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魔大人的死对头又碎啦》 第1章 破碎 “小伙子—— “我见你印堂发黑啊!” 算命婆婆一把攥住年轻人的手腕,枯枝般的手指点在对方掌心,刚划拉两下就被嫌弃地甩开。 “你干嘛?!” 她翻着混浊的白眼珠,袖口露出皱巴巴还缺了两个角的二维码:“有东西缠着你,50块,我给你破破?” 年轻人一脸嫌恶,拔腿就走,边嘀咕边把刚刚被碰到的手在衣摆处擦了又擦,“神经病!” 算命婆婆眯着昏花老眼,正想再唬几句,目光却突然僵住——只见年轻人影子里叠着另一道轮廓,青白的手指正从锁骨处往后背一寸一寸划过,绕过一圈后缓缓勒在脖颈处。 她浑身一激灵,抄起马扎就跑,连摊子都不要了,那张二维码从袖口里钻出来又被眼疾手快地薅了回去。 巷子深处,年轻人晃了晃发酸的脖颈,嘟囔着“今天怎么这么累”,浑然不觉背后趴着的黑影正对着他的后脑勺咧开猩红的大嘴。 “诶,哥们。” 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年轻人一扭头,是个眉眼带笑的俊朗青年:“刚才那个算命的是不是骗你钱了?” “是啊,我没搭理,”年轻人听那意思就知道对方也被老太婆拽住行诈骗之事,顺口抱怨道,“就为了骗我50块钱,说什么有东西缠着我,真晦气!” “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来的神啊鬼啊,都是封建迷信。” 年轻人闻言很是赞同,刚想开口继续抨击这种乱象,就听见一阵铃声,对方拿起手机,冲他笑着摆摆手,朝巷口另一头走去。 年轻人只觉得肩头一轻,茫然环顾,什么都没看见。 “哎,真是上个破班给人累傻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一边嘀咕一边继续往前走。 话音在窄巷的青砖间弹跳,像粒豆子撞到东墙又蹦到西墙,最后碎成细密的回响,分毫不差落入薛听礼的耳朵里。 他注视着那名年轻人离开,眼里笑意慢慢敛起,刚刚拍过人肩膀的左手缓缓摊开,一小截枯枝横陈在掌心,嶙峋的断口处支着几根木刺,木刺上挂着数根细小的绒毛。 “大白天的就见鬼啊?”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薛听礼猛地回头,对上一双“慈祥”的眼睛。 “老方?!” “啧,老方什么老方,喊句师父能难受死你?” 方秋堂紧蹙着眉瞅他,双手拎着几大兜菜,一副急匆匆又苦哈哈的样子。 “你这是老本行干不下去了,准备改行当厨师?”薛听礼伸手扒拉那几个袋子,颇有些嫌弃地戳了戳露在外面的鱼尾巴,“还买条死鱼。” “活的,新鲜着呢。”方秋堂把袋子口敞开让他看,那条鱼在袋子里扑腾,很是有活力。 见薛听礼一边嫌弃一边又欠嗖嗖地要用小棍去戳鱼尾巴,方秋堂实在忍不住了,他把几大兜菜放在地上,一把夺过那根小棍。 “诶——” 薛听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方秋堂的连珠炮给截断了。 “什么干不下去了改行的,你能不能盼着你师父点儿好?我买这些菜是因为家里有病号,好家伙走个路把脚脖子崴断了,我看这小脑萎缩的程度快赶上你了。还有你没事儿怎么晃到这里来了,这离你家八百里远——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和小孩儿一样拿个破棍戳来戳去……” 方秋堂的话音渐渐低下去,目光定在木棍断口处挂着的绒毛上。 薛听礼见状嘴角微微上扬,看戏一样等待着他的反应。 方秋堂:“这不是鬼,是妖。” 薛听礼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在他们这个年代,妖是种来无影去无踪的诡异物种,饶是他师父也见得极少。他期待着方秋堂表现出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然后带着他去捉妖,实在不行教他些酷炫的技能也可以。 只见方秋堂神色紧绷,一脸凝重地把枯枝放回到薛听礼手中,迎着对方热切又期盼的眼神,郑重道:“我不和你多说了,我那鱼得趁着新鲜赶紧炖了。” 薛听礼:“……” 薛听礼还不死心,继续问道:“那只妖就不管了吗?” 方秋堂弯腰把几大兜菜都拎起来,一脸无所谓道:“连你都能把它吓唬走,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薛听礼:“……” 方秋堂往前走了几步,见人没跟上,回头冲他喊:“走啊,到家吃饭。” 薛听礼撇撇嘴,也不看他,意兴索然道:“不了,不去当电灯泡,懒得看你仗着一副人模狗样为非作歹,到时候再让人发现你是个老不死的妖精,老牛吃嫩草小心塞牙。” 方秋堂脸上的无语快要溢出来了。 “你少贫,”方秋堂睨他一眼,把几兜菜再度放到地上,腾出手掏手机,“你多少天没回家了?” “……” 薛听礼扭过头去,眼神逃避。 “你这孩子,别成天在外边晃。前几天你爸妈给我打电话,问你怎么样,我还巴巴地给你打掩护呢。” “没有,你别听我爸妈瞎说,他俩出去旅游了,潇洒得很。” “不是我说你……” 方秋堂是个标准的话痨,话一开头就停不下来,唠叨到最后,让人觉得那张眉清目朗的脸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薛听礼一开始还敷衍几句,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他实在不想待这里喂蚊子,可又插不上话,最后忍无可忍索性装死,闭上眼直直向前倒去。 “诶!”方秋堂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很快就一脸木然道,“你倒是也换换招数。” 见人一直不搭腔,方秋堂扳过薛听礼的脸,瞥到他苍白的面色,瞬间住了嘴。 “你……”方秋堂拧起眉,把薛听礼藏在口袋里的手拽出来,才发现他一直紧攥着拳头,“又疼了是吗?” 薛听礼沉默不语。 “刚才不挺能说吗?装不动了?”方秋堂伸出只手把脉,面色逐渐冷下来,“是不是疼得越来越频繁了你才不回家的?” “你那鱼死了。”薛听礼虚抬着手指了指地上的袋子,顾左右而言他。 “没死,”方秋堂箍住怀里冒了一身冷汗面色渐渐接近惨白的祖宗,下意识哄想了想又气不过,咬牙切齿道,“我真想削死你。” 薛听礼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方秋堂把人半拖半拽到墙边坐下,又快速观察了周围环境,确定没人后,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把钥匙串中很不起眼的一个小木葫芦取下,攥在手里。 薛听礼看着他并指成诀,指节在虚空中划出残影。刹那间木葫芦腾空而起,金光自指尖凝聚、流转。他单掌猛地向前一推,道道金光如锁链般互相缠绕,最终形成一道封印,自薛听礼心口处贯入,顺着血脉蔓延,所过之处暴起的青筋渐渐平复,苍白的皮肤血色渐复。 封印游至脖颈时,他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动—— 像灼痛的脏腑突然被放进了冰块儿里,连骨髓里被撕扯啃噬的痛楚都渐渐化作绵长的凉意。当最后的封印没入眉心,他呼出一口浊气,额头上凝结的冷汗倏然坠地。 薛听礼是碎的。 物理意义上的灵魂破碎。 听爸妈说,他自打出生时号啕大哭就没停过,好几次把自己哭晕厥过去,怎么哄都无济于事,去医院也检查不出所以然来。 就在爸妈急得团团转时,方秋堂出现了。 此人自称中医世家,诊治疑难杂症特有一手。他爸妈看着眼前不过二十几岁的方秋堂,怎么都觉得这小伙子不是诈骗就是有病。 可是孩子情况实在危急,二人商量后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让方秋堂看一看。 “这孩子魂魄都散成碎片了。” 一个人在正常情况下魂魄是完整的,但凡有一点缺损都过不了奈何桥,投不成胎。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来头,魂魄碎成这个样子还能转世。 年轻夫妻面面相觑,眼里都是疑惑与不解。 方秋堂看着那对面色焦急的夫妻,解释道:“魂魄如灯油,肉身似灯盏。灵魂破碎如同油涸火摇,灯盏自会受到炙烤之痛。三魂七魄各司其位,一处破损,脏腑如火烤,骨肉如蚁噬,周身气脉如刀绞。可这孩子三魂七魄碎得跟渣一样,其中疼痛可想而知。” “我知道这很颠覆认知,我也可以编好理由再来找你们,可这孩子等不及。” …… 薛听礼不清楚当时快把“吊儿郎当不靠谱”刻脑门儿上的方秋堂是如何获取他爸妈信任的,总之最后是允许他在小孩儿身上结印施法,而薛听礼身上的剧痛也确确实实被封印住了。 所以刚出生没多久,方秋堂就成了他师父。 方师父还为这个奇怪罕见的病症起了个个文邹邹的名字,叫作“琉璃碎”,说是他的魂魄如同碎落的琉璃片,没一块囫囵的。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琉璃碎”威力不仅不减当年,还有变本加厉之势。 而从“琉璃碎”手中强留下薛听礼一条小命的方秋堂,仍顶着那副吊儿郎当的年轻模样,其实没人知道这老妖精活多久了。 老妖精人老嘴不老,一边絮叨一边往薛听礼身上丢了个东西,薛听礼伸手堪堪接住。 一个拇指大小的微型竹简。 在触碰到薛听礼手掌的时候,竹简顶部钻出一缕不甚明显的金光,摇摇晃晃游到薛听礼眉心前方,试探着碰了碰封印,封印也不见外,一把将线薅了进去。 和封印连在了一起。 薛听礼皱眉:“这什么?” “我家传的修炼技法和一些旧闻,” 方秋堂十分刻意的惋惜道,“复印版,本来想给你原版,但你不是不愿意去我家嘛,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说得跟去了你就会给我一样。” “当然不会,那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 方秋堂这次是真得回家了,毕竟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他把地上的菜拎起来,转头语重心长道:“你年初刚进一趟ICU,安生一点少作死,你要在这里出点什么事儿,ICU的钱我可出不起。” 薛听礼抽了抽嘴角:“知道了。” 他走出巷口,来到路边,目送着人渐渐走远。 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浑身一颤,耳边响起一声很轻微的“咔嚓……”声,薛听礼瞪大双眼,脸色瞬间煞白。 下一秒,封印尽数碎裂,道道浅淡的金丝从锁骨处迸裂飞出,暗红色的微光在胸口处若隐若现。他猛地弓起身子,双手死死掐住胸口,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轰然跪倒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他全身痉挛,青筋暴起,冷汗如雨般砸落。 周围路人惊得倒退几步,有人尖叫出声,有人慌忙摸出手机,却无人敢贸然上前。 