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61:渔猎长白山,带全家大鱼大肉》 第一百二十章,热热闹闹 打谷场中央的篝火“噼啪”爆着火星,把冻硬的土地烤出层薄薄的水汽。 陈青山刚踩进场子,就被一股混杂着旱烟、烤红薯和柴火的热气裹住了。 戏台子旁的两口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热气,锅里似乎是某种糊糊,看上去混合了好几种粮食,虽然汤水寡淡,却已经是几个村子能凑出来的好东西了。 “都来喝口热乎的!” 妇女主任一边用木勺搅着,一边扯着嗓子喊“一人一勺,管暖不管饱啊!” 话音刚落,旁边早就等了半天的孩子们立刻往前挤。 “婶婶,多给俺盛点稠的!” “去去去,小崽子们都往后退!” 女人挥着木勺,但还是给小孩儿们碗底多舀了勺沉底的玉米碴,“省着点喝,烫嘴!” 陈青山正看着那边的热闹,就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喊:“伙计!这儿呢!” 他回头一看,只见是自己爹陈有仁,那件崭新的军大衣在人群里格外扎眼。 “你们可算来了!快快快!快过来!”陈有仁搓着冻红的手,向他们招手。 陈青山看到爹旁边的几个人也在冲着这边招手,那几人并不陌生,都是红松屯经常见面的邻居。 陈有仁挥着手往这边挤,“再磨蹭一会儿晚会都结束了,你们来的也太慢了,我占位可没少费嘴皮子!” “得了吧你!”李彩凤没好气地打断他,“再吹下去,汽灯都要让你吹灭了!赶紧给孩子们找个地方站。” 陈有仁这才讪讪地闭上嘴,来到跟前,他俯下身把陈小满抱起来举过头顶,拽着媳妇往戏台子前排挤: “走走走,我早瞅准了个好地方,大伙都在呢,保准看得清清楚楚!” 一家人挤到前排,汽灯的光晕在雪地上晃出明明灭灭的影子,打谷场上的喧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陈青山刚在爹腾出的空当里站稳,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转头一看,同屯的郭胜利咧着嘴冲他笑:“青山,这么晚才来?” “胜利,你也来了?” 陈青山瞅见他袖口的木屑,“看你这样子,戏台子是你帮忙搭的?” “我来的可早了!”郭胜利挺了挺胸脯,朝戏台子努了努嘴,“这台子我都帮忙搭了呢,你瞅那台角的横梁,我跟我爹卯的榫头!” 他话音刚落,戏台子就“吱呀”响了一声,吓得他赶紧抬头瞅。 “呸呸呸,乌鸦嘴!” 陈青山憋着笑:“你弟呢?没见前进人呢?” 胜利朝台上抬了抬下巴,“马上你就见着了。” 陈青山提起一撇眉毛:“听你这意思,前进也要表演?演啥啊?” “耍花棍!” “真的假的?”陈青山往台上扫了眼,面露诧异。 “嘿,还真没看出来啊,前进还会这个?” “嗐,就瞎摆弄呗,会计说谁报名都能上,关键上了就记工分。你要是想露脸,现在说一声也能上!” 陈青山连忙摆手:“可拉倒吧,我啥也不会,就不丢这人了。” 他看着戏台,左右打量了一圈,忽然想起什么,“哎对了,我听说大山哥要表演摔跤,真的假的?咋没瞅见他人?” “这事你算问着了!” 郭胜利眼睛一亮,拽着陈青山就往柴禾垛后面钻。 “我刚才正好瞅见他,走!带你见识见识!” 陈青山回头冲母亲喊了声“我去瞅瞅大山哥”。 李彩凤正跟邻村婶子分炒瓜子,头也不抬地挥挥手。 他跟着郭胜利拨开人群,刚绕到戏台子后面,就看见高大山蹲在地上,正对着个破铜镜抹锅底灰。 “大山哥!”陈青山喊了声。 高大山猛地回头,锅底灰抹得半边脸黢黑,跟唱花脸似的:“青山、胜利?你们来了哈!!” “大山哥,你这是……”陈青山瞅着高大山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咋穿成这样?真要摔跤啊?” 高大山把手里的破布一扔,愁眉苦脸地叹气:“摔个啥哟!书记说各屯得有人带头热闹,不知咋的就传到我这儿,成了‘摔跤表演’!” 郭胜利在一旁憋笑:“大山哥,你这膀子比戏台子柱子还结实,怕啥?” “结实顶啥用,这样子说不定要丢啥人……” 大山哥还想抱怨,戏台子突然“咚”地敲了声木梆子。 