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靠山是大魏罪臣们》
1. 三岁
乾昌三十年春。
经蝗虫肆虐后又逢洪潦的槐安县,终于迎来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春雨绵绵,雾色霭霭,清晨的南山村灰蒙蒙一片,远山不见,田野青青,待走得近了,才能瞧见延绵起伏的山峦重影。
戚云福吃力地爬上斜坡,来到一片遍地青葱翠绿的林下,将背篓解下来从里拿出小铁锹开始埋头挖野菜。
二三月份的野菜最是鲜嫩,其中要数野荠菜生长得最好,还有一些马齿苋和车前草,野葱子等,都是村里人家桌上常见的。
披着笨重的蓑衣行走起来甚不得力,且戚云福还是小小一团,堪堪三岁余,隐在这山雾里,稍不注意便会被草丛淹没。
戚云福如乌龟般慢吞吞地挖着野菜,时不时被草野里蹦跶的青蛙吸引住,放下小铁锹去扑青蛙,遇着浸在春雨中摇曳的不知名野花,也会蹲下来盯着看。
正因着这般顽心,野菜到最后也没挖着多少,她抓着一朵黄色的小花,站起身蹦了蹦脚,教蓑衣上沾的雨丝甩下来,灰蓝的圆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被风吹倒的鸟窝。
窝里几只毛茬新冒的鸟崽呦呦叫着,声音细弱得紧,戚云福环顾四周,也不见拍着翅飞的雌鸟出没,鸟崽叫得实在可怜。
戚云福有些笨拙地解下蓑衣,教木枝撑着,挡在鸟窝上方,她歪着脑袋与鸟崽说:“幸是遇着了我,若教韧哥儿见了,不得将你们逮回去顽。”
说罢,便拾了小铁锹,把地上的小把野荠菜和葱子一股脑塞进背篓里,拎起麻绳带将小巧的背篓背起,顺着来时的路下山去。
雾散了,日光融融,隐在山间的小村庄渐渐清晰。
南山村是荒村,地少人稀,笼着数数才十多户人家,上年秋收蝗虫肆虐致百姓颗粒无收,好容易得了朝廷仁令免去一年税收,又逢数日大雨,洪涝不断,冲毁了依源而建的小河村,县令便将那些无家可归的村民并入了桃花村和平安村。
而南山村则因是出了名的懒汉村,名声烂臭,被分过来的人家都忌讳着,怕被带累了名声,宁是在桃花村里领小小的宅基地,一家人蜗居着。
山脚处陆续走来几个村民,村中寡居的丘婶也在其中。
她只戴了斗笠遮雨,身着粗布衣,衣上还有缝补痕迹,袖口浆洗得发白脱线,见戚云福独自下山来,小小身影被雨浇个透,头上的羊角辫歪着,像是泥水里滚过一遭般。
丘婶扬声喊住她,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蜻蜓,下着雨出来怎也不知披件蓑衣,这般任雨浇着,仔细回去染风寒。”
说罢低声骂了一句她那不当事的爹,恁小的孩子都支来山里挖野菜。
戚云福没听清,拿手抹抹脸上的雨水,仰头脆生生地说道:“出来时披了蓑衣的,只是教我与了鸟崽遮雨,丘婶儿我这便家去了。”
“快回吧,下着雨田垄泥泞,当心些别摔着。”,丘婶愁着眉,一边咒骂着潮湿多雨的天儿,一边往山上去。
戚云福在涓涓雨幕中家去,村中门户离得远,与她家毗邻的只有居村长一户,居村长无亲无故,家中只有五岁的孙儿,小名唤作韧哥儿。
居村长家里虽清苦,却也将韧哥儿养得极好,虎头虎脑的,素日里酷爱带着戚云福去调皮捣蛋,掏鸟窝炸牛粪,抓蚂蚱赶青蛙,是附近出了名的人厌狗嫌。
戚云福推门进了小院里。
院里静悄,不大点地教破旧的院墙围着,雨水顺着茅草顶打在屋檐下堆的石凳上,滴答作响,灶房外蓄满水的大缸泛着圈圈涟漪,边上的葫芦瓢还盛着一汪雨水。
戚云福卸下背篓,踮脚去开屋门,从箱笼里翻出件棉布料子的圆领春衣和小褂换上,头上的羊角辫也拆了,将湿透的头绳和发带搁去小床边晾干。
随着日头升高,雨渐渐停了。
戚云福便将挖来的野荠菜和葱子洗净置在菜篮里沥水,期间转头去淘米。
居韧如往常般,得了甚新鲜玩意都要拿来给她瞧,这会不知去哪刨泥巴,身上衣裳恁脏,赤手抓着只肥硕的青蛙跑进来,献宝似地冲人喊:“蜻蜓!快来看我逮的青蛙!”
他叉着腰,仰起下巴神气道:“等会我们就去牛粪蛋家,把这只青蛙塞他裤/裆里,保管吓到他尿裤子。”
戚云福不为所动,淘净糙米放锅里,踩着杌子增高,用葫芦瓢舀水往锅里添,“牛蛋家里有俩哥哥,把他吓哭了,他哥哥可得来揍我们。”
居韧一脸不服气:“谁让他抢我蚂蚱,而且他还踢坏了我与你堆的大屋子,可气人,作为老大我必须得教训他。”
“你同不同我去嘛~”,居韧拿引火用的干草把青蛙绑住,吊到墙壁边,而后蹭过来殷勤道:“蜻蜓~我帮你烧火,等会你与我去桃花村罢。”
五岁的居韧精力旺盛得紧,这会才早春,他就撒着件截袖的小褂,裤筒黢脏,露出晒得黑溜溜的胳膊腿,像俩烧火棍。
“那你要帮我去翻地才成。”,戚云福从木杌子上蹦下来,取了火折子与他。
居韧接过火折子,拖着腔抱怨道,“那地再翻也种不出粮食的,爷爷都说了地里贫瘠,你要是想吃菜了我再陪你到山里挖便是。”
戚云福直接扭头不搭理他。
居韧凑上前,做低伏小:“好嘛好嘛那我去还不成。”,他一边嘀咕,一边娴熟地给灶膛里生火塞柴。
春种时分,旁的村子里都忙着撒稻种菜种粮食,南山村却反其道而行,别人下田他们进山,名下分得几亩田地草盛豆苗稀,从不打理,年头里只埋些贱长的土薯充主食,田地荒废得厉害。
戚云福早想种些粮食菜苗,奈何她先时还是路都走不稳,要整日讨奶喝的年纪,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长大些,倒能翻地圈一片小菜园,自给自足,她爹去隔壁村换青菜,都要好几个铜子呢。
不多时锅里米汤沸腾,居韧娴熟地抽出燃得最旺的木柴,让锅里的糙米粥慢慢焖熟。
戚云福则在戳着胖青蛙的肚皮顽,戳一下就“呱”一声,顽得不亦乐乎。
不多时,外出寻摸工帖的戚毅风归家了,他的身形高大伟岸,面容刚毅,下颌线非常凌厉,看着很凶,性子也冷硬,唯有对着亲近的人,才会有几分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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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云福瞧见爹爹,眉眼瞬间笑开,撒开胳膊跑过去,被一把抱了起来,往天上一扔,再稳稳落回宽阔结实的臂弯里。
戚毅风摸摸她脑袋上贴着头皮的湿发,细细拨弄片刻才问:“头发湿着怎也不拿巾子擦擦,可是清晨去挖野菜时淋了雨?”,他怎记得出门时是帮着披了蓑衣的。
戚云福支起小手抱住戚毅风的脖颈,埋着脸依赖又亲昵地蹭蹭,才乖乖回道:“爹爹,我把蓑衣留给山里鸟崽躲雨了。”
戚毅风点点她鼻子,不忍责备她童真无邪的善意,只得将人放下,转去灶房里准备熬碗红糖姜茶祛祛春寒。
“戚叔!”,居韧响亮地唤了一声。
戚毅风应了他,看见被倒吊起来的青蛙,便知是这小子逮来的,“衣裳湿了还不家去换一身,仔细你爷爷见了又得挨揍。”
居韧挠挠脸,悻悻将青蛙塞进衣兜里,冲戚云福挤眉弄眼,并做了一个偷偷溜走的动作。
戚云福朝他点了下巴。
居韧满意地家去了。
戚毅风领了给县里地主修缮屋顶的工帖,日结六十个铜子儿,是个急活耽误不得,他去屋里拿巾子给戚云福擦了擦细软的湿发,待熬好红糖姜茶,又起锅烧油做了一海碗的野葱炒鸡蛋。
将戚云福抱去四方桌边坐好,戚毅风就着昨晚吃剩的炒咸菜用了早食,匆匆叮嘱了闺女一句不要乱跑,晌午记得吃饭,便带着家伙事儿出发去县里了。
戚云福独自坐在院里吃食,等顺着门瞧不见戚毅风的背影了,她惯是灰蓝的眸子愈发暗淡,似蒙着层沉重的纱,对着刚炒出来的野葱鸡蛋发呆,捧住瓷碗时不时喝一口粥。
戚云福才淋了场春雨,年岁又小,吃完红糖姜茶困意就来了,她喝完碗里的糙米粥,将菜端进灶房里收好留着晌午吃,自个揉揉眼睛,回屋里扯着薄被睡下。
昏昏沉沉间,周围传来嘈杂的声响,像是密集的电流声,戚云福害怕地睁眼,白茫茫一片天地几乎淹没了她。
戚云福又梦到了上一世。
末日临世,人类失去自然孕育孩子的能力,她作为仿生婴儿被科学家创造出来,他们赋予她人类的思维和学习能力,允许她拥有父母亲人和属于自己的名字。
仿生体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也是最后悔的发明,因为它们拥有强悍的力量和智能大脑,甚至是更长久的寿命,在某种程度上,完全可以取代人类。
人类不得不恐慌。
所以当人类重新恢复孕育的能力后,他们选择无差别销毁仿生体。
“求求不要丢掉我……”,戚云福哭喊着醒来,周遭静得可怕,她腾地坐起,灰蓝的眼睛惊恐睁大,捂着心脏大口地呼吸。
极度恐慌之际,一双结实的手臂将她抱起,拍着背轻声细语地哄,感受到对方衣领上熟悉的皂荚气味,和惯是低沉柔和的声音,戚云福弓紧的背倏地卸了力气。
“怎的又魇着了?”
戚云福哇地哭了出来,埋在爹爹的怀里哭得教人心疼。
戚毅风摸她额头,滚烫一片。
竟是发了高热。
2. 三岁
幼儿高热惊厥轻易能要人性命,戚毅风绷紧了神色,抱着戚云福快步往村东面魏家药庐去。
魏厚朴性子孤僻又古怪,是附近几个村子里仅有的赤脚草医,做事问诊墨迹得紧,最是惹人恼,还总爱拿病患试他那些五花八门的毒药。村里人家若非是急症,不会主动登他门去遭罪。
戚云福突发这梦魇之症并非初次,只梦魇高热又引起惊厥是为急症,魏厚朴也知晓轻重,施了一次针后,教戚毅风拿米酒给戚云福擦身。
戚毅风打县里回来已是傍晚,如今一番折腾,已然近戍时末了,药庐里油灯昏黄,将戚云福鹅圆稚气的脸蛋映得毫无血色。
魏厚朴坐于矮台边捣药,与戚毅风感慨道:“三年前你在野人山将她从狼口救下,那还是严冬,冰天雪地的都活了下来,如今更死不了。”
戚毅风听不得死字,他本就冷硬的面孔沉了下来,半张脸侧着隐在阴影里,瞧去更像是尊随时都会捏断这庸医脑袋的煞神。
魏厚朴不惧他,仍在继续说着:“不过她这梦魇之症,我也是奇,莫不是真生而知之,记下了当初被父母扔进山坳里的一幕,所以才时不时引发梦魇?”
戚毅风捏着拳头:“你是治病的大夫。”
“我是治病的大夫,可也治不了心症。”,魏厚朴看着戚毅风,声音平静:“她小小年纪心里却藏着太多事,若长此以往,恐是早夭命。论定诊,我魏厚朴从未错断过。”
戚毅风只冷笑道:“你若从未错断过,何至于被贬到岭南道来。”
“那不算!”,魏厚朴气得扔了药杵,险险忍着告诫自己,才没撒一把毒药粉过去。
“爹爹。”,边上传来戚云福细弱的唤声,戚毅风立时将她横抱起来,春寒料峭,夜里更甚,他拿带过来的兔毛小毯裹着人,放轻了声应:“爹爹在呢,还难受吗?”
戚云福咳咳嗓子,几次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急得去抓自己发痒的喉咙。
魏厚朴倒了一碗温水递给戚毅风,让他慢慢喂几口过去润润嗓心,自己转而去细探她手腕的脉相,稚童脉象微弱最是难摸,他双指搭上都比那截腕子宽。
良久,收手松了气:“退了热脉象也平稳了。”
魏厚朴挥手赶人:“家去吧,夜里注意些别再着凉,多喝热水。”
戚毅风:“不用喝药?”
“是药三分毒,回头我给你开一张食疗方子,虽不能根治梦魇,但也可静心安神。”
“那便等方子开来,再结诊费。”
“滚。”,魏厚朴彻底黑脸。
回到家里,戚云福仍有些心有余悸,依赖地抓着戚毅风的衣领,离不得一点,她仰起脸惶然开口:“爹爹,你会丢掉蜻蜓吗?”
戚毅风一瞬僵直,绕是再坚如磐石的心脏,也被这句小心翼翼的问话给泡软了。
他神色严肃,认真回道:“不会。”
“你可是爹爹从大恶狼嘴里抢过来的,哪里舍得不要我们蜻蜓,哪怕我们蜻蜓不乖,不懂事,整日里调皮捣蛋,爹爹都是最喜欢蜻蜓的。”
戚云福软软地嗯了声,害羞地捂住自己眼睛,方才开口说:“蜻蜓也最喜欢爹爹。”
“好,爹爹记住了。”,戚毅风笑着重复:“蜻蜓最喜欢爹爹。”
戚云福用力点头:“对的!”
这夜里戚毅风并未合眼,他看着臂弯里小小的一团,那般柔软脆弱的生命,却重重压着他肩,教他不得不警醒自己,幼养不易,他既承了这一句“爹爹”,便得负起责任来。
公鸡打鸣的声儿自山野而来。
戚云福翻身扯着小被继续睡觉,可肚子却瘪瘪的,咕噜咕噜响起声儿来,她睁开眼,揉揉眼皮坐起身,发现屋里已不见了爹爹的身影。
“爹爹?”,戚云福爬到床沿,朝门口张望着,这会外面天色还是暗的,屋门紧闭,正中的四方桌上点了油灯,在噼啪燃着。
须臾,吱呀一声,戚毅风推门进来。
戚云福抿起嘴儿:“爹爹,蜻蜓饿啦。”
“该是你饿的,昨儿晌午是不是没吃饭,灶房里那碗野葱炒蛋浑似没动过般。”,戚毅风将熬好的鸡蛋粥搁桌上,转去替就知伸手要抱的闺女穿好衣裳,这才将人抱起,来到桌前坐好。
戚云福病来得凶却也去得快,这会儿饿急了都不教戚毅风喂,自己攥着瓷羹埋头吃粥,末了拍拍鼓起的小肚与人说:“吃饱啦,爹爹煮的粥粥好次。”
戚毅风给她擦擦嘴,“爹爹今日还要去县里做工,蜻蜓去居爷爷家里和韧哥儿再睡一会好不好?”
“嗯嗯。”,戚云福乖乖应了,从前便是这般,若戚毅风去县里做工,都会将她放到居村长家里同韧哥儿顽。
戚毅风抱起戚云福往隔壁去。
进了屋,戚云福自来熟地爬到小枕边躺好,从睡得四仰八叉的居韧身上扯过一半小被盖好,双手搭着肚子,睡姿很是乖巧。
日头升高,暖融融的光线照进屋里。
居村长方才推门进来喊俩小的起床,他一巴掌拍向韧哥儿撅着朝天的屁股,将他捣醒。
居韧捂着屁股坐起身,刚要放嗓子嗷就见戚云福在他旁边睡着,这会也悠悠转醒,他赶忙跑下床,从床脚的竹笼拿出昨儿那只青蛙,放到小被上。
“蜻蜓,快起床啦,我们去桃花村顽。”
这浑小子!
居村长眼睁睁瞧着他把青蛙捏床上顽,当即就拧住他耳朵将人揪下来,“谁教你把青蛙往床上放的!”
居韧吃疼,缩着脖直唤“疼疼疼。”
小被上的青蛙“呱”了一声。
居韧大清早被揍了一顿,气哼哼地拾起被扔到床脚的青蛙藏自己兜里,活似甚么宝贝般。
居村长没眼瞧他,将人赶出去吃早食,这才换了笑脸,替戚云福穿衣穿着,扎了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出来。
“谢谢居爷爷。”,戚云福声音糯糯的,长得也是玉雪可爱,居村长被这一声唤得心花怒放。
欸了一声,应她道:“你爹得傍晚回来,今日就跟着爷爷啊,爷爷给你煮鸡蛋吃。”
“好。”,戚云福伸手去揪揪居村长蓄在下巴的花白小胡辫,咯咯笑了起来。
居村长也纵着她。
居家小院里宽敞,居村长日常就坐在院中做木工活,居韧和戚云福在一旁顽,拿着小铁锹在院里四处挖蚯蚓和虫子喂青蛙,吵吵嚷嚷的。
“蜻蜓,我们去桃花村顽罢。”,居韧又不死心地问。
戚云福点头:“好呀。”
居村长乐得将这俩不消停的赶出去顽,他起身往竹筒里灌满放凉的开水,又装了俩水煮鸡蛋进小布包里,朝居韧脖子上一挂。
挥手道:“去顽吧,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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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蜻蜓多喝水,她昨儿夜里起了高热,身子刚好不能带去田里摸一身湿回来,若教我知晓了,仔细你的屁股。”
“知道了爷爷,你都说几遍啦。”,居韧已是等不及,他牵过戚云福的手,风风火火地跑远了。
气得居村长险些追打过去,这浑小子跟泥猴似的,把蜻蜓好好的小姑娘都带野了。
桃花村是以桃园得名,进村的乡道两旁都种满了桃树,这朝又正直季春,桃树开花,地上铺满了窈粉花瓣,景色奇好。
村口大槐树下,妇人们集在一处闲唠嗑村中闲事,瞧见居韧和戚云福蹦蹦跳跳地往村里来。
一着灰布衫的婶子肘了旁边胖妇人一下,笑说:“快看,南山村那俩小魔头,是不是又要带你家牛蛋捣鬼去?要我说呀,就该浑将这些外村的赶出去,省得带坏村里风气。”
胖妇人忙着摘菜,头都没抬便将话撅回去:“再是捣也捣不到你家去,你家几个媳妇都凑不出一个儿子,人小魔头还不稀得上你家院门呢。”
“我这不就随口一说嘛。”,她讪讪地缩了回去。
边上有人道:“还真别说啊,戚大捡回来那小姑娘长得是真俏灵,杏眸小嘴,耳阔鼻挺,是顶有福气的面相哩。”
“你们不觉得她那双眼睛很不吉利吗?怪邪性,谁知是不是山里精怪变的。”
“哎别说了,人过来了。”
戚云福哪里知晓那些妇人论到了她眼睛上,入了村她照是乖巧模样,嘴甜地一一喊了人。
等走远,才与居韧说:“等会我把牛蛋喊出来,你就塞他。”
居韧有些压不住兴奋劲:“好!”
两人到了牛家,戚云福趴在篱笆那,撅着屁股把脑袋往里挤,见牛蛋自己在院里玩陀螺,她作坏喊了一声“牛蛋哥哥。”
牛蛋闻声倏地抬头,见是戚云福,腾腾地跑出来开门,看到居韧时却垮下小胖脸:“蜻蜓,你怎还和他一起玩,不是说好了要来我家里,给我当妹妹的嘛。”
戚云福眨巴杏眸:“没有说好呀,你都没有大房子。”
“那韧哥儿也没有大房子。”
居韧愤怒炸声:“我有,明明是你使坏踩烂了我要送给蜻蜓的大房子!”
牛蛋理直气壮道:“反正你现在就是没有。”
“你出来!”,居韧气得跳脚。
“我干嘛要出去?”
牛蛋抓着门框:“蜻蜓,你要不要来我家里玩陀螺呀?我让阿奶给你泡糖水喝。”
“你阿奶在家啊。”,戚云福摇头说:“我不进去的,你阿奶不喜欢我。”
牛蛋有些急,红着脸说:“可是我喜欢你呀。”
“不能忍了——!”,居韧没成想这胖墩连离家门远点都不敢,还拐带他小玩伴。
他当即往后腰带一扯,肚皮鼓胀的青蛙呱地叫了一声,精准无误地塞进了牛蛋的裤/裆,动作迅速又利落。
牛蛋前一刻还神气十足,下一秒被大青蛙钻着裤/裆爬,哇地一声嚎哭出来,捂着裆倒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快跑!”
居韧拉着戚云福扭头就跑。
从堂屋里出来的牛阿奶,就见着两道落荒而逃的小身影,她蹲下身,扯开牛蛋捂着裆的手,从里面拎出一只大青蛙来。
大青蛙踢了她一下:“呱~”
牛阿奶:……
3. 三岁
南山村和桃花村毗邻。
中间有一片茂密的青竹林,开春后不少村民都紧着赶第一趟,拖家带口地进去挖竹笋,品相好的在县里能买到三个铜子儿一斤,是笔不错的进项。
居韧出了桃花村,瞧见好些人钻进竹林里挖笋,他回想牛蛋拿着陀螺与他炫耀时洋洋得意的嘴脸,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蜻蜓,我们去竹林里挖春笋吧。”
戚云福只以他想吃炒笋子了,便点点头,应了声“好。”
两人顺着被踩出来的小路进去。
春笋不似冬笋掩在地里,难挖得紧,入了竹林便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冒出来的笋尖,上面积着一层灰白的绒毛,若不仔细碰着,扎进手里又疼又痒,还找不着扎在何处。
居韧找了一个背坡的平地,打低了草垫着教戚云福坐下来休息喝水,自己到附近去拔笋。
不一会,戚云福的脚边堆满了笋子。
居韧忙活了一脑门汗,走过来啪嗒往地上一坐,问戚云福讨水喝。
戚云福将竹筒递给他。
居韧喝了水,从小布包里拿出早前他爷爷塞的鸡蛋,剥了壳露出里面带些温热的蛋白,“蜻蜓,吃鸡蛋,我爷爷煮的鸡蛋可好吃了。”
戚云福眉眼弯弯地接过鸡蛋,小口吃了起来,吃相很是乖巧秀气。
居韧把自个那份两口嚼完,开始剥笋衣。
一边剥,一边硬气道:“等把这些笋剥了,回头让我爷爷拿去县里卖,咱也买一个陀螺玩,再也不与牛粪蛋顽了。”
牛蛋自有了陀螺就整日过来炫耀,不就有几个哥哥做工给他买嘛,他自己赚钱,比牛蛋更有本事!
居韧愈想,剥笋的动作就愈快。
这时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戚云福感官机警,她第一反应就是旁边荆棘草窝里有东西,危险性极大。
戚云福眼睛紧紧盯着那处。
“蜻蜓,你看甚么呢?”
居韧嗓门大,他一说话就惊到了荆棘草窝里的东西,滋地一声,草窝里伸出颗花豹红的蛇脑袋。
“蛇!”
居韧眸子猛然发亮,他记得戚叔说过,蛇胆很值钱的,如果逮到条蛇,那他就能买最贵的陀螺给蜻蜓了!
“有毒的蛇,你别乱动哦。”
居韧一听有毒,跃跃欲动的两条腿顿时僵住,面色眼见着慌了,说话都不敢大声:“等会我逮它,你跑。”
戚云福摇头,心里想着对策。
对付毒蛇的法子有许多,只是他们年纪小,力气和奔跑的速度都有限,毒蛇一旦被激怒,除非能一击毙命,否则基本逃不掉。
两厢僵持着,居韧不敢放松身体,豆大的汗珠顺着胖圆的面颊淌下来,两条腿直哆嗦。
苏神武走进竹林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他刚想走过去就发现了异常,凝神间左手松了松指骨,折一截竹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过去,挟带着一道刚烈的劲风,稳稳钉入毒蛇七寸。
居韧哇地哭了出来,膝盖窝软成面团,站都站不住。
戚云福看着他哭,摇摇头,将随身带的巾子递给他擦眼泪。
苏神武走近,神色颇为不耐:“你们跑这作甚?不知道春季竹林里最盛蛇鼠吗?”
不知死活的浑崽子,还没他腿高,就敢在开春后的竹林里乱窜。
居韧抽抽噎噎地说:“我们来扒笋卖,哪里晓得这竹林里竟还有毒蛇。”
“行了。”,苏神武抽了他一下,暴躁道:“没用的东西,蜻蜓都没哭。”
居韧:“呜呜~”
“苏大哥,你好厉害呀。”,戚云福方才看得真真儿的,竹枝飞过来的瞬间,苏神武身上传出一道劲气,那应是练武之人的内力。
“蜻蜓想学吗?”,苏神武玩笑似的问了一句,将失了气息的蛇拎过来,刚结束冬眠的蛇并不肥硕,他单手便轻松拆出蛇胆,用竹叶包起扔到身后背篓内。
居韧眼巴巴随着望,他的陀螺没了。
戚云福抿嘴笑得有些害羞:“蜻蜓想学呀。”
苏神武捏捏她白嫩的脸蛋:“想学可要吃苦了,我这叫内力,靠劲气御物,配合弓箭用,学会后便能百发百中。”
“好厉害,苏大哥我也想学!”,居韧睁大眸子,“学会了可以去打兔子咧,一只能卖三十个铜子,三十个铜子能买顶顶贵的琵琶木陀螺了。”
苏神武:“想学这个,公鸡打鸣第一声就得起床。”
居韧信心满满:“我可以的,到时候我去喊蜻蜓起床。”
“行啊,能起着你俩就来。”
苏神武可不信这最爱赖床的小子能起得来,往常都要居村长三催四请,拿藤条抽一顿才肯爬起来吃早食的。
戚大那一身霸道的功夫都用来打猎杀猪了,没凭的他这点丢人的还出来现。
苏神武把地上的春笋拾进背篓,将两个小的领出竹林。
戚云福视线落在他空荡荡的另一只袖筒上,细细的眉毛叠了起来,苏大哥虽是独臂,可却有那样厉害的功夫,从前定是极了不得的人。
“蜻蜓,我以后也会跟苏大哥一样厉害的。不对,我会比他更厉害,你只能跟我最好!”,居韧很有危机意识,坚决捍卫自己在戚云福心里的第一地位。
戚云福乖乖点头。
居韧心满意足地翘起脑袋,嘿嘿笑着。
苏神武帮着把笋带回来,与居村长打了一声招呼便自家去了。
“爷爷!”,居韧到家往院中小竹床一躺,嚷道:“爷爷明天我们去县里卖笋吧,我要挣钱买陀螺!”
居村长一巴掌抽他屁股上,转身将戚云福抱过来,笑着问:“蜻蜓晌午想吃甚么?爷爷给你做。”
戚云福乖乖地团着小手,“爷爷做甚么蜻蜓都爱吃。”
“欸~”,居村长摸摸她额头,见没冒汗,才将她放竹床上坐着:“那晌午就吃土豆饼子,再煮个蛋花汤。”
居韧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噘嘴道:“爷爷我不想吃土豆饼子了,我要吃面条!”
“不挣银子的人可没资格挑嘴。”,居村长背手走开,去屋里捡土豆,都不稀得看边上的亲孙子一眼。
居韧郁闷地在竹床上来回滚,险些把戚云福给撞倒,戚云福气得捏拳捶他:“我找我爹揍你。”
居韧瞬间状若咸鱼,拍拍旁边位置,笑得谄媚:“蜻蜓快来这躺,等下午日头小了,我带你到山脚那摘野荠菜,你不是最爱吃荠菜肉丸了嘛。”
“没有肉。”
开春后,官府就出了告示禁止猎户们进山打猎,因而她爹爹这段时间都是到县里做工,平时鸡蛋隔日吃,猪肉十天半旬的才能吃上一回。
在村子里,这都还是顶好的日子,小孩要吃好的长身体,大人们一个月都舍不得沾荤腥的。
居韧神秘兮兮地说:“我知道哪里有肉。”
戚云福睁圆眸子看他。
“野人山靠近桃花村那面的山脚下,有一处野湖,里边可多鱼了,还有小虾和螃蟹,我见牛蛋他哥去捞过,得了满满一大桶鱼呢。”
“居韧!”
居韧说话声儿大,要干坏事也不知压一压声,被从屋里出来的居村长听个正着,他气急败坏地拎过墙角的藤条,“那野湖可是淹死过人的,你敢拐带蜻蜓去捞鱼试试?看我不抽断你的腿!”
居村长眼疾手快,一藤条过去,正中居韧的屁股蛋,居韧捂着屁股在院里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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窜去,灵活得跟条泥鳅似的,硬是没教他爷再抽着第二下。
居村长追累了,一把扔开藤条,警告他:“不许带蜻蜓去野湖那听到没!”
居韧缩着脖子,不情不愿地应:“知道啦。”
被藤条制裁住的居韧,老老实实地窝回竹床,拿脑袋拱了拱戚云福:“蜻蜓,你可别告诉牛蛋我被爷爷抽的事,不然他肯定笑话我。”
戚云福捂嘴偷笑:“知道啦。”
居韧一心维护自己作为老大的威严,谁知到了傍晚,这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盖因牛阿奶宠爱孙子,看到牛蛋被欺负,掐着点找上居村长要说法,闹得厉害。
戚毅风才从县里做工回来,听见隔壁吵闹声,抬脚便往那边走。
牛奶奶撒泼似地说:“看看你家浑小子将我牛蛋欺负成甚么样了,哭了一下午呢!恁大的青蛙往人裤/裆里塞,这要是被咬一口,断了根子影响到传宗接代可怎么办?你今儿必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居村长扭头看向居韧:“你牛阿奶说的是不是真的?”
居韧气呼呼道:“是牛粪蛋先抢我蚂蚱的,还踩坏了我送给蜻蜓的大房子!”
牛阿奶闻言一跺脚:“我家孙子叫牛蛋,不叫牛粪蛋!”
居韧:“牛粪蛋。”
牛蛋本能地“啊?”了一下。
居韧叉腰:“你看他自己都应了咧。”
牛奶奶恨铁不成钢,气得拧了自己孙子一耳朵,“没出息的东西!”
牛蛋捂着耳朵,扯扯他奶袖子,小声说:“阿奶!我们回去吧,要是韧哥儿等会告状,蜻蜓就不和我玩了。”
“你!”,牛奶奶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居村长忙说和道:“牛蛋他奶,这事儿是我们韧哥儿做得不对,我让他给牛蛋道歉,家里还有几个鸡蛋,你等会拿回去给孩子压压惊。”
“我才不道歉呢。”
居韧将脸扭到一边,犟得跟头驴似的,气得居村长又给他抽了一顿。
当着仇敌的面被爷爷打,自觉没了脸面的居韧直接躺在地上撅着屁股,“你打死我吧,打死我我也不会道歉的!明明是牛蛋先抢我蚂蚱,凭什么要我道歉,他都没赔我蚂蚱,还想拿我家鸡蛋门儿都没有!”
居村长一阵头昏,眼前冒着花。
戚毅风及时过去扶住了他,“村长,浑小子皮痒揍一顿就是,别气坏自个身子。”
这一顿打得是真结实,牛阿奶也没话说了,她没打算真要人鸡蛋,这年头攒几个鸡蛋不容易,更何况是南山村这样的破落村。
不过见了戚毅风,立马转了火头,“我说戚大啊,你可得管管自家姑娘,今儿上午欺负牛蛋的事她也有份,好好的姑娘跟着那浑小子学坏了,这十里八村的将来可难说亲。”
戚毅风皱眉,刚想说话,就被不乐意的牛蛋给打断了。
牛蛋扯着嗓子道:“阿奶你不许说蜻蜓,我就乐意蜻蜓欺负我,她扇我脸蛋我都觉着美哩,只要蜻蜓还同我顽,我愿意扯开裤子给她塞青蛙!”
牛奶奶气得抖了抖手,这不争气的浑东西。
“你想得美,蜻蜓才不跟你顽。”,居韧气急败坏,牛犊子似的朝牛蛋撞过去。
俩人很快打成一团。
牛奶奶一拍大腿:“作孽的东西!”
戚毅风面无表情,上前去一手拽一个,牛蛋塞给牛阿奶,居韧塞给居村长,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场闹剧。
牛阿奶揪过牛蛋的耳朵将人拖走,远远还能听着她的骂声儿。
居韧见状,宛若斗胜的公鸡仰着脑袋,叉腰放话:“区区牛粪蛋还想跟我打,哼!”
居村长一藤条甩过去。
4. 三岁
入了夜,清透的月光洒落在简陋小院内,戚云福吃过晚食,在院里踩着她爹爹的影子顽。
戚毅风摸摸她头顶,起身去烧热水。
烧着水时,他拿扫帚把屋里院里过一遍,将竹杆上的衣裳收回去,女儿的小衣小褂仔细叠好,放进箱笼里。
家里就一间屋,头年蜻蜓还是跟他睡的,奈何他睡觉动静响,打个呼都能教人惊着,第二年有了余钱便立马打了张小床放在对面,挂上竹帘挡着。
戚毅风琢磨着,女大避父,如今蜻蜓还小可以再这般将就两年,等再大些就得多辟间屋子让人自己睡了。
夜里帮女儿洗漱完,戚毅风把自己在县里采买的物什拿出来。
“这是炸糖角,蜻蜓明日再吃。”
“这是你早前让爹爹去问的菜种,我让老板都包了些,有茄子豆角白菜芹菜这些,你自己看着顽。”
戚云福刚洗完澡就被拎到自个小床边穿衣裳,这会鞋都没着脚就想爬下来去看菜种。
戚毅风干脆将她抱过来,放在膝盖上团着。
戚云福立马去扒装菜种的小布袋,里面都是用油纸分开包的,细数着有四五样,她捧着脸“哇”了一声,凑过去亲亲戚毅风的脸颊:“爹爹最好了。”
戚毅风刚毅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下来,笑着挠挠她小肚子:“我们蜻蜓嘴这么甜,是不是偷吃爹爹买的炸糖角了呀?”
戚云福被挠了痒,在她爹怀里钻来扭去的,咯咯直笑,戚毅风逗过闺女,这才心满意足地把人放回小床。
“先睡吧,爹爹去河里洗澡。”
“嗯嗯,我睡着啦。”,戚云福听话地闭上眼睛,双手搭着肚子,睡姿特别乖巧。
戚毅风拉上竹帘,拾了换洗衣裳往河边去。
翌日醒来,戚毅风去河里洗衣裳,顺便挑水把大缸填满,灶房里的柴火也劈了堆起来,起锅烧水时从壁柜内的布袋里抓了一把粗麦面条,等火烧开卧两个鸡蛋进去,放些猪油和盐粒。
水滚过一遭,就盛出来端到桌上。
时间点掐得刚好,戚云福这时候哼唧翻了个身,揉着眼睛坐起来。
戚毅风帮她穿上衣裳,抱出去洁牙洗脸。
“没有了。”,戚云福晃了晃牙粉罐子。
“爹今儿去买,要甚么味的?”戚毅风绞了巾子想帮女儿擦脸。
戚云福躲开,接过巾子煞有其事地说:“蜻蜓长大了,要自己洗脸。”,她说罢皱着鼻子给自个搓搓脸蛋和脖子,也不知道收劲,嫩呼的皮肤都搓红了。
戚毅风也纵容着,由她自己折腾,好了就抱回桌边坐着吃面,他再一次问了句要甚么味的牙粉。
戚云福喝了一口面汤:“要刷完后嘴巴凉凉的。”
“好,那就买银丹草的。”
今儿居村长要去县里卖笋,戚毅风便过去喊了他一声,又到丘璇那给了几个铜子,晌午俩小的到她家里对付一顿,让帮看着些。
戚毅风和居村长结伴去县里,等日头高了,戚云福才看到头发乱糟糟的居韧跑过来,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想起公鸡打鸣第一下就要起来学内力的事,扛着小锄头和铁锹出门。
戚毅风名下分到的田地靠近野人山山脚,也就是居韧想去捞鱼的野湖边上。
因着被揍过一顿,居韧心有余悸,没敢往野湖沿走近,他挑了棵树放装水的竹筒,“蜻蜓,要怎么翻地啊?这么多地,我长八只手都翻不完的。”
戚云福望着自家杂草丛生的地,灰蓝的眸子一闪,对土壤的成分心里有了成算。
还好不是石层,这里的土壤确是贫瘠,且生长着难以根除的野丁草,会和其他作物抢水分和营养,土的肥力不够,加之没有人工干预,自然种不出东西来。
“我们翻一块小小的就好,用来育种。”,戚云福从布兜里拿出一块炸糖角,“这是我爹爹在县里给我买的小食,阿韧吃了有力气干活。”
居韧看到炸糖角眼睛都亮了,嗷地咬了一口,余了半块让她装回去,嘴里磨着糖角,含糊道:“剩下的留着等会再吃。”
“嗯嗯。”
要翻地得先除草,居韧力气大,他就负责耙草,戚云福跟在他后面把耙下来的草抱到一处。
戚云福脸蛋被晒得通红,她呼呼地喘着气,因为胳膊太短一趟抱不得太多草,只能来回地赶趟,脚步踉踉跄跄的。
眼瞧着日头升高了,居韧拉着戚云福去树底下躲阴,吨吨吨地喝水,见戚云福额头和脸颊教太阳晒红了,忙从竹筒里倒点水在手上,伸过去给她降温。
戚云福眸子迷懵懵的任他动作,像是被热傻了。
居韧指望不上她,遂说道:“草已经耙完了,等会你在这坐着,我去翻地。”
戚云福嗯嗯点头。
居韧歇了会就扛起小锄头开始翻地,这锄把小,是戚毅风特地打回来给戚云福玩的,也正因为小,一耙头下去翻不了多大块的泥土。
哼哧哼哧锄了半天才翻得第一遍,那些大块的泥土还要敲碎了,把石头和草根捡出来。
居韧很想哭,但是他要在蜻蜓面前保持自己的大男子气概,只能装作很厉害很能干的样子,最后翻出大概长宽二丈左右的地。
晒了一上午,黑了半圈。
戚云福一脸崇拜地夸他:“阿韧你好厉害呀,牛蛋都不会翻地,只有你会。”
原本萎靡下来的居韧听了这话,顿时挺起肚子,飘飘然道:“那是!”