方秋堂这个乌鸦嘴。 薛听礼死死拽住濒临崩溃的意志,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昏厥前一秒,他看见方乌鸦重重扔下那几兜菜,扑棱着朝自己飞奔而来。 那鱼是真活不了了。 第2章 假梦 薛听礼不是没有想过—— 如果自己能像小说或是电视剧里那样穿越,换具身体是不是就能免受疼痛折磨,可又仔细一想,自己碎的是魂魄,哪怕能跨物种换躯体,魂魄依旧是碎的。 也就是说,自己没法成为一个灵魂完整的正常人,退而求其次成为一个正常狗正常猫正常鱼都不行。 薛听礼一度心如死灰。 但在身体极致虚弱时,理智和逻辑离家出走,大脑的控制权便被潜意识侵占,他依旧渴望拥有一个健康正常的身体,不会莫名其妙疼得死去活来,不需要用这个印那个咒压制着才勉强像个人,不用怕父母看见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担心惦念而东躲西藏。 上一次进ICU时便做了这样一个美梦。 在梦里,他神采奕奕,容光焕发,身体康健,灵魂完整,物种也是人,一切都和希冀中的如出一辙,就是地点有些偏差—— 在修真界。 看着眼前黑云压顶,苍穹裂血,众门派弟子星罗棋布,列阵围攻一位疑似黑暗势力的玄衣男子。 薛听礼挠了挠头。 如果没猜错的话,现实世界的他应该已经二进宫ICU了,他相信老方哪怕没钱,去卖艺也不会看着唯一的徒弟就这样噶掉。 薛听礼环视四周,见乌泱泱一圈人聚在谷底,包围圈中的玄衣男子轻轻一拂袖,对面一个白胡子老头手中的权杖就断成两截,白胡子踉跄后退,气急败坏地指着玄衣男子。 那白胡子在正方阵营里应该算是德高望重,他一被击退众人皆又气又惧,攻击看似越来越猛,包围圈却愈发扩大。 薛听礼低头俯视着众门派越发力越后退的迷惑操作,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又做梦了。 上次的梦似乎没这么傻X。 虽然内容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但梦里不会疼得死去活来,想起这一点的薛听礼心情莫名愉悦。 连带着并不精彩的战局也变得和蔼起来。 就在此时,玄衣男子将战火烧到了山顶的“看台”,他忽然旋身,黑袍衣袖里飞出无数道刺眼的金光,金光在空中幻化成数柄利刃,朝山顶飞来。 阵阵金属对撞声里,此起彼伏传来惊呼与惨叫,众人的佩剑被利刃削断,“当啷啷”坠下山谷。各派弟子攥紧剑柄,指节发白,面色铁青。 薛听礼没有武器,拖着一身限制行动的长袍堪堪躲过了利刃的袭击,他直起身,习惯性地双手插兜,摸了个空才发现这破衣服压根没兜。 帅没装成,却瞥见手腕处有道很短的伤口,像是刚刚被利刃划到的,还往外渗着血珠,微微有些刺痛。 他在梦里只有被琉璃碎折磨的剧痛,这种细微的刺痛倒是很新奇。 薛听礼满不在意地打量着流血的伤口,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脸上的笑意陡然凝固。 等等—— 在梦中受伤为什么会疼? 这不是梦! 那是什么? 他穿越了?! 薛听礼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找出理由反驳这个荒谬的结论,但是搜肠刮肚一通,并不能说服自己。 好在薛某人受疼痛摧残良久,秉持着“只要疼不死,怎么都能活”的人生信条,虽说魂虚弱,但人坚韧,适应性极强。 没过几秒就想通了——穿越也没什么,虽然薛大侠已经告别了学生时代,但中二之魂还在熊熊燃烧,在现实世界……不对,在原本的世界里想学捉妖,师父不教,到了这里总拿他没办法了吧。 薛听礼得意地挑了挑眉,隔着时空给方秋堂丢了个挑衅的眼神。 殊不知,站在薛听礼旁边的兄弟也向他投去警惕的目光。 如此重要的场合,这人怎么摇头晃脑甩手动脚,时而眉头紧缩时而嘴角上扬,别是让妖怪给附体了…… 低头看了眼场中压倒性的对战,这位兄弟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说那妖王如此凶悍,没必要搞附身这种幺蛾子,但这个人行为举止实在可疑。 他攥着剑鞘和只剩个把的剑身,继续斜着眼打量薛听礼。 就在这时,薛听礼扭头看了他一眼,向山下扬了扬下巴,漫不经心道:“他们在干嘛?” 斜眼兄弟闻言瞳孔地震,他就说这人有问题! 但他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斩杀妖王啊。” “哦。” 薛听礼见这位斜眼兄弟盯自己好久了,表情红红绿绿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搭话后发现他居然是斜着眼睛瞪眼的,可能人家就长这样吧,薛听礼觉得自己把人想得太坏了。 对自己进行一场心灵的反省与洗涤后,他开始恪尽职守地当“看台观众”,仔细观察着正反双方的对决,看到某处时眉梢微动。 他的眸中闪过一瞬惊愕——乱七八糟的打斗场景中,那玄衣妖王的头顶缓缓浮现出一抹红光。 “非……什么?” 薛听礼皱了皱眉,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老方给的竹简,穿越过来居然还能用?! 和封印连在一起竟是这个作用吗? 薛听礼盯着谷底惊心动魄的“你死我活”放空,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那妖王耐心告罄,给谷底的“中老年群体”都欺负了个遍,抬眸准备收拾山顶上的小喽喽。 