随后就只见会计家的虎娃举着个铁皮喇叭站上台,清了清嗓子:“乡亲们!静一静啊!咱这大年三十的晚会,正式开始咧!” 喧闹的打谷场瞬间静了下来,只有篝火“噼啪”的爆响。 “首先有请红松屯的沈三关,给咱来段《空城计》!” 陈青山眉头微皱,“这名字咋这么熟悉?” 刚这么说,就只见沈三爷穿着件打补丁的青布长衫,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慢悠悠地走上台。 老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还抹了点胭脂,在汽灯下泛着红光。 “三爷?他还会唱戏?”陈青山愣住了。 他印象里的沈三爷总是扛着锄头下地,从没见他摆弄过这些。 “你不知道?” 大山哥凑到他耳边,“三爷以前就是唱戏的,年轻时候在戏班子待过,《空城计》里的诸葛亮,那叫一个绝!” 说话间,沈三爷把拐杖往台上一戳,清了清嗓子。 没有乐器伴奏,只有他苍老却洪亮的嗓音在夜空中响起:“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那调子一起,陈青山就觉得浑身一震。 老人的嗓音带着股子穿透力,虽没有戏台上的行头,可眼神一凝,手里的拐杖往空中一扬,竟真有了几分羽扇纶巾的架势。 台下的老汉们纷纷直起腰板,吧嗒旱烟袋的手都停了。 婆娘孩子们也忘了打闹,连远处啃骨头的狗都不叫了。 “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懿发来的兵——” 沈三爷唱到动情处,拐杖在台上点得“咚咚”响,脸上的胭脂被汽灯映得通红,仿佛真的站在城楼上观敌瞭阵。 一曲唱罢,打谷场静了几秒。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沈三爷扶着拐杖鞠了个躬,脸上的胭脂被汗水冲出两道印子,却笑得像个孩子。 会计家的小子赶紧上台扶他,嘴里喊着:“好!三爷这嗓子,还是那么亮堂!” 陈青山使劲拍着手,忽然觉得这大冷天的跑到野地里来,真值。 第一百二十一章,节目 沈三爷的《空城计》余韵未散,台上又上来个扎着羊肚手巾的老汉,举着快板喊了段《夸公社》。 快板打得噼里啪啦,词儿却颠三倒四,把“亩产千斤”说成“母猪上树”。 台下笑得前仰后合,老汉却一本正经地挥着快板:“笑啥?这都是实话!” …… 随后,又接连上场了几个表演。 有表演的好的,自然也有表演的差的。 好的时候大家捧场鼓掌,坏的也不喝倒彩,反倒是互相打趣着开玩笑,更显得热闹些。 这晚会虽然简陋,人也少。 但别的不说,起码比后世那些电视上只会包饺子的晚会,有人情味的多。 “下一个节目——郭前进,耍花棍!” 陈青山赶紧踮起脚,只见郭胜利的弟弟郭前进从台后钻出来。 小伙子平日里扛锄头都耷拉着脑袋,此刻却精神抖擞,手里攥着根秫秸秆,秸秆上绑着红布条子。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一翻,花棍“唰”地在手里转了个圈,红布条子甩出个漂亮的弧。 “好!”有人在台下扯着嗓子喊。 郭前进得了鼓励,动作更麻利了。 花棍在他肩头、胳膊上弹跳,时而抛向空中,时而绕着腰腿旋转,红布条子带起的风声“呼呼”响。 陈青山看得直咋舌,冷不防身后被人拍了下,吓得他一激灵。 回头一看,铁蛋缩着脖子站在他身后,棉帽歪戴在头上。 “青山哥,是我!” “你这小子,想吓死我?”陈青山见是铁蛋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咋才来?” “别提了!” 铁蛋搓着冻红的手,直拍大腿,“我寻思晚会在小学校呢,绕了半天才找着这地方……没错过啥吧?” 郭胜利扭过头,坏笑道:“刚才好多好戏呢,你都没瞅见!这晚会都快演完了你才来。” 铁蛋顿时垮了脸:“啊?我咋总赶不上热乎的!” “别嚎了,” 陈青山推了他一把,“快看台上,前进要收尾了!” 话音刚落,就见郭前进把花棍往空中一抛,身子一矮,原地翻了个筋斗。 