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捡漏文:我就蹭蹭》 第109章 惯例 夕阳把青石板路染成蜜糖色时,林美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拐进巷子, 车把手上挂着的鸡蛋糕在晚风中轻轻摇晃,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远远就看见沈家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白秀荷的嗓音穿透人群:"天杀的,肯定是沈秋玉那个臭丫头干的!" 刘芳正好也下班回来,母女俩在人墙外围碰了个照面。 她拽住踮脚张望的钱桂芬,"阿芬,这是唱的哪出啊?" 钱桂芬兴致勃勃,眉飞色舞:"哎哟你可回来了!沈家出大事啦!"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沈秋玉那丫头自己报名下乡,今天临走前把家里的家当全卷跑了! 听说连沈老根藏在墙缝里的私房钱都抠走了!" "那些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搬走的,街坊四邻愣是没听见半点动静。 米缸里的存粮更是一粒不剩,刮得比狗舔的还干净!" "不止呢!"李二丫从人群里挤出来,压低声音, "她还把沈玉梅的名字也报上去了!今天上午街道办来通知了!" 林美倒是不惊讶,穿越又下乡的女主常规操作罢了。 就是很好奇她到底要怎么躲避公安的追查。 这是落后的年代,但也不是无人区啊。 来福飞出去一圈又飞回林家,"美美,沈家现在真的是字面意思上的家徒四壁了。 你是没看见,沈家现在连老鼠进去都得哭着出来! 那沈秋玉怕不是连墙皮都想刮一层带走!" 林美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她是怎么想的,弄出这么大动静,解气是解气。 但是她要怎么解释这玄幻的场面啊? 难道她说不是她做的,人家心里就对她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那么多东西凭空消失,找不到证据才更可怕吧?" "美美你都想不到,我怎么想得到?"来福直接摆烂, "不过沈玉梅那边可有意思了,都被报名了也一点不见她着急。 还嚷嚷什么农村糙汉之类的,似乎是想在乡下找个糙汉子。" "我反正是不理解这个想法。" 林美摇摇头,"算了,她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不关咱的事。我去帮阿妈择菜,你自己玩去吧!" 厨房里,刘芳一边利落地切着土豆丝,一边忍不住林美讨论,"妹仔,你说这沈秋玉是怎么回事啊,这么邪门?" "我也想不通,"林美扒拉着白菜叶子,"不过沈家会报公安吧,咱等着调查结果就是了。" 晚饭时分,橘黄色的灯光笼罩着林家的小饭桌。 林惠住宿、林大海上中班未归,家里只有林美和刘芳,母女俩刚端起碗。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公安办案,请配合调查!" 林美起身开门,只见两名穿着笔挺制服的公安站在门口。 年长的那位国字脸,浓眉下目光如炬,出示了证件:"同志你好,例行调查。" 刘芳赶忙用围裙擦了擦手:"公安同志快请进!我们一定配合。" 年轻公安掏出笔记本:"请问你们和3号楼306的沈家熟悉吗?" "就是普通邻居关系,"刘芳给两人倒了水,"平时碰面点个头的交情。" 年长公安接过搪瓷杯,目光转向林美:"小同志,听说你和沈秋玉是同校? 最近发现她有什么异常表现没有?" 两人的重点其实在沈秋玉,自然问话的重心也是放在林美身上。 "要说异常..."她微微蹙眉,作思考状,"就是她最近脾气突然变大了。" 林美抿了口水,继续道:"虽然我们一个院子一个学校,但是沈秋玉以前唯唯诺诺、整天低着头的,我不爱和她玩。 我们私底下没说过几句话的。" 林美除了隐瞒沈秋玉换了个人这点,其他的都照实说。 年长的那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搪瓷杯沿,发出细微的"叮叮"声。 年轻公安翻动着笔录本,仔细比对着之前的询问记录,不时钢笔在某处做着标记。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年轻公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证词与其他邻居的陈述基本吻合。 …… "感谢配合。如果想起什么新情况,随时到派出所反映。" 送走公安后,刘芳重新端起饭碗:"这沈家的动静也忒大了,连公安同志都惊动了。" "阿妈,"林美盛了碗萝卜汤递过去,"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呗。" 她瞥了眼窗外,沈家的灯光依然亮着,隐约还能听见白秀荷的哭骂声。 "你说得对,幸好你当初没有和她一起玩!" 刘芳想起沈家刚搬来那会儿,自己担心女儿没朋友,还叫她去找人家玩就心有余悸。 林美夹起一根白菜,孩子气地鼓起脸颊:"我不喜欢她们俩姐妹的性子,才不想和她们一起玩呢!" "你现在都是上班的人了,想玩都没时间咯。" 刘芳十分担心自家这个小懒虫在单位里出什么岔子,忙问道:"今天第一天上班,还适应吗?" "阿妈,我和你说哦……" 林美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办公室的布局,一会儿又描述各个同事的行事作风,逗得刘芳直乐。 母女俩的笑声和着饭菜的香气,在小小的客厅里荡漾开来,温馨十足。 第110章 后续 之后的一周,公安陆陆续续又来了两次。 期间还听到郑阳的八卦,估摸着被两姐妹不约而同地报复,失财又丢工作。 而沈玉梅,表面迫不得已,实则迫不及待地下乡了。 来福遗憾出声:"不能继续薅羊毛了呢。" 林美正把一小块灵芝剁成末往汤水里送:"没关系,白得的好东西,我知足了。" 公安查来查去,愣是找不出沈家被偷的痕迹。 只好联合街道办召开居民大会,发动群众提供线索, 要求街坊检举沈秋玉的"反常言行"或"可疑社会关系"。 其中沈家人最积极,白秀荷抹着眼泪哭诉:"秋玉这丫头最近可邪性了!以前闷不吭声,现在时常顶嘴!" 她把之前抢工作的事又翻出来说了一遍。 沈老根蹲在墙根,闷声道:"这死丫头最近家务也不做了,整天阴沉着脸,看我的眼神跟看仇人似的。" 沈志强跳着脚喊:"她偷吃肉!我好几次都闻见味儿了!" 林美站在人群边缘,默默听着沈家人的控诉和街坊们的窃窃私语。 至于公安局追踪到沈秋玉的下乡地点及后续又发生了什么, 还没传过来,她一个小老百姓无从得知。 只是通过来福知道沈家人被暗中监视了, 买了沈秋玉工作的人以投机倒把罪被抓了蹲橘子。 与此同时,街坊间的传言越来越离奇。 有人说看见沈秋玉凭空变没了一袋粮食,有人说她家丢的东西根本不像人力能搬走的…… 街道办不得不连续召开"破四旧"宣传会, 把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统统定性为"阶级敌人在散布迷信",总算把舆论压了下去。 林美从不掺和,每天照常上班,在民政局婚姻登记处接待来领证的新人。 五月初的清晨,金色的阳光透过民政局的木格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来。 傅元青放下手中的毛线活,朝两个年轻人招了招手:"小林、小孙,今儿个发饷。" 她朝会计室方向使了个眼色,"新来的小会计手脚慢,咱们趁早去,省得排长队。" 林美闻言立即放下手中的钢笔,合上档案册:"谢谢傅婶提点!那咱们快点去!" 孙红梅也忙搁下竹编水壶,麻花辫扫过林美手背时带起一阵风,三个女同志结伴而行。 除了单位发的工资, 街道办还会按照户籍发30斤粮票(细粮占18斤,粗粮12斤)、半斤肉票、四两糖票、全年16尺的布票、半斤油票、4张工业券。 和她高中生时候相比,除了细粮比例变高,多了工业券和服装、劳保用品外,其他差别不大。 但隐形的福利才是最实在的——食堂吃饭不扣个人粮票,生活质量提升不少。 林美嘴角忍不住上扬。 小本子上已经列好了购物清单,一下班就冲向了百货商店。 "娟啊!"她朝倚在布料柜台嗑瓜子的身影扬声招呼。 "美美!" 陈文娟麻利地把瓜子壳往柜台底下一扫,笑得见牙不见眼,"头回领饷就来大出血?" "嗯哼!等哪天休息,叫上晓梅,咱们去国营饭店打牙祭!" "吃饭先不急," 陈文娟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嗓门:"正好……我这刚到了一批瑕疵布,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她手指悄悄比划,"按处理品卖,能便宜三成还不要票呢!" 林美心头一喜,正要说话,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陈文娟立刻挺直腰板,高声道:"同志要看什么布料?" 她边说边朝林美使了个眼色, 林美会意,装作普通顾客的样子摸了摸柜台上的样品布:"这花色不错,我改天带家里人来瞧瞧。" …… 等林美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时,太阳都落山了。 她脸颊泛着红晕,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阿爸阿妈,快看我买了什么!" 林大海和刘芳闻声从厨房出来,只见女儿两手提着好几个牛皮纸袋,胳膊肘还夹着个用报纸包的小包裹。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同样的想法——这丫头怕是把工资花了个精光。 "这是给阿爸的鞋子,"林美不由分说把一个袋子塞给父亲, "还有给阿妈的布,正好做件新褂子。" 又掏出个小铁盒,"售货员说现在最时兴这个香味的雪花膏。" 刘芳接过礼物,眼角笑出了细纹。 林大海已经换上了鞋子,美滋滋地走了几步:"这鞋子正合适,舒坦!" "我给哥哥姐姐也买了东西,庆祝姐姐也被分配到了区二院的护士岗。"林美指着其中两个袋子说。 "你哥在部队回不来,等惠妹回来,咱全家去国营饭店好好搓一顿庆祝庆祝!"林大海小心翼翼地脱下新鞋,用袖子擦了擦鞋面。 刘芳正对着镜子比量那块藏青色布料,闻言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搓一顿哪够?" 