咕…咕…
居韧一把捂住肚子。
戚云福甜甜笑着:“晌午了,我们回去吃饭吧,这地翻好了还不能种,要先用石灰和草木灰撒一遍。”
草木灰容易,石灰寻常人家里没备,得让爹爹从县里带回来。
午饭是在丘婶家里吃的。
戚云福有点害怕她家里贴满黄符和到处挂扎针娃娃的布置,吃完饭便与丘婶作别,在居家小院的竹床上乘凉,翘着腿呼呼被草篾划出红痕的手背。
居韧去屋里扒拉出小罐药油给她擦上,然后趴着挺尸,很快便睡沉了。
这一觉睡到申时末,日头斜了,戚云福惦记着要去摘野荠菜,推着居韧把他捣醒了。
居韧满血复活,又嘚瑟起来,他穿上鞋去灶房翻出一只竹篮,对戚云福招手,“走,哥哥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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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农忙的妇人们都准备归家了,一些顺道的也纷纷到山脚那片去掐野菜。
居韧不稀得抠烂巴的老野菜根,他带戚云福轻车驾熟地顺着小路钻进一片粟子林里,两人还没旁的野草高,但胆比海肥,愣是找到了一片不常有人踏足的地儿。
这片不止有野荠菜,还有不少灯笼草和野葱子,以及一些红艳艳的果实,看着像红果,但是又趴地长着,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戚云福想伸手去摸,后衣领就被一股大力扯过直接拎了起来。
戚云福被吓了正着,悬着空不停扑腾,“坏蛋放开我!”
“魏爷爷?”,居韧看向来人:“您怎么也在这里!”
“魏爷爷?”,戚云福惊奇地睁大眸子,乖乖不动了。
魏厚朴此时脸色奇差,他将戚云福墩到一旁,臭脸瞪紧这俩不省心的小崽子。
居韧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戚云福朝魏厚朴吐了下舌头,无辜地睁着圆溜溜的眸子看人。
魏厚朴沉声问:“谁让你们踩我草药的??”
戚云福茫然不解,低头看脚下被踩扁的草株,去拽拽魏厚朴的衣袖,一脸天真地问:“这是魏爷爷种的草药吗?”
魏厚朴冷冷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这荒山野林里有能长这么一大片毒麻草。”
居韧听罢刷地跳开:“踩了毒麻草是会死掉吗?”
“死倒不会死,就是其根茎汁液若触于肌肤,会侵蚀人的经络,奇痒无比,在同一个位置反复生长脓疮,挑破再长,长到生脓再挑破,如此循环到体内完全排除毒麻草的药性。”
魏厚朴讲得极为缓慢,他盯着戚云福看,见她一脸茫然,顿时失了捉弄小孩的兴趣,把那几株被踩断根茎的毒麻草挖起来扔竹篓里。
戚云福:“魏爷爷,这个毒麻草怎么种呀?蜻蜓想种。”
魏厚朴古怪地瞅了她一眼。
戚云福弯着眉眼冲他笑。
魏厚朴摇摇头:“你要能种活你就种。”,说罢他指着趴在地上的矮根红果,严肃道:“这东西毒性大吃不得,可别贪嘴去摘。”
戚云福和居韧齐齐点头,离那些红果子远远的。
魏厚朴还要继续去采药,他拧住居韧的耳朵,警告他带着戚云福快些下山,这才继续往上走。
居韧捂着耳朵应了。
“蜻蜓,我们到别处摘罢。”
“好,等我挖一点毒麻草哦。”,戚云福学着方才魏厚朴挖草药的技巧,不去触碰它的根部,挖出后用些湿泥巴将根子包住,外面再裹一层树叶。
居韧紧张得呼吸都轻了几分,生怕蜻蜓被那可怕的毒麻草给药倒,“你真的要种啊?”
“嗯!”
“行吧。”,居韧看着前面成片的毒麻草,是再不敢往前了,等戚云福挖了毒麻草便匆匆掉头回去。
两人沿着路走了小会,在一棵抱臂粗的李子树下,戚云福停住了脚步。
她示意居韧往树上看,“快看,好大的蜂窝!”
居韧抬头看去,瞧见了那水桶粗的蜂窝,嘴巴登时张得大大的,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5. 三岁
这会儿正是青李结果的时节,树上翠绿欲滴的野李结得极多,蜂窝巢就筑在其中一根开杈的粗枝上。
瞧着蜂窝外表还有被捅过的痕迹,想来此前便有人发现了这个巢子,就是没能打下来。
居韧蠢蠢欲动地想要去爬树。
戚云福喊住他,“阿韧,你这样会被蜜蜂蛰的,而且爷爷不许你爬树。”
居韧不甘心地抱着树。
“我有办法可以把蜂巢取下来,不过要三个人。”,戚云福提建议,“去喊牛蛋哥哥来帮忙吧。”
居韧噘着嘴,才刚打过一架呢,谁稀得跟他说话。
戚云福牵过他手晃了晃,声音软糯:“阿韧哥哥,我可想吃蜂蜜了。”
“行吧行吧。”,居韧心里甜得冒泡,面上却勉为其难地哼了哼,谁让他和蜻蜓天下第一好呢!
戚云福瞬间笑开,蹦了蹦脚说:“阿韧最好了,你去找牛蛋哥哥时记得让他把家里稻镰和油布拿过来。我们太小了够不着蜂巢,可以把稻镰绑在竹子上去勾它。”
“那你在树底下等着,我去找牛蛋。”,居韧把竹筒留给她。
山脚离桃花村不远,居韧又在附近几个小村庄里野惯了,晓得走哪条小路最短,他不放心戚云福自己待在一处,是以跑得极溜。
这头戚云福乖乖在树底下坐着,喝了水,去捡地上的青李玩,忽的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抬头去看,见是一皮蜡肉瘦,面相精邪的少年汉子往这边走了过来。
来人是平安村的二癞子。
几个村子都不大,又紧临着,戚云福和居韧经常到处跑去顽,自然听那些唠嗑的妇人们八卦过各村子里的名人,这二癞子便是其一。
二癞子爹是个酒鬼,早些年便把自个喝没了,那会他才四五岁,家里田地被亲戚划分又不肯多养他一张嘴,至此二癞子靠捡食儿长大,十一二岁学会了偷鸡摸狗的本事,又和其他村子里游手好闲的人乱混。
二癞子如今十四,十五的年纪,性情阴毒,和他爹一样学会了酗酒,还做着催债放私印的下三流活计,附近的村民们极不待见他。
估摸着先前捅蜂窝的就是这二癞子了,戚云福往后紧了紧胳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二癞子吹了声响哨,幸灾乐祸道:“打哪来的臭丫头,被家里人扔这刨坟了?”
戚云福不搭理他。
二癞子拿脚踢了踢她:“走开,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等会被蜜蜂蛰得鼻青脸肿的,可别哭着回家找你爹。”
戚云福噔噔噔往旁边跑远了些,回头瞪他:“捅蜂窝会被蜜蜂追的,你跑不赢它们。”
二癞子惦记这大蜂窝许久,这会被个三岁小娃瞧不起,他冷冷瞪回去:“我可没有不打小孩的习惯,再不滚信不信我弄死你。”
戚云福气鼓鼓道:“敢打我,让我爹揍掉你牙!”,她撂下狠话就扭头跑。
“你爹谁啊,来,你让他来找我。”,二癞子毕竟是个十四五岁的汉子,腿长手长,很快追去将戚云福拽住,拖着扔回青李树下,拳头捏得咔咔响。
“我爹是南山村最厉害的猎户,打过灰狼和大虫子呢,一个拳头比你脑袋还大!他就在附近拾柴,你有本事不许跑。”
戚云福捂着被摔疼的屁股,还不忘用脆生生的嗓音冲他放狠话。
二癞子撸起袖子嘿了一声,不过转念想想南山村只有一个猎户叫戚大,他以前在山里见过,确实长得魁梧凶狠,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他狠狠啐了一声,扭头就跑。
把二癞子恐吓跑了,戚云福拍拍小胸脯,继续坐回去等,没多久居韧就抱着油布回来了,牛蛋别别扭扭地跟在他后边。
看见戚云福,才乐呵呵跑过来。
戚云福笑着喊了他一声,和居韧说:“方才平安村的二癞子来了,他还想抢蜂窝呢,不过教我拿我爹吓跑了,我们快点把蜂窝摘了,不然我怕二癞子还会回来。”
居韧闻言掰着她肩膀上下前后看,见她屁股那沾了片泥巴,大声道:“那二癞子他踢你屁股了?!”
戚云福摇头,她指指前面,又指着树根,说:“他要揍我,我跑了,他追来把我扔这,摔得屁股可疼了。”
居韧咬牙:“可恶的二癞子!”
牛蛋跟着骂:“可恶的二癞子!连小孩都欺负。”
三人同仇敌忾,将二癞子恶狠狠骂了一遭,然后开始智取蜂窝。
牛蛋把家里稻镰摸了出来,居韧拖着根竹子回来,拿藤绳把稻镰绑到一头,他比了比高度,刚好够。
戚云福指挥他们去扯草,又去捡引火的松针抱到树底下堆起来,她看看周围,对居韧说:“你跑得快,一会我们点火把烟熏起来,等蜜蜂都飞出来后你就跑去吸引它们的注意力,在远点的地方拿油布盖住自己,这样蜜蜂蛰不到你,还可以拖延它们回蜂窝的时间。”
“等蜜蜂被引走,牛蛋哥哥将蜂窝割下来,我们拿了就跑,到小山坡那边汇合。”
“行!”居韧是个虎性子,一想到待会要大战蜜蜂就激动。
牛蛋握着竹杆自己在旁边试了好一阵,他红着脸与居韧说:“说好的蜂蜜我们要平分。”
居韧白了他一眼:“放心吧,我可是老大,说话算话的!”
牛蛋点点头,也不像往常一样驳他,毕竟他胖墩墩的,确实不能和居韧一样跑起来比蜜蜂还快,还要自己去大战蜜蜂哩!
草团子很快点着了,因着只要烟不着明火,底下拿干松针点燃,上边覆盖了厚厚一层生草,没一会就浓烟滚滚,顺着往上飘。
戚云福和牛蛋先到一边藏起来。
蜜蜂很快被烟熏得嗡嗡嗡地飞出来,密密麻麻的一团瞧着都让人害怕,居韧腿哆嗦了下,咬咬牙,大叫一声跑出来,看见蜜蜂大军朝他追飞过来,立马转身就跑。
过了会,确认听不到蜜蜂的嗡嗡声了,只有零散些守家巡逻的在天上飞着,牛蛋蹑手蹑脚地来到树底下,举着竹杆用力割蜂窝固定在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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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部位,等蜂窝砸下来,一把扔了竹杆抱上蜂窝就跑。
戚云福忙跟上去。
到了小山坡那,两人气喘吁吁的,胳膊,脸颊都被那些守家的蜜蜂叮了好几个包,又痛又痒的,不过却十分兴奋,这个蜂窝可大,定有许多蜂蜜。
两人等了许久,才看见居韧,他脸上也被叮了几个包,不过瞧着生龙活虎的,冒了一脑袋汗,显然是跑猛了。
“哇,这个蜂窝是真大!”
戚云福碰了碰脸上的包说:“我们去找魏爷爷要点药膏擦。”
“走!”,三人准备回去,谁知横出拦路虫,二癞子不知甚么时候来的这儿,好似正守着他们一样。
二癞子盯着蜂窝的眼神毫不遮掩,满是贪婪,“小兔崽子挺有本事啊,能把这么大的蜂窝弄到手,识趣的就乖乖给我,否则……”,他捏着拳头挥了挥。
居韧叉腰看着他:“这是我们弄的,不要脸二癞子抢小孩东西!”
牛蛋瞪他,“敢揍我,我喊我大哥二哥打死你!”
二癞子不屑道:“几个小屁孩还想打老子。”,他一看这三小的,就知道自己方才被那贱丫头骗了,那猎户戚大根本不在附近。
二癞子素日里逞凶斗恶惯了,打小孩更是顺手,冲上去就抢,可小鬼难缠,再者初生牛犊不怕虎,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战利品哪能让人抢了去,更是发了狠不愿松手,又咬又扯头发的。
戚云福冷不丁被踹了脚肚子,她疼得一下没爬起来,知道靠他们定是打不过的,趁着二癞子被居韧和牛蛋缠住时,她扭头就跑去桃花村搬救兵。
这会太阳下山,农忙的庄稼汉陆续从地里回来,戚云福一副惨兮兮的模样跑进村里,惹好些人围上去追问发生了甚么事。
戚云福呜呜哭着:“二癞子在山脚那欺负我们,还说要把牛蛋抓了卖给拍花子!”
“甚么?!”,牛阿哥和牛二哥正扛着锄头回来呢,猛地听到这话,拔腿就往山脚那处跑。
牛阿奶也急得要跟去,可见戚云福哭得惨,脸蛋不知怎的又红又肿,她只以为是被打的,心生怜惜,遂将人抱起来拍着背哄。
牛阿奶腿脚慢,等她抱着戚云福赶到小山坡那时,二癞子已经被牛蛋俩哥哥狠揍了一顿,缩在旁边再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而牛蛋和居韧坐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头发乱得没眼看,呼着泥巴沾着草,小胳膊小腿青紫一片。
牛阿奶放下戚云福就跑过去搂住牛蛋,心疼得揪紧,尖着声骂:“你个遭了瘟的二癞子,全家都死绝了来欺负我家的孩子,裤/裆生疮的混账玩意怎么不自个死去,还好赖着当条烂蛆祸害我们!”
二癞子被打狠了,此时屁都不敢放,被牛阿哥警告了一番才跛着脚跑了。
地上的蜂窝被踩烂了些,但险险没被波及到,问清来龙去脉后,牛阿哥把蜂窝装进竹篓里,和牛阿奶带着三孩子去魏草医那。
牛二哥则被遣去山里把自家的稻镰捡回来。
6. 三岁
魏厚朴的破药庐挤满了人。
热血褪去后疼劲就上来了,居韧和牛蛋趴在竹席上哎哟叫唤,戚云福乖乖坐在小杌子上擦眼泪。
惨得哟。
魏厚朴看大戏似的,也不管牛家人多急,粗略看了几个小的一眼,慢悠悠地去院外头的簸箕拾干草药,配药捣药,老神自在。
牛阿奶跺着脚摧他:“能不能快点啊,没看孩子疼得受不了了嘛!”
魏厚朴不为所动:“放心,就被蜜蜂蛰了几下,挨了几拳头,小孩都命硬着死不了。”
“你!”,牛阿奶咬牙切齿:“你这浑医!”
“若是不想治,只管抱走带去县里找坐堂大夫便是。”
“要不是离得远赶不及,我稀得来你这破药庐。”,牛阿奶啐了一声,转头去哄自家乖孙。
魏厚朴便是这般,愈急愈是催不出来,等他慢悠悠将药膏捣出来,给人涂完天儿都暗了。
他分了一罐出来,对牛阿奶伸手:“诚惠,看诊加药膏,二十三个铜子。”
牛阿奶问:“二十三个铜子是管一人,还是三个?”
“一人二十三个铜子。”
牛阿奶埋怨了一句“黑心的赤脚医。”,才从衣裳里抽出钱袋子,点了足数的铜子搁到药柜头,让大孙抱着牛蛋回家,出来时见戚大和居村长往这边赶。
她摇摇头,心里嘀咕:二癞子这回惹到戚大这个狠的,不死也得脱层皮,遭瘟的东西,就得被治治!
戚云福一看见戚毅风神色焦急地迈进药庐里,她委屈巴巴地伸手要抱。
“爹爹。”
戚毅风一把将人抱起来,瞧见她白白嫩嫩的脸蛋上多了好几个包,眼睛都哭肿了,心里跟猫挠似的难受,在药庐里转来转去,轻声细语地哄着人。
戚云福抽抽噎噎的告状:“爹爹,二癞子他打我,还踢我肚子。”,说罢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
“还踢了肚子?先前抹药膏时怎么没说。”,魏厚朴正和居村长要诊费呢,闻言皱着眉头走过去。
戚毅风忙将自家孩子放回竹席里,解了小褂卷起里衣一瞧,竟积了一大片淤青,他面色顿时难看起来,眉宇间的戾气怎么都压不住。
戚云福摸摸自己的小肚子,说:“魏爷爷没有问。”
魏厚朴帮她检查了一下,这一脚倒踢得不狠,就是稚儿皮肉都嫩,乍然青紫起来,瞧着就比寻常的伤恐怖些。
抹了药散淤血,养几天也就没事了。
居村长看自家那兔崽子要跟着凑过去摸人家的肚子,他一下拍开:“老实些,看你这一天天的,尽带蜻蜓去干些混账事,那蜂窝是能戳的吗?”
居韧:“爷爷!就被蛰了几下而已,要不是二癞子抢我们的蜂窝,我们早没事了!”
戚云福点头如捣蒜:“嗯嗯!是二癞子坏。”
蜜蜂本就没甚么毒性,被蛰到了顶多起几个小包,痒一阵就没事了,要不是那二癞子过来抢东西,他们早就离开小山坡回来敷药膏,这会估计都好了。
“呀!我的蜂窝呢?”,戚云福想起来自己辛苦得来的蜂窝这会竟没见着。
居韧:“好像是牛蛋他哥哥拿走了,我们明天再去问他给。”
这会儿晚了,魏厚朴收齐诊费就开始赶人。
戚毅风抱着女儿回家,夜里又给她抹了一次药膏,哄着人睡熟了,就在腰间绑上柴刀,锁了门悄无声息往平安村去。
这几日戚毅风都没去县里做工,托人从县里买了几斤排骨和一袋子石灰回来,排骨砍了炖汤,给女儿补身子,石灰捣成粉末按女儿的意思撒到地里去,隔日又挑草木灰撒一层,重新把地耙平整。
戚云福没白折腾,那蜂窝出了足足一大瓦罐的蜂蜜,三人平分了也有不少,戚毅风拿竹筒封着,不让多吃,只时不时地挖点出来给她甜嘴。
在家中闲来无事,戚毅风便去竹林里砍了粗竹回家,打算在家后面开一道门,多围个院子出来。
他家里姑娘喜欢种菜,那干脆在院子里种,不用跑恁远的山脚去,太危险了,二癞子的事绝不能再发生。
戚云福种的毒麻草成活了六株,见自家也有菜地了,忙把毒麻草从破瓦罐里移出来,种到菜地里去。
居韧来找她玩时都惊呆了,“你把毒麻草种在菜地里,要是菜长出来摘混了下锅怎么办!”
戚云福鼓起脸颊:“才不会,毒麻草和菜长得又不一样。”
她把附近的碎石头拾起来围上一圈,跑到前面的水缸里舀水去浇毒麻草,抬头看见她爹鼓着手臂肌肉在捶木桩,她哒哒跑过去,想要帮忙。
戚毅风怕木屑溅到她,停下了打木桩的动作:“蜻蜓乖,和韧哥儿去前头玩吧。”
戚云福摇头:“我帮爹爹围小院子。”
戚毅风对她笑了下,干脆放下捶把,走过去将她抱起来举高:“爹爹力气大,很快就可以围好院子,蜻蜓还小呢,以后每天多吃点饭,等长大了再帮爹爹好不好?”
戚云福最喜欢举高高了,被抛在半空时,她咯咯笑了起来,央着重复好几次才依依不舍地落了地。
小院菜地打了木桩子,又围了竹篱笆,杂草也清理干净,挖出两条水沟,戚毅风便开始翻地,期间分了四条地垄出来,把剩余的石灰和草木灰混撒进去。
这样发酵两日,再把地耙平整,一块像样的菜地便出来了。
至于山脚那边,戚毅风学着村里其他人,种了半亩土薯,土薯贱长惯是不用打理,且藤叶也成吃,是个极易收成的作物。
另一边,戚云福拿着压岁钱去找魏厚朴,要买炮制过的毒麻草。
魏厚朴收了她五个铜子,也不问她要拿去做甚,只管易手,其他一概与己无关。
炮制过的毒麻草研磨成粉末,加入从其根茎取出来的汁液,混合搅拌后就得到了绿色的糊糊。
戚云福带着它跑去找居韧玩。
在桃花村村口和牛蛋玩陀螺时,听那些妇人唠嗑起最近的八卦,说着说着便讲到了前几日二癞子被人摸黑打断了腿的事。
那婶子往戚云福这边努了努嘴,煞有其事地说:“八成是被那戚大给打的。”
有人啐道:“那也是二癞子活该,小孩都欺负,你没看咱村牛蛋前几天那惨样嘛,他奶为着这事天天搁院里咒人呢。”
“也是,这二癞子真不是个好东西。”
二癞子被打断腿的事戚云福才晓得,她好奇地睁大眸子问牛蛋:“二癞子的腿真的被打断了?”
牛蛋啊了一声:“你不知道吗?我奶说还是你爹打的呢!”
戚云福摇摇头,起身将滚远的陀螺捡回来,壮着胆儿说道:“我们要不要去平安村找二癞子报仇?我有毒麻草糊糊。”
居韧闻言猛地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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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看周围,小声开口:“你是不是去找魏爷爷要的?”
戚云福:“嗯!魏爷爷说毒麻草糊糊不会死人的,只会长脓疮,疼几天就好了。”
“死——”,牛蛋很惊恐,脸都吓白了,居韧忙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嘘,小声点。”
戚云福歪着脑袋看他:“难道你不想报仇吗?”
牛蛋点头,又摇头。
居韧一副大哥样,替他做出决定:“你肯定也是想报仇的,我们走!”
三人出发平安村,戚云福走在中间,居韧和牛蛋走两边,明明比她高出一个脑袋,可瞧着都还没她镇定。
皆是一脸的心虚。
居韧还好些,到了平安村知道悄摸去找本村小孩们打听二癞子的屋头,顺着他们指的方向,顺利找到二癞子家里。
打眼瞧去,破破烂烂的院墙,摇摇欲坠的大门,居韧喈了一声,“这屋比我家的还破烂。”
“要怎么把毒麻草糊糊抹到二癞子身上啊?”,牛蛋挠头苦恼。
“看我的!”,戚云福找来村里一个七八岁的小汉子,把那装了毒麻草糊糊的药瓶递给他,又从兜里掏出两颗糖,对他说:“我们刚才在村口玩遇见一个县里来的大哥哥说是二癞子的结拜兄弟,听闻他受伤了,特地给他送了药膏过来,二癞子凶凶的我有点害怕,哥哥你帮我送进去好不好?”
“这个糖我分你两颗。”
小汉子其实也有些怵二癞子,他讨价还价道:“起码三颗糖。”
戚云福不大舍得,抿起嘴巴看他,见他态度强硬,只能又掏出一颗糖递过去。
得了糖果,那小汉子才拍拍胸脯,对她保证:“你放心,我肯定亲自交到二癞子手上!”
“嗯嗯!”,戚云福冲他笑了笑,拉着居韧扭头走了,等那小汉子敲门进了二癞子小院,三人悄悄猫到屋后的窗台下面。
蹲着静等了片刻,屋里传来二癞子痛苦的嚎叫声。
那二癞子肯定是将毒麻草糊糊敷到断腿处了,断腿加脓疮,估计得在床上躺好几个月。
出了平安村,牛蛋捂着狂跳的心脏哈哈大笑出来,心情畅快无比:“蜻蜓你真聪明,让他二癞子欺负我们,哼!”
居韧:“那是,蜻蜓是最聪明的!”
戚云福蹦蹦跳跳地走在乡间小道上,脑袋上的辫子一甩一甩的,笑得天真自然,丁点不像刚做完坏事回来的模样。
只是回到家门口,戚毅风黑着脸守在外面,冷声问:“去哪了?”
戚云福低头对着手指,眼睛嘀咕乱转。
居韧偷偷往自家院门口挪。
“韧哥儿,你来说。”
居韧刷地站直,老老实实道:“我们听说二癞子被打断了腿,就想去平安村看看,其他甚么都没干!”
愈解释愈心虚,更何况还是个丝毫不懂得隐藏情绪的五岁崽子,不过戚毅风也没再追问。
他无情道:“蜻蜓,爹爹接了县里金老爷家的活计,因为工期比较紧得在他们家里住几日,爹爹不放心你自己在家,所以准备带着你一起去。”
戚云福乖乖点头,跑过去抱住她爹的腿,撒娇似的晃了晃。
“戚叔,可以把蜻蜓放到我家养嘛,蜻蜓去了县里,都没人跟我玩了。”,居韧也去抱他大腿撒娇。
戚毅风不为所动,让他自家去,转身碰地关上门。
7. 三岁
天光熹微,延绵起伏的群山晨雾缭绕,坐落于其中的南山村最甚,因离野人山极近,早雾时云层绕草檐,为其增添了几分意境。
戚毅风摸黑赶路去县里,而背篓内的戚云福睡得正香,出了南山村,清晨的日光洒落在她脸上时,方才醒来。
“爹爹,要喝水。”,戚云福砸吧了下嘴唇,声音里睡意未褪,因而格外的软糯,含含糊糊的。
戚毅风四平八稳地走着,偏头看了她一下:“背篓里雕有蜻蜓的就是装水竹筒,慢点喝,肚子饿不饿?等会到了县里我们去吃小馄饨好不好?”
戚云福双手抱着竹筒咕咚咕咚地喝水,末了打个响嗝,脆生生地嗯了一声。
“爹爹,我的毒麻草还没有浇水,会不会死掉呀?”,戚云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趴在她爹的背上,拿他衣服擦擦嘴角的水渍。
“我跟居村长说了,让韧哥儿每天早晚都过去帮你浇水。”
“谢谢爹爹。”,戚云福嘿嘿笑,她好奇地看着前面愈发宽阔的道路。
两边挑担的货郎吆喝着行走在乡野间卖货。
戚云福见着一样新奇的就从背篓里站起,伸着脑袋去瞧,她身穿细棉布做的圆领春衫,外套一件色彩鲜亮的红色小褂,头上扎着双羊髻,杏眸圆溜溜的,模样可爱得紧,惹来那些坐牛车去县里的妇人都爱逗她顽。
到了县里,戚毅风直奔馄饨摊。
这会正是早市,戚毅风到的时候没了位置,他买了两碗馄饨,与摊主说了声就端着碗去了附近的大榕树底下,背篓打横一放,充当简易小桌。
馄饨刚出锅还冒着热气,戚云福馋得不行,直勾勾盯着碗,“爹~呼呼凉。”
戚毅风舀起一颗馄饨,在跟前仔细吹着,又拿自己嘴唇碰了下,确认不烫了才喂给她吃。
戚云福嗷地张嘴吃了,腮帮子鼓鼓的,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馄饨里是肉馅的,只剁了些芹菜碎进去提鲜,一咬汁水就冒了出来。
“馄饨好吃,爹爹也吃。”,戚云福蛄蛹了下,也学着她爹的模样舀了颗馄饨放到嘴边吹吹,伸着胳膊努力递到戚毅风的嘴边。
戚毅风顺势低头吃了。
“好吃吗?”,戚云福满脸期待地问。
“好吃。”
戚毅风呼噜喝了口汤,一碗馄饨喂了近半进女儿肚子里,直到她摇头说吃饱了,自己才快速解决掉剩下的,将碗还给摊主,往金老爷的宅子寻过去。
金老爷是县里富商,这次请人修缮偏院就是为了抬一门妾室进来,据说是因为正室连坐几胎都是小女娘,金老爷为了延绵子嗣,才千挑万选了即将要进门的这位娘子,很是看重。
不过些事与做工的无关,戚毅风领了活,把戚云福放到小凉亭里让她自己玩,然后在腰间和肩膀盘了几圈粗麻绳,开始拉着斗车去运砖瓦。
戚云福长得玉雪可爱,没少得惹人偷偷瞅她。
一经常和戚毅风出来做工的汉子打趣道:“你怎连做工都要把姑娘带出来?”
戚毅风不停地往斗车上搬青转,阳光下他的手臂青筋暴起,绷紧的肌肉上油亮亮的一层汗。
他扯过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随口道:“这次要出来几日,家里没人照顾。”
“唉,屋里没个人是不行。”,那汉子热心道:“我看你也是个勤劳能干的,虽拖带个姑娘,但条件比那些懒汉好多了,要是你愿意,回头我让家里婆娘帮你寻摸一个?”
“不了。”,戚毅风直起身,刚毅的脸浸在阳光下:“我赚的银子就够养闺女,再多个媳妇可养不起。”
“农户人家有口饭吃就行了,还要怎么养。”
戚毅风摇头,拖着斗车走了。
·
戚云福自个在小凉亭里玩草编蚂蚱,等晌午戚毅风下工就抱着她去吃大锅饭,一荤两素,吃完了继续干。
金老爷家的厨娘不忍心这么小的姑娘窝在背篓里团着午睡,就告了戚毅风一声,让他将闺女抱到她们下人房里去睡。
夜里是住在下人房的大通铺里,十几个汉子挤着睡,戚毅风原是打算单独支道帘子挡着,可看看房里都是光膀子粗声讲话的工人,他抱着戚云福去找了金府厨娘。
得了铜子,厨娘也乐得带戚云福睡几日,这小姑娘乖巧听话得紧,浑然不像别个爱调皮捣蛋的孩子。
在金府做了五日活,最后一日结工钱,戚毅风干活最多,得了五串铜子,每串一百个,五串也就是半两银子。
平均下来一天也有一百个铜子了,比前些时候的工钱要高许多,难怪好些汉子争着报名。
戚毅风收起工钱,转身就走,去后院接闺女时却发现她没在,厨娘一说才知道,原是这府里主子宽仁,知她是跟着大人出来做工的,省她无聊,便让她到处跑着玩。
这两日她就爱窝在金府小书房外听里面的教书先生讲故事。
戚毅风黑眸微闪,将人抱了回来。
他仔细想着,是不是该到给孩子启蒙的时候了?韧哥儿比蜻蜓还大两岁,如今也整日在田垄地头跑,可县里的孩子,早早便启蒙读书了。
戚毅风去书坊买孩童启蒙用的三百千,花了一两半银子,这几日辛苦做工,却是连买本启蒙书籍都不够。
浑说这世道科举最公平,可纸张笔墨都精贵,寻常人家往往需集全家之力才供得起一位读书人,言说公平何其讽刺。
戚毅风心中感慨,转身走出书坊。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
戚云福还在戚毅风的臂弯里,居韧就炮仗似的跑了过来,手上还拎着条黑黝黝的狗崽。
“蜻蜓!你快来看我家的李老三!”,居韧大声嚷着。
戚毅风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那只狗崽一眼,将闺女放下来,见她高兴地跑过去摸狗崽,嘴张了张,到底没再说什么。
居韧还在叭叭地说:“牛蛋他舅舅家生的一窝狼青崽,有五只呢说养不了,我立刻就让牛蛋给我抱了一只回来,就知道你肯定喜欢的!嘿嘿~”
狼青正是因为长相肖狼而得名,这会虽胖嘟嘟的还瞧不出甚威风,可那双眼睛亮炯炯的很有精神,也自来熟得紧,这才小会,就知道追着戚云福摇尾巴了。
戚云福揪揪它的耳朵,“为什么要管它叫李老三呀?都不好听。”
居韧臭着脸:“爷爷给起的名儿,说他最烦李老三,这狗崽看着也像李老三。”
戚云福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扭头和李老三玩了起来,满院子跑,静了五日的小院重新充满了孩童玩闹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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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毅风拿着三百千去隔壁找居村长,说起想让他给两个孩子启蒙的事。
居村长揪着小胡辫没出声。
戚毅风劝他:“村长,孩子总要识些字的,咱这也就您教合适。”
居村长浑浊的眼睛深不见底,他放在身侧的手抖了抖,半响才松口:“俩孩子确实也到启蒙的年纪了,明儿打几张小桌,就放这院里头吧,够宽敞坐得下。”
戚毅风点头应了,起身回屋。
居村长喊住他:“记得给束脩礼,老头子我可是轻易不教学生的。”
“行。”
这厢家长说合了,此时和李老三玩得正开心的戚云福尚不知晓自己即将迎来闻鸡起早的苦日子,还和居韧说着金府里好玩的事儿。
戚云福拽着李老三的前爪一起去看她的小菜园,菜园里撒的菜种子已经发芽了,移栽过来的毒麻草正迎风摇枝,生机勃勃,可见韧哥儿没偷懒,按时按点给地里浇水。
“谢谢阿韧哦。”,戚云福从兜里摸出小布袋,里面装着好几块肉干,她捻了一块递过去,笑着说:“这是爹爹在金府里做工时,帮工婶婶给我的肉干,说是她们县里小姐才能吃的呢,可香了。”
“谢谢蜻蜓嘿嘿~”,居韧接过肉干撕了点放进嘴里,眸子亮得跟李老三似的,这肉干咸香咸香的,还很有嚼劲。
牛蛋肯定没吃过!
李老三汪汪叫了起来,扒住戚云福的裤子往上爬,冲着装肉干的小布袋去嗅。
戚云福忙举高手,一手拽住自己裤头。
居韧将它扯回来,一脸严肃地警告:“李老三,不可以抢蜻蜓的肉吃哦,小心我揍你。”
“呜呜~汪!”,李老三的尾巴蔫了下来。
“韧哥儿,带李老三回来吃饭!”,居村长的声音在围墙那头响起。
居韧冲那边应了一声,对戚云福说“我明儿再来找你玩。”,就抱起李老三回自家去。
因着要做小木桌,戚毅风一大早就去隔壁村木匠家寻了些合适的料子来,在院子里叮叮哐哐地弄。
戚云福听说丘婶子要把李老三抓去开坛做法,连早食都没吃就匆匆跑了出去,一上午没见影儿,接近晌午了才知道回家。
一进院,就见四五张小木桌和小杌子排排放在院里,戚毅风正将地上的木屑废料抱进灶房。
“爹爹,这是蜻蜓吃饭的小桌子吗?”
“这是蜻蜓以后到居村长那读书时要坐的小桌子。”,戚毅风蹲下来摸摸她肚子,“一大清早的食儿也不吃就跑出去玩,饿了没?”
戚云福摇摇头,乖乖回道:“我去看丘婶子施法啦,李老三真可怜,小小的就被丘婶子剃了毛,阿韧都哭了她才停手,结果偏是剃了屁股的毛,像毛桃儿一样光溜着。”
说完,她茫然地问:“爹爹,蜻蜓也要上学吗?”
戚毅风温和地看着她:“是啊,在金府的时候你不是还看那些姐儿读书认字嘛,蜻蜓喜不喜欢?”
戚云福顿时为难地皱起小细眉,她只喜欢听教书先生讲故事,一点都不喜欢读书识字,金府里那些姐儿要坐着不动很久,回答不出教书先生的问话,还会被打手心呢。
其实她想出去玩,想在小山坡那听故事,听青蛙唱曲,还能抓蚂蚱和蝈蝈。
8. 三岁
翌日一早,戚毅风去县里买齐了束脩礼,把新打的小桌搬过去,让戚云福正儿八经地给居村长行了拜师礼。
居村长的启蒙小课堂也正式开始,学生则是村里两根独苗苗,居村长一视同仁,进入先生的角色后可不管是不是亲孙,板起脸握着一支戒尺在两个学生旁边转悠。
“韧哥儿,要注意仪态坐姿,腰背挺直。”
“蜻蜓,不能分神玩手指。”
“韧哥儿,不能左顾右盼。”
“蜻蜓,不能在读书时吃东西。”
“居韧,不能随意走动……”
“居韧!”,居村长暴怒而起,一戒尺打到他背上,吼道:“读书时不许拖腔带调!”
居韧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屁股坐到地上两条腿蹬来蹬去,扯着嗓儿哭嚎:“我不读书!我不读书!”
居村长眉毛竖起来,心硬如铁:“不许哭,坐回去,你不读书那就不要养李老三了。”
居韧瞬间歇了声,把眼泪憋了回去,终于安分了。
戚云福悄悄把装零食的小布袋藏回兜里,苦着脸蛋十分忧愁,她也不想读书!
由于学生的顽劣和不思进取,居村长教了一日,《千字文》首页都翻不过去,读了又读,都只会默前两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居村长索性教他们认字,从大字开始学,居韧年岁长些,倒能歪歪扭扭跟着写,但戚云福只会抓着笔杆在粗纸上画一个一个的圆圈。
茶水喝了两缸,居村长脑仁疼,喉咙也疼,盼来盼去终于到下学的时辰了,他朝戚云福挥挥手,有气无力道:“回去吧,明儿……继续啊。”
戚云福无精打采地挪下小书桌。
自此,戚云福和居韧被拘在家里读书,渐渐的读书声也整齐了,愈发像个正经儿的启蒙小课堂。
李老三摇着尾巴趴在台阶上,伴着朗朗的读书声,摊开四只爪呼呼睡觉。
牛蛋来找过好几回,都被居村长撅了回去,不准他再过来撩闲,痛失玩伴的他,哭着回去闹她奶奶,也要跟着去读书。
牛阿奶愁呀,她一边纳鞋底,一边说:“居村长给自己村里的孩子启蒙,有你甚事,你若真想读书,就让你爹将你送私塾里去认几个字。”
牛蛋躺在地上撒泼:“不嘛不嘛,我就要去居村长那读书,我就要去就要去就要去!”
这浑小子,哪里是想去读书,分明是想去顽!
牛阿奶实在被他闹得没法子,只得腆着老脸拾了几颗鸡蛋,一把马兰头上居家去。
本以为人家不稀得教她家牛蛋,结果倒应得爽快,还只收了半吊铜钱的束脩,先甭管能学到多少,只要学了,总归能识得些字。
识字的在县里做工,工钱都比那些大字不识的多几个铜子呢。
牛阿奶笑得跟花儿似的,哪里还记得先前的龃龉,将居村长从头夸到脚,兴高采烈地回家去给自家小孙孙准备束脩礼,第二日就将人送来了。
居家小院又多了一张小书桌。
令居村长震惊的是,牛蛋这个小胖墩竟然神奇地坐住了,仿佛接触到新玩具般,一连几日都保持着极高的热情。
终于有了一棵好苗,居村长对另外俩混日子的也没这么重视了。
转眼到了六月下旬。
这日下学后,戚云福和居韧蹲在一起讲悄悄话:“阿韧,我昨儿遇着苏大哥呢,瞧见他在骂你家李老三。”
居韧喈了一声:“这有甚,我还知道魏爷爷正在给李老三调配药方呢,说狼青长大了会发/情到处撒尿,他要把李老三阉了。”
李老三长得很快,才三个多月,提着它两条前爪站起来,都比戚云福高了,而且特别壮实,夜里吠声整个村子都能听着。
“我是说,我瞧见苏大哥,他与我讲练内力的事儿呢。”,戚云福滴溜溜转着眸子,三岁半的身体里装着九十九岁的沧桑:“阿韧,你继续和你爷爷读书吧,我想去学武功,以后跟爹爹一样当猎户。”
居韧腾地站起,大着嗓门道:“不行!蜻蜓你可不能不讲道义,我也想去学武功呢,这劳甚子书谁爱读谁读去。”
“你说甚么?”,居村长提着烧火棍从灶房里走出来,先生的威严很快转变为面对不成器孙子时的愤怒。
居韧硬着脖儿道:“我不读书,我要去和苏大哥学武功!”
