的归宿。 他一言不发,转身向着浮空岛下方,那片更加幽深黑暗的断崖地带走去。 林月然迈开脚步,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像一个注定要被吞噬的影子。 ………… 功法入手,洪玄心知此行已成大半。 他并未急于奔赴雷岛,《紫霄引雷法》之凶险,以他如今修为,无异于引火自焚。必先参悟功法,初窥门径,方有一线生机。 他携林月然,折身下至浮空岛断崖深处。此地怪石嶙峋,妖兽罕至。 终在一道千丈瀑流之后,觅得一处被水帘隐蔽的天然石洞。水声轰鸣,可绝声息;灵气郁结,堪比福地。 布下数重禁制,又令林月然守于洞外,洪玄方才入定,将万化鼎置于身前。 神识沉入那枚青翠玉简,霎时间,《青帝长生诀》生生不息的道蕴于心头流转。 ………… “参悟三月,近乎不眠不休,终于是入门了” 洪玄揉了揉眉心,露出一模如释重负之色,秘境之中时间有限,若是无法参悟,便要与眼前的机缘擦肩而过了。 “先试试万化鼎的效果如何……” 古有明训:五行逆修,如同身藏五鬼,必遭反噬,自焚其身。然箭在弦上,退无可退。 洪玄暗忖,若无万化鼎护佑,兼七曜之法,他是万万不敢同时修行如此驳杂的功法,更遑论将异种真气聚于丹田。 “起。” 他依仗万化鼎,毅然引动真元。 当第一缕青色木属真气于气海初生,警兆顿现!其体内原本泾渭分明的金、火、风、水四股真气如遭挑衅,瞬间狂暴,与新生之力悍然相撞! 刹那间,气海翻覆,经脉欲裂,道基崩摧在即! 那“五鬼噬身”之厄,竟是如此惨烈! 危亡一刻,一直沉寂的万化鼎骤然玄光大盛,鼎身一震,一缕仿佛源自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之气弥漫而出,瞬间笼罩他整个气海。 此气霸道绝伦,非是镇压,而是追本溯源,竟将那五股狂暴异力,强行化归至万法同源的初始之态! 混沌归一!这才是万化鼎的真正神威! 洪玄心神剧震。混沌气流转间,古鼎竟渐渐虚化,化作一道流光,遁入他眉心,径直沉入其丹田气海正中! 轰然一声,气海彻底平定。 万化鼎高悬中宫,如帝君临朝,而金、木、水、火、风五行真气则如驯服臣子,拱卫其周,被那无上伟力统御,达成一种前所未闻的圆融平衡。 直到此刻,此鼎方才由外物化为内蕴,成了他无上道基的唯一核心! 七曜道基,如今已得其五,只余最后的雷,土行法门,便可集齐所有拼图。 万化道基的轮廓,第一次在他的体内,清晰浮现。 万化鼎彻底融入丹田,洪玄能清晰感知到体内那股前所未有的平衡。五行真气不再是相互冲撞的异力,而是在混沌之气的统御下,化作一个完整的循环体系。 但他心中明白,这种平衡,仍不完整。 土行法门的缺失,让整个五行循环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口。就像一座精密的机关,缺了最关键的齿轮,运转起来总是有些涩滞不畅。 更重要的是,随着修为的提升,他必须考虑筑基之路了。 洪玄缓缓睁开双眼,神识内视,审视着自己的修炼进度。炼气七层已至巅峰,体内真气饱满如海,距离炼气八层只差一个契机。 几次谋算下来,他不缺资源,不差功法,速度自然是一路狂飙。 但筑基,绝不仅仅是境界的突破那么简单。 他脑海中浮现起在藏经阁翻阅过的典籍记载。 修仙界的筑基之路,大体分为四个层次。 最低的下品筑基,依靠筑基丹等外物辅助,配合适当的功法,成功率约有八成。但这种筑基,根基浮浅,日后成就有限,能修到金丹期已是顶天。 赵无咎便是此种,可以说洪玄只要筑基,那便是不惧他丝毫了。 中品筑基,需要天地灵物相助,将其精华融入道基之中。成功率约为五成,但筑基后根基扎实,有问鼎金丹大道的可能。 外门大长老李玄真,掌门玄元都是此种,已是凤毛麟角了。 上品筑基,纯粹依靠悟性与功法,不借任何外物,以自身对道的感悟筑就根基。这种筑基成功率极低,十不存一,但一旦成功,便是金丹种子,有冲击元婴的潜质。 至于传说中的天品筑基,那已经是只存在于古籍传说中的奇迹,万年难得一见。 洪玄心中已有定计。 他要走的,绝不是寻常路。 万化道基,七曜齐聚,这本身就已经超越了中品筑基的范畴,一旦筑基成功,前途绝对是一片光明。 但眼下,最紧要的还是那枚紫色玉简中的《紫霄引雷法》。 第71章 雷淬 他将神识沉入其中,仔细研读着这门凶险至极的秘法。 与寻常功法不同,《紫霄引雷法》并非循序渐进的修炼法门,而是一种近乎自虐的淬炼之术。修炼者需主动引天地神雷入体,以雷霆之力淬炼血肉、骨骼、经脉,乃至灵根本源。 这个过程,痛苦至极,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若能承受住雷霆的洗礼,肉身将会发生质的蜕变,灵根资质也会得到根本性的改善。 洪玄闭目沉思。以他如今的修为,贸然修炼此法,无异于找死。但若是在那座雷霆孤岛上,借助锻灵神木的力量…… 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起身走出石洞,抬头望向远处那座悬浮于血月下的雷岛。 岛屿周围,雷光如蛇,电闪如瀑,景象骇人。但在那恐怖的雷海深处,隐约可见一株通天古木的轮廓,正是那株传说中的锻灵神木。 “是时候了。”洪玄低声说道。 他转身看向一直静立在洞外的林月然,神情没有丝毫波澜。 这枚棋子,已经到了该舍弃的时候。 心印的反噬愈发强烈,再继续控制下去,迟早会暴露他的秘密。而在这雷霆孤岛上,正是最好的处理时机。 “跟我走。”他淡淡说道。 林月然没有回应,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朝着雷岛的方向走去。当踏上雷岛边缘,引动第一缕天雷之时,洪玄便毫不犹豫地解开了心印,任由她在无尽的雷光中自生自灭。 至于利用她当免费打手,洪玄不是没想过,只是除非把秘境中所有弟子都杀了,否则被人发现自己掌握魔道秘术会很麻烦。 至少掌门是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索性一了百了。 ………… 第十三道雷电轰然劈下,洪玄的身躯在巨石上弹跳了一下,随即重重摔在焦黑的地面上。 他的皮肤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血管在皮肤下清晰可见,里面流淌的不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带着丝丝电光的暗色液体。 但他没有死。 反而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中,体内的雷脉终于彻底成型。 一条紫色的雷电经脉从他的心脏处延伸出来,沿着特定的路线贯穿全身,最终在丹田处与其他五种真气汇聚。 万化鼎轻颤,将这股新生的狂暴雷电之力强行纳入自己的统御范围。 六曜齐聚,只差最后的土行法门。 洪玄缓缓爬起身来,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体内的电流,发出滋滋的响声。但他的眼中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深沉的满足。 天空中的雷云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变化,开始缓缓散去。 引雷已成,接下来便是取得锻灵神木的木心。 他转身朝着岛屿中央的那棵巨树走去。每走一步,脚下的焦土就会冒出一缕青烟,那是他体内溢散的雷电在灼烧大地。 锻灵神木比他想象的还要巨大。树干粗得需要十几个人才能合抱,高度更是直冲云霄。树皮上的雷电纹路不断闪烁,仿佛这棵树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蓄电池。 洪玄站在树下,仰望着这株传说中的神木。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在神木的根部,有一处极不起眼的凹陷。凹陷中积聚着一滩浅浅的液体,呈现出淡金色,散发着浓郁的生机。 神木精华! 洪玄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精华收集起来。 就在他收好玉瓶,准备起身的时候,一股杀意忽然从背后袭来。 他甚至没有转身,反手一掌拍出,掌心雷光电弧一闪即逝。 “轰!” 一声惨叫,一道人影被他掌心爆发的雷劲轰飞出去,身体在半空中就已焦黑一片,重重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老三!”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惊怒。 洪玄这才缓缓转过身,看到两名内门弟子正惊骇地看着他。为首的是一个面容阴鸷的青年,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修为赫然已达炼气八层。 “炼器堂,柳青山?”洪玄的语气平淡。 “你认得我?”柳青山脸色铁青,死死盯着洪玄,眼中杀意沸腾,“不管你是谁,敢杀我炼器堂的人,你死定了!” “是吗?”洪玄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雷电噼啪作响,他能感觉到,刚刚引雷淬体后,自己正需要一场战斗来适应这股新生的力量。 “不知死活的东西!”柳青山怒喝一声,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寒光乍现,一柄长剑已经刺向洪玄的咽喉。 然而,洪玄不闪不避,竟直接伸出两根手指,指尖萦绕着金色与紫色交织的光芒,精准地夹住了剑尖。 “铛!”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柳青山灌注了全身真气的夺命一剑,竟被两根手指硬生生截停,再难寸进! “怎么可能!”柳青山骇然失色。 “太弱了。”洪玄摇了摇头,夹住剑尖的手指猛然发力。 “咔嚓!” 精钢炼制的长剑,竟如同朽木般寸寸断裂。与此同时,一股狂暴的雷霆之力顺着断剑逆流而上,瞬间冲入柳青山体内。 “啊——!” 柳青山惨叫着倒飞出去,浑身抽搐,经脉寸断,真气乱窜,已然成了一个废人。 剩下那名炼气七层的弟子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逃。 洪玄看都未看他一眼,屈指一弹,一道夹杂着风刃的玄水冰锥破空而去,从后心精准地贯穿了那名弟子的心脏,将其钉死在远处的焦土之上。 他缓步走到还在地上抽搐的柳青山面前,蹲下身子,语气平淡地问道:“李玉峰派你们来的?” “你……你到底是谁……”柳青山惊恐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的实力,已经超出了他对炼气期的认知。 “回答我的问题。”洪玄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是……是李师兄……他说你身上有断魂原的秘密……” “很好。”洪玄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我听说,你们炼器峰有个叫石勇的弟子,身负罕见的玄黄之体,修炼的是《厚土不动功》?” 柳青山瞳孔骤缩:“你……你想做什么?石师兄是堂主看重的人,你敢动他……” “看来是真的了。”洪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万化道基,七曜已得其六,这最后一块土行拼图,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石勇曾想要强买强卖,有几分过节,而且和张莽关系不错,此人都到了秘境之中,已有取死之道。 “你可以去死了。” 洪玄伸出手,按在柳青山的头顶。在对方无尽的恐惧中,金焰与紫雷交织的真气猛然灌入。 没有惨叫,柳青山整个人连同神魂,被瞬间焚烧蒸发,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淡淡的人形灰烬。 洪玄站起身,看了一眼远处的锻灵神木。 取木心,炼化,然后,就该去猎杀那位身负《厚土不动功》的石师弟了。 第72章 死战 洪玄走到锻灵神木下方。 他没有试探。 气海内,庚金真气与紫霄神雷真气被同时抽出。 两股力量在他指尖纠缠,压缩,化作一根肉眼难辨的螺旋气锥。 没有半分犹豫,气锥刺入焦黑的树干。 嗤。 仿佛利刃切入朽木,毫无阻碍。 他精准地避开了所有生机脉络,直捣核心。 手腕一转,一剜。 一块拳头大小,内蕴紫色雷云的翠绿木心,被他从中剥离。 木心离体的瞬间,整株神木仿佛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轰! 一道积蓄千年的本源神雷,自树干内轰然炸出,笔直地劈向洪玄的头顶。 快到极致! 洪玄瞳孔一缩,五行真气瞬间交织成护体罡气。 雷光落下。 罡气如纸糊般破碎。 恐怖的毁灭之力贯体而入,他喉头一甜,一丝鲜血自嘴角渗出。 丹田内的万化鼎猛然一沉。 一股混沌气流转,瞬间将那股肆虐的雷霆之力吞噬殆尽。 伤势不重,但这一击,足以轰杀任何同阶修士。 他看都没看那株瞬间枯萎的神木,迅速取出寒玉盒,将木心封印,贴上符箓。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走向地面上那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他面无表情地一脚踢开柳青山的尸体,扯下他的储物袋。 神识一扫而过。 丹药、灵石、法器胚料……有价值的不少。 他的神识直接锁定在储物袋角落,一枚正在轻微震动的青铜符牌。 炼器堂,同心感应符。 洪玄将它捏在指尖,注入一丝法力。 嗡—— 符牌亮起一片光幕。 光幕之上,十数个光点零星分布。 其中一个光点,亮度远超其他,显然代表着一名炼气九层的修士。 “啧,炼气九层……不好杀呐。”洪玄暗自思忖。 石勇算是块硬骨头,事不可为的话,他并不会硬来,毕竟自己此行收获已然不小。 …… 与此同时。 秘境的另一处,一处被终年瘴气笼罩的巨大山谷内。 灰绿色的瘴气浓稠得化不开,将天光都染上了一层病态的颜色。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腐烂和毒虫腥臭混合的怪味,寻常弟子在此地多待片刻,便会感到头晕目眩,灵力运转滞涩。 两拨人马正在此地对峙,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一方为首的,正是烈阳谷的孙启明。他一身赤袍在灰暗的环境中格外显眼,脸上挂着一丝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笑意。 他周身环绕着肉眼可见的赤阳雷光,噼啪作响,将身遭三尺之内的瘴气都蒸发驱散,形成一片小小的安全区域。 另一方,则是十余名白虎堂的弟子,为首之人身材魁梧,气息沉凝如山,正是石勇。 “石师弟,别来无恙。” 孙启明率先开口,语气温和,仿佛是在关心同门,“李玉峰那条阴沟里的老鼠,就躲在前面的‘迷雾峡谷’里。他放出假消息,耍弄我等,意图坐收渔利,此等行径,实在有辱我青云宗门风。石师弟你向来刚正,想必也看不惯吧?” 他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心中却是一片鄙夷。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武夫,也配我跟他称兄道弟?若不是他这身蛮力在迷雾峡谷里还有点用处,正好让他去前面趟雷,消耗李玉峰的布置,我岂会与他废话。 石勇闻言,那张憨厚的脸上露出几分凝重,似乎在认真思考孙启明的话。 “孙师兄所言极是。只是,那峡谷中的迷雾有惑人心神之效,李玉峰又素来诡计多端,冒然闯入,恐怕会中了算计。” 他心中却是一片冷笑。 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世家子弟的虚伪,真是刻在骨子里的。正好,就陪你演下去,看看你这条自作聪明的狗,能咬出什么花样来。 “师弟多虑了!” 孙启明朗声一笑,拍了拍胸膛,“在我赤阳神雷面前,一切魑魅魍魉都是土鸡瓦狗!他那点小聪明,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堪一击!你我联手,先进去把他宰了。事成之后,他搜刮的资源,你六我四!我孙启明一言九鼎!” 石勇脸上挤出一丝憨厚的笑容,似乎被孙启明的豪气所感染,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精光。 “既然孙师兄有把握,那师弟我自然奉陪。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说!” “我要他那柄青玄灵剑。” “成交!” 孙启明笑得更加灿烂,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武夫,为了一柄破剑就肯卖命。也好,省了我不少口舌。 石勇的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并未抵达眼底。 一柄剑?可笑。 李玉峰,一个自作聪明的小人。孙启明,一个有勇无谋的伪君子。 等这二人斗个两败俱伤,他正好可以站出来,将他们一并“清理”掉。 迷雾峡谷……倒确实是个不错的埋骨之地。 随着脑海中觉醒的记忆越来越多,他早已不将这些所谓的同门精英放在眼里。 他们是什么天骄?不过是在这方小水洼里扑腾的几条小鱼罢了。而他,是过江的真龙。 孙启明的赤阳雷体,吞噬之后,倒是能为他苏醒的神魂提供几分滋养。李玉峰的剑意,更是稚嫩可笑,不过他身上的那点宗门气运,倒是可以一并剥夺。 李玉峰和孙启明身上的所有东西,他全都要。 这青云秘境里的所有机缘,也注定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什么黄雀在后,在这片猎场里,他就是唯一的猎人。 ………… 迷雾峡谷。 此地终年笼罩着一层灰白色的浓雾,雾气并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润,附着在皮肤上,黏腻而湿滑。 雾中,神识的探查范围被压缩到不足三丈,五感也变得迟钝,就连法力的运转都仿佛陷入了泥沼,滞涩不堪。 峡谷深处的一块巨岩下,李玉峰带着仅存的三名天枢峰弟子,背靠着岩壁,喘息着。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与戒备,法袍上沾染着泥土与血污,显得狼狈不堪。 “师兄,孙启明和石勇那两个混蛋,把两头都堵死了!我们……我们冲不出去!”一名弟子声音发颤,带着几分绝望。 李玉峰没有说话。 他只是仔细擦拭着他手中的青玄灵剑。 剑身青光流转,锋锐的剑气将靠近的雾气都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没想到,那份偶然得到的残图,消息会泄露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孙启明和石勇这两个素来不睦的家伙,会联起手来对付他。 他本想利用这残图,寻到一处隐秘的灵药园,待秘境关闭前再出来。 可惜,人心不足。 现在,他成了瓮中之鳖。 看着弟子们惶恐的表情,李玉峰擦拭剑身的手停了下来。 他缓缓站起身,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我天枢峰弟子,没有不战而降的懦夫。”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敲在三名弟子的心上,驱散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与其在此地被雾气耗尽法力,活活困死,不如……杀出去。” 第73章 昆山 峡谷入口。 孙启明与石勇,两拨人马泾渭分明地驻扎在谷口两侧,彼此之间也隔着一段充满戒备的距离。 孙启明显得有些不耐烦。 他周身赤阳雷光噼啪作响,将周围的雾气都蒸腾出一片空白地带,整个人如同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小型火山。 “石勇!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直接杀进去,把李玉峰那小子剁了便是!他那点剑法,还能挡得住我等的联手?” 他已经想冲进去好几次了。 但每次,都被石勇拦了下来。 石勇依旧是那副憨厚沉稳的模样,盘膝坐在地上,气息凝重如山。 他睁开眼,瓮声瓮气地回应:“孙师兄,稍安勿躁。” “这迷雾有古怪,能侵蚀神识,压制法力。我们在外面,以逸待劳,他们在里面,每时每刻都在消耗。我们贸然进去,反而会落入他的节奏。” “等他们自己耗不住了,从里面冲出来,到那时,他们便是强弩之末,我们只需轻轻一推,便能将他们彻底碾碎。” 孙启明重重地冷哼一声。 虽然心中不爽,但也承认石勇这武夫说得有几分道理。 “只不过……今天这莽夫怎么感觉有些不同?”他莫名有种怪异之感。 石勇重新闭上了双眼,嘴角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勾起。 等? 自然要等。 …… 峡谷内,李玉峰深吸一口气,眼中再无半分犹豫。 “结四象剑阵,所有法力,灌注我身!” 一声低喝,三名弟子精神一振,立刻依循方位站定,将手中灵剑狠狠插入地面。 嗡! 三道不同属性的剑光冲天而起,在半空交汇,化作一道纯粹的能量洪流,尽数涌入李玉峰的体内。 李玉峰的气势节节攀升,衣袍无风狂舞。 他手中的青玄灵剑发出一阵高亢的剑鸣,璀璨的青光几乎要刺破浓雾。 只要能一击重创孙启明,联盟自破,他便有了一线生机! “杀!” 李玉峰的身形与剑光彻底融为一体。 他整个人化作了一道长达十丈的璀璨剑虹,冲天而起,撕裂层层浓雾,以无可匹敌的气势,直斩谷口方向的孙启明! 剑虹未至,那股凌厉至极的剑意,便已让谷口的众人皮肤生寒! “来得好!” 孙启明不惊反喜,发出一声震天狂笑。 他双臂一振,毫不畏惧,双掌猛然向前推出。 《赤阳雷诀》被他催动到了极致! 两颗人头大小的赤色雷球在他掌心瞬间成型,雷球表面电蛇狂舞,猛地迎向那道斩破天地的青色剑虹! 轰隆——! 青色剑虹与赤色雷球轰然对撞,瞬间席卷了整个峡谷入口。 孙启明肩胛被剑光贯穿,鲜血狂喷。 李玉峰也被雷球炸飞,两败俱伤! “石勇,你为何还不出手?!”孙启明不满地大声质问道。 斗法一旦开始,双方弟子眼都红了,正欲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就在此刻。 一直盘膝而坐,仿佛入定老僧的石勇,动了。 他没有去帮任何一方,而是以一种闲庭信步般的姿态,缓缓走入了混乱战场的中心。 “急什么?阵法布的差不多了。” 石勇的声音依旧憨厚,但那双睁开的眼眸,却变得冰冷而陌生,充满了俯瞰蝼蚁的漠然。 一股远超炼气九层的恐怖威压,如天倾般骤然降临! 在场所有人,包括重伤的孙启明和李玉峰,瞬间感到自己的身体乃至灵魂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连法力的运转都为之凝固! “炼气……大圆满!你……你一直在隐藏修为!” 孙启明满脸骇然,声音因恐惧而扭曲。 石勇轻蔑一笑,甚至懒得看他。 他只是随手一挥。 一道土黄色的灵光化作巨手,将重伤的李玉峰和孙启明像抓小鸡一样,凭空摄到自己面前。 他环顾四周那些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弟子,仿佛屠夫在打量一群待宰的牲畜。 他的目光最终望向峡谷深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区域。 “秘境之灵,出来见我。” “否则,每过十息,我便杀一人,直到将他们杀光为止。” 孙启明和李玉峰神情一滞。 石勇那张憨厚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与他外表截然不符的、病态的残忍与疯狂。 “我前世冲击元婴失败,转世重修,岂容尔等蝼蚁阻我道途?” “用你们的命,换我一炉‘筑基神丹’,是你们此生最大的荣幸!” 石勇的话音在峡谷中回荡,那股病态的疯狂,让所有人都如坠冰窟。 十息! 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石勇的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似乎很享受这种主宰别人生死的感觉。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一名瑟瑟发抖的白虎堂弟子。 “就从你开始吧。” 那名弟子裤裆一热,竟是被活活吓尿了。 下一刻,瞬间被一股巨力捏爆,化作一团血雾。 “下一个。” 又过了十息,又一名弟子遭遇毒手。 又过了十息…… 不过短短时间,已然有数十名弟子陨落身亡,其他人忍不住瑟瑟发抖,面若金纸。 “来了。” 忽然,石勇眉头一跳,露出一抹兴奋之色。 一道青光闪过,整个迷雾峡谷,静止了。 不是时间停止,而是一种更为本源的寂静。 风停了,雾气不再流动,连远处妖兽的嘶吼都戛然而止。 一缕缕青色的雾气开始向着峡谷中心汇聚,凝聚,最终,化作了一个七八岁稚童的模样。 他身着青衣,粉雕玉琢,赤着双足,悬浮于半空,一双眼睛里没有童真,只有看惯了沧海桑田的古老与淡漠。 秘境之灵,这便是当初青云老祖留下的手段。 “规则之内,准许争斗。” 它的声音直接在众人神魂中响起,不带任何感情。 “但以众生为祭,炼化本源,已触禁忌。收手,退出此地,可免裁决。” 孙启明和李玉峰眼中爆发出求生的光芒,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老祖在上,千万要杀了这个恶贼!” 众弟子皆是忍不住祈祷。 石勇却笑了,笑得无比张狂。 “裁决?就凭你这道青云老儿留下的残缺意志?” 他上前一步,那股炼气大圆满的威压轰然暴涨,竟是隐隐与整个秘境的天地之力分庭抗礼。 “本座昆山,见过道友。” 第74章 金丹 石勇自报名号,那“昆山”二字出口的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不再是憨厚的武夫,而是一位曾经手握乾坤,俯瞰众生的裂土真人! “金丹转世……” 秘境之灵那张稚嫩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原来是你这条漏网之鱼。