薛听礼隔着数百米,看不清那妖王的面容,只能闻到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 他打量着四周,见众人伤的伤死的死,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妖王是打算赶尽杀绝吗? 薛听礼回忆着,方秋堂那个花架子,带出自己这个绣花枕头,传授的那些雕虫小技放到这里肯定不够用。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想到这里,薛大侠已经将那些捉妖擒怪的中二梦抛之脑后,撒腿就往林子里钻。 可惜为时已晚—— 玄衣妖王袖间生风,比之前更密集更刺眼的金光再次飞出,这次幻化成了无数个巨型锤子,大有要把在场所有人脑浆锤出来的架势。 薛听礼仓促间回头一望,目瞪口呆。 像他们这种妖王级别的反派,杀人不都讲究个风度翩翩吗? 薛听礼边跑边腹诽,手上动作也没停,并指成诀捏了个防护结界,结界即将成型时,他又鬼使神差添了几个步骤。 金光持续席卷着山顶,众人伴着血色一片片倒下,连哀嚎声都不再有。 妖王微微仰头,眯起眼欣赏崖壁上扭曲的人群、坠落的尸体,惬意的目光忽然定格在某处。 下一瞬,黑影掠空,他足尖轻点崖壁,衣袂翻飞间已踏风直上,掠过山顶直向林中袭去。 待他到时,方才那抹不起眼的红色已然无踪影。 薛听礼屏息,紧贴粗糙的树干,用余光打量着两米之外缓缓踱步的妖王,听着枯叶在他脚下慢慢被碾碎的“簌簌”声,他指尖微动,悄无声息凝起一缕幽红。 突然,周围寂然无声,妖王不动了。 薛听礼猛地转头,一张煞白的脸几乎贴上他的鼻尖。 他寒毛炸起,缕缕红光仓促迸发,却见对方勾唇一笑,轻飘飘地伸手拂散他好不容易凝聚起的灵力,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找到你了。” 妖王盯着薛听礼,缓缓起身拉开距离,伸出纤长苍白的手指,优雅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薛听礼:“……” 他就知道。 他一个现代人,拜了个技法不知道断代几次的师父,懒懒散散学了些只能偷偷耍帅的技能,来到一个拿修炼当主业的修真界,能从妖王眼皮子底下溜走才怪。 只见妖王五指骤然收紧,冰凉的指节陷入薛听礼喉间。 能吸入的空气逐渐稀薄,薛听礼双目怒睁,指甲在对方苍白的手背上抓出数道血痕,可那伤口竟然瞬间愈合了。 妖王愉悦地眯起眼,看着他的嘴唇由红转紫,听着喉骨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却倏地松了手。 喉间骤然灌入的空气化作剧痛炸开,薛听礼猛地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你是如何挡住本座的流星锤的?” 薛听礼的眼中布满红血丝,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是像流星一样多的锤子就叫流星锤的。 妖王似乎很有耐心,倚在树旁等着他的答案。 喉咙的不适感半天恢复不过来,薛听礼一句话也不想说,但拿不准这位阴晴不定的神经病是什么想法,在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时,他也不会主动送死,所以哑着嗓子答道:“结界,要看吗?” 妖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薛听礼调整了下呼吸,熟练地并指成诀,捏了个简单的防护结界,红色灵力缓缓流转,将薛听礼笼罩其间。 他抬眼看向妖王,后者面无表情。 下一瞬,妖王拂袖生风,一柄利刃自袖口而出,“咻”的一声刺破红色结界,擦着薛听礼的脖子而过,最后钉在他身后的树上。 “不是这个。” 薛听礼无奈抬手,表示自己学艺不精,只会这一种。 他观察着妖王的表情,一副山雨欲来的不爽模样,同时敏锐地瞄到了妖王身上的玄袍有多处细微的凸/起,像是有无数活物在衣料下游走一样。 他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轻叹了口气,看起来很是疲惫,学着妖王的样子往树上一靠。 “我真不知道刚刚怎么挡住的,你别是看错了?” 妖王挑了挑眉,明晃晃地把“你逗傻子呢”几个字顶在了脑门上。 薛听礼被掐过的脖颈有些淤紫,现在说话呼吸还很难受。刚刚几下施法已经把灵力都耗尽了,他知道此刻想硬碰硬已经相当艰难,干脆破罐子破摔道: “我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只是碰巧来到了这里,我没想与你作对,而你杀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非此间人,不管你信不信。至于为什么能挡住你的攻击我也不清楚,你要是想让我为你做事说一声就是,我要活命,不会拒绝。” 妖王一脸戏谑地打量着他,刚要开口就被薛听礼堵了回去: “别说什么你从那些人里揪出我是为了好玩?” “不好玩吗?” 妖王上下打量的目光最后钉在他脸上,似笑非笑地期待着他的回答。 “那阁下假扮妖王也是因为好玩吗?” 第3章 齐玄 “妖王”脸上的笑容缓缓扩大。 见他又要整变脸那一出,薛听礼眼疾手快指尖一挑,手中凭空多出一根短木枝,伴着一缕极细的灵力丝线倏然弹出,似游蛇般钻入妖王袖中,在胸口处极速滑过。 不过眨眼间,薛听礼猛地收指回扯—— “噗”的一声闷响,两团带血的断尾砸在枯叶堆里。 