她把布料往桌上一放,从围裙兜里掏出个手绢包,"妹仔领饷,惠妹落编……" 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粮票和零钱,"今儿个我也出份子,咱们连吃两顿!" 来福期期艾艾:"美美~" "别急别急,你也有,彩虹色的!" 第111章 全面开始 5月16日,风起云涌。 铅灰色的云层在天际翻涌,将日头压得喘不过气,连空气里都凝着股山雨欲来的焦灼。 6月,浪潮席卷而至。 街头巷尾的声浪此起彼伏,成了人人嘴上最时兴的 "通行证"。 林美对着镜子把补丁衫的领口又紧了紧, 那两块方方正正的靛蓝补丁像两枚军功章,端端正正别在肘部最显眼的地方。 梳子蘸着水一遍遍刮过头皮,别管呆毛还是什么毛,此刻都被捋得服服帖帖。 手指在登记处的木桌上来回摩挲木纹的形状,她机械地重复着每日的工作流程。 "同志,请出示你们的户口本和证明。" 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连睫毛都没多颤一下。 面前的新人紧张地递上材料。 林美神情专注地逐项核对,目光在某一栏上碾过三圈。 确认无误后,她利落地填写结婚证,郑重地盖上公章。 "恭喜二位。" 两位新人快步离去,脚步声在走廊里敲出急促的鼓点。 付正则轻咳一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现在的年轻人,觉悟就是高啊。" 这大半个月来,办公楼外吵吵闹闹,声浪不止,打砸不停; 办公室里安静地可怕,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再没有人敢闲聊说笑。 就连平时最爱哼着小曲打扫卫生的孙红梅,现在也总是低着头,像个无声的影子般在办公室里穿梭。 "小林,发什么呆呢?" 傅元青把一叠文件塞进她手里,"赶紧把这些婚姻登记表归档,下午市里要来检查。" "好的傅婶。"林美回过神,抱着文件走向档案柜。 赵立明已经在那里整理档案,见她过来,默不作声地让出半边位置。 两人配合默契地分类、编号,将文件一一归入铁皮柜中。 林美的手指在档案袋上快速划过, 却在整理间隙不自觉地摸了摸辫梢上的红头绳——这应该不算吧? 想了想还是把它解下来换成黑色的。 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地穿透玻璃窗,在办公室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影。 浮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青年站在办公室中央,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每个人。 "各位同志,"他推了推眼镜,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根据上级指示,需要对近五年的婚姻登记档案进行全面审查。" 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请各位积极配合工作。" ……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众人低着头,按照要求,一页页标记出那些"有问题"的婚姻。 傅元青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手中的钢笔在"曾经在某政任职"一行字上悬停了许久, 笔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最终还是画上了一个鲜红的问号。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家的路上,来福急忙提醒:"美美,换条路走。" 同时,将前方的情况清晰地传递给林美。 外文书页散了满地,被踩得稀烂; 几件布拉吉挂在电线杆上,裙摆被撕扯得像破败的旗帜; 雕花铁门在斧头下发出刺耳的扭曲声,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转瞬熄灭。 林美脚步一转,绕开这条烟尘弥漫的路。 "前面路口左转。"来福实时播报,"那边安全。" 终于到家,门关上的瞬间,林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以前课本上写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亲身面临才知道这有多可怕。" "美美,我以后天天陪你上下班。"来福也很担心。 "好,谢谢你来福。" "应该的!" "我们那些金贵药材,你每隔几天转移一下位置……" 话音未落,楼道里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像鼓点似的砸在耳膜上。 门被猛地推开,林大海和刘芳一前一后冲了进来。 刘芳反手锁门的动作又快又急,老式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声。 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贴在涨红的脸上:"外头闹得太厉害了!" 说着一眼瞥见坐在地上的林美——"妹仔!你怎么坐在地上?" "阿妈,我就是……有点害怕。" "别怕," 刘芳一把拉起她,"咱家祖上八辈贫农,根正苗红!以后说话做事多留个心眼就行。" 林大海一直没吭声, 他环顾四周,"趁天还没黑,咱们再仔细检查一遍,别遗漏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林美咽了口唾沫,重重点头。 五斗橱的抽屉被一个个拉开,老式樟脑丸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衣柜深处、床板底下、边边角角…… 来福很乖觉,自动自发变成小动物游走在缝隙之间。 远处不知哪户人家传来压抑的哭声,很快又被晚风吹散。 第112章 继续捞 六月十八日,报纸刊登两所高中高三学生联名信,呼吁 "废除旧的升学制度"。 油墨未干,风暴已至。 两日后,某中学卞姓教师被学生殴打致死。 校园里,前一秒钟,老师的教鞭还点在《海燕》的段落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的诵读声尚在回荡; 下一秒,前排学生掀翻课桌,讲台成了骤然隆起的火山口。 年轻的脸庞上堆满狂热,挥舞着自制的棍棒,向着一切被认定为四九的事物发起冲锋。 粉笔灰依旧在阳光下飞舞,却再也落不到摊开的教科书上。 林惠所在的卫校,自然也未能幸免。 五月初分配名单刚贴出来时,班里还短暂地沸腾过。 同学们挤作一团,叽叽喳喳地比对着上面的名字和单位 ——各个国营厂卫生所、区卫生院,甚至还有省、市医院。 "我被分到铁路医院了!" 扎着麻花辫的姑娘一蹦三尺高,辫梢扫过旁边人的脸颊惹人轻笑。 可没等大家把工作单位记牢,几个同学的名字就被红笔粗暴地划掉了。 班长王秀芝蹲在地上,细白的手指在碎纸片间颤抖着拼凑 ——那张她考了三年第一才换来的市医院通知书,此刻已经成了满地残骸。 风卷起带红叉的碎纸,其中一片恰好盖住她膝头的 "父亲职务" 栏残片。 "历史研究所" 五个字里缺了半边。 泪水打湿了地面,却没人敢上前递块手帕。 第二天清晨,那几人的床铺就空了。 有人说看见他们背着铺盖卷上了卡车,要去大西北搞建设。 宿舍里剩下的姑娘们谁都没敢多问。 …… 学校停课的通知刚贴出来,林家生怕林惠卷入事端,争分夺秒地要把她接回家。 林大海天没亮就借了辆板车,车轮碾过空荡荡的街道时,早起的麻雀都还没出窝。 刘芳把林惠的行李打包得飞快,动作利落得像当年躲鬼子扫荡时那样熟练。 "你是个踏实肯干的,"刘芳载着林惠,风把她的话吹得断断续续,"你哥又在部队……" 林惠望着路边被推倒的围墙。 七月的毕业证还能拿到吗?这个念头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自行车碾过一块碎砖头,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林惠下意识抱紧了母亲的腰,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肥皂味。 "你别怕。"刘芳的声音从胸腔传来,震得林惠耳膜发麻。 她能感觉到母亲后背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蹬车的频率越来越快。 链条发出急促的咔嗒声,盖过了远处隐约的口号声。 三人刚跨进家门,林美就迎了上去。 她捏了捏林惠冰凉的指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姐,家里比学校安全。" 林惠心里忧虑不已,但也不想让家人跟着担心, 最终只是轻轻回握住妹妹的手,嘴角扯出个浅淡的弧度:"好,我晓得了。" "忙了这么久,"她转身把行李放到地上,故意让语调轻快些,"就当放个长假了。" 第113章 再捞 七月二十四日,正午的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 周晓梅蹲在门槛边的阴凉处择豆角, 广播里突然传来刺耳的电流杂音,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在热浪中扩散: "接上级通知,全国高等院校一律停止招生……" 她手一抖,翠绿的豆角从指缝间簌簌滑落。 有几根滚到晒得发烫的泥地上,立刻沾了层浮灰。 隔壁张婶的骂街声、巷口孩子们的嬉闹声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比遥远。 耳膜里只剩下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咚、咚、咚,像是有人拿锤子敲着她的太阳穴。 巷子深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几个戴红袖章的半大少年举着标语牌跑过,汗湿的背心贴在瘦削的脊梁上。 周晓梅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想起上月学校图书馆的焚书场景 ——也是这样的酷暑天,那些被扔进火堆的书籍在烈焰中蜷曲变形,油墨燃烧的气味熏得人眼睛发疼。 她机械地捡着豆角,发现指尖不知何时掐进了掌心,月牙形的红痕里渗着血丝。 广播还在嗡嗡响着,但那些字句已经融化在热浪里,变成令人眩晕的杂音。 