当年你犯上作乱,被红绸真人镇压,神魂打散,居然还能留下一缕残魂转世到此。” “漏网之鱼?” 石勇的笑容愈发森冷,“世人只知道本座的神通法宝尽数毁去,却不知我最强的手段,早已与神魂融为一体!” “当年青云见死不救,今日,本座便要用他亲手打造的这座秘境,炼制我的无上道基!你这道器灵,正好做我的主药!” “放肆!” 秘境之灵终于动怒。 整个峡谷的大地都在颤抖,无穷无尽的土石拔地而起,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手,朝着石勇当头拍下。 这一击,汇聚了整个秘境的部分本源之力,足以将金丹修士都碾成粉末! 然而,石勇不闪不避,只是抬起右脚,对着地面,重重一踏。 “敕!” 一个古老的音节自他口中吐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但以他落足之处为中心,一道道玄黄色的神纹,如同活物般在大地上蔓延开来。 那神纹所过之处,大地停止了颤抖,山石凝固,就连那只遮天巨手,也在距离石勇头顶三丈之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再难寸进。 《裂土昆山策》,定山河! “你的力量,源于这片大地。而在这片大地上,我,便是唯一的主宰!” 石勇狂笑,双手结印,无数玄黄神纹冲天而起,化作一张天罗地网,反向着秘境之灵笼罩而去。 秘境之灵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惊骇。 “这是……阵法?!” 它想要逃离,想要遁入虚空,却发现周围的空间早已被那玄黄神纹彻底锁死! 它就像是被蛛网黏住的飞蛾,无论如何挣扎,都只是徒劳。 “收!” 石勇低喝一声,那张由神纹构成的大网猛然收紧,将秘境之灵死死捆缚,拖拽到了他的面前。 古老淡漠的器灵,此刻却像一个受惊的孩童,在他的神通之下,毫无反抗之力。 峡谷内,死一般的寂静。 孙启明、李玉峰等人已经彻底麻木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这哪里是弟子间的争斗,分明是上古大能的隔世搏杀! 石勇不再理会这些蝼蚁,他屈指一弹,十几道土黄色的禁制打入孙启明等人体内,将他们封禁得如同雕像一般。 这是为了防止太多命灯熄灭,外面的玄元真人察觉异常,强行进来搅局,故而暂且留他们一命。 随后,他开始接着布阵。 他以指为笔,以自身的真元为墨,在大地上刻画出一道道繁复至极的阵纹。 每画下一笔,整个峡谷的灵气便会疯狂地向着阵法汇聚。 他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样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材料,血色的晶石,缠绕着怨魂的兽骨,浸泡在魔血中的毒草…… 这些,都是他搜刮的珍藏。 他将那些被禁锢的弟子,如同摆放祭品一样,一个个扔进了阵法的节点之中。 “以尔等天骄之血肉,天材地宝为薪柴,以秘境之残灵为主药,以这方天地为炉鼎……” 石勇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迷醉。 “待我炼成这炉‘七窍升龙丹’,筑就裂土道基,这小小的青云宗,又岂能困得住我?” “到那时,青云留下的传承,道统,都将是我的!” 灰绿色的瘴气开始向着阵法中心汇聚,与血光、怨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而可怖的漩涡。 …… 远在千里之外的瀑布石洞中。 洪玄猛地睁开双眼! 一股令他神魂都为之战栗的恐怖气息,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那股气息的强度,甚至超越了当初的赤夜! “不对劲,十分有九分不对劲!” 洪玄心中警铃大作,没有丝毫犹豫。 跑! 他立刻收起所有法宝,抹去洞内一切痕迹,转身就朝着与那气息相反的方向,亡命飞奔! 他将敛息法门催动到极致,整个人化作一道贴地飞行的幽影,在山林间疯狂穿梭,只想离那个恐怖的源头越远越好。 就在这时,整个秘境的天空猛然一暗。 那轮高悬的血月,光芒都为之黯淡。 一股无形的哀伤笼罩了整片天地。 秘境,在颤抖! 仿佛一个濒死的生命,灵气开始变得混乱而狂暴。 “发生什么事了?” 洪玄心中一沉,他能感觉到,秘境的法则正在被一股蛮横的外力强行扭曲、禁锢。 他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一道纯净的青色光华凭空凝聚。 光华散去,一个身穿古朴青衣、面容模糊的身影出现。他的气息与整个秘境融为一体,仿佛就是这片天地意志的化身。 洪玄瞳孔骤缩,一时间竟有些发懵。这是什么东西? 那身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精准地落在他身上,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道友,此界将倾,我是此界之灵!” 不等洪玄消化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秘境之灵便语速极快地道出了真相:“石勇乃金丹转世,他动用了前世秘法‘画地为牢’,暂时禁锢了我的本体,要将我连同此界众生,一并炼化成丹,重铸他的道基!” 金丹转世?!炼化一界生灵?! 洪玄脑中轰然一响,那短暂的惊愕与发懵,瞬间被一股彻骨的寒意取代。他终于明白那股恐怖威压的来源!这已经不是他能掺和的浑水了,这是足以将他碾成飞灰的滔天巨浪! 没有丝毫犹豫,洪玄转身就逃!将敛息法门催动到极致,朝着与那气息相反的方向亡命飞奔!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秘境之灵的身影一闪,再次挡在洪玄面前,声音带上了一丝绝望。 “此界是我,我亦是此界!我若被炼化,这片洞天便会彻底崩塌,所有在里面的人,都将被空间乱流撕成碎片,你也概莫能外!” 洪玄的身形猛然一顿。 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他转过身,冷冷地盯着秘境之灵的分身,神识却时刻警惕着四周,没有半分放松。 “我凭什么信你?” 他怀疑这是个陷阱,是秘境之灵想拉他当炮灰的谎言。 “我没有时间骗你!”秘境之灵的声音愈发虚弱,“我的本体撑不了多久。看在主人道统传人份上,我可以帮你,解决你身上最大的隐患,以此作为交换。” “我身上最大的隐患?” 洪玄心中一动,却是有些拿捏不准。 “你以为你得到的金乌令是机缘?” 秘境之灵一字一句,仿佛一道惊雷,在洪玄神魂最深处轰然炸响! “你怎么知道?”他一时间有些震惊,恍惚。 “那根本不是金乌道人的传承!”秘境之灵接着道。 “当初在金乌遗府现身的,也并非金乌道人的残魂,而是那座洞府诞生出的器灵!它窃取了金乌道人的一缕气息,伪装成他,目的只有一个!” 洪玄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夺舍!” 秘境之灵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怜悯。 “它选中了你和赤夜这样的‘蛊虫’,让你们互相厮杀吞噬,最终,它会夺舍那个最强的胜利者,借体重生!” “你的金乌令,就是它种在你神魂中的坐标和枷锁!”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为何那个“金乌道人”态度如此奇怪,为何赤夜的力量那般诡异,为何金乌令会指引他被赤夜精准地发现! 他一直以为是运气好,没想到,自己和赤夜都被耍的团团转。 从头到尾,自己都只是别人准备好的“肉身容器”! “我怎么帮你?” 洪玄的声音变得沙哑,双目隐隐泛着血丝。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了。 “你又怎么帮我解决那个器灵?” “帮我拖延时间!”秘境之灵立刻道出计划,“石勇的‘画地为牢’并非无懈可击,只要你能破坏他布下的阵法节点,我就能挣脱片刻,重创于他!” “事成之后,我会引动此界本源,暂时为你‘净化’金乌令中的器灵印记,让它在短时间内无法锁定你,为你争取宝贵的成长时间!” 洪玄死死地盯着秘境之灵,大脑飞速运转,衡量着风险与收益。 最终,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好,我帮你。” 他缓缓开口,但话锋猛然一转。 “但我的条件是,除了净化印记,你必须给我一道顶级土属传承。” “并且,事成之后,这秘境中所有的东西,我要三成!” 第75章 坤元镇狱,五行将圆,三处生门! 洪玄的条件,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水,在秘境之灵那古井无波的意志中,激起了惊天的波澜。 “放肆!你竟敢在这种时候与我谈条件?” 那张模糊的脸上,似乎有怒意在凝聚。整个天地的威压,都朝着洪玄重了几分。 洪玄面不改色,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能压垮山岳的意志只是拂面清风。 “你错了。”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对方的神魂,“我不是在谈条件,我是在陈述事实。” “一,眼下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你若被炼化,我或许会死,但你,是肯定没了。” “二,你选择了我,说明此地除了我,再无第二人能帮你。我是唯一的选择,自然有定价的资格。” “三,我们之间的信任,薄如蝉翼。空口白牙的承诺,我一个字都不信。你必须先付定金。” 他顿了顿,抬头直视那道青色身影,眼神冰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 “土属功法,现在就给我。否则,你我就在这里,一起等着被那昆山真人炼成一炉大丹。黄泉路上,倒也算有个伴。” 这番话,没有半分情绪,却字字诛心。 每一句,都精准地戳在秘境之灵的要害上。 是啊,它没有别的选择了。 石勇的“画地为牢”太霸道,直接禁锢了它的本源。它这道分身,力量有限,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一个最不可能,却又最合适的变数。 而洪玄,才情不俗,心性狠辣,体内更有连它都看不透的秘密,无疑是最佳人选。 可它万万没想到,这只选中的“蚂蚁”,非但没有感恩戴德,反而张口就要咬下最肥的一块肉! 天空的哀鸣愈发凄厉,远处峡谷中那股邪恶的气息如火山般喷发,显然,石勇的炼化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时间,不多了。 “好!”秘境之灵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它猛地一指点向洪玄眉心。 一道磅礴浩瀚,充满了厚重、承载、镇压之意的讯息洪流,轰然涌入洪玄的识海。 难! 多! 痛! 宛如醍醐灌顶一般,洪玄顷刻便掌握大半,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炼成,代价便是魂魄承受不小的压力,一时间隐隐作痛。 《坤元镇狱功》! 这并非寻常的土行功法,而是一门品质极高的无上大法。修炼此法,非但能修出沉凝如山的坤元真气,更能参悟大地脉络,调动地脉之力,于举手投足间,有镇压山河之威! 其玄奥程度,竟丝毫不亚于《青帝长生诀》! 洪玄心中剧震,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他强行压下参悟的欲望,冷声道:“计划。” “昆山的大阵名为‘裂土囚天阵’,共设下九处阵眼,以‘画地为牢’秘术锁死此界。其中六处,实为幌子。真正的核心,是另外三处隐匿的生门!” 秘境之灵一挥手,一副由光影构成的立体地图在洪玄面前展开。 “这三处生门,分别位于瘴气沼泽、无风断崖、以及地火熔湖之下。它们是阵法最薄弱之处,也是昆山神魂防备最松懈的地方。你只需毁掉这三处,我便能挣脱一瞬,重创他的本体!” “三成资源,事成之后,秘境中的天材地宝,任你挑选。” “净化金乌令,我会引动此界崩塌前的最后本源,为你洗去那道器灵烙印。但记住,只是暂时屏蔽,而非根除。那器灵与金乌遗府同源,想要彻底摆脱它,除非你有朝一日能强到将那座洞天都彻底炼化!” 话音未落,秘境之灵的身影便开始变得虚幻,光芒急剧黯淡。 “我的分身撑不了多久,速去!你只有不到一个时辰!” 青光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洪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没有立刻出发,而是闭上双眼,识海中,《坤元镇狱功》的奥义如江河奔流,被他疯狂地吸收、理解。 他不需要练成,他只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理解这门功法的核心,理解土行之力的本质。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昆山的《裂土昆山策》与这《坤元镇狱功》同源,却又衍化出不同的极端。 一个主宰分裂,一个承载镇压。 理解土行之法,他才能找到阵法的破绽,才能在昆山的神通下,找到那一线生机。 一刻钟后,洪玄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得到神功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他信了秘境之灵的话吗? 信了一半。 他相信石勇要炼化此界是真,相信金乌令有问题是真。 但他绝不相信这秘境之灵是什么善男信女。 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心里的算盘比谁都精。所谓的“净化”,天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后手。所谓的“三成资源”,也要有命去拿才行。 这是一场交易,更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海阔天空,暂时摆脱头顶两座大山。 赌输了,万事皆休。 洪玄看了一眼地图上标记的第一个地点——瘴气沼泽。 那里距离此地最近,也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他的身影一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一缕真正的幽魂,贴着地面,朝着那个方向疾速掠去。 识海中,万化鼎微微震动,一缕混沌之气逸散而出,将《坤元镇狱功》的道蕴包裹,加速着他的解析与领悟。 五行,已得其五。 水、火、风、金、木。 如今,又有了土。 七曜道基的最后一块拼图——雷,也在那雷霆孤岛上有了着落。 危机,危机。 有危险,才有机遇。 洪玄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眼中,一抹疯狂的火焰在冷静的冰层之下,悄然燃起。 金丹转世又如何?上古器灵又如何? 既然都想拿我当棋子,当鼎炉,那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谁,能笑到最后! 今日,他这只所有人都看不起的“蛊虫”,就要在这片即将崩塌的天地间,搅他个天翻地覆! ………… 瘴气沼泽。 灰绿色的毒瘴浓稠得如同浆糊,翻滚着拳头大小的毒泡,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寻常修士别说进入,光是靠近百丈,神魂都会被侵蚀,法力运转滞涩。 这里,便是昆山布下的第一处生门所在。 洪玄的身影在沼泽边缘的一块岩石后停下,敛息法门催动到极致,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没有急着闯入。 神识探出,却如泥牛入海,瞬间被那诡异的瘴气吞噬得一干二净。 若是寻常人,看到这般景象,恐怕早已心生退意。 但在洪玄眼中,这片沼泽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第76章 博弈 瘴气沼泽。 强闯,必死无疑。 这是洪玄得出的唯一结论。 眼前的沼泽在呼吸。 每一次毒泡破裂,每一次瘴气翻滚,都与大地深处的脉动完全同步。 这根本不是沼泽,这是一个活着的阵法节点,根植于大地,吞噬一切外来之力。 任何强攻,都只会成为它的养料。 洪玄蹲下,五指按在湿滑的泥土上。 他没有动用金焰,也未引动神雷。 气海内,一缕最精纯的真气被抽出,依照《坤元镇狱功》的法门,模拟成与此地完全同频的波动,悄无声息地渗入大地。 如一滴水归于大河。 嗡。 一瞬间,洪玄的感知与大地相连。 他“看”见了。 地底之下,无数玄黄色的能量脉络盘根错节,如同一张巨大的血管网。 而所有脉络的源头,都指向沼泽正下方百丈深处。 阵眼核心! 找到了。 洪玄双手结印,尚在雏形阶段的坤元真气流遍全身。 “地脉潜行!” 他的身体没有沉入泥土,而是像一道墨迹融入水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土石在他面前变得柔软如水。 穿行地下的感觉并不美妙。 四面八方传来要把他碾成肉糜的恐怖压力,坤元真气形成的护罩在剧烈消耗,每前进一寸,体内的法力都在飞速流逝。 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 空洞中央,悬浮着一颗磨盘大小的玄黄色晶石,如一颗心脏般搏动。 每一次搏动,都从大地深处抽出海量元气,输送给上方的沼泽。 晶石周围,盘绕着数十条由土元气凝聚而成的泥黄巨蟒,它们是阵法的守卫,冰冷的竖瞳扫视着每一寸空间。 洪玄藏身岩壁,连心跳都已停止。 直接攻击晶石? 那些土元巨蟒会瞬间将他撕碎。 他需要一个更精妙的方法。 他的目光没有看阵眼,而是锁定了那些输送能量的“血管”。 擒贼先擒王,不如断其粮草,釜底抽薪! 他悄然取出几枚从柳青山那里得来的低阶法器,飞剑、铜环,都是些不值钱的垃圾。 但他没有注入真气,而是将它们当做坐标。 随后,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静静等待。 等待阵眼核心下一次搏动的间隙。 就是现在! 洪玄眼中精光爆射。 指尖,金、风、水三股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纠缠、压缩。 一枚细如牛毛,却蕴含着恐怖切割之力的螺旋气锥成型。 戮风剑罡! 这枚气锥没有射向阵眼,也没有射向守卫。 它被一缕水行真气包裹着,如一条滑不溜丢的游鱼,无声无息地钻入地下,精准地钉入一条最粗壮的能量脉络的特定节点上! 陷阱,布置完成。 他所做的,只是等待。 轰! 阵眼核心下一次搏动产生的能量洪流,汹涌地冲过那条能量脉络。 当它撞上洪玄留下的那枚异种真气气锥时…… 连锁反应被瞬间引爆! 守护在阵眼周围的土元巨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疯狗,瞬间狂暴,本能地朝着能量脉络爆炸的方向冲去。 而阵眼核心,也因为能量供应的突然中断和反噬,出现了千载难逢的停滞与混乱! 就是此刻! 洪玄的身影如鬼魅般从阴影中射出。 他将所有的力量,都赌在了这一击上! 嗤——! 第二枚准备就绪的螺旋气锥,精准地刺入了阵眼核心能量护罩因混乱而露出的最薄弱的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仿佛布匹被撕裂的轻微声响。 气锥长驱直入,将核心内部维持运转的符文结构,彻底搅碎! 嗡——! 磨盘大小的玄黄晶石猛然一颤,表面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 最终,“咔嚓”一声,裂开一道道蛛网般的缝隙。 成了!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迷雾峡谷。 盘膝坐在阵法中央,全力炼化秘境之灵的石勇,猛地睁开双眼。 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戾气。 不是因为阵法被破。 而是他感觉到,自己对这方天地的掌控,出现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杂音”。 就像一张完美的蛛网,被一只蚂蚁咬断了一根丝。 虽然微不足道,但这种失控感,让他极度不爽。 “有蝼蚁在自寻死路?” 石勇眉头微皱,心中闪过一丝戾气。 他并未太过在意,只分出一缕微不可查的神念,朝着那“杂音”传来的方向探查而去。 炼化秘境之灵,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 然而,他这漫不经心的一缕神念,却让刚刚得手,正准备撤离的洪玄,全身汗毛倒竖! 一股浩瀚、冰冷、充满无上威严的意志,如同一道横扫天地的风暴,正朝着他席卷而来! 金丹神念! 跑! 洪玄心中警铃大作,连那颗裂开的阵眼晶石都来不及收取,转身便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循着原路亡命奔逃! 他疯狂催动《坤元镇狱功》,将自身气息与大地融为一体,如一条受惊的泥鳅,在地底疯狂穿梭。 那道金丹神念何其之快,瞬息而至。 它霸道地扫过整片区域,那股力量,足以让任何炼气修士的神魂当场崩溃。 神念在被破坏的阵眼上空盘旋了一圈,似乎有些疑惑。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狼藉的能量余波。 那只“蝼蚁”,仿佛凭空蒸发了。 “哼,藏头露尾的鼠辈。” 神念中传来一声冷哼,它猛地一顿。 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线被扯动。 它察觉到了。 在那片混乱的能量余波中,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又霸道至极的气息。 是混沌! 石勇的意志,轰然降临! “这股气息……是《坤元镇狱功》?!” “不对!是青云老儿的传承,混杂了别的东西!” 石勇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震惊与一种病态的狂热! 下一瞬,那道神念不再是扫描,而是化作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朝着地底深处,朝着洪玄藏身的方向,抓了下来! “抓住你!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道扭曲的玄黄光影,裹挟着不属于这个层次的威压,如魔爪般抓向地底。 这一击,耗费了昆山真人好不容易积蓄的一丝前世本源。 他不在乎那蝼蚁是谁,但他绝不能容忍青云老祖的根本传承,落入他人之手! 地层在这诡异的力量下,如同腐朽的木板,被轻易洞穿、粉碎! 正在亡命奔逃的洪玄,只感觉一股无法言喻的禁锢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仿佛要将他连同周围的土石,一同碾成齑粉! 第77章 危局 他的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七窍之中,鲜血不受控制地渗出。 生死一线! 就在昆山的神念即将把他彻底碾碎的瞬间,千里之外的迷雾峡谷,那被玄黄神纹死死压制的光团猛地一颤! 一股无形的意志,顺着大地的脉络,撼动了昆山大阵的根基! 这稍纵即逝的动荡,给了洪玄唯一的机会! “万化!” 洪玄在心中发出一声怒吼。 丹田气海之中,一直沉寂的万化鼎骤然玄光大放。 鼎口一张,一股仿佛能吞噬万物的吸力凭空产生,竟是将那股侵入体内的诡异力量,硬生生扯了一丝进去! 与此同时,洪玄将体内所有真气,不计后果地全部爆发! 金、木、水、火、风、土! 六种截然不同,甚至彼此冲突的力量,在这一刻被他以一种自毁般的意志,强行拧成一股! 他没有选择防御,也没有选择逃跑。 而是将这股法力催动到极致,尽数灌入脚下的大地,朝着一个方向,狠狠地轰了出去! 他攻击的目标,并非头顶那道玄黄魔爪。 而是第二处阵眼——无风断崖的方向! 围魏救赵! 你若执意杀我,我便在临死前,再毁你一处阵眼!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用自己的命,去逼迫昆山做出选择的阳谋! “你敢!” 昆山的怒喝在天地间回荡。 他确实被惊到了。 他没想到,这只蝼蚁非但能承受他一击不死,竟还有余力反击。更没想到,对方的目标如此明确,手段如此决绝! 催动此等超越极限的秘术,对他这具炼气肉身而言,已是巨大负荷。若是寻常弟子,此刻早已神魂崩溃,束手就擒。 可这人……分明是在用自己的命,来跟他这尊残魂转世的大能,掰手腕! 杀了他,第二处阵眼必毁,大阵会出现更大的缺口,他炼化秘境之灵的计划,将平添无数变数。 放过他,去稳固阵法,那便等于他这堂堂昆山真人,被一个炼气期的小辈,逼退了! 这对他而言,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电光石火间,昆山做出了选择。 那只即将把洪玄捏碎的玄黄魔爪,骤然一滞,随即化作一道流光,以更快的速度,朝着无风断崖的方向回防而去。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以大局为重。 恐怖的压力骤然消失,洪玄如蒙大赦,张口喷出一大片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整个人差点昏死过去。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强撑着重伤之躯,从地底一跃而出,辨明方向,朝着第三处阵眼,地火熔湖的方向,再次亡命飞奔! 他赢了。 