薛听礼指间灵光未散,朝对方晃了晃,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他向下瞥了一眼,漫不经心收起指尖灵力:“又是虎又是狐的,你到底是什么成精啊?” “妖王”出乎意料的没有翻脸,还笑吟吟地走上前踢了踢地上的断尾:“你比那帮老头子有意思多了。” 薛听礼:“……” 说着,“妖王”非常慷慨的将身上所有的妖物都抖搂出来展示一番,其中品种包括但不限于狐狸、老虎、蛇、黄鼠狼、蜈蚣、鸡,甚至还有一堆树枝…… 薛听礼看着一地狼藉,抽了抽嘴角,难怪从一见面就感觉他身上的妖气格外混杂,这是在身上装了个可移动恐怖动物园啊。 “你的嗅觉异于常人,是犬类成精吗?” “……” “是啊,所以离我远点,离近了咬你。”薛听礼面无表情道。 那“妖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负手溜达到薛听礼面前,扫一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一眼他,十分真诚地疑惑道:“本座如此坦诚,你的诚意呢?” “妖王”抓他,但没杀他。 薛听礼刚穿越过来,身处异地他乡难免会忐忑,又碰上妖王这种实力不详喜怒难料的傻/逼,不禁有些疑神疑鬼——妖王是不是看出他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 从前老方总损他学艺不精,但薛听礼心里清楚,自己虽然称不上“天赋异禀根骨清奇”,但多少也算有些天赋,在设结界驱鬼怪这方面从没遇到过对手,虽说他所处的世界也不该有很多对手。 可能初来乍到这个鬼地方,在这些前了不知多少辈的前辈面前心里没有底,但这些水土不服的胆怯在发现封印消失时已然消散殆尽。 封印消失,可他没事。 这让本来已经熄火了的中二之魂死灰复燃,不仅复燃,还大有燎原之势。 他感受到身体里有股强大的陌生灵力,接替封印在镇压、粘合本来破碎的灵魂。只是灵力过于强悍,他不敢轻易使用,只在最初挡流星锤时试探性地注入了一点。 然后“妖王”闻着味儿就来了。 薛听礼天生一双笑眼,眼尾微微下垂,严肃时瞳仁里似乎也漾着笑意,此刻更是唇角一扬,带着点蛊惑与玩味地眨眨眼:“你想看这个?” 话毕,他抬手扯开衣领,倏地露出冷白的锁骨——一道道暗红的印记蜿蜒其上,形似数十根排列整齐的指骨,在肌肤下隐隐流动。 “在它出现后,我的灵力变得尤为强悍。” “妖王”的表情瞬间变了颜色,想凑近一步却被薛听礼伸手挡开,他微眯起眼,面色不虞道:“既然愿意如实相告,方才又为何诓本座?” “我总得先试探试探吧。” “本座要是一怒之下杀了你呢?” “你不会,他们你也留着性命呢。” 薛听礼转过头,示意“妖王”往崖边看。逃跑时脚步快,现在所处的位置离“看台”有些距离,早看不见人影,但薛听礼耳朵好,能听见偶尔传来的痛苦哀嚎声。 “妖王”往那边瞥了一眼,撇撇嘴道:“那是因为本座善良。” “……” “那是因为他们有用,”薛听礼懒得跟他掰扯,“我也有用,合作吗?” 他低头整理衣服,用余光打量着“妖王”。 后者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恹恹道:“你有什么用?我要你的灵力,你给吗?” “我的事情你能办到,当然给。” “说来听听。” “有种绝症叫“琉璃碎”,得此症者灵魂破损,脏腑、骨肉、周身气脉如火烤刀绞,我要你帮我找到患此病症的人。” “成交。” 薛听礼刚想好一套措辞来应付他,见“妖王”如此干脆,不由得一愣。 果不其然,“妖王”一直站在突破正常社交距离的位置是有原因的,趁他愣的一瞬间,他猛推薛听礼一把,手掌正好覆盖上薛听礼的锁骨,阵阵金光自掌中倾泻而出。 薛听礼被推了个踉跄,感受到一阵巨大又灼痛的吸力,但他却只是轻轻笑了笑。 意料之中。 当他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吗? 真的会拿如此丰厚的条件跟一个出尔反尔穷凶极恶之徒谈合作? 他这么无所畏惧,无非两点。 一是他的灵力受琉璃碎影响四散在魂魄碎片里,自己调用时都得先聚灵,更何谈被外力抢走? 二是锁骨处的印记不是强悍灵力的出处,而是琉璃碎的罪恶源头。 他印象很深,上次疼进ICU时,这个印记就出现过,这次昏倒穿越时,它又显现了。 之前跟老方提过一嘴,老方怀疑是它从中作祟,扰乱封印对魂魄的修补粘合,其形诡异,其出现时机可疑,只是苦于此印记只现身一次便隐匿起来,全凭薛听礼靠记忆描述,线索太少。 虽说封印消散后薛听礼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但他给自己把脉时发现仍是脉象虚浮,几不可察。 琉璃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有入侵者进攻,开始疯狂打击那股强悍灵力,后者在拉锯中渐有落于下风之势。 所以他得抓紧时间,趁现在能正常活动,赶紧找到长期压制琉璃碎的办法,活下来再谈别的。 “妖王”见无功而返,也不尴尬,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冲薛听礼友好地笑了笑:“齐玄,合作愉快。” 真不要脸。 薛听礼冲他大度一笑:“薛听礼。” 齐玄对他叫什么毫不在意,抱着胳膊往崖顶走,像是想起来什么扭过脸问他:“你为何要扮成应风门弟子?” 薛听礼哪知道什么这个门那个派的,穿越过来又不给个挂,丢给自己什么身份就只能接着,他根本不清楚原主是什么身份,但就和斜眼兄弟同个“壕沟”来看,应该没有身份。 