再见到她时,林美和陈文娟都吓了一跳——周晓梅瘦得颧骨凸起,蜡黄的脸色衬得眼下两片青黑格外明显, 原本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松散地耷拉在肩上,连发绳都只是草草一绕。 "晓梅!"林美刚唤出声,就被对方一把攥住手腕,那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 林美只能含糊道:"现在这么乱,情况真的不好说……" "模考我排进全区前三十,现在突然说停止招生……"周晓梅的眼泪终于砸了下来。 陈文娟难得皱起眉头,四下张望后,嘴唇几乎贴在周晓梅耳边:"我爸说现在政策严得很,"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飘落,"昨天粮站主任家的儿子,就因为说了句不该说的,当场被拖出去了。" 林美警惕地把她们往屋里拽了拽:"你们看看那些老师——王老师被剃了头游街,李老师现在天天扫厕所……" 窗外突然响起整齐的口号声,三个人同时闭了嘴,大气都不敢喘。 林大海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排夜班了。 他瘫在藤椅里,蒲扇拍得啪啪响:"厂里机器都停转了, 整天不是劈豆就是学习,这个月工资能发全就不错喽。" 刘芳则坐在八仙桌旁,把刚领到的票证在桌面上排开。 她的指尖在糖票上反复摩挲,眉头越皱越紧:"供销社的白糖又涨价了,还限购。 这个月的细粮配额比上月少了三斤。" …… 八月的蝉鸣撕扯着闷热的空气,在家急得嘴角起了泡的林惠终于等来了那张薄薄的毕业证。 "林惠同志,欢迎加入革命卫生队伍。" 区二院人事科办事员的声音在闷热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惠双手接过工作证:"为人民服务!" "小林啊,把这些病历送到三楼。"护士长递过来一摞泛黄的纸袋。 林惠接过病历,纸袋边缘已经起了毛边。 她沿着楼梯往上走,铁栏杆上的红漆剥落成斑驳的碎片。 三楼的走廊长得望不到尽头。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汗酸味扑面而来,某个病房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像钝刀锯着神经。 林惠抱紧病历袋加快脚步,却在楼梯口猛地刹住——几个戴红袖章的青年正围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领头的姑娘嗓门清亮:"张医生,你昨天开的盘尼西林是资产阶级医疗路线!" 日子在提心吊胆中一天天过去,一家人渐渐学会了把脖颈缩进衣领走路, 在街上时,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空气中飘浮着看不见的细针。 遇见熟人,目光甫一相接便慌忙错开。 嘴唇刚条件反射般扬起笑意,又猛地咬住舌尖,硬生生将那句"吃了吗"咽回肚里,化作喉间一声几不可闻的咕哝。 家里的窗户被旧报纸层层糊住,阳光透过泛黄的纸页渗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即便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仍自觉地压低嗓音交谈,连碗筷碰撞的声响都刻意放轻。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听见压抑的叹息在黑暗里此起彼伏。 第114章 还要捞 这天傍晚,夕阳将巷子染成橘红色时,家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彼时林美正蹲在门槛边择菜,忽然一声沙哑的呼唤声传来:"美美,美美!" 抬头望去,暮色里立着个黑瘦的"泥猴" ——褪色的衣衫上沾满尘土,裤腿被撕成条状, 解放鞋破了个洞,露出的脚趾头上还结着紫黑的血痂,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 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像是烧着两团火。 "要死啊你!"刘芳从厨房冲出来,锅铲上的菜叶甩出一道弧线,"你爸妈找你都要找疯了!" 她一把揪住少年的耳朵,却在碰到他额头的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烫!你是要烧成炭啊?" 孙斌斌蔫头耷脑地任由刘芳拽着,嘴唇干裂得翻起白皮,"芳、芳姨,我们……我们见到主席了。" 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软绵绵地往前栽。 林大海闻声赶来,双臂一展接住这个大小伙子,触手却是滚烫的体温。 "造孽啊……"刘芳翻箱倒柜找出退烧药,手指都在发抖。 林惠端着搪瓷盆快步走来,凉水在盆里晃出细碎的波纹。 她拧毛巾时,瞥见孙斌斌衣兜里滑出来半张皱巴巴的车票 ——"首都至粤省"的字样依稀可辨,"硬座"两字被汗水洇得模糊,票价栏盖着鲜红的"革命师生免费"印章。 第二天,赵兰夫妇闻讯急匆匆地赶来。 赵兰的前襟还沾着昨夜的泪痕,脚上的鞋跑掉了一只后跟,走起路来一深一浅地跛着。 这个平日里风风火火的女人,此刻却像被抽走了魂似的,扑到儿子床前时连头发散了都不知道。 孙大勇铁青着脸站在一旁,拳头捏得咯吱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目光盯着儿子那双磨得发黑发硬、还沾着干涸血迹的破烂袜子,半晌,这个向来火爆的汉子只重重叹了口气。 "这小子……"林大海递过一支烟,两人蹲在屋里角落吞云吐雾,"跟人跑去串联,走了大半个华国。" 修整大半天,孙斌斌一家三口刚要提出告辞,巷子里突然炸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十几个红袖标正在挨家挨户搜查,领头的青年手里晃着个铁皮喇叭,喊得青筋暴起。 林大海眼疾手快,一把抄起墙上的相框——那是林勇穿着军装的照片, 胸前的奖章在玻璃后面闪闪发亮,配合阳光正好能晃到进门那帮人的脸上。 几乎同时,林美利落地把自己和林勇的奖状并排挪到最显眼的位置。 林惠也默契地搬来凳子,扶着刘芳把牌面擦得锃亮的三等功奖牌挂在正中央。 四人动作行云流水,配合得天衣无缝。 孙家三目瞪口呆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林家人在这电光火石间完成这番布置。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 "哐当"一声,木门被踹开。 几个满脸稚气的红卫兵闯进来,领头的刚要抬手掀翻饭桌, 目光却猛地定在了正对大门的那抹深灰色军装上。 他高举的手臂僵在半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军、军属啊……"小年轻结结巴巴地收了架势,手里的棍子不自觉地背到了身后。 他们扫了好几眼贴在墙上的立功喜报,连屋里的抽屉都没敢翻,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临走时,那个最瘦小的还偷偷把踢歪的板凳扶正了。 木门被轻轻带上,和刚才踹门时的动静判若两然。 孙大勇看这架势,粗糙的大手不自觉地搓了搓下巴上的胡茬。 随后重重地拍了拍林大海的肩膀:"老林,这招高明啊!" 说着扭头对赵兰挤挤眼,"回家咱也把小武的收拾出来,就摆在堂屋正中央!" "这年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穿军装的总能镇住光脚的。" 林大海摸了摸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有便利可不得用?不然家都得被他们犁一遍。" 刘芳点头,眼神往墙上那排奖状瞟了瞟,嘴角微微上扬。 "那我扯块布,把奖章都擦得能照见人影!!"赵兰觉得此法可行,跃跃欲试。 孙斌斌这会儿也不觉得头晕了,凑到林家姐妹跟前。 他烧得通红的脸颊上还带着汗渍,却掩不住眼里的兴奋:"美美,惠姐姐,你们也教教我...那些奖状要怎么贴才显得...那个...更正气?" 林惠拉过凳子让他坐下,从相框摆放的时间、角度到奖状裱糊的浆糊浓度,事无巨细地讲解。 孙斌斌听得频频点头,差点就要拿本子记了。 待林惠说完,孙斌斌又眼巴巴地转向林美:"美美?" 林美慢悠悠地端起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抿了口水, 目光从奖状移到他鼻尖的汗珠上,一字一顿道:"你-没-有-奖-状-啊。" 孙斌斌像条搁浅的鱼,嘴巴张了又合,反复三次才发出 "呃" 的气音。 "噗——"刘芳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赵兰双手捂脸,肩膀一垮,整个人散发着"要不这个儿子还是不要了吧"的绝望气息。 孙大勇见状,战术性地往墙边挪了两步, 指甲刮了刮 "1966" 的油墨数字,假装对墙上平平无奇的年历产生了浓厚兴趣。 随着这一闹,屋里原本沉得像灌了铅的空气松动了些。 刘芳漏出的笑声像碎银般溅在青砖地上,赵兰捂脸的指缝间透出点活泛的天光,连孙大勇的后襟都不再紧绷。 林惠续水时瓷缸碰撞的轻响,倒是把孙斌斌抠鞋底泥疙瘩的窘迫,衬得像灶台上晾着的湿柴禾,虽还有些潮气,却总算能透出点烟火气了。 第115章 刘招娣卫己笙 当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挨家挨户传达"警惕陌生人"的通知时,林美正在收衣服。 晚风带着潮湿的热气,吹得晾衣杆上的布衫轻轻晃动。 "各家各户注意了!" 工作人员抖开一张崭新的通告,"最近有坏分子流窜,大家要提高警惕,发现可疑人员必须立即上报!" 后面更是煞有介事地拿出一张"通缉令"。 已经逐渐适应高压环境的林美仍不由得侧目,目光在"灭门惨案"几个加粗的字体上停留片刻,心里直呼牛逼。 被通缉的人她认识,正是刘家坳的刘招娣。 这姐妹不声不响,没想到是个"都鲨了"的狠人。 蛰伏多年,刘建国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连鸡蛋都被摇匀了。 林美本以为这事就像隔壁夫妻半夜吵架,听个响动便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 结果深更半夜,她正梦见啃着酱香四溢的红烧猪蹄,来福突然发出有史以来最高昂的警报声。 "美美!有高速移动物体正在接近!距离五十米...三十五米...二十米!" 画面里一个黑影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院子,所过之处连落叶都没惊动一片。 "这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林美瞳孔骤缩,还没等她握紧武器,窗户已经被无声地撬开一道缝隙。 这可是三楼啊!! 夜风裹挟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飘然而入,精准地落在书桌中央。 随后那道黑影鬼魅般一闪而过,再次融入了浓稠的夜色之中。 若不是桌上多出的纸条,她几乎要以为方才只是幻觉。 林美屏息等了片刻,确认危险解除后,轻手轻脚地走向书桌。 纸条字迹混乱,勉强辨认:"芝麻糖,此生最甜。1968年12月,火车站大凶,切记勿往!——看后即焚!" 落款处一点殷红,似是血迹。 林美逐字读着,已经明白来人就是刘招娣,或者说是"刘招娣"。 "1968年12月……"她喃喃重复着这个日期。 "美美,纸条的内容?" "不好判断。" 林美摩挲着纸条上的红点,"来福,扫描看看,别把不该招的人招来。" "地上没有掉落的血迹,所有接触痕迹都被那人自己处理了。" 林美凝视着搪瓷缸里渐渐化开的纸浆,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刘招娣"连血迹和气味都能处理得干干净净,显然不是普通人。 连续几日,林美和来福从细枝末节中推测出"刘招娣"处理掉刘家满门后一路南下,准备借道粤省逃往香江。 "奇怪,"林美在纸上勾画着路线图,"要跑路的话,从刘建国那一路南下没必要绕到咱们这儿啊?" 她盯着地图上弯弯曲曲的路线,突然笔尖一顿,"除非……" 来福在她肩头蹦跶了两下:"除非她是专程来找你的!" 窗外,巡逻队的脚步声比往日密集了许多,手电筒的光束不时扫过院墙。 就在林美以为"刘招娣"凭借鬼魅本事,已经成功偷渡时,那熟悉身影再度闯入视野。 彼时,大雨倾盆,雨滴如注。 她蜷缩在窗台下方的阴影里,雨水顺着瓦檐急坠,在那黑影之上溅起细碎水花。 "这是唱的哪出?"林美紧盯着画面,秀眉紧蹙,满心疑惑。 来福迅速放大画面:"美美,她右肋下有血迹渗出……伤得不轻。" 一整夜,那道身影就那般窝在窗前,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戒的姿势, 直至天亮的前一刻,才悄然离去。 而后一连三夜,每到深夜,那道黑影就跟打卡上班似的出现在窗外。 林美熬得双眼通红,眼下挂着两轮青黑,整个人都憔悴不少。 来福跳脚:"不是,她这干嘛,一天天整这死出。" 林美整个人陷在藤椅里,指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嘟囔:"再这么熬下去怕不是要猝死,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终于,在第四天深夜,忍无可忍的林美光着脚丫,轻悄悄地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指尖刚触到窗框缝隙,团在阴影里的黑影猛然弹起。 没等她喉间的招呼溢出,一道带着铁锈味的掌心已覆上她嘴唇。 "别喊!"对方声音压得极低,"我不是坏人。" 林美睫毛剧烈颤动两下,连忙重重点头,指尖急促点向屋内,比出邀请的手势。 掌劲稍松的刹那,她轻唤:“招娣姐姐,外面风雨大,进屋吧。” "刘招娣"愣了一瞬,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你认出我了?" 看清林美眼底毫无惊惧之色,她单手一撑就利落地翻进屋里。 林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虽然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明亮有神,哪有半点当年怯懦的模样。 "招娣姐姐,你怎么……"她话到嘴边突然改口,装作天真地眨眨眼,"你怎么找到我家的呀?" "这事说来话长……" "刘招娣"开始半真半假的忽悠,"你还记得刘家坳后山那个闹鬼的山洞吗?" 林美配合地点头,乖巧模样十足:"记得记得,小时候都说里头住着专吃小孩的妖怪呢!" "那天,我被刘家人打得实在受不了,慌不择路就躲进了山洞……" "饿昏过去后,竟然梦见个白胡子老神仙。" 林美适时瞪圆眼睛,双手托着腮帮子装傻白甜:"那个老神仙长什么样啊? 是不是拄着蟠桃杖,身边还跟着仙鹤?" "刘招娣"轻咳一声,指腹蹭过鼻尖:"仙鹤倒是没有……不过老神仙给了我个新名字。" 她边说边在桌上一笔一划,"卫己笙" 三个字被写得棱角分明,末笔的竖弯钩像把出鞘的匕首。 林美凑近细看,真心实意地夸赞:"这名字起得妙!卫己护身,笙声不息,寓意也好!" 第116章 大户 "卫己笙" 三个字被写得棱角分明,末笔的竖弯钩像把出鞘的匕首。 林美凑近细看,真心实意地夸赞:"这名字起得妙!卫己护身,笙声不息,寓意也好!" "是啊。"卫己笙眯起眼睛,煞有介事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继续说道,"老神仙说我命不该绝,还传授了我几手保命的本事, 甚至…… 还让我看到了未来的事。" "所以你……把刘家……" "他们该死。"卫己笙眼神锐利如刀,露出森白的牙齿, "卖女儿换彩礼,把亲孙女推进井里……老神仙说这叫替天行道。" 林美跟着义愤填膺:"就是,他们干的那都不是人事!那时候你身上可没一块好肉,全是伤。" 卫己笙见眼前的姑娘没有丝毫谴责、厌恶,反而为原身抱不平,问道:"你不觉得我做得太绝?" "绝什么绝?要我说还便宜他们了。"林美说的咬牙切齿,面部表情要多生动有多生动。 "我可是把刘家祖坟都刨了,连看门狗都没放过……你真不怕?" "不怕,他们罪有应得!" 林美表示完自己坚定的立场,顺手从抽屉里摸出包特意准备的芝麻糖,轻轻推到卫己笙面前,"喏,尝尝?" 卫己笙突然觉得这姑娘连生气时眉尖都蹙成个好看的结,特别顺眼。 指尖在触碰到糖纸的瞬间微微一颤,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突然翻涌而上——芝麻糖,那是刘招娣短暂人生中唯一的甜。 甜香在唇齿间化开的刹那,她恍惚听见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趟险路,终究没有白来。 "甜吗?"林美睫毛扑闪扑闪着问。 卫己笙望着眼前鲜活明媚的笑靥,有些理解了原身的执念——这样明亮的生命,不该陨落在1968年的寒冬。 她郑重地点头:"甜!" 林美感觉火候差不多了,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笙姐姐,你给我的那张纸条……" 她故意欲言又止,"说火车站大凶,也是老神仙让你看见的?" 卫己笙盯着林美的眼睛,认真道:"对。我看到的未来,你68年12月会在火车站遇难死去,所以来给你提个醒。" "具体是哪天?会出什么事?" 这次倒不是装的,林美是真紧张。 卫己笙只是有刘招娣关于未来的模糊记忆,是真的不知道具体细节,只能摇头:"我道行太浅,看不出来。" 林美眉头紧锁,眼里泛起雾气,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那……那我该怎么办? 笙姐姐大半夜冒险过来,是要保护我吗?" 卫己笙感受了下身上的伤口,又想起被那个记仇的硬茬子追着打了三条街的狼狈样, 面不改色,重重点头:"我不太放心你,打算多待几天。" 【好么,搁着演我呢!】 "真的吗?太好了!"她雀跃着朝卫己笙扑过去,"不小心"碰到了伤口。 但卫己笙似乎没有痛觉一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反倒是林美自己被硌得一哆嗦,对方的肌肉硬得像块铁板。 右肋的绑带渗出红纹。 "呀!"林美手指轻颤着指向那处,"笙姐姐你受伤了?" 卫己笙见伤口又出血了,也不再隐瞒,干脆利落地撩起衣角, 除了右肋,腰间也一大片紫黑色的淤伤。 林美大致判断了下,这伤势放在常人身上早该躺下了,这姐妹居然还能夜夜翻墙? 卫己笙随意按了按伤口:"就是看着严重,你放心,尾巴我都扫干净了。" 林美还是相信卫己笙从北到南大逃窜还没被逮到的本事, 只是盯着她的伤势,"伤成这样,就随便拿块布裹着?伤口都化脓了吧?" "通缉犯哪敢去卫生院啊。"卫己笙摊摊手。 随后从贴身口袋掏出叠钱票:"妹妹,你能不能买到药?我可以付高额报酬。" 见林美没应声,她又变戏法似的摸出颗鸽子蛋大小的石头:"这个亮晶晶的石头你喜不喜欢,我可以送你。" 来福今夜第一次出声:"美美!这是天然粉钻啊!" "不喜欢粉色?那你看看这些。" 林美还是没接,卫己笙又摸出两枚宝石。 一枚如凝固的鲜血,另一枚似深海般幽蓝。 来福识货:"哦哟哦哟,缅甸鸽血红!克什米尔矢车菊蓝宝!这成色——" "笙姐姐,你哪来的这么多漂亮石头啊?" 卫己笙眼神微不可察地一敛,"我在一个地方捡的,见着好看就揣兜里了。" 她把宝石往林美面前送,"怎么样,你帮我买药,我把这些都送你!" "我不能保证买到什么药哦,只能尽力试试。"林美也眼馋,但是不包揽能力范围外的事。 卫己笙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雨丝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 香江是必须要去的,只是这身伤……她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肋下,湿热的触感立刻透过布料传来。 再有身后的追兵,若在水路遭遇……异能不好使,一个不好反倒会要了自己的命。 "没事,不拘什么药材,都可以给我。" 林美点头,起身拿出一个小布包:"我姐姐是护士,家里备了一些药,你先拿去用。" 卫己笙也不客气,接过布包的动作干脆利落,却在林美帮她解开绷带时微不可察地绷紧了肌肉。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药粉洒落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和窗外渐密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敷完药,林美在卫己笙手心写下几个字——是下次碰面的时间和地点。 