打谷场上“轰”地炸开掌声,陈青山也在其中:“厉害!这身手能进少林寺了!” 话音未落,郭前进一个鹞子翻身,秫秸秆“啪”地甩在台板上,红布条子正好缠住了会计家小子的脖子。 台下笑作一团,前进却对着观众敬了个礼,又翻了个筋斗下台,引得一片叫好声。 陈青山正想夸两句,忽然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响动。 转头一看,高大山正蹲在地上,拿块布使劲抹脸。 “大山哥,你这是……” “别提了!” 高大山把破布一扔,哭丧着脸,“虎娃刚来说了,下一个就是我摔跤!” 刚过来的铁蛋这才注意到高大山的脸,乐得直拍大腿: “大山哥,你这是跟锅底较上劲了?唱戏呢还是摔跤啊?” “去去去!” 高大山作势要打,“书记非说我是生产队长,得带头热闹……我上哪儿学过摔跤啊!” 铁蛋笑得前仰后合:“摔跤就摔跤,抹锅底灰干啥?难不成想把对手吓趴下?” 正闹着,戏台子上的木梆子又响了。 虎娃举着铁皮喇叭喊:“下一个节目——摔跤表演!有请红松屯高大山,对阵西风村牛二!” “坏了坏了!” 高大山把破布一扔,手忙脚乱地往脸上补灰,“轮到我了!” “别紧张!”陈青山说。 高大山深吸一口气,像上刑场似的往台上挪,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响。 陈青山几人跟着人群往前涌。 只见高大山光着膀子。外面套了件露棉絮的棉袄,大步流星走上台。 对面的是本村的牛二,长得像头牯牛。 担当裁判的虎娃喊了声“开始”,两人立刻抱在一起。 高大山仗着膀子粗,想把牛二撂倒,谁知牛二往下一蹲,使了个绊子。 高大山没防备,哎哟一声屁股墩儿着地。 棉袄袖子挂在台板的钉子上,“刺啦”扯出个大口子。 “哈哈哈!” 台下顿时笑开了锅。 铁蛋笑得直拍大腿,差点蹲在雪地里:“青山哥你看!大山哥屁股开花了!” “小点声!” 陈青山想绷住脸,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人家是表演,别瞎起哄。” “可他真的好笑得很啊!” 铁蛋指着台上,只见高大山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跟牛二缠在一起。 高大山毕竟力气大,猛地一甩,把牛二甩得踉跄两步。 可他没学过招式,只会使蛮力,牛二趁机抱住他的腿,两人“扑通”一声从台上摔在台下,溅起一片雪沫子。 “好!” 台下的汉子们反而起哄,“接着打!” “牛二!捅他腚眼子!” “大山!踹他命根子!” 在众人的起哄中,高大山和牛二滚作一团。 一会儿你压我,一会儿我骑你。 最后两人实在没力气了,互相搂着脖子喘粗气。 “行了行了!算平局!” 众人赶紧跑过来拉人。 这场摔跤表演,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闹剧。 高大山摔得满身大汗,锅底灰糊成一片,棉袄彻底扯开了线。 等他喘着粗气下台时,围观的乡亲们还在笑,有人喊:“大山哥,你这跤摔得比二人转还好看!” 高大山抹了把脸,灰不溜秋的脸上露出两道白印子:“丢死人了……早知道不逞这能了!” “没事没事,”陈青山拍着他的肩膀。 “大伙图个乐呵,谁还真较真啊?” 铁蛋在一旁幸灾乐祸:“大山哥,你这锅底灰抹得真值,全屯子的人都瞅见你了!” 陈青山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转头继续安慰高大山:“大山哥,你别听他的,你这摔跤比唱戏还好看呢!” 铁蛋在一旁挤眉弄眼:“是啊大山哥,你跟牛二滚雪地里那下,比俺家狗打架都热闹!” 陈青山刚想怼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怯生生地喊:“大山哥……” 众人回头,只见邻村的两个姑娘红着脸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捧着个布包。 其中一个姑娘上前一步,把布包塞给高大山:“大山哥,你摔得真好……这是俺娘炒的瓜子,给你解解渴。” 