“你过来,几天不打心野了是吧。”,居村长气得看了看手里的烧火棍,一把扔了转手去拿挂在屋檐下的藤条。
自启蒙小课堂开了后,这藤条已经换第三根了。
居韧抱头鼠窜。
居村长追得气喘吁吁,一阵鸡飞狗跳后居韧还是被狠狠打了一顿,见他实在是犟,遂气道:“你去!你明儿就去,我看你能坚持住几日,在院里好好读书不比舞刀弄枪的舒服?非要找罪受我也不稀得管你。”
见居村长态度有所松动,她的小伙伴又承受了最大一波怒火,戚云福这才往前挪了挪脚,笑得乖软:“居爷爷,我也想和阿韧去学武功,以后和爹爹一样当猎户,打大虫子卖钱孝敬爷爷,给爷爷做虎绒被被。”
居村长眼前一黑。
当猎户……好了不得,戚毅风的闺女要女承父业,当猎户去!
居村长“亲自”将撂下豪言壮语的学生送回去,期间摆着脸色把戚毅风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浑东西,好好的孩子给带歪了。
戚毅风无辜地摊摊手。
两家只隔了道墙,方才自家闺女的豪言壮语他自是也听到了,只教是虎父无犬女,戚毅风无视居村长的眼神,兀自乐着。
夜里,戚毅风将闺女抱过来,认真地问她:“蜻蜓,你是不是真的想学武功?”,若真想学,别说苏神武,就光是他这一身本事,只学个一二,将来都能打遍槐安县无敌手了。
戚云福用力点头:“我想学呀,爹爹。”
戚毅风捏捏她鼻尖,笑得开怀:“想学可以,爹爹明日就去找你苏大哥,不过可不能浑抱着跟爹爹当猎户的念头去学。”
“我们小蜻蜓呀,纵是个女将军也当得。”
戚云福眼尾笑弯了,羞着脸钻进爹爹怀里蛄蛹,过了会又不确定地仰起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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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将军是甚么样的?”
“女将军自是英姿飒爽的,穿着银甲战袍,骑着最矫健的马奔跑在草原上,会最厉害的箭术,还耍得一手天下无双的红缨枪。”
戚云福一脸神往,夜里宿下时都在梦中念着要当女将军。
戚毅风起夜时,拿了薄毯帮她将敞出来的小肚子盖上。
·
苏神武今年二十有一,最是俏生的年纪,长得也俊,可惜是个独臂,素日里又从不下地,懒汉一个嘴巴也臭,媒婆都不稀得登他家的破门。
倒是有些只好他颜色的,想招赘他,却是被他一路骂出了南山村,还撂了话:再敢上门通通打死。
一时间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嫌他得紧,名声传来传去就烂了。
没人上门,苏神武也乐得自在。
也不知戚毅风是如何同他言说的,过没两日,就说定了,让戚云福和居韧先去练着打底子,慢慢儿等底子打好再教其他的。
这日,卯时初,公鸡刚开始打鸣,苏神武就过来拍门了。
戚云福还在睡梦中,呼噜呼噜响着轻鼾,被人从小床上抱起来时,跟没骨头似的软着,嗅到熟悉的气息,迷迷蒙蒙地要钻进她爹怀里继续睡。
“蜻蜓,该起床练武了。”
外头响起苏神武暴躁的声音:“我先去喊韧哥儿起床,赶紧的啊!”
过了须臾,隔壁乒铃乓啷一阵响,居韧嗷嗷哭的嗓音儿窜天起,时不时伴随着居村长幸灾乐祸的笑声。
戚毅风抱着闺女洁牙时,还听着那边骂了一声“活该。”,他叹着气,虽然舍不得闺女摸黑起床受苦,但这是她自己选的,只盼着能尽快适应早起的日子。
吱呀声响,隔壁门开了又合。
戚云福这会彻底醒了,她自个跑去拉下门闩,活力满满地冲人点点头说:“我准备好了,苏大哥。”
“好,现在跟在我后边,我们先绕着村子跑一圈热身。”,苏神武踢了踢还神游在自家被窝里的居韧,指着李老三说:“别迷瞪了,你看李老三都比你精神。”
居韧唉声叹气。
读书是一坐整日,练武则是闻鸡起,望月睡。
顾忌着俩崽子年岁小,苏神武并没有制定太多计划,只是带着跑跑步,扎扎马桩,再锻炼手部的力量,循序渐进地加大力度。
戚云福每日累得沾枕就睡,最明显的好处就是食量变大,也再没魇着过,整个人跟株青葱的小禾苗似的拔个。
而居韧则是惨,一边哭一边被苏神武拎着脖子操练,回家时还要面对他爷爷的嘲笑。
双重打击下激起了居韧骨子里的虎劲,让他从河里搬石头回家,累趴下了激他一句就能瞬间满血复活。
苏神武发现他筋骨极耐操打,愈打愈不屈,这性子不适合学静神专注的内家劲气,戚毅风那一身刚猛霸道的招式倒是适合他。
如此想着,他便与戚毅风说了。
戚毅风正学着捏饺子,闻言也没甚表示,只让他先教着,左右这年岁的孩子强健筋骨是根本。
还是得再大些。
9. 三岁
居村长的启蒙小课堂只剩一根独苗。
他特别慈爱地摸着牛蛋脑袋,眼中饱含期望地问:“牛蛋是要去跟韧哥儿一起去学武功,还是留在先生这读书呀?”
牛蛋眸子亮亮的:“我想和先生读书。”,奶奶可说了,他读书用了半吊子铜钱呢,要是不努力学钱就白花了,而且读书识字很有趣,比玩陀螺还有趣!
居村长倍感欣慰。
他翻开千字文的扉页,捻着小胡辫思索,须臾声音和缓道:“既然你打算跟着先生读书,那先生为你取一名可好?牛蛋一名终究不雅了些,往后只充作家里人压邪的稚名便是。”
牛蛋应得干脆:“好!”
他们村子里有叫狗蛋、铁蛋的各种蛋,一点儿都不好听,牛蛋满脸期待地看着居村长,盼着能得个好听的名字。
“《楚辞》中有云: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居村长声音悠长和缓,娓娓道:“意思就是宁愿委曲心志压抑情感,宁愿把斥责咒骂统统承担。保持清白节□□于直道,是为古代圣贤而称颂,禀此意志可谓直臣。”①
“然直臣入仕必步履维艰,纵观古今直臣没几个有好下场的,若他朝能步青云,当内守心志,外顺圣意;先逸己身,再从本心。”
通俗来讲,便是性子太直的人入官场大都没好下场,要想有所建树,得圆滑,懂得明哲保身,只照圣人的旨意办事便是,莫想着当甚直言勇谏的逆臣。
居村长笑容慈祥:“便唤逸心,如何?”
说话间,纸上笔墨挥洒,“逸心”二字潇洒不羁,一笔一划狂如昼风,尽显书法大成之气韵。
往后,牛蛋便作名牛逸心。
附近几个村子都知晓南山村的村长开了启蒙小课堂,只收半吊铜钱便能教认字,那桃花村牛家的,学了小半旬,如今都会背诗词写字做算术呢。
一些人家纷纷求上门,给自家里小子谋一个读书认字的机会。
居村长的启蒙小课堂渐渐发展到十多个孩子,成了蒙学班,在附近小有名气。
·
夏日天气炎热,太阳炙烤着地面,人站底下小会便冒得满背汗,饶是大人再叮咛警告,村里小子们耐不住热,都偷偷钻河里游泳凉快。
居韧带着戚云福去了一回,被居村长吊起来收拾一顿才消停,改成跑山脚树荫下吹山风。
几个月的操练他身板子壮了不少,小拳头挥得虎虎生风,每逢回家都要同牛蛋炫耀一番。
家里小菜园种的白菜芽子也成吃了,戚毅风进山打猎前割了一捆,分了分,让戚云福给村里人送些。
戚云福顽忘了性,太阳快下山了才抱着竹篮一家一户地敲过去,南山村里也就十几户人家,平时离得远的也无甚交情,至多是打过照面,得了人小孩送来的新鲜菜芽子,一时都有些窘迫。
实在是南山村的人穷,素日里只兴上山刨野菜吃。
戚云福不管许多,送到了便是完成爹爹交代的事,蹦蹦跳跳地往下家去。
到了魏厚朴的药庐里,戚云福四处转悠着玩,忽然咦了一声,缓缓睁大眼睛:“魏爷爷,这里有好多漂亮蘑菇!”
魏厚朴坐在一旁握着木杵捣药,闻言使坏道:“漂亮吧,这些可都是我去山里挑着颜色最好的菌种采回来培育而成的,愈鲜艳的毒性愈大,最近我正研究着怎么把几种毒素混起来发挥到极致呢,争取啊~瞬间毙命。”
戚云福跑到他跟前去,凑着脑袋往石舂里看,里面正捣着些柳艳花红的粉末哩。
她拍拍手:“魏爷爷好腻害!”
“那你想不想跟魏爷爷学呀?”
“我——”
“魏厚朴。”,苏神武暴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须臾药庐门口的竹帘被一把掀起,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步了进来。
他脸色极差,径自往旁边一坐就讥讽道:“怎么日子混不过去了就挖我徒弟?”
“你看她叫你一声师父吗?”,魏厚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往石舂里加了一滴凝结的蛇液和半角硫磺石,里头滋滋地响,冒出白烟来。
戚云福被苏神武单手拎开:“这老头在制毒你凑过去作甚。”
戚云福乖乖站到他身边去,拉着衣角仰头问:“苏大哥过来找魏爷爷吗?”
苏神武嗯了一声,对魏厚朴道出自己来的目的,“最近心燥气热,手臂的刀口又开始疼痒了。”
魏厚朴置若罔闻。
苏神武一拳捶到他的捣药台上。
魏厚朴不耐烦地扔了木杵:“我早与你言说过,你年轻气盛,又阳火未泄,体内躁动,因而牵扯短臂处愈合的经络,才致疼痒难耐。你趁早成家,让你媳妇每日帮着按摩一下活筋舒血自然就没事了。”
戚云福虽不知道阳火未泄是甚么意思,但最后那句还是听懂了,她颇为苦恼地说:“牛蛋他娘说过,没有姑娘愿意嫁给苏大哥的,因为他脾气臭,又穷。”
苏神武:“……”
魏厚朴还给他一个讥讽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吧,连个三岁小孩都晓得你娶不着媳妇了,真惨。
苏神武冷傲地抬起下巴:“我那是不乐意娶!”
“那你且疼着吧。”
戚云福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声,坐到杌子上托着腮帮子宽慰他:“没事的,我爹爹也没娶到媳妇呢,不过我可以先陪着爹爹。苏大哥,等李老三以后生狗崽了,我让阿韧抱一只给你,这样你也不会孤单了。”
魏厚朴冷笑,李老三可生不出狗崽咯。
暮色渐沉,戚云福想着这时候爹爹快回家了,她挥挥手与魏爷爷和苏大哥作别,攀过药庐高高的门槛,飞奔着家去。
到家时,隔壁居村长的小课堂也散学了,牛逸心收拾好书袋就跑过来与她顽,不肯回家去。
戚云福手里正抱着葫芦瓢舀水进锅里淘米呢,她站在杌子上拿胳膊推他,不开心道:“我和阿韧白天找你顽时,你都不乐意。”
牛逸心帮她把装淘米水的瓦罐抱到灶头边,给自己解释道:“我那时候在读书,先生不允许出去顽的。”
戚云福冲他哼了一声。
“蜻蜓~”,牛逸心委屈巴巴地蹭过去。
戚云福叉着腰瞪他,过了会才大方道:“行叭,那我就同你和好了,不过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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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和阿韧再说一次哦。”
牛逸心用力点头。
他比居韧还大一岁,自开始读书后便没这么淘气了,更不爱跑去抓蚂蚱将新衣裳弄得脏兮兮的,不过还是很珍惜自己的两个小伙伴。
戚云福催着他回家去,“你再不归家天儿就暗了,仔细遇着专门在夜里抓小孩吃的黄鼠狼。”
“那我回家了,蜻蜓明天见哦。”,牛逸心依依不舍地同人挥手作别。
小院里静了下来,戚云福坐在杌子上盯着泥炉膛里明明灭灭的焰火,掰着指头数爹爹怎么还没回来。
隔壁时不时传来居村长骂韧哥儿的声音,戚云福起身搬了一张高脚的杌子出来,摇摇晃晃地踩上去,打开壁柜拿出油瓶和盐罐子。
水缸边放着一把没送完的白菜芽子,戚云福洗洗手,将白菜芽子抱去案板上一颗一颗地切了段,又从煮饭的膛口里引火到炒锅膛里边。
戚毅风向来只让她帮着煮饭,炒菜甚么的都是自己来。
那马勺重得很,戚云福两只手握着都挥不动,干脆不要马勺了,等锅烧热就放倒油进去,再加半瓢水,水开白菜芽子往里放,撒些盐盖上木釜冠煮熟。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居村长迟迟未听着隔壁传来开门的声儿,遂走过来瞧两眼,知那戚大还没从山里回来,骂了一声转又担心起来。
他帮着把锅里的炖白菜铲起来,又煎了一个鸡蛋,舀出饭来教戚云福先去吃晚食,自个坐在门槛那等。
戚云福吃饱了,也坐到门槛去,巴巴望着那条漆黑的乡间小路。
约莫过了戍时,火光出现在小路尽头,熟悉的脚步声踏踏而来,戚毅风高大的身影正焦急地往回赶。
“爹爹!”。戚云福腾地站起来飞快跑过去。
戚毅风应了一声,不过却没同往常那样立马将人抱起来,他偏过身体,低声哄说:“爹爹身上脏,回去洗干净了再抱蜻蜓好不好?”
戚云福委屈地抿着嘴。
“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居村长跟过去把戚云福抱起,见他肩上竟扛着一只大黑狼,猛地怵了下。
戚毅风因着赶路,气息还有些喘,进了院子才同人解释说:“在山里遇着狼群捕猎起内讧,这只黑狼受伤落单了,我想着机会难得就蹲了许久,等它竭力了才出手的。”
居村长大大松了气:“还以为在山里出事了呢,你许久未归,蜻蜓都不肯去睡觉,非得守着你回家。”
戚云福眨了下眼,眼眶内积蓄许久的眼泪顺着脸颊砸下来,她抽噎道:“要等爹爹回来才睡的。”
“这次是爹爹回来晚了。”,戚毅风想把她抱过来哄哄,可身上实在脏,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托居村长帮忙看着,自己去水缸边舀水洗漱。
这一折腾便夜深了。
居村长熬不住回去了,戚毅风抱着自家闺女在屋里来回转着哄,轻轻拍着她的背,戚云福趴在爹爹的怀里,嗅着熟悉温暖的气息,慢慢地睡着了,可小手还是紧紧抓住戚毅风的衣襟,显得不安。
就像上次被魇着后对他的深深依赖。
戚毅风心中无比柔软,有些后悔贪那头黑狼了。
10. 三岁
自练武后戚云福便少有赖床的时候。
伴着公鸡打鸣的声儿,她慢吞吞地起床穿衣,踮着脚跑到对面去看了会爹爹,才拿着柳枝和牙粉盒子出去洁牙洗脸。
每日跑步,跑完步扎马桩,腕子上还要绑着小石头平举,做完了这些流程,戚云福提着小木桶去菜园子里浇菜。
一切忙完,太阳才从山间露出头。
戚毅风难得起晚了些。
他自屋内出来,便见着一帮小汉子围住那头大黑狼东瞧一眼,西摸一下,好不新奇,附近村里猎户也不少,可有本事打来大黑狼的却是少之又少。
这得是甚么本事!
几个小汉子脸上满是崇拜,打心里羡慕戚云福有个这般厉害的爹,都想与她顽,套起近乎来更是热情,你一言我一语地争了起来。
这可给居韧气着了,他虎着脸赶人:“都走都走,蜻蜓只与我一处顽的,读你们的书去吧,再逃课仔细我告诉爷爷,让他抽你们。”
“蜻蜓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又晓得她不想与我们一道顽。”,有个小汉子不服气,出声呛他。
居韧瞪圆虎目:“蜻蜓和我天下第一好,你们算甚!”
眼瞧着几个小子要打起来了,戚毅风阔步过去,挥手将他们赶回小课堂那边,吃了早食便开始收拾从山里带回来的猎物。
同时,戚云福的小菜园丰收了。
胖嘟嘟的紫茄生长速度极快,这会沉甸甸垂着枝,还有白菜苔和春菜,余些大叶芹高高拔着尖儿,放眼瞧过去郁郁葱葱的,很是喜人。
戚云福央了居韧过来帮她一块摘,两人忙活小半时辰,摘了满满两大筐,其中要数紫茄和春菜最多。
都没如何施肥,能有这般收成已是不错了。
为了犒劳小帮工,戚云福拾了满满一篮子紫茄出来,其余的也各拿了些,她煞有其事地与居韧说:“居爷爷牙口不好,这紫茄煮了软乎乎的,他最是爱吃,我给你多拿点哦。”
居韧不同她客气,嘿嘿笑着:“蜻蜓你好厉害,能种出恁多菜来。”
“我还会种好多菜呢。”,戚云福自豪地拍拍胸脯。
两人一道回前边小院里,戚毅风已经把猎物处理好了,那头黑狼他没动,寻思着整儿着拿到县里去,能叫上好价。
有些老爷就爱看野物们完整的模样,这样才能瞧出是不是新鲜的。
“爹爹,我摘了那么多菜。”,戚云福张着胳膊比划,弯着眸说:“你去卖猎物带上蜻蜓好不好?我卖菜换了铜子,给爹爹买大弓箭。”
“好,蜻蜓真棒。”,戚毅风应得爽快。
他很快套好了板车,先是把大黑狼放进最里,拿处理好的其他猎物挡着,才将那两筐菜搬上来。
戚云福照着板车余下的空隙比比自己的屁股,原地蹦了蹦,有些着急地说:“爹爹,这里小小的塞不下蜻蜓了怎么办?”
戚毅风被闺女可爱的模样感染到,他朗声笑了笑,“那怎么办呢?蜻蜓要不要坐爹爹的肩膀上?”
戚云福有些踟蹰:“可是蜻蜓最近长胖了。”
“过来。”,戚毅风对闺女招招手。
戚云福撅着嘴,慢吞吞挪过去。
戚毅风叉着她胳肢窝往上一抛,落下时稳稳接住,如此来回重复几遍,才将人放到自己肩膀上跨坐着。
戚毅风本就高大,坐在他肩头的戚云福,视野一下升高,都能瞧着隔壁居村长在教牛蛋读书的模样。
“爹爹,我要飞起来咯!”,戚云福兴奋得脸蛋俏红。
父女俩在小院里转悠着,瞧得居韧羡慕得紧,他打小便只有爷爷,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更别说骑在父亲的肩头玩耍了。
居韧垂头丧气,正欲家去,却不料戚毅风将戚云福放了下来,他视线一转便到了对方的肩头。
居韧眸子倏地亮了,原来坐在戚叔的肩膀上竟这般高,他哈哈直笑,举着手朝隔壁的爷爷喊:“爷爷,你瞧我比院墙还高呢,哈哈哈哈!”
居村长远远投给他一个眼神,拿手里戒尺指着他,“好好的闹你戚叔作甚,还不快下来。”
“略略~”
戚毅风要赶着去县里了,他在院里转悠小会便将居韧放了下来,摸摸他虎圆的脑门,说:“韧哥儿好好练武,将来也能长得高高的。”
居韧兴奋点头:“嗯!等我长得同戚叔这般高,我就驮着蜻蜓去顽。”
戚毅风失笑,童言童语最是真挚。
·
县里集市常有衙役巡查,菜市和肉市对街而立,不允许乱窜扰乱市场,若要摆摊,便得到负责处交一笔摊位费,领牌子悬在摊前,兹以为证是受府衙管辖的小摊,那些私收摊位费的混子也不敢明目张胆行事。
戚毅风照例去常合作的酒楼卖了猎物,瞧见有尾大黑狼,还稀罕了一番,可惜酒楼生意不沾狼肉,那皮毛倒是油光水滑,估计要价不低。
狼卖不出去,戚毅风也不急,他拉着板车往金宅去,敲了后院门,说明来意。
很快,金府管家出来了。
“戚猎户好本事啊,这么大一头黑狼都打得来。”
戚毅风冲他点了点头:“前些日子听说金老爷有意收狐皮毛,不知我这狼皮毛可收?”
“收,怎么不收。”,金管家高兴道:“我们府里翻了年就要添一小主子了,老爷正想寻些上等皮毛好缝制御寒的裘披。”
“只是你这整头的…”
戚毅风:“整儿着拉过来只教管事看个新鲜,若买卖成了,只需借我块地方,不消片刻便能将狼皮完好无损剥下来。”
“如此甚好。”,金管事又道:“狼骨狼鞭,还有狼牙都是好东西,不知可与一道卖?我们老爷最是稀罕这些野物了。”
戚毅风摇头:“狼牙不出。”
“也行。”,金管事低头看看这高大猎户脚边乖乖站着不扰他们谈话的小姑娘,心里明了。
狼牙有辟邪和守护的寓意,想是这戚猎户要留给自家闺女的。
最终一张狼皮和整副狼骨,狼鞭处理出来,作了价二十两。
加上在酒楼卖其他猎物所得,这趟出来拢共赚了二十一两余三百个铜子,这下家里扩建的银子便有了。
戚毅风心里细数着往后的打算,离开金宅往菜市去,交了摊位费,来到指定处把两筐菜提下来,分类放到摊开的油布上。
而后自己往后一挪,大马金刀地坐下,让戚云福自己看顾着菜摊。
一路走过菜市,戚云福都注意听着,大概知道甚么菜要卖甚么价,她仔细把紫茄摆得漂亮顺当,脆嫩的嗓音在一众粗嗓里格外显眼。
“卖菜啦卖菜啦,有胖嘟嘟的紫茄和水灵白菜菜苔,还有绿油油的春菜和香香芹菜,哥哥姐姐们快来瞧一瞧呀。”
瞧着也才三岁多点,却这般机灵,漂亮话说得极顺溜,好些妇人围了过来,一边问价一边逗她。
戚云福软乎乎地笑着:“紫茄是三个铜子一斤,白菜苔和春菜,芹菜两个铜子一斤。”
“小姑娘几岁呀就出来卖菜了?你家里人呢?自个出来也不怕拍花子把你拍了去。”
“说话真顺溜啊,我家里姑娘三岁了讲话还磕磕巴巴的。”
“小姑娘,你这紫茄新鲜,也不见老,老婆子要得多,买个五斤你可能送一颗春菜?”
“可以哦。”,戚云福立时给她挑了一颗水灵灵的春菜出来,而后偏过头抿了抿嘴:“爹爹,蜻蜓不会拉秤杆。”
戚毅风嗯了一声,说:“那爹爹负责帮你称重。”
他站起身往前一紧,豁然逼近,人高马大,面相又冷硬,可给小摊前的妇人们吓了一跳。
旋即反应过来,人家亲爹在后头盯着呢,一些想占便宜的妇人纷纷歇了心思。
有了戚毅风镇场,意图浑水摸鱼的人悄悄退了去,余下都是问价的,戚云福卖得不算贵,县里人家又图个新鲜,到下午两筐菜就全部卖完了。
小篮儿里堆满了铜子,戚云福极有成就感,这可是她头一回赚铜子,好多呢,回家了得仔细数数,要都攒起来,等攒够了银子就给爹爹买弓箭。
从菜市收摊,戚毅风将牌子还回去,到肉市割了一大块五花肉,蜻蜓爱啃炖软烂的猪蹄,也得带上一对。
买了肉,又转去杂货铺子买盐和调料,东西都采买完了,戚毅风最后到首饰铺里买了一捆蚕丝搓的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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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还带戚云福去吃了馄饨,买了糖葫芦。
戚云福坐在爹爹的肩头上,左手抓着两根是带给韧哥儿和牛蛋的,右手拿着一根自己吃,通红山楂和糖衣入口酸酸甜甜,嚼着还有沙沙的口感。
“坐稳了,我们家去。”,戚毅风叮嘱了闺女一句,套好板车往县城门口去。
出了城往乡道上走,一路人少了,两旁树木高高的,时不时有往来县里的牛车经过。
戚云福嘴里含着一颗糖山楂,小细眉叠了叠,扭头往后看,就见两个络腮胡汉子缀在后头,慢慢地走。
见她瞧过来,还咧嘴笑。
戚云福朝他们瞪了一眼,扭头回去与戚毅风小声说:“爹爹,后面有两个奇怪的叔叔,爹爹带着我还拖着板车,他们两个年轻力壮的还赤着手怎会走得比我们还慢?”
“蜻蜓真聪明。”,戚毅风早就发现后面有人跟踪,却不料她闺女机敏,也觉出不对来了。
估摸着是拍花子跟过来踩点的。
在菜市那会,就盯上蜻蜓了。
戚毅风狭长深邃的黑眸里迸出一抹狠戾,也没打草惊蛇,入了村口往苏神武家绕了一圈,这才朝自家去。
到了家,戚云福跑到隔壁和居韧还有牛蛋一起顽,分享糖葫芦吃,逗着李老三在院里跑来跑去。
另一边,苏神武悠哉悠哉地拖着俩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络腮胡汉子吊到村口树底下,坐等戚毅风过来。
俩拍花子心里后悔不已,不过是瞧上个小姑娘,就惹上这等祸事,这朝都还不知有没有命回去。
不远处,戚毅风腰间别着剔骨刀,正阔步往这边走。
瞧那猎户满脸凶相,俩拍花子直接吓得失了禁,面色灰白。
…
家里买了肉,戚毅风请了村里平时交好的几户过来吃晚食,灶房内戚毅风掌勺,丘璇给他打下手,院里苏神武和魏厚朴在拼桌凑碗搬板凳。
居村长逮着李老三警告,让它守规矩,等会不能扒桌吃肉,而俩小的则在院里举着风车跑,笑声顺着傍晚捎来凉爽的风飘出小院,荡在田野间。
戚毅风为了养闺女,练出了一身颇为不错的厨艺,这会四道硬菜加四道素菜,满满当当地铺齐了桌,色香味都全。
“蜻蜓,韧哥儿,快去洗手过来吃饭了。”
“来啦!”
围桌坐下,几人都是熟识,比戚毅风这个请客的还自在,纷纷伸筷子吃了起来。
期间,魏厚朴吃了口米酒,朝戚毅风和苏神武哼道:“听说你们把那俩拍花子扔深山里了?还不如让我来呢,拿化骨水给他们泡一泡,保管毁尸灭迹。”
丘璇:“那些拍花子都是有同伙的,一下消失两人,定还会派人过来打探消息。”
戚毅风给戚云福夹了一块红烧猪蹄让她抓着啃,“无妨,这几日让神武在村口盯着些生人就是。”
苏神武点头应道:“反正我没事干,多得是时间与他们玩。”
居村长担忧道:“还得与平安村和桃花村那边知会一声,几个村子离得近,得让他们叮嘱村里孩子一些,这段日子别乱跑。”
说罢,他拿筷子头敲敲韧哥儿脑袋,“听到没,这几日别带着蜻蜓往村口跑。”
居韧吃得嘴巴油乎乎的,头都没抬就应说:“知道啦!”
桌上吃得尽兴,桌底下的李老三也吃得乐呵,尾巴摇得螺旋桨似的,钻来钻去挑大块的肉骨头吃,等散桌时,它已经撑得肚皮圆滚滚的,躺在屋檐内舔毛了。
往后几日,苏神武果然在村口逮到好几个行迹诡异的生面孔,揍一顿问到他们老窝,与戚毅风挑了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摸过去将他们一窝端了,还从里面救出几个被拐的孩子。
他们将被拐的孩子送到县衙去,至于那些半死不活的拍花子,捆了直接往县衙门口一扔,权当给县令送政绩了。
这几日戚毅风还抽空将狼牙打磨出来,四颗象征着力量和勇气的犬牙洁白无瑕,触感微凉,拿红绳串起,摇晃时狼牙碰撞发出玉石击打般的清脆声响。
戚云福喜欢得紧,自得了爹爹送的狼牙项链,整日摸着玩,旁的摸一下都不许,只同意给与自己顽得好的韧哥儿看看。
11. 三岁
夏至暑气重,天气愈发热,农户们稍惫懒些,一个不注意田里的庄稼就得旱伤,稻田又到了除草的时候,家家户户顶着烈日钻在田里除草,松泥透气,耙沟渠换水。
时常忙得中暑,魏厚朴的药庐都热闹了许多。
戚毅风种的那半亩土薯也旱得厉害,他抽空去看了下,发现杂草也长得茂密,种这土薯原还是打算吃薯藤的,结果家里小菜园长势喜人,这薯藤也就没顾得上吃。
既是种了,还是不要荒废得好。
戚毅风这日没进山,便扛着锄头往地里去,打算挖条沟渠到地里引水进来松松地,再耙一耙杂草,给地里整一整。
小课堂今日休息,居村长恰也打算去山脚那寻些树浆,做批竹扇拿去县里卖,两人一路同行,身后还带着俩小尾巴。
戚云福握着野篾叶给自个扇风,身上薄薄的夏衫教汗水浸湿了后背,觉着呼吸都是烫的,就好似在火炉子里,尤其是居韧靠近她的时候。
“好热,你走开些。”,戚云福伸胳膊去推他。
居韧颇受打击,他小声道:“等会到山脚那我们去小溪里凫水吧。”
戚云福晃晃脑袋:“我还要干活呢。”,她要帮爹爹除草做农活的。
居韧噘嘴,气鼓鼓地往前走,“那我自己去。”
“阿韧,那小溪里有蚂蟥的,会顺着屁股钻进肚子里,咬你肠子吃。”,戚云福追上去,煞有其事地与他讲。
居韧闻言立刻捂住自己屁股。
到了山脚,再不敢提要去溪里凫水的事,老老实实跟着他爷爷去割树浆。
戚云福恐吓完居韧,开开心心地在那半亩土薯地里拔草,戚毅风怕她中暑,忙上小会便要让她到树荫下歇息,自己挥着锄头挖沟渠。
数月风吹雨淋又经日光炙烤,地表干裂得如同蛇皮般,泥土又异常坚硬,戚毅风赤着膊,用力时后背肌肉贲张,汗水顺着脸颊滴到地面,顷刻便被高温蒸腾掉。
不远处也有几户人家在地里忙活,妇人汉子都弓着腰在水田里拔草,松田,小孩则将杂草抱到田垄边,等晒干了拾回去作柴火使。
日头最是猛烈时,几户人家都挤到山脚阴凉的地方,跳进溪里洗干净手脚,等着家里人送午饭来。
戚云福恰也在附近坐着歇息。
几个妇人不知在说些甚么,眼神一个劲儿的往她爹爹那瞧,戚云福好奇地歪着脑袋,悄悄挪屁股过去。
“这戚大干活真是一把好手,要是有他在,我们家八亩水田没准两日就松完了。”
“也不瞧瞧那一身腱子肉,你家男人可没有吧,夜里指不定……”
“说甚浪荡话呢,你家男人就有了?”
“哎哟我这儿不是过过嘴瘾嘛,徐嫂子何必生气。”
被唤作徐嫂子的那位妇人,抬起被晒得通红的脸,不知是想到甚么,倏地往戚云福那处看了下。
戚云福对她咧嘴笑了笑,拾着小溪边的石头顽,一副不经世事的懵懂孩童模样。
徐嫂子鬼使神差的,想到年前死了相公,被赶回娘家住的小姑子,那戚大不止有打猎的本事,种田也是好手,他拖带个闺女,小姑子是个寡妇,两厢谁也不嫌谁,没准能凑合着过。
这样小姑子也不至于留家里白吃白喝了。
徐嫂子立马拽住自己男人,到一旁说和去。
·
戚毅风挖通了沟渠,大量的山溪水涌进来浸泡着干裂的地表,他拿葫芦瓢往拱上浇,给土薯根儿浇得透透的,吃饱了水。
忙完地里活计已是满身大汗,戚毅风打算去河里洗澡,瞧见蜻蜓和韧哥儿不知何时凑在了小溪边踩水顽,他笑着走过去,“蜻蜓,韧哥儿,要不要跟我去河边顽?”
戚云福踩着清凉的溪水蹦了蹦,乐颠颠地爬上去:“要去要去,爹爹教蜻蜓凫水好不好?”
居韧因着被戚云福说小溪里蚂蟥会钻屁股,他这会儿只敢踩一踩水凉快,哪里敢脱裤子撒欢。
“河里有蚂蟥钻屁股吗?”,他微微睁着眸子有些惊恐。
戚毅风失笑:“没有,走吧。”,他弯腰将闺女从小溪里拎上来,收拾起地上散落的玩具。
居韧骨碌爬上来,一想到能去河里顽就兴奋地得紧。
戚毅风到松木林里朝居村长知会了一声,这才带着俩小的去了河边,此时河里已有些小孩在凫水,顽闹声儿很大,遂往上游走了一段路。
居韧早忍耐不住了,衣裳一扒就光溜溜地扑进河里,结果那处瞧着浅,却是日光照着不见底儿的,他这一扑,就同秤砣一般沉了下去。
戚毅风眼皮猛地跳了下,扎进水里将他拎起来,居韧呛了大几口水,被拎出了水面后却哈哈笑了起来,一点儿都不见害怕,扑腾着手脚还想去再喝几口。
戚毅风照着他屁股狠狠抽了一巴掌,将人往浅滩拎过去,“就在这处顽。”
浅滩只到居韧胳膊处,他得了趣,学着自个比划起来了。
河岸边戚云福瞧居韧顽得乐,也迫不及待脱衣裳,戚毅风眼疾手快,按住了她要脱里衣的小手。
“蜻蜓,你是小姑娘,不能同韧哥儿一般脱得光溜溜的。”
“嗯嗯,知道了爹爹。”,戚云福一把扑过去,抱着爹爹大腿要往上爬。
戚毅风将她与韧哥儿放到一处顽,自个在深水区凫了几个来回,撒欢了一番才闲了性教俩小的凫水。
被拘得久了,这会又有大人看着,可给戚云福和居韧玩了个畅快,期间还央着戚毅风将他们带到深水区去,扒拉着他的胳膊,有力的小短腿在水里蹬来蹬去。
河里冰凉,不能撒顽太久,戚毅风过了瘾子便带俩小的家去了。
换了干净衣裳,戚云福散着头发在居家小院里看居村长削竹篾,做凉席,边上还有做好的竹扇,她拾了一把起来,自己呼呼扇了扇,而后双手握着,给居村长扇风。
居韧见状也来现孝心,一左一右扇得居村长视线全被头发挡住了。
居村长对这俩帮倒忙的烦得紧,干脆丢了一个捣树浆的活计过去,好不教这俩捣蛋鬼来扰他做工。
“居爷爷,也给蜻蜓做一张凉席好不好呀?”,戚云福抱着捣树浆的木杵用力地捣着,“蜻蜓会帮爷爷干活。”
石舂里的树浆被捣得黏糊糊的冒出白色小泡沫,她歪着脑袋去瞧,伸手戳着泡泡顽,谁知就教粘性极好的树浆给粘了手指,胖乎乎的小手掌一收一捏,就被粘住了张不开。
戚云福吓得忙去喊居爷爷,举着手,眼眶里蓄着豆大的泪珠:“爷爷爷爷,蜻蜓的手被粘住啦动不了!”
居村长额头突突地跳,起身抱着她去冲水,拿皂荚反复擦,把手上的树浆冲洗干净,边上居韧扒着脑袋踮脚去看,生怕他爷爷不能把蜻蜓的手救回来,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停。
居村长很想安安静静地做会木工活。
恰在这时,他最中意的学生牛逸心跑过来了,先是很有礼貌地作揖与他这位先生问了礼,才朝自己小伙伴走过去。
“蜻蜓,韧哥儿,我家里今天劁猪,你们要过去看吗?”
“劁猪?”,戚云福不太明白:“劁猪是甚么?”
牛逸心:“就是给猪割蛋蛋,这样猪就会长得更壮实。”
“去啊去啊!”,居韧一蹦三尺高,立马去将躲在屋檐下睡觉的李老三捣醒,套上绳子牵出来,腾腾往外走:“牛蛋我们快走吧,再不去你家猪都劁完了,到时没得看。”
戚云福:“你带李老三去作甚?”
居韧:“李老三还没见过劁猪呢,没准它也爱看。”
李老三摇着尾巴,凑去舔戚云福的手背,而后忽然撒开腿跑,拽着绳子的居韧险些被挂倒,忙不迭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李老三你跑慢些!”
幸而是居韧这段时间天天跑村子挨苏神武操练,腿脚锻炼出来了,否则是真教李老三给拖着走了,这朝也不知是谁遛谁。
牛家在桃花村里算是殷实户,大三间屋,后院里还养着鸡鸭,和七八头猪,张氏能干,每日打猪草都要打最嫩的,还掺了麦麸和苞米壳进去剁碎熬,如今几头小猪养得肥圆,连猪圈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牛逸心带着小伙伴到家时,劁猪匠已经来了,后院的猪被提着前腿抓出来按在板上,嗷嗷叫着。
“汪汪汪!”,李老三冲发出惨叫的猪崽龇牙警告。
猪仔吓得挣扎更厉害了。
牛阿奶心疼自家猪仔,她瞪了膘肥体壮的狼青一眼,与居韧说::“韧哥儿,快把你家狗带出去,可别吓到猪仔。”
居韧一把抱住李老三脖子。
戚云福则过去捂住李老三狗嘴,抬头对牛阿奶乖乖笑着:“它不叫了的,不赶它出去好不好,奶奶~”
这声儿奶奶喊得比她家牛蛋还亲。
牛阿奶嘟哝了一句,到底也没再跟小孩计较,转过身去紧紧盯着劁猪匠动作。
劁猪匠有一套专门劁猪的刀具,他下手极快,动作又利索,没一会就骟好了一头猪。
戚云福看得津津有味。
倒是居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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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捏捏自己的蛋蛋,问劁猪匠:“猪骟了蛋蛋就会长得更壮实,那给我骟了,我是不是也会长得更高更壮?”
劁猪匠猛一听这话,下刀都险些偏了,不一会院里大人们爆出笑声,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这可给居韧气着了,他叉着腰气鼓鼓的,笑甚么呀!
戚云福安慰他:“没关系的韧哥儿,我方才看着学会了,等家去我给你骟,到时候你就长得比我爹爹还高了。”
可不兴这样!
牛阿奶忙将三个小孩赶出后院,苦口婆心地与他们讲男娃不能骟那处,骟了就不能传宗接代,要被戳脊梁骨的。
牛阿奶格外强调:“而且骟了并不能长高长壮。”
居韧一听不能长高长壮,就歇了心思。
牛阿奶再不敢让这些浑小子到后院里捣鬼,见屋里儿媳张氏开始捏青团了,便将人通通带到屋里去。
青团散发着一股艾草的清香,戚云福和居韧甚少吃青团,这一闻口水险些从嘴角流出来。
牛逸心自豪地说:“我娘做的青团最好吃了,拿去县里那些人都抢着买呢。”
戚云福眼巴巴望着。
张氏抽出手来捏捏她脸颊,这小姑娘实在是长得玉雪可爱,成日往田野里钻却还是白白净净的,很是招人喜欢,她肚子不争气,没生到闺女,因此格外喜欢旁人家的小姑娘,每每瞧见都要逗一逗。
“蜻蜓在婶婶这儿顽,等会婶婶给你蒸青团吃好不好?”