眼看天要亮了,卫己笙利落地起身,将几颗宝石往林美手里一塞:"拿着玩吧。" 话音未落,人已翻出窗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林美的视线里。 第117章 出货进货 林美的指尖在三颗流光溢彩的宝石表面轻轻游走, 宝石折射出的瑰丽光晕在她眼底跳跃,将最后一丝睡意也驱散殆尽。 "来福,把咱们从沈玉梅那里薅到的药材理一理。" "全送?"来福像护崽的母鸡似的死死抱住一株百年老参 "留两根人参、一根何首乌、两朵灵芝、一些三七自用," 林美心里列着清单,忽然瞥见来福把整株老参往怀里藏的模样,无奈道, "算了,再多留一根人参吧。其他的都拿去交易,反正她也不会深究来历。" 扫过多子多福这些从蔚星澜那薅到的药丸。 "你说卫己笙会对这些玩意儿感兴趣吗?" "那必须啊!"来福终于从人参上移开注意力, "末世的不是最稀罕幼崽吗?况且香江不像内陆,她就算不自己用,转手也能卖个好价钱。" "也是,"林美轻轻捏起一颗药丸,"她都把蔚星澜噶了,肯定知道这些药丸的来源。 我也不用费心解释,还不用承担暴露的风险,卖给她是最优解。" "咱就看看她能出什么价,合适就换呗。"来福说着还不忘补充,"不过那株百年老参得留着!" "留留留!"林美点了点药丸子的数量:"那就先把2颗多子多福丸、2颗易孕丸、1颗一年期避孕丸、1颗三年期避孕丸匀出来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不知道卫己笙是非洲体质还是怎么滴。 才甩开追兵没两天,傍晚抄近道时,又撞见那个阴魂不散的硬茬子。 对方抱着手臂,一副找茬的架势。 "啧,又来了..."卫己笙不想把动静弄大,试着商量,"同志,我真不是故意把你的记事本踢到水沟的。 要不这样,那本子我赔你十倍的价,行不行?" 硬茬子冷哼一声,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封皮上还沾着泥水印子,边角卷得像被狗啃过。 "我不稀罕你的钱。"他手指一用力,本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我的本子被糟蹋了,必须揍你。" 卫己笙头都大了:"不是,这破本子里藏着你的心上人还是怎么着,这么紧咬着我不放?" 没想到随口嗨的话,却让硬茬子微妙地愣了一下, 随即恼羞成怒,欺身上前:"你乱说什么东西,什么心上人!" 拳风擦过脸颊,卫己笙偏头避开,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哟,反应这么大?"她故意拖长了调子,一边后退一边观察对方的招式,"该不会真让我猜中了吧?" 硬茬子面色一沉,攻势更加凌厉。 一个回旋踢直取卫己笙腰腹,被她格挡后,立即变招为肘击。 卫己笙再次避过。 她越打越是心惊——自己可是在末世那种环境生存的,这人看着还没有二十岁,身手怎么这么了得? 招招式式干净利落,动作快得几乎拉出残影。 "他爹的……"卫己笙暗骂一声,一个后仰避开直取咽喉的手刀,顺势抬腿横扫对方下盘。 "你这么凶残,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硬茬子再次羞恼,招式却乱了半拍。 卫己笙抓住空挡,纵身跃上墙头, 多年的逃亡经验让她如履平地,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弄中。 直到确认甩开追兵,卫己笙才扶着墙喘息。 "见鬼……这年头的小屁孩这么凶残的吗?" 她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望着来时方向,忽然扯出一抹狠笑, "要不是老子正在流亡,还真想和这人好好比划比划。" 等看到林美让来福送来的药材和药丸,卫己笙不禁再次感叹:"妹妹也是个能耐人啊!" 她看着纸条、指尖轻捻起一枚药丸,仔细端详:"她还捡到过蔚星澜的存货?" 来福牌狗狗端坐在药材旁,闻言只是高傲地昂起毛茸茸的脑袋,前爪一伸就把药丸扒拉回自己跟前。 那双琥珀色的圆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钱货两讫! "急什么?"卫己笙被它这副守财奴模样逗乐了,眼尾微微上扬。 清点完货物,将一捧五光十色的天然宝石倒进来福面前的竹篮里, 想了想又掏出好几块金子,在狗狗眼前晃了晃:"再加这个,够不够?" 狗狗的尾巴不自觉地摇了两下,但很快又强行绷住,故作矜持地抬起下巴。 "小机灵鬼。"卫己笙笑着把金条丢进篮子,金属相撞发出令人愉悦的脆响。 来福立刻原形毕露,两只前爪飞快地把宝贝往怀里扒拉, 还不忘用肉垫拍打空出来的篮底,湿漉漉的鼻头一耸一耸,眼神期待地望着卫己笙,示意再来点。 卫己笙见状挑了挑眉:"哟,还嫌不够?" 她慢条斯理地摸出一块通体乌黑的墨玉,轻轻抛接把玩。 墨玉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来福的视线立刻被牢牢吸引, 脑袋随着玉石的起落一上一下地摆动,连耳朵都跟着抖了抖。 见卫己笙迟迟不把宝玉放进篮子,它急了,前爪不停地拍打篮子,尾巴还甩得啪啪响。 卫己笙故意把玉石举高,"这可是稀罕货色……" 话音未落,来福突然一个飞扑,后腿在桌沿借力,整个身子腾空而起。 卫己笙手腕一翻轻松避开,却见这家伙在空中灵活转身,后腿一蹬又要往她怀里扑。 "哎哟!"卫己笙连忙抬手格挡, 来福趁机一口叼住墨玉,轻盈落地后还不忘朝她甩了个得意的眼神,尾巴翘得老高。 "成精了是吧?"卫己笙哭笑不得地看着来福把新得的战利品塞进身下,又用尾巴把其他宝贝往怀里拢了拢。 待它扒拉完所有东西,又仰起脑袋,黑亮的眼睛里写满"还有吗"。 "奸商啊!"卫己笙摇头轻笑,念在那晚林美给她敷药的情分上,最后取出两样物事摆在来福面前。 一把手木仓在左,一柄匕首在右。"最后一笔了,选一个。" 来福的狗眼顿时亮得惊人,想都没想就伸出爪子要把两样都扒拉过来。 小孩子才做选择,来福大人全都要! 卫己笙一把按住武器:"贪心不足可不行~" 来福不服气地扯了扯匕首,发现纹丝不动,气得直哼哼。 低头看看寒光凛冽的匕首,又瞄了眼乌黑锃亮的手枪,最后想了想林美的性格和能力。 不情不愿地松开爪子下的手枪,转而叼住匕首。 卫己笙顺势揉了揉狗头:"倒是会挑。这把匕首是用特殊材料打的,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她指尖轻抚过匕首锋刃,寒芒映着带笑的眉眼,"给你主子防身正好。" 又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条,龙飞凤舞地写下几行字,塞进篮子里。 "告诉你主子,我要动身去香江,就不当面告别了。"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轻了几分,"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来福咬着布熟练地将整个篮子盖得严严实实,听到这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卫己笙望着那个叼着篮子的身影远去,直到最后一抹晃动的尾巴尖也看不见。 这才低头整了整领口,指尖不经意触到肋下包扎的伤口,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该走了。"她在心里轻声说。 恍惚间,似有一缕清风拂过耳畔,带着若有若无的告别语:"谢谢,再见。" 卫己笙只觉浑身倏地一轻,像是卸下了什么无形的枷锁。 她下意识握了握拳,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久违的、百分百的掌控感从四肢百骸涌上来,让她热血沸腾。 末世淬炼出的狠厉在这一刻彻底苏醒,让她在香江的暗巷里杀出一条血路。 九龙城寨逐渐流传起一个新传说: 一个带着虎牙笑的女人,单枪匹马端掉了"和胜合"最大的地下赌档。 那夜暴雨如注,却冲不淡巷子里浓重的血腥味。 鲜血混着雨水,在青石板路上蜿蜒成河,一直流到庙街口。 "听说了吗?新来的那个''血虎''..." "嘘!找死啊?要叫笙姐!" 茶餐厅里,两个古惑仔慌忙压低声音,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那栋易主的大楼。 顶层包厢里,卫己笙慵懒地晃着威士忌杯。 琥珀色的酒液在霓虹灯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映着她脖颈上那道还未结痂的刀伤。 手下躬身汇报的声音渐渐模糊,她的目光穿过落地窗,落在远处维多利亚港的游轮上。 "笙姐,和胜合那边..." "不急。"她轻抿一口酒,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让他们再怕一会儿。" 窗外,九龙城寨的霓虹灯牌次第亮起,一个女王正在崛起。 第118章 刘招娣独白 我叫刘招娣。 从我记事起,肚子就总是咕噜咕噜叫,像养了一只贪吃的小青蛙。 阿妈说,那是肚子在唱歌。 家里总有干不完的活,阿妈的腰弯得像老牛拉犁时的木轭头,可阿公阿姆还是骂,骂她懒,骂她晦气。 叔叔婶娘看我的眼神,比冬天的风还冷。 阿爸呢?我从没见过他,只听过他的名字。 他就像田边的稻草人,远远地立在那儿,风一吹就晃,可从来不会走过来。 有一回,阿爸受伤的消息传来,阿公阿姆除了哭嚎,就是咒骂阿妈不详克夫。 阿妈缩在墙角发抖,像片晒蔫了的菜叶子,蔫巴巴的。 我不明白,阿妈连村口都没出过,怎么害阿爸流血? "阿爸是被坏人打的,不关阿妈的事……" 话还没说完,阿公的竹条就"咻"地抽在我背上,好疼好疼,像被火烧了一样。 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挨打也是。 晚上我趴在柴堆上数星星,肚子里的青蛙叫得更响了。 柴房的风呼呼往里钻,我把稻草堆在身上当被子。 阿妈在偷偷哭,声音像夜里老鼠啃米缸,细细碎碎的。 我爬过去给她擦眼泪。 阿妈摸着我的头说:"招娣啊,要记恩,老刘家给我们瓦片遮头……" 我撅着嘴不说话,心里堵堵的。 阿妈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煮饭、喂猪、洗全家人的衣裳……手泡得像发白的树皮,腰都弯成了月亮,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早先我还敢顶嘴,可每回顶一句,就挨一顿打。 