他用命,赌赢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息生机。 …… 无风断崖。 此地万仞峭壁,寸草不生,诡异的是,明明地处高山之巅,却连一丝风都没有。 空气沉闷得让人发慌。 昆山的本源之力赶到之时,正好看到那道由六色真气构成的能量洪流,撞在了断崖的山体之上。 轰隆——! 整座断崖剧烈地颤抖起来,无数巨大的岩石滚落。 断崖本身并未被摧毁,但这一击,却像一根杠杆,撬动了此地的地脉平衡。紧接着,一股来自秘境本身的哀鸣之力顺着地脉涌入,与洪玄的攻击里应外合! 峭壁之上,一个原本稳定旋转,无形无质的“风眼”,因为失去了山体的稳定支撑,又遭内外夹击,开始剧烈地扭曲、闪烁,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砰然碎裂。 第二处阵眼,破! “啊啊啊啊——!” 迷雾峡谷中,传出了昆山气急败坏的咆哮。 他那张憨厚的脸上,青筋暴起,五官扭曲,再无半点高人风范,只剩下无尽的暴虐与杀意。 “不管你是谁!本座要将你碎尸万段,神魂点天灯,永世不得超生!” 两处阵眼被破,他那张“裂土囚天”的大网,已经出现了无法弥补的巨大漏洞。 最直观的影响,便是被他死死压制在阵法中央的秘境之灵,抓住了这个机会,开始了疯狂的反抗! 那团青色的光影光芒大盛,一道道精纯的本源之力化作青色利剑,从内部疯狂冲击着玄黄神纹,逼得昆山不得不全力镇压。 “镇压!” 昆山不敢再分心,急忙收回所有心神,双手结印,全力镇压秘境之灵的反扑。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道器灵彻底炼化,否则,一旦让它脱困,后果不堪设想! 峡谷内,一时间玄黄与青光疯狂对撞,恐怖的能量风暴,将那些被当做祭品的弟子们吹得东倒西歪,连孙启明和李玉峰这等天骄,都只能蜷缩在禁制中,满脸骇然地看着这神仙打架的一幕。 而此刻,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洪玄,已经拖着重伤之躯,来到了地火熔湖的边缘。 咕嘟咕嘟。 眼前的湖泊,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赤红色的滚烫岩浆。 一个个巨大的气泡从湖底翻涌而上,炸开,溅起漫天火星。 空气被灼烧得扭曲,那股恐怖的高温,足以在瞬间将钢铁融化。 第三处阵眼,就在这片熔湖的最深处。 洪玄喘着粗气,从储物袋中抓出一大把疗伤丹药,也不管品级,一股脑地塞进嘴里。 他伤得很重,刚才硬抗那诡异秘术一击,又强行爆发,五脏六腑都已移位,经脉更是寸寸欲裂。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休息。 昆山被秘境之灵拖住,这正是他唯一的机会。 必须快! 他看了一眼滚烫的熔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地脉潜行。 而是直接催动了《大日焚天经》的火元之力,同时,一层玄水真气凝聚的护罩,覆盖在他身体表面。 水火交融,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噗通一声。 他整个人,直接跳入了岩浆湖中! 炙热的岩浆瞬间将他吞噬。 玄水护罩在高温下飞速蒸发,发出“滋滋”的声响,但新的护罩又在不断生成。就在护罩即将崩溃的瞬间,一道微不可查的青光自湖底深处传来,融入护罩之中,让其瞬间稳固了数倍。 洪玄强忍着那股仿佛要将灵魂都融化的剧痛,凭借着秘境之灵给的地图,朝着湖底深处,极速下潜。 越往下,温度越高,压力越大。 终于,在下潜了近千丈后,他看到了一副奇异的景象。 湖底,并非是岩石,而是一片巨大的,如同水晶般的赤红色晶簇。 在晶簇的中央,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不断吞吐着火焰的赤红玉石。 第三处阵眼! 找到了! 洪玄心中一喜,正要动手。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从背后袭来! 他猛地回头。 只见他身后的岩浆之中,一张由火焰组成的狰狞人脸,正在缓缓凝聚。 那张脸,正是昆山! “小杂种……本座,终于抓到你了!” 昆山的声音,带着彻骨的怨毒与杀意,在整个熔湖湖底,轰然响起! 他竟是在全力镇压秘境之灵的同时,不惜燃烧前世残魂,硬生生又分出了一道秘法化身,在此地守株待兔! 第78章 掀棋 熔岩湖底,时间仿佛凝固。 那张由火焰构成的狰狞面孔,每一寸都写满了猫捉老鼠的戏谑与残忍。 “小杂种……本座,终于抓到你了!” 昆山的声音不是通过岩浆传播,而是直接在洪玄的神魂中炸响,带着灼烧灵魂的怨毒。 这道秘法化身,是他燃烧了部分前世残魂才凝聚而成,虽然力量远不及本体,但碾死一个重伤的炼气期修士,绰绰有余。 洪玄体表的玄水护罩在剧烈蒸发,那层由秘境之灵加持的青光,也在这道化身出现后,被彻底隔绝,迅速消散。 五脏六腑的剧痛,经脉欲裂的苦楚,神魂被威压撕扯的折磨,在这一刻都变得次要。 他被将军了。 一个死局。 在这与世隔绝的湖底,面对一尊金丹大能不惜代价降下的化身,任何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 跑?岩浆便是囚笼。 打?无异于螳臂当车。 求饶?只会死得更快。 洪玄的脑中,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又被一一否决。 他所有的底牌,金焰,神雷,戮风剑罡……在绝对的境界压制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秘境之灵被本体拖住,指望不上。 这场棋局,在这秘境之内,他已经输了。 既然棋盘之内无路可走…… 那就,掀了这棋盘! “放弃吧。”昆山的化身缓缓逼近,享受着猎物最后的绝望,“把你身上的秘密,都交出来。本座可以发发慈悲,给你留一具全尸。” 洪玄没有回应。 他那张被鲜血和高温熏烤得狼狈不堪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平静。 那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纯粹的疯狂。 他深吸一口气,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屈指一弹。 一滴本命精血离体而出,包裹着一缕极其隐晦,充满了堕落与混乱气息的神魂印记。 这是他当初从赤夜的储物袋中,翻出的一门早已失传的魔道秘术——血魂传讯。 此术恶毒无比,需要用生魂祭炼信标,但优点也显而易见,它能穿透绝大多数禁制阵法。 他早就防着有今天,用一头妖兽的魂魄,悄悄炼化了一枚信标,交给了那位与他暗通款曲的张长老。 精血触碰到滚烫的岩浆,瞬间蒸发。 但那缕神魂印寄,却化作一道无形的波纹,无视了昆山的“裂土囚天阵”,朝着外界,传递出一个简单到极致的讯息。 “昆山。破界。分赃。” 做完这一切,他又做了第二件事。 他的神识,并非攻向昆山,而是顺着地脉的联系,朝着千里之外的迷雾峡谷,发出了一道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波动。 一个约定好的信号。 当初与秘境之灵交易时,他就料到了最坏的情况。 他的原话是:“你我信任全无,我需要一个保障。若我事败身死,对你毫无好处。不如约定一个暗号,一旦我发出此号,你便动用你最后的力量,催动大阵,将那些被当做祭品的弟子瞬间炼化。命灯全灭,宗门必然震动,强行破界。你或许能得一线生机,而我,也能拉个垫背的。” 秘境之灵当时沉默了许久,最终答应了这个疯狂的提议。 因为这是它唯一的翻盘机会。 现在,洪玄发出了信号。 这是他布下的,最后的后手。 “装神弄鬼!”昆山察觉到了一丝异常的波动,却并未在意,只当是这蝼蚁最后的挣扎。 他抬起火焰巨手,便要将洪玄彻底捏碎。 也就在这一瞬。 千里之外的迷雾峡谷,那被玄黄神纹死死压制的光团,猛地一颤。 它接收到了信号! “疯子……”秘境之灵的意志中闪过一丝叹息,旋即化为决绝。 它没有反抗昆山的镇压,反而顺着阵法的流转,将一股精纯的本源之力,巧妙地注入了“裂土囚天阵”的能量核心。 它不是在破坏,而是在“加料”! 这股本源之力,对于整个大阵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原本被当做薪柴,缓慢抽取血肉精气的孙启明、李玉峰等人,如同被瞬间投入了炼钢炉中! 轰! 孙启明身体猛地一弓,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双目圆瞪,全身的血肉精气在刹那间被抽干,化作一具焦黑的干尸。 一个。 两个。 三个。 连锁反应,瞬间引爆! 所有被当做祭品的弟子,都在同一时间,被这失控的阵法,瞬间榨干了所有生机! …… 青云宗,主峰深处。 一座古朴的大殿内,供奉着数百盏长明不灭的魂灯。 正中央,孙启明与李玉峰的魂灯,光华最是璀璨。 负责看守此地的长老正闭目打坐,一切如常。 噗。 一声轻响。 仿佛烛火被风吹过。 孙启明的那盏魂灯,那明亮的火焰,毫无征兆地,灭了。 守灯长老猛然睁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噗!噗!噗!噗! 李玉峰、赵师妹、王师兄…… 那一排代表着青云宗最顶尖天才的魂灯,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拂过,一盏接着一盏,接二连三地,尽数熄灭!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不……不可能!!!” 凄厉的尖叫,划破了青云宗的宁静。 …… 地火熔湖之底。 昆山的火焰巨手,已经到了洪玄的面前。 他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狞笑。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僵住了。 他猛然感觉到,自己布下的“裂土囚天阵”,那维系阵法运转的能量,竟是出现了一股可怕的断流! 十几处阵法节点,在同一时间,生命气息,断绝了! “你……你做了什么?!”昆山惊怒交加。 洪玄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轰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不是从秘境之内,而是从秘境之外传来! 整个秘境的天空,那轮血月,那片灰暗的天穹,被一股蛮横到不讲道理的恐怖力量,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无尽的空间乱流,从裂口中疯狂涌入。 一道身穿玄色道袍,须发皆张,脸上带着滔天怒火的身影,出现在裂口之外。 他的气息,如渊如狱! 正是青云宗掌门,玄元真人! 玄元真人看着下方那座血祭大阵,看着阵中奄奄一息的秘境之灵,再感受到那股属于金丹修士的转世气息,他什么都明白了。 “好胆!” 玄元真人发出了一声厉喝,一只由无尽法力凝聚而成的青色巨掌,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能,朝着下方的迷雾峡谷,悍然拍下! 棋盘,破了! 第79章 假死 玄元真人一掌拍落,筑基顶峰的怒火倾泻而下! 掌印未至,毁天灭地的威压已将整座地火熔湖彻底引爆! 轰——!!! 赤红岩浆逆冲上天,化作千百条咆哮的火龙,却在更高层次的法力面前,被瞬间磨灭成虚无。 湖底的一切,在余波冲击下,瞬间崩碎! 昆山那张由火焰构成的狰狞面孔,因外界本体遭遇重创,剧烈扭曲,光芒飞速黯淡。 能量的供应,被强行切断! 他那只即将捏碎洪玄的火焰巨手,也在空中出现了千分之一刹那的凝滞。 这,就是唯一的生机! 洪玄没有半分犹豫。 他榨干体内最后一缕玄水真气与火元之力,整个人化作一颗炮弹,从层层崩塌的湖底爆射而出! 他一头扎进能量风暴搅动的浑浊土层,疯狂下潜。 也就在此时。 那被撕裂的天穹裂口处,又一道强横气息轰然降临! “玄元师兄莫慌,师弟前来助你斩妖除魔!” 张长老现身裂口,声如洪钟,一身正气凛然,气息赫然是筑基初期! 他没有迟疑,翻手祭出一面白幡。 幡面之上流光涌动,被他用堂皇正大的法力包裹着,扑向昆山的本体,与玄元真人的青色巨掌形成了完美的合围之势。 …… 深藏于地底百丈之下,洪玄将敛息法门运转到了极致,整个人化作一块冰冷的岩石,与大地融为一体。 他冷漠地“看”着高天之上,那场属于筑基大能的搏杀。 他的识海中,一股庞大驳杂的讯息洪流,正顺着大地脉络,从秘境最深处源源不断地涌来。 这是秘境之灵在兑现它的承诺。 《坤元镇狱功》的完整传承。 以及这片秘境之中,所有未被发掘的宝库、灵药园的坐标,巨细无遗。 洪玄一边疯狂吸收着这些讯息,一边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战局。 张长老的每一次出手,看似在协助玄元真人,可那黑幡魔气的每一次冲击,都无比巧妙地将昆山真人逼得朝某个特定方向偏斜。 那个方向,正是秘境中一处灵气异常浓郁,藏有重宝的山脉。 他不是在杀敌。 他是在赶羊。 借着斩妖除魔的赫赫威名,堂而皇之地搜刮这片即将崩塌的秘境。 “这个狡猾的老东西。” 洪玄的心中,一片冰冷。 他清楚,自己是随时可以一指碾死的虫子。 一旦昆山被解决,他们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自己这个唯一的“幸存者”。 无论是玄元真人,还是张长老,都绝不会允许一个知晓了太多秘密的低阶弟子,活在这个世上。 必须藏起来!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瞬间,秘境之灵那虚弱到极致的意志,再次传来。 “交易……继续。助我,我亦……助你。玄元,不是好人,我不想落入他的手里……” 洪玄闻言一喜,没有犹豫,立刻以神念回应。 现在这种境地,他很难像之前一样再蒙混过关了,是个人都能猜到自己身上有问题。 偏偏洪玄身上几个秘密都是禁不起公开,不说万化鼎,金乌令,单单是自己这一身七曜法力便难以解释。 “正有此意,我需要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斩断我与宗门命灯的所有联系,事后,替我净化金乌令的隐患。” 虽然拿捏不准秘境之灵的心思,但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了。 “可。” 秘境之灵的意志中,透着决绝。 “我会引动此界最后的本源之力,为你伪造一场必死之局,暂时蒙蔽天机。但此法过后,我亦陷入虚弱,秘境将会逐渐崩塌。” “好。” 洪玄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与此同时,高天之上,战局已然明朗。 昆山真人面对两位同阶修士的围攻,以及秘境之灵的反噬,节节败退,神魂之光黯淡到了极点。 那张由玄黄神纹构成的“裂土囚天阵”,在内外夹击之下,早已支离破碎。 “坏我挡劫大计,该死!” 玄元真人俯瞰下方满地精英弟子的焦黑尸骸,神情冰冷。 林月然也死了。 自己为下次天劫准备的“祭品”,又凭空少了几分。 他的视线,落在节节败退的昆山残魂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仇敌,更像是在审视一件顶级的材料。 此魂,倒是不错的替代品。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昆山真人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 他竟是选择了自爆部分残魂,化作一道刺目血光,强行撕裂空间,朝着秘境之外疯狂逃窜! “想走?” 玄元真人冷哼一声,便要追击。 可就在这时! 下方那片彻底崩塌的地火熔湖核心,一股狂暴到极致的灵气,猛然爆发! 这是秘境之灵,在燃烧自己,引动了整片天地的地脉暴动! 轰隆——!!! 整个区域的空间都为之扭曲,狂暴的灵气乱流形成了一片绝对的死亡领域,将所有的一切都疯狂撕扯、湮灭! 玄元真人与张长老同时色变,只能先催动法力,抵御这股突如其来的毁灭余波。 而在那余波的最中心,洪玄的身影被瞬间吞噬,却是无伤分毫。 而秘境之灵的最后力量,则化作一道纯青色的规则丝线,无声无息地缠绕上他眉心深处的金乌令印记,将其暂时封印。 同时,斩断了那冥冥之中,与青云宗魂灯殿的最后一丝联系。 做完这一切,那团青色的光影,彻底黯淡,化作漫天璀璨的灵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许久,灵气风暴平息。 原地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以及一片被彻底净化的虚无。 再也找不到半分生灵的气息。 张长老悬浮于空,看着那处巨大的坑洞,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肉痛。 他悄然感应了一下那枚早已约定好的血魂信标,发现联系彻底中断,不由得在心中暗啐一口。 “死了也好,省得我再多费一番手脚。” 玄元真人神识如水银泻地般扫过下方,确认再无任何生命迹象后,缓缓收回了目光。 一个侥幸活下来的炼气弟子,最终死在地脉暴动之中,合情合理。 他留在宗门内的那盏命灯,恐怕也已经熄灭了。 “可惜了。” 他口中淡漠地说着可惜,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昆山逃离的方向,追了下去。 那件上好的“材料”,可不能让他跑了。 第80章 秘辛 地底百丈,洪玄如同一块真正的死石,将所有生机收敛于万化鼎之内。 高天之上,那两股筑基大能的气息并未立刻离去,反而像两头贪婪的饕餮,在这片即将崩塌的秘境中展开了一场疯狂的搜刮。 轰隆!一座藏有重宝的山脉被一只法力巨手拦腰折断,山体内的灵脉被粗暴地抽出。 “那昆山残魂逃得倒是快,可惜了这处秘境,被他搅得灵气尽失!” 玄元真人冰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悦。 嗤啦! 另一边,张长老的魔气黑幡已将一片古老的药园整个犁过,所有天材地宝连带着泥土被一卷而空。 “师兄息怒,此等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待擒住他,定要将其炼成法宝,以慰那些枉死弟子的在天之灵。” 他嘴上说得大义凛然,下手却丝毫不慢,“唉,这株千年血参倒是侥幸未损,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说话间,那株血参已落入他的储物袋中。 整个秘境都在他们的神通之下哀嚎。当这片天地再也榨不出半点油水,那两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才心满意足地离去。千疮百孔的秘境,终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地底百丈,一片死寂。 洪玄将自身的气息与破碎的地脉融为一体,像一块没有生命的顽石,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高天之上那两股强横的筑基威压彻底消失,再无任何窥探的意念扫过,他才从土石中缓缓浮现。 他浑身是血,经脉多处断裂,骨骼上布满裂痕,五脏六腑更是早已移位。 若非他道基雄浑,又有万化鼎护持心脉,早已在那场毁灭风暴中化为齑粉。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到几乎要熄灭的意志,在他识海中响起。 “你还活着……” 是秘境之灵。 “你也没死。”洪玄的回应冷硬如铁,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一边戒备,一边从储物袋中取出丹药吞服,开始调理伤势。 那道意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蓄力量。 “我叫擎苍。” 它终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并非简单的秘境之灵。这方天地,也非秘境,而是……洞天。” “我的前主人,青云宗的开山老祖,他根本不是什么金丹真人。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元婴真君!” 元婴真君! 这四个字,像一道天雷,在洪玄的识海中轰然炸开。 他强行压制住翻腾的气血,脑中飞速运转。 金丹之上,是为元婴。 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生命层次,是这方天地真正的顶点。 怪不得,此地法则迥异,能孕育出外界绝迹的灵物。 怪不得,一个转世的金丹残魂,如此觊觎此地。 “他为何留下你?”洪玄问出了关键。 擎苍的意志中,透出无尽的怨恨与落寞。 “留下?不,是抛弃!” “他功成之后,便觉此界已是束缚,独自一人破碎虚空,踏上了追寻更高大道的旅途,再无半点音讯。” “我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件用旧了,便可随手丢弃的工具!” 洪玄心中了然。 这是一个被主人抛弃,心怀怨念,又无力回天的可怜虫。 “玄元真人……”洪玄吐出了另一个名字。 “强盗!他是个强盗!” 擎苍的意志陡然变得激动,充满了恐惧与憎恶。 “他早就察觉到此地根脚非凡,一直图谋的,便是将我与这方洞天彻底炼化,化作他冲击金丹大道的‘无上大药’!” “昆山只是个意外,张长老更是他眼中的跳梁小丑。他才是潜伏在青云宗最深处,那头最饥饿的狼!” 洪…玄心中一片冰寒。 他瞬间明白了。 张长老自以为是的算计,昆山真人的复仇大计,在玄元真人眼中,恐怕都只是儿戏。 这位青云宗的掌权者,才是真正的猎人。 他等了这么多年,等的或许就是这样一个“意外”,一个能让他名正言顺插手,并最终夺取整个洞天的机会。 好在自己如今在外界眼中已是“死人”。 ………… 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上,一人一灵,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洪玄压下心中所有的震撼,伤势在丹药的作用下缓缓恢复,但他的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许久,他率先打破了沉寂。 “现在,是你求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擎苍虚弱的意志上。 “你被玄元盯上,又因引爆地脉而本源大损,这方洞天,最多再撑二十年便会彻底崩塌。届时,你一样是死路一条。” “而我,是这片天地间,你对抗玄元,唯一的变数。” 擎苍的意志剧烈波动,却无法反驳。 洪玄没有给它喘息的机会,继续陈述。 “之前的交易,作废。” “你我重订契约。” 他站起身,环顾这片破败的天地,若有所思。 “我需要你的帮助,在这二十年内活下去,并且变强。而你,需要我这个变数,去打破玄元布下的死局。” “所以,从现在开始,此界所有,皆归我用。” “你为我引路,指明所有宝库秘地。我取用此界资源修炼,筑基后为你续命。” 擎苍的意志中涌起一股愤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力感所取代。 它没有选择。 玄元真人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而眼前这个炼气期的小子,虽然弱小,却是它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这个小子的狠辣、疯狂与冷静,它都亲眼见证过。 或许,真的能创造奇迹。 “……好。” 良久,擎苍的意志中,挤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字。 “我答应你。” “但你也要立下心魔大誓,二十年内,必须助我摆脱玄元!” “可以。”洪玄干脆利落地答应。 “定金。”洪玄伸出手。 他需要立刻疗伤,恢复实力。 擎苍沉默了。 下一刻,一股讯息洪流涌入洪玄的识海。 那是一副详尽的地图,标记着一个他从未听闻过的地方。 “青云药圃。” 擎苍虚弱的意志传来。 “那里是真君当年亲手开辟之地,种下的,皆是外界早已绝迹的千年灵药。” “此地的地脉之气也最为浓郁,足够你疗伤,并……修行。” 依照擎苍的指引,洪玄拖着重伤之躯,穿过破碎的山川。 最终,他来到了一处被天然幻阵笼罩的山谷前。 第81章 道法 若无擎苍指点,即便从这里走过千百次,也绝无可能发现。 也正因如此,才能躲过玄元那两个老家伙贪婪的搜刮。 穿过幻阵的瞬间,一股几乎化为实质的药香,粗暴地灌入鼻腔。 “如何?” 擎苍虚弱的意志在洪玄识海中响起,却难掩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自傲。 “此地乃是真君当年随手开辟的药圃,即便荒废了万年,里头的东西,也足够你这种小蚂蚁脱胎换骨了。” 洪玄的视线扫过眼前这片广袤无垠的药田,心中确实是惊叹。 无数灵草野蛮地挤在一起,最不起眼的一株,都流转着百年药韵。 至于那些流光溢彩的灵植,更是散发着千年古韵。 三叶凝魂草、九窍金芝、龙血菩提果…… 这些只存在于上古典籍中的名字,此刻活生生地呈现在面前。 “前辈手笔,果然非凡。”洪玄的语气不卑不亢,“有此地相助,晚辈恢复有望,也能更快为我们的计划出一份力。” 这番话既肯定了擎苍的价值,又将自己的恢复与两人的共同利益死死捆绑。 擎苍的意志舒缓了许多。 “哼,你倒还算识相。” 洪玄不再废话,直接在药圃边缘,寻了一处灵气最浓郁的节点,开辟出一座简陋洞府。 万化鼎被取出,悬浮于洞府中央。 他随手摘下几株千年份的疗伤灵药,扔进鼎中。 法力注入,万化鼎自行运转,将这些在外界足以掀起血雨腥风的灵药,炼化成最精纯的药液。 数炉品质超越极品的疗伤宝丹,就这么被他炼了出来。 