刚才还笑得前仰后合的铁蛋突然不笑了。 他这会儿瞪大了眼睛,看看高大山,又看看姑娘们,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还没等高大山反应过来,旁边又走来个挎着篮子的媒婆。 “大山啊,刚才摔得真不赖!婶子跟你说个事,俺们屯有个姑娘……” 陈青山憋着笑,拍了拍铁蛋的肩膀:“咋不笑了?是不爱笑吗?” 篝火映着高大山不知所措的脸,也映着铁蛋羡慕得发直的眼。 铁蛋咽了口唾沫:“我也要上去摔!” 第一百二十二章,因祸得福 周围的人“轰”地笑开了。 胜利拍着他的肩膀直乐:“铁蛋,你这身板,上去怕不是要被当柴禾棍掰了?” “谁说的!” 铁蛋不服气地撸起袖子,露出细瘦的胳膊,“不行咱俩练练?” 陈青山按住他的肩膀,哭笑不得:“得了吧你,你又不会,凑什么热闹?” 铁蛋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真实目的,嘟囔着:“我……我就是寻思重在参与嘛。。” “重在参与参与的晚了,你没看这都快结束了,等明年吧。”陈青山朝身旁示意。 只见打谷场上的人群已像退潮的海水,稀稀拉拉地往村口涌。 一来这会儿的时间确实越来越晚了。 另外也是有些人是冲着免费的粥跟炒瓜子来的,尤其是小孩儿们,吃完东西就回去了。 不少孩子早就捧着空碗回家了,剩下的大人们也裹紧棉袄,带着孩子们回去。 打谷场的热闹劲儿已经不复刚才了。 郭前进刚从后台钻出来,秫秸秆花棍还攥在手里。 “哥几个走吧?我在锅里温了苞米烧,去我家喝两盅暖暖身子!” “行!” “正好渴了。” 众人纷纷附和。 “青山哥,你们真走啊?” 铁蛋望着渐渐空下来的场子,有点慌神,“我才刚来没多久……” “谁让你磨磨蹭蹭的,” 陈青山拍了拍他的后背,“走吧,喝酒去。” 铁蛋跺了跺脚,却不肯走。 “你们去吧,我再留下看会儿。” 陈青山回头瞥了他一眼,“随你,想喝酒来前进他们家,不过来晚的可得罚三杯!” 看着陈青山他们跟着人群走远,篝火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打谷场上只剩下零星几个人,连那两口冒热气的大锅都见了底。 这时,戏台子上又响起口琴声。 这次是《社会主义好》,调子依旧有点歪,跟唱的人也少了很多。 一首歌听罢,铁蛋又看了一两个。 或许是由于没人的原因,他完全感觉不到乐趣。 “真没意思……” 他踢了踢脚下的雪,刚想转身回屯子,戏台子上突然传来虎娃的声音。 “下面由知青林秀芳同志,为大家带来一首《洪湖水浪打浪》。” 铁蛋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李秀芳?!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抱着把他从没见过的乐器,慢慢走上台。 这张脸铁蛋不会忘,真的就是林秀芳! 铁蛋之前曾暗恋对方,只敢远远瞅过几眼,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他只知道她会写字,会看病,没想到还有这才艺。 更没想到的是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她。 林秀芳把那不知名乐器抱在怀里,指尖轻轻拨动琴弦。 没有汽灯,只有篝火的余烬映着她的侧脸,麻花辫垂在胸前,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她开口唱时,声音像山涧的泉水,清冽又温柔:“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铁蛋傻愣愣地站在台下听着。 他从没听过这样的歌,比王寡妇的二人转柔和,比沈三爷的京剧清亮,像春天化冻的河水,一点点漫过他的心窝。 “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啊——” 林秀芳唱到动情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铁蛋觉得那笑容好像是冲着他来的,赶紧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往上瞟。 