戚云福笑着点头,应说:“婶婶要卖青团挣铜子儿,蜻蜓只吃小小一个就好啦。”
张氏笑说:“这又不是甚么贵的吃食,艾草山里都是,里头的红豆馅儿也是自家做的。”
“那…那蜻蜓和韧哥儿吃了婶婶的青团,就去帮婶婶摘艾草好不好?”,戚云福踮着脚,圆溜溜的眸子里满是期待。
“那行啊,婶婶正是农忙不得空的时候,你们要是能帮婶婶摘艾草,那青团就给你们吃到饱去。”
戚云福和居韧同时哇了一声,围着张氏蹦来蹦去,高兴得合不拢嘴。
蒸青团还要费些功夫,戚云福和居韧就在院里同牛逸心玩陀螺,李老三在边上到处乱拱,扒着陀螺啃,气得居韧去掏它嘴。
后院里劁猪匠完了事,出来时瞧见几个小孩在院里闹,他笑着问:“还要不要骟蛋蛋呀?”
居韧摇摇头。
劁猪匠顿时大笑起来,背着工具箱走出牛家。
居韧纳闷地收回视线,继续掏李老三的嘴,把陀螺拯救出来。
在牛家玩了许久,终于吃到心心念念的青团,初时说只吃小小一个的戚云福,嗷呜嗷呜的就干了三个。
张氏怕她吃多了不好克化便制止了,又从簸箕里拾了几个,让她和韧哥儿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她家牛蛋毕竟是在居村长那上学的,几个青团不值甚么钱,用来送人却也拿得出手。
青团教张氏拿芭蕉叶包了起来,戚云福和居韧提溜着上面的禾杆,牵着李老三家去。
回到门口,戚云福见一穿绿戴红的婶婶从家里出来,脸色瞧着不大好,还低声骂骂咧咧的。
“甚么东西,不过一破落户,还拖带着一个赔钱货,竟连徐家的大姐儿都瞧不上,难不成还想娶清白姑娘,我呸!”
那妇人眼尖,见门口俩小孩,视线定睛到戚云福身上,她有些刻薄地说:“想必你就是那戚大捡回来的赔钱货,我可告诉你,聪明的赶紧劝你爹娶一门媳妇生个儿子,要不然——啊啊!”
那妇人话还没说完,居韧就拍拍李老三屁股,松绳让它扑了过去,一口咬在大腿上。
他叉腰恶狠狠道:“敢说蜻蜓是赔钱货,咬死你个坏东西!”
狼青犬是出了名的凶狠,被咬住只要它不松嘴,肉都能扯一大块下来,那妇人滚在地上不停捶打,疼得直叫唤。
戚毅风和居村长听着动静,出来瞧见李老三咬人,忙上前去制止,戚毅风拽住李老三的后颈,伸指到它嘴边使巧劲一撬,紧咬着那妇人的嘴就松了。
居村长将那妇人扶着坐起,这下是真生气了,他冲居韧质问:“作何放狗咬人,你这混账东西!”
居韧大声嚷道:“是她坏!她骂戚叔是破落户,还说蜻蜓是赔钱货,让蜻蜓赶紧劝戚叔娶媳妇生儿子,她都骂得蜻蜓哭了。”
戚云福骨碌躺倒在地,一边扑腾一边扯开嗓子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居村长:……
被咬的妇人:这赔钱货真是鬼精鬼精的。
12. 三岁
妇人是平安村的红娘子,十里八乡说亲都爱找她,这朝也是那徐家嫂子托她过来,为她家那寡妇小姑子找户门头。
谁晓得竟是这样的人家。
她哎哟哎哟叫唤着,大腿血淋淋的,直嚎猎户家放狗咬人啦,要往县里告官去。
居村长没眼看,去请了魏厚朴过来。
戚毅风全程看着,等魏厚朴替那妇人处理好伤口,他付了诊费,眉宇间已极不耐烦:“再有下回,就不是放狗咬这么简单了,滚吧。”
妇人壮着胆子:“你!简直没有天理王法了,必须得赔钱!”
李老三登时凶性毕现,龇着尖锐的犬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仿佛下一瞬就要挣脱绳子再度扑咬过去。
许是被咬怕了,妇人被吓得落荒而逃,连手上扇子丢了都不敢回头捡,一路跑出了南山村。
居村长摇摇头,要将那笔诊费补过去,他家里的狗咬人,怎能让戚毅风来赔钱呢。
戚毅风没收,反而拍拍居韧的脑袋,夸赞他道:“韧哥儿做得好,以后要是有人欺负蜻蜓你就揍他,揍不过就跑回来找你戚叔,或者苏大哥。”
居韧骄傲地挺着小胸脯:“那是,我肯定会保护好蜻蜓的!”
戚云福眼泪汪汪的,戚毅风替她擦去脸颊的泥巴,转身进了院,院里还有半架没做完的秋千,墙角那种的爬山藤生机勃勃的,等秋千做好就能顺着秋千架攀生。
戚云福拿胳膊擦擦眼泪,甩着腿要下来。
戚毅风蹲下,将她放开,哄说:“蜻蜓不要听那坏婶婶说的话,爹爹以后就要我们蜻蜓一个,不会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嗯。”,戚云福闷闷地应,却还是不大开心。
她知道弟弟是甚么,以前的爸爸妈妈就是为了要一个弟弟,才会把她丢掉,让那些人把她运走,当成垃圾处理报废。
她一点儿都不喜欢弟弟。
戚云福低头揪住自己的衣角,想要表现得乖乖的,可是想想还是生气,跺跺脚说:“往后不许那个婶婶再来我们家了。”
“好,再敢来,还让韧哥儿放李老三咬她。”
“没错,还放李老三咬她,哼。”,戚云福被哄开心了,噔噔跑出去把掉地上的青团拾回来,幸是有芭蕉叶包着,没脏着里面的青团。
“爹爹,牛婶婶和刚才的坏婶婶不一样,她对我可好了,做的青团好吃,还叫我带回家给爹爹也吃。”
“好,那谢谢牛婶婶没有呀?”,戚毅风将她抱起来,用力亲了一口脸颊,在院里举高转圈圈。
戚云福咯咯地笑,弯弯的蓝眸就像水洗过的天空,清澈明亮,又像蒙着一层轻纱的蓝宝石。
小孩就该是无忧无虑地长大。
经过这事,居韧像开了窍般去哪都要带上李老三,狐假虎威,在地里抓田蛙它还能帮忙堵洞口。
戚云福再没见过那个婶婶,她和居韧早晨跟着苏神武去跑步,到山脚那摘一背篓的艾草,往桃花村转一圈再回家,牛逸心过来读书时都会带上几个青团与他们分享。
小菜园里的紫茄又泛滥,且种的豇豆也能开摘,戚毅风去一趟山里把先前放的索套收回来,得了十多只野兔和山鸡,又将地里菜摘一摘,准备去县里卖了。
居村长编了不少竹扇,本是想自己拿去县里,可小课堂里学生多又走不开,最后索性让居韧跟着戚毅风的板车,一起去县里卖。
这回来得比上回早,恰逢早市,过来卖菜的妇人丫鬟们多,戚毅风交了摊位费便将板车拖过去放好,让居韧把竹扇摆到菜堆旁边叫卖。
至于那些猎物,等卖完菜再拿去酒楼也不妨事。
早市便是抢个新鲜,菜刚摆出来便有妇人过来问价了,菜市街集算不得多宽阔,人多了便肩擦肩,又是夏日里暑气重的时节,不少人都冒着汗出来采买。
居韧不怕生,性子活泼开朗,说话声儿跟炮仗似的带着一股虎劲,他叫卖扇子时还帮戚云福叫卖青菜茄子,在小摊前耍宝逗引客人过来。
“各位姐姐们在菜市里挤着采买可热了,汗流浃背的脸上恁好看的妆都得花,不如来我这小摊看看,不止有新鲜脆嫩的青菜,还有扇子哩,一把只要两个铜子儿,便宜得紧。”
戚云福跟在后边搭腔:“紫茄和青菜都是三个铜子一斤,豇豆五个铜子一把,都是早晨和我爹爹刚去摘的呢,可新鲜,姐姐们快来看一看。”
戚毅风如往常一般让蜻蜓和韧哥儿自个去吆喝,与人谈价,有意无意地锻炼着他们的语言能力,到后头人多了,账算不过来,他才上前去搭把手,直到全都卖完。
居韧又累又渴,抱着竹筒猛猛喝水,他带过来的三十把竹扇都卖完了,这会小布袋里稳稳装着六十个铜子儿。
戚云福很是高兴,将赚来的铜子都给爹爹收着,小脸热得通红。
“蜻蜓和韧哥儿今天都很棒,作为奖励,今天带你们去酒楼吃冰粉。”
戚毅风快速收拾好东西,拉着板车往酒楼去,猎物卖完后将板车往后院一放,就带着人去一楼挑个阴凉的位置坐。
他点了三碗冰粉,又问俩小的还想吃甚么。
戚云福托着脸颊往四处看,见有一桌在喝绿绿粉粉的水,她好奇地问:“爹爹,那是甚么?”
戚毅风扭头看了一眼,他也不甚了解这些,许是时兴的冰饮。
边上店小二笑着应说:“那是我们酒楼里刚推出不久的绿茶冰饮和寒瓜冰饮,十五个铜子一杯。”
“好贵呀。”,居韧掰着指头数,十五个铜子一杯冰饮,他要卖七把,八把竹扇才能喝得起。
店小二并不介意童言童语,反而认真解释说:“贵是贵些,不过里头掺了冰沙,用的还是当季最好的绿茶和寒瓜,很值价的。县里不少哥儿姐儿都爱喝。”
戚毅风:“各来一杯吧。”
坐着等了片刻,三碗冰粉并着两杯冰饮端上来了,冰粉是用的宽深瓷碗装,一份八个铜子,量非常大,上面切着酸爽的黄瓜丝和豆皮,还有几颗油炸过的花生米。
而两杯冰饮装饰得漂亮,上边点缀着小花瓣,还可以拿长柄的小勺去挖底下的冰沙吃。
大魏的瓷器工艺已经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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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装着冰饮的杯子就非常漂亮,看样子是冲着小孩和那些姐儿们的喜好去推出的。
戚云福两种口味的都想喝,于是和居韧各捧了一杯,交换着喝,冰冰凉凉的,底下的冰沙入口即化,绿茶冰沙带着淡淡的茶香,而寒瓜冰沙则非常的清甜。
暑天里吃多了冰饮怕是得闹肚,戚毅风拘着不让多吃,将一碗冰粉拿小碗分了分,倒些酸甜的酱汁进去拌均匀,“快吃饭,冰饮不能贪多。”
戚云福应得脆亮,不甚熟练地抓着筷子吃粉,这酒楼的筷子长,她用起来总握不紧,干脆将嘴巴凑到碗边扒着吃。
居韧也学她捧住碗扒着吃,他胃口不小,戚毅风又给他摊了半碗过去。
等两个小的都吃饱了,戚毅风才将剩下的都解决完,招呼小二过来结账。
晌午吃过食,戚毅风带着闺女和韧哥儿去了布庄,夏天热,小孩又爱乱跑去顽,动辄就湿着衣裳回家,还是得多做两身夏衫换着穿。
他挑了一匹葱绿色的料子出来,低头问戚云福:“蜻蜓,喜欢这个颜色吗?”
戚云福伸手去摸摸上面的蝴蝶和小花朵,忙点头应:“喜欢!”
“好,就拿这匹。”,戚毅风给女儿挑好了,又问居韧:“韧哥儿喜欢甚么颜色的自己挑,出来时你爷爷给了银子,让我也帮你买一匹料子回去做夏衫呢。”
居韧听闻自己也有新衣裳,忙围着花花绿绿的布匹看,时不时挑一匹扭头问戚云福好不好看,戚云福都说好看,灰扑扑的也说好看。
居韧噘嘴不理她,给自己挑了一匹白得晃眼的料子,仰头说:“戚叔,我想要这个!”,眸子亮闪闪的,与李老三那对狗眼如出一辙。
戚毅风:……
这牙白的料子到他身上,不出片刻便见不着原来的颜色,戚毅风面无表情镇压了他,自己动手挑了一匹料子便宜的深色布。
居韧跳起脚说:“我不喜欢这个!”
“这个耐脏。”
戚毅风不顾他的抗议,去柜台结账。
从县里回来,戚云福和居韧便跑去找牛逸心顽,同他吹在酒楼里喝的十五个铜子一杯的冰饮有多好喝,听得牛逸心一脸神往,书都拿倒了。
戚毅风挑了水浇菜,将买来的两匹料子拿去丘璇家,给了铜子托她帮忙做几身小孩子穿的春衣。
丘璇拿了布匹,没要铜子。
戚毅风次日改拎了一只山鸡过去。
村里懂绣活的人少,戚云福和居韧穿的衣裳基本都是请丘璇帮忙做的,她这会都不用探身量都能直接做。
小孩身量长得快,袖子裤腿得做长一些,才能穿得久。
特别是韧哥儿的,还要在膝盖,屁股和袖口的位置多缝几层棉布,那浑小子穿甚么都烂得快,上回做的春裤贪凉爽就没给缝棉布,结果屁股那块没几日就给磨破了,光着屁股蛋在村里跑来跑去的。
居家小院里传来朗朗读书声,微风轻轻捎过田野金黄的稻浪,穗条沉甸甸地弯着腰,田蛙的声响随着暑气渐渐唱成一片。
稻穗熟了,该秋收了。
13. 三岁
秋收耽误不得,连孩童都得卷起裤腿下田去捡稻穗。
照着习俗,居村长给学生们放了农桑假。
平安村和桃花村忙着收稻,南山村则慢悠悠地收着地里的土薯,有几户倒是种了些花生和芋头,只是地里贫瘠,收成并不好。
清晨走在田垄间,远方山峦重重叠雾色,眼前微风徐徐吹过,一团金色的轮廓慢慢在天际浮现。
戚云福走在戚毅风的前面,蹦蹦跳跳地往地里去,颈间狼牙链碰撞发出叮铃声响,结在羊角小髻上的红色发带随着风飘扬,似是这田野间最生动明亮的色彩。
“爹爹爹爹,挖了土薯,今晚蜻蜓想喝土薯甜汤。”
“好。”
“要加蜂蜜哦。”
“好。”
到了地里,戚毅风放下背篓,将戚云福唤过来,帮她把裤腿和袖子扎紧,与她叮嘱说:“地里虫蚁多,不可以贪凉把胳膊腿露出来,知道没?”
戚云福乖乖点头。
她已是等不及,抱着自己的小铁锹,抿着嘴儿说:“开始干活啦!”
戚毅风弹了下她额头,转头从背篓里拿出柴刀,挖薯前得先把上面的薯藤给割出来,他没有稻镰,只能拿柴刀应付一下了。
趁着日头还没出来,戚毅风加快速度将薯藤割到一旁去堆起来,这些薯藤用来喂猪是极好,回头可以送给牛蛋家里。
割完了藤,便开挖。
戚毅风扛着锄头往下一锄,土薯带着泥土被翻出来,地里不久前才浇过水,这会松松散散的,轻轻翻动便能见着土薯的身影。
瞧着是丰收了,一支藤底下竟能带出大大小小十几个薯,紫色表皮,胖圆胖圆的,磕碰到的地方正往外渗着白色的汁液。
满满一大簇连着,甚是喜人。
戚毅风继续挖第二支藤。
第一拱挖完,土薯已经堆了十几处,戚毅风意识到,应该是他闺女弄的堆肥土壤的法子有效了。
他放下锄头,将窝在土堆里埋头苦干的戚云福抱起来,往上一扔又稳稳接住,如此重复好几次。
“我们蜻蜓真聪明!”
“爹爹!”,戚云福甩着胳膊腿要下去,脸颊猫着泥土,嘴巴撅起来:“蜻蜓要挖土薯呢,举高高回家再顽。”
“好,回家再顽。”
戚毅风将她放下,捧着她脸蛋将上面的泥土擦去,见日头快出来了,便去背篓里把草帽拿出来给她戴好,声音里带着笑意:“累不累呀?”
戚云福摇头应:“不累不累。”,她顽得正开心哩,在地里挖土薯就跟寻宝藏似的,有时是紫皮的胖薯,有时是黄皮的长条薯,好玩得紧。
幸是韧哥儿没来,否则怕是要将脑袋都钻进地里去。
戚毅风闻言放下心,继续回去干活,只时不时回头看一下戚云福,见她顽得正乐,刨得身上全是泥,索性不管了,回头拎去河里洗干净便是。
不远处,徐家人在收稻。
徐嫂子往戚家地里看了看,扭头又去看弯腰在田里闷头割稻的小姑子,她走过去,小声说:“那戚大在地里挖土薯呢,你要不要过去看看,说句话?没准能相上呢。”
徐家大姐儿闻言直起腰狠狠瞪了她嫂子一眼:“你打的甚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让我一个死了相公的寡妇去找单身汉子说话,我名声还要不要了,上回便瞒着我差红娘子去说亲,人家都拒了还不死心。怎么我在家里是吃你的喝你的了?”
“就这么容不得我。”,徐家大姐儿说着便红了眼眶。
徐大嫂心里啐了一声,面上却良善,她语重心长道:“哪里是嫂子嫌你吃喝家里,嫂子这也是为你着想,你还这般年轻总要再找一户门头的,总不能守一辈子寡吧?”
“再说了,家里你侄子耀祖和耀平在私塾里读书注重名声,桂姐儿也渐渐大了要说谈亲事,家里住着一个寡妇小姑子,对他们名声总是有碍的。”
徐大姐儿见她一副伪善面孔就恶心,狠了性子说道:“你再逼我,我一根白绫吊死在家门口,看你家耀祖耀平还怎么读书,桂姐儿还怎么说亲。”
撂了狠话,徐大姐儿回去继续割稻,弯腰时滚烫的泪珠却砸进了田里,她一把擦去眼泪,没让任何人瞧见。
“你!我就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小姑子,自己过不好还要拖累家里人,活该你死了男人,我看就是个克亲克夫的命!”,徐嫂子这下连体面都不顾,尖着嗓骂起来。
徐老汉和大儿子二儿子拉完稻回来就听见大儿媳在呛嘴,话里话外都指着家里大姐儿骂,他黑了脸,训斥道:“大家都忙着收稻你在这发甚么疯癫,老大还不管管你媳妇!”
徐老汉到底是一家之主,他发话了,徐嫂子也不敢再使性,不过心里却愈加坚定要将小姑子尽快送出门的想法。
那戚大不乐意娶,附近村子里多得是娶不上媳妇的老寡汉。
徐家的争端没波及到戚毅风父女,忙过一阵,戚云福被拘着到山脚小溪旁的阴凉处歇息,她从背篓里翻出一簇荔枝,放进溪水里泡着,时不时摘一颗吃。
时下正是荔枝的季节,槐安县这边荔枝园子随处可见,簇簇荔红压枝头,不少外地的商队都过来收购。
南山村里也有荔枝树,不过是野地里无人打理的,结的果又酸又涩,根本不成吃,戚云福这会吃的,还是她爹特地去荔枝农那拿猎物换的,颗颗饱满,汁水丰富,果肉也清甜。
戚云福吃得浑然忘了她爹的叮嘱,不一会旁边就堆满红壳子,至于果核则仔细收起来,想着回头也在地里种几棵,等长几年自家里也有荔枝树了,到时就躺在树上吃,吃一整日。
徐家人这会也到溪边躲阴,徐嫂子见这处只有戚云福在,她有心挤兑两句,屁股一扭就坐了过去,笑着说:“哟这不是戚大捡回来的那小崽儿嘛,都长这般大了,瞧这圆乎乎的脸蛋,怕不是好吃好喝养着,真有福气啊。”
戚云福识得这人是平安村的婶婶,往日却是没言过几句话,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何过来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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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嫂子见她不应话,便自来熟地揪了她一把荔枝,边吃边道:“你不识得婶子啦?我们差点成亲戚了呢,那日遣了红娘子去说亲却被拒了,还放狗出来咬人,要我说你爹做人也是不顾及乡里情分的。”
“还有你,多个后娘进门有甚么不好的,我家小姑子勤快,能帮着洗衣做饭照顾你们父女呢,过几年再生个弟弟妹妹,那日子美着,可比你爹现在寡着强。”
戚云福恍然大悟,原是想同他爹爹说亲的人家,她顿时警惕起来,拖着自己的荔枝离她远远的。
徐嫂子啧了一声,还想唠两句就见徐大姐儿面无表情地往这边走,她这才止了话头。
徐大姐儿往溪边一坐,冷声问:“说啊,怎不继续说了?”
徐嫂子朝她翻了个白眼,“活干完了嘛就过来歇息,我们家里可是不养闲人的。”
“谁是闲人谁心里有数,毕竟这时候不都在田里忙着,没凭的有那功夫过来欺负小孩子。”
徐大姐儿已然是与她这刻薄嫂子撕破脸,她冲戚云福一扬眉,说:“她吃你一把荔枝可没给铜子,摆明了欺负你呢,往后可别这么呆愣,连找你爹告状都不会。”
徐嫂子闻言气急败坏道:“吃几颗荔枝而已,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由得你这贱蹄子在这煽风点火,回头告诉你大哥看他怎么收拾你。”
“坏东西。”,戚云福叠起小细眉冲徐嫂子瞪眼:“丘婶说过背地里嚼人舌根子的叫长舌妇,嘴巴会生疮,夜里还会遭黑白无常拔舌头,放油锅里烹。”
“你这死丫头在说谁长舌妇呢!”
“谁应就说谁咯,略略略~”
戚云福冲她撅了下屁股,立马往地里跑去找她爹爹,徐嫂子气得面目狰狞,却也怕那死丫头真去找她爹告状,那猎户的拳头比沙包还大,她可遭不住。
思及此,徐嫂子忙扭头去找自己男人。
另一边,戚云福迈着小短腿跑到地里,气都还没喘匀就开始告状:“爹,徐耀祖他娘抢我荔枝吃!”
她一股脑将方才的事说了。
末了绷紧小圆脸:“那徐嫂子真坏,她在家里定是经常欺负徐姐姐的,爹爹你去帮蜻蜓打她好不好?”
戚毅风单臂将她抱起,放下手中活计往溪边去,“爹爹是男子,不能打妇人和小孩,那是胜之不武。”
不过,她家里男人却是打得的。
戚毅风到溪边时,徐嫂子已经不在了。
他将戚云福放到溪边石头上坐好,自己蹲着洗了把脸,脸颊、颈侧自上而下淌着水珠,分不清是溪水还是汗,铜色手臂的肌肉青筋暴起,蕴含着精悍的力量。
戚毅风凉爽完,堂而皇之地走到徐家水田里,将徐大揪了出来,当着徐嫂子的面把人打了一顿。
徐嫂子吓得脸色发白,声儿都不敢吱。
“管好你家媳妇的嘴,再有下回,我连着你爹一起打。”
戚毅风打完人扬长而去。
徐家人没一个敢追上来要说法的。
14. 三岁
今年岭南道辖下各县都免了赋税,耕种收成皆为农户所得,经过天灾饥荒后的百姓对粮食很是看重,打下稻谷后在晒谷场里日夜轮流守着,生怕被偷。
县衙也对今年百姓的收成倍加关注,事关政绩,稻谷收回来后县令派了农事官去村落走访,一一登记各村的收成情况。
到南山村村口时,竟是无一人出来迎接,其他村子都是村长带着村民们集体出来候他。
这南山村,着实是猖狂了些。
农事官带着几名衙役往村里去,期间遇到一独臂男子面无表情地越过他出村去,浑似没看见衙役身上的官服般。
农事官欲喊住他:“这位小兄弟,请问——”
“不知道。”
“你——”
“滚。”
说罢,嚣张的背影消失在村口。
农事官:“……”,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这南山村的人真是无法无天,农事官立时下了决定,回去后定要同县令告一状,他继续往前去,听着一简陋小院里传来孩童稚嫩的读书声,心中多了一丝宽慰。
他上前去叩门。
须臾,一着葱绿小衫的垂髻小女童来开了门,杏眸圆脸,手上捏着一只精致的竹蜻蜓,她仰起脑袋瞅着来人问:“请问你找谁呀?”
农事官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笑说:“我找你们村的村长,不知可否与我指下路?”
戚云福点了点脑袋,回头抬着嗓朝院里喊:“居爷爷,外面有一个长得像大水缸的叔叔找你!”
农事官:?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身形,也就“稍微”圆润一些罢了,作何在孩童眼里成了大水缸?
居村长搁了书本,起身出去,见来人身后跟着几名衙役,他淡了声道:“我就是南山村村长,有事便说。”
农事官站在日头底下,他皱眉道:“本官乃县衙农事使,奉县令大人之命前来各村落登记今年的早稻收成,可否进去坐下详谈?”
居村长瞅了他一眼:“南山村没收成,你用不着登记。”
农事官竭力维持的冷静微微龟裂,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遂往前一步,说道:“我知晓南山村耕田贫瘠,人丁也少,可只要好好经营,每亩水田也能出几担粮食,何至于……没收成?”
“没种,就没收成。”,居村长打发他道:“今年又不用缴纳赋税,种不种粮食与你们官府又无甚干系。”
“如何会无甚干系!”,农事官怒极,推了门挤进院里,见院中坐着十几个六七岁左右的孩童,齐刷刷的眼睛看过来,他忍声道:“上一年蝗虫肆虐地里庄稼颗粒无收,朝廷体恤我们岭南道才免了今年的赋税,你们不珍惜着这样的机会,好好侍弄庄稼,囤积粮食,如何对得起朝廷的仁政?再譬如这些孩子们,若是再来一次天灾,尔等该如何保证他们不受饥饿之苦。”
居村长理直气壮道:“这些都是桃花村的孩子,他们家里粮食都丰收,饿不着。”
“难道你们南山村就没有小孩要养吗!”
“有呀有呀。”,戚云福噔噔跑过去拽农事官的衣袖,一脸天真道:“叔叔,我们村子可穷啦,居爷爷,爹爹,还有丘婶儿和苏大哥他们因为没有人教,都不会播稻,所以才致地里荒废的。”
“怎么可能不会种……”,农事官想到南山村的情况,顿时止了声,转口道:“你们村子的情况我回去会和县令大人禀告,但是今年的晚稻必须要种!你们若是不会,我届时亲自过来指导,过几日放水埋田,你们先把水田犁出来,我会再来的。”
说罢,农事官垂首摸摸戚云福的脑袋,夸了她一句“聪明伶俐。”,才转身离开。
居村长吹胡子瞪眼,坐回去继续教书,只是傍晚罕见地把村中十几户人家召集到一起,将农事官的意思转达到,而后问他们的意见。
魏厚朴浑不在意道:“我一老头子,哪来的力气耕田,且让年轻人去吧。”
苏神武言简意赅:“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一户范姓人家则为难道:“我们家中皆是老弱妇孺,实在没有能力侍弄那几亩田地。”
“那你呢。”,居村长看向戚毅风。
戚毅风算是村里比较靠谱的,他有闺女要养,是以考虑的也就多一些:“我认为那农事使说得也对,农户以粮为本,我等已落到这个地步,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各家各户人丁都少,不妨试一试集体种植,收成根据人丁来摊分。”
居村长:“集体种植倒是可行,各司其职,各行其事,把力气往一处使,应能成事。”
丘璇咬牙低声咒骂:“该死的李老三,害人不浅的东西。”
李老三:“汪!”
丘璇一巴掌朝它狗嘴抽过去。
·
既是决定集体种植,便得拟定一个章程出来,早晚稻间隔时间短,旁的村子割完早稻就开始翻田引水,播种晚稻了,便是拿桃花村来说,家中养着牛的门户,这会水田都耙过两遭了。
他们村里没有人家养牛,翻地便只能依靠人力,十多户人家老弱先下地除草,捡去碎石,壮劳力则进山挖沟渠把水源引到地里,田垄筑高砌厚用以蓄水。
经过半日浸泡土壤已然变润,此时翻地可节省大半力气,翻过后还要经多次踩田,直至松软,上层泥水保护,下层淤泥能立住秧根,便于成活。
村中每户名下都有二亩水田,拢共二十多亩,细听不觉着多,可站在田垄上却一眼望不到头,晚稻播种也就那个小半旬,耽误不得。
烈日当空,南山村忙得热火朝天,懒汉窝难得动起来,惹得其他几个村子都过来瞧稀奇,经过平安村徐家一嘴传谣,都知晓了那日农事官去了一趟南山村后怒气冲冲离开的事。
只当是那南山村被农事官训斥一顿,不得不把田里活计拾起,可地里的庄稼活岂是那么容易成事的,众人纷纷摇头散了。
这几日戚云福和居韧跟着去踩田,顽得乐不思蜀,恨不得躺田里睡,整日里衣裳没一处干净的。
到了插秧时,戚云福也学大人模样捏着秧苗往田里种,可没一会又被蹦出来的田蛙吸引住,扑腾过去抓田蛙,结果田蛙没抓着,倒把自儿扎进田里去了,从头到脚滚了一身泥。
戚毅风将她从田里拔出来,拍拍她屁股:“再调皮明儿不带你过来了。”
戚云福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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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坐下,半个身子都泡在田里,抓着泥巴捏顽:“蜻蜓也有干活的,只是顽了一小会而已。”
戚毅风说她:“尽帮倒忙。”
这时,居村长抬起被汗水洇湿的一张老脸,抬声就冲不远处追着蛙在田里乱拱的居韧喊:“浑小子!要是踩坏秧苗看我不收拾你!”
戚云福悄悄把屁股底下坐断的秧苗藏起来,她手脚并用爬上田垄,朝居韧跑过去,“阿韧,我们去山脚那边摘八月炸好不好?”
“八月炸?”,居韧眸子倏地发亮,再也顾不上去追田蛙,忙应道:“走,我知晓哪里的八月炸最甜!”
八月炸籽多但果肉软糯清甜,村里小孩们最是爱吃,山脚处都被寻摸了一片,要想摘着漂亮的,得从藤顶勾下来。
居韧野惯了,带着戚云福跑小山坡去,泥猴似地爬上树,从树顶去拽攀树而长的八月炸藤枝。
顶端的树枝摇摇欲坠的,戚云福努力仰起脑袋去看,在树底下跺着脚干着急,“阿韧,你又爬树!”
“放心,我爬树可厉害了。”,居韧衣里抱着一兜八月炸灵活地窜下树,嘿嘿笑着递给戚云福一个胖嘟嘟的果儿,“快吃,我在树上尝了一个,可甜啦。”
戚云福见着八月炸,登时也忘了爬树危险,吃得眼睛都眯了缝。
两人坐在小山坡阴凉处吃八月炸,肚子溜圆了才下山去,结果身上泥巴被晒得黢干,一扯皮肉就疼,头发上更甚。
戚毅风拎着俩崽子在河里泡,拿皂荚搓了又搓才撺掇干净,起来时手掌都泡起了褶皱,还泛着白。
戚云福骑在爹爹的肩膀上,浑然不觉地弯着眸笑,落日余晖倾撒在田野间,四处可见扛着锄头归家的村民,不远处的屋舍冒着炊烟,传来孩童顽闹的笑声。
时日悠悠,田里的稻苗迎风生长着,南山村二十多亩水田,比隔壁平安村徐家的种得晚,可生长速度却喜人,禾叶宽杆又高,结穗也密,些个庄稼汉老把式一摸一看,便知晓这稻田养得极好,将来收成差不到哪去。
旁人不知,可戚毅风却知道,她闺女给的肥田法子也适用于稻田。
戚毅风并未声张。
魏厚朴的警告言犹在耳,早慧易折,他宁愿女儿愚钝些,无忧无虑地长大才好。
“爹爹,快来帮蜻蜓推秋千!”
“好。”,戚毅风放下手中劈柴的斧头,思绪归拢,大步朝秋千架迈过去。自秋千架好,小姑娘最是爱在这处荡秋千,腿短不着地便时刻都要央着人帮她推。
戚云福开心笑着:“爹爹,我们甚么时候再去县里卖菜呀?小菜园里的豇豆都长老了,吃不过来。”
戚毅风控着力道,有节奏地推着秋千荡摆,期间缓缓说道:“这两日爹爹要去山里巡视水渠,后日该给田里除草,都不得空,豇豆吃不完就摘了晒干,等冬日天寒,拿来炖猪肉吃。”
“好哦,对了爹爹,阿韧他昨儿门牙磕掉了,一笑就漏风,现在他都不与我出门顽了。”
戚云福话音刚落,便听到隔壁传来居韧的哭嚎声,撒泼打滚,闹着居村长帮他把牙齿装回去。
戚毅风心想,韧哥儿这浑小子,确实太能闹腾了。
15. 三岁
自磕没了门牙,居韧再不爱咧着嘴笑,满村子跑顽,他成日酷着脸,连最爱的田蛙都不去逮了,只蹲在课堂后边忧郁地画乌龟。
居村长劝他,他就哭,只哄说是牙掉了还能长,偏一日能问几十遍“长出来没?”,烦人得紧。
天气转凉了些,居韧的门牙终于冒出嫩尖,他打着铜镜儿左瞧右看,终于满血复活,提着新做的鱼竿约戚云福去钓鱼摸螺。
田里蓄的水是直接从山里引的,因此带着许多鱼苗虾子儿螺,稻杆高高的也吃不着,那些鱼苗便留了下来,还能帮着吃伤根的水虫。
戚云福提着小木桶出门去,她抿了抿嘴儿,边走边抱怨说:“苏大哥说你牙齿磕掉了闹脾气不肯起床,只抓着我去抬石头,臂上还绑着沙包呢,练完回来手臂酸疼,勺都捏不住。”
居韧嘿嘿笑:“明日,明日我就与你一道去。”
戚云福歪头瞧他,顾不上生闷气,呀了一声:“你门牙长出来了,尖尖的,像小竹笋。”
居韧挺了挺胸脯,道:“我爷爷说了,再过一阵就能完全长好。”
戚云福摇摇头:“笨蛋阿韧。”
“我哪里笨了?”
“你连换牙都不晓得,还吓哭了。”
居韧深觉在小伙伴面前丢了面,撅着嘴气呼呼地往前走。
戚云福才不搭他,到了田垄那便兴致勃勃地卷起裤腿,提着小木桶下田去摸螺,这会儿稻杆都比她高了,钻进田里弯下腰,外头更是瞧不见人,居韧站在外边给鱼钩挂蚯蚓,扬声喊她。
戚云福蹬踩着水,从另一头钻出来,脸蛋儿俏红:“阿韧,这边有稻花鱼,快来。”
居韧提着鱼竿跑过去:“你别动,我去钓!”
戚云福试着扑上去抓,发现恁些稻花鱼太灵活,她连影都碰不着,遂熄了心思专心摸螺,让韧哥儿钓鱼去。
村里二十多亩稻田,由田垄分割成好几块,戚云福不知不觉便摸到了与徐家田毗邻的那块,她一踩进去就教淤泥给陷住了,一点不似旁的田,蓄着满垄的水。
戚云福顺着田垄转一圈,发现用来隔开徐家水田的那条地垄,竟是被挖了好几个洞,她们田里蓄的水全流徐家的田里去了。
还教树枝叶子挡着哩,若不是她个矮,都瞧不出来。
戚云福气得叉腰。
这徐家真够坏的!
戚云福顺着地垄走到徐家田那边,踮脚瞧见田里有几人在除草,再对外的是牛家的芋头地,张氏在地里割芋苗,而牛逸心则是与一圆头圆脑的男孩坐在小田坡那顽。
她顿时更气了,愤愤踩了一脚徐家田里的蓄水垄,冲直起腰歇息的徐嫂子喊:“坏蛋!偷我们家田里的水!”
徐嫂子记吃不记打,这会竟是毫不心虚,理直气壮道:“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偷你们田里的水了?”
戚云福捏拳挥着:“我都瞧见了,两块田中间的田垄被挖了好几个洞,你那边地势稍低,我们田里蓄的水就都往你家田里流了。”
“阿韧!”
戚云福唤了一声。
居韧从另一块田跑过来,鱼竿上还钓着条鱼没拆下来,他急忙问:“怎么啦蜻蜓?”
戚云福告状说:“徐家偷我们田里的水,你瞧我们这块田都没水了,没有水稻穗就结不出来,稻穗结不出来就会没收成。”
居韧听不懂,只听着一个“偷”字,便满脸义愤填膺,一把扔了鱼竿:“敢偷我们村田里的水,我告我爷爷和戚叔去!”
徐嫂子是不怕这俩小崽子的,不过也真怵那戚大。
上回她男人被戚大打了一顿,回家后累得她被骂老半天,她左右寻思着,反正水已经全流自己田里了,现在将洞封住,就算南山村的人来了也没证据。
徐嫂子眼睛骨碌转着,登时跑过去封洞口。
“蜻蜓,她要毁尸灭迹了!”,居韧猛地扑过去抱住徐嫂子的腿,将她带倒在田里,徐嫂子心里气急,手脚并用地捶打他,欲挣脱束缚。
居韧读书不认真,学着一个成语便随意拿出来套用,他自己不明何意,却教芋头地里的张氏听完后吓了一大跳,握起扁担就冲过去。
一过去就见徐嫂子在打韧哥儿,她拍着大腿哎哟了一声,“徐家的你可真要脸,连小孩子都欺负!”
她忙上前去拉开徐家的。
一旁戚云福见韧哥儿被捶了好几下脸,急得跳脚,冲过去抱住徐嫂子的一条胳膊咬。
在小田坡那顽的牛逸心听着动静也跑了过来,跟在他后面的徐耀祖见自家亲娘被几人围着,只以是他娘被欺负了,袖子一卷就冲过去,拿脑袋顶到张氏的后腰上,将她撞跌到田里。
他凶着声儿道:“让你欺负我娘!”