丹药入腹,磅礴的药力化作温热的洪流,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断裂的经脉被强行续接,移位的脏腑被归于原位,干涸的气海重新充盈。 他身上的伤势,正以一种奢侈到令人发指的速度,迅速痊愈。 当最后一丝内伤也被抹平,洪玄睁开双眼。 他的气息不但恢复到了巅峰,更因破而后立,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沉凝与厚重。 他没有立刻开始修行,而是沉吟片刻,以神念发问:“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 “说。” “此番与昆山交手,又得前辈传授神功,我发觉,同为炼气,功法之间的差距,似乎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我宗的《青云化海诀》与《青帝长生诀》,在《坤元镇狱功》面前,简直就是儿戏。” 洪玄的问话很有技巧,既捧高了对方,又点出了自己的困惑。 “你总算察觉到了?哼,算你还有几分悟性。” 擎苍的语气中满是不屑。 “我告诉你,你以为的那些神功秘法,根本就是个笑话!” “炼气与筑基,天壤之别,一步错,步步错!当今流传的所有炼气功法,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引人误入歧途的毒药!” 洪玄心中剧震,凝神听着。 擎苍的意志中满是不屑与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真正的无上道法,分‘法’与‘术’。术,是驾驭真气的皮毛表象;法,才是锤炼道基的唯一根本! 你们青云宗那些宝贝功法,不过是从某些黄阶下品道法中,剥离出的‘术’,连完整的门槛都没摸到! 其目的,根本不是让你们证道长生,而是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堆砌出能为宗门卖命的炮灰!” “你根基已毁,金、木、水、火、风五行驳杂,早已是条死路!以这种根基,莫说筑基,便是多走一步都可能自爆其身!我给你这门《坤元镇狱功》……” 擎苍的意志中,终于透出一股真正的傲然,“是完整的地阶中品道法!算是给你一线渺茫的希望,看你有没有魄力废掉一身修为,从头再来!” “否则,你此生道途,已尽!” “晚辈受教了。” 洪玄郑重地点了点头。 见洪玄竟无半分废功重修的决绝,反而直接盘膝坐下,擎苍心中冷哼一声,愈发不看好。 这小子贪心不足,还想保留那身垃圾真气?简直愚不可及! 随即,他才开始正式运转《坤元镇狱功》。 功法运转的瞬间,整个药圃下方的地脉之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牵引,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玄黄色气流,疯了一般涌来。 “蠢货!竟敢直接引地脉之气入体,你……” 擎苍正要呵斥,话音却戛然而止。 那些精纯的能量并未直接融入洪玄的气海,而是被他身前那尊古鼎一口吞下! 紧接着,更让擎苍无法理解的一幕发生了! 洪玄竟主动引动了气海内那五股驳杂不堪,如同五鬼闹宅的真气,任由它们也被那尊古鼎强行扯入其中! “疯了!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擎苍的意志在咆哮。五行逆冲,加上地脉反噬,这小子会瞬间被炸成齑粉!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并未发生。 嗡——! 万化鼎轻轻一震。 擎苍的意志能模糊地感知到,在那鼎内混沌的空间里,代表大地的坤元真意和他过往修行的五行之力,非但没有相互毁灭,反而被一股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无上伟力强行打碎、消解、碾磨! 这不是镇压,不是调和,而是……追本溯源,化万法为一! “这……这是什么东西?!它在做什么?!” 擎苍彻底失声,这一幕显然是他难以理解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在他看来是剧毒、是废料的驳杂力量,与至精至纯的地脉之气一道,在那尊古鼎的熔炼下,以一种超乎他认知极限的玄奥方式,重新熔炼! 他的道途已尽? 废功重修? 不,他没有废弃,也没有重来。 他竟是在这片废墟之上,用那些自己视若敝屣的“垃圾”,以那尊神秘古鼎为熔炉,生生铸就一条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无上道途! 一种全新的,混混沌沌,却又包容万象的真气,正在鼎中缓缓成型! “这难道是……元婴果位?!” ………… 一处荒芜的山坳中,玄元真人单手托着一枚漆黑如墨的宝珠。 宝珠之内,昆山真人的残魂化作一张痛苦扭曲的人脸,正在无声地咆哮。 “师弟,此番你功劳甚伟。” 玄元真人收起宝珠,转身看向身后的张长老,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威严。 张长老躬身,姿态谦卑。 “为师兄分忧,乃是分内之事。” 他的心中,却在盘算着该如何将此地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地汇报给圣子。 玄元真人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 “是啊,分内之事。只是这等功劳,师兄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奖赏你了。” 他缓缓踱步,走到张长老面前,声音陡然变得幽冷。 “思来想去,唯有送你上路,让你不必再为这些俗物烦心。秘境带出的宝物,我便替你收下了。”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剑气,毫无征兆地刺向张长老的心口! 太快了! 张长老的护体魔气被瞬间洞穿,胸前炸开一个血洞,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他重重砸在山壁上,喷出一大口黑血,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暴怒。 “玄元!你疯了不成!” 第82章 吹灭一盏灯,瞒过一重天 张长老挣扎着起身,眼神中的怨毒再也无法掩饰。 “死到临头,还敢暗算于我!” 他放声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扭曲的快意。 “你以为自己赢了?你永远也想不到,当年你冲击元婴失败,道基不稳之时,我亲手为你种下的‘蚀心魔种’早已与你的神魂融为一体!” 他双手结出一个诡异的法印,对着玄元真人,厉声嘶吼。 “今日,我便让你尝尝,道基崩溃,神魂俱灭的滋味!” “爆!” 法印成。 天地间,一片寂静。 预想中玄元真人抱头惨嚎,法力逆冲的场面,并未出现。 玄元真人只是静静地站着,用一种看跳梁小丑的怜悯眼神,看着他。 张长老脸上的狂笑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再次催动法印,可那冥冥中与魔种的联系,却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失魂落魄,状若疯魔。 “师弟,你说的‘蚀心魔种’,是这个么?” 玄元真人伸出手掌,掌心之上,一缕微弱的黑色魔气,正瑟瑟发抖,仿佛遇见了天敌。 他五指轻轻一握。 噗。 魔气彻底湮灭。 “这些年,多亏你时时以自身魔元为我淬炼这道魔种,才让它变得如此精纯,正好被我用来温养道基。” 玄元真人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发指。 “若非如此,我又怎会留你到今天?” 一瞬间,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怨毒,所有的自以为是,轰然崩塌。 张长老明白了。 自己才是那个最可笑的棋子,是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猎物。 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周身魔气轰然爆发,化作一道血光便要逃遁。 “师弟,该上路了。” 玄元真人只是抬了抬眼皮。 一只由天地灵气汇聚而成的青色巨掌,从天而降,无视了所有魔气,不带一丝烟火气地将那道血光轻轻握住。 筑基圆满打初期,简直不讲道理。 “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 巨掌散去,原地空空如也,连一丝血肉都未曾留下。 玄元真人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埃,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得想办法再培养几个挡劫的……世家中选呢,还是……” 他暗自嘀咕。 “罢了,只要金丹功成,那些老家伙也拦不了我。” ………… 与此同时。 魔道腹地,骸骨祭坛。 冲天而起的黑金气焰搅动天际。赤夜正冲击着筑基瓶颈,那道关隘坚如神铁,几乎要将他的魔元耗尽。 就在此时,他胸膛里的金乌之心猛然一跳! 一股远比他自身精纯、霸道百倍的黑金神力从中泵出,如岩浆决堤,蛮横地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将那坚固的瓶颈瞬间冲撞得寸寸碎裂! 轰——! 远超炼气的威压轰然席卷,整座由亿万骸骨堆砌的祭坛都在嗡鸣颤抖。 筑基,已成! 赤夜睁开双眼,感受着那股源自金乌之心、却又被自己完美掌控的煌赫力量,狂傲的意志横扫四方,他笑了。 “洪玄……我的好师弟,你现在,应该还在那洞天废墟里,当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吧?” 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森然。 “等我宰了另外八只虫子,就轮到你!” 就在他得意万分的瞬间,那颗刚刚助他登临绝顶的金乌之心,猛地一攥! 咚! 那不是心跳。 那是一种……警告! 一股冰冷、古老、不属于他的意志,从他的神魂最深处,悍然睁开了双眼! 一个漠然,又好似稚童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像是在评价一件趁手的工具。 “总算,有一个长成了。” 赤夜的神魂被这股意志压得几乎当场崩碎,无边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野心与狂傲。 “你……你是……金乌老祖?!” “老祖?” 那意志笑了,笑声里全是戏谑与嘲弄。 “一个鱼饵的名字罢了,专钓你们这种自作聪明的虫子。” “这具身体,很不错。现在,它是我的了。” 不! 赤夜的意识发出了无声的尖啸,却被那股无法抗拒的伟力轻易碾碎,吞噬殆尽! 不甘!悔恨! 他处心积虑,他隐忍多年,到头来,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片刻之后,“赤夜”缓缓站了起来。 他周身那暴虐的黑金魔气,竟被一股从体内燃起的纯粹金炎焚烧殆尽! 新的火焰,霸道,诡异。 属于赤夜的气息,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神祇般俯瞰万物的绝对淡漠。 新的“赤夜”握了握拳,感受着血肉中奔腾的力量。 “金乌之心,融合得很好。省了我许多功夫。” 他的意志无声无息地铺开,跨越山川河海,触碰着他亲手埋下的另外九道因果之线。 “一份已成,八份在长。” 他的意志猛地一顿。 “嗯?还有一份……断了?” “金乌令的印记,被抹掉了。” 他的意志顺着那条早已断裂的线,投向了遥远的青州地界。 “有趣。” “是哪个不开眼的筑基修士多管闲事?还是说……我养的最小的那只虫子,自己爬出了盒子?” “赤夜”的嘴角,第一次有了一丝弧度,却不是笑,而是冰冷的玩味。 “青云宗……” “看来,得亲自去一趟,看看是谁,动了我的东西。” ………… 青云宗,炸了。 消息从主峰魂灯殿传出,像一场无法遏制的瘟疫,瞬间席卷了宗门内外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进秘境的师兄师姐们……全……全没了!” “胡说八道!孙启明师兄天纵之资,李玉峰师兄剑法通玄,怎么可能!” “魂灯!魂灯全灭了!一盏不剩!守灯长老当场就疯了!” “天塌了……这一下,是真的天塌了……” 恐慌,质疑,难以置信。 往日里仙气缥缈的青云宗,此刻被一股巨大的阴云笼罩。 无数弟子自发地聚集在执事堂外,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说法,可看到的,只有长老们一个个铁青着脸,化作流光飞向主峰大殿。 那股肃杀凝重的气氛,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炼丹堂。 “哐当”一声巨响。 钱林面前的丹炉剧烈一震,炉盖被一股黑烟顶飞,满屋子都弥漫开一股药材烧焦的糊味。 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呆坐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一株刚刚忘了放进去的辅药。 一个相熟的师弟冲进来,满脸惊惶。 “钱师兄!出大事了!秘境里的人,好像都……” 钱林缓缓抬头,双目无神。 “洪玄……也死了?” 那师弟一愣,随即低下头,艰涩地吐出一个字。 “嗯。” 钱林手中的灵草,无声地滑落。 修仙,长生。 原来到头来,天才也好,凡人也罢,都只是一盏说灭就灭的灯。 ………… 器堂,地火熔炉旁。 周执事赤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正一锤一锤地锻打着一块赤红的矿胚。 火星四溅,每一次落锤,都带着千钧之力。 一个外门弟子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声音都在发颤。 “周……周执事!内门……内门出大事了!” 周执事的铁锤,悬停在了半空。 他没有回头,沉声问。 “说。” “秘境……全军覆没!洪玄师兄……他的魂灯也灭了!” 咣——! 铁锤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整个锻造室都为之一颤。 药王谷,一处幽静的别院。 苏婉儿正在侍弄一株新得的毒草,纤纤玉指上萦绕着淡紫色的毒瘴。 一个侍女匆匆走来,低声禀报。 “小姐,青云宗那边传来消息,他们进入秘境的天才弟子,无一生还。” 苏婉儿的动作微微一顿。 “知道了。”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毒草上,只是那动作,终究是慢了半分。 ………… 炼丹堂后山。 刘清风长老躺在自己的摇椅上,嘴里叼着根草茎,悠哉悠哉地钓着鱼。 一个平日里与他交好的长老,火急火燎地从天而降。 “老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钓鱼!” 刘清风眼皮都没抬一下。 “天又没塌下来,急什么。” “还没塌?孙启明、李玉峰……连带洪玄那小子,一百多号天才,全折在秘境里了!魂灯都灭干净了!这跟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那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 刘清风这才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吐掉嘴里的草茎。 “哦。” “哦?你就一个哦?” 刘清风坐起身,看着那长老急赤白脸的样子,忽然笑了。 “灯灭了,就一定是人死了吗?” 他伸了个懒腰,重新躺了回去,嘴里嘀咕着。 “说不定,是那小子嫌灯光刺眼,自己给吹了呢。” 声音不大,却让那长老当场愣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第83章 万法归鼎,万化筑基! 两年过去。 洞天的天穹,不再是灰暗,而是一张爬满黑色裂痕的破网。 死亡的气息从那些缝隙里渗进来,稀薄又刺骨。 曾经的青云药圃,如今只剩一片枯败的残根与焦土。 数年积累的药力,被一个人,吞噬得干干净净。 药圃中央的简陋洞府内,洪玄睁开双眼。 没有神光,没有威压。 他的气息内敛到极致,成了一个无法被感知的黑洞。 气海之内,只有一个混沌的漩涡。 金、木、水、火、风、土,所有的力量都被打碎、揉烂,炼成了一种全新的,无法被定义,也无法被理解的原始力量。 “你若再不动手,此界便要彻底寂灭。” 擎苍的意志在洪玄识海中响起,声音虚弱,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躁。 “到那时,我也护不住你。” 两年的朝夕相处,早已磨平了它所有的虚与委蛇。 “我若动手,你确定这块破布,撑得住?” 洪玄的回应,平静得吓人。 他口中的“破布”,指的正是这方摇摇欲坠的洞天。 “我不知!” 擎苍的意志剧烈波动,充满了恐惧与无法理解的惊骇。 “你那是什么道基?根本不是五行,也不是阴阳!用此物筑基,前无古人,你是在拿自己的性命与这方天地的残骸,一同豪赌!” 洪玄站起身。 他的身躯明明还是炼气期的范畴,却给人一种用星辰玄铁浇筑的沉重感。 他早已越过了所谓炼气圆满的界限,正站在一道没有前路的悬崖边。 既然无路,那便自己开辟一条。 “赌?” “我从不赌。” 洪玄没理会擎苍的催促,心神完全沉入气海。 那片曾经泾渭分明的疆域,如今已天翻地覆。 万化鼎,如一尊创世的神祇,悬浮在气海中央。 它不发光,不发热,只是静静旋转,鼎口处形成一个深邃的,能吞噬万物的混沌漩涡。 金行的锐利,木行的生机,水行的绵柔,火行的狂暴,风行的迅疾,土行的厚重…… 这些曾经让他头疼不已,只能小心翼翼维持平衡的力量,此刻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伟力,强行从他的经脉、气海中抽出,身不由己地投入那尊古鼎之内。 它们在哀鸣,在抗拒,却无济于事。 在投入鼎口的刹那,所有属性,所有法则,所有特性,都被瞬间打碎,碾磨成最原始,最纯粹,不带任何烙印的能量微粒。 “疯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擎苍的意志在洪玄的识海中咆哮。 “你竟敢……你竟敢将自身所有道基,主动投入那尊邪鼎之中!你这是在自毁根基,自废修为!你……”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更加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那尊古鼎吞噬了洪玄所有的五行真气之后,并未停歇。 它开始鲸吞,开始掠夺! 轰! 整座洞天残骸之下,那苟延残喘的地脉之气,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引动。 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玄黄色气流,如同百川归海,疯了一般朝着洪玄所在的洞府汇聚而来,源源不绝地被万化鼎吞入。 擎苍能感觉到,这方天地正在加速死亡。 每一寸山川,每一片土地,都在哀嚎。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擎苍的意志,第一次带上了颤音。 它见过无数天才,见过无数妖孽,甚至侍奉过那位开创了一个时代的元婴真君。 但它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这不是修炼。 这是在以一方天地为薪柴,以自身道基为原料,以那尊诡异的古鼎为熔炉,试图去锻造一件……连它都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东西! 洪玄依旧没有回应。 他的意识,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状态。 在万化鼎的内部,那片混沌的空间里,他“看”到了一切。 看到了金锐之气被磨去棱角,化为一粒金色的尘埃。 看到了长青之意被剥离生机,还原成一抹纯粹的绿。 看到了滔滔玄水,被蒸发成本质的一滴。 看到了焚天烈焰,被熄灭成一点火星。 看到了无形之风,被禁锢成一缕气旋。 看到了厚德载物的大地,被瓦解成一捧原初的土。 所有的一切,都在崩解,都在回归本源。 紧接着,在那股无上伟力的撮合下,这些最原始的微粒,开始碰撞,开始融合,开始……重塑! 没有五行生克,没有阴阳对立。 一切法则在此地都失去了意义。 金与木不再相克,反而紧密地纠缠在一起。 水与火不再对冲,而是诡异地交融。 它们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身份,被强行糅合成一团。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颜色。 似灰,似黑,似白。 包容一切,又空无一物。 它沉重如山岳,又轻灵如飞烟。 它充满了死寂,又孕育着无限的可能。 擎苍的意志,死死地“盯”着那团正在万化鼎中缓缓成型的,只有拳头大小的混沌气团。 它的神魂在战栗。 它从那团气息中,感受到了一种……令它本能感到恐惧的“位阶”。 一种凌驾于五行、阴阳,甚至凌驾于它所认知的一切法则之上的,更高层次的……“道”的雏形! “这……这是顶级道基?!” 擎苍彻底失语了。 终于,当这方洞天最后一缕地脉之气被吞噬殆尽,天空中的裂痕蔓延到了极限,整片天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时。 万化鼎的旋转,缓缓停止。 嗡—— 一声轻鸣。 那团混沌的气团,从鼎口处悠悠飘出,沉入洪玄那早已空空如也的气海丹田。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压爆发。 没有灵气冲霄的浩大声势。 一切,都平静得可怕。 那团混沌气团就那么静静地悬浮着,取代了曾经的五行真气,成了这具身体新的主宰。 洪玄,睁开了双眼。 筑基,成了。 随着道基的稳固,三股玄之又玄的明悟,自那混沌中涌现,化作三道与生俱来的神通烙印,深深镌刻于他的神魂之中。 其一,名曰“负岳”。脱胎于《坤元镇狱功》,以混沌道胎引动大地坤元之意,言出法随,可令一芥化须弥,亦可令万钧如鸿毛。虽范围有限,却是攻防一体的无上妙法。 其二,名曰“海市”。源于他修行多年的《青云化海诀》,以心为镜,以气为笔,可将自身气息、修为乃至形貌,伪装成过往所见之任何一人,惟妙惟肖,难辨真伪。 其三,名曰“归墟”。此为道胎本源神通,乃隐匿之道的极致。一旦施展,便如滴水归海,身形、气息、神魂波动,乃至因果之线,皆会沉入一片混沌虚无,从天地间“消失”。 “小子……” 擎苍虚弱的意志传来,声音干涩。 “你……你成功了。” “嗯。” 洪玄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咔嚓—— 一声脆响,不是来自洪玄体内,而是来自头顶。 洞天的天穹,那张早已破碎不堪的网,终于彻底崩裂。 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当空撕开。 毁灭性的空间乱流,化作灰色的风暴,从裂缝中疯狂涌入。 这方洞天,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小子,此界将毁!” 擎苍的意志故作镇定。 “你我若想活命,便重订契约!你发下心魔大誓,护我周全,带我离开此界,我便将真君留下的最后一处秘藏告知于你,那里的东西,足以让你……” 洪玄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任由它的说辞在崩塌的天地间回响。 他站起身,平静地看着那足以让任何筑基修士都为之色变的毁灭风暴,在欣赏一幅壮丽的画卷。 他的沉默,比任何反驳都更有力。 当擎苍的意志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出现一丝迟疑时,洪玄动了。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道剑胚悬浮于身前。 “擎苍。” 他终于开口,语气平淡。 “入此剑,为我器灵。” “这是你我唯一的生路。” 擎苍的意志猛地一滞,所有的算计都被这一句简单的话堵了回去。 它本想借着天地崩塌的危机,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与自由,却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 “我堂堂洞天之灵,岂能寄身于此等凡铁!” “你这是在羞辱我!至少……至少也要寻一件像样的灵器法宝!” 洪玄没有与它争辩,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天穹之上那不断扩大的黑色裂口。 “你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 他顿了顿,补上最后一句话。 “很快,你就能与这方天地,彻底化为虚无。” 一句话,击溃了擎苍所有的骄傲与挣扎。 是啊,它没有选择。 被看穿底牌的赌徒,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良久,一股带着颓然的意念,传入洪玄识海。 “……我答应你。” “立誓。” 洪玄言简意赅。 在心魔大誓的约束下,擎苍的意志化作一道青光,从洪玄眉心涌出,不甘地在那柄凡铁剑胚周围盘旋。 青光如倦鸟归林,最终没入了那平平无奇的剑胚之中。 洪玄伸手,握住剑柄,一股心意相通之感传来。 “走吧。” “带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 “对了,记得挪远一点。” 