周围零星的几个观众也安静下来,连会计拆汽灯的声音都停了。 一曲唱完,打谷场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棉袄上的声音。 铁蛋忘了鼓掌,只是盯着台上的林秀芳。 直到一双沾着雪沫的布鞋停在他脚边。 那股淡淡的、像是肥皂混着草药的气味飘过来时,他才像被针扎似的猛地抬头。 林秀芳正站在他面前,“我刚才唱的怎么样?” 铁蛋没想到她会主动来问自己,更没想到对方居然记得他。 他的舌头突然打了结,眼睛往她身上瞟了瞟,又赶紧收回视线:“好、好听!就是……就是没咋听懂词儿。” 生怕这话惹她不高兴,又补了句,“但调儿真顺耳,跟咱这儿的戏不一样。” 林秀芳被他这副老实模样逗笑了:“这歌讲的是洪湖边上的事儿,你没去过南方,听不懂正常。” 她轻轻拍了拍怀里的木吉他,“这乐器叫吉他,我从城里带来的。” “吉他……” 铁蛋小声重复着,觉得这俩字跟这乐器一样稀罕。 他瞅见她指尖冻得有些发红,忽然想起胜利他们说知青过年不回家的事儿,便讷讷地问:“秀芳同志,你……过年也不回城?” “来回一趟太远,队里也缺人手。” 她望着打谷场渐渐稀疏的人影,轻轻“嗯”了一声,忽然转回头问他:“铁蛋,你今晚玩得开心吗?” 铁蛋的心跳又漏了一拍,慌忙点头。“开、开心!” 他总不能说自己找错地方了,才刚到。 林秀芳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戏台子上渐渐暗下去的汽灯架上。 “我也玩得很开心,” 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你看这火堆还没全灭呢,可转眼就要散场了……真希望能多热闹一会儿。” “人一散,大伙儿就都回自个儿热炕头了。” 铁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最后几簇火苗还在雪地里挣扎。 一直都迟钝的他突然在这一刻脑子开窍,居然读懂了对方到底想说什么,脱口问道: “秀芳同志,你一个人在知青点……不想家吗?” 林秀芳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把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抿到耳后。 “咋能不想呢,”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带着点涩,“不过待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城里的春节吵得很,这儿……我热闹,就是跟我没啥关系。” 铁蛋看着她被冻得发红的鼻尖,还有那道在雪夜里显得格外单薄的身影,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以前只觉得对方高不可攀,从没想过她一个人在异乡过年是啥滋味。 “咋没关系,不是有我呢吗,我还想听你唱歌呢。”铁蛋突然开口,说完自己都愣了。 林秀芳惊讶地抬眼看他,“可都要散场了呀,东西也要收起来了。” “不是在这儿听!” 铁蛋急得脸通红,话一出口就觉得莽撞,又赶紧补充。 “我是说……就咱俩,你要是不嫌弃,我送你回知青点,路上……路上天黑,说不定有狼。” 林秀芳怔住了。 雪光映着铁蛋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看热闹的戏谑,只有些笨拙的关切。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吉他,又抬头望了望知青点方向黑黢黢的土路,轻轻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大年初一 另一边。 