后来我也学乖了,像阿妈一样,低着头,缩着肩,活成了个胆小怕事的闷葫芦。 五岁那年,阿爸立了功,村长来报喜。 阿公阿姆笑得像晒裂的南瓜。 这回没有人说阿妈旺夫。 不久后阿爸回来了,可阿妈却哭得比挨打时还厉害。 因为阿爸要和她离婚。 阿妈跪在地上求他,说会加倍孝顺老人、照顾家里…… 阿公叼着旱烟袋不说话,阿姆撇着嘴数落什么不下蛋的母鸡。 不知道大人们商量了什么,后来阿爸的绿挎包不见了,院子里只留下几个深深的鞋印。 阿妈留在了刘家坳,从那天起,她干活更拼命了。 我的手上的茧子也变厚了,硬硬的。 "招娣,要多干活,不能让人说闲话。"阿妈总这么说,眼睛却盯着漏雨的屋顶,喃喃自语,"没地方去啊……没地方去……" 七岁那年冬天,阿爸带着挺着大肚子的小妈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五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娃娃。 他们穿着崭新的棉袄,脸蛋红扑扑的,像年画上的福娃。 阿姆笑得满脸褶子挤成一团。 大人们推搡着我的后背,"快叫阿妈!" 我不愿意。 一个人怎么能有两个阿妈呢? 我偷眼看了看站在角落的亲阿妈,她的手指绞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角,像根快要折断的芦苇。 那五个弟弟可机灵了,看见小妈皱眉头,立刻"哇"地炸开了锅。 这个扯我辫子,那个踢我腿弯,像一窝被捅了蜂窝的马蜂。 天黑时,我和阿妈住进了猪圈旁的草棚。 夜里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吹得我们直打哆嗦。 隔壁的老母猪"哼哧哼哧"地拱着食槽,我和阿妈紧紧抱在一起,数着它拱食的声音熬过一夜。 小妈带来的衣裳可真多啊,花花绿绿的堆成小山,把阿妈瘦小的身子都埋住了。 河水好冷,我的手指头肿得像地里刚拔出来的胡萝卜,又红又胀。 偷偷舔了舔,咸津津的,一点也不好吃。 "招娣,快把衣裳拧干。"阿妈的声音哑哑的,她的手裂了好多口子,还在拼命搓洗着小妈的裤子。 那五个弟弟长得太像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有一回我把二弟的鸡蛋羹端给了三弟,阿公的巴掌"啪"地就甩了过来, 打得我眼前直冒金星,耳朵里像钻进了夏天的知了,嗡嗡嗡响个不停。 还被罚不许吃晚饭, 我蹲在灶台边,盯着自己的影子看,越看越像块能吃的红薯干。 阿妈趁着添柴的工夫,偷偷往我手里塞了块咸菜疙瘩。 "招娣,咱们忍一忍。" 大年初三,我蹲在墙角,把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又裹紧了些。 忽然听见细细的抽泣声。 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妹妹站在我跟前:"姐姐,我、我找不到外婆家了……" 我往后缩了缩。 上回五个弟弟就是这样,老幺假装摔疼了腿, 我刚蹲下去看,老大就揪住我的辫子不放,老四转头跑去告状说我打他。 我挨的那顿扫帚疙瘩,现在屁股还疼呢。 妹妹哭声越来越响,我有点心软,但是忍住了。 万一她也是装的怎么办? "我、我有糖……"她突然从兜里掏出半块芝麻糖,在我眼前晃了晃, 糖纸上还粘着几粒黑芝麻,"你带我回去,这个就给你。" 糖啊……只在过年时见小堂弟吃过,他舔得"吧嗒吧嗒"响,说这是世上最甜的东西,比山里的野莓子还甜。 我舔了舔嘴唇,没忍住馋,答应了。 一路上妹妹叽叽喳喳的,声音又好听,也不朝我吐口水,真好。 送妹妹回到她外婆家后,她真的给我了芝麻糖。 又香又甜,我添了好几口。 半路又后悔了,添太多口了,应该留着以后慢慢吃的。 拖着步子迈进院门时,阿姆的骂声立刻追了上来:"赔钱货又死哪儿野去了?" 现在听到这些话,我的眼睛已经不会发酸了——就像手上磨出的茧子,疼着疼着就没了知觉。 灶房里,阿妈正佝偻着腰在煮猪食。 蹑手蹑脚凑过去,从怀里掏出那方皱巴巴的糖纸:"阿妈……" 我想让她也尝尝这世上最甜的滋味。 阿妈的手在身上搓了又搓,才小心地接过糖纸。 她枯黄的脸上浮起一丝笑纹:"招娣真孝顺……" 可下一瞬, "这金贵东西该留给弟弟们吃的。" 我的手指突然有了自己的主意,死死攥着糖纸不肯松开。 可是阿妈很难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股热气猛地冲上眼眶。 夜里蜷在草堆上,我摸着空荡荡的衣兜,舌尖偷偷回味着那点甜味。 幸好……幸好当时舔了好几口,要不然这世上最甜的滋味,我连尝都尝不到。 弟弟们不稀罕芝麻糖,要扔了。 我想讨回来,其中一个弟弟说,只要我趴在地上学狗叫,就把糖给我。 我毫不犹豫地趴在地上。 这么好吃的东西,学狗叫而已。 可是他们说话不算话,他们才是小狗。 …… 今天猪草打少了,阿姆拿着烧火棍打我。 "吃白饭的赔钱货!" 她每骂一句就加重一分力道。 我觉得她说的不对,我干的活比她多,不是吃白饭的。 但开口只会换来更狠的毒打。 阿妈躲在灶房抹眼泪,还是那套老话:"要记恩,要忍着……" 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趁他们不注意,攥着生疼的胳膊溜到了后山的山洞。 往常哭一场就能好些,可今天眼泪越擦越多,我越哭胸口越闷,浑身像着了火一样烫。 恍惚间,看到一个满身是伤的大姐姐倚在洞壁上。 她的眼神比阿姆最狠的时候还要吓人。 她说没地方去,希望暂时住在我这里。 还会付我住宿费。 我困惑地眨眨眼,我自己都没地方可以去,怎么给她住处? 不过看她浑身都是伤,和我一样,心一软还是点了点头。 奇怪的是,大姐姐似乎认识阿公阿姆。 她咬牙切齿骂出来的那些话,我都只敢在心里想。 骂完后她问我有什么愿望。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要住的,是我的身体。 我好像变成鬼了。 低头看着自己青青紫紫的胳膊,突然看都觉得像件破烂的抹布,谁爱穿谁穿去吧。 这个念头刚起,大姐姐就化作一缕青烟钻了进来。 我并没有消失,只是像退到了屋檐下的阴影里。 "愿望呢?"她在心里问我。 "我想有吃不完的芝麻糖。"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气息拂过我灵魂时暖融融的。 后来我们拉勾:吃糖的时候我来掌控身体,她以后还会帮我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 也行吧。 不过因为我的愿望不够大,她也很虚弱,多数时候还是我在用这具身体。 做鬼的日子比想象中自在,闻不到饭香,感觉不到棍棒。 只是每到年关,心里就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麻雀,扑棱着翅膀要往村口飞——不知道妹妹今年来不来? 应该来吧,虽然阿妈没有娘家可以回,但婶娘说过,出嫁的女儿初二都要回娘家的。 她虽然总是欺负阿妈,但是没说谎,妹妹果然又来了。 一年不见,她长肉了。 这次我学聪明了,接过糖就直接塞进嘴里。 糖块在舌尖化开的滋味,比梦里还要香甜。 妹妹还送了我一个小陀螺,说是她阿爸亲手磨的。 哥哥有,她也闹着要。 这点比我好,弟弟有的东西我不能跟着要。 这个小陀螺成了我最珍贵的宝贝,藏在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墙缝里。 每次不开心了,就偷偷拿出来转一会儿。 看它在泥地上旋转的样子,仿佛把我的委屈也一圈圈甩了出去。 转着转着,眼泪就干了。 阿爸又添了几个孩子,阿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就像从前盯着要出栏的猪崽那样上下打量。 大姐姐说他要把我卖掉,就像阿妈家卖掉她一样。 那天来了个瘸腿男人,满口黄牙喷着酒气,粗糙的手掌在我脸上摩挲。 我吓得直往阿妈身后躲,却听见她说:"招娣啊……这都是命……" 声音像晒干的稻草,一碰就碎。 天还没亮透,阿姆的尖叫声传来,我慌忙跑出去,仰头看见阿妈的双脚悬在房梁下,破草鞋还在轻轻摇晃。 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直到大姐姐强行接管了我发抖的身子。 夜里我烧得像块火炭。 头脑清晰地做了个又黑又长的梦。 像泡在苦瓜汁里。 我看见长大后的自己被链子拴着脖子锁在猪圈里,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条狗。 我不想醒过来了。 恍惚间,妹妹扎着红头绳的模样浮现在眼前。 她给我的芝麻糖纸我还留着,就藏在贴身的破口袋里。 有时候半夜饿醒了,就拿出来舔舔,甜味早淡了,可总比刷锅水好喝。 诶~今年还没看见妹妹呢,她肯定又长高了。 村里人嚼舌根的声音飘进猪圈。 "省城火车站发生命案,刘芳的小女儿当场死在那里……" 刘芳?那不就是妹妹的阿妈? 妹妹会死? 胸口突然剧痛,像被烧红的火钳捅穿。 "大姐姐——"我对着虚空喊,声音抖得不成调,"我有愿望了!"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看着被趴在猪圈里的自己,一字一句:"我要那些欺负我们的人,一个不落地遭报应; 我要彻底摆脱''刘招娣''这个名号;还有……" 我眼前浮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帮我去提醒妹妹,1968年12月千万别去火车站。" "好!" 大姐姐占据这副身躯的时间越来越久,而我像冬夜里将熄的炭火,时而明亮时而黯淡。 每次短暂清醒,都发现刘家又少了些人。 一场大火,把刘家老宅烧得只剩几根焦黑的房梁。 大姐姐带着我们的身体离开了刘家坳,一路追到了阿爸所在的部队驻地。 我透过她的眼睛看到那个新娶的小妈手里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会发光的奇怪武器。 但她终究敌不过凶巴巴的大姐姐。 每完成一个心愿,我的灵魂就轻盈一分。 那些经年累月的淤青正慢慢褪色,鞭痕也在逐渐淡去。 我仿佛泡在温热的糖水里,连指尖都泛着久违的甜。 最后一站来到妹妹家。 大姐姐不想太过暴露自己,打算放一张提醒的纸条就走。 没想到惹到了一个小气鬼。 多年不见,妹妹长大了。 但是好像没有以前机灵,她信了大姐姐的鬼话。 还没察觉这副身子早已换了主人。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我们分别时她还是个小孩子。 "这丫头精着呢。"大姐姐知道我的想法后轻笑,"我们只是彼此不说破罢了。" 