第84章 此去,红尘万丈,南海为家 擎苍拼尽洞天最后本源,一道通往外界的裂隙,在洪玄眼前被强行撕开! 就在通道成型的刹那,一股浩瀚无匹的意志跨越虚空悍然扫至,如天威降临,瞬间锁定了这处异常的空间波动! 青云宗,护山大阵! 洪玄的心脏瞬间沉入谷底,遍体生寒。来了!终究是来了!他以为自己面对的,将是玄元真人那张布满贪婪与算计的脸。 “完了!被发现了!”擎苍的意志在洪玄识海中惊惶尖叫。 空间通道在浩瀚的威压下剧烈扭曲,仿佛下一瞬就要被这股伟力从世间彻底抹平。 然而,洪玄紧绷到极致的心神,却在与那股意志接触的刹那,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股威压虽然浩瀚,却如山岳般沉稳,如天道般公正,唯独少了那份让他刻骨铭心的,仿佛毒蛇吐信般的阴冷与贪婪。 玄元真人……不在宗门! 这个念头如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带来的是无比的诧异,以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庆幸! 千载难逢的生机! 电光火石之间,洪玄再无半分犹豫。 他的心神沉入丹田气海,第一次施展神通。 嗡! 混沌气团微微一震,两缕似有若无的玄奥气息被从中抽出,沿着洪玄的意志,融入天地之间。 这已非炼气期的“术”,而是属于筑基者的“法”! 神通——“海市”! 第一缕气息散开,并非勾勒幻象,而是在编织一段虚假的“真实”。崩塌的洞天深处,一个渺小的身影被空间风暴撕成齑粉,生机与魂火瞬间断绝。这段由洪玄杜撰的“死亡结局”,化作最真实无虚的信息流,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精准地“喂”给了那道正在窥探的浩瀚意志。 神通——“归墟”! 第二缕气息则缠绕上那道即将崩溃的空间裂隙。它并非隐藏,也不是遮蔽,而是在重塑此地的法则!它强行抹去了“擎苍开辟通道”的因,只留下了“洞天崩塌,随机产生裂隙”的果! 这一刻,人为开辟的逃生之路,在天地法则的记录中,被篡改成了一场再自然不过的灾变! …… 青云宗,某处密室。 闭关的李玄真长老蓦地睁眼,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石壁,望向宗门大阵的某个方位。 “护山大阵的示警……是那处废弃秘境崩塌的余波?” 他神念如潮水般扫过,却只捕捉到一丝空间崩塌的余韵,再往下追查,天机便是一片混沌,仿佛被无形之力强行抹去。 “是哪位道友路过,还是敌宗的试探?”他掐指推演片刻,一无所获,最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长叹一声,神情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多事之秋啊。 最近青州地界很不太平,烈阳谷和碧水宫为了一处新发现的灵矿,已经数次大打出手,虽有克制,但双方弟子死伤不少,火药味越来越浓。 连带着其他宗门也个个自危,暗中调兵遣将,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掌门玄元真人以冲击金丹为由,带走了宗门近半底蕴,远走他乡,至今杳无音信。 而一向与掌门亲近的张长老,也已失踪多日,魂灯虽未灭,人却不知所踪。 “罢了,不宜再节外生枝。或许只是哪位老友不愿露面,暗中归来吧。” 李玄真缓缓闭上眼,将这丝异动归结于某个不愿惹麻烦的故人,不再深究。 ………… 就在他收回神念的瞬间,那道被扭曲篡改了性质的空间通道,终于不堪重负,一股巨力将洪玄甩出,狠狠砸在一片死寂的荒芜大地之上。 身后的空间彻底闭合,湮灭,不留分毫痕迹。 “我……需要沉睡……寻一柄上好剑器为我新躯……” 擎苍的意念消散前,只来得及传达最后一句,便化作微光没入洪玄眉心,彻底沉寂。 洪玄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检视自身。 伤势虽重,但道基已成,生机源源不绝。 他脑中飞速盘算着自己的处境,冰冷的理智压倒了一切。 青州,已是死地。 玄元真人那条老狗,看似被蒙骗过去,但只要他还在青云宗一日,自己这只“死而复生”的虫子,就永远有被他翻出来的风险。 此人贪婪狠毒,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线索,自己不能赌他会疏忽。 更何况,还有一个赤夜,以及他背后那个将众生视为蛊虫的恐怖存在。 金乌令的印记虽被擎苍暂时封印,但那等大能的手段神鬼莫测,这道枷锁随时可能重新套上。 留在此地,无异于在猛虎的笼子里打盹。 必须走,走得越远越好。 未来的目标很明确。 他的神念沉入识海,一幅浩瀚无垠的舆图,瞬间在他脑海中展开。 这正是擎苍作为定金的一部分,给予他的,远超青州范围的详尽地图。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灵气鼎盛、宗门林立,金丹修士都屡见不鲜的繁华中州,最终,定格在了遥远的东南一角——南海诸岛。 那片海域,远离大陆纷争,岛屿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势力错综复杂,散修与小家族横行,最强者也不过是筑基后期。 “老登大能我惹不起,炸鱼难道也不会吗……” 对于如今的他而言,那里既是完美的藏身之所,也是一座广阔的“鱼塘”,足以让他安稳消化所得,彻底摸透混沌道胎的奥秘。 为擎苍寻觅新躯的任务,也可在那片混乱之地徐徐图之。 万千岛屿,总有遗落的机缘。 这个念头一定,他立刻催动了刚刚掌握的神通。 神通——“海市”! 骨骼发出细密的爆响,肌肉筋膜随之蠕动,他的面容与身形在扭曲中迅速改变,最终定格成一个眼神麻木,气质阴沉,脸上带着一道浅浅刀疤的青年散修。 他对着浑浊的水洼,审视着这张陌生面孔。这张脸,将是他踏入南海诸岛,埋葬过去的第一步。 “嘿嘿……”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青云宗洪玄,只有散修,李尘。 第85章 筑基威如狱,一念皆俯首 青州边境,黑石城。 此地鱼龙混杂,秩序早已崩坏,是逃犯与亡命徒的乐土。 洪玄缓步走在脏乱的街道上,如今的他,名叫李尘。 一张平平无奇的刀疤脸,一身灰扑扑的散修袍子。 他并未刻意收敛气息,那股属于筑基真人的独特灵压,在周身数丈之内,形成了一片绝对的死域。 沿途那些满脸凶悍的亡命徒,在触碰到这股气息的瞬间,脸上的横肉一僵,仿佛脖子被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纷纷噤声,下意识地向街道两侧退去,垂下头颅,为他让开一条绝对干净的通道。 敬畏、恐惧、贪婪,种种情绪在他们眼中交织,却无一人敢动弹分毫。 在黑石城,炼气修士是草芥,而筑基真人,便是王。 他拐进一家名为“百晓楼”的茶馆,城中最大的情报集散地。 踏入的瞬间,茶馆内嘈杂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一名眼珠子滴溜乱转的伙计,脸上的笑容凝固。下一刻,一个身穿锦袍,炼气九层的中年胖子,从柜台后连滚带爬地奔了出来,脸上堆满了谦卑到近乎扭曲的笑意。 “不知前辈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茶馆老板躬着身子,头都不敢抬。 李尘没理他,径直走到最干净的一张桌前坐下,声音沙哑地吐出四个字。 “幽海宝船。” “有!有!前辈稍等!” 老板点头如捣蒜,亲自取来最好的茶水,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耳语的音量飞快说道:“回前辈的话,那宝船三日后便会经停城外的黑风渡。船票如今都在地头蛇‘毒蝎帮’手里,他们前几日黑吃黑,得了三张票,正准备寻买家高价出手。” 李尘闻言,缓缓起身。 老板吓得一个哆嗦,连忙道:“前辈,这消息不值一提,能为前辈效劳,是小人的荣幸……” 李尘随手扔出一块中品灵石,灵石在桌上滚了一圈,纯净的灵光让整个茶馆的人呼吸都急促了三分。 不等老板反应,他已迈步离去。 夜幕降临。 毒蝎帮的驻地,灯火通明。 “都他妈给老子喝!今天得了宝船票,转手就是几万灵石!以后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帮主是个满脸横肉的独眼龙,正高举酒碗,对着满院的帮众咆哮。 就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无形的力量推开。 一个刀疤脸修士,逆着光,缓步走了进来。 满院的喧哗,瞬间死寂。 如山岳般沉重的威压,让院中所有人的神魂都在战栗! “筑……筑基真人!” 一名离得近的帮众失声尖叫,手中的酒碗“啪”地一声摔碎。 独眼龙帮主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底深处,却比任何人都冷静。他猛地站起,双腿紧绷,强行压下本能的战栗。 来人气息深沉,是真正的筑基不假,但步伐沉稳,毫无杀气,更重要的是,孤身一人,而且面生得很。 李尘平静地扫过院中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独眼龙身上。 “我买你们的船票。” 一开口,独眼龙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买? 不是抢? 这就有讲究了。要么是名门正派,行事讲规矩。要么,就是实力有限,或者身有隐疾,不愿轻易动手。 在这黑石城,后者的可能性,远大于前者。 独眼龙心中飞速盘算,脸上却已堆起谦卑的笑容,拱手道:“原来是前辈当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前辈想出个什么价?” 他嘴上客气,却把“价”字咬得很重。 李尘看穿了他的试探,心中冷笑,面上却波澜不惊,伸出一根手指:“一枚令牌,这个数。” 他报出的,是一个略高于市价,却又远算不上丰厚的数字。 这个价格,像一根精准的探针,恰好扎在对方贪婪与理智的交界线上。 果然,独眼龙眼中精光一闪。 价格不高,说明对方不想当冤大头,但肯出价,说明他还是有所顾忌。 他哈哈一笑,朝身旁一名眼神阴鸷的副帮主递了个眼色,慢悠悠地说道:“前辈,您是行家,但这幽海宝船的票,有价无市。您这个价,怕是连我们的辛苦钱都不够啊。” 那名副帮主立刻心领神会,往前一步,阴阳怪气地开口:“大哥,跟个外乡人废什么话。咱们黑石城的规矩,价高者得。这位前辈要是出不起价,咱们也不能强买强卖不是?” 他这话看似在讲道理,实则句句都在拱火,暗指李尘是买不起的穷鬼。 李尘要的就是这个台阶。 他要让对方自己,把路走绝。 他陡然冷了下去,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被激怒”的愠怒。 “你在教我做事?” 话音未落。 神通——负岳! 那名副帮主脸上的讥讽还未散去,整个人被一座无形的山峰从天而降,当头压下! 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 “噗!” 他的身体瞬间被压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骨骼血浆溅了独眼龙满脸! 血腥味弥漫。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恐惧,如同冰冷的铁水,灌满了每个人的胸腔。 独眼龙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对方不是不敢动手,而是在等一个借口! 一个让他动手之后,还能站在“理”上的借口! 他不是绵羊,他是一头披着羊皮,耐心等待猎物犯错的恶狼! “噗通!” 独眼龙第一个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着三枚黑色令牌,额头死死贴着地面,身体抖如筛糠。 “前辈饶命!是小人管教不严,冲撞了前辈!前辈饶命啊!” 紧接着,满院的帮众,全都丢下兵器,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李尘走上前,随手取过三枚令牌。 他的动作停住,落在了独眼龙帮主腰间的储物袋上。 独眼龙帮主如蒙大赦,连忙解下储物袋,双手奉上。 李尘接过,却并未转身,用一种冰冷无情的语调缓缓说道:“他冲撞我,是因你授意。你意图不轨,交易已毁。” “现在,你得赔偿我的损失。” 独眼龙亡魂皆冒,他嘶声力竭地吼道:“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交出来!” 李尘等所有储物袋都堆在脚下,才一并收走,转身,重新没入夜色。 直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消失,院内众人才敢缓缓抬头,一个个面如死灰。 独眼龙瘫在地上,满脸血污,眼中只剩下被算计到倾家荡产的无尽悔恨。 …… 三日后,黑风渡。 庞大的幽海宝船遮天蔽日,静静地停泊在渡口,船身之上,禁制灵光流转,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厚重气息。 李尘拿着令牌,混在人群中,登上了这艘巨舰。 他寻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正准备进入船舱,动作却猛地一顿。 甲板的另一头,一名身穿血色宫装的少女,正被一群修士小心翼翼地簇拥着,那与其说是众星捧月,不如说是群狼饲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僵硬的讨好与深深的忌惮。 李尘的眼角,瞥见了那少女身后,一名亦步亦趋的侍从,眉头顿时一皱。 那张脸,他见过。 当年的青云宗外门弟子,陈川。 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的人。 “他不是死在兽潮中了吗?”洪玄暗道一声奇怪。 第86章 昔日同门,今朝活尸 洪玄以神通“海市”重塑了自身气息,压缩至炼气七层的模样。 这等修为,在散修中既不惹眼,也不至于沦为谁都能捏的软柿子。 他找到最低等船票对应的舱房,手刚碰到门,一个嚣张的声音便从背后炸响。 “前面的,滚开。” 一名满脸横肉的炼气后期修士,带着两个跟班,将狭窄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 他的威压肆无忌惮地铺开,就是要用这种最野蛮的方式,清空道路,彰显自己的身份。 周围的散修们脸色煞白,一个个死死贴着船壁,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铁板的缝隙里。 洪玄的动作顿住。 他缓缓转身,那张平平无奇的刀疤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魁梧修士见他一个区区炼气七层,竟敢回头直视自己,脸上扯出一个残忍的狞笑,正要张嘴教训这个不开眼的东西。 洪玄动了。 他没调动丝毫法力,只是抬脚,往前,轻轻一踏。 神通——负岳! 轰! 魁梧修士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恐怖重压,凭空降临在他的双肩! 那不是灵力,不是威压,而是一种更本源、更不讲道理的“镇压”! “咔嚓!” 他双膝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坚硬的铁木甲板,被他的膝盖硬生生砸出两个浅坑。 他想抬头,脖颈却被死死压住,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全身骨头都在咯咯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碾成肉泥。 极致的恐惧,让他浑身汗出如浆。 自己到底惹了一尊什么样的怪物! 洪玄缓步走到他面前,抬脚,踩在了他那只戴着储物戒指的手上。 “咔嚓!” 指骨碎裂的脆响,在死寂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洪玄弯腰,面无表情地摘下那枚储物戒指,又顺手将其腰间的储物袋也扯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收回脚。 那股压在魁梧修士身上的恐怖重压,也随之烟消云散。 洪玄没再看那瘫软如烂泥的修士一眼,推开自己的舱房门,走了进去。 门,轻轻关上。 通道内,那两名跟班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腿肚子抖得站不稳。 周围的散修们,看向那扇紧闭的舱门时,只剩下更深层次的敬畏与恐惧。 ………… 洪玄的意念如无形的潮水,悄然掠过一间间奢华的舱房,掠过那些高谈阔论或是闭目打坐的修士,最终,落在甲板最顶层,那处守卫森严的奢华套间内。 一名身穿血色宫装,面容娇媚,眼神却透着一股病态疯狂的少女,正斜倚在软塌上。 指尖玩弄着一只盛满鲜红液体的琉璃杯,神态间满是慵懒的残忍。 她身后,垂手站立着几名侍女。 在她们中间,一个身形僵硬,面容呆滞,双目空洞无神的男性身影,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显得格格不入。 洪玄的意念,在那张脸上凝固了片刻。 陈川。 那个在外门时,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旧识。 那个本该死在两年前青云宗外门兽潮中的,软弱又绝望的年轻人。 洪玄的意念无声无息地在陈川身上仔细扫过。 “魔道秘法改造过?” 肉身被一种歹毒的炼尸秘法炮制过,介于生死之间,不惧伤痛。 他不是一具单纯的傀儡,他是一个被囚禁在自己尸体里的……活死人! 就在这时,那宫装少女似乎是腻了,将琉璃杯随手一扔,抬起穿着金丝绣鞋的脚,用鞋尖轻轻挑起陈川的下巴,像在欣赏一件最得意的私有物品。 “本小姐闷了,我的好川儿,过来,学几声狗叫给本小姐解解闷。” “汪……汪汪……” 陈川的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不似人声的犬吠。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空洞麻木的表情,仿佛发出声音的,只是另一具躯壳。 “咯咯咯,真是条好狗!赏你的!” 宫装少女笑得花枝乱颤,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沾满泥土的下品灵石,轻蔑地扔在地上。 陈川立刻跪下,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狗一样爬过去,用嘴叼起了那块灵石,然后爬回少女脚边,将灵石恭敬地放在她的鞋面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显然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宫装少女似乎还不尽兴,她指着不远处一个燃着红炭的熏炉,兴致更浓了。 “去,把那块炭用牙咬碎了,本小姐今晚让你侍寝。” 陈川没有任何迟疑,机械地起身,走到熏炉前,伸手从里面捏起一块烧得通红的铁炭。 “滋啦——” 皮肉烧焦的臭味弥漫开来。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块滚烫的铁炭,塞进了自己嘴里。 “咯嘣……咯嘣……” 牙齿与坚硬铁炭碰撞、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鲜血混着黑色的炭灰,从他嘴角流下。 宫装少女与她身旁的侍女们,看着这一幕,发出了愉悦的尖笑声。 洪玄的意念,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也是有几分感慨。 “玩的真变态呐……” 就在洪玄准备收回意念时,那宫装少女因为大笑而扬起手臂,血色的宽袖滑落,一截雪白皓腕上,一个熟悉的刺绣徽记,狠狠刺入洪玄的感知! 一轮黑色的太阳,燃烧着九道金色的焰火! 洪玄那古井无波的心湖,第一次掀起了剧烈的波澜,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厌烦与忌惮。 金乌道人……那股来自骸骨祭坛,俯瞰众生的恐怖意志……那颗在赤夜胸膛中跳动的金乌之心…… 这个阴魂不散的老怪物! 洪玄瞬间明白了。 这宫装少女,也是那十只“蛊虫”之一,她身上,必然也有一份金乌传承! 巧合? 洪玄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就将这个词彻底粉碎。 这世上没有这么多巧合。 自己刚刚脱离青州,踏上逃亡之路,就迎面撞上了另一只蛊? 唯一的解释是,金乌道人留下的十份机缘之间,存在着某种常人无法察觉的吸引力。 它们会在无形中互相靠近,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蛊虫们相遇、厮杀、吞噬! 这趟旅程,他本以为是逃离棋盘的开始,没想到只是从一个角落,一头撞进了棋盘的中心。 “真是阴魂不散呐。”洪玄有些咬牙切齿。 第87章 好戏开场,请君入瓮 三日后,幽海宝船早已驶离陆地,一头扎进无垠的深蓝之中。 海面幽暗,吞噬着所有光线,偶有庞然海兽在远处翻腾,掀起巨浪,又很快归于死寂。 船上最底层的通铺大舱内,混杂着汗水、劣酒和海风的腥气。 “兄弟,看你年纪轻轻就到了这一步,也是个有本事的。不像我老赵,一把年纪了,还卡在这关口,只能去南海碰碰运气。” 一名面容沧桑,自称赵四海的炼气后期老修士凑了过来,他以为对方也是和他一样的修为。 洪玄那张刀疤脸扯动了一下,端起浑浊的麦酒抿了一口。 “赵老哥说笑了,修行之路,各有机缘。” “机缘?嘿,那也得有命去拿才行!” 赵四海一摆手,压低了声音:“兄弟,你初来乍到,老哥我多句嘴。那南海,跟咱们青州可完全是两个世界。没有青云宗那样的巨无霸,唯一的规矩就是谁的拳头硬!”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比划着:“上万座岛,大点的被修仙家族和筑基真人占领。咱们要是能在那边筑基成功,当岛主作威作福,那才叫快活!” 洪玄不置可否,深邃的眼眸倒映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 这片死寂的海洋,这艘与世隔绝的巨轮,是最好的囚笼,也是最好的猎场。 南海修士的整体实力,的确是远不如青州。 也好,比起和老登算计,他洪玄最喜欢和下修打成一片。 就在这时,一则法术公告,清晰地传遍了宝船的每一个角落。 一名宝船管事的声音洪亮地宣布,三日后,将在中央大厅举办一场小型的“珍宝大会”,欢迎所有乘客参与。 消息一出,沉寂的船舱内瞬间激起千层浪,无数修士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赵四海眼睛都亮了:“哦?珍宝大会?这幽海宝船常年往返,肯定有不少南海特产,李道友,去看看?” 洪玄放下茶杯,眼底深处掠过一抹冷光。 他等的,就是这个。 “也好。”他缓缓点头,“去看看。” 洪玄饮尽杯中茶。 好戏,该开场了。 他的意念,自始至终都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顶层那间奢华套房。 在场没有筑基修士,自然无人察觉到洪玄的窥探。 他清晰地“看”到,那名宫装少女原本慵懒的身体微微坐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而她身后,那具名为陈川的活尸,空洞的眼眸最深处,迸发出一丝被死死压抑的,几近沸腾的怨毒。 这丝情绪一闪即逝,快到连宫装少女本人都未曾察觉。 但它逃不过洪玄的感知。 洪玄瞬间了然。 这场所谓的珍宝大会,就是陈川为宫装少女准备的断头台,也是他自己复仇的舞台。 大会前的两个夜晚,洪玄的身影从舱房内消失。 神通“归墟”发动。 他整个人彻底从天地间‘消失’,化作一片虚无,穿过禁制,如入无人之境。 他看到陈川动了。 深夜,陈川的身形避开所有护卫,出现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偏僻船舱。 舱内,躺着一具早已冰冷的船员尸体,脖颈处有一道细微的血痕。 陈川蹲下身,双手结出一个诡异的手印,按在尸体的天灵盖上。 一缕肉眼难辨的灰色气流,被他硬生生从尸体上抽离出来。 那是人死后,因不甘与怨恨凝聚而成的“死怨之气”,歹毒无比。 陈川面无表情地张嘴,将那缕灰气猛地一吸。 灰气入腹,他胸口处一道血色符文亮起,颜色愈发妖冶。 做完这一切,他将尸体随意地塞进一个装满废弃物的麻袋,处理得干干净净。 从杀人到炼化,冷静、高效,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洪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对当年的故人多了几分郑重。 几年不见,物是人非了。 这已不是当年那个面对兽潮只能绝望哭泣的少年了。 “嘿,有意思……我倒看看你能搅动怎样的风波。” 洪玄悄然返回自己的舱房。 帮陈川?他可没有闲情逸致,劫富济贫。 这等心性的人,一旦脱困,未必会念恩,反而是个麻烦。 让宫装少女轻易死去?那也太便宜她了。 一条被逼到绝路的毒蛇,与一头自大狂妄的疯猪,互相撕咬,才是最好的戏码。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宫装少女身上那份,极可能因宿主心性不稳而处于失控边缘的“金乌传承”。 只要有擎苍在,抹去印记并非难事,那份传承的价值,不可估量。 他要做的,是在这场大会上,扮演一个恰到好处的“钓鱼翁”。 毕竟,堂堂一位筑基真人,想要算计他们不要太容易。 更何况……这位筑基还有点“不要脸”。 ………… 珍宝大会如期而至。 