郭前进家的炕桌上早摆开了阵势。 粗瓷碗里盛着炒花生,盘子堆着冻柿子。 一伙人把鞋一甩盘腿坐下,围着灶膛边滋滋冒热气的酒壶。 炕席被焐得发烫,混着旱烟味和酒气在屋里弥漫。 “铁蛋这小子咋还不来?” 胜利往嘴里丢了颗花生,“不是说来看热闹吗?难不成真在打谷场看秧歌看傻了?” “别是路上掉雪窝子里了吧?今晚雪下得邪乎。” 郭前进刚给众人斟满酒,闻言嘿嘿一笑:“他那身板,掉雪窝子都得先拿棍儿捅捅,怕不是让哪个姑娘绊住脚了?” 众人哄笑起来。 陈青山端起碗抿了口酒,辣得直龇牙。 正说着,前进的媳妇撩开棉门帘进来,手里端着盆刚洗好的冻梨。 “当家的,少喝点吧,” 她瞅着桌上的酒壶,“明儿大年初一还得早起拜年,别喝迷糊了。” 郭前进拍了下大腿:“妇道人家懂啥,守岁呢!”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把酒杯往回挪了挪。 等媳妇转身出去,陈青山立刻挤眉弄眼:“前进,行啊你,这还没咋地呢,就听媳妇话了?” “去去去,”郭前进灌了口酒,脸上泛着红光,“你们懂个啥,我媳妇肚子里可揣着我老郭家的种呢!再过几个月我就当爹了,跟你们这帮光棍不一样。” 他说着,故意把胸脯挺得老高,目光扫过陈青山和高大山。 “你看咱这辈人,也就我跟胜利定了亲,剩下的也就大山跟青山还打光棍了。” 陈青山“哼”了声,没接话。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队里的春耕聊到谁家的闺女能干。 酒壶在手里传来传去,渐渐都有了些醉意。 “知道为啥守夜不?”郭前进舌头有点打结,指着门外。 “俺爹说,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除夕夜灯不能灭,门不能关,得让祖宗跟神仙知道家里有人气,来年才顺溜……” 他说着,打了个酒嗝,“穷人家哪怕点个小油灯,也得亮一宿。” 陈青山迷迷糊糊听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炕头的热气裹着酒气,让他脑袋发晕。 他好像看见铁蛋顶着一头雪冲进屋,又好像听见打谷场的口琴声还在响…… 等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灰蒙蒙一片。 炕头的娘正踮着脚往灶台上摆青花大海碗。 “醒了?” 李彩凤回头看他,“赶紧起来拾掇,一会儿去你姥家拜年,你爹都把鞭炮挂好了。” 陈青山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起身看了看。 原来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他踢开身上的棉被,只觉得头重脚轻。 昨晚的记忆像碎玻璃碴子,零星闪着,完全记不得自己是咋回来的,就记得到最后也没见到铁蛋人。 “娘,”他哑着嗓子问,“我昨晚啥时候回来的?咋回来的?” 李彩凤正往锅里下饺子,闻言头也不回:“我都记不得了,反正我是睡醒一遍时你才让大山他们给扶回来。” “好了,赶紧洗脸去,你姐把热水都给你晾好了。” 陈青山哦了一声,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漱。 远处传来“噼啪”的鞭炮声,邻居家的孩子嬉笑着跑过。 早饭是酸菜猪肉馅饺子,掺了点冻白菜。 陈有仁捧着海碗蹲在门槛上,一边吸溜着烫嘴的饺子,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青山,吃完去村头看扭秧歌不?” 李彩凤突然开口:“看啥秧歌,忘了一会儿去你姥家拜年了?” 去姥家要翻过一道山梁。 陈青山背着装着饽饽和粉条的布口袋,跟在身后。 山路被踩得瓷实,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路过打谷场时,他看见几个孩子正在捡昨夜遗漏的炮仗。 看到这一幕,陈青山忽然想起之前来拜年时的情形。 那时候家里光景差,李彩凤动不动就要靠着姥姥一家的接济过日子。 