“徐耀祖你敢撞我娘!”,牛逸心胖墩墩的身体跑进田里将张氏扶起来,转头去和方才还在一处顽的徐耀祖撕打起来。
场面愈发混乱,田垄被踩得一塌糊涂,徐家其他人在附近,见家里金疙瘩被欺负了,纷纷拾起扁担石头冲过去。
而桃花村的人见张氏母子被平安村徐家的欺负,立时便有人去牛家通风报信,牛阿哥两兄弟吆喝着村中一帮人往田里跑。
平安村的村民见桃花村都来人了,也纷纷加入混战,说甚都不能让自个村矮一头去。
原是私斗却成了两个村之间的群斗,两厢打得火热,田里被糟蹋得不成样。
姗姗来迟的南山村人,本想看戏却发现他们村俩崽子竟也在其中,忙去知会了居村长和戚大,余下的人试图去将戚云福和居韧抱出来,谁知那俩正和徐耀祖兄弟打在一块呢。
脸上神情凶狠着,可见这些时日着实没白练。
这一场架打得火热,村子与村子间的龃龉素来便有,可三个村子齐齐出动的混架却是近年来头一遭,场面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事儿闹到了县衙里去。
县令亲临,带着衙役们过来压阵,才堪堪制止了这几十人的混战。
平安村的站一处,桃花村的站另一处,两边气势汹汹。
而南山村的人少,却戾气最重,尤其是打前头站着的戚毅风和苏神武,面相冷得周围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县令姓姚,任职槐安县五年余,槐安县是漳州下最穷的县,文风不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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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灾连连,想要点体面的政绩是异想天开,可他也甚是懂得宽慰自己,槐安县虽无卓越政绩,可起码民风淳朴,他治理起来得心应手。
然这会,“民风淳朴”这个唯一的优点没有了。
窝在爹爹怀里的戚云福深知恶人先告状的道理,她细观县令面上不愉的神色,拿手挠挠脸,抢先嚎哭起来。
“爹爹我手断了脚断了,脑袋也断啦,小胖子打我可疼呜呜呜~”
戚云福哭得声嘶力竭,浑身脏得厉害,衣服破了,头上漂亮的羊角小髻也被扯散抓得乱糟糟的,一边头花不晓得掉在了哪处,看上去着实可怜。
另一边徐嫂子也坐在地上抱住徐耀祖哭,声声控诉着桃花村和南山村的欺人太甚,求青天大老爷给她们家做主。
而张氏也开始抱着自己儿子哭。
姚县令额头突突地跳,厉声呵斥住连串儿的哭声,才教底下的衙役将几个村子涉事的人都带去晒谷场,分开盘问。
层层盘问过去,最后终于揪出整个群架的由头来,只因那徐家偷了南山村田里的水,阴差阳错将张氏掺和进去了,这才导致各村偏帮,惹大了祸事。
三个村的村长站了出来。
姚县令铁面无私,先是将他们训斥了一顿,最后派衙役去田里调查,确认是徐家偷水在先,居韧动手在后,他又训了一遭徐家,给徐嫂子罚了十大板,由她男人代为受罚。
至于最先动手的小刺头,姚县令心里纠结,几次三番去看居村长的脸色,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索性道:“念你年岁尚小,且罚你家中长辈代为赔付徐嫂子一两银子,可有异议?”
“至于其他帮架的,尔等不事先问清情况,只一味偏帮,致斗殴事件升级实属愚昧。然法不责众,今日本官不予你们处罚,但此事过后,不得再蓄意报复生事,若有下次,必定严惩不贷。”
底下无人敢出声儿。
毕竟县令大老爷的威严,于他们这些百姓而言,是顶有威严的,他的判决谁敢提出不是来。
“我不同意。”,戚云福甩着腿儿要她爹爹将自个放下来,奔到姚县令跟前,睁着眸子问:“明明是徐嫂子做坏事在先,作何要罚韧哥儿赔银子?”
姚县令见她眸子清澈纯净,遂耐心与她说道:“徐氏偷挖垄洞窃你们田中所蓄之水,这本是小事一桩,若你们发现后并未声张,而是告与家中长辈,那便是两家人之间的事,如何解决都不会生出太大事端。”
“可这小童却莽撞行事,先动手打人,有理变无理,还引发了三村混斗,你说他该不该赔徐家银子?”
戚云福似懂非懂。
居韧不屑地哼哼,握着拳头挥了挥,牙齿漏着风说:“蜻蜓别听他的,我爷爷说了,当官的话信不得,他们最爱扯道德经了,我们要靠拳头讲话,知道吗?”
戚云福这下应得很快,点点头“哦”了一声,说:“知道啦,等我长大了一拳打飞徐耀祖,看他还敢咬我!”
姚县令:……
居村长小胡辫抖了抖,面色铁青。
这浑小子皮痒了,甚么话都敢往外抖搂!
16. 三岁
姚县令秉公办案,解决完三村纠纷,便让村民们各自散去,而带头生事的几人需将南山村和徐家被踩烂的田垄修复好。
至于徐家,除了把南山村的稻田重新蓄满水外,还要赔付稻禾踩毁后的损失。那些被糟蹋了的稻禾是没法子救了,禾杆已断,稻穗苗折断范围约二丈余,按有经验的老把式推算,起码没了半担子粮食。
一通算下来,徐家最惨,但徐嫂子作恶在先,也属罪有应得。
戚毅风带着戚云福家去洗澡换衣,将个脏泥团子洗净,脸上,胳膊的抓痕和牙齿印便都出来了,他轻着手给人上药,眼里肉眼可见的心疼。
“才几岁就三天两头地去同人打架,我看你是要当槐安县的小霸王了,这般厉害的。”
伤口沾了药水,戚云福疼得直呼呼,她抿了抿嘴说:“韧哥儿与我最要好,他被欺负了我可不得上去帮忙,况且那徐耀祖比我还惨哩,我掐了他小鸡鸡好几下呢,疼得他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
戚毅风紧了紧小药瓶,“谁与你讲的,要往那处打?”
戚云福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应道:“韧哥儿有一回被牛阿奶养的大鹅啄了口小鸡鸡,疼得他打滚,后来他与我说,公鸡啄其他地儿不疼,只啄小鸡鸡疼,他让我以后打架就往别人那处打,保管有用。”
“你……”,戚毅风试着建议:“我看桃花村那边也有几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平日里可以多与她们顽。”
“我也与她们顽的呀。”,戚云福又打了一个喷嚏,眸子里泛着水花:“爹爹,蜻蜓冷~”
戚毅风将她抱起来,仔细套上一件秋衫,十月份已至秋黄,单着夏衫还去田里翻腾半天,换季时最是容易染着风寒。
安顿好闺女,戚毅风去魏厚朴药庐那拿了两副预防风寒的草药回来,其中一副给了居村长,让他熬了给韧哥儿喝。
“唉,这些小崽子尽给老头我找事。”,居村长唉声叹气,背着手老大不情愿地捏了草药包往灶上扔。
戚毅风皱眉道:“可是姚县令与你为难了?”
居村长烦闷道:“咱这位姚县令虽有些小心思,却也算得上公正为民的好官,倒没怎么为难,只听说我在村中开了学堂,过两日要将他那一对儿女送过来。”
戚毅风听罢,无甚表情道:“来便来,该如何教还如何教罢。”
居村长自嘲:“也罢,左右老头子我被贬到这等地儿来,趁还有些活头,多教几个学生没准将来还能站到金銮殿去,给那位撂撂绊子呢。”
往事沉重,多说无益。
居村长敛了心思,去屋檐那取藤条,径直往钻在水缸里噜泡泡的居韧走过去。
戚毅风摇摇头,往家去,脚刚抬出门槛便听着居韧嗷嗷求饶和乒铃乓啷的声响儿,小子皮实,浑该多打几鞭子。
过了两日,一辆马车低调地驶入南山村。
车厢内,于氏替一双儿女整好衣领与束脩礼,仔细叮嘱道:“居老才学渊博,是为文坛北斗,多少学子千金求他一副墨宝都求不来,如今虽被贬至岭南,可朝中不少官员都是他的学生。”
“特别是你,墨哥儿,你往后是要走上科举一途的,能拜得居老这样的先生,将来于你有益无害。”
姚闻墨端坐着,点头应:“儿子省得,定会用功读书的。”,他今年七岁,早早便启蒙,如今已开始接触四书五经,父亲都言他有天赋,将来在科举一途必定能高升。
姚闻墨对自己也极有信心,既爹娘都言那居先生才学高,那他定会努力,不教低了爹娘的脸面。
“娘,以后我们就在南山村里读书吗?”,姚识礼捏着帕子,心中有些忐忑,她翻了年便九岁,生得端庄秀丽,也很懂事,平时只在后院里跟着先生读书,少有出门的机会。
如今却要随着弟弟外出求学。
于氏拍拍她手宽慰:“别担心,家中下人每日酉时会过来接你们的。”
姚识礼垂眸应了声。
听闻课堂里要来两位新同窗,小子们都翘首以盼,连戚云福和居韧都被勒令呆在院里听学,不得四处跑。
很快,于氏领着儿女进了居家小院,与居村长见了礼,便让姚闻墨和姚识礼姐弟俩过去递上束脩,行拜师礼。
居村长随口校考一番便知姚闻墨这位县令小公子的深浅,待喝过敬师茶,吆他同自己的得意学生牛逸心坐到一处。
至于姚识礼,作为课堂里唯二的小女娘,自然要坐到戚云福身边去,被赶走的居韧满脸不情愿地搬了张破凳蛄蛹在最后边,黑溜溜的眼眸瞪着他爷爷做无声抗议。
俩姐弟都是顶好的相貌,白白净净的又端正有礼,同村里野惯了的黑皮小子们天差地别,一时间小课堂里热闹起来。
小半天功夫,姚闻墨已与新同桌牛逸心打好了关系,俩人对着脑袋在探讨学问,中途休息时也乐得与凑上来搭话的同窗聊天,身上没有一丝县令公子的傲气。
为人确实谦逊。
居村长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去瞧最后一排,松开的眉头登时蹙起,这浑小子真是半句都不学,缩在后边做弹弓,而另一个则将自个脑袋上的皮筋拆了下来,捏在手里捣鼓,来回拽着测弹性。
居村长重重地叹气。
戚云福是个坐不住的,在位子上动来动去,见新来的姐姐生得漂亮,便冲人甜甜笑着,拉人胳膊蹭蹭香,与她搭话。
姚识礼到底年岁大些,家中管教严,早早懂了礼数,实在不知如何与这般小的妹妹相处,她颇为尴尬地坐着听学。
晌午,居村长回屋里午睡,让学生们各自默书,吃食儿歇息。
居韧早听腻了诗词文章,他一脸兴奋地扬了扬手上弹弓,同戚云福道:“蜻蜓,我的弹弓做好了,我们去山里打咕咕鸟吧!”
戚云福闻言腾地站起,拍拍手:“好呀好呀,不过阿韧,我们带着礼姐姐去好不好?礼姐姐每日都要读书,可能都没见过咕咕鸟,太可怜了。”
“没问题。”,居韧一副小老大的模样,拍拍胸脯道:“在南山村里我罩着她,咕咕鸟打下来,可以分她一只。”
听到要去打咕咕鸟,抱着饭盒吃食儿的牛逸心也拉上自己新结识的小伙伴凑过去,“韧哥儿,我和姚闻墨也想去!”
素日里与姚家姐弟来往的都是体面人家,交往都含蓄,哪里碰着过这般热情的,都不与人拒绝的机会。
姚闻墨忙摆手道:“我就不去了,吃了晌午饭还要默书呢。”
居韧叉着腰,鄙视道:“哎呀小古板,你看我爷爷都去歇息了,多好的偷懒机会你都不会使。”
姚闻墨更是摇头:“我等来读书当刻苦进学,如何能偷懒。”
牛逸心:“先生说读书要张弛有度,只是一味地埋头苦学,是学不成的。”
“可——”
“哎呀别可是啦。”,居韧打断他,硬拽着他出了院,得意扬扬地说道:“我跟你说,去山里打咕咕鸟可好玩了,还能摘野桑葚吃。”
见弟弟被挟着走了,姚识礼赶紧拎起裙摆跟上去。
十月晚稻已开始结穗,放眼望去郁郁葱葱,风吹稻浪翻,天空澄澈瓦蓝,白云飘荡,连田垄生长的小草,和田里蹦跳的青蛙都是那么的鲜有生命力。
自小生活在官门府邸里的姚识礼和姚闻墨哪里见过这些,一时看得痴迷,踏上山坡绕着小溪流跑,被长久拘着的性子也渐渐放开。
连一向沉稳的姚闻墨都活泼了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居韧熟练爬树,他手上的弹弓准头极好,没一会功夫,竟真教他打下来几只咕咕鸟。
戚云福蹬着小靴趴在树杈上帮居韧确认咕咕鸟的位置,她感官机敏,向来一听一个准,而牛逸心则负责在底下捡石子扔给居韧。
三人相处默契无间,教姚闻墨有些羡慕,他家中无兄弟,上头一个姐姐,下面只得俩庶妹,同自己根本顽不到一处去,纵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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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了些好友,也因着身份,不敢交心。
像这般无忧无虑地与朋友顽乐,几乎是没有的。
居韧见底下俩姐弟站着没动,出声催道:“姚闻墨,你俩快去逮打下来的咕咕鸟啊,等会晕劲过了就跑啦!”
姚闻墨愣了下,旋即笑起来,赶紧跑进林子里逮咕咕鸟。
打完咕咕鸟,居韧收起弹弓,溜下树后托着戚云福爬下树杈,而后将猎物都拾到一处,细数着有四五只。
居韧撅着嘴:“这窝咕咕鸟也太少了。”
“够啦,我们刚好一人一只。”,牛逸心推推他胳膊,“我们去摘桑葚吃罢?”
戚云福“嗯嗯”点头,馋桑葚馋得紧。
山上野桑树多,且矮趴趴的,紫红的桑葚熟透了掉在地上,吸引着好些蚂蚁在附近安家。
姚闻墨摘了一颗吃,酸酸甜甜的汁水瞬间便俘获了他的味蕾,“好甜呀,姐你快试试。”
他摘了一颗给姚识礼。
姚识礼接过吃了,矜持地点点头,嘴角带着丝笑意,“吃着是甜的。”
戚云福见他们喜欢,瞬间眉开眼笑,翘着下巴说道:“你们要是早些来,还能吃着八月炸呢,八月炸比这还甜哦。”
姚闻墨轻笑:“倒是可惜了。”
他见戚云福长得玉雪可爱,眸子也明亮,很活泼灵动,比家中两个庶妹妹还要招人喜欢,遂从高枝里摘下一些大颗的桑葚与她,羞赧道:“蜻蜓妹妹,你吃这些罢。”
戚云福高兴地拿衣兜接住:“哇好大的桑葚,谢谢哥哥!”
姚闻墨道:“你可以唤我闻墨哥哥。”
“嗯,谢谢闻墨哥哥。”,戚云福嘿嘿笑,挑了几个大的装进随身背着的小布袋里,想带回去给爹爹和居爷爷吃。
这厢相处和谐,那头扒着枝吃得满脸紫汁儿的居韧耳朵支了起来,他抓着袖擦擦嘴,教脸颊和胸前衣裳都染上了色,小老虎似的往戚云福跟前一站。
嘴撅得高高的,气道:“蜻蜓,我也要吃。”
戚云福歪着脑袋,“你都吃得肚圆了还抢我的。”
“我就要吃!”
“好吧。”,戚云福挑了一颗大桑葚踮脚喂给他吃,声音软软地哄:“阿韧乖乖哦,剩下的我要留着给爹爹和居爷爷吃的。”
居韧瞬间满意了,他得意地朝姚闻墨那瞅了一眼,仰着脑袋殷勤道:“我给你摘多多的,最大最甜的。”
桑葚吃够,居韧见日头斜了,依依不舍地准备家去,到了田垄那没忍住又去逮了青蛙,戚云福帮他拿绳绑青蛙腿。
牛逸心和姚家姐弟蹲在田垄头,人手提溜着一只咕咕鸟。
秋高气爽的天,却闹得满头汗,好似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这时,一阵吼声远远传来。
“居韧,你个浑小子将姚家姐弟拐去哪里了!”
居村长拎着藤条怒气冲冲地朝这边来,待近了,见姚家两姐弟不知跟着钻去哪里顽,衣裳脏了,脸颊还沾着桑葚汁没擦干净,与刚来时端方文静的模样大相径庭。
居村长险些气得仰倒。
戚云福急得跺脚:“阿韧,快跑!”
居韧紧了紧屁股,从另一处爬上田垄,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知是追不上那撒野的,居村长拿藤条指着田里的戚云福:“蜻蜓,你上来到爷爷这。”
戚云福团着手,灰蓝眸子睁得溜圆,笑容乖巧,她爬上田垄,抱住居村长的大腿撒娇:“居爷爷,不打蜻蜓好不好呀?蜻蜓给你留了最大颗最甜的桑葚哦。”
姚闻墨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先生,是我们自己贪玩才跑出来的,不怪蜻蜓和韧哥儿。”
姚识礼连连点头,刚欲上前去,她手上拎着的咕咕鸟忽然扑腾了一下翅膀,吓得她惊慌失措,脚下一个不慎踩滑,整个人栽进了田里。
“姐!”,姚闻墨唤了一声,忙跳进田里救人。
居村长:……
17. 三岁
当晚,居韧这顿打还是没逃掉。
居村长将他的弹弓没收了,且不许再出门去,小课桌搬到第一排,放在眼皮子底下管着。
如此倒也消停了几日。
姚识礼和姚闻墨深觉对不住韧哥儿,遂从家中带了点心糕子分与他吃,戚云福和课堂上其他同窗也得了一块,十几个小豆丁已然混熟了,每日欢声笑语不断。
这日戚云福得了姚闻墨借的小人画,看得神思遐往,夜里油灯点着凑到光里还要继续看,不许她爹爹去剪灯芯。
戚毅风粗略看了眼,见上边画着一个身穿戎装的女将军,看样子是在带领兵将去剿匪,女将军的戎装色彩浓艳,威风凛凛的。
戚云福伸手,要教爹爹抱着看。
戚毅风揪揪她脸蛋:“该睡觉了,明日再看。”
戚云福不依,抱着小人画倒床上撒娇耍赖,“再看一会嘛~”
“不行,夜里看太多书会伤着眼睛,你要是爱看小人画,爹爹明日正好去县里打稻镰,顺道帮你买几本回来好不好。”
“真的给我买嘛?”,戚云福骨碌坐起,蛄蛹进戚毅风怀里,仰着脑袋拿满是希冀的眸子看他。
“给你买。”,戚毅风起身掂掂闺女,心里想着这半年在村里跟着居韧四处野,倒是重了些,身子骨比一两岁时要康健。
戚云福得了应承,乖乖地躺下睡觉,不再闹着要看小人画了。
次日清晨戚毅风做了早食温在锅中,待戚云福晨练回来时,他已出发去县里。
戚云福吃了早食,等姚闻墨来上学了便将小人画还与他,“这个还给你,我爹爹说会帮我买的。”
姚闻墨有些惋惜:“许是你爹爹买的与这本不一样呢,我不急着要的,你喜欢的话可以慢慢看。”
戚云福摇摇头不肯要了,她还是更想要爹爹给买的,不是借姚闻墨的,就可以藏起来和韧哥儿一起看了。
“蜻蜓。”,居韧别别扭扭地跑过来,追着她问:“姚闻墨给你的小人画好看吗?”
戚云福点点头:“好看呀,昨晚爹爹说也帮我买,到时候我们一起看。”
“好呀!”,居韧蹦起来欢呼,高兴地咧着嘴嘿嘿笑,从兜里掏出一个水煮鸡蛋,剥了壳,自己吃蛋黄,蛋白掰了给戚云福吃。
戚云福张嘴吃了,拉着他回去坐好。
居村长讲课惯是无聊的,但也会讲一些书本里的大人物故事,今儿便是讲的荆轲刺秦,戚云福和居韧头一回听得眼儿都不眨。
荆轲武艺高强,为了国家大义、君子之约而刺杀秦王,可秦王乃万世第一君主,奋六世之余烈①,缔造了疆土辽阔的大秦帝国。
居村长寥寥几句便将史书里的典故说得生动形象,讲完让学生们任意挑选典故中的一位人物,就其行之对错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便是今日的课堂作业。
戚云福脆声道:“先生,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而战对不对?就像……就像前些时候村里打架,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村子,那会县令大人都没判着谁对谁错,荆轲刺秦是为了心中情义,秦王挥兵六国是为家国抱负,我觉得他们都没有错。”
居村长欣慰笑道:“这便是立场问题,我们蜻蜓聪慧,已然悟到这一课题的真谛了。”
“我们大魏王朝虽国富力强,但周围小国与游牧民族虎视眈眈,他们国都物产不丰,没有大米和小麦,也没有稳定的族群居住地,常年过着茹毛饮血,东迁西移的日子。”
“他们是否可怜?”
课堂内的学子们懵懵懂懂地点头,若真是那样的日子,实在可怜得紧。
居村长再提问:“那,若是这样可怜的他们为了生存而挑起战事,抢夺我大魏境内物资,你们该当如何?”
“打他们!”,在其他人还犹豫不决时,戚云福已然有了决断,且答得毫不犹豫。
居韧紧接着她话道:“蜻蜓,那我给你当前锋!”
牛逸心恍然明悟:“先生说的立场便是我等皆为大魏子民,要维护大魏疆土,不容宵小来犯。”
姚闻墨眸子一亮,激动道:“先生的意思是要先明确立场,再言仁义!”
“孺子可教也。”,居村长无比欣慰。
这一堂课结束,居村长看自家韧哥儿都顺眼了些,是以也不再拘着他,让他和戚云福下午跟着苏神武进山操练去。
擅文则文,擅武则武,不必强求。
·
居韧如同出笼的鸟儿般在山里尽情撒欢。
苏神武打了只野兔,当场便剥了皮现烤着吃,与戚云福和居韧讲起练内家劲气的关窍。
其一凝神静心,首先盯着猎物要做到屏住气息、擒住视线,整个人与手中的武器融为一体,指哪打哪儿,这一关窍不管是使刀剑或弓箭都有用。
其二便是双臂力若千钧,下盘稳如泰山,耳目犀利胜风。
机敏反应和扎实功力缺一不可。
戚云福和居韧听得入迷。
吃完烤野兔,日头稍斜,苏神武带着俩准小徒弟下山去。
戚云福惦记着她爹爹答应买的小人画,与居韧往村口跑,坐在树底下巴巴望着乡道。
不知怎的,眼皮突突跳了阵。
戚云福察觉到周遭似有人在暗中窥视,她扭头与居韧小声道:“阿韧,我们还是回家里等吧。”
“那我们回去吧。”,居韧拍拍屁股站起来,刚抬腿走两步,戚云福猛地拽住他往旁边一带,险险躲过了从路旁水沟里扑过来的黑影。
戚云福几乎瞬间辨清了来人,
正是平安村的二赖子。
那水沟极深,里面积着许多污秽,臭味冲天的连李老三都不稀得往里钻,这二赖子竟能在里面藏这般久。
居韧看见二赖子狰狞的面目,心里害怕得紧,却将戚云福挡在身后,冲二赖子龇牙。
二赖子狠狠啐了一声:“今儿我倒要看看,谁能来救你们!”
二癞子被戚大打断了腿本就难养,后来又被算计,生生是在床上躺了许久,这几个月过得憋屈,心里窝着火,更是发誓要弄死这俩兔崽子。
“蜻蜓你快跑!”,居韧从地上拾起石头往二赖子身上扔,借着一股蛮劲将二赖子扑倒,期间催着戚云福快去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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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云福撒腿就往村里跑。
二赖子发了狠劲,将居韧踹开掐着他的脖子往树上按去,见他面色涨红接近窒息,扑腾着手脚挣扎的模样,嘴角的笑愈发癫狂。
“救……”居韧眼前似冒起了白光,意识开始昏沉,手脚挣扎的力道渐渐微弱。
“二赖子。”,不知何时戚云福跑了回来,她冷静地站在不远处,灰蓝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血色。
二赖子倏地松了手,才想起还有一只兔崽子,他扭了扭脖子,朝戚云福走过去,弯腰盯着她,似在看一件小玩意。
“倒是差点忘了,这还——啊!”
二赖子话未说完,便被居韧不要命似地扑到背上,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撞开。
二癞子注意力全在居韧身上,没注意到戚云福的动作,等他回过神时,就被跳到他身上的戚云福不知拿着甚么东西扎进了眼睛里。
鲜血迸出来,溅了戚云福满脸,她抓着自个狼牙链里最锋利的那颗,用了狠劲朝二赖子的眼睛插/进去。
二癞子吃疼之下,猛地将戚云福和居韧甩开,弓腰紧绷身体,捂住血流不止的眼睛嚎叫。
居韧被吓得腿软,他一把拉过戚云福,警惕地盯着二赖子,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戚云福面无表情地站在居韧身后,手上的狼牙仍在滴血,她此刻的神情诡异至极,眸里闪着幽蓝的光芒,全然不像三岁的稚童,更像是对死亡和鲜血没有任何感知力的木偶。
“啊啊啊啊我杀了你们!”,二赖子握拳在地上狂捶,突然暴起朝戚云福和居韧冲过去。
他狰狞的脸近在眼前,转瞬却被一股力道踹飞出去,砸在地上直接昏死。
居韧愣愣地看着来人。
是两个蒙面汉子,身后拉着一辆没有棚顶的马车,上边似乎还躺着个病歪歪的女子,不像是村里的,更像是流民。
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先前被二赖子掐住脖子险些窒息,全然是凭着顽强的求生本能和要保护戚云福的决心在撑着弱小的身躯,与二赖子对抗。
“蜻蜓?”,居韧抱住戚云福,张了张嘴无声唤她。
戚云福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手中的狼牙链脱手掉落地面,鲜血刺目。
其中一个蒙面汉子上前去想将她抱起来,居韧疯了似的捶打他胳膊,
“走开!不许抢走蜻蜓!”
“别动,带你们进村找大人。”
来人声音沙哑,却莫名地教人安心,居韧停住了动作,眸子睁大,踉踉跄跄地起身将那串狼牙链拾了起来,而后朝蒙面汉子伸手。
须臾,居韧被一把抱起。
戚云福也被放到马车上,病恹恹的女子撑身坐起抱着她,轻轻地替她把脸上的血擦去。
“该是多恶毒的人,对两个孩子这般下狠手。”
牵着马的蒙面汉说道:“孩子应该是村里的,三弟,你把地上那个行凶的带上,我们进村。”
“行,也不知道大哥是不是真的在这里儿,从京城到岭南跋涉千里,万不能跑空了。”
一行几人往南山村里去。
18. 三岁
戚云福昏昏沉沉间,恍然明白了一些真相。
穿越是真,可身世是假。
根本没有所谓的重生,更没有被父母抛弃在深山里,它是直接从末世穿越到这儿的,所以现在的身体就是原来的仿生体。
只是受了某些影响,身体变回婴儿状态,基因里的力量也随之消失,可本能仍旧存在,在面对二赖子时,她没有恐惧和害怕等情绪,更多的是消除威胁的本能反应。
而现在,她的力量似乎在苏醒。
戚云福幽幽睁眼,看着头顶的帐子不语,她眨了眨眼,欲坐起身寻水喝,却发现居韧紧紧地挨着她睡,他脸上有伤,颈子围着纱布,瞧上去睡得并不安稳。
“阿韧没死掉,还有气。”,戚云福拿小手碰了碰居韧的脸蛋儿。
端药碗进来的魏厚朴乍然听到这话,险些被门槛拌倒,他自上前去,哼道:“且活着呢,死不了。”
“魏爷爷。”,戚云福弱着声唤他。
魏厚朴应了一声,将她从床内抱到大腿上坐着,仔细吹凉草药,放轻了声说:“韧哥儿伤得重些,让他睡睡能好得快,来,喝药。”
戚云福惯是不爱喝苦药,可这会却眉头都不皱一下,更没耍赖不肯喝,吨吨吨地就灌了进去,她抿抿嘴角的药汁,冲魏厚朴仰起一抹笑。
魏厚朴重重叹息,怜爱地替她抚了抚睡乱的软发。
须臾,戚毅风推门进来了。
他一言不发,将戚云福抱到自己怀里,在屋里转了转,打趣她:“蜻蜓这么厉害,喝药不用爹爹哄,也不哭鼻子了。”
戚云福垂着脑袋,将脸埋进爹爹胸膛里,不一会细细的呜咽声传出来,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
戚毅风手掌置在闺女背上轻轻拍着,透过遮掩的屋门,眸色深沉,神情凌冽,如在深夜中窥视死物。
戚云福累极,很快被哄睡了。
戚毅风将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垂眸看着两张稚嫩的小脸,才那样年幼,年岁加起来十根指头数着都有余。
他起身出了屋。
“大哥,蜻蜓和韧哥儿没事吧?”
“已经没事了。”戚毅风拍拍来人的肩,一把抱住,千言万语只剩一句:“阿客,谢谢你。”
赵轻客瞬间红了眼眶:“大哥说这些话,便是同我们哥俩生分了。”
“嗯,不说了,待解决了今晚的事我们再好好吃顿酒叙旧。”
事情便是这般巧,赵轻客带着义弟吴钩霜和妻子卫妗不远千里来岭南道,便是打算投奔他们老大戚毅风,谁承想在村口无意救下的孩童,竟是自家人。
此时院中站着不少人,居村长坐在杌子上沉默不语,苏神武倚靠在院墙边,姿态轻松,拽着吊住二赖子的麻绳来回晃荡。
他问戚毅风:“这人怎么处理?”
戚毅风冷漠道:“蓄意伤人,送去官府顶格了判个十年劳役或流放。”,说罢他看向居村长,意思已然十分明显。
依大魏律法,送官府显然是判得不够重,若私下里解决,就由他们将二赖子拖去野人山里埋了,人不知鬼不觉,就算往后有人查到南山村,也拿不出证据。
居村长细细想韧哥儿被送回来时的惨状,那样纤细稚嫩的颈被掐出淤青指印,触目惊心,若没遇到赵轻客俩兄弟,只怕是人就没了。
他沉默良久,开口道:“送官府吧,附近村子里像二赖子这样目无法纪的人不少,交给官府处理,一来能震慑乡里,二来也能寻到由头彻底清除二赖子那帮私放印子钱的同伙,避免往后再寻仇。”
孩子们正是爱玩爱闹,到处跑的年纪,若不彻底清除这些威胁,哪天一个不防备说不定又要生事。
杀二赖子是解气,但并不能杜绝后患。
戚毅风点头应了,不过却转身去灶房里拎了一根粗棍出来,让赵轻客捂住二赖子嘴,棍棍到肉,将人打得只剩半口气,才停手。
“神武,明早将人送去县衙。”
“行。”
…
二赖子跑南山村去意图谋害幼童的事儿传得极快,尤其是听说他还有同伙,附近几个村子一时人心惶惶的,拘着家中孩子不让出门去顽。
平安村的村长为了护住名声,将二赖子从族谱除名,扬言他生死都不能再入平安村。
知是戚云福和居韧受了伤,小伙伴们纷纷上门去探望,姚家姐弟更是拍着胸脯保证,定让姚县令把二赖子关进去再不放出来祸害人。
居韧倒不记事,养好嗓子后能讲话了,很快便将二赖子抛之脑后,与戚云福趴在床上看小人画。
与此同时,戚家小院旁的空地清了出来,戚毅风去桃花村请了几个汉子过来,准备修两间新屋。
他家中房屋少,住不下赵轻客夫妻和吴钩霜,只能另起两间,让他们往隔壁住。
修泥瓦屋费不了几日功夫,四五日便能入住,搬进去那日,院中置了酒席,故人重逢便遇事,直至今时方才真正闲下来吃碗酒,说谈起彼此这几年发生的事。
赵轻客吃着酒,仰望清幽明月,唏嘘道:“想当初我们跟着大哥南征北战,率领百万虎师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如今却死得死,散得散,想想实在不值得。”
吴钩霜:“陛下这几年不知怎回事,放任朝中官员结党营私,致皇子间党派之争愈发紧张,太子到底是亏在年岁小了些,母族又势弱,在朝中不得力。”
“他如何了?”,戚毅风神色隐在暗处,抬手替戚云福扯了一只鸡腿过去,与她擦去嘴角的饭粒。
吴钩霜摇头道:“还能如何,处境自是艰难的,不过估计是念着大哥的情分,这次我和阿客遭二皇子连同刑部尚书做局陷害,暗中得他相救,二嫂中毒也是他请的医官救治,只是到底晚了些,教那毒药毁了底子。”
“刑部尚书?”,戚毅风拧眉,他记得赵轻客与自己说过,他的妻子卫妗便是刑部尚书家的庶女。
赵轻客不欲多言,只简单说了其中恩怨,“总之阴差阳错,我既娶了她,当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
戚毅风拍拍他肩膀宽慰:“可以带她去魏老药庐探探脉,许是有回转之地。”
赵轻客应了。
尽言往事,赵轻客轻松许多,环顾小院,虽简陋但却充满生活气息,屋檐的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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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院角的秋千、院墙爬满的青藤,以及此刻坐在杌上吃鸡腿的小姑娘。
他大哥闺女都有了。
赵轻客啐道:“要早知道被贬后日子这般舒坦,老子早撂挑子不干了,还天天窝在京畿巡防营受那鸟气,真是憋屈!”
吴钩霜:“就是。”
戚毅风给他们倒酒,一醉方休。
卫妗从屋里收拾好出来,见几个男人吃酒谈闲,她识趣地没去打扰,等夜深了,她抱起戚云福去洗漱,换了小衣哄人睡觉。
戚云福很喜欢新来的二婶,说话轻柔柔的,还会与她编好看的辫子和小髻,她团在被窝里,不舍道:“蜻蜓可不可以和二婶睡呀?”
卫妗碰碰她脸颊,笑说:“你二叔吃醉了酒,我得照顾他呀,蜻蜓是个乖孩子,可以自己睡了对不对?”
“对的。”,戚云福乖乖点头,嘟着嘴亲亲香香的二婶,眼睛闭起说:“二婶,我睡觉啦。”
“睡吧,明日二婶给你做蜜薯糕。”
卫妗掐了灯芯仔细掩上门窗,出去时几个男人已经歇场了,戚毅风还算清醒,对她点点头,说:“我把吴子扶回他屋里,阿客还要麻烦弟妹了。”
卫妗有些拘谨地应了。
卫妗将赵轻客扶回屋里,因着是刚搬进来,屋内除了一张木床,一个箱笼,其余的甚么都还没添置,就连被褥都是从居村长家里借来的。
赵轻客醉得厉害,却仍有意识,他侧身躲开胸前解衣的手,撑着床柱坐起,“你先睡吧,我坐着醒醒酒。”
卫妗垂眸,收回手坐在床边不语。
屋里烛火很暗,也很寂静,赵轻客察觉到周遭气氛变了,他紧了紧手,犹豫道:“你……”怎么了?
“阿客,我们和离吧。”
“为……何?”,赵轻客脑子里被酒意搅得有些宕机,可此刻和离二字重重地将他砸清醒了。
卫妗自嘲一笑,缓缓道:“其实那日宴会失礼,你我心知肚明,皆是我爹的谋算罢了,他拿我做棋替二皇子拉拢你,后拉拢不成,他心狠到给我下毒,设局构陷于你,害你丢了官位远走岭南。”
“你我亲事并非你本意,我中毒后更是伤了底子无法再生育,你帮我脱离卫家,我感激不尽,如何还有脸面再拖累于你。”
“亲事并非我本意,那你呢?”
卫妗哑然,她生在高门大院,一言一行都被规训着,乖训听话几乎成了本能,从未有人问过她的意愿,她的意愿也并不重要。
旁人都言她出身高贵,可谁又知她在嫡母的管教下,日子过得有多如履薄冰。
卫妗茫然无措,不知如何回答。
赵轻客忽然咳了一声:“你可以慢慢想,再者和离后你还是要忧心婚嫁之事,不如先与我过着,毕竟在这乡野山村里,你再嫁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
卫妗呐呐点了头。
她脸上透出一抹嫣红,赵轻客的意思,是要与她做真正的夫妻吗?
卫妗生得秀美,性子含蓄,此刻白皙的面颊染上羞意,睫羽颤颤,教赵轻客看得有些痴。
他娶卫妗,当真是因为责任吗?
19. 三岁
清晨,雾色朦胧。
居家小院传来悠悠读书声。
天儿似是一下变沉了,云层堆积在天边,几道旱雷打下来,细雨噼啪作响,很快雨珠滚滚如暴拍打着门窗,院前俨然成了一处小水潭。
这雨下得急,戚毅风忙披上蓑衣,吆着村里几个汉子去田里开渠放水,眼瞧着就要丰收了,可不能让这场暴雨把庄稼淹死。
卫妗将赵轻客送了出去,自己看着院中小水潭无处下手,新屋院前还没挖沟渠,雨水排不出去只能积在院里。
“二婶,二婶!”,戚云福身后跟着几个尾巴,连蓑衣都没披,就这么淌着水噔噔地跑过来,见院里积了小水潭,还乐得打起水仗来。
卫妗无奈,只能冒雨出去将几个孩子拉到屋檐内,“你们几个捣蛋鬼,这么大雨还跑出来顽,仔细染了风寒,到时有你们苦药喝的。”
戚云福踩着屋檐下的水珠蹦蹦跳跳,闻言仰起下巴笑说:“我才不怕喝苦药,阿韧才怕。”
居韧叉腰,哼道:“我好着呢,就要玩水!”,说罢又往院里滚了。
卫妗也是没见过这般野性活泼的孩子,素来她见着的,都是养在金玉窝里,连碰一下水都不舍得的娇哥姐儿。
“二婶,你昨晚不是说要与蜻蜓做蜜薯糕嘛?”,戚云福拉拉卫妗袖儿,一脸期待地问。
卫妗有些为难:“可这院中积着水,都泡灶房里去了,哪里还能起灶。”
戚云福:“那可简单啦,让阿韧和牛蛋哥哥在院里挖一条沟渠通出去就好了。”
“我会挖我会挖!”,居韧迫不及待地踮起脚应,臭屁道:“不过我也要吃蜜薯糕。”
牛逸心有些害羞:“我也想吃。”
卫妗失笑道:“好,都有份的。”
事儿说合了,居韧跑回家里拎小铁锹和锄头过来,又吆喝了躲在屋里读书的姚闻墨,三个小子兴头劲儿足足的,在院里哼哧哼哧开挖。
一条狼青犬汪汪叫着,跟过去刨泥巴。
戚云福则在屋檐下做指挥,让他们将口子通到屋角边,两旁拿石头堆高,好不教积水滩了淤泥在院里。
有了沟渠通水,院里很快能行走了。
卫妗也是真怕这几个小子染着风寒,去灶房里不甚熟练地引了火起锅烧热水,期间拾了半笼小土薯出来,放上边蒸熟。
戚云福跟屁虫似的在卫妗身后打转,眼巴巴望着灶头。
暴雨打了一清早,终于是停了。
卫妗央了其他几个小子回去换衣裳,自己抱着戚云福回她屋里,翻出缝了棉的秋衫穿上,头发也拿巾子绞干了,取发绳简单绑了两条麻花辫。
雨停了,田里忙活的也该回了,卫妗去戚家小菜园后边摘一把青菜回来,卧蛋下了几碗面条。
等赵轻客几个兄弟扛着锄头回来,换了衣裳坐在院里吃面,卫妗带着几个孩子在灶房里做蜜薯糕。
蜜薯糕属北边的吃法,便是教蒸熟的土薯掐软了,放蜂蜜、干桂花、干红枣并一把发面,揉搓出韧劲来,再捏出花样上锅蒸。
卫妗厨艺不佳,但做糕点的手艺却是不错。
戚云福几个已然是等不及了,蜜薯糕蒸好,乖乖排着队领,还烫着便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
“有桂花味,香香的。”
“甜香甜香的,比县里卖的糕点还好吃呢。”,姚识礼是小姐儿,本就爱吃甜食,这蜜薯糕真真是对她口味,虽素来矜持着,这会儿都没忍住伸手要第二块。
戚云福吃得直跺脚,嘴巴塞得鼓鼓的,眉眼尽是笑意。
卫妗拾了一些出来放在院里,趁着雨停,拿竹篮装好绣线和绣棚,蒸出来的蜜薯糕教油纸包上几块,系了绳放进去,她理理粗布裙摆,伸手去牵戚云福。
“蜻蜓,与二婶去一趟你丘婶儿家里好不好?”