见他不答话,齐玄自顾自地说:“应风门地处偏僻,穷困潦倒,其弟子服丑得没眼看,你假扮成他们当真是没有品位。” “……” 薛听礼没打算跟着齐玄走,正站在原地思考去处,可刚停顿了半秒,齐玄就跟背上长眼睛了一样,伸出两只金色利爪就将人提溜了起来。 被迫体验低空滑翔的薛听礼:“……” 下一秒,齐玄与金色利爪齐齐加速,越过弟子云集的崖顶,飞到了半空中。 像是炫耀飞行技术一般,利爪抓着薛听礼在半空中转悠了好几圈,才堪堪越过山峰而去。 薛听礼看见斜眼兄弟趴在地上呕血,听见动静抬头看,一张嘴震惊到合不上,血水顺着下巴滴落到地上。 “诶——” 薛听礼有些无奈地看向齐玄。 齐玄一直居高临下睨着高山南面的那条河,心不在焉道:“应风门的身份留着,有用。” “我没——诶!诶!” 不等薛听礼说完,齐玄轻轻抬手,金色利爪冲上了万米高空,向南边飞去。 盯着二人飞走的背影好久,斜眼兄弟恍然回过神来,将手中仅剩的剑柄一扔,抬手抹掉嘴上的血,边大喊边往山谷中跑: “师父!师父!” 山谷里的“中老年群体”挨了齐玄一顿胖揍,像是刚缓过气,白胡子听见有个大嗓门徒弟在喊自己,皱着眉回头看他。 小兄弟功夫不行,跑得倒快,转眼间就从山顶来到了谷底。 “师父,刚才那个……那个天上飞的就站我旁边,他举止怪异,无半点正派之风,我怀疑他和那妖王是一伙的。” 白胡子:“……” “是一伙的话有必要这么折磨人吗?” 旁边一个长相和蔼,身材臃肿的人开口道,双手还作爪状在虚空中抓了抓。 “可是……” “好了,”白胡子没理会二人的胡侃,吩咐小兄弟道,“去看看伤亡情况,该疗伤的疗伤,原地休整一下,我们启程回去。” “师父——” 白胡子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小兄弟心里有太多不解,可也不敢忤逆师父,纠结了一会便跑走按吩咐办事去了。 那白胡子老头刚才在齐玄手里吃了不少苦头,但此刻脸上竟然无半分怒色。不只是他,旁边的“臃肿叔”也是一脸如释重负。 他俩不约而同地朝南面望去。 此处三面环山,只在南面豁开一道裂口,河水便从这裂口中铮铮涌出,穿梭于峰峦间忽隐忽现,遥遥奔向天色/欲变的不瀛山。 不瀛山上空。 “齐玄!你想干什么?!” 薛听礼悬于万丈高空,紧紧攥住那双金色利爪,面色有些发青。 齐玄像是有翅膀一般,潇洒地飞在三米之外,闻言慢悠悠飘过来,故作神秘道:“想知道那帮老头演来演去地拖延时间是为了什么吗?” 薛听礼:“不想。” 齐玄:“那本座就带你看看。” 薛听礼:“……” 下一瞬,金色利爪骤然消失,薛听礼自铅灰色的云层中急速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视野里云层与远山交叠,绞成旋转的色块。 咔嚓! 薛听礼的肩背狠狠砸断枝杈,落叶与碎枝在气浪中炸开。再度下坠的一刹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破开纷乱的阴影拉了他一把,稳稳托住他后颈。 十米之下是蒸腾浮动的林雾,随风轻摇的叶片此刻悬停在两人交错的视线之间,薛听礼面无表情地拍掉了齐玄黏在他锁骨上的手。 “这是哪?” “不瀛山,”齐玄顿了顿,一步一挪凑到跟前,像是想起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言: “相传此山是魔头的修炼地,自仙门祖师斩杀魔头后,那魔头的魂魄又飘回此处,这山便比他生前更凄寂诡异,满目荒凉,寸草不生。有进山的人说‘林中总飘着一股腐肉味,可掘地三尺也找不着半具尸骸;半夜里整片树林无风自摇,枝丫摆出人形,晨起时看见树皮上凝着大片大片新鲜的血。’” 薛听礼扫了眼枝繁叶茂的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脚下枝干粗壮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参天古树,没有说话。 齐玄见他没反应,自顾自继续说:“当然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那些只知道吃吃睡睡的饭桶门派别的不行,清扫些脏污还是绰绰有余的。” 薛听礼没理他,沉默了一会儿,随意指着林雾里的一点:“你说的饭桶是他们吗?” 齐玄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什么也没看到,正欲开口,就听见层层林雾中传来几句模糊的人声。 “还有最后一步!” “我准备好了!” “……” 齐玄转头盯着薛听礼的耳朵,突然很好奇里面的构造,想割下来仔细研究一番。 薛听礼回头时正对上他直勾勾的目光,吓了一跳。 薛听礼:“你干嘛?!” 齐玄晃了晃脑袋,伸出手掌在薛听礼眼睛处扫了一下,下一瞬那些林雾就在视野中消失,树下一行人尽收眼底。 暮色将至,数十人围住古树站定。 青袍老者用血在树皮上划出几道难以辨认的符文,玄衣女子朝空中甩出几枚铜钱,落地时变成规则严整的阵型,他们手中的黄符无风自燃,蓝火顺着灵线窜出三尺,将众人笼在光罩之中。 突然所有铜钱齐齐竖立旋转,地面浮现出蛛网般的白色阵纹,慢慢延伸扩大。 与此同时,天色骤然暗沉,半透明的结界如同倒扣的琉璃碗,将整片山林与外界割裂。结界表面浮动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每当有飞鸟误触,便炸开一簇青紫色的电光。 “自从邪魔被铲除后,不瀛山慢慢成了他们的试炼用地,每三年一次,各派能力出众的小辈会聚集此处参加试炼。他们就是在为试炼做准备,开阵法设结界,确保到时候不会有意外,所以——” “所以不希望你捣乱,派了一堆草包在那边拖住你。” 