宝船中央大厅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那血衣宫装少女炼气圆满,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最尊贵的位置。 在她不远处,还有两名炼气圆满修士各自占据一席,泾渭分明。 一人是身材魁梧、气息彪悍的壮汉,另一人则是位面容枯槁、眼神精明的老者。 几名侍女环立在少女身后,陈川则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木然立于其后。 洪玄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袍,将刀疤脸上的气息压得更低,混在后排散修之中,毫不起眼。 他的目光,在三名炼气修士身上一扫而过。 大会开始。 管事巧舌如簧,一件件法器、丹药被捧上台,引起阵阵争抢。 宫装少女对此兴致缺缺,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那魁梧壮汉和枯槁老者也只是偶尔瞥上一眼,显然看不上这些凡物。 终于,在几轮普通的交易过后,管事脸上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他亲自从侍女手中,托过一个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玉盒。 玉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森然的寒气扑面而来。 大厅内的温度骤降! 盒中,静静躺着一株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灵草。 那原本百无聊赖的宫装少女,终于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贪婪。 魁梧壮汉更是双目放光,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唯有那枯槁老者,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第88章 当枷锁断裂之时 “幽魂草!” 管事喊出这三个字,大厅里的空气仿佛被抽空,温度骤降。 玄冰玉盒中渗出的森然寒气,刺得人神魂发凉,不少炼气修士当场就打了个哆嗦,看向那株黑草的眼神充满了本能的畏惧。 那血衣宫装少女前倾着身子,再无半分慵懒,一双病态疯狂的美眸死死盯着那株黑草,贪婪与灼热几乎要溢出来。 另外两位炼气圆满的反应,则玩味得多。 浑身肌肉虬结的铁山只是眉毛一挑,此人据说是从西荒的血肉矿场里,硬生生杀出来的狠角色。 他刚刚才花大价钱拍下了一块罕见的“深海沉银”,正是炼制护身法宝的上佳材料,此刻对这神魂类的灵草兴趣不大,但也不介意看看好戏。 而那位面容枯槁的阴叟,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兴趣。 这种能暂时解除禁制的东西,用途很广,但为此得罪一个看起来背景不俗的疯婆子,是否值得,他还需要掂量。 洪玄的意念掠过这三人,心中已有定论。 一个愚蠢的疯子,两个在尸山血海里打滚的老油条。 若同是炼气,或许他还要忌惮几分。 可惜,他是筑基。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宫装少女身后,那如雕塑般的陈川身上。 “更重要的是,” 台上的管事拖长了音调,声音充满魔力,“它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暂时压制修士神魂中的一切烙印与禁制!” 此话一出! 洪玄清晰“看”见,陈川那片死寂的魂海深处,猛地掀起一场无声的滔天巨浪! 他心头一跳,这不是巧合,是陈川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早已知晓这艘船上有此物,之前的一切,都是在引诱宫装少女这条疯狗,主动跳进他挖好的坟墓! “此物,底价五万灵石,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千!” 管事的声音响起。 “六万!” 出价的竟是铁山,他声如洪钟,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显然是想抬抬价,消耗一下宫装少女的灵石。 “六万五。”阴叟沙哑的声音紧随其后,不急不缓,同样是抱着搅浑水的目的。 就在宫装少女准备开口的刹那,一道微弱的魂念,精准地传入她的识海。 “小姐,” 是陈川木然的声音,“此物虽好,但我们此行另有目的,为它与人结怨,耗费巨资,恐非明智之举。不如暂避锋芒,让他们去争。” 宫装少女脸上的表情一僵,随即,病态笑意在她嘴角绽开。 她最享受的是绝对的掌控,最痛恨的,就是被她眼中的一条狗,教她做事。 陈川这番看似忠心的“劝阻”,像最精准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她骨子里的极致逆反与残忍! “本小姐要的东西,也轮得到你这条狗来多嘴?” 宫装少女的魂念如毒针般刺了回去。“滚开!” 她猛地站起,血色宫装无风自动,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姿态扫过铁山与阴叟,娇声笑道:“十万!两个老东西,也配跟本小姐抢东西?” 大厅内,那些散修们被这炼气圆满的交锋吓得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被殃及池鱼。 铁山与阴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冷笑。目的达到了。 洪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有些惊讶。 高明!这才是陈川的真正杀招,不是煽风点火,而是“逆向激将”。 他早已将宫装少女那残忍、多疑又极度自负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卑微的顺从只会换来玩弄,唯有恰到好处的“违逆”,才能精准地操控这条疯狗的行动,让她主动去拉满所有人的仇恨。 借的不是刀,是仇恨。 “十五万!” 铁山一拍桌子,故意咆哮出声,声音震得杯盏嗡嗡作响。 宫装少女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对着空气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二十万。” 她甚至不再关注那株幽魂草,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陈川,欣赏着自己这条“会提意见的狗”,脸上那副因惊恐而扭曲的表情。 这种感觉,比得到宝物本身,更让她愉悦。 铁山面色铁青,愤然坐下,不再吭声。 最终,宫装少女以绝对碾压的姿态,将幽魂草收入囊中。 她站起身,在全场敬畏与嫉恨交织的氛围中,用指尖不轻不重地划过陈川的脸颊,大笑着扬长而去。 顶层套房。 门被一脚踹开。 “看到了吗,我的好川儿?” 宫装少女一把将陈川踹翻在地,玄冰玉盒被她随意地扔在陈川面前。 “这就是本小姐的任性!你这条狗,就该好好看着,学着!” 看到了…… 我当然看到了…… 陈川空洞的躯壳深处,那被囚禁的魂魄在咆哮。 我的好川儿…… 这个称呼,每一次都像一根烧红的毒针,狠狠扎进他早已麻木的神魂。 眼前闪过兽潮中被利爪撕开胸膛的绝望,闪过濒死之际炼成活尸的狂喜,也闪过这份狂喜被眼前这个女人,一寸寸碾成无边地狱的酷刑。 功法被活活挖出,人格被肆意践踏。 他被调教成了一条只会摇尾乞怜的狗。 但狗,急了,也会咬死主人。 宫装少女已迫不及待。 她抓起那株幽魂草,眼中闪烁着狂热。 “你就在旁边跪着,好好看本小姐,如何挣脱枷锁,获得真正的自由!” 吃下去…… 快吃下去! 陈川在心中无声地嘶吼,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木然的表情。 宫装少女一口将那株漆黑的灵草吞入腹中。 药力化开,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瞬间席卷她的神魂。 “啊……” 宫装少女舒服地呻吟出声。 她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盘踞在神魂深处的金乌烙印,正在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缓缓压制、沉寂…… 前所未有的自由感,让她心神激荡,通体舒畅。 她仿佛挣脱了无形的囚笼,第一次真正地掌控了自己的所有力量。 在这种极致的舒爽中,她所有的警惕,都已烟消云散。 也就在这一刻。 跪在地上的陈川,清晰地感觉到,束缚着自己的那道血色印记,在药力下,第一次出现了松动。 那是一道裂痕。 一道通往自由,通往复仇的裂痕! 他垂下的眼眸中,那万年冰窟般的怨毒与疯狂,终于开始沸腾,即将喷涌而出! 第89章 举族为薪,逆天换命 顶层套房内,奢靡的熏香也盖不住那股近乎凝固的死寂。 血衣宫装少女,薛莲,正斜倚在软塌上,品味着神魂挣脱枷锁的极致快感。 她自幼修行血阳教魔功,性情乖张残忍,最喜将有潜力的修士炼成玩物,陈川便是她最得意的藏品之一。 此刻,幽魂草的药力将那道盘踞在魂海深处的金乌烙印轻轻抚平,推入最深的沉眠。 这前所未有的自由感,让她对外界的感知降到了最低。 她没察觉到,跪在自己面前的那具“玩物”,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陈川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道由薛莲种下的,用以操控他、折磨他的血色印记,在幽魂草的药力冲击下,出现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这道裂痕,对薛莲来说无足轻重。 但对于被囚禁在尸骸地狱中,背负着全族三百七十二条冤魂的陈川而言,这道裂痕,就是天光! 就是他忍辱负重,以身为鼎,修炼那部得自上古遗迹的《万魂归一经》所等待的,唯一的机会! 被压制、被扭曲、被碾碎的魂魄,顺着这道裂痕,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却足以撼动神魂的咆哮! “我的好川儿……” 薛莲笑得愈发癫狂,她伸出穿着金丝绣鞋的脚,轻佻地踢了踢陈川的肩膀。 “你说,本小姐是不是该赏你点什么?毕竟,是你这条狗的‘逆言’,才让本小姐下定决心,享受到这般美妙的滋味。” 陈川的头,缓缓抬了起来。 那张本该麻木呆滞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个表情。 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嘴角上扬,肌肉牵动,却不带丝毫笑意,反而像是背负着无尽冤魂的殉道者,在宣告神罚的降临。 薛莲的笑声戛然而止,她脸上的病态愉悦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蝼蚁冒犯的惊愕与暴怒。 “你敢笑?本小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话音未落,人已出手! 神通——血焰囚笼! 一道道血色焰火凭空而生,化作锁链,带着焚烧神魂的恶毒气息,瞬间将陈川的身躯牢牢捆缚! 陈川不闪不避,任由那血焰锁链缠上他的身躯。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血焰之力侵入他体内的瞬间,他那具早已被炼成傀儡的身躯,胸口猛地炸开一个血洞! 一枚通体漆黑、篆刻着无数怨毒符文的短钉,竟被他以自身血肉为引,悍然引爆! 它没有射向薛莲,而是炸成了一片蕴含着恐怖反噬之力的黑雾,瞬间笼罩了连接着他们二人的血焰锁链! “破法逆流!” 噗! 薛莲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神通瞬间失控! 那歹毒的黑雾顺着神通的联系,如跗骨之蛆逆冲而上,直击她的法力本源! 她只觉得体内法力一阵凝滞,识海刺痛,神通被强行打断! 陈川等的,就是这一瞬间! 他那具残破的身躯猛地一震,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线,从他眉心无声无息地射出,精准地没入薛莲因神通反噬而失守的眉心! “万魂噬神!” “呃……” 薛莲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的识海中,仿佛炸开了一座由无数冤魂堆砌而成的黑色汪洋! 那不是寻常的怨念,那是一支纪律严明、仇恨统一的亡魂大军! 这是陈氏一族,三百七十二口,死于兽潮中的所有冤魂! 他们没有消散,而是被陈川以《万魂归一经》的秘法锁在了自己这具活尸之中,日夜用仇恨喂养,凝成了这必杀的一击! 就在薛莲神魂即将被这滔天怨念撕碎,陈川的残魂也因反噬即将消散的时刻,倒在地上的陈川,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却愈发浓烈! 他猛地张嘴,喷出了一口黑色的心头血! 那不是复仇失败的呕血,而是开启最终仪式的钥匙! 血液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化作无数细密的血丝,如游蛇般窜向房间的四壁、地板与天花板。 血丝所到之处,一道道早已被他用秘法刻下的,肉眼难辨的血色符文,逐一亮起! 整间套房,瞬间化作一座血色的囚笼! 一座……专门用以献祭高等生灵的歹毒祭坛! 远处阴影中的洪玄,眼底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万魂噬神,根本不是杀招,而是为了逼出她最后的底牌,让她神魂陷入最大混乱的“麻药”! “嗡!” 果不其然,那薛莲体内被幽魂草压制的金乌烙印,在宿主濒死的刺激下,悍然爆发! 一轮燃烧着九道金焰的黑色太阳虚影,在她身后轰然显现,太古洪荒的霸道意志横扫而出,瞬间将她识海中的家族怨魂焚烧殆尽! 但,已经晚了。 血色祭坛已成! “啊啊啊——!” 薛莲发出凄厉的惨叫,她想调动刚刚恢复掌控的金乌之力,却发现那股力量正被祭坛的符文疯狂拉扯、吞噬! 她,连同她身上的金乌传承,都成了这座祭坛的燃料! “陈氏列祖列宗,阖族三百七十二位英灵在上!” 陈川那破败的身体里,发出了嘶哑而狂热的咆哮,那是一种承载了全族希望的信念。 他的气息也不再掩饰,炼气圆满显露而出! “今日,不肖子孙陈川,以金乌血脉为祭品,以尔等之怨为炉火,为我陈氏,重铸一线生机!” 他那即将消散的残魂,竟从一截被他死死攥在手中的焦黑祖宗牌位上,引出了一道更加纯粹、古老的香火意志! 血色祭坛的中央,薛莲的血肉与法力被疯狂抽离,化作最精纯的能量,尽数灌入那道古老的魂光之中。 陈川的残魂,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被重塑,被拔高! 他竟是要以仇人为祭品,以全族冤魂为代价,行那逆天换命之法,光复家族! 洪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第一次生出几分真正的感慨。 他本以为陈川只是一条可悲的复仇之犬,却不想,这是一头从地狱深渊中,靠着啃食仇恨与尸骸,背负着全族信念,硬生生爬回来的枭雄。 这世间的狠人、疯子,当真是层出不穷,如过江之鲫,任何一个,都绝不可小觑。 背负着全族的冤魂,以仇人为祭品,以香火为引,行此逆天换命之法…… 好大的手笔,好沉重的担子,也真是……好大的一笔资粮。 “道友请留步!” 第90章 天光乍泄处,是更深的绝望 血色祭坛的中央,薛莲的尖叫早已不成声调,化作了最卑微、凄厉的哀求。 她面容扭曲,一身血肉精华与法力正被无情地抽离,连那刚刚才得以掌控的金乌之力,也化作了最精纯的燃料,被一道道血色符文灌入那枚古朴的焦黑牌位之中。 “我错了!陈川……饶了我!我把一切都给你!停下……求你停下!” 牌位之上,那道承载着陈氏一族所有念想的魂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壮大。 那光芒中,只有一股沉凝如山岳的悲壮。 一道道苍老而慈爱的意念,在陈川的残魂中回响。 “川儿,你受苦了……”那是他母亲临死前的心疼。 “我陈氏的希望,全在你一人身上!”那是他父亲最后的嘱托。 “用我们的骨,为你铸就道基!用我们的怨,为你烧开仙路!”那是三百七十二位族人共同的,饱含关怀与决绝的嘶吼! “我一定会成就筑基!” 陈川的残魂在其中咆哮,却不是为了复仇的快感,而是为了回应这份沉重的期盼。 他将自己当成了薪柴,将仇人当成了祭品,将全族的冤魂当成了炉火。 这是一场豪赌,赌出一个陈氏崛起的未来。 他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就在这逆天换命之法即将功成,新的魂体即将诞生的最终时刻。 一道平静得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的声音,突兀地,清晰地,在血色祭坛的中央响起。 “道友请留步!” 这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言出法随的奇异力量,让整个暴走的血色祭坛,都为之猛地一滞! 陈川的狂喜瞬间冻结,化为无边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此地早已被他的血祭大阵彻底封锁,隔绝内外,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这人是谁?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猛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阴影之中,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仿佛他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只是无人能够看见。 来人一身灰扑扑的散修袍子,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刀疤,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连这祭坛中血色的光,都被他无声无息地吞噬了进去。 是那个在珍宝大会上,始终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的刀疤脸散修! “筑……筑基修士?!是你!” 陈川的魂念一颤:“你想做什么?你想摘桃子?!” “摘桃子?” 洪玄,闻言竟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古怪的怜悯,“道友,你怕是高估了你这颗桃子的成色。” 他闲庭信步般地走近,每一步落下,整个血祭大阵都在嗡鸣颤抖,仿佛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神通——负岳! 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太古神山般的镇压之力,凭空降临! 这不是法力,不是威压,而是一种更高级的,直接作用于法则层面的“镇压”! “咔嚓……咔嚓……” 血色祭坛上那一道道疯狂流转的符文,竟在这股镇压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运转速度骤然减慢!薛莲被抽离的速度也随之一缓,让她得以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嚎。 陈川的魂体更是如遭雷击,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整片天地死死压住,连思维都变得无比迟滞! 恐惧! 一股比面对薛莲时,深刻千百倍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野心与狂热。 这就是筑基么……面对炼气修士,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如何抵抗?! 那什么抵抗! 陈川内心疯狂咆哮。 “你……你到底是谁?!”他的魂念在战栗。 “我是谁不重要。” 洪玄停下脚步,站在祭坛边缘,平静地看着正在疯狂挣扎的薛莲,以及那道正在被祭坛之力强行剥离的,九焰黑日虚影,点评道:“金乌道人的手笔,确实不凡。以一缕本源意志为饵,分化十份,让尔等蛊虫自相残杀,最后收割一个最强者。好算计,好手段。” 他又将目光转向那枚焦黑的祖宗牌位,以及其中正在被重塑的陈川魂体。 “以全族冤魂为火,以仇人血脉为薪,以香火意志为根基,行此逆天换命之法,重塑道魂……道友的魄力与手段,也让李某大开眼界。” 洪玄每说一句,陈川心中的寒意便加深一分。 这个人,只在旁边看了这么一会儿,竟将自己的所有谋划,所有底牌,甚至连金乌道人的布局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可惜,”洪玄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惋惜,“道友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有一个致命的破绽。” “不可能!”陈川下意识地反驳,这计划他筹谋了数年,在脑中推演了千百遍,绝不可能有破绽! “是么?” 洪玄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点向那团正在被祭坛之力缓缓剥离的金乌传承,“道友以为,你是在夺取一份机缘?” “你错了。” “你是在请一尊神,入你的身。” 洪玄的声音幽幽传来,仿佛魔鬼的低语:“这份金乌传承,早已与那老怪物的意志融为一体。你现在以秘法将它强行剥离,灌入你这新生的魂体之中,确实能让你一步登天。但代价呢?” “代价就是,你的魂,你的道,你的一切,都会被这股更高层次的意志,潜移默化地侵蚀、同化。到最后,你以为你还是陈川,但实际上,你不过是金乌道人一个新的,更完美的炉鼎罢了。” “你处心积虑,忍辱负重,到头来,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轰! 洪玄的这番话,如同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劈在陈川的魂海深处! 为他人做嫁衣! 这六个字,像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骄傲与信念! 是啊……那可是金乌道人!那等俯瞰众生,视万物为蛊虫的恐怖存在,他留下的东西,会是那么容易被人夺走的吗? 他只想着复仇,只想着光复家族,却忽略了这最根本,也是最致命的一点! 一旦他的魂体与金乌传承融合,他将不再是他! 那一瞬间,无边的悔恨与绝望,比死亡更恐怖的寒意,将陈川的魂体彻底冻结。 祭坛的运转,彻底停滞了。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当然不应该是这样。”洪玄的声音适时响起,充满了“善意”,“所以,李某人,想跟你做个交易。” 陈川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洪玄。 洪玄伸出手,脸上露出一抹和善的,让陈川遍体生寒的笑容。 第91章 养蛊之局,元婴手笔 “这金乌传承,是剧毒。但薛莲这一身血肉修为,却是你应得的祭品。” 洪玄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一语道破了陈川内心最深处的担忧。 “我可以不碰你的祭品,帮你把这道催命符取走,让你安安心心地完成你的换命大典,事后,饶你一命。” 陈川的魂体剧烈波动,这番话,精准地踩在了他愿意付出的底线之上。 “作为交换,” 洪玄终于图穷匕见,目光落在那枚古老的牌位上,“你那门炼化魂魄,以怨为火的魔道传承,我要了。” “你……你这是趁火打劫!” 陈川的魂念中爆发出无边的屈辱与怒火,那是他最后的底牌,是他陈氏一族崛起的唯一根基! “是交易。” 洪玄纠正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一株灵草的价格,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抱着这颗剧毒,与我同归于尽。不,是我杀了你,然后拿走所有东西。” 赤裸裸的威胁,不带任何掩饰。 陈川的魂体在狂怒与冰冷的现实之间剧烈挣扎。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他没有选择。 “我如何信你?!” 他嘶吼道,这是他最后的挣扎,“立下天劫大誓!你发誓只取走金乌传承,不伤我性命,不毁我道途!否则,叫你天雷轰顶,神魂俱灭!” “可以。” 洪玄答应得异常爽快,这正合他意。 他同样伸出手,“你也要立誓,将那功法完整拓印给我,若有半分虚假错漏,便叫你这新生魂体,受万魂噬身之苦,永堕无间。” 在死亡的威胁与重生的诱惑面前,陈川已然有了决断。 两人各自以道心立下天劫大誓,冥冥之中,一声若有若无的雷鸣在套房内回荡,契约成立。 洪玄不再废话,心念一动。 神通——归墟。 鼎口对准了祭坛中央,那团被剥离出来的,正散发着无穷霸道与诱惑的九焰黑日! “收!” 此乃脱胎于万化鼎的神通,神妙莫测。 一股无法抗拒的吞噬之力,从万化鼎中轰然爆发! 那团金乌传承连同其中那道属于金乌道人的意志烙印,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便被尽数吞入鼎口那片深邃的混沌之中。 拿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洪玄便后退一步,如一个冷漠的看客,静静等待交易的另一方完成他的仪式。 