戚云福举着手跑过去,应得欢快:“好呀,二婶抱着蜻蜓去。”
卫妗弯腰将她抱起。
居韧见状也要跟上去,却被姚闻墨和牛逸心一左一右架着,“雨停了,该回去上课了。”
居韧气得要与他们绝交一天。
南山村本就门户稀落,卫妗又不爱走门串巷,来了有阵子也只与丘璇走动得勤些,她打算自己做些女红去县里卖,恰恰丘璇女红极好,二人便有了话聊,也会说说家常。
丘璇不爱出门,如今来了个同乡与她说话,忧愁的眉眼都展开了些,也不再闷屋里做法事,整日拿针扎小人,怨气冲天的。
“丘姐姐,我做了些蜜薯糕与你拿来,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卫妗牵着戚云福进了门。
戚云福自来熟得紧,还不待丘璇招呼她们坐,便扬着笑往院中那棵系满了红带子的桃树跑过去,一蹦一跳地去扯那些红带子顽。
丘璇放下手中绣棚,搬了凳与卫妗坐,顺手捻了一块她拿过来的糕吃,神情恍惚间有些怀念:“这蜜薯糕还是儿时,我母亲最爱做去摆摊的,只她每次都会在上面点缀一朵花样,瞧着喜人,又好吃。”
卫妗道:“那回头我试试,没准能拿去县里卖呢。”
“卖吃食都是辛苦活计,我母亲便是年轻时太辛苦,老了腰椎不好,早早去了。”
丘璇少与人说谈起自己的往事,旁人只晓得她年纪轻轻便进了宫当女官,后来得罪贵人被贬,至今都未曾婚嫁,甚么流言蜚语都不曾入得她耳朵里。
卫妗最是佩服这样的人,只为自己活着。
“对了,我打算绣些帕子去卖,不知这边流行甚么样的花式?”
丘璇眼睛落在准备爬树的戚云福身上,边说着:“这边爱着花红柳绿,样式大气喜庆的,不似北地淡雅含蓄。”,边起身去将戚云福拎住衣领拖下来。
戚云福睁着无辜的眸子看她。
丘璇给她一个冷漠的眼神:“不许爬树。”
戚云福扁起嘴儿,委屈巴巴地扑进卫妗怀里,蹭蹭脸无声告状。
卫妗心里被她蹭得软乎,实在不明白戚毅风那样冷硬的汉子怎么养出这般软糯可爱的小闺女。
思及此,她有些失落地低头看自己肚子,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于一女子而言,无疑是残忍的。
丘璇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思,宽慰道:“养崽子有甚么好的,你别看她们可爱,但和乖巧可不搭边,整日到处疯玩,惹事儿打架,居村长和你大哥头上的白发有一半是被这俩崽子给愁出来的。”
“再说了,你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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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养着底子回来了,说不定也能怀个娃娃。”
卫妗点点头,心里松快了些。
丘璇吃了糕,继续忙手里的绣活,期间说起一件事儿来,“我听牛家那媳妇说最近平安村有户人家好像要嫁女儿了,他们家里到时会置席面,席面上需要个识字的妇人走添妆礼,唱唱礼单甚么的,因着请红娘子费银钱,便打算从熟识的妇人里找,等婚事结束给半只鸡作回礼。”
“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找上我来了。”,丘璇摇摇头,摆明了不想去。
卫妗:“唱礼不请红娘子,礼数上如何过得去?”
“乡下人家礼数哪有银子重要,再说了听说那姑娘还是二嫁,更是不讲究这些了。”
戚云福闻言,从她二婶怀里蛄蛹出憋得通红的脸蛋,好奇问道:“该不会是徐家姐姐吧?”
“你还识得徐家姐姐呀?”,丘璇趣道:“就是那家,他们还央红娘子去过你家呢,想将那徐大姐儿嫁给你爹,后来亲事没成还闹了些龃龉出来。”
卫妗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原来这其中还有这等弯弯绕绕。
戚云福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徐姐姐那么好,定是那徐嫂子逼迫徐姐姐嫁的。”
丘璇:“听你话里还挺喜欢那徐大姐儿?那怎么不乐意你爹爹娶她回来给你当娘?”
戚云福噘嘴道:“是因为爹爹不想给蜻蜓娶后娘,徐姐姐也不想再嫁人呀,他们都不愿意的,徐姐姐待在家里,她嫂子总说徐姐姐吃她的喝她的,可那儿明明是徐姐姐的家,怎么嫁出去一回,就成了她嫂子的家。”
卫妗也不知如何与她讲这些成家的道理,只摸了摸她脑袋说:“姑娘长大了嫁出去那便是夫家的,当然如果爹娘足够爱重自家姑娘,那不管嫁去哪里,有爹娘在的地方便是家。”
卫妗自己,便没有那样的福气。
戚云福闻言垮下小脸,捧着自个的腮帮,认真道:“我以后不要嫁人了,我才不要去夫家,蜻蜓自己有家的!”
丘璇从绣棚上抬头看她,倒也没觉得她的话是童言不作真,毕竟以戚毅风那样,也不会舍得自己闺女嫁出去。
她出馊主意:“那等长大了,你招个赘婿回来就行。”
“赘婿是甚么呀?”
丘璇:“就是要到你家里住的人。”
戚云福忙摆脑袋,拒绝道:“才不要别人来我家里住,不可以抢我爹爹的哦。”
“那我前几天还瞧见韧哥儿住你家呢,你们还一起躲在被窝里看小人画。”,丘璇笑话她。
“阿韧又不是别人。”
戚云福说着话,被篮子里各种颜色的绣线吸引了注意力,踮着脚想拿过来顽。
丘璇被她逗得发笑。
卫妗将绣线往里挪了挪,不让她碰,“这绣线乱了可不好理,仔细你丘婶儿打你。”
戚云福抱着胳膊哼了一声,兀自跑到墙角那去生闷气,等着人来哄她。
丘璇晓得她性子,都不稀得搭理,与卫妗说起村中的庄稼。
赵轻客一家既是决定留在村里定居,那村田晚稻收割也理应帮忙,只她一家来得晚,想来也分不到几担稻谷。
过冬的米面粮食,还是得另外预备起来。
20. 三岁 收稻、冬日、生辰
下过一场雨,田里的稻穗似是吸饱了水分,穗子沉甸甸的压着杆,金色稻浪随着秋风起伏,瞧长势也就这几日可以开始割稻了。
山上粟子林也热闹得紧,暴雨将粟子打落得满地都是,不少村民都挎着背篓去拾捡,卖到县里一文一斤,多少也是入冬前的积攒。
居韧大清早的便牵着李老三过来,约戚云福去山里捡粟子,戚云福央得了戚毅风的同意,才拎了竹篮,撒开腿跑出去。
前头有一条高大威猛的狼青犬开路,两人这会再不用趟着比人高的草藤过去,李老三往前滚着便能踩出一条道来。
“哇,好多粟子!”
戚云福眸一亮,等不及拾了一颗开口的粟子放嘴里咬,只是外头扎人的那层开了,却还有一层硬壳,她咬了咬,发现没咬动。
居韧不敢拿自个刚长好的牙齿去咬,他试着捶了捶,说:“我们先捡家去,再拿石头慢慢捶开吃。”
“嗯嗯。”,戚云福蹲地上,开始埋头拾粟子,在居韧看不着的地方,她试着拿一颗粟子放在手里握紧,周遭草苗被一道气流带动无声摇曳。
她再度摊开掌心时,那颗粟子已经化为齑粉。
劲用大了。
戚云福惋惜地叠起小细眉,继续去拾粟子。
捡完粟子下山去,李老三跑在前边,忽然朝前方疯狂地吠叫着,居韧追上去,见野湖那边围着许多村民,不知在看甚么。
居韧牵住戚云福的手,想上去瞧瞧热闹,谁知牛阿奶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嘴上骂骂咧咧的,她远远打眼过来,挥着手把两人赶走。
“家去家去,小孩不该看的别看,仔细夜里被缠上。”
戚云福不明所以:“牛奶奶,那处是发生了甚么事吗?”
她隐隐约约能看见似是有人在湖里捞着东西,还伴随着又哭又骂的声儿。
牛阿奶晦气道:“还不是那徐家那对遭瘟畜生,为了几两银子彩礼,非要将好好的大姐儿嫁邻村四十多岁的杀猪汉,大姐儿性子刚烈,这不跳野湖里当水鬼去了,徐家的也是歹毒,人没了才知道哭,有甚么用?”
戚云福一下怔住,前几日还听丘婶说起徐大姐儿的婚事,今儿就跳湖里没了?
居韧有些后怕地问:“徐姐姐死了吗?”
牛阿奶:“淹一晚上了都,能不死嘛,尸体都泡涨了。”
居韧脸蛋儿倏地白了,抱住李老三给自己壮胆,他哆嗦着往后退了退,害怕道:“蜻蜓,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吧,别看了。”
牛阿奶话出口便后悔了,哪能在孩子跟前讲这些,她拍拍自个嘴巴,忙扭身离开了这晦气的地。
“蜻蜓,我们走吧。”
“好。”
戚云福心事重重地家去。
徐大姐儿跳湖的事很快传开,那杀猪汉过来要回了彩礼钱,徐家门头连白帘子都没挂,一张草席将徐大姐儿的尸体卷起,埋到坟山去。
这样的做派实在令人不齿,逢听了事的都忍不住唾弃两句。
随着徐家的事传扬开,各村也开始收割晚稻。
收稻是全村的大事,马虎不得。
天儿还没亮便得往田里去,二十多亩田,稻镰只打了四五把,割稻和打稻的得轮换着来,妇人们负责将割好的稻堆抱到一处递给打稻的人,老人和孩子则在田里拾散落的稻穗。
割稻和打稻都是力气活,忙活一早晨身上的粗布衣裳已然是教汗湿透了,吴钩霜实在忍不住便解了上衣,打着赤膊割稻。
腰背紧绷的肌肉因手臂一伸一展的动作而鼓起,汗珠顺着肌理滚落,他重复着弯腰,直起身的动作,背上大大小小的刀伤剑伤,疤痕印子像是缝上去的蜈蚣一般。
戚云福拾着稻穗,好奇地走过去,在吴钩霜弯腰时伸手去摸了摸,“三叔,你这里怎么和爹爹的一样?”
戚毅风的背上也是很多这样的疤痕印子,瞧着怪是可怕。
吴钩霜扬唇对她笑笑,道:“以前啊,三叔跟着你爹爹去打鲜羌,这些伤都是教那些蛮子给打的。”
戚云福在他旁边蹲下来:“鲜羌是甚么?”
吴钩霜埋头进田里割稻,随意道:“鲜羌啊,就是一个小国,我们西北有胡杨城,跟他们毗邻,那鲜羌呢就特别不要脸,总是时不时地过来我们胡杨城抢东西,这谁能忍呀是不是?”
戚云福“嗯嗯”地点头:“老是抢东西可不能忍,肯定是坏蛋。”
吴钩霜朗声大笑,颇为好玩地戳戳她鼓起的脸颊,继续说:“就是嘛,肯定不能忍的,所以你爹就带着你二叔三叔和一大帮人去揍他们了,给他们揍得落花流水。”
“爹爹好厉害!”,戚云福一脸崇拜,手里拾的稻穗掉田里了都不晓得,她高兴道:“我以后要和爹爹一样厉害,爹爹爹爹~”
戚云福张开胳膊往戚毅风那边奔过去。
戚毅风双手正抓着稻把打谷子呢,他往旁边偏了偏,不教戚云福撞着稻桶,把打完谷的稻把往旁边一扔,才弯腰将人抱起来。
“怎么了?”
戚云福噘嘴亲在他脸颊上,声音软软道:“蜻蜓喜欢爹爹!”
“这小嘴儿甜得。”,赵轻客伸手指上去捏捏她脸蛋,转头与吴钩霜问道:“你们方才说甚么呢?”
吴钩霜嘿嘿笑道:“说咱跟着大哥打鲜羌的威风事迹呢。”
“你同一个孩子说这些做甚,她又听不懂。”
“就随便说说呗。”,吴钩霜拍了拍自个结实的胸膛,汗津津的,他吊儿郎当地说:“我又不是吹牛的。”
赵轻客摇摇头,将手中的水囊扔给他,吴钩霜仰头喝了水,继续挥着稻镰干活。
日头渐渐升高,虽是十一月了,可在田里干的到底是体力活,到晌午便有些熬不住。
卫妗和丘璇是负责午饭的,这会两人挑着担子走在田垄上,吆喝他们到溪边乘凉,歇息吃饭。
赵轻客上前去接过卫妗肩上的担子,见她累得腰都有些直不起来,娇养出来的肤色也被晒红了些。
他眉头一皱,当即道:“这些体力活你做不惯,往后喊我来便是。”
卫妗空出手来捶捶酸疼的肩膀,松快道:“日后生活在村子里,总归是要学会做农活的,习惯了便好。”
“地里活计用不着你。”赵轻客脸色不大好看,扭头往溪边去。
卫妗怔然,抬步跟了上去。
做体力活就得吃好的,今儿便是丘璇掌勺,卫妗帮着打下手,做的白菜炖肉和酱焖茄子,主食蒸的米饭和土薯,顶饱又美味。
十几个人拿海碗分了分,各自蹲在溪边,吃相凶猛,显然是忙活一上午给饿狠了。
吨肉的味道飘出去,勾得隔壁同样也在收稻的徐家饥肠辘辘的。
今年他们家少了一个劳力,徐嫂子平时又最爱偷懒耍滑,徐大姐儿没了后,家里洗衣做饭都落在她身上,导致每日都怨气深重不肯下田干活,这会晌午快过,才拎着食盒姗姗来迟。
徐耀祖徐耀平两兄弟迫不及待地去掀饭盒,却见里面只有炒豆片和糙米饭,立马吵嚷道:“娘,我要吃肉!”
徐嫂子狠狠戳二儿子脑门:“天天就知道吃肉,也不想想现在家里甚么光景,你们那讨债鬼姑姑死了都还要拖累我们家,生生是让那天杀的杀猪汉抢走了五两银子!”
“你们还想吃肉?没刨野菜根吃就不错了。”
徐耀祖闻言,一脸厌恶地甩了筷子:“姑姑要死也该是嫁出门去了再死,害得现在私塾里好多同窗都议论我,都不与我顽了,真是赔钱货贱胚子!”
“够了!”,徐老大按耐不住怒火,一脚将徐耀祖踹进田里,又扇了自己婆娘一巴掌,沉声道:“大姐儿都死了还要在这说她的不是?能不能在嘴上积点德,嫌家里的笑话还不够别人看的吗!”
南山村的人齐刷刷收回视线。
那边徐耀祖被亲爹打了,嗷嗷哭着从田里跑走,扭头瞪视徐老大,仿佛看仇人一般,目光中蕴着与年纪不符的怨恨和恶意。
居韧愤愤道:“迟早有一日我要打徐耀祖一顿。”
戚云福点头应:“该打,徐耀祖真坏,徐姐姐都死了还要遭他骂。”
丘璇看透了人性,讥讽道:“他才几岁,哪里就会平白无故对徐大姐儿生出这般大的恶意,孩子都是跟着大人学的,他娘容不下徐大姐儿,整日责骂苛待,他有样学样,自然也会如此。”
赔钱货,贱胚子这样的话,哪里是一个孩子能晓得的。
看够了徐家的笑话,南山村众人继续干活去。
起早贪黑地忙过几日,二十亩水田全部收完,打完,教板车拉去晒谷场,每日轮着值守,等县衙的农事官下村来登记了收成。
南山村从懒汉重点观察村变成了最值得表扬的丰收村。
每年的晚稻收成都要比早稻差些,正常良田一亩能出二石粮食,晚稻一亩只有一石半左右,而今年南山村二十五亩水田,称得粮食在八十余石,和早稻的收成相差不离。
可见就没有贫瘠的地,只有不想种田的懒汉。
农事官激动得面色潮红,大肆表扬了一番南山村,并让其他村子向他们学习。
居村长笑眯眯地看着丰收的粮食,觉得村中景象已然翻了一番,待粮食按照人丁分完,便宣布要办一场丰收宴,庆祝今年的丰收和犒劳一下大家这小半旬的辛苦。
既是要办丰收宴,戚毅风便做了几个索套,带上弓箭,和吴钩霜一起进了山,准备在入冬前打些狐狸皮和獾子,顺便给丰收宴添道肉菜。
过了农忙,已到十一月末。
家家户户都开始储存过冬的物资和粮食,岭南这边冬日的冷是刺骨,雨丝不断又吹着钻入骨缝里的冷风,箱笼里的棉被藏了一年,发霉又潮湿,若是没日头晒,便只能拿炭火盆慢慢烤着。
戚毅风后头又进了几次山,赶在大雪封山前,猎到十多张狐狸皮,他自留了一张给戚云福做狐毛围脖,其余的都鞣制了拿去县里换银子,采买过冬要用的物什。
冬衣,棉被,还有汤婆子这些都得买,戚毅风一时买得多,还吆掌柜的送了两顶虎头帽,帽子虎纹悄生,两边护耳处垂着流苏带子,一扯耳朵就会动。
戚毅风怪是稀奇,摸了摸帽子内的绒层,发现是棉花做的,有虎纹估摸着是染了色,应该不值甚么钱,但胜在可爱,也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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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买完穿用的,戚毅风又去买了许多干果零食,和一沓子写联用的红纸,这才大包小包地驾着马车家去。
有了马,就是比板车方便。
岭南这边马匹少见,好马更难得,赵轻客从京城带出来的这匹黑烈,四肢有力跑得也快,像是军营里专门用来递送紧急军令的。
戚毅风到家时,家里正热闹得紧,院里桌椅板凳都摆开,俩小的在一旁荡秋千顽,卫妗指挥着赵轻客和吴钩霜舂肉糜,自个调了馅料和进舂好的肉糜里,准备做炸四喜丸子。
李老三摇着尾巴守在秋千边上,偶尔吃一口卫妗投喂的碎肉段子。
戚毅风把板车上的东西搬进屋里,洗了手也过去帮忙舂肉糜,炸过的四喜丸子能久放,卫妗做了很多,准备留着冬日吃,等过年时候再炸一次。
“爹爹!”,戚云福在秋千上荡着,声音清脆响亮:“有没有给蜻蜓买糖葫芦呀?”
戚毅风没转头,应她:“买了,在屋里呢。”
“阿韧阿韧快别推了,我们去吃糖葫芦。”
听闻有糖葫芦,戚云福秋千都不肯顽了,赶忙让居韧停手别推,从秋千架蹦下去,跑进屋里翻找糖葫芦吃。
戚毅风买来穿用的另外放了,余下干果零食都堆在簸箕里,戚云福一进去便找着了,她给了居韧一根糖葫芦,自己拿着一根,还抓了把糖果进兜里。
“蜻蜓,别吃太多甜食啊,不然等会可没肚子装二婶做的炸丸子。”,卫妗的声儿从屋外传来。
居韧咔嚓咬了一口糖葫芦吃,边嚼边含糊道:“要不糖果留着明天去找牛蛋吃吧。”
戚云福看看糖葫芦,又看看簸箕里让人眼花缭乱的零食,慢吞吞地点了头,把兜里糖果放回去。
随着天气转冷,居村长的小课堂也放假了,冬日里闲散无事,居村长掏摸出几段珍贵的金丝楠木来,想雕几个小玩意,等开春了拿去卖,好有余钱在村里盖一间正经儿的课室。
手上是精细活,急不来,等他慢悠悠雕刻完几个小摆件,南山村已覆了一层雪,起伏的山峦如盖白玉,隐在茫茫冬景中的小山村,炊烟袅袅。
居村长冲隔壁抬声喊:“韧哥儿,家来吃饭了!”
“来啦!”
不一会,居韧蹬着雪跑回来了,微喘着气,脸颊红通通的,脑袋上的虎头帽歪歪斜斜戴着,身上棉衣不知去哪蹭了泥巴。
居村长端着菜进屋,待吃了晚饭,才将雕刻好的俩小玩意拿给居韧。
是一只小老虎和小蜻蜓,形态栩栩如生,还浸过桐油,摸上去滑溜溜的,像抚着上好的蚕缎。
居韧爱不释手,眸子亮得如李老三看见肉骨头一般。
居村长与他说道:“这是你早央着爷爷做的,还喜欢吗?”
居韧一把抱住爷爷大腿,撒娇道:“可喜欢了,谢谢爷爷!”
他在屋里连蹦了几下,兴奋道:“冬至就是蜻蜓的生辰了,到时候我就把这只小老虎送给蜻蜓,她肯定会喜欢的。”
居村长觑他:“怎么不是送小蜻蜓?”
居韧噘嘴:“小蜻蜓我要留着的。”
他小心翼翼地摸摸上面轻薄的蜻蜓翅膀,欢欣雀跃地说:“我是小老虎,蜻蜓带着我,就像我们一直在一处顽,不会分开。”
“我也带着蜻蜓,长大了都带着,以后还要带她去胡杨城打鲜羌,去大草原骑马。”
听着自家孙儿天真憧憬的话语,居村长浑浊的眼睛里浮现黯然,他已年迈,而韧哥儿尚且年幼,一心向往着到外面去闯荡。
如何能教小小的槐安县困住了他。
·
戚毅风是在冬至那日将闺女抱回家的,自那以后,戚云福的生辰便定在了冬至。
翻过年,戚云福就四岁了。
懵懵懂懂的年纪,依旧是还没有灶台高。
戚毅风没假手于人,自己揉搓面团,给戚云福下了一碗长寿面。
外面风雪簌簌,屋内燃着炭火盆,门窗开了一道缝隙通风,戚云福带着虎头帽,围着条雪白的狐毛围脖,身着件葱绿色的棉袄,乖乖坐在桌边,像只圆滚滚的团子。
冬日里猫着没出去到处野,连晒红的脸蛋儿都白回来了。
“爹爹,吃面面。”
“嗯,吃了长寿面,蜻蜓就又长大一岁了。”
戚毅风声音轻柔,撑着下巴看闺女有些笨拙地拿着筷子卷面条吃,心里酸涨难言,他一生亲情缘薄,本打算独身过罢,成婚生子也没甚意思。
可老天给他送了一个闺女,从咿呀学语到能跑能跳,会软软地喊他爹爹,伸手要抱,要举高高,还总爱赖着他撒娇。
这大概,就是一生的牵绊。
“爹爹,面吃完啦,今晚和爹爹睡好不好?蜻蜓要听打土匪的故事。”
“好,先去漱口,今儿不洗澡了,爹端热水进来给你泡泡脚。”
戚云福乖乖点头。
戚毅风神色柔软,心里盼着日子再慢一些,闺女不急着长大,好在他臂弯里多抱几年。
然春去秋来,日升月落,田里的庄稼换了一茬又一茬,走在田垄间嬉闹的身影也渐渐长高。
21. 十五岁
又是一年早春。
山林间鸟雀翠鸣,嫩绿芽儿从光秃秃的树枝上冒出,山道两旁小草郁郁葱葱,各色小花争相摇曳,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戚云福随手摘了根甜麦放嘴里,一路哼着不成曲的调,脚步轻快地顺着溪旁的小路往里走。
昔年童趣可爱的双羊小髻换成了简单的少女式垂挂髻,一根鹅黄发带自髻首处蜿蜒至后腰,飘逸秀美,穿行于山林中的身姿活泼灵动,匀称而不纤弱的腰腿蕴着力量感,奔跑时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微风轻扬,独属于鸡枞菌的淡香扑鼻而来。
戚云福停住脚步,从背篓内拿出短柄铁锹,低头逡巡片刻,拨开枯枝树叶后便见着一窝伞大杆粗的鸡枞菌,当真是运气不错。
春日里山间采野当是如寻宝般,抬眸转身都能见着新鲜的野菜和菌子,早些天下了雨,又教和煦的日头晒了一遭,这些菌子和野菜就都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了。
戚云福挖了这一窝鸡枞菌继续往前走,瞧见溪水边还生长着些脆嫩的野水芹和水葱子,忙脱了鹿皮缝的短靴,踩进冰凉的溪水里拾采。
“嘎~嘎~”
几只野鸭从芦苇草内飞出来,双掌踩着溪面,拍翅而去。
显然是被戚云福给惊着了。
戚云福走过去一瞧,水里果然有窝野鸭蛋,当真是巧,这野鸭蛋个头大又鲜,正好扒了许多水葱,回去做水葱煎蛋。
她爹最是好这口。
春寒料峭,戚云福紧了紧脚趾,拾完野鸭蛋又扯了半筐子水芹和野葱便匆匆上了岸,擦净脚穿上靴袜,这般早春时节,山里溪水还真是冰得紧。
一路往上,戚云福还摘了许多新鲜的木耳和地皮菜,这些虽然不算甚么昂贵的吃食,但胜在县里人家就爱尝这一口春的鲜嫩,拿去菜市里能卖上几个铜子儿。
山里早雾渐散,戚云福不作逗留,待背篓装满便沿着路下山。
清晨的金黄光线洒落在田野间,这个时候隐约能见着零散些早起去田里的人家,猫了一冬,家家户户都得开始忙春耕的事情了。
南山村早几年还是集体种植,但随着村里搬来定居的门户渐多,人员复杂,常有些个浑水摸鱼的村民占便宜生事,多吃亏少吃亏都要拿出来争吵一番。
矛盾生了便难管,居村长干脆不再组织集体种植,如今各家田地各家顾,再是占不着中公便宜。
戚云福家里前年买了三亩上等水田,又开荒了几块地皮子,如今名下有六亩水田,二亩旱地,家里几口人也不用再买粮食吃了。
回到村里,李老三摇着尾巴迎上来,卫妗敞着院门在拌麦麸鸡食,她盘着简单的夫人发髻,岁月沉淀下笑容愈发温婉平和。
戚云福摸摸李老三蹭上来的脑袋,带它一起进了院,“二婶,我早起去山里寻摸了些鲜嫩的野菜,你瞧瞧有想吃的吗?”
她把背篓往院中一放。
卫妗将拌好的鸡食倒进鸡舍的凹槽里,洗净了手才去看背篓内的东西,她翻了翻,抓了把野水芹出来,笑说:“你二叔三叔爱吃水芹肉馅的饺子,今儿正好给他们做一顿。”
戚云福哼道:“我也爱吃。”
“好好好,我们蜻蜓也有份,十五岁啦,大姑娘了还与儿时一般小性。”,卫妗语气纵容,将那把子野水芹扔进盆里淘洗。
她继续说道:“他们几个去码头做工了估计要到傍晚才回来,晌午你看着想吃甚么,我来做。”
戚云福道:“不用,菜园里好些菜苔都冒出来了,我等会摘了去县里卖,晌午也不回来。”
卫妗点头:“那成,我忙完这边过去帮你摘菜。”
“嗯。”,戚云福应了声,单臂拎起背篓带,脚往后一蹬借力飞上院墙,回到自个家里去。
“汪汪汪!”,李老三矮身从狗洞里追着钻过去。
卫妗一脚踢它屁股上。
“好好的门不走非要翻墙。”,卫妗没好气道:“跟韧哥儿真不愧是睡一个被窝大的,就这么两面院墙快要被你俩踩溜滑了,我看干脆拆了算了。”
戚云福盘了盘腰间溜光水滑的小老虎木雕,嘿嘿笑着,从屋檐下取了竹筐,往后院小菜园去。
新撒的白菜苗子脆嫩着,还有豌豆苗、青菜苔、小葱嫩姜牙,早春雨水充足,菜的长势好,已然是吃不过来了。
戚云福卷起衣袖,换上革草编的筒靴踩进泥泞的地里收菜。
过了会,卫妗也来帮忙。
摘完菜,戚云福又挖了一批毒麻草和特地移栽回来的草药、毒蘑菇,仔细分放到另一个篮子里。
卫妗见着都有些怵:“你说你非是将些毒草药毒蘑菇移回来种,万一摘错了混进青菜里可怎么好。”
戚云福弯腰脱了筒靴,说:“我辨得清,魏爷爷年纪大了,我多帮着种些,他就不用冒险进山采药了。”
卫妗叹了一声。
孩子们大了,大人们便是老了。
居村长和魏厚朴如今年岁已高,精力大不如前,隔壁的小课堂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魏家药庐也修了数不清几回,日子一天天过不觉着有多快,但眨眼却是十多年了。
戚云福套好了马车,牵出院去。
居村长拄着拐杖出来,须发银白,双目浑浊,他面上带着笑,说道:“蜻蜓,早晨韧哥儿出门时忘了教他买粗盐,你既是要去县里,就帮爷爷带一罐子回来。”
说罢,与了戚云福三十个铜子。
戚云福接了铜子,并对他摆摆手:“居爷爷回吧,等卖了菜,我给你带糖葫芦吃。”
居村长无奈道:“爷爷啃不动糖葫芦咯,蜻蜓自个吃罢。”
戚云福权当没听着,一扬鞭驾着马车往县里去。
槐安县比前几年要繁华许多,连街集都阔气些,各类品目看得来往的人眼花缭乱,而吆喝声要数菜市最热闹。
人都言早春要争鲜,甚么笋子青菜野山货都有人卖,出来采买的丫鬟婆子们就挑着摊选,这摊价高就下一摊,不教些个抬价的摊贩们套铜钱的,精明着。
戚云福喊的实价,摆摊出来多得是婆子们抢买,个别想浑水摸鱼的,教她一把剔骨刀插在摊前头的木板上给震住了,讪讪地猫走。
“浑当小姑娘好欺负呢,还想偷摸着顺走人家的菜,真不要脸面。”,有妇人小声嘀咕。
戚云福不与人废话,实价不议,买就给铜子,不买就走,她作派干脆爽快,多得是丫鬟婆子喜欢,带来的菜没过晌午便卖完了。
收摊置好马车,戚云福帮居村长买了一罐子粗盐,拎着去馄饨摊前吃食儿,这家小摊她与戚毅风常来,与老板相熟,刚坐下便晓得她要两碗肉馅的大馄饨。
戚云福将铜子与了他,寻个位置坐着等。
“蜻蜓?你怎在这?”
这是道颇为熟悉的声音,戚云福扭头看去,见是姚闻墨正着一身他们书院统一发的白色院服走过来,眉眼间很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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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云福从桌底给他拎了张杌子出来,“我来县里卖菜。”
姚闻墨拢了拢宽袖,坦然地坐下让老板也上一碗馄饨,他举止文雅,长相也周正,逢人见了都喊他一声秀才郎君。
是哩,姚闻墨都是秀才了。
戚云福撇他怀里抱的书籍。
姚闻墨难得有些窘迫,红着耳根把怀里书藏了又藏,说道:“这些都是科举相关的书籍,无聊得紧,想来你也不感兴趣。”
戚云福耸耸肩:“我还当是上回你说的东西。”
“那个在家里放着,要不等会随我过去拿?”姚闻墨镇定地将手中的书收进书袋里。
这时馄饨上来了。
戚云福吹吹热汤,抬起下巴瞅他:“到底是甚么东西?”
姚闻墨:“我托阿姐从漳州做了两套鹿皮缝制的臂缚过来,想着你习武,能用得上。”
姚识礼早在两年前便嫁到了漳州去,嫁的是个举人,她出嫁时戚云福去观礼还见过一面,不知好与不好,只晓得相貌不差。
戚云福眸子亮了亮:“鹿皮缝制的?”,她高兴道“我脚上的短靴就是鹿皮缝制的,可耐磨了,穿着也很舒服,你哪来的鹿皮?”
鹿可不好逮,她脚上蹬的鹿皮短靴还是好几年前戚毅风走了大运猎着一只梅花鹿,割了半块下来与她做鞋的。
“机缘巧合下得来的。”,姚闻墨随口解释了一句,慢条斯理地吃起馄饨来。
用过食,戚云福迫不及待地推着姚闻墨家去,待崭新的臂缚一到手就绑上去试,使了一套拳下来,还拿木桩子撞,见臂缚柔柔韧韧的,很是卸劲,她都舍不得拆了。
“姚闻墨你可太讲义气了。”,戚云福眉眼间都是敛不住的笑,她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肯定不白拿你的,回头我到居爷爷屋里给你顺一套诗帖出来,听说价值千金呢。”
姚闻墨失笑道:“顺来的我可不敢用,给你就使着吧,可千万别去气先生。”
戚云福敷衍地应了。
姚闻墨还要去书院里,戚云福便没久留,出了姚府往街集溜达两圈炫耀她的新臂缚,买了糖葫芦,约莫申时便回村去了。
傍晚居韧跟着戚毅风从码头做工回来,戚云福便耐不住性跑过去与他炫耀自己新得的臂缚。
居韧羡慕得上手摸,眼睛直勾勾盯着瞧:“你哪来的新臂缚?这是鹿皮的吧一看就是上等货。”
戚云福翘着下巴说:“姚闻墨给的。”
“甚么?!”,居韧瞪大眼睛,腾地站起来,跟炸了毛的老虎似的,大声嚷道:“怎么只送你不送我?我就两块破布绕着应付了,与他抱怨许多回,明示暗示着生辰礼想要一对臂缚,他倒好尽送些笔啊墨啊的,谁稀罕啊!”
“他生辰我还顺了爷爷的诗帖送他呢,那可是价值千金,该死的偏心眼姚闻墨,不行!我也要新臂缚!”
戚云福晃晃脑袋:“姚闻墨说他不敢用居爷爷的诗帖,你送的生辰礼肯定没到他心坎上,所以新臂缚才没你的份。”
“那你送甚了就送到他心坎上?”
戚云福得意道:“我送他一筐马蹄呢,祝他金榜题名。”
“原来是这样。”,居韧恍然大悟。
两人说得起劲,居村长在屋檐下听得牙痒痒,他说怎么屋里的诗帖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还当是李老三拖去咬碎了,为此还抽了它好几顿。
感情是被这俩混账拿去做人情了!
22. 十五岁
夜里,一家人围桌吃饺子,中间放着一海碗的野葱煎蛋和清炒菜苔,并一道豌豆苗肉丸汤,汤头鲜甜爽口。
戚毅风吃了块野葱煎蛋,说道:“这几日得忙活春耕的事,县里码头的活计就别去了,春耕后还要把那两亩旱地翻出来,种些芋头,经得住放。”
赵轻客点头,“听大哥的。”
卫妗笑说:“再种些花生吧,花生油香吃着比猪油好,那魏老说了,猪油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是这样。”,吴钩霜寻思着,动手给戚云福舀了几个饺子进碗里,说道:“据说是年纪大了不宜多吃猪油,小姑娘更不行,容易长胖。”
戚毅风白了他一眼:“就你懂?瘦条条的有甚么用,来阵风都能给你吹倒了。”
吴钩霜心虚地笑笑:“我哪懂这些啊,都是码头干活时听那些人瞎吹的。”
卫妗摇摇头:“早几年让你娶个媳妇,偏不乐意,现在三十好几光棍一条,整日与些不正经的人瞎混。”
戚云福小鸡啄米:“就是。”
“嘿。”,吴钩霜拿筷子头敲了下她,“这些年白给你买糖葫芦了,你这棵墙头草。”
他嘟哝道:“神武不也是打着光棍嘛,怎么净说我。”
“他那是不在这,在这我也得说。”,卫妗愁容满面,“村里光棍咱家占大半,我都不好意思出去与人闲谈,臊得慌。我看张氏都开始给她家牛蛋相看姑娘了,牛蛋今年十七,又有童生功名,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稀罕。”
戚云福嘿嘿笑:“上次我和阿韧去摸鱼的时候还瞧见有姑娘给他送帕子呢,牛蛋脸红得似个猴屁股,还不肯收那姑娘的帕子,挨了我俩好一顿挤兑。”
“阿韧也十七了吧?”
“是十七,和牛蛋同年的。”
卫妗摇头叹气,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人家十七去书院读书,考取功名,成熟懂事,他十七还带着蜻蜓上山掏蛋,下河摸鱼。莫怪居老整日感慨自己桃李满天下,家里却结歪瓜。”
一桌人听得直乐呵,话这么说确实也没错。
尤其是戚云福,她幸灾乐祸道:“阿韧方才还挨居爷爷拎着藤条追打呢,说他是祖宗转世,专门来克他的。”
吴钩霜:“你还笑阿韧,我看你俩半斤八两的。”
“略~”
戚云福噘嘴,瞪了她三叔一眼。
春日烂漫,桃花村的桃花园子迎来不少书生姐儿们踏青游春,作为东道主的牛逸心邀了几位交好的同窗到村中赏花。
姚闻墨也在其中。
得了小道消息,居韧以去拾桃花酿酒为由,拽着戚云福到园子里蹲人,他挖了株桂花苗栽进小花盆里带过去,煞有其事地与戚云福解释说是要提前送给姚闻墨的生辰礼。
戚云福不稀得理他,倒是真想拾些桃花回去,她二婶会酿酒,据说拿桃花酿的酒最是香醇,年份愈久远,酒香就愈浓。
还记得她七八岁时,便酿了三坛桃花酒埋在荔枝树下。
还可以做桃花酥。
戚云福扭头去拾桃花,也不管居韧了。
居韧抱着小花盆张望许久,终于看见一行着青衫的书生缓缓往这边走来,他眸子噌地放亮,兴奋地抬手跑过去。
“牛蛋!”
牛逸心脸黑了黑,扶额尴尬地看了同窗们一眼,对他们拱拱手道:“园中景致不错,诸位师兄可自行游玩片刻,我与村中好友说些闲事便过去作陪。”
“无碍,师弟自便就是。”,作为牛逸心的同窗,哪能不晓得居韧的名头,混不吝一个却极其护短,早几年牛逸心在书院里遭县中富家公子带头排挤,他夜里就给人套麻袋打一顿。
还拿极难擦洗的碳墨给那富家公子脸上一左一右画上乌龟,惹出好大笑话来。
几个同窗走了,姚闻墨也打算散开。
居韧喊住他,一股脑把手上的小花盆塞与他,咧嘴笑得朝气蓬勃:“姚闻墨生辰快乐啊!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桂花树盆景,祝你摘得桂榜,一举入仕。”
姚闻墨满头雾水,“还没到我生辰啊。”
居韧:“我提前送你!”