薛听礼帮他说完了下半句话。 齐玄无所谓地笑了笑:“本座没想捣乱啊,是他们太防着本座了。” “不应该防吗?”薛听礼平静地与他对视,“魔头大人。” 第4章 狐疑 “非妖,乃魔。” 在崖顶时显现于妖王头顶的文字又一次浮现在脑海,薛听礼看着眼前的戏精魔头,半点好奇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满满的心累。 那戏精闻言瞳孔微微一缩,长久缄默着,就在薛听礼以为他不打算说话时,他却突然耍流氓般将手覆在薛听礼锁骨处,注视着体内灵力自心口游走至掌心,再毫不犹豫地钻进他锁骨印记中,最后露出一副不幸遭遇负心汉薄情寡义的哀戚模样: “你都这么利用本座了,还在乎本座是妖是魔啊?” “……” 拙劣的演技。 薛听礼一把拍开他的手,冷冷道:“又不是我求着要的,是你非要给。” 齐玄瞬间变了脸色,表情没有一丝温度:“拿着本座的东西,吸走本座的灵力,还装模作样地要和本座谈合作,天下便宜都是你一家的吗?” 哟,还有意外收获。 薛听礼此刻才真正确定,他锁骨处的暗红印记与齐玄有关。 果然冤家路窄。 他想破脑袋也找不到的印记来源就这样被齐玄一口认下,这么多年令他彻心彻骨辗转反侧的剧痛一直将他困在黑暗中,此刻就像是踽踽独行的人窥见了出口的微光。 他强行按耐住心中的急切,反驳道:“何出此言?你灵力强悍至此,难道分辨不出灵力是主动流转还是被动吸走吗?” “强词夺理,”齐玄不管是身为鼎鼎大名的魔头还是假扮的妖王,再阴晴不定再神经病都很少有人敢这样和他呛火,他瞪着薛听礼,“若不是你不知羞耻拿走本座的骨头,本座的灵力会如同饿犬逐秽、死咬不放吗?” “什么骨头?”薛听礼下意识反问,锁骨处的暗红印记像数十根并列排列的指骨,但印记只是印记,他一直往诅咒阵法上面怀疑,从没想过印记上的图案可能是实体。 “还装?恬不知耻!”齐玄一脸震惊地摇摇头。 二人说话声音有些大,动静惊扰到了树下设结界的诸位,一柄剑自下而上悄无声息地飞来,薛听礼眼疾手快侧过身,还手欠地推了一把齐玄,将人送到了剑尖跟前。 齐玄震怒,下意识用灵力震碎剑身,可转念一想,又紧急刹住,用灵力让剑身停滞一瞬,闪身躲过后手腕翻转把剑钉到了树上。 “诶?”地上的人疑惑道,“好像没动静,是不是听错了?” 剑身从树中飞出,一个掉头飞回了地面。 齐玄恶狠狠地瞪着薛听礼。 薛听礼轻蔑地扯了扯嘴角。 最适合杀薛听礼的时机已经过去了,他现在不仅吸入了齐玄的灵力,还将体内原有的那股凶悍灵力纳为己用,三股灵力混在一起十分融洽,不分你我。 简直是个人形灵力容器。 齐玄忿忿想道。 就在齐玄大脑飞速运转要如何拿回自己的骨头并把薛听礼千刀万剐再鞭尸时,薛听礼摆出一副轻蔑挑衅又犯贱的表情,沉声放话:“有本事你就把骨头抢回去,否则就拿中了琉璃碎的人来换。” 说罢薛听礼转身,脑海中回忆着老方教他飞檐走壁的动作要领,准备用强悍的灵力耍个帅,脚刚伸出去,就被揪住腰带拽了回来。 他回头看着一脸菜色的齐玄,后者咬牙切齿不情不愿道:“‘琉璃碎’是吗?跟本座来。” 他居然真知道? 薛听礼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齐玄,他只是说一说,没指望齐玄真的能找到。 且不说“琉璃碎”是老方一时兴起胡诌的名字,就是单论魂魄破损无法转世这一点,这世上就不该有身中“琉璃碎”的人存在。 当然,薛听礼是个例外。 此时一阵飞鸟自高空掠过,与笼罩着整座山的半透明结界擦肩而过,墨色逐渐覆盖了整座山林。 伴着头顶上传来零星的鸟鸣,薛听礼倚坐在山脚某棵树下,又一次双手合十“啪”地拍死一只蚊子。 他一脸不耐烦,眼里戾气重的可怕,也不知道是冲蚊子,还是冲一旁呼呼大睡的齐玄。 就在薛听礼耐心告罄,盘算着从哪下刀能把削下的脑袋当球踢的时候,齐玄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眯着眼懒洋洋道:“还不睡啊?本座都睡醒一觉了。” 薛听礼:“……” 睡什么睡,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呵,想不到魔头大人作息如此健康规律,”薛听礼冷冷笑了一声,“醒了吗?还记得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吗?” 齐玄无所谓地笑了笑,带着些慵懒与倦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缓缓道:“不急,那帮小孩儿明天早上才进山,稍安毋躁啊……”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眯着眼仔细想了想,遂自信开口道:“……许公子。” “……” “我姓‘薛’,谢谢,”薛听礼面无表情地纠正他,“为什么非得等试炼的人来了才进去?” “这你就不懂了吧,”齐玄闭着眼睛,悠哉游哉翘着二郎腿,“跟着那帮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才更容易有意外收获。” “意外?” 薛听礼眉头缓缓皱起,放在腿上的手攥成了拳头,“‘琉璃碎’的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 齐玄伸出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一根泛着金光的白羽在眼前缓缓飘落,划过之处留下一缕淡淡的清香。 