没有了金乌传承的干扰,血色祭坛的运转再次变得流畅而狂暴! 薛莲所有的血肉与魔功修为,化作最磅礴的能量,完成了最后的灌注。 嗡—— 一道强大、凝实,却又夹杂着血煞与怨毒的复杂气息的魂体,从牌位中缓缓浮现。 正是陈川。 一个全新的的陈川,筑基初期! 他感受着这具充满了力量的魂体,抬眼看向阴影中的那个男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一抬手,一枚玉简凭空凝聚,承载着《万魂归一经》的全部奥秘。 他声音沙哑,将玉简抛了过去,对着洪玄行了一礼。 “陈川,多谢道友成全之恩。” 他的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充满了磁性,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若无道友出手点破迷津,又以无上妙法为我洗涤魂基,陈川今日即便功成,也只会沦为他人嫁衣,永世不得翻身。此恩,陈川没齿不忘。” 洪玄坦然地受了他这一礼,脸上那张刀疤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 “交易而已,各取所需。” 他当然不会相信对方的鬼话。 没齿不忘?怕不是没齿都忘不了自己抢了他最大的机缘吧。 所谓的感恩,不过是因为现在实力不如人,又或者想从自己这里套取更多情报的客套话罢了。 洪玄心中跟明镜似的,嘴上却浑不在意地说道:“你的魂基虽已稳固,但毕竟是以外力强行催谷而成,境界虚浮,日后还需花费大量水磨工夫,才能真正圆融如意。你那具肉身,也被炼尸秘法炮制过,想要更进一步,怕是得寻一门合适的炼体功法,重塑肉身根基了。” 他这番话,句句都说在点子上,听起来像是提点,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敲打——你现在看起来很强,但实际上外强中干,根基不稳,在我面前,最好老实点! 陈川何等人物,立刻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心中一凛,对眼前这个刀疤脸修士的忌惮又加深了几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丝苦笑:“道友慧眼如炬,陈川这点底细,在您面前确实无所遁形。日后修行,还望道友能不吝赐教一二。” 他这是在放低姿态,主动示弱。 洪玄见状,也懒得再跟他打机锋,话锋一转,直接问道:“你对那金乌道人,还知道多少?” 这才是他留下陈川的另一个目的。 听到“金乌道人”四个字,陈川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恨意与忌惮。 “知道的不多。” 他沉吟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我这份传承,并非凭空得来。数年前,家族被兽潮覆灭,我濒死之际,坠入一处地底裂缝,无意中发现了一位前辈魔修的坐化之地。 那位前辈道号‘万魂’,从他留下的残破魂简中我才得知,他曾是金乌道人座下一位极受器重的候选者,距离真正的传承仅一步之遥。 但他生性多疑,察觉到金乌道人视他们为鼎炉的真相后,便暗中开创了这门《万魂归一经》,试图以万千魂魄为薪柴,点燃自己的道火,反过来吞噬金乌传承。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另一位候选者察觉,二人一场血战,他被暗算重伤,逃回洞府,最终被金乌印记反噬,魂飞魄散,这才便宜了我这个将死之人。” “据那洞府中残存的玉简记载,金乌道人的真身,可能是一位元婴老怪,甚至更高。他布下这‘十日凌空’之局,并非为了夺舍,而是为了炼制一件……法宝。” “法宝?”洪玄眉头一挑。 “对。” 陈川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一件以十位身负大气运的天骄为‘器胚’,以他们的道果、神魂、乃至一生的经历为‘材料’,最终炼制而成的无上道器。他称之为……《十日巡天图》。” “他将我们这些得到传承的人,称为‘日冕’。我们彼此之间,存在着一种冥冥中的吸引力。” “今日承蒙道友提醒,这才放下一切侥幸心理,这道传承根本不是我能觊觎的。” 陈川叹了口气:“他就是像养蛊一样,让其互相吞噬,互相融合,最终,活下来的那个最强者,便是《十日巡天图》最完美的‘主魂’。到那时,他只需摘取道果,便可功成。” 洪玄听得心中发冷。 好一个金乌道人,好一个《十日巡天图》! 视天骄如猪狗,视道果为食粮,这等手笔,这等心性,当真是无法无天! 赤夜是一个,薛莲是一个,陈川算半个,那剩下的七个半,又在哪里? “你应该也能感受到,” 陈川似乎看穿了洪玄的想法,继续说道,“这艘船上,除了薛莲,应该没有其他的‘日冕’了。但根据那玉简中的暗示,离此地最近的一份金乌传承,应该在南海的一处名为‘焚心岛’的绝地之中。据说,那里的传承,与火有关。” 焚心岛? 洪玄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却是没有全信,因为不排除这小子坑他的可能。 就在这时,两道炼气圆满的气息忽然降临! 第92章 贪字心中起,方知真人临 “轰!” 套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轰开,木屑纷飞。 两道强横的炼气圆满气息,一前一后冲了进来。 正是铁山与阴叟。 两人本在各自舱房打坐,忽然察觉到顶层传来一股庞大却混乱的法力波动,其中夹杂着薛莲那熟悉的血煞之气,却在片刻后急转直下,变得衰弱不堪。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起了同样的心思——那疯婆子练功出岔子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们赶到时,发现门口禁制已破,更是坐实了心中猜想,毫不犹豫便破门而入,想抢占先机。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的贪婪与狂喜,在瞬间凝固成了彻骨的冰寒。 房间里没有垂死的薛莲,只有一地干瘪的血色衣袍,以及一座尚未完全散去,散发着血腥之气的祭坛残骸。 祭坛前,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是那具名为陈川的活尸。 此刻他哪里还有半分活尸的模样,一身气息渊深似海,周身血煞之气环绕,那股属于筑基真人的独特灵压,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们神魂战栗! 而另一个,则是那个在珍宝大会上毫不起眼的刀疤脸散修。 他依旧是那副灰扑扑的打扮,可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仿佛是这片空间的绝对中心。 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更加纯粹、更加厚重的筑基威压,让铁山与阴叟浑身的法力都停滞了运转。 两个……筑基真人! 铁山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刚刚还准备大展拳脚的身体,此刻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阴叟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算计的浑浊眼珠,此刻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捡漏? 他们简直是闯进了龙潭虎穴! “两位道友,这么急着进来,是想找些什么?” 洪玄缓缓转身,脸上那道刀疤轻轻扯动,声音平淡,却让两人如坠冰窟。 “噗通!” 铁山那魁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坚硬的甲板被砸出两个闷响。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阴叟比他多坚持了半息,也跟着跪倒在地,额头死死贴着地面,全身抖如筛糠。 “前……前辈饶命!我……我等不知前辈在此,无意冒犯,还请前辈恕罪!” 恐惧,已经将他们所有的尊严和算计碾得粉碎。 洪玄没有理会他们的求饶,他向前走了一步。 “两位在珍宝大会上,倒是财大气粗。” 他伸出手,动作随意。 “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把储物袋,都拿出来吧。” 铁山和阴叟闻言,非但没有感到屈辱,反而如蒙大赦。 破财消灾! 他们没有任何犹豫,争先恐后地解下腰间的储物袋,连同手上戴着的储物戒指,一并双手高举,奉了上去。 洪玄随手一招,十几个储物袋和两枚戒指便落入手中。 神念一扫,他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 不愧是在尸山血海里打滚的老油条,身家确实丰厚。 “你们可以走了。” 洪玄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两条野狗。 铁山与阴叟连滚带爬地起身,头也不敢回,踉踉跄跄地冲出了这间让他们亡魂皆冒的套房。 直到两人的气息彻底消失,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川才沙哑地开口。 “道友真是好手段。” “只是收回一点,他们本就不该有的念想罢了。” 洪玄将战利品尽数收好,瞥了他一眼。 “船,快到岸了。” ………… 三日后。 幽海宝船的巨大轮廓,终于出现在海天相接之处,前方是一座繁华的巨型岛屿——黑水岛。 船上的修士们纷纷涌上甲板,呼吸着久违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 自称赵四海的老修士,也在人群之中。 他挤到船舷边,四下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忽然,他的动作僵住了。 只见在不远处的贵宾通道口,那个与他相谈甚欢的刀疤脸小兄弟“李尘”,正负手而立。 而在“李尘”的身后,垂手站着两个人。 正是那在珍宝大会上,与血衣妖女分庭抗礼的铁山与阴叟! 此刻,这两位炼气圆满的顶尖大修士,正像两个最卑微的仆从,躬着身子,脸上带着谦卑到近乎谄媚的笑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赵四海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那可是炼气圆满啊! 在南海任何一座中型岛屿上,都足以称宗做祖的人物! 他想起了三天前,自己还拍着对方的肩膀,以老大哥的口吻教他如何在南海立足。 一股寒气,从赵四海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喃喃自语。 “筑……筑基真人……” ………… 南崖洞府,黑水岛。 厚重的石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层层禁制下,洞府内死一般寂静。 这里是阴叟的老巢,此刻却成了别人的殿堂。 大厅主位,洪玄正摩挲着一枚储物戒指,那是从薛莲尸身上得来的战利品。 他一言不发,整个洞府的空气都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陈川已经走了,筑基真人的去留,他拦不住,也没想拦。 厅下,铁山与阴叟垂手站立,两个在炼气期修士中作威作福的枭雄,此刻却把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头颅低垂,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埋进地里。 他们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生怕发出的半点声音,会惹来灭顶之灾。 船上那点可笑的威风,早已被碾得粉碎。 “黑水岛,谁说了算?” 洪玄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铁山和阴叟的身体猛地一颤。 阴叟反应最快,抢在铁山之前,连忙躬身开口,语气谦卑到了骨子里。 “回禀前辈!黑水岛明面上没有主人,更无您这等筑基大能坐镇,就是个龙蛇混杂的破地方!” “岛上主要有三股势力,互相都想弄死对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其一,便是在下与铁山,手底下聚集了一帮亡命徒,盘踞在码头,干些杀人越货的营生。” “其二,是掌控了坊市的‘听雨楼’,楼主是谁没人见过,但手段通天,只要给得起价,情报、人命,什么都卖。” “其三,是霸占了西山毒瘴的‘药鬼’,那是个疯子,精通毒道,喜怒无常。” 洪玄的手指在储物戒指上轻轻一敲,叮的一声脆响。 “都是炼气圆满?” 阴叟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是,是!这片鸟不拉屎的海域,像前辈您这等人物,百年都难得一见!” 一旁的铁山见阴叟抢尽了风头,急了,立刻抓住机会,瓮声瓮气地补充。 “前辈,这老东西说的没错!黑水岛就是个穷地方,油水都在内海!我们弟兄熟门熟路,愿意为前辈带路!” 洪玄没搭理他,继续看着阴叟。 “把你知道的,关于南海诸岛的势力分布,完完整整,说一遍。” “若有半分错漏……” 他话没说完,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让阴叟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扼住,随时都会捏碎。 阴叟哪敢有丝毫怠慢,哆哆嗦嗦地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枚空白玉简,神念探入,将自己毕生所知,用最快的速度烙印进去。 片刻后,他双手将玉简高高奉上。 “前辈,小人这点微末见识,全在这里头了。” 洪玄抬手一招,玉简飞入手中。 神念沉入。 第93章 黑水风起,听雨楼试深浅 神念沉入玉简,一幅比擎苍所给详尽百倍的浩瀚海域图,在他识海中铺开。 数以万计的岛屿,星罗棋布。 整片南海,被清晰地划分为三个梯度分明的区域。 最外围,散星海。 黑水岛便在此处。上万座岛屿,大多贫瘠荒芜,灵脉低劣。一个炼气后期的修士,就能占岛为王。 这里是真正的无法之地,是散修、魔道、逃犯们的天堂。 再往里,碧波内海。 此处的岛屿灵气陡然浓郁,被一个个传承了数百年的修仙家族与小型宗门牢牢掌控。筑基修士是这片海域的绝对主宰,他们视外海修士为猪狗,排外性极强,外人敢踏入半步,便是杀身之祸。 而在最深处,风暴魔域。 那是一片被罡风与雷暴终年笼罩的禁忌之地。但也只有在那里,才蕴藏着南海最顶级的灵脉与天材地宝。唯有筑基后期乃至圆满的大修士,才有资格闯入其中,开辟洞府,建立足以传承千年的强大势力。 神念退出玉简,洪玄将那份地图记在心底。 他的视线落在阶下那两个大气都不敢喘的身影上。 “这黑水岛,可有何特殊的矿脉,或是灵植产出?” 阴叟心中一凛,几乎是抢着回答,生怕慢了半拍。 “回禀前辈!黑水岛是散星海里最穷的荒岛之一,灵脉又低又劣,实在没什么能入您法眼的东西。” 他顿了顿,不敢有半分隐瞒,飞快地组织着语言。 “唯独西山那片毒瘴,有些古怪,常年不散。传说那个‘药鬼’,就是靠着地下一条毒火矿脉,才能炼出那么多害人的玩意儿。” 旁边的铁山见阴叟又抢了先,急得抓耳挠腮,连忙跟着补充。 “前辈,岛上所有的好东西,都被‘听雨楼’捏在手里!要是他们不点头,一根草都别想运出去!” 洪玄心中有数。 这正是他想要的东西。 晋入筑基,他的道胎与万化鼎的联系愈发紧密,也终于窥见了这尊古鼎一丝真正的秉性。 它并非挑剔,而是饥渴。不是对某一类灵物的偏爱,而是对世间万法的贪婪! 擎苍曾言,他的道途已尽,根基驳杂。可如今看来,这驳杂,在万化鼎眼中,或许才是真正的无上宝料。 混沌生万物,万化归于一。 这尊鼎,要吞的不是灵气,而是法则! 寻常的五行灵物,法则单一,于它而言不过是白水煮饭,能果腹,却无甚滋味。 而那些蕴含着剧毒、诅咒、魔念、死气的奇诡之物,于它,才是真正的山珍海味! 每一种迥异的法则,都是一种全新的“味道”,能让鼎中的混沌道胎,解析出更本质的“一”。 他没有再多问,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空白玉简,神念探入,飞快地烙印下一张清单。 清单上的材料,多是些看似寻常,属性却驳杂古怪的低阶灵材。 他将玉简丢给铁山。 “以我的名义,去听雨楼的坊市,把上面的东西买齐。” 这既是试探,也是一道投名状。 铁山与阴叟哪敢有半个不字,接过玉简,如同捧着催命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洞府。 直至那厚重的石门轰然关闭,隔绝了那道让他们神魂都为之颤栗的身影,两人才敢大口喘息,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洞府之内,重归死寂。 洪玄把玩着薛莲的那枚储物戒指,指尖轻轻一弹。 叮。 一枚漆黑的玉简,悄然滑入掌心。 《万魂归一经》。 这是他此行最大的意外收获之一。 他早年得到的心印秘术,本就是魂道法门的皮毛。如今有这篇相对完整的魂道传承,正好可以补上他最后一块短板。 神念,径直探入其中。 没有晦涩的经文,没有繁复的图谱。 识海中轰然炸开的,是无数哀嚎、扭曲、最终又归于一点的残魂虚影! 那是一种极端霸道、甚至有些疯狂的法门。 它讲的不是温养,不是修炼,而是吞噬、模仿、归一! 吞噬他人魂魄,不仅能掠夺其记忆,更能模仿其神魂本源的独有烙印! 一个念头,在洪玄心底滋生,疯狂蔓延。 他的神通“海市”,能从外在完美伪装成任何人,无论是气息、修为还是样貌,都难辨真伪。 可那终究是“演”。 但如果…… 如果将这《万魂归一经》与“海市”神通彻底相融呢? 那便不再是演戏了。 皮囊、修为、记忆、神魂烙印…… 从内到外,从根子上,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到那时,他可以是不起眼的散修,可以是听雨楼的楼主,可以是西山那个神秘的药鬼……甚至,可以是碧波内海某个大家族的嫡子! 只要他想,他就能无声无息地,取而代之! ………… 事情的发展,与洪玄的预想略有不同。 不过半日,铁山与阴叟便神色古怪地跑了回来。他们身上没有伤,脸上却带着一种狐假虎威后的心虚与不安。 “前辈!”阴叟抢先一步,躬着身子,语气里带着一丝邀功的意味,“您交代的事情,办妥了!” 铁山在旁瓮声瓮气地补充:“那听雨楼一开始还想刁难我们,说我们采买的量太大,不合规矩。后来阴叟这老家伙……” “咳!” 阴叟连忙打断,对着洪玄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小人只是稍稍透露了一下,我们是奉了南崖洞府一位新来的前辈之命行事。那听雨楼的管事一听,态度立马就变了。” 他们二人哪里敢说,自己是如何添油加醋,将洪玄描绘成一个脾气古怪、实力深不可测的过江龙。在这散星海,扯虎皮做大旗,是活下去的不二法门。 洪玄端坐不动,对此毫不意外。 “说重点。”他只吐出三个字,声音沙哑,听不出喜怒。 阴叟心头一凛,不敢再卖关子,连忙道:“他们答应了!清单上的东西,一件不少,而且承诺明日辰时便会备齐。只是……他们有个条件。” “听雨楼的管事说,黑水岛来了您这样的前辈,是他们的荣幸。他们的楼主,想亲自设宴,为您接风洗尘,当面将货品奉上,也算是……交个朋友。” 洞府内陷入了死寂。 铁山与阴叟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这位新主子嫌他们多事,引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这所谓的接风洗尘,分明就是要当面掂一掂这位新邻居的斤两。 许久,主位上化身“李尘”的洪玄,才缓缓睁开眼。 “可以。”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回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告诉他们,我准时赴约。” 第94章 不饮楼主茶,敢问座上剑 听雨楼。 这三个字在黑水岛,代表的不是风雅,而是秩序。 一座青石原木小楼,无阵法灵光,就那么安静地立在混乱肮脏的坊市中央。 它像一座无形的礁石,将所有的喧嚣与血腥都隔绝在外。 楼内楼外,两个世界。 引路的侍者,竟是个没有半分修为的凡人少年。 他脚步轻快,脸上没有散修世界里常见的麻木与恐惧。 洪玄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他那属于“李尘”的刀疤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穿过一尘不染的回廊,少年将他引至三楼一间雅室前,躬身退下。 门虚掩着。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强横的气息压制。 一张木桌,两只蒲团,一炉檀香,青烟袅袅。 一个女人背对门口,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一套古朴的茶具。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 脚步声近了,她转过身来。 面容普通,甚至有些寡淡,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法力波动。 “道友,请坐。” 她的声音很温润,能拂去人心头的躁意。 她没有用“前辈”这个称呼。 洪玄也不在意,在她对面盘膝坐下。 女人将一杯刚刚沏好的清茶推至他面前,茶水泛着淡淡灵光。 “小女子秦岚,添为这听雨楼的楼主。” “道友初来乍到,便有如此大的手笔,倒是让黑水岛这潭死水,起了些波澜。” 她的话很直接,却不带任何挑衅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洪玄端起茶杯,没有喝。 他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秦岚也不催促,自顾自地继续。 “道友要的那些东西,都有些偏门,费了些功夫才凑齐。” “黑水岛贫瘠,让道友见笑了。” 她顿了顿,抬起头。 “只是我有些好奇,道友要那些东西,所为何事?” “若不方便说,便当我没问。” 洪玄终于开口,声音是属于“李尘”的沙哑。 “炼器。” 一个字,再无多言。 秦岚闻言,竟是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她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瞬间生动了起来。 “道友是个爽快人。” 她不再追问,反而素手一挥,窗外的景象变了。 不再是坊市的街道,而是一片片低矮破败的棚户区。 无数面黄肌瘦的凡人,在其中艰难求生。 “黑水岛,修士三千,凡人三十万。” 秦岚的声音里,听不出悲悯,只有一种陈述的平静。 “铁山他们,视凡人为猪狗,随意打杀。” “西山的药鬼,视凡人为草药,肆意试毒。” “他们不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修士高高在上,可吃的灵米,穿的法衣,住的洞府,哪一样离得开凡人的劳作?” “我听雨楼的规矩很简单。” “在我的地界,修士间的恩怨,我不管。” “但谁敢无故对凡人动手,我便要他的命。” 她收回神通,窗外的景象恢复如初。 “让道友见笑了,说了些不相干的废话。” 这哪里是废话。 这分明是在划下她的底线,展露她的獠牙。 一个在无法之地建立秩序的女人,手段绝不会像她的言语这般温和。 “东西呢?”洪玄放下茶杯。 “自然为道友备好了。” 秦岚莞尔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只看起来很普通的储物袋,放在桌上。 “清单上的东西,分文不取,算是我听雨楼,与道友结个善缘。” 洪玄拿起储物袋,神念探入。 里面的东西,确实一件不少,甚至年份与品相,都比他预期的要好。 但除了那些材料,储物袋的角落里,还静静地躺着一枚玉简。 洪玄心念一动,玉简出现在手中。 神念沉入。 下一刻,他眉头一挑。 玉简内记录的,竟是西山毒瘴的详细地图,以及那个神秘“药鬼”的所有情报! 功法路数,惯用毒术,近半年来的所有活动规律,甚至还有几处疑似其炼毒密室的标注。 这份情报的价值不低。 “什么意思?”洪玄抬起头,化身“李尘”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微的波动。 秦岚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冷了几分。 “没什么意思。” “只是那个药鬼,最近手伸得太长了。” “他抓走了我庇护下的三十个凡人孩童去试药,坏了我的规矩。” 她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也没有请求洪玄出手。 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递刀子。借刀杀人。 洪玄沉默了片刻,他伸出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 “借刀可以。”他沙哑的声音响起,“但这把刀,得趁手才行。” 秦岚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便化作了然的笑意,她似乎很欣赏这种直接。 “道友需要什么?” “我缺一口飞剑。”洪玄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直视着她,“灵器品阶,用来温养一位前辈残魂,否则我这刀疤脸,可没把握能活着从西山毒瘴里走出来。” 