牛逸心咬牙切齿:“你又在整甚幺蛾子,还有我早与你说过,有外人在的时候不要喊我稚名。”
“好好好,下次不喊了。”,居韧应得敷衍,牛逸心也根本不信他,只给了他一个白眼。
姚闻墨垂眸拨了拨手中小花盆内翠绿的叶子,一时闹不准居韧这是何意,他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声:“你有甚么事直言便是。”
居韧叉腰:“我没甚么事啊,就是我提前送了你生辰礼,你是不是也该提前送我一份生辰礼?”,他举高自个双手卷起皱巴巴的袖,拿手腕上绑的灰布在姚闻墨眼前极具暗示性地挥了挥。
“姚闻墨,你看我这双手是不是缺了点物什?唉~我生活艰苦,家中还有爷爷要奉养,每日去县里码头扛大包,这双手臂都不知被粗糙的麻布袋子磨伤几回了,要是此刻能有人送我一对鹿皮缝制的新臂缚,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姚闻墨:“……”
居韧睁着黑白分明的眸,殷殷切切地望着,与李老三瞅肉骨头的眼神如出一辙。
姚闻墨拿脚趾头想想就知道,定是戚云福拿着他送的臂缚回去炫耀,才教居韧这厮给馋上了。
他忍俊不禁道:“家里倒是还有一对,你若想要送你便是。”,原还抱着些不能见人的小心思,想在上骑射课时换上戎装,与戚云福戴同款臂缚。
只这韧哥儿是真难缠!
早知多做一对牛皮的,也能应付应付这小子。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你放心我不白拿你的,回头我去爷爷屋里再给你顺一张他的诗帖出来,你放心用,我替你挨打就行。”,居韧蹦起来呼了一声。
姚闻墨满脑黑线:“……你俩放过先生的诗帖吧。”
居韧充耳不闻,转身朝戚云福大声嚷过去:“蜻蜓,我也要有新臂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姚闻墨无奈地摇摇头。
…
春耕时节,南山村开始忙碌起来。
居韧得了新臂缚,戴出去炫耀几回便宝贝似地收了起来。
他换上赤膊短衫,腰间、肩头盘着麻绳,扛上曲辕犁,提溜一个大水囊与戚毅风几个汉子下田去了。
好在早春日头不烈,家中又买了大青牛,犁起田来轻松许多,居村长名下水田少,只有二亩,是以并给了戚毅风耕种,每年居韧帮忙翻田插秧,甚么活计都干,收成后能得八成粮食。
戚毅风不缺这二亩田,本就是为了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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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村长爷俩,如今居韧长大了,能自己料理水田,那剩下的二成粮食他往后都不打算要了。
“阿韧,这次先犁你那二亩水田,等下午教蜻蜓和她二婶踩田,我们继续犁我这边的。”,戚毅风拍了拍大青牛的背,给它套上犁把绳子,拿鞭赶下田。
居韧应了一声,紧跟着下田去。
田里教早春的雨水泡得松软,轻易便能犁动,反复犁过两遭,戚毅风换了居韧上手,自己扛锄头去敲那些大块的泥土。
赵轻客和吴钩霜进了山,从沟渠源头开始慢慢清理积了一个冬的枯枝败叶,将沟渠堵塞的位置疏通,引着溪水往田里流。
戚云福和卫妗跟在后边踩田,边踩边撒草木灰和粪便发酵的肥料,给水田里增加肥力,强壮早稻根茎。
犁田费了几日功夫,接下来便是插秧,插秧是个无聊且累腰的活计。
戚云福在日头下快速地将手中秧苗往田里栽,慢慢地往后退,而居韧从另外一头栽着秧后退,两人在中间位置撞上。
居韧瞪着眼睛:“你怎么往我这边过来了?”
戚云福揉揉屁股,抬脚踹了他一下:“我是从田头开始栽过来的,你自己都不拿眼睛看!”
“我从田尾栽过来的,没顾上往后瞧呢。”
居韧抻抻腰,往田垄边走,把手上剩余的秧苗补到中间空出的位置,朝还傻愣愣站在田里的戚云福喊:“还不上来,你腿上爬着蚂蟥呢。”
戚云福低头一瞧,双指夹住蚂蟥扯出来,笑嘻嘻地往他身上扔过去,居韧闪身躲开,摇摇头去阴凉处喝水,一副大人有大量懒得与她计较的模样。
戚云福赶忙追上去。
“阿妗!”,田里的赵轻客忽然惊呼一声。
戚云福倏地看去,就见他抱住昏迷过去的卫妗疾步出了田,神色焦急地往村里跑。
“二婶怎么了?”,戚云福跟着往村里跑。
其他人也是再无心插秧,卫妗好端端的忽然晕倒在田里着实令人担忧,可别是累出甚么毛病了。
到了魏家药庐,魏厚朴给卫妗脉诊,素来臭着的脸上忽然升起几分喜意,他悠悠然收了手。
“并无大碍,只是有孕后过于劳累以致动了胎气,我开两副药稳一稳胎相就行,只是往后得好好养着,不能再教她下地干活了。”
“什……么?”赵轻客完全愣住了。
他呼吸顿了顿,整个肺腑都在剧烈地震着,将魏厚朴的话消化了一遍又一遍,狂喜之余却又沉下了心。
赵轻客担心道:“阿妗从前教毒药伤了底子,到村里才慢慢开始调理,如今十多年虽无大碍,可她也不是适合孕育孩子的年纪了,怀这个孩子会不会有危险?”
魏厚朴摸着胡子:“她才三十出头年岁不算大,生这一胎有我在,不成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赵轻客提起的心稳稳落回胸腔里,紧接着又问照顾孕妇的注意事项。
见是喜事,众人听了都开怀。
戚毅风拍拍赵轻客的肩膀:“你在这陪着弟妹,我们去田里把剩下的秧苗栽完,再托神武从县里买些肉回来给弟妹补补身子。”
赵轻客点了头,视线没从卫妗身上离开,后知后觉地激动起来,心潮汹涌。
他赵轻客也要当爹了!
23. 十五岁
卫妗醒来得知自己有了身孕,久久未言,手放在腹部轻抚着无声落泪,本以为这一生都与孩子无缘了,谁料这会竟是怀上了。
她低头擦去眼泪的泪痕,开始羞臊起来:“我都这个年纪了才怀相,旁人该笑我老蚌生珠了。”
“你年纪怎了?正是好年纪呢。”,赵轻客握住她手,轻声宽慰:“魏老说了你这一胎怀得合适,只消慢慢养着便是,放宽心情,莫要多想。”
“嗯嗯。”
卫妗晓得自己有多期盼这个孩子,自是万般小心对待。
“蜻蜓给你炖了鸡汤,这都快傍晚了,快喝着暖暖胃,等会吃炖猪蹄,里头放了药片的,专门给你补身子。”
卫妗应了声,笑容柔和:“只是以后地里的活要都压在你身上了。”
赵轻客:“你汉子有的是力气。”
卫妗有些哽咽,摆脱卫家,跟随赵轻客来岭南道,是她这一生做过最对的决定。
家里有了孕妇,一切便得以孕妇为先,灶头的活计分摊到了戚云福头上,然戚毅风心疼闺女,便接过了掌勺权,只让她帮着打打下手。
卫妗这一胎确实怀相好,两个多月了,偏爱吃些酸辣口的,甚少有害喜的时候,春耕过后养了小半旬,脸蛋都圆了些,面色也红润健康。
这日戚毅风和赵轻客去了地里种芋头和花生,卫妗惦记一口酸菜鱼的味道,戚云福正无聊得紧,索性叫上居韧一道摸鱼去。
听闻牛逸心恰从书院沐休归家,便拐去桃花村,也将人拖了出来。
三人提着桶和抄网去了河边。
春天草地青绿,河岸两旁水草飘荡,河水清澈见底,还能见着些大大小小的鱼在底下游来游去找食儿。
戚云福蹬了短靴,赤脚在草地上来回走挖蚯蚓,许是她都没注意过自己的相貌,明眸皓齿,面若桃花,一颦一笑都泛着朝气,好些小汉子都暗暗青睐于她。
牛逸心放下书本,走过去劝她:“让阿韧下水摸鱼吧,春水寒凉,你是个姑娘家,得顾及着身子。”
“笨呀你。”,居韧捣鼓着抄网说:“我们都有内力护体,打一百个你都没问题,何况摸条鱼。”
牛逸心:“你当蜻蜓和你似的。”
居韧:“蜻蜓比我还厉害呢,她能直接捏爆野猪蛋蛋,我可不敢。”
“你再说这糗事我以后不与你顽了,我都解释几遍了当时是想拽野猪尾巴的,是拽错了而已,没有捏。”
居韧欠欠儿道:“那你是拽爆了野猪蛋蛋。”
牛逸心摇摇头,去把桶里的鱼叉拿出来,装上握把,再回头看的时候那边俩人已经扭打在一起了。
“唉。”,他已经习惯了,于是坐在岸边等着。
不出半刻,戚云福和居韧停了手,光速和好,对着脑袋商量等会从哪下抄网更容易得鱼。
牛逸心老神自在:“来这片吧,方才我扔了些蚯蚓下去打窝,这会应该有鱼聚过来。”
“可以啊牛蛋,都晓得提前打窝。”,居韧一把勾住他肩膀,与戚云福招手说道:“我拿鱼叉下河从另一头把鱼赶过来,你来使抄网兜鱼罢。”
“好。”
戚云福往河里扔了块石头。
居韧脱了衣裳,打着赤膊跳进河里,河水才到他腰高,冰凉凉地滑过腰腹位置,他下意识绷紧了肌肉。
那一身田野山间练出来的肌肉并不厚实,薄薄的层肌覆着前腹,肩胛骨位置,显得身姿矫健英气,高高束起的墨发飘逸乌黑,衬得他脸部轮廓线条更加分明。
那是一种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周正漂亮,估计再过几年,就会蜕变为充满男子气概的俊美。
“我瞧见有几条大草鱼!”,居韧握着鱼叉,一脸激动地埋头扎进河里,蹬着不甚雅观的蛙式泳追着鱼群跑。
戚云福见状眼疾手快,一抄网兜下去,捞到四五条大小不一的鱼,网兜出水面的瞬间,牛逸心就提着桶过去接鱼。
居韧也逮到了一尾大鲶鱼,他举高鱼叉,朝岸上俩人炫耀道:“看我这准头,一叉一个准,这恁大一条鲶鱼,县里买还要五六个铜子儿一斤呢。”
这一条,起码七八斤重。
牛逸心:“这些也够我们分了,再多吃不完,你快上来吧。”
居韧凫到岸边,将那尾大鲶鱼扔进木桶里,甩了甩滴水的裤角,解开发带教墨发凌乱披着,大咧咧地摊开手脚躺到草地上晒日头。
戚云福拾了石头往河面扔水漂顽,见牛逸心又去捧他的书本看,挠了挠脸问他:“你日日看书怎么才考了童生,姚闻墨都是秀才了。”
“……”
居韧拽了根草放嘴里咬着,将双手枕到脑后:“就是,那徐耀祖都能考上童生,凭什么啊,看他得意的嘴脸就讨厌。”
牛逸心:“师兄的学问本就比我好,这又不是甚丢人的事儿,至于徐耀祖,小人得志罢了。”
他与徐耀祖同在书院读书,虽不在同一课室,但依稀也能听到些消息,徐耀祖是个心性不稳的,容易受旁人影响,自十五岁起便开始流连花楼,耽于女色。
以他的才学童生可得,秀才看运气,但也仅仅止步于此了。
戚云福抱臂,盘腿往居韧旁边一坐:“徐耀祖考上童生后,可给他徐家神气得,我上回去平安村买豆腐,还撞见徐嫂子与村里人吹牛,要给徐耀祖说一个官家小姐。”
牛逸心嗤之以鼻:“别说是童生,在当今世道,纵是秀才,举人,若无家族势力,官家小姐凭何下嫁?”
居韧翘起腿吐槽:“还真当他徐耀祖是宝贝疙瘩呢,都不够我一只手揍的,胖得球圆球圆,眼睛都只剩条缝了,都不晓得他怎么看得见路。”
“行了,不说他,腿儿躺直的,我与你说件事。”,牛逸心拍拍居韧翘起来的那条腿,见不得这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浪相。
居韧瞅他一眼,放下腿来。
牛逸心:“我听课室内的先生说,书院最近打算增聘一位骑射课的武先生,有文试但不难,主要是骑□□通,身手好懂训马,你想不想去试试?”
居韧想都不想就摇头。
戚云福有些好奇:“多少月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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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两银子,每月还有一斗精米,主要是能上书院的官册,凡是能上书院官册的先生,以后就算是年迈卸任,也照样有月俸。”
居韧翻身拿背对着他,没好气道:“我才活几年,你就替我谋划起年迈后的事了,你可真是能。再说了,那甚么文试一听就特别难,我才不稀得去考。”
牛逸心被他这幅摆相气得紧,捏了捏拳头,几乎按捺不住要抬脚踹上去,他实在不明白,这人作何能这般理直气壮地在村子里混顽着。
“你不晓得这机会多珍贵吗?再怎么也比你去码头扛大包体面吧,你若担心文试不过,我给你开小课仔细讲讲,这又不难。”
牛逸心一拳头捶过去。
居韧再翻身,将脸趴到草地里,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戚云福明眸莹润,冲牛逸心笑笑,说道:“入了书院官册,以后再想去槐安县以外的地方闯荡可有得麻烦,阿韧说过等有机会要与我一道去胡杨城的。”
牛逸心沉重道:“胡杨城太远,先生和戚叔可不会同意。”
“再说呗,总有办法的。”,居韧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拍拍屁股的草屑,“走吧,家去吃酸菜鱼咯。”
牛逸心赶紧收拾了鱼具追上去,还想劝他一劝,却在回程的村路上碰着一位低眉羞怯的拦路姑娘。
戚云福和居韧默契地往后退,悄悄藏在后边八卦,两人四只眼睛直勾勾盯得火热。
牛逸心极其不适地忍耐着身后八卦的视线,生怕自己维持不住书生体面,扭身去暴揍那俩幸灾乐祸,充楞看戏的损友。
“牛童生这是去河里捞鱼了吗?怎么弄得衣袖都湿了,也不擦擦。”
牛逸心很有礼数地往后退了一步:“无甚大碍,待会家去换身衣裳便是,小梅姑娘这是?”
“我正想去村里寻小姐妹儿说说话呢,却不想在这能碰上童生郎,真巧。”,小梅姑娘说罢更羞,她扭扭捏捏地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来,“这是我自己绣的帕子,童生郎若不嫌弃,且拿去用着罢。”
小梅姑娘将帕儿往牛逸心怀里一扔,面颊羞赧,低头快步走了,根本不给当事人拒绝的机会。
牛逸心握着那帕子,似烫手山芋一般,心中正烦着,偏生后头还有人作妖。
居韧扭腰,惟妙惟俏地学小梅姑娘:“蜻蜓公子这是去河里捞鱼了吗?怎么衣袖都湿了,也不擦擦。”
戚云福机灵地接上:“无甚大碍,待会家去换身衣裳便是,阿韧姑娘这是?”
居韧从木桶里捞出一条鱼,遮住脸作出一副低眉害羞,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之态来,“我正想去村里寻小姐妹儿说话呢,却不想在这碰上蜻蜓公子,真巧。”
他将鱼抛给戚云福,又说:“这是我自己绣的帕子,若蜻蜓公子不——哎哟!”
一本书稳稳砸到居韧脸上。
牛逸心撸起袖子就冲上去,今日与狗贼不死不休!
戚云福艰难地从混战中脱身,分别给了居韧和牛蛋一脚,拾起地上的鱼叉和企图逃狱的大鱼,一溜烟跑没影了。
24. 十五岁
到家后,戚云福将鱼放进水桶中暂养着,回屋里换上干净的衣裳,湿透带泥的短衫裤揉作一团扔进洗衣盆,添了颗野澡珠,端出院里,洗净后晾晒到衣杆上。
她从灶房角落里的圆肚缸内掏了两颗酸芥菜出来,洗去酸汁水和表面盐分,切丝备在一旁,而后去小菜园里扒了些嫩姜和葱花。
配料齐了,再去将鱼处理好。
戚云福脚一蹬上了墙头,见卫妗坐在院里缝制婴儿肚兜,她抬首看看天色,问:“二婶,酸菜鱼你吃辣的还是不辣?”
卫妗仰头看她:“辣的吧,我主要是好那一口酸菜,鱼肉倒不怎么敢吃,怕腥味太重。”
她对戚云福招了招手。
戚云福跳下墙头走过去。
卫妗从绣篮里挑了几块浅淡花色的软布料出来,轻笑道:“喜欢哪个花色的挑挑,二婶也给你缝制两件贴身小衣。”
这些都是浅色的,戚云福不大喜欢,她老实道:“我想要葱绿或者粉色,那样的颜色好看。”
“贴身小衣讲究含蓄清雅,葱绿倒是可以,粉色不行,这个色再绣些鸳鸯牡丹花样,看着就像楼里姑娘的穿着。”,卫妗思想传统,她在卫府里听了十多年的女则女训,是个守礼数的,最不喜青楼里那些花枝招展的作派。
戚云福却是不解:“楼里姑娘?甚么楼里的姑娘?”
卫妗戳她脑门,训斥道:“小孩子别瞎问,总之听二婶的就是,你要葱绿的我再托人去县里裁两刀布料回来,至于别的,就要绛朱红吧,这颜色大气。”
戚云福“哦”了一声,并不纠结。
她回去做酸菜鱼。
下午戚毅风几人从地里回来,鱼炖得正好。
戚云福厨艺平平,但胜在鱼新鲜,酸菜也够味,看起来下饭开胃,忙了一日的汉子闷头吃起来,也不拘那些细致滋味。
“爹,我们为什么不能出槐安县呀?”,戚云福吃着饭,随口问道。
愈长大,她愈能察觉出南山村的不同寻常来,相对于隔壁的平安村和桃花村这些本地宗族姓氏,她们村子里的基本都是外来姓。
平时不见走动亲戚,更没听说过有甚么亲朋好友,每年县衙还会过来清点村中住户的名册,若要出槐安县,路引却是极难得,她长这般大,几乎没见过村里谁出过远门的。
可就是这样的村子,姚县令却格外重视。
从些闲碎话里倒能听出她二叔三叔和居村长以前似乎是当官的,只是拼凑不出个完整的信息来。
戚毅风顿了顿,而后放下筷子:“想出去玩?”
戚云福摇头,弯着眸,笑眯眯道:“是阿韧想去,我才替他问的。”
“我还不晓得你俩?”,戚毅风啧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吃饭,期间说道:“过两年,等你再大些,爹就准许你们出去玩,至于能不能出槐安县这个事你不用操心,爹有的是办法。”
“好耶!”,戚云福高兴地点头,伸脑袋过去蹭蹭戚毅风的胳膊,声音软软地撒娇:“爹爹最好啦嘿嘿~”
卫妗莞尔。
她说道:“早上平安村豆腐婶说想买些种鸡蛋,我挑了出来,你帮二婶拿去给她,顺道割两块豆腐回来,我明儿得去你丘婶儿那帮她团绣线,不得空。”
戚云福应了声,吃饱后漱了口,将院里晾晒药材的簸箕端回屋内,拿麻绳分类绑好,带去魏家药庐。
药庐里乱糟糟的,戚云福都没处落脚,他见魏厚朴正凝神专注于面前的毒药配比,与他说了一声,放下药材便出去了。
村里幽静,日头昏昏斜斜的,只偶尔瞧见一两个匆忙归家的村民,扛住锄头,挑着担子,絮絮说着家中琐碎闲事。
些个走得近的,还会与戚云福打声招呼,催她快快家去。
戚云福却是不急,她慢悠悠走着,直至瞧见坐在院门口锯木头的戚毅风,才加快步子小跑过去。
“爹,你锯这个作甚?”
戚毅风专注着手上活计,抽空回她道:“灶房里的壁柜被蛀虫钻得有些松了,我寻思着重新打一个换上去。”
戚云福点点下巴,往门槛坐过去,睁着天真纯净的眸子,平地炸出一声惊雷:“爹爹,我想要一把配剑,不要木头做的,要能杀人的。”
“你想杀谁?”
“不想杀谁呀。”,戚云福轻轻皱眉,不理解她爹为何会这样问。
戚毅风放下锯子,温和地看着她:“那怎么想要一把能杀人的剑?”
戚云福撑着脸颊:“因为师父只许我玩木剑,我都不晓得真正的剑耍起来是甚么感觉。”
她满脸憧憬地说:“我觉得画本里说的那些闯荡江湖的侠客,一酒壶一匹马,仗剑天涯,多潇洒多快意呀!”
“你爹我当年不止这么想过,还这么干了,可现实残忍啊。”,戚毅风慢悠悠说道:“首先配剑,依我大魏律令,除农具外,凡是精造铁器皆得于户籍县登记入册,拿到官府颁发的文书方能带着它进入各州府城门,而这文书可不轻易给,先得考核你武艺,再确认你家中是否清白,是否有武学渊源,或者是商队、武馆,私人护卫等营生所需。”
“其次是路引,江湖客是浪荡客,居无定所,而想要进入城中需有路引,没有路引无法进城,每每只能夜宿山林,天热时在荒山野岭遭蚊虫叮咬,天寒时躲在荒废寺庙里受冷风吹,有银子你都吃不上一口热乎饭。”
“最后便是山匪、强盗、骗子,拍花子等等形形色色的人横行,稍不注意便会着了道,轻则钱财尽失,重则小命不保,曝尸荒野。到时你连爹爹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咯。”
戚云福啪叽一下跌坐在地,睫毛颤了颤,唇角下抿,伤心地往居村长家里去,一边走一边哭诉:“阿韧,我们不能去胡杨城了呜呜呜呜~”
“!”,戚毅风眉毛狠狠跳了一下,这俩崽子甚么时候合谋好了要去胡杨城?
胡杨城距岭南可谓千里,那里黄沙漫天还马匪横行,集聚着各种亡命之徒,鲜羌更是频繁作乱,城中暴动是常态,那岂是自家闺女能去的地?
戚毅风一脚蹬断手中的木头,庆幸自己恐吓得早,否则这俩不知天高地厚的哪一日偷偷跑了去都有可能。
居家小院里,祖孙俩正抓耳挠腮地哄人,居村长拄着拐杖出来,非要敲戚毅风一棍,“好好的你吓蜻蜓作甚!”
戚毅风往旁边跳开,无奈地应道:“我随口一言。”
居村长吹胡子瞪眼:“我看你就是吃屁闲的。”
戚毅风哭笑不得:“村长,您是文坛大家,说屁就不文雅了。”
“我还给你一屁呢!”,居村长举着拐杖作势要打。
听到居村长骂她爹爹,戚云福擦着眼泪笑了出来,她抿抿嘴唇,才小声与居韧说:“要不你还是去书院里当个武先生罢。”
居韧叉腰,气道:“没出息!怂蛋才怕死,再说了咱俩又不是现在去,我们以后走官道,一路驿站都有官兵,到了胡杨城也没事,那里可是虎师镇守的。我大魏百万虎师,战无不胜,那是何等厉害。”
居韧声音清朗有力,说起大魏虎师时更是充满崇拜之情。
戚毅风听罢,摇头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戚毅风惹哭了三座小院里最受宠的那个,遭了一顿说,自己也心疼,轻声细语地哄了许久,直到许出去了一把猎弓,才将人哄好。
得了一把猎弓,戚云福颇有些爱不释手,翌日去平安村给豆腐婶送种鸡蛋时都要背着。
她进了平安村,径直往豆腐婶家里去。
正值清晨,过来买豆腐的人多,戚云福等了片刻,豆腐婶才有空闲过来搭理她。
“哟,蜻蜓呀?怎么是你过来?”
戚云福乖乖答:“二婶手上有活腾不出手,便让我过来了,还让婶子给割两块豆腐,一并算铜子。”
“两块豆腐不值几个钱还算甚铜子,你等我检查一下种鸡蛋再与你割豆腐啊。”,豆腐婶提着竹篮往院中日头盛的地方走,仔细检查过了没问题,才数了钱给戚云福。
“十五个种鸡蛋,两铜子儿一个,这是三十个铜子,你数数啊。”,说罢,她割了两块白白胖胖的豆腐拿荷叶包好,面上笑容和善:“豆腐不用给铜子了,拿着家去。”
戚云福接了种鸡蛋的钱,却不肯要豆腐,“不能白拿婶子的豆腐。”
“给你就拿着,你这小姑娘忒不懂事,我这是谢你二婶呢。”,豆腐婶将那俩块豆腐强塞过去,转头忙着招呼其他客人。
戚云福只能拎着豆腐出门去。
她顺着乡道出村,快到村口时,却见徐耀祖陪着一位身穿明蓝襦裙的姑娘慢悠悠地在桂花树下散步,说小话。
戚云福不着痕迹地拉近距离。
前头,徐耀祖单手背在身后,挺直着腰意图展现出自己书生的风采来,“徐某不才,虽现在只得了童生榜首的功名,但亦是日夜苦读,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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懈怠,只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得中桂榜,迎娶佳人。”
明蓝襦裙的姑娘似有些兴致缺缺,却仍旧应和徐耀祖:“徐童生才学兼备,定能得其所愿。”
她说着便往旁边缩了缩,与人福身作揖,“我姑姑说带我过来与徐婶婶谈旧,这会却有事先走了,我实在不好多留,这就家去了,童生留步。”
徐耀祖急急挽留:“如此春日,何必急着家去,我房中有一幅书院院长亲赠的美人雅图,姑娘可要观之?”
姑娘摇摇头,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岂能随意进出男子房间。
徐耀祖不死心,继续道:“我这幅美人雅图可是县令公子姚闻墨想要都没有的,他堂堂秀才郎求我展图一观,我都没同意呢。”
“我——”
戚云福弯腰拾起一块路边的碎石,抛在手里把玩片刻,往徐耀祖脚踝处一掷,徐耀祖肥胖的身躯失控向前栽倒,摔了个狗吃屎。
站他身旁的姑娘被吓了一跳,欲上前扶又害怕,她紧张地抓着衣袖:“徐童生,您怎么样了?”
徐耀祖疼得龇牙咧嘴,伸手道:“拉我一下。”
“这……不合礼数。”
“你先拉我一把,何必拘泥于礼数,这处又没旁人。”
“徐耀祖~”戚云福蹦蹦跳跳地上前去,叉着腰,笑得幸灾乐祸:“好大一只猪在地上呀,真羞羞脸哦,让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去拉你。”
“戚云福?”,徐耀祖恼羞成怒:“是不是你搞的鬼!”
戚云福朝他做鬼脸:“就是我怎么啦?有本事起来揍我呀?吹牛精徐耀祖,明明是童生榜挂尾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榜首,再者姚闻墨才不会求着你追看甚么美人雅图呢。”
“这位姐姐你可别信他,徐耀祖最爱吹牛了。”,戚云福朝旁边吓呆住的姑娘弯了弯眸子,“你快家去吧,可别教徐家的缠上了。”
姑娘有些惊慌失措,赶紧垂首离开。
地上的徐耀祖怒火攻心,脸憋得通红,他似乌龟翻盖儿一般费劲地站了起来,“戚云福你敢在我们平安村撒野,信不信我吆喝一声,教你出不去村口!”
戚云福翘着下巴,眼神桀骜不驯:“敢吓唬我,仔细我让李老三把你小鸡鸡咬断,反正以前又不是没咬过。”
“你……你粗俗!污秽不堪!”
徐耀祖太怵居韧家养的那条畜生了,站起来比人还高,张着嘴跟山里的狼无甚分别,上回踢了它一脚,便险些被咬着命根子。
徐耀祖狞着脸,见几个闲逛的混子正回到村口,他立刻架起童生威风,将几人喊过来,直言戚云福打伤了他的脚,必须要制住她给个说法。
在村里游手好闲的能是甚好货色,嘴无遮拦惯了,都没正眼瞧人,便咧着口黄牙道:“这要说法还不简单,直接让她以身相许不就得了,她要不愿意我们哥几个也可以帮一手,给你把人按住哈哈哈哈。”
徐耀祖闻言肩膀抖了抖,戚云福的相貌确实是顶好瞧的,可太凶了,那戚大更不好惹,他压根没敢往这处想,只想讹点银子使罢了。
戚云福将手上拎的豆腐挂到桂花树底下,也无需去拾称手的木棍,捏着拳头就冲过去,带过一阵迅猛的拳风,几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一嘴儿的牙齿就被打掉了半嘴。
其中先开口的那位,则直接被一个回旋踢踹出老远去,哀嚎声儿震天响,把村里的人都招过来了。
徐耀祖被吓得愣住,面色惨白,裤//裆湿了一片。
收拾完人,戚云福拍拍手拎回豆腐,抬声给地上叫唤的几人放话:“我爹南山村戚大,有胆量索要诊金药钱的,尽管过来,看你们另外半嘴牙齿还能不能保住。”
戚云福撂了狠话扭身便走,徒留地上几人面面相觑,顶着鼻青脸肿的伤质问徐耀祖:“那是南山村的戚云福你为什么不说?”
南山村戚大的厉害谁不晓得,若是知道方才那姑娘是他闺女,给他们十个胆子都不敢嘴贱啊!
该死的徐耀祖!
围过来的村民指着地上惨兮兮的几个人小声议论。
“这不是东狗那一帮游手好闲的混子吗?被打得可真惨。”
“啧啧,都不要命啦敢去招惹南山村的小霸王。”
“要不要告诉村长?”
“要去你去,我可不管这闲事。”
村里人摇摇头,各自散去。
徐耀祖怕被几个混子迁怒报复,忙瘸着腿跑回家去。
25. 十五岁
戚云福到了家,将豆腐往灶头一放,便去了隔壁。
院里静悄着,居村长在旁边课室教学生读书,居韧不知又跑哪去了。
戚云福伸脑袋进课室里,“居爷爷,阿韧呢?”
居村长随口应了一句“去山里了。”,便挥手让她走,别扰他的学生们读书。
戚云福撇撇嘴,回自个院里去了。
闲来无事,干脆拿了锄头去后院小菜园,把冬日里清出来的空地翻一翻,拾了草根,耙成顺直的浅沟,再撒些草木灰进去和碎土拌一拌,每个坑里都撒几颗甜瓜种子,最后覆起,浇水润种。
其他几块菜地,也得开始除草,松根施肥,育种出来的辣椒植株和紫茄,移栽进地里。
这么一算,事儿倒真是多得忙不过来。
戚云福在小菜园里待到晌午,卫妗过来喊她吃饭了,才擦了一把汗,从地里出来。
吃过午饭,天边积聚着几团乌云,旱雷响了几道,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戚云福忙将院中晾晒的衣裳收回屋里,披了蓑衣去关灶房的木门。
“呀,漏雨了。”
戚云福拿了几个木盆放进灶房里盛雨水,她仰头一瞧,屋顶好几处瓦片不知被甚么东西踩碎了,雨水顺着口子砸进来,教灶头湿了大半,还好先前做了新的壁柜,否则里面的面粉和盐也得挨雨水泡了。
戚云福从她爹屋里翻出一块用来盖稻谷的油布,运起轻功飞到灶房屋顶,扯开油布铺到被踩碎的几处瓦片之上。
盖好油布,她下来瞧着,见灶房里不再渗雨水进去,才放了心进屋里,伴着雨水滴答的声响午睡。
傍晚戚毅风回来了,雨仍旧是下个不停歇,院子里泥泞,屋檐滴滴答答的,春雨便是如此细又绵长,教人看得心烦,连空气里都透着潮湿的气息。
“灶房里漏水了?”
戚云福在灶房里跟着卫妗学做豆腐酿肉,闻言便抬头应道:“屋顶瓦片不知被甚么东西踩碎了些。”
戚毅风把舀了一瓢水洗脚,说道:“许是山里的小畜生出来找食吃,明日我去县里采买一些瓦片回来换上。”
戚云福央他:“爹爹买些酒酿圆子回来罢。”
“想吃酒酿圆子?”,戚毅风暗自数数日子,发现确实快到三月了,春耕忙得不知时日,不知不觉便又至一年三月春谷,他声音柔和了些,说:“行,我多买一些,家里人都吃。”
夜里雨停了,戚云福提着灯笼去居隔壁寻居韧,她刚洗漱,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皂荚的清香,面颊嫣红,眸子水润明亮带着盈盈笑意,在月光下一截白白的颈漂亮得紧。
吱呀一声,居韧走过来推开了窗,田野一望无际,被春雨洗过一遭后清澈澄净,萤火虫低飞,蛙声响乐不断。
他扯了干巾扔戚云福脑袋上:“擦擦头发,发尾都还在滴水呢。”
戚云福哦了一声,擦着发,撑在窗台前看他埋头雕刻手里的物件。
桌上已摆着好些雕好的,有憨态可掬的橘猫、威风凛凛的狼青犬,长耳朵的可爱兔子等,都是些能放在掌心赏玩的小木雕。
“这些都是要拿去卖的?”
居韧专注着手上的刻刀:“过几天不是春谷灯会了嘛,到时候我就拿去摆摊,我这手艺不得大赚一笔。”
戚云福脑袋歪在窗台上趴着,拿手指去戳圆滚滚的橘猫,她好奇道:“你怎么会雕这么多小玩意?我日日瞧着居爷爷,都没学会。”
“就学呗,有一技之长总没错,你想要吗?回头我单独给你雕一个。”
“我还想要只小老虎,这样我就有两只了,它们可以作伴。”
“行。”
居韧放下刻刀,倒了一碗水喝,起身想去把呼呼吹风的房门掩紧,却见院里他爷爷两只眼睛瞪圆了,遂问道:“爷爷,您怎么还没去睡?”
居村长专门坐在院里盯着呢,他坐得四平八稳,说道:“我就在这坐坐,你忙你的,但是房门不能关上,我得看着。”
居韧无语极了。
他坐回去,同戚云福嘀咕抱怨。
戚云福也瞧见了院里坐着的居村长,她朝居韧旁边挤挤,两人并肩坐着:“阿韧,我与你说一个事。”
“你说。”
戚云福低声道:“我今天把平安村东狗那帮混子揍了一顿。”,她将事儿一说,复盘完后懊悔地捶捶桌面,“我都忘了揍徐耀祖,想想就生气。”
居韧想都没想就说:“过两天我给他套个麻袋,让你揍。”
“不在村里揍他。”,戚云福哼道:“春谷灯会时他肯定也会去,到时候我再收拾他,看他还敢嘚瑟。”
徐耀祖确实挺膈应人的。
居韧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和牛蛋好好商量一下,给他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吹牛就算了,还敢把歪主意打到蜻蜓身上来,简直不可饶恕。
…
转眼到了春谷灯会这日,三人在村口汇合。
戚云福和居韧各背着个竹篓,里面都是摆摊需要用到的东西,牛逸心则两手空空,打扮得俊逸潇洒。
他帮戚云福把竹篓背过来,说道:“你俩灯会去玩还摆摊,能卖得出去吗?”
居韧白了他一眼:“废话,就我这鬼斧神工的雕刻手艺,还有卖不出去的?”,他探手从背篓里摸出一只金闪闪的蟾蜍,“喏,这个送你的。”
牛逸心不想要,甚至一脸嫌弃:“这么丑?”
戚云福撞了他胳膊一下,生气道:“这是金蟾蜍,居爷爷说金蟾蜍寓意蟾宫折桂,最适合你啦,你不要阿韧可不理你了。”
居韧扭头哼了一声。
牛逸心接过蛤……不,是金蟾蜍,他摸了摸金蟾蜍胖圆的白肚皮,觉得似乎也没这么丑。
他诚恳道歉:“好吧,是我误会阿韧了。”
春谷灯会时街集最是热闹,白日里河道两旁的灯笼还没点上,但处处挂着红绸,好些铺子都开始摆各式各样的灯笼和河灯出来卖了。
到了县里,三人直奔姚府。
姚县令正从公衙回来,见到几个小辈在府里轻车驾熟地往他儿子院里奔去,笑呵呵地与夫人说:“我是真没想到,墨哥儿与那几个小辈玩得这般好。”
于氏替他解了官袍,听罢嗔道:“打小便混在一处吃喝读书的,能不要好嘛,蜻蜓从前还经常过来寻礼姐儿说话呢。”
“这倒是。”,姚县令摇摇头,叹了一声:“也不知道礼姐儿在漳州怎么样了,只正月初来了一封问安信说有孕了不便回来。”
说到自己女儿,于氏眼眶便有些红,她埋怨道:“谁教你将女儿嫁去漳州那么远的地方,如今想见一面都困难,那孩子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也不知她过得如何,有没有受欺负。”
姚县令将女儿嫁到漳州去,确实有为了自己仕途的原因在,那明家在漳州算是书香大族,女婿有举人功名,已半只脚踏入了仕途。他在这槐安县窝了这么多年,还得靠些外力拉一把。
可是,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是门好亲事,不会亏待了女儿。
姚县令到底不忍发妻日夜惦记着外嫁的女儿,他沉吟道:“过些时候,让墨哥儿去漳州一趟探望他姐姐罢,也可趁机和他姐夫探讨一番学问,巩固自身学识。”
“那便再好不过了。”
另一边,三人到了姚闻墨院里,两个书院里读书的师兄弟坐到一起探讨学问,戚云福和居韧拿了姚闻墨书房里摆出来的剑比划起来。
君子六艺,姚闻墨平时也会耍些剑招来强健体魄,不过利剑伤人,他屋里的剑皆是未曾开刃的。
戚云福和居韧打得有来有回。
累了坐到凉亭里歇息,戚云福摸着精雕细琢的剑柄,问姚闻墨:“上回我爹说想要打铁制兵器可难了,怎么你这好几把?”
姚闻墨好笑道:“我这些都没开刃,算不得真正的剑。”
“我们县里也能打这种没开刃的剑吗?”
姚闻墨摇头,这些都是他父亲从外地订做回来的。
戚云福抿嘴:“如果能去漳州就好了,漳州肯定可以打。”
牛逸心拿书拍她脑门:“收收你的心思,漳州那么远的地方就别想了,戚叔不会同意的。”
“礼姐姐不是嫁到漳州去了嘛。”,居韧安慰戚云福说:“等以后我们就和戚叔说是去探望礼姐姐,他一准能同意。”
戚云福眸子亮了亮,她捡了块糕点吃,高兴道:“阿韧真聪明!”
姚闻墨略思索一番:“最近说不定真有一个去漳州的机会,我阿姐正月时来信说有了身孕,我娘一直放心不下,我爹应该会让我去趟漳州,探望阿姐的。”
“哇!!!”