可怜的蚊子兄却无福消受此等香气,在金光划过的那瞬间失去了对一切的感知,纷纷“以头抢地尔”。 看着身旁的蚊子如同被人吸干了精血般一只接一只地陨落,随后近身一丈内再无蚊虫恼人的“嗡嗡”声,薛听礼略微一怔。 齐玄低头凑近地面,“呼”地一口吹飞几只蚊子尸体,慢悠悠解释道:“不瀛山里有个东西也得了你说的‘琉璃碎’,地方好找不好进,刚好是那帮小孩子试炼的最后一关,所以我们到时候跟着他们,捡现成的就好。” 薛听礼紧皱着的眉头有了一丝松动。 “你来过这里?” “不止一次,”齐玄又往脸上扣上了一副狡黠得意的面孔,“本座来过五六次。” 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魔头说是阴晴不定,在薛听礼看来就是脑子有坑。 人家门派试炼,他老跑来干什么?试炼三年一次,听他的意思就是至少十五年间都不厌其烦地跑来跑去,把自己当监考官了吗? 真是病得不轻。 而且来这么多次还不知道怎么进去那地方,还要偷偷跟着小孩子? 薛听礼想到这里往旁边睨了一眼,齐玄抱着胳膊阖着眼睡得正香。 什么魔头,猪头吧。 某猪头并不知道被人在脑海中翻来覆去骂了个遍,他如同一个习惯了多年浪迹的天涯人,无论环境怎样恶劣都能熟练地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安然睡去,也不用担心会有蚊虫猛兽,因为除了薛听礼,没有任何活物敢近他身。 薛听礼屈膝坐在地上,闻着空气中若隐若现的淡香,注视着齐玄,眼眸里晦暗不清。 第二天一早,薛听礼是被齐玄捏住鼻子生生憋醒的。 这厮丝毫不懂什么叫做“边界感”,他先是伸出根手指,在薛听礼胳膊上点啊点,见人没反应后视线便肆意地上移,停在锁骨处好一会儿,金色灵力在指尖蠢蠢欲动,随后他轻笑一声,晃了晃手腕,金光倏地消散。 齐玄的视线缓缓上移,最后定格在薛听礼安静的睡颜上。 然后再次不怀好意地伸出手。 “齐玄!” 被憋醒了的薛听礼眼里冒着火,恶狠狠瞪着罪魁祸首,像是要将其生吞活剥。 薛听礼是没有起床气的,因为“起床”的前提是“睡觉”,可是在他不长也不短的二十多年人生中,很少能睡一个囫囵觉。 “琉璃碎”是个爱趁虚而入的“夜猫子”,苦于白天被封印死死压制住,到了晚上便耀武扬威起来,在梦中作威作福,经常把薛听礼生生疼醒,搅得人整夜不得安宁。 如今到了这里,“琉璃碎”暂时被全面镇压,薛听礼难得的能捞到个好觉,陡然被吵醒,简直怒不可遏。 齐玄见他这个样子,觉得很新奇,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盯着人看。 薛听礼在他戏谑的目光里渐渐平静下来,算了,大概好觉好梦好命——只要是它老“好”家的东西都和自己无缘吧。 薛听礼在大脑不甚清醒时伤春悲秋着感慨了一番,等到意识全然苏醒后便将这些矫情的想法统统打了出去,什么有缘无缘天生注定,他来此就是要和琉璃碎斩断孽缘的。 干了一碗心灵鸡汤后,薛听礼开始办正事。 他和齐玄休憩的地方在不瀛山脚,隔着几棵参天古树,隐约看到已经有人进山了,齐玄示意他跟上。 不瀛山没有成型的林间路,三年一次的试炼使得山路还没被人踏出来就被杂草疯狂掩盖住。 一胖一瘦两个弟子背着剑拿着指示方向的罗盘,一边小声交谈一边拨开杂草往山上走。 瘦弟子:“诶,第一关的妖邪什么时候出来?” 胖弟子:“随时,师兄说一进山就要警惕起来,妖邪被安排在第一关就是消耗体力的,我俩等会儿要注意别被耗死。” 瘦弟子听到这话表情有些奇怪,说话带着刺:“是,大师兄什么都跟你说,连最后一关的地宫在哪儿都一并告诉你了吧?” 胖弟子听罢这话,赶忙摆手:“没有,这可是作弊!” 瘦弟子嗤笑一声:“你命好啊,傍上了大师兄,什么试炼不都是走个过场,我有幸跟你分到一组,你有什么好东西可不要藏着掖着。” 胖弟子闻言震惊地睁大眼,张了张口想反驳什么,但他嘴笨,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我没有”。 薛听礼猫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目光冷淡地在胖瘦之间来回穿梭。 齐玄:“你就应该跟人家学学。” 薛听礼回头盯着他,不明所以,眉头慢慢蹙起。 齐玄一路走一路薅草,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此时手中攥着一把杂草捏了捏,揉碎了又快速拍手掸干净:“看人家这个衣服,才有修仙的样子嘛,也不知道你们应风门整天搞得跟要饭一样干什么?” 薛听礼:“……” “哦,忘了你不是了。” 齐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越过薛听礼,快步走上前,跟在胖瘦弟子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薛听礼听他这么说,便仔细打量了一番胖瘦弟子的穿着——青古色薄衫,衣襟处绣着鎏金暗纹,袖口嵌有一双玄铁护腕,下摆采用分裁设计,行走时如流云翻卷,静立时则自然垂落。 看着……就正常衣服啊。 薛听礼低头扫了眼身上已经看不出原有颜色的弟子服,被洗得褪色发白,肘部和膝盖处还有明显的补丁,凑近了闻还有一股馊味——这差得确实不止一点两点。 下一瞬,他又皱起鼻子仔细嗅了嗅,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果然见齐玄停下脚步,双眼直直盯着胖瘦弟子的斜前方。 空气中有股很淡的腥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