大姐姐答应的愿望都实现了,我该走了。 阿妈的身影在尽头若隐若现,还是记忆里佝偻着背的模样。 她朝我伸出布满裂口的手。 我望着那浑浊眼睛里未落的泪,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想当阿妈的孩子了。 "下辈子你会投生到糖罐子里。"大姐姐用我的嗓子轻笑,"有穿不完的花衣裳,吃不完的芝麻糖。" 第119章 新同事 林美的指尖轻轻抚过那柄匕首的刃口, 月光如水般流淌在冷冽的金属上,刀锋泛着幽幽寒光,映得她瞳孔微微收缩。 "这做工..."她低语,指腹在刀身上摩挲,感受着那近乎完美的锻造纹路 ——这不是普通的兵器,而是真正见过血的利器。 来福得意地甩着尾巴,毛茸茸的爪子一推,将竹篮蹭到她脚边, 宝石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流光,像散落的星辰。 "还有这些呢!"它昂着脑袋,一副邀功的模样。 "来福真棒!笙姐姐也是大户啊。" 林美把东西收回空间钮,来福蹲在一旁,又絮絮叨叨地汇报了些消息,她静静听着,偶尔点头。 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继续着。 就在林美暗自庆幸身边亲友都避开了这场风暴时,一个阴沉的午后,傅元青突然被带走了。 那天民政局格外安静,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麻雀都不见了踪影。 林美正百无聊赖地翻着登记簿,钢笔在指间转来转去。 "美美,"来福的声音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扫描到五十米处有红袖章往这边来……" 林美的手指一颤,钢笔在登记簿上留下一个墨点。 "你清楚是因为什么吗?" "那几个人全程没说话。" 门被猛地踹开,三个戴红袖章的青年鱼贯而入。 他们像拎小鸡似的架起正在整理档案的傅婶就往外拖,动作粗暴得连桌上的文件都被带落一地。 "傅婶……"孙红梅下意识上前半步。 "怎么?同情反革命分子?"为首的男青年猛地转身,目光如刀般剜向她。 空气瞬间凝固。 赵立明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孙红梅前面,"同志,误会了……"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 付正则原本在别的科室串门,听到动静小跑着赶回来,圆脸上堆满笑容,"几位辛苦了。这孩子是烈士遗孤,刚来不久,没见过世面。" 男青年的目光在孙红梅身上停留了几秒,最终冷哼一声:"下不为例。" "几位要不先喝杯茶?" "不必了,还有好几人等着呢。" 来福回来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她大伯解放前在国民政府做过文书,昨儿夜里被人举报了。" "那她……" "其他的不知道,但工作没了。" "天,果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就是缺少经验,民政部好像岌岌可危啊。" 林美心里惴惴。 想当初她还美滋滋地算工龄、福利待遇、退休金。 "我当初还想着这是个能养老的好去处呢。" "要不咱不干了,回家接班工人岗?"来福来了个提桶跑路的建议。 "我先探探口风吧。"林美说着从抽屉里取了点糖。 轻轻叩响了付正则的桌面。 "股长,"她将搪瓷缸放在掉漆的办公桌上,"听说部门要调整隶属关系了?" 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办公室里霎时安静下来。 赵立明整理文件的手顿在半空,孙红梅擦窗的动作停滞,两人都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付正则从文件堆里抬起头,他接过茶缸抿了一口,"还没最终定," "要么归革委会直管,要么……军队进驻。" 走廊传来脚步声,付正则脊背猛地绷直,像根突然拉紧的弦,声音陡然拔高: "革命工作不分岗位!在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 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松懈下来,"总之,以后就不是走行政体系那套流程了。" 或许,林美还是有点狗屎运在身上的。 当全国各地民政系统陆续被革委会接管的风声愈传愈烈时, 她所在的政区却意外迎来了不一样的转机。 那天下午,林美正偷偷收拾办公桌抽屉里的私人物品。 办公室的挂钟刚敲过四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惯常的沉寂。 付正则几乎是跑着进来的,手里攥着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 "军……军区……"他气喘吁吁地抖开文件,纸张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哗啦声,"我们这里将由军代表直接进驻监督!" "来福,"林美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看来我们不用去卷烟厂了。" 军代表到来的第一天,整个民政局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新来的赵代表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军官,眉宇间的肃杀之气让人不敢造次,但处理公务时却出奇地讲规矩。 终日惶惶的办事员们,睡了个难得的踏实觉。 不久后,婚姻登记处也迎来了代替傅元青岗位的新同事。 "同志们好,我叫莫云,是新调来的办事员。" 清脆的女声让林美回过神来。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约莫二十岁的年轻女性,圆圆的脸蛋上嵌着两个小酒窝,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喜庆。 第120章 吃瓜系统 林美没想到,自己这个入职不到半年的"新人",转眼间竟要担起带教老员工的职责。 和莫云共事一周后,她彻底见识到了什么叫"行走的情报站"。 这人靠着串门聊八卦,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了解地七七八八。 "美美,我和你说——"莫云总是这样开场,圆脸上的酒窝随着嘴角上扬而加深。 某次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嘴里还带着后勤科分的薄荷糖味儿,"知道人事科张主任为啥这几天脸色那么难看吗? 他家闺女和机械厂的小伙子……" 她做了个"你懂的"手势,两根食指对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林美一边装作认真誊抄档案,一边竖着耳朵听。 来福在意识海里直咂舌:"她要是把这份劲头用在工作上,怕是连股长的位置都坐得!" 林美和来福察觉到莫云的端倪,还是在一次她见到陆文杰的时候。 "同志,我们办离婚登记。" 林美正低头誊抄最新发布的《人民日报》社论,窗口外突然传来一道沙哑的男声。 陆文杰的大哥陆文康站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个低着头的妇女——想必是陆文杰的大嫂,再往后,是陆文杰和他的父母。 "材料。"林美公事公办地伸手。 陆文杰原本低着头,却在听到林美声音的瞬间,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陆文康递过一叠盖着红章的证明,最上面是街道革委会开的介绍信,赫然写着"因阶级立场问题申请解除婚姻关系"。 旁边用红笔批注:请军管会民政组复核—— 这正是当下革委会与军管会之间微妙的权力平衡体现。 基层单位归革委会管,但民政业务必须过军代表的手。 林美翻看着资料,确认无误后在 "政治审查意见"栏写下"经军管会复核,符合划清阶级界限要求"。 "下周三拿证。"林美目光扫过面前这对即将离散的夫妻,"离婚后每月向单位革委会和军管会双汇报,不准有任何形式的阶级联系。" 陆母挤上前来:"怎么还要等?她可是资产阶级余毒!我们工人阶级就该立刻......" "妈!"陆文杰一把拽住母亲。 "工人阶级更要讲革命纪律。" 林美冷下脸,"这里不是你讨价还价的地方。" 陆母顿时涨红了脸,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几年前在高中门口,那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三言两语就把她噎得直翻白眼的场景。 如今这丫头在民政局历练了这些时日,嘴皮子更是利索得像把开了刃的刀。 "你……"陆母刚想发作,却被陆父一把拽住胳膊。 老头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看墙上贴着的"为人民服务"标语和办公楼里进进出出的干部。 陆母只得把话咽回肚子里,脸上的皱纹都气得直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们……配合革命工作。" 林美在桌下悄悄掐了下大腿,脑海里疯狂循环着"厕所厕所厕所,尿急尿急尿急",像个卡壳的录音机。 第121章 一对接着一对 周三上午,陆文康两口子来领离婚证时,莫云又暗戳戳地对着林美露出一种看到八卦的兴奋表情。 这次隐蔽多了,要不是来福开全景给她,她还看不到。 "美美,"等人一走,莫云立刻像只嗅到鱼腥味的猫似的凑过来, "你和陆家人是不是认识啊?我看陆家小儿子和你年龄差不多呢。" 林美手中的钢笔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条,连停顿都没有:"我和陆文杰是高中同班同学。" "哦~"莫云拉长的尾音里带着九曲十八弯的遐想,手指在桌面上兴奋地轻叩,"那你们......" "嗯?"林美适时抬头,眉梢微挑,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 "同志,办离婚。" 一位穿着褪色工装的中年男子正焦躁地敲着柜台,身后跟着个低头抹泪的妇女 ——又是典型的"成分问题"离婚案例。 "等着!"莫云只得放下八卦的心。 