戚云福和居韧立马弹跳而起,一人抱住姚闻墨一只胳膊,使劲摇晃,脸上明晃晃印着“我也想去”四个大字,殷殷切切的。
居韧:“闻墨哥哥,到时候一定要带上我。”
戚云福抿嘴笑:“也要带上我。”
“行了你俩,我都看不下去了,肉麻得紧,特别是你居韧!”,牛逸心托着额,简直没眼看自己这两个损友,太丢人了。
居韧厚脸皮道:“你管我。”
戚云福:“略略~”
有这俩活宝在,想静下心看书是不能了。
幸而是也到了时辰,几人收拾一番便出发去河集,傍晚日头落下后,河道两旁悬挂在柳树上的灯笼陆续点亮,出来游玩的人群渐多,街集开始拥挤。
居韧身形灵活,很快抢到一个猜灯谜摊贩旁边的位置,他从背篓里把拆卸的长腿桌拼好支起来,上边铺一层布,将小木雕们一一摆放出来。
“姚闻墨!”,居韧唤了一声。
姚闻墨凑过去:“怎么了?”
居韧塞给他笔墨,笑嘻嘻道:“快帮我写一首诗,应我这木雕摊儿景的,字要写好看点啊。”
姚闻墨无奈地接过笔杆,思考片刻便落墨,给他写了一首诗出来,末了问道:“要署名吗?”
“不用。”,居韧摆摆手让他走。
姚闻墨侧身看戚云福:“蜻蜓,我们去那边猜灯谜吧。”
“好呀。”,戚云福应了声,凑近居韧耳朵与他嘀咕一阵。
居韧给了她一个“懂”的眼神。
戚云福这才高兴地拽着牛逸心和姚闻墨去猜灯谜了。
待走远了些,姚闻墨颇为吃味地问:“蜻蜓,你们方才在嘀咕甚么呢?还说悄悄话。”
戚云福:“是我跟阿韧等会要干的大事,你和牛蛋不用管。”
“可——”
“哎,师兄我们快走,前边已经有人猜出十多道灯谜了!”,牛逸心打断了他的话,迫不及待地往人群里钻。
姚闻墨淡淡应了一声,不再问。
猜灯谜的摊子前是真真热闹,围着许多书生和姐儿,丫鬟们推推搡搡的,嬉笑看着书生猜灯谜。
这儿摊是县里大酒楼摆出来的,为了扬名声,最顶几盏都做得特别漂亮大气,底下还有许多小巧玲珑的各式灯样,摊主手边更是提着今夜的重磅花灯。
据说猜对所有灯谜,便可获得那盏花灯所代表的神秘大奖。
戚云福从最高处往下数,最后停留在第四列的老虎花灯上,她拽拽牛逸心衣袖,兴奋道:“牛蛋牛蛋,我想要那盏老虎脑袋模样的花灯。”
牛逸心一把捂住她嘴,咬牙道:“这周围都是姐儿们和我的同窗,求你别喊我牛蛋了。”
在外面他还是想保持一下脸面的。
戚云福不解地眨眨眼。
牛逸心松了手,没好气道:“等着,不许再这样喊我了听见没?”
“哦。”
牛逸心走近摊前,与摊主拱拱手,“麻烦给在下一只花篮,谢谢。”
“书生郎请。”,摊主递给他花篮,说道:“我这摊子揽尽各州府灯谜题,书生尽管发挥,猜中一题便将答案写在木牌之上,摘入花篮中,最后根据猜中灯谜的数量,来领取奖品。”
牛逸心点头轻应。
戚云福振臂高呼:“牛蛋哥哥加油!”
牛逸心抓狂地捏紧拳头。
姚闻墨忍着笑意,神色温柔地看着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少年情窦初开,纯真又含蓄,哪怕是就这么看着,都比他读一日书要令人心情愉悦。
他微俯身,问道:“还想要哪一盏?我给你赢来。”
戚云福摇摇头:“我就想要老虎花灯,不过阿韧还没有,要不你给他赢一只金元宝花灯吧。”
“那简单。”姚闻墨轻笑道:“除了金元宝,我再给你把第一名赢回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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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闻墨昂首阔步到摊前,温和俊雅的书生郎,面带笑意,从容自信,引得围观的姐儿们纷纷看了过去,一些脸皮薄的光是瞧着书生郎的身段,都羞红了脸。
戚云福毫无所觉,她兴致勃勃地看着猜灯谜愈发激烈的场面,直至河道里漂亮精美的游河花船缓缓驶过来,花船甲板上,几个舞姬在跳舞,随行丫鬟则提着花篮,向两侧河岸围观的人群里撒花瓣。
香气飘满河道,欢呼声一浪接一浪。
戚云福挤出人群,在对岸瞧见了徐耀祖,她忙转身去寻居韧。
居韧木雕摊前也十分热闹,不少妇人牵着孩子在问价,挑模样,还有些姐儿羞着脸去看人的。
居韧相貌周正漂亮,正是最意气的少年模样,性格好也能说会道,才这会功夫,摊上的木雕都教他卖出去一大半了。
“阿韧,阿韧!”,戚云福站在人群外大声喊着。
居韧打发了几个挑挑拣拣的妇人和姑娘,迅速收摊,跑去和戚云福汇合,“看见徐耀祖了?”
戚云福:“他在河岸对面看游河花船呢。”
“走。”
两人跟着花船往前走,上了石拱桥到对面河岸去,尽管是人潮涌动,但徐耀祖那体型太好辨认了,很快便教二人找着。
“徐耀祖会凫水吗?”,居韧忽然问。
“他会的,他以前夏天总在村河里玩水,还每次都往河里撒尿呢。”
居韧摸着下巴,嘿嘿笑:“既然这样,看他这么痴迷地跟着花船上的舞姬跑,要不我俩帮他一把?”
戚云福瞬间懂了。
她有些跃跃欲试:“踹到河里还是花船里?”
“当然是河里。”,居韧拉着她的手往徐耀祖身后靠近。
戚云福试了试角度,决定摸黑出手,正巧前边灯笼挂得远了些,一段河岸比较暗,她抬头看了居韧一眼。
居韧晃悠过去,出其不意地抓着徐耀祖捂紧他嘴,手臂肌肉猛地绷紧,青筋暴起,用力将他提起来。
几乎是那瞬间,戚云福撑着居韧的肩膀,一脚蹬向河岸的围栏,借力凌空而起,将徐耀祖踹进了河道中间。
扑通一声闷响,水花飞溅,花船和河岸围观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尖叫着散开。
“有人落水了!”
“好像是个书生。”
“不清楚,那太暗了,该不会是看歌姬入迷了自己跳下去的吧?”
河岸两边可是有围栏的,好端端的人怎会平白无故掉下去。
游河花船被迫停了下来。
戚云福和居韧做完坏事,跑到石拱桥上,只当自己是过来凑热闹的人。
徐耀祖虽会凫水淹不着他,可这遭当着全县人的面闹了丑,甚么面子都没了,怕是要不了几日便得传遍书院。
看花船歌姬看得掉进河里,同窗和先生们该怎么看他?
徐耀祖气喘吁吁地蹬着水,冲河岸狂怒道:“到底是谁如此歹毒!竟然故意推我下河,我要告官!”
河岸上的围观者闻言赶紧散开,生怕被讹。
“我们走吧,可别让那徐耀祖发现了。”
“走。”
两人往猜灯谜的摊子去。
他们到的时候,猜灯谜正到火热处,姚闻墨不出所料,拿下了头名,摊主将手中独一无二的花灯送出去,讨了一番好彩。
姚闻墨接过花灯:“敢问重磅大奖是?”
摊主笑得意味深长,侧身靠近他低声道:“姚秀才拿着这盏花灯去百香楼,那头牌春月,便是奖励。”
姚闻墨愈听面色愈沉,此时却不好发作,他将手中花灯放下,自去挑了一盏可爱的兔子灯,与摊主拱手道:“这头名奖励姚某无福消受,此次参赛,只为赢得一盏花灯,不为其她。”
说罢,他与身旁的牛逸心扬了扬下巴,“走吧。”
离了猜灯谜那处,戚云福迫不及待追问道:“大奖你怎么没要?”
姚闻墨有些难为情。
居韧大咧咧道:“你刚没听着那大奖是头牌春月姑娘吗,姚闻墨又不去青楼,要那大奖有甚用。我看这兔子灯就挺好看的,是不是送我的啊?我就爱吃兔子。”
“你怎么知道姚闻墨不去青楼?”
“一个书呆子去青楼读书?”
“难道不行吗?”
姚闻墨艰难地捂住脸。
戚云福惊奇道:“欸,姚闻墨害羞了。”
姚闻墨:“……”
牛逸心摇摇头,师兄真惨。
春谷灯会按往常习俗都会在亥时结束,他们出来将近一个时辰,沿着河岸两旁的摊贩逛过去,吃一圈回来也差不多到点了。
回到姚府时,戚毅风已经驾马车在门口等着。
“爹!”,戚云福高兴地跑过去。
戚毅风如儿时般托着闺女胳肢窝,将她拎到马车上坐好,对姚闻墨点头示意了下,然后冲另外两个小子催促道:“还不快上来,家去了。”
居韧和牛逸心忙爬上马车。
牛逸心对姚闻墨拱拱手:“师兄,我们先回去了。”
“嗯,夜里不好赶路,戚叔注意着些。”
“快回府去罢。”
戚毅风拽着缰绳,朝马屁股甩一鞭子,缓缓往城门口去。
夜里月亮皎洁,照得乡道清幽幽的,不用点灯笼都能瞧见路,还有低低飞的萤火虫,月色像一层银色的光铺在地面。
戚毅风往身旁看了一眼,不经意问道:“这只花灯墨哥儿送你的?”
戚云福摇头,乖乖应道:“这只老虎花灯是牛蛋哥哥给我的,阿韧手上那只兔子灯才是姚闻墨送的。”
戚毅风打趣道:“那墨哥儿怎么不送你?”
“我都有一盏喜欢的老虎花灯了,别的他送我我也不要。”
居韧郁闷道:“姚闻墨还想把兔子灯也送你呢,还好我脸皮厚,否则你有两盏,我一盏都没有。还有上回的鹿皮臂缚也是,只送你不送我,厚此薄彼。”
牛逸心闻言,似恍然反应过来一些事情,他看了眼在前面驾车的戚毅风,虽神色平静,无波无澜的,但方才的试探不作假。
戚叔真是火眼金睛,姚闻墨那点心思才刚有苗头,就教他给发现了。
牛逸心默默在心里给他师兄点上一根蜡烛。
26. 十五岁
春谷灯会后,姚闻墨的一篇《游春谷雅集赋》在县里文人圈传散开来,得不少书生追捧研读,甚至被书院教谕大肆赞扬了一番。
这日书院沐休,姚闻墨拿着这篇赋去南山村寻自己的先生。
牛逸心与之同行。
车厢内,牛逸心指节扣在膝盖处轻轻敲打着,挺直脊背靠在车壁边研读文章,须臾他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姚闻墨。
姚闻墨挑眉回以视线:“有事?”
牛逸心言笑晏晏:“师兄,旁人不知你这篇赋里“幸与卿卿同游”指的是谁,难道我也不知?”
他装作失落样子,感慨道:“明明我们四人同游春谷灯会,师兄却如此偏心,看来阿韧说得无错,师兄着实厚此薄彼。”
姚闻墨耳廓微红,神色有些不自在,他淡淡道:“只是随兴之作,师弟何必斤斤计较。”
牛逸心道:“我是否斤斤计较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兄你,等会去了先生和戚叔那,可要谨言慎行才是。”
姚闻墨手指微蜷,压眉低思。
牛逸心但笑不语。
到了南山村,马车停在居家小院前。
未见人,院内却已传来居村长的暴喝声,二人推门进院,便见戚云福踩着居韧的肩膀趴在屋顶边晒书,而居村长在底下急得团团转,骂人声儿不停歇。
“俩混账东西,院里的水缸好端端的非要去练甚内力,把水缸搞坏了不止,还弄得我这些书都湿了,下午我拿甚么去上课!”
“混账东西,该打!”
居村长愈说愈气,一拐杖敲居韧屁股上。
居韧吃疼,双手捂住屁股本能地闪躲,站他肩膀上的戚云福被波及到,直直往下摔。
“小心!”,姚闻墨瞳孔睁大,瞬间冲过去。
只是等他跑至跟前时,戚云福已然如蜻蜓点水般,踩在居韧伸出的掌上轻轻一点,借力飞上屋顶。
她抱着一捧书,龇牙看着底下的居韧:“做甚么乱动,害我险些摔倒!”
居韧委屈道:“都怪爷爷,就怪他打我!”
“你难道不该打?”,居村长气急败坏地还要伸拐杖去敲他。
姚闻墨忙扶着他坐下,宽慰道:“先生您何必同韧哥儿置气,他顽性重,您别与他一般见识。”
居村长重重哼了一声,转向自己的得意门生,面色才好起来:“你们怎么过来了?”
“新写了一篇赋,想请先生指点一二。”
“到课室这边来吧。”
居村长领着二人走,姚闻墨回头看了屋顶上晒书的戚云福一眼,并未多作他言。
看着爷爷带他得意门生进了课室,居韧忙踮脚去唤戚云福:“蜻蜓,你快晒好书,我们进山练去。”
“好,你等会。”
戚云福应了声,将怀里被打湿的书摊开排列好,身影一闪落到院内。
二人悄悄猫走。
等姚闻墨和牛逸心从课室出来后,院里早静悄了,人影儿都没,只余碎裂的水缸和一地狼藉。
牛逸心叹了一声,帮着先生把院里收拾干净。
“师兄,你这会要回县里还是?”
姚闻墨犹豫不决。
牛逸心道:“那俩估摸着跑山里顽了,不到傍晚不会回来。”
“那我先回去吧,改日再来拜访先生。”
“师兄慢走。”
牛逸心将人送出去,转头回院里,轻车驾熟地摸去灶房里拿柴刀,脱了白院服,去居韧屋里翻出件短打换上。
居村长坐在院里看他:“这是做去作甚?”
牛逸心笑着应说:“我看先生灶房里柴火不多了,我进山帮着打一些。”
“我家那皮猴子有得是力气,使唤他去便是,哪用得着你。”,居村长虽这般说,心里却是高兴的,这么多学生里,就这一个最贴心。
牛逸心不言,径自出门去。
他得了先生教诲,才有读书认字考科举的机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家中人丁少,他能帮则多帮些。
进了山,他打了两捆柴,想都没想便往小山坡那边去。
果不其然,刚爬上山坡,就见泡在溪潭里搅动水流的两人,他坐在阴凉处歇了口气,才扬声问:“你们在做什么呢?”
戚云福凝神专注,搅动水流时自经脉运行内力,带出的劲气让水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须臾,她从溪潭中飞身而起,跟着劲气游走的水流似活了一般,在她掌中渐渐显出形状,出掌时轰然炸开,砸倒了一小片林木。
牛逸心吓得愣住。
“力道偏了些,不够精准。”,戚云福落地后,有些惋惜地和居韧说。
居韧表情认真:“是偏了些,但你应该已经掌握了师父说的以劲气御物之精髓。”
“那我试试?”
“我给你当靶子。”,居韧跑上岸,左右看看,对被吓得愣住的牛逸心招招手,“牛蛋,快过来!”
牛逸心咽了咽喉咙,朝他走过去:“你们刚才是在?”
“练内力啊。”,居韧白他一眼:“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嘛?借你童生玉符一用。”
“作甚?”
“当靶眼呀,我看你这个玉符中间的孔和竹箭差不多大小。”
牛逸心犹豫片刻,从腰间拽下玉符给他,叮嘱道:“你们可得小心些,这玉符坏了不好修的。”
“放心。”,居韧挥手,让他往旁边站远些,自己拿着玉符运起轻功往山林中飞,片刻后出现在可目视极端,一棵阔叶松顶上。
他伸直手臂,以指尖夹住那枚玉符,朝戚云福这边远远吹了声响哨。
戚云福取一支竹箭,凌空而起,将手中猎弓拉至极限,竹箭破空而出,劲气卷着竹箭从那枚玉符孔中呼啸而过。
穿透玉符孔后余劲仍在,居韧一手抓着箭尾,被箭矢上所带的强悍劲气冲得手臂肌肉瞬间鼓起,他绷紧下颚,身体被带出两步后迅速稳住,点着林木枝顶回到戚云福身边。
“蜻蜓你也太厉害了吧,百步穿杨的小神箭手非你莫属了!”,居韧激动得一把抱起戚云福转圈圈。
戚云福有些害羞,嘿嘿笑着。
牛逸心忍住捂眼睛的冲动,朝居韧伸手:“我的玉符呢?”
居韧放下戚云福,把玉符还他。
牛逸心嘀咕道:“你们也该注意些礼数了,已不是儿时那般,岂能再随性而为,想抱就抱的。”
居韧喈了一声:“这有甚么的。”
“牛蛋,你怎么也来山里了?”,戚云福在溪边坐下,伸手去挖酢浆草根部的小萝卜果,挖到一小捧就丢溪水里洗净了吃。
滋味脆脆甜甜的。
“我来拾柴呢。”
牛逸心往居韧旁边一站,盘腿端正坐好,认真与他说道:“我们长大了,再过两年都得说亲相看,如何能和从前那样随意亲近,教旁人见了该说闲话。”
戚云福笑他:“牛蛋和居爷爷愈发像了,说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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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本正经的。”
牛逸心沉着脸,这下更像了。
戚云福朝居韧努努嘴。
居韧咳嗽一声,应道:“牛蛋说得对,我们以后肯定会注意的。”
牛逸心冷哼一声。
这处酢浆草挖完了,戚云福意犹未尽,她卷起裤腿儿,赤着脚淌过溪流跑到对面挖去。
这处只剩居韧,躺在草地上叼着根草,慢悠悠抖着腿。
牛逸心拍拍他肩,低声问道:“阿韧,你知道少年慕艾是何意思吗?”
居韧笑了下:“知道啊,我还知道姚闻墨对蜻蜓有意呢,你不会真当我憨,甚么都不懂吧?”
“你——?”,牛逸心瞪直眼,觉得不可思议:“我还当你没开窍呢,整日不是斗鸡遛狗,就是下河摸鱼,平时也没见你说谈过附近村里哪位姑娘好瞧的。”
“还有,明明小时候我但凡想和蜻蜓顽,你都护得紧,还总是因此跟我打架。长大了我师兄屡次送蜻蜓礼物,暗表心意,你反倒不着急了,就不怕他把你的小青梅抢走?”
居韧坐起身,看着他严肃道:“蜻蜓是人,不是我的私有物,所以没有谁要抢走谁的说法。”
说罢,他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我和蜻蜓八岁之前还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呢,日日都在一处,有些事早就定了,她现在还小,我们顺其自然便是。”
“至于姚闻墨对蜻蜓的心意我不作评,不管如何,他依旧是我真心相待的朋友。”
朋友之间,是该赤诚些的。
牛逸心很认同这点。
湛蓝的天空下偶有鸟雀飞过,微风轻拂草地溪流,绿意盎然。
牛逸心与居韧一般躺下来,悠闲地感受着此刻宁静,他羡慕道:“你跟蜻蜓也太厉害了,浑似书里那些飞檐走壁的大侠,我要是有这功夫,以后远行去参加科考,都不用担心会遇到匪徒了。”
居韧义气道:“这有甚么担心的,我和蜻蜓陪你去不就行了?”
“那我要是考到京城去了呢?”
“不管你考到哪,都陪着你去行了吧。”
牛逸心略有些无语:“我看是你俩想出去玩,顺便陪我科考吧?”
居韧摸摸鼻子:“知道还问。”
“嘿!”,牛逸心抓了一把草扔过去,舒展身体感受着暖融融的日光,他闭起眼睛,拿脚踢踢居韧:“那我们可说好了啊。”
居韧应他:“嗯,说好了。”
下山时,居韧和牛逸心各挑了两捆柴回去,戚云福兜里装着一布兜的小萝卜果走在前面,田垄间弯弯绕绕,早春栽的秧苗已然是青葱翠绿,摇曳生长。
进入五月,日头渐渐燥热,正是水稻结穗的关键时刻,松田施肥和蓄水除草要及时,还得每日巡视,防止蝗虫侵袭和病害黄苗。
此时去漳州的事也有了回信。
姚闻墨太过于给力,不知给姚县令吹了多少孝子风,本还咬牙不松口姚县令,拿犯官家眷不得离开籍地的律令堵他好几日,最后也同意了,只是让戚云福和居韧低调再低调。
最后还把人喊到府上,细细叮嘱了一番。
居韧拍着胸脯与他保证:“我们行事绝对低调的!”
戚云福乖乖点头:“姚叔叔放心,我很靠谱的,路上都听闻墨哥哥的话,绝对不生事。”
姚县令满意地颔首,把心放回肚子,并给他们把路引也办了。
拿到路引,戚云福高兴得蹦起来。
终于可以出去玩了!
27. 十五岁
戚云福和居韧都没见过真正的兵器,更不晓得甚么样的剑,才能被称之为“一把好剑”,这些事只能回去问家里人。
只是,事有意外。
用过晚饭,居村长郑重地召开了村会,针对两个小辈要去漳州这件事,展开了长达半个时辰的批斗。
南山村管事的只有居村长,他发话时,旁人都不好打断,只能干站着听,像一帮被训的。
训完,居村长郁声道:“你们是怎么想的都说说吧。”
苏神武表示不理解:“我徒弟难得有机会出去一趟,为何要阻止?”
魏厚朴点头:“是咯,小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若是怕出事我多做些毒药给蜻蜓和韧哥儿带上就行了。”
赵轻客和吴钩霜齐齐表示,他们可以陪着一起去,他兄弟二人并非被贬,而是辞官,要去漳州只需到县衙开一张路引,这并不难。
“爷爷,机会难得,我们央了姚叔叔许久他才同意的。”,戚云福可怜巴巴地说。
居韧鼓着脸颊,扭到一旁去不说话。
居村长神色凝重:“你和韧哥儿年纪加起来都没你爹大呢,我不同意。”
“爹爹~”,戚云福抿着嘴儿,小心翼翼蹭到戚毅风跟前,抱住他的胳膊,仰起脑袋拿水汪汪的眸子看人。
戚毅风哪里拒绝得了撒娇的闺女。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贯的冷静:“墨哥儿去漳州,姚县令定会安排妥当,一路走官道宿驿站,到了漳州也有礼姐儿和她夫家接应,确实也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村长再细细考虑一下吧,最后都听您的。”
居村长沉默不语。
他看着院里安静下来,似都在等着自己做决断,放手让孩子自己出去闯荡,终是无声叹息。
“那便去罢。”
戚云福原地蹦起来:“居爷爷最好了!”
“爷爷,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和蜻蜓的。”,居韧郑重其事地与爷爷保证着。
他已长成了一个俊秀少年,身姿挺拔如翠竹,眼神明亮而坚毅,有股虎虎的冲劲,虽然不够沉稳,但也能担事,自己做决定了。
居村长有欣慰,也有伤感。
头一回出远门,长辈们千叮咛万嘱咐尤觉不足,出门在外哪哪都缺,除了换洗衣物、防身小件、还要备足银两和干粮。
戚云福和居韧是他们亲自教出来的,身手好自保没问题,可到底年轻不经事,心思单纯,不懂得那些弯弯绕绕的谋算。
好在有姚闻墨同行。
姚闻墨为人稳重,行事也周到圆滑,是个值得信任的。
事情说定,翌日苏神武带着俩小徒弟进山,与二人仔细讲解兵家之器的区别,以及如何去挑选合适自己的兵器。
“你们切磋一下,分别使木剑和木刀。”
在溪流旁的开阔地带,持木剑对立而站的戚云福和居韧颇为正经地对彼此拱拱手,旋即缠打在一处。
戚云福反应极其灵敏,剑招行云流水,身影迅疾如风,在进攻的同时也能精准躲避居韧的每一次攻击。
反观居韧,木剑太轻局限住他本身的力量,虽能接住戚云福的剑招却很难找到化被动为主动的机会,几十回合下来,他手中的木剑被挑飞。
居韧缓缓舒了一口气息:“蜻蜓的剑招太连贯了,很难找到破绽。”
“改用这把试试。”,苏神武将支在草地上的桃木刀扔过去。
居韧单手接过,瞬间感受到这把刀的重量。
不过明显的是,他使重刀要比木剑顺手,在接下来的比斗中他以力破巧,能和戚云福打个平手。
在切磋身手不使用内力的情况下,戚云福用剑,居韧用重刀,势均力敌,若是加入内力,他恐怕会输得很惨。
苏神武扬唇笑道:“蜻蜓天赋好,内家劲气练得炉火纯青,在打斗中更易占据上风。”
居韧心悦臣服。
戚云福举了举手中木剑,“师父,你让我和阿韧切磋,是为了让我们找到合适自己的兵器吗?”
苏神武点头:“你适合使轻剑,剑身窄而薄,刃口要能见血封喉,材质一般是寒铁掺青铜砂,对锻造师的锻造手法要求较高。”
“至于阿韧,可使重刀,一掌宽,长约四尺,厚背薄刃,精钢打造。回头我写个小册子你们带上,到了漳州先去打探专门锻造兵器的铺子,按我说的这些提要求,能避免被当作外行人宰。”
戚云福和居韧小鸡啄米般点头,听得格外认真。
傍晚归家,戚毅风将戚云福唤到屋里,打开收拾好了两个大包袱,一一与她讲吃穿用的分别在哪,甚么时候该用甚么,甚么又千万不能弄丢。
字字句句里都是老父亲对即将出远门的闺女的担忧。
戚云福乖乖应着。
戚毅风摸了摸她脑袋,微俯身道:“去了漳州,莫要单独出门,去哪都带上韧哥儿,知道吗?”
戚云福弯着眸笑,露出脸颊不甚明显的酒窝来:“我知道的,爹爹放心吧。”
“要真能放心就好咯。”,戚毅风无奈地摇摇头,从腰间扯下钱袋交到闺女手上,
戚云福捏了捏,里面应是装着几个银锭。
戚毅风背过身,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这些是让你拿着路上用的,至于锻剑的费用……有些贵,去找你三叔要吧。”
“三叔很有钱吗?”,戚云福挠头。
“没错,你三叔有钱。”
戚毅风朝外挥挥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戚云福应了一声“好。”
出了房间飞过院墙去敲吴钩霜的屋门。
“三叔三叔三叔!”
连唤了许多声,吴钩霜才套上外衣出来开门,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眼睛都没睁开:“蜻蜓啊,你过来有什么事?”
戚云福挤开他进去,环顾四周,除了床就一张四方桌,她皱着鼻子,生气道:“爹又骗人!”
“怎么了?”
戚云福控诉道:“爹说锻剑的费用太贵了他没有,让我找三叔要,可是三叔穷得连条亵裤都买不起,哪里就有银子了。”
“……”
吴钩霜难得有了一丝窘迫,他系紧了裤腰带把露出来洗得脱线的亵裤边边藏起来,尽量让自己看着像个靠谱的长辈。
他正色道:“想要锻把好剑是得不少银子。”
吴钩霜摸摸鼻子,走到床前把几块木板掀起来,与戚云福招招手:“过来拿两块应该就够了,你和韧哥儿都算上,权当是三叔送你们的生辰礼。”
戚云福伸脑袋去瞧,一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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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过来便被铺满床底的金条给晃了眼。
她呆呆地睁圆眸子。
·
出发当日,戚毅风三兄弟亲自送人去县里,戚云福和居韧坐在一处,对着脑袋嘀嘀咕咕许久,时不时看吴钩霜一眼。
吴钩霜目光游移,心里抓狂。
早知道就不把家底兜出去了!
到了县里,吴钩霜没好气地瞪着对面俩崽子:“一路上嘀嘀咕咕说我坏话呢。”
居韧立马反驳:“冤枉啊,蜻蜓是跟我讲三叔多威猛霸气呢。”
“是我的金条威猛霸气吧?”
居韧嘿嘿笑,殷勤地过去给他捶腿。
戚云福也笑,伸手给他捏肩。
吴钩霜被闹得发笑,愉悦道:“行了,你们俩啊,全须全尾地从漳州回来,就是对得住我这份礼了。”
姚家安排的车队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真到了分别的时候,戚云福才觉出不舍来,她红着眼眶窝在爹爹怀里,抱住晃晃。
“爹爹,我走啦。”
戚毅风将她举高,如儿时一般转圈圈,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些,深邃的眸中带着不舍:“去吧,记住爹爹叮嘱的话。”
“嗯嗯。”
上了姚家的马车,掀开车帘,戚云福趴在窗边看她爹爹,直至远了,连城门的模样都瞧不着了,她才垂头丧气地坐回去。
居韧帮她把背上包袱卸了,挂到车壁去,感受着车厢里软和的坐垫,对接下来的路程期待不已。
“姚闻墨,等会上了官道,我和蜻蜓可以骑马吗?”
姚闻墨正襟危坐,闻言撇了他一下:“你骑便是,只是马背颠簸,蜻蜓就不跟你去了。”
“我也想去的。”,戚云福拽拽姚闻墨衣袖儿,合着手拜拜,央求说:“官道一定很宽阔,我还没和阿韧跑过快马呢,可想试试了。”
居韧“嗯嗯”附和。
姚闻墨放下书本,捏着额心,隐隐有一种预感,自己怕是带了两个麻烦上路,接下来有得操心。
见他不应,居韧赶紧去捶他左腿,戚云福捶他右腿,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瞧,动作眼神默契得很。
姚闻墨妥协道:“可以骑马,但是不能跑快马脱离车队。”
“没问题!”居韧应得爽快。
反正上了马背,鞭子一扬就往前奔去了。
戚云福从包袱里掏出自己那对鹿皮臂缚绑好,蹬蹬脚上的鹿皮小靴,身上束腰的鹅黄截袖面裙也不显累赘,她拆了头上梳好的发髻,将发绳递给居韧。
“阿韧,你给我绑一个和你那样的高马尾,还要系长长的发带。”,戚云福坐到居韧身边去,憧憬道:“这样跑马时,发带就会飘呀飘的,随着衣摆发出猎猎响声,像话本里扬鞭策马的大侠。”
居韧打击她:“就两根发带可发不出猎猎响声。”
戚云福握拳打过去:“那就把发带都系上去,快点!”
“行行行,蜻蜓大侠。”
两人插科打诨,难掩举手投足间的亲昵,这马车内里宽阔,摆得下张软榻来,可姚闻墨此时却觉着这车厢实在太窄小。
他看那亲亲热热说着小话的俩人极其不顺眼,干脆重新拾起书本,同时在心中警醒自己,万不可因一己之私玷污了朋友情谊。
28. 十五岁
清晨从槐安县出发,至申时抵达第一处驿站,由此驿站再往前十里便是官道,往来客商几乎都会在此歇脚,补充粮草。
因姚闻墨有姚县令的手札亲信,自身又是秀才功名,他们一行人得以进入官驿,不用到旁边的客栈酒肆去挤着用食,还得遭恁些掌柜的恶意抬价。
官驿分三座,每座皆是红木搭建的二层小楼,分别驻守着籍地官兵,其中接待往来的官员也分情况,像姚闻墨这般,带着县令官印的手札入住官驿,当得一楼雅间用食,且免费提供粮草。
三六九等,在朝廷的官员等级里,划分得尤为明显。
俗言官大一级压死人,并不夸张。
马车上实在憋闷,戚云福早坐不住,她去解了手,到处转悠着打量官驿全貌,发现一些踏着四方步进来的官员多是神情傲踞,颇有些目中无人。
而背后插着军旗的军爷,则是面无表情,来去匆匆,从不与官驿内任何一位官员搭话。
戚云福溜达回雅间里。
姚闻墨唤她过来坐着,倒了一盏清茶过去,“歇歇吧,我们吃完继续赶路,等上了官道便快了,能赶在入夜前抵达最近的小镇。”
戚云福吃了茶,左右观望:“阿韧呢?”
姚闻墨:“跑马厩里看马去了。”
“我也去看看!”,戚云福登时站起来。
“坐着。”,姚闻墨抓着她的腕将人拽回来,吩咐身后侍从,“去将阿韧喊回来,告诉他上菜了。”
“是。”
侍从出去不消片刻,居韧从窗户钻了进来,也不知跑去哪里野,顶着一脑门的汗,脑袋上还扎着草屑。
戚云福踮脚帮他拾草屑。
不一会,菜上来了。
落坐后,居韧一边扒饭吃菜,一边活灵活现地说起自己在马厩里遇着的事。
“那恁宽恁敞亮的马厩,就只停着一匹通体银白的骏马,生生是霸着地儿,不许别的马匹靠近一点。我过去时远远瞧见几位穿着富贵的锦衣公子在说谈那匹骏马。”
“我有些好奇便躲进马厩里听了一耳朵,你猜他们是谁?”
戚云福满腹心神都被居韧话里的马匹白色骏马给吸引住了,她顺着话猜测道:“那些人莫不是马贩子?”“
姚闻墨:“马贩子如何会穿锦衣?”
“当然不是马贩子了。”,居韧一拍大腿,夸张道:“那些人都是奚州文徽书院的学子,此行专门到漳州去给漳州刺史公子送生辰礼的,我还同后厨的伙夫打探过,听说那一堆公子里,有一位还是漳州刺史的表侄,为人嚣张跋扈,千万招惹不得。”
奚州距漳州百余里,经济发展和文风都要比漳州鼎盛,岭南道辖下奚州、漳州、铁云州,其中奚州为最,每年交上去的商税和粮税它占五成,而铁云州盛产铁矿,由官府带动当地的产业。
唯有漳州,商业不兴,文风不盛。
姚闻墨久闻文徽书院盛名已久,他落了筷,语气有些激动:“若真是文徽书院的学子,此次又同路,说不定能一起探讨文章。”
居韧泼他凉水:“那刺史表侄不是嚣张跋扈嘛,你还凑上去作甚,再说了他们还不一定搭理你呢。”
姚闻墨不以为然:“只是探讨学问罢了,他们若不肯理会,只当是闲说了一番,又无甚大碍。”
“那你去吧,我总觉着那些书生面相轻挑,浑然不似个好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估计肚子里没几滴墨水,还没我们牛蛋好呢。”
居韧兀自吃菜。
见居韧说那些人不好,戚云福忙跟着点头,一脸严肃地说:“姚闻墨你还是别去找他们了,万一他们欺负你,这儿又不是荒郊野岭,我们不好帮你杀人埋尸的。”
姚闻墨猛地被呛了一下,他红着脸喝了口茶压住咳嗽,哭笑不得道:“怎么愈说愈离谱了。”
居韧结束了话题,催促道:“不说了,快吃吧,吃完继续赶路。”
“行,那就不去找他们了。”
在官驿休整完毕,车队继续赶路。
戚云福和居韧终于骑上了心心念念的马,两人一上官道便扬鞭加速,在宽阔的官道上疾驰,两侧树影飞快掠过,马蹄溅起灰尘,哒哒声响伴着居韧的欢呼声。
疾风呼啸而过,当真吹着戚云福绑了十多根的发带猎猎作响,如彩色的旗帜在空中舞动。
戚云福心潮澎湃,扬鞭加快速度。
不过转眼,已至群山丛立之中,再不见身后车队的影子。
居韧大声道:“前面似乎有车队。”
戚云福勒着缰绳让马匹奔跑的速度慢下来,然而许是马蹄声惊到前面的车队,他们也缓缓停住了。
居韧小声与戚云福言:“是我在官驿里遇到的那帮文徽书院学子。”
戚云福哦了一声,眸子微有些不悦地眯起,好端端的停下作甚,都挡着她跑马了。
“我们在这等姚闻墨吧。”
“好。”
戚云福勒停马,马儿扬蹄打了个响鼻,在原地踢踏着,低头去找草吃,戚云福骂了它一声,从挂在马鞍上的布袋里抓出把干草给它吃。
前面,一位锦衣公子掀帘而出,背手站在车板上,神色不愉道:“不知道官道内不允许私户跑马吗?若惊着了我们车队的精马,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戚云福一脸懵然,诚实地摇头应道:“不晓得呀,我爹爹没与我讲不能在官道跑马的,对不对阿韧?”,她扭头询问居韧。
居韧摸摸马首棕色鬓毛,认真思索后才回她说:“好像是没讲,但是姚闻墨叮嘱过不能在官道上跑马的。”
戚云福皱眉:“没有,我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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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
居韧:“是吗?难道我听错了?”
“肯定是你听错了。”
“那可能吧。”,居韧挠挠脸。
两人兀自说得起劲,全然没瞧见那车板上的公子脸色愈发难看。
戚云福弯眸对他笑笑,端得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我们现在晓得官道不能跑马了,与你说对不起哦,你们快走吧,我等你们走远了再继续跑马就是。”
对方盯着戚云福看了片刻,忽然矮身回了车厢内,很快便继续往前赶路。
居韧有些纳闷:“好像也不是蛮不讲理的,怎么官驿那些人还说他们嚣张跋扈?”
戚云福哪里晓得,她忙着训马哩。
这马浑似饿死鬼投胎,在官驿马厩里吃个不停便罢了,路上瞧见新鲜草还要低头去啃。
等了约莫一炷香,姚闻墨和车队终于赶上来了。
姚闻墨脸色沉得可怕。
戚云福浑然不觉,她朝姚闻墨挥挥手,笑着说:“姚闻墨,我和阿韧到前面等你啊!”,说罢鞭子一甩又没影了。
居韧扭头看了一眼姚闻墨愈发阴沉的眼神,心里打鼓,赶紧追着戚云福去了。
“居韧——!”
话音落下时,只能瞧着一个模糊的马屁股,和溅起的满天灰尘。
姚闻墨怒不可遏地砸了书,一拳捶在茶桌上,两个混账东西,央求他时应得好好的,一上马背就撒野,将他的话忘得干干净净。
等到了漳州,定要狠狠收拾一顿,否则不长记性!
前面,居韧追上戚云福,迎着风冲她大声道:“方才姚闻墨好像是生气了。”
“他为甚么生气?”
“可能是因为你不听他的话。”
戚云福理直气壮道:“我没听着呀,马儿一跑就扬出去了,都怪他说得太慢。”
居韧没话说了。
前面是一处官道弯曲的缓坡,左侧是一截浅崖乱石林立,右侧临着山体,几道凌乱的车轴印都是紧靠着内侧路段,没往外走。
居韧拽着缰绳让马跑慢些,与戚云福几乎是并行的,在转弯下坡时,原本正常奔跑的马却忽然扬起前蹄,剧烈地跳跃着发起狂来,在蛮力之下两人都被甩了出去。
跌落时,居韧胳膊压到一个硬物,直直扎了进去,他吃疼下,本能往外翻滚,却因此跌至外侧浅崖。
碎石滚滚砸落,戚云福迅速反应过来,身体凌空而起,踩着横在浅崖下的树木抓住居韧,居韧借力稳住身体,飞上浅崖。
死里逃生一回,居韧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低头看扎进胳膊的物什,眸骤然一紧:“这是铁蒺藜吧?”
铁蒺藜是专门用来拦截发狂马匹的,怎么会无端出现在官道上,再转头一看,却发现转弯处几乎全是这种铁蒺藜,俗称拦马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