他将擎苍的存在,轻描淡写地化作了一个需要好剑承载的“前辈残魂”,一个合情合理的索求。 秦岚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 一个贪婪的、有明确需求的筑基,远比一个无欲无求的,要好掌控得多。 “道友是个爽快人。” 她素手一翻,一柄通体幽蓝、剑身如一泓秋水的长剑凭空出现,悬浮于桌前,散发着淡淡的灵气波动。 “此剑名‘静水’,中品灵器,剑性温和,正好合用。算是我听雨楼,提前预祝道友,马到功成。” 洪玄一把抓住剑柄,入手微凉。他收起长剑、玉简与储物袋,站起身。 “茶不错。” 说完,他转身便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道友慢走。”秦岚起身相送,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直至洪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口,她脸上温和的笑容才缓缓收敛。 她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闪过难辨的幽光。 一个侍女从屏风后走出,低声开口。 “楼主,此人来历不明,不仅给了情报,还白送一口中品灵器飞剑,万一他……” “无妨。” 秦岚重新坐下,为自己斟满一杯茶。 “一个敢当面索要好处的筑基,比一个什么都不要的,要好懂得多。” “他的图谋,正好与我的目的不冲突。”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是龙是蛇,总要给他一把像样的兵器,才好让他去水里游一游,才知道。” “更何况,一个连茶都不敢喝,却敢开口要剑的筑基。” “你不觉得,更有趣吗?” 第95章 谁是执刀人 南崖洞府。 厚重的石门轰然洞开,又在他身后重重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此地灵气浓郁,又足够清净,洪玄理所当然地将其据为己有。 阴叟等人纵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他指腹摩挲着那柄名为“静水”的中品灵器飞剑。 剑身幽蓝,灵光内敛,触手冰凉,确实是把不错的剑。 “中品灵器?就这种破铜烂铁?” 擎苍的声音在他识海里炸响,鄙夷之情毫不遮掩。 “在本座的时代,这玩意儿连给门下童子削灵果都嫌费劲!你就为了这么个东西,要去跟一个玩毒的拼命?” “它不是用来拼命的。”洪玄的回应不带情绪,“是给你住的。” “你!” 擎苍气得差点跳脚,偏偏一句话都骂不出来。 它现在只是一个器灵,说是寄人篱下都是抬举,哪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再说了,”洪玄的思绪如冰面下的暗流,“这把剑,不是报酬,是鱼饵。那位秦楼主,也不是在雇佣我,是在下钩子。” 他脑中闪过秦岚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那个女人,是货真价实的筑基修士! 岛上阴叟那些蠢货被蒙在鼓里罢了。 此人看似温润,实则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不过,这些年听雨楼庇护凡人的行事作风,说她良善或许为时过早,但至少,是个有底线的人。 擎苍也咂摸出味儿来了。 “能让一个同阶修士如此忌惮,宁可用借刀杀人这种手段,也不愿亲自踏足西山,这说明那个药鬼,绝不是什么善茬!” 擎苍的声音透着凝重,“西山毒瘴就是他的天然壁垒,一个浸淫毒道多年的修士,在他的主场,威胁远超寻常筑基。秦岚这是在拿你试探深浅,你若是死了,她不过损失一口灵剑。你若是侥幸成功,她便除一心腹大患。怎么算,她都不亏。” “我当然清楚。” 洪玄的意识古井无波,“一个能在黑水岛这种地方占据一山、活得如此滋润的毒修,必定是个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的家伙。正面闯入他的地盘,与送死无异。” “但她给的东西,我正好需要。” 西山毒瘴,毒火矿脉。 对旁人而言是九死一生的绝地,可对他体内的万化鼎而言,却是送上门的饕餮盛宴。 还有那个药鬼,一身的毒功秘法,正好能被万化鼎解析吞噬,化作壮大道胎的资粮。 金丹大道,无非是拿自身当鼎炉,炼出一颗金丹。 可鼎炉有了,柴薪在哪? 秦岚想借刀杀人,他又何尝不想顺水推舟,将那药鬼连根拔起,夺了他的一切? 只是,这把刀的刀柄,不能握在别人的手里。 “被人当枪使,枪口可不止能对准敌人,也能随时调转过来,顶在自己的脑门上。” 洪玄那张刀疤脸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酷弧度。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做那把枪。”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疯长,如毒藤般缠绕、蔓延,迅速勾勒出一个清晰而疯狂的轮廓。 《万魂归一经》! 神通“海市”! 吞噬、模仿、取而代之! 他不仅要杀了那个药鬼,还要成为新的“药鬼”! 李鬼杀李逵,再取而代之!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药鬼,只有他洪玄。 他将顺理成章地继承那片毒瘴绝地,那条毒火矿脉,以及……一个地地道道的黑水岛修士身份。 至于“李尘”这个惹眼的海外来客,自然可以顺势“暴毙”或“远走高飞”,彻底消失。 换个马甲,天高海阔。 “好大的手笔!” 擎苍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子惊叹。 “以《万魂归一经》吞其神魂,再以‘海市’神通模仿其存在,此法行的是魔道之举,但确实是眼下最完美的破局之法。只是,修士神魂记忆驳杂不堪,这么做,极易污了自己的道心,寻常人根本不敢想。” “神通是术,是正是邪,全看用它的人。” 洪玄心念微动,丹田气海中,那尊古朴的万化鼎轻轻一震。 一缕混沌气垂落,如定海神针,瞬间让他那激荡的心神,重归死寂。 “万法万物,入我鼎中,皆为资粮。有它镇压,纵使筑基的神魂烙印,也翻不起半点浪花。” ………… 码头边,一间混杂着鱼腥味的石屋里。 铁山将一整坛劣酒灌进喉咙,酒水顺着虬结的胡须淌下,他却感觉不到半分灼热,只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那娘们……听雨楼的秦岚,也是筑基!”阴叟的声音干涩,浑浊的眼珠里布满了血丝,再无半分精明,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悸。 他们两个,在黑水岛作威作福了数十年,自以为是这片烂泥塘里的土皇帝。 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活在夹缝里的蝼蚁。 “一个新来的刀疤脸,一个藏了几十年的秦岚……”铁山将酒坛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这黑水岛,什么时候成了筑基真人的窝了?” “她这是在递刀子。”阴叟哆嗦着点燃一根烟杆,猛吸一口,试图用辛辣的烟气压下心头的恐惧,“她想让那位新来的,去跟西山那个药鬼拼命!” 铁山一拳捶在石桌上。 “鹬蚌相争!她想当那个渔翁!我们……我们算什么?被鱼虾都算不上,就是那滩被踩来踩去的烂泥!” “所以我们才要更小心。”阴叟吐出一口浓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重新恢复了一丝阴沉,“那位新来的前辈,性子比药鬼和秦岚,都更难测。我们现在是他的人,就得把屁股坐得稳稳的。他们斗法,我们这些小鬼,看准了再动,动错了,就是粉身碎骨!”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忧虑。 ………… 听雨楼,三楼雅室。 秦岚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正专注地为一盆半死不活的兰草浇水。 那名凡人少年侍者,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恭敬地立在门边。 “楼主,南崖洞府那边,石门已经关上了。” “嗯。”秦岚应了一声,头也没回。 “铁山和阴叟,回了码头的老巢,派人死死盯着西山的方向,不敢有半分异动。” “知道了。”秦岚放下水壶,用指尖轻轻拂去兰草叶片上的一粒尘埃,“楼里采买的凡人,最近可有再失踪的?” 少年摇了摇头。 “自您上次出手后,药鬼那边,就再没敢动我们的人。” “他不敢动我的人,却敢动别的人。”秦岚的声音依旧温润,听不出喜怒,“规矩,坏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她转过身,看着少年。 “黑水岛这盘棋,该换个下法了。” “一个贪婪、直接,却愿意讲道理的邻居,总比一个躲在瘴气里,喜怒无常,视人命为草芥的疯子,要好得多。”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传话下去,坊市最近戒严,但凡有来历不明的毒草、毒虫流入,一律扣下,不必上报。” “是。”少年躬身退下。 雅室内,重归寂静。 秦岚重新坐回桌前,看着窗外混乱的坊市,那双沉静的眼眸里,不起波澜。 第96章 过江龙,硬闯西山毒巢 西山,毒瘴深处。 这里没有日月,只有终年不散的,泛着幽绿光泽的瘴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一座由无数骸骨和黑色山石堆砌而成的洞窟内,一个干瘦得不似人形的身影,正趴在一口巨大的丹炉前,痴迷地看着炉中翻滚的,五彩斑斓的毒液。 他浑身皮肤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十指如枯爪,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他就是药鬼。 “师……师父……”一个同样面色发青的弟子,战战兢兢地跪在洞口,连头都不敢抬,“码头那边传来消息,南崖洞府,换了主人。是个……筑基真人。” “筑基?”药鬼头也不回,发出夜枭般难听的笑声,“黑水岛这破地方,又来了个不怕死的过江龙?” “听……听铁山那蠢货说,那人是海外来的,脸上……有道刀疤。” “刀疤脸……” 药鬼伸出黑色的舌头,贪婪地舔了舔嘴唇,仿佛品尝到了什么美味,“秦岚那个娘们,有什么动静?” “听雨楼……今天采买了一大批杂七杂八的灵材,送进了南崖洞府。” “哦?”药鬼终于直起身子,慢悠悠地转了过来,“送东西?还真是她一贯的作风。假惺惺的,令人作呕。” 他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口跪着的弟子。 “她这是嫌我上次抓走的那三十个小崽子,不够给她塞牙缝,找了个帮手,想来拆我的骨头?” “弟……弟子不知!”那弟子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 “不知?”药鬼桀桀一笑,枯爪般的手一招,一只通体碧绿,只有拇指大小的蜘蛛,从他袖中爬出,落在他掌心。 “既然来了新邻居,总不能失了礼数。” “去,把这个,送去南崖洞府。” “告诉那个刀疤脸,就说是我药鬼,送他的见面礼。” 他轻轻一弹,那只碧绿的蜘蛛便化作一道绿光,悄无声息地没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那名弟子看着蜘蛛消失的方向,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那是“三息倒”。 一种药鬼最得意的奇毒,无色无味,一旦沾染,任你是铜皮铁骨的筑基真人,神魂也会在三息之内,被活活融成一滩脓水。 这哪里是送礼。 这是在下战书! ………… 南崖洞府。 厚重的石门纹丝不动。 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绿光,悄无声息地贴近了石门缝隙,试图渗透进去。 洞府内,盘膝而坐的洪玄,缓缓睁开了眼。 他脸上那道刀疤没有任何变化,但丹田气海中,那尊古朴的万化鼎,却轻轻嗡鸣了一下,传递出一股近似于“饥饿”的念头。 “吱呀——” 石门被拉开一道仅容一指通过的缝隙。 那道绿光毫不犹豫,瞬间窜入! 然而,迎接它的,不是修士的血肉之躯,而是一片看不见底的深邃。 那只名为“三息倒”的碧绿蜘蛛,连发出半声嘶鸣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扯入其中,瞬间分解,化作最本源的毒之法则,被万化鼎贪婪地吞噬。 一股驳杂却精纯的毒性感悟,在洪玄心头流淌而过。 “好一份见面礼。” 他微微一笑,站起身,周身骨节发出一阵噼啪爆响,心中计议已定。 “你最好真的有点实力……” 要是能轻松拍死也就罢了,若是药鬼有几分实力,那洪玄便打算为所有人献上一场好戏! 石门轰然大开。 守在洞府外的铁山与阴叟,正自心神不宁,冷不防被这动静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垂首。 “看好家。” 洪玄只丢下这三个字,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灰影,径直朝着西山的方向掠去。 没有隐藏,没有迂回。 那股属于筑基真人的灵压,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毫不掩饰地划破黑水岛上空,直指那片终年不散的绿色毒瘴! 铁山与阴叟骇然抬头,望着那道决绝的背影,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骇欲绝。 这就……打上门去了?! 这位新来的前辈,行事竟是如此霸道! ………… 西山,瘴气如海。 寻常修士沾之即死,触之即溃。 但洪玄的身影,却如一柄烧红的烙铁,悍然闯入这片绿色的“海洋”,周身三尺之内,所有毒瘴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无法近身。 “桀桀桀桀……竟敢真的闯进来送死!” 骸骨洞窟内,药鬼那双亮得骇人的眼睛里,迸发出病态的狂喜。 他本以为对方会闭门不出,苦思解毒之法,却没料到,这过江龙竟是如此愚蠢,敢闯入他的主场! “既然来了,就永远留下来,做我花圃的肥料吧!” 药鬼枯爪般的手掌猛地拍在身前的丹炉上! 轰! 整座西山都为之震颤,那弥漫的毒瘴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张牙舞爪的绿色鬼脸,从四面八方,朝着洪玄疯狂扑噬而来! 每一张鬼脸,都蕴含着足以融化法宝的剧毒。 然而,洪玄不闪不避。 他只是抬起脚,重重往下一踏。 神通——负岳! “咚!” 一声闷响,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太古神山,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了整片西山之上! 那成千上万张扑来的毒瘴鬼脸,在这股沉重到不讲道理的镇压之力下,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便被齐齐压爆,重新化作最原始的瘴气,却再也无法凝聚成形! “噗!” 骸骨洞窟内,与毒瘴心神相连的药鬼如遭重锤,张口便喷出一道乌黑的毒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神通?! 竟如此蛮横霸道! “滚出来!” 洪玄的声音,从毒瘴之外滚滚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那股镇压万物的沉重,震得整座山体都在哀鸣。 “找死!” 药鬼被彻底激怒,他嘶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只皮口袋,猛地扯开! 呜—— 无数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的飞虫,发出刺耳的嗡鸣,化作一片乌云,卷向洪玄。 噬法蛊! 此乃他耗费百年心血炼制的本命蛊虫,不伤肉身,专啃法力! 然而,那片乌云刚刚靠近洪玄周身十丈,便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飞在最前面的蛊虫,竟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飞灰! 后面的蛊虫发出惊恐的嘶鸣,竟不敢再上前一步! 药鬼彻底惊了。 眼前这个刀疤脸,处处透着诡异! 他的所有毒功、蛊术,在这种纯粹的力量面前,竟都有些施展不开! 洪玄一步步踏空而来,每一步落下,整座西山的压力便沉重一分。 他没有再出手,只是用那种镇压一切的气势,缓缓逼近,仿佛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魔。 药鬼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一只早已备好的稻草人身上! 那稻草人迎风便长,转瞬间,竟变得与洪玄那“李尘”的模样,一般无二! “钉魂咒!” 药鬼嘶吼着,从丹炉中抓出一根烧得通红的,长达一尺的毒钉,狠狠刺向那稻草人的心口! 远处的洪玄,身形猛地一滞。 一股阴冷、恶毒,直指神魂本源的刺痛,悍然降临! 这股力量,绕过了肉身,绕过了法力,直接作用于魂魄之上! 万化鼎轻轻一震,便要将这股咒力吞噬。 但洪玄,却强行压下了万化鼎的异动。 他脸上露出一抹“惊怒交加”的神色,那股一往无前的霸道气势,瞬间被打断。 “好个歹毒的邪术!” 他“愤然”爆喝一声,似乎是受了不轻的创伤,转身便化作一道流光,头也不回地朝着山外遁去! 那逃离的姿态,带着几分狼狈。 “哈哈哈哈哈哈!” 骸骨洞窟内,药鬼看着那根深深刺入稻草人体内的毒钉,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中了我的钉魂咒,不出三日,你的神魂便会寸寸腐烂,化为脓水!还想跟老夫斗!不自量力!” 痛快,太痛快了! 炼气之身,力克筑基! 他笑得前仰后合,却没发现,那根毒钉的末端,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混沌气,正顺着咒力的联系,悄无声息地,反向锁定了他的本源气息。 第97章 新来的真人,败了? 南崖洞府外,铁山与阴叟两人,脸上的神情比死了亲爹还要难看。 他们亲眼看着那道灰影冲进西山毒瘴,也亲眼看着他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带着几分狼狈,遁了回来。 石门重重关闭,隔绝了一切。 但那股被打断的霸道气势,以及那逃离时毫不掩饰的仓惶,却深深烙印在了两人的心里。 败了。 这位新来的筑基真人,第一次出手,就败给了西山的药鬼! “完了……”阴叟忍不住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珠里一片死灰,“他中了药鬼的咒,活不长了!” 铁山那张横肉虬结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猛地抓起身边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狠狠将酒坛砸在地上! “呸!什么狗屁筑基真人!” 他破口大骂,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失望。 “老子还以为来了条过江猛龙,能把黑水岛这潭死水搅个天翻地覆!没想到……没想到是个银样镴枪头!” 他们已经投了诚,在这黑水岛,等同于在脸上刻了“叛徒”二字。 一想到药鬼那些炮制仇家的歹毒手段,两人就不寒而栗。 消息,比风还快。 “听说了吗?南崖洞府新来的那个刀疤脸,去闯西山,被药鬼打出来了!” “何止是打出来!听铁山手下的人说,那位前辈中了药鬼最阴毒的钉魂咒,现在怕是已经在洞府里等死了!” “啧啧,筑基真人又如何?在黑水岛这地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药鬼经营西山百年,岂是那么好惹的?” “可惜了,本来还指望他能压一压药鬼和听雨楼,咱们这些散修也能多条活路,现在看来……” 坊市的酒馆里,码头的角落中,到处都在议论纷纷。 有幸灾乐祸的,有扼腕叹息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麻木。 黑水岛,还是那个黑水岛。 药鬼,依旧是那个盘踞在西山,无人敢惹的毒君。 新来的过江龙,掀起了一点浪花,然后便要悄无声息地沉底了。 听雨楼,三楼雅室。 秦岚正用一把小巧的银剪,修剪着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草,姿态专注。 凡人少年侍者立在门边,低声汇报着坊间传闻。 “……外界都说,那位李前辈,不出三日,便会神魂腐朽而亡。” 秦岚剪下最后一根枯黄的叶片,将银剪轻轻放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盆被修剪过的兰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楼主,”少年忍不住开口,“我们……是不是看走眼了?那柄‘静水’剑,还有那份情报……” “一柄中品灵器,换一个结果,不亏。” 秦岚的声音依旧温润,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只是没想到,他会败得这么快,这么干脆。” 她端起桌上的凉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在杯壁上缓缓划过。 “传话下去,盯紧西山和南崖洞府。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少年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雅室内,只剩下秦岚一人。 她望着窗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疑惑。 “是故意藏拙……还是那药鬼的巫蛊之术,当真如此犀利?” 她之所以没有妄下结论,是因为切身知道筑基真人的强悍。 哪怕是最下品的方式,一旦道基筑成,那便是神通加身,等闲招数根本是无效的。 “可若是蓄意战败?目的是什么呢……”秦岚眉头微蹙,有些无法理解。 难不成,他们之间达成了交易? 可堂堂筑基,为何要屈尊降贵去和一个炼气妥协呢,实在是不合常理。 她布下的棋局,第一颗最重要的棋子,似乎已经废了。 ………… 南崖洞府。 石门紧闭。 洪玄面无表情地盘膝而坐。 在他的身前,一缕代表着“钉魂咒”的恶毒黑气,正被一团混沌气流缓缓碾磨。 那黑气如同一条扭曲挣扎的毒虫,发出无声的嘶嚎,却被那看似缓慢的混沌气流,一点点分解,碾碎,化作最本源的咒力符文,最终被尽数吞噬。 药鬼的实力,他已试探清楚。 确实有几分手段,尤其是那最后堪比巫蛊的咒杀之术,无视肉身与法力,直攻神魂,寻常筑基修士遇上,怕是真的会吃个大亏。 只可惜,他遇上的是自己。 “疯子!” 擎苍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一股子难以置信的惊叹, “你竟敢硬抗那道咒力!若非有万化鼎镇压,你的魂魄现在已经是一滩烂泥了!就为了演一场戏?” 万化鼎轻轻嗡鸣,将最后一丝咒力法则吞噬殆尽,洪玄却并未回应。 演戏?那只是最浅层的目的。 他之所以硬抗这一记钉魂咒,是要借药鬼之力,为自己打开一扇通往《万魂归一经》最深层奥秘的大门。 那道咒力,不仅是攻击,更是一条完美的“引魂之索”。 识海中,那篇得自陈川的魔经徐徐展开。 《万魂归一经》总纲有言:众生有灵,其名为一,是为“真我灵光”。然浮世万般,七情六欲,化为诸般驳杂魂念,如尘覆镜,遮蔽本真。 故,归一之道,非是野蛮鲸吞,而是精妙的“剥离”与“摹拓”。剥其驳杂魂念为薪,燃我道火;取其“真我灵光”为印,成我假面! 此法,对旁人而言是九死一生的魔道,因剥离出的魂念中裹挟着对方一生的怨毒、痴狂与执念,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污了道心,沦为疯魔。 但对拥有万化鼎的洪玄而言,这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无上妙法! 万化鼎,正是一座最完美的“魂魄熔炉”! 它能将剥离出的驳杂魂念,连同其中的怨毒与执念,尽数碾碎,化作最精纯的能量,反哺自身。同时,又能将那最核心的“真我灵光”完整地保留下来,供他毫无风险地进行“摹拓”! 刚才那道“钉魂咒”,就是最好的引子。 它如同一根探针,精准地刺入了药鬼的神魂本源,让万化鼎成功捕捉到了一缕最纯粹的“真我灵光”气息。 一股清晰无比的感应,在洪玄心头浮现。 那是一种源于魔经与万化鼎的双重锁定,一条看不见的因果之线,已经将他与西山洞窟深处的那个药鬼,死死地连接在了一起。他现在,能清晰地“闻”到药鬼的神魂气息。 洪玄缓缓睁眼,望向西山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山岩,看到那个正在狂笑的枯瘦身影。 外面那些喧嚣的议论,那些失望与嘲讽,他猜得一清二楚。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一个已经“战败濒死”的过江龙,无论接下来做什么,都不会再引起任何人的警惕。无论是洋洋得意的药鬼,还是那个隔岸观火的秦岚。 他站起身,周身骨节发出一阵细密的噼啪声,洞府内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动作而凝滞了一瞬。 今夜,月黑风高。 宜杀人。 宜换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