她磨磨蹭蹭地挪回工位,临走前还不忘朝林美挤眉弄眼,那意思分明是"待会儿再聊"。 "材料。"莫云没好气地伸手,接过那对夫妻递来的证明文件时,手指重重地在纸面上敲了两下。 查看资料时,那对夫妻吵了起来。 妇女拽着丈夫的衣角哭求:"我爸是贫农啊!能不能不离......" 泪水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 男人粗暴地甩开她:"你哥是右派!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见妇女还是不愿意,男人压低声音:"想想孩子,你想他们明天挂牌子游街?" 妇女的身子猛地一颤,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 "咳咳。"莫云的轻咳像道分界线,两人立刻收敛起神色。 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里,妇女签完字后整个人像具空壳般跌坐在长椅上,手指还在神经质地颤抖。 男人则一把抓起证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脚步快得像是逃离什么瘟疫。 莫云默默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大姐,趁早离婚,也未必不是好事呢。" 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回到了工作位,熟练地从抽屉摸出把瓜子。 指尖捻起一粒,在齿间"咔"地一声脆响,瓜子壳应声而裂。 本想找林美继续刚才的话题,抬眼望却只捕捉到一片空荡——那人早已不见踪影,只剩半杯未喝完的茶水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她只好自己咔吧咔吧嗑起来,瓜子壳在桌上渐渐堆成小山。 正愁没有乐子看呢,推门而入的一对男女让她的眼睛顿时像大彩灯似的亮了起来。 方思齐以"被逼迫、年龄不够、和黑七类划清界限"为由,申请和陈子衿的婚姻无效。 莫云接过材料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看着又要露出那种"我嗑到了"的暧昧表情。 第122章 年底 转眼到了年关,腊月二十三这天,民政局里难得有了几分喜气。 "美美,你说咱这年货都会发些什么啊?" 莫云突然支着下巴凑过来,圆脸上写满期待,两条麻花辫随着她晃脑袋的动作一甩一甩的。 "我也不知道呢,反正有什么就接什么呗。" 赵立明放下档案:"去年发了橘子,还有……" "还有芝麻酱!"孙红梅难得插话,声音都轻快了几分,"我阿妈用它拌了面条,香得很!"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走廊里突然传来张大姐特有的大嗓门:"都把搪瓷盆准备好啊,年货按级别往各科室送了!" 莫云噌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往门口冲:"张大姐,今年有肉没?" "有半斤肉票!"声音从楼梯口飘上来,夹杂着楼下搬运年货的嘈杂声和此起彼伏的欢呼。 林美排着队领到了自己的那份:粮票五斤,油票四两,肉票半斤,瓜子半斤,红糖一斤,柚子两个,肥皂两块。 还有红宝书,翻开扉页,里面夹着张崭新的年画——红旗招展的工农兵昂首挺胸,背景是冒着烟的工厂烟囱。 莫云跑完一圈回来:"今年肉票比去年少!" "今年过年好像还要人上去唱革命歌曲呢。"来福也出去逛了一圈 林美心头跳了跳。 "同志们注意了!" 股长付正则抱着一摞红纸进来,"领完物资的马上到食堂集合,开展革命实践活动!" 他抖了抖手中的红纸,"今年春节要突出政治挂帅,各科室都要张贴最新主席语录。" 走廊里已经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办公室几人对视一眼,赶紧小跑着跟上人群。 食堂里面几张长条木桌被拼在一起,闹哄哄的。 "现在集体背诵《反对自由主义》!" 众人条件反射般挺直腰板,林美的嘴唇机械地开合着。 活动结束后,人群如退潮般往外涌。 林美刚迈出食堂门槛,付正则突然从斜里插过来拦住她:"林美同志,今年过年各科室都要准备革命节目,你…" "咳咳…咳咳咳…这是我的荣幸,"林美剧烈咳嗽起来,嗓子沙哑得像磨砂纸, "您放心,就算是倒在台上…我也要…为革命…唱完最后一个音符…" 说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连腰都弯了下去,彷佛是要咳死在他面前。 付正则被这架势唬得后退半步。 "啊,这个…咱也不能光指着你一个人出力。"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最终落在莫云身上,"莫云同志平时挺能说会道的,就你来吧!" 莫云圆脸上的酒窝瞬间僵住了,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幽怨地瞥向林美, 第123章 还没小时候好 林美硬是顶着莫云那两道能把人戳出窟窿的目光,捱到了下班。 "叮铃铃——" 电铃声刚响起第一个音节,林美就像支离弦的箭。 帆布包都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林美!!" 莫云的喊声追在身后,震得窗玻璃都在颤。 被喊的人头也不回,修长的双腿几个大跨步,转眼就甩开了距离。 身形灵活地一闪,轻巧地避开了迎面走来的赵代表,衣角带起的风掀动了他手中的文件。 赵代表军人的本能让他眼前一亮:"这爆发力,这反应速度..." 他摸着下巴点头,"是个当兵的好苗子啊!" 走廊拐角处,付正则端着搪瓷缸,热气氤氲中露出一张幽怨的老脸。 茶叶梗在缸底打着转,就像他此刻复杂的心情:"这小同志...骗我这个老人家。" 莫云气喘吁吁地追过来,一把抓住付正则的袖子:"股长!您都看见了吧? 林美同志耍滑头,快去把她拉回来!" 付正则看着莫云气得通红的脸,又望望林美消失的方向,慢悠悠地呷了口茶,觉得办公室这样热闹也挺好的。 "行啦,"他拍了拍莫云的肩膀,像个慈祥的长辈,"回去好好练歌,给咱们科室争光。" 说完,哼起了不成调的革命歌曲,端着搪瓷缸慢悠悠地往办公室走。 徒留莫云在外面和空气打了一架。 而此时已经溜到大门口的林美,回头望了眼办公楼,脚步轻快地融入下班的人流中。 来福幻化成的小仓鼠在她肩头,圆滚滚的身子随着步伐一颤一颤,小爪子紧紧抓住林美的衣领,生怕被甩下去。 "哈哈哈,那个八卦精气成河豚了。" 林美顺手弹了它一个脑瓜崩。 推开家门时,一股熟悉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灶台前围着围裙的忙碌身影,可不正是她那个常常加班的姐姐? "姐?"林美瞪大眼睛,"铁打的人也下班了?" 林惠挽着袖子,正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白菜,闻言回头笑道:"一个月没休息了,明天小年,总算能喘口气。"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锅铲在铁锅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快去洗手,马上吃饭了。" "好的哦。"林美把挎包往门后一挂,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洗手。 小小的饭桌上堆满了年货。 林大海卷烟厂发的半斤腊肠油光发亮,两包大前门香烟整齐地码在一边,三两香油在玻璃瓶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第124章 三十不停战,初一接着干 1967年1月29日(腊月二十八),《人民日报》头版刊登了国务院通知,明确提出"春节不放假"。 报纸油墨味还没散尽,消息就像长了腿似的跑遍了民政局各个办公室。 "都听好了啊!" 付正则声音洪亮得能穿透三层楼板,"今年要过革命化的春节!各科室都要安排人值班!" 林美和莫云不约而同把头低了下去,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人就差钻进文件堆里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脚步声在她们工位前停了下来。 "小林和小莫同志年轻力壮,年二十九跟除夕夜的班,就当给革命站头班岗了!" 小林很想垮起批脸,但是她不敢,只能机械地点头; 小莫想口吐芬芳,但是她也不敢,跟着点头。 "其他同志也别闲着,"付股长背着手踱步,"初一、初二都要有人值班。" 他走到座位又补充道,"对了,值班期间要特别注意防火防盗,还要严防阶级敌人趁节日搞破坏!" 办公室众人点头。 点到名的小林小莫对视一眼,默契地猫着腰躲到了高大的文件柜后面。 泛黄的档案袋在她们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正好遮住了窗户透进来的光线。 "剪刀石头布——"莫云手掌在胸前快速晃动。 林美出的布正好包住莫云的石头,"我选二十九!" 她得意地挑眉,眼角眉梢都写着"赢了"两个大字,换来莫云一个咬牙切齿的鬼脸。 "你等着!下次我肯定能赢!"莫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办公室另外三人看着这对活宝十分敷衍的躲猫猫,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中午的广播喇叭突然刺啦作响:"全体同志注意,中午到食堂吃忆苦思甜饭…不得缺席!" 食堂里弥漫着一股野菜混着粗糠的古怪气味,像是雨后的烂树叶拌着谷仓底层的陈年积灰。 长桌上摆着一盆盆灰绿色的糊糊,表面结着层皱巴巴的皮, 旁边摞着粗糙的糠窝头,乍看像是被捏变形的泥团。 莫云用勺子搅了搅面前的"忆苦饭",菜叶和麸皮在浑浊的汤水里沉沉浮浮,偶尔还冒出几个可疑的气泡。 赵代表站在食堂中央,军装笔挺:"同志们要牢记,今天的甜是革命先烈用鲜血换来的!" 他手里的搪瓷碗盛得满满当当,吃得一滴不剩。 林美低着头,假装在认真咀嚼,实则借着碗的掩护,一小口一小口地把东西转移到空间纽里。 来福此时正在工装口袋里,十分好奇这"忆苦饭"的难吃程度。 林美沉默不语,只偷偷给它塞了一指甲盖。 小仓鼠捧着爪子刚舔了一口,顿时浑身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