因此,姥姥总不待见他们,兴许是对于陈有仁这个女婿的不满,也牵连着到了陈青山身上。 所以对于拜年走亲戚,陈青山总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只记得姥爷总吧嗒着旱烟问爹:“今秋工分多少?够不够填牙缝?” “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准备后事了。” 正想着,小满喊起来,“到了!” 转过山坳,就看见姥家的土坯房。 几人还没到院门口,姥姥段秀就撩着围裙迎了出来:“哎呦,可把你们盼来了!快进屋,炕头给你们焐热乎了!” 陈青山吓了一跳。 去年这时,姥姥可不是这反应。 陈有仁也愣了下,赶紧把布口袋递过去:“娘,给您跟爹带了点饽饽和粉条。” “带啥东西哟!” 姥姥接过来却没像往年那样翻看,反而攥着娘的手往屋里拽。 “快进来暖和,你爹今早特意杀了只老母鸡,说给青山补补身子。” 屋里的炕桌早摆满了。 粗瓷碗里盛着炖得脱骨的鸡肉,黑陶盆里堆着黄澄澄的年糕,连平日里舍不得拿出来的细瓷碟都装上了炒花生。 姥爷坐在炕头,没戴那顶油乎乎的狗皮帽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见他们进来,把旱烟袋往炕沿一磕:“青山来了?快上炕!小满,来来来,姥爷给你留了块冰糖。” 冰糖! 陈青山记得自己小时候拜年,姥爷只给了表妹们每人半块糖,他和姐姐只能舔舔糖纸。 陈青山正纳闷着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是自己酒没醒。 却看见姥娘正往娘碗里夹鸡腿,嘴里念叨着:“彩凤啊,之前是娘不对,总觉得你嫁过来亏了……谁承想青山这孩子出息,上次给队里写黑板报,连公社干部都夸呢!” 李彩凤端碗的手一抖,“娘,这你咋知道的?” 姥爷把旱烟袋往炕沿上磕了磕,露出藏在帽檐下的笑纹:“咋能不知道?你大舅之前从公社回来,唾沫星子溅俺一炕头——把青山的事儿一个个都说了!” 姥娘段秀也跟着笑:“可不是嘛!俺这张老脸啊,总算是从锅灶底下抬起来了!” “来,有仁!”姥爷给陈有仁倒了口酒,“以前俺总说你憨,如今看,是俺老糊涂了——养出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比囤里多打两石粮还金贵!” “青山也来,咱爷仨喝两口!” 陈有仁蹲在炕沿下,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 往年姥爷见了他,不是问工分就是叹粗气。 今儿竟主动往他碗里斟了酒。 酒液在粗瓷碗里晃荡,陈有仁搓着手接过来,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 第一百二十四章,走亲戚 这顿饭吃到日头西斜,炕桌上的鸡汤炖得只剩骨架,姥爷还往陈有仁碗里续着苞米烧。 “再住一宿!俺让你姥把东屋炕也烧热了!今晚都别走了!” 李彩凤忙不迭地摆手:“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事儿呢,明儿还得去姑家拜年……” 一番拉拉扯扯,最终好说歹说可算是说服了姥爷。 走的时候,姥娘送他们到院门口,往李彩凤兜里塞了把晒干的山野菜,又特意对陈青山嘱咐了几句“以后没事儿常来,给他介绍大闺女”的话。 回家的山路上,陈有仁走在最前头。 他时不时回头瞅瞅,“咱爹今个儿跟俺碰了三杯!往年他嫌俺喝多了耽误活计,连酒盅都不让摸!” 李彩凤嘴角抿着笑:“还不是看青山的面子。” “看子敬父嘛,看青山面子就是给我面子,都一样的!” 陈青山跟在娘身后,踩着爹踩出的脚印。 快到村口时,迎面撞上从另一个方向回来的高大山。 只见高大山扛着一个有半人高的螺纹状钢件。 “青山!” 高大山把那玩往雪地里一戳,震落些冰碴子,“可算找着你了,瞅瞅这是啥?” 陈青山瞅着那闪着寒光的铁器,酒劲还没完全醒透:“这……冰穿子?你扛这玩意儿干啥去?” “干啥去?”高大山拍了拍冰穿子的木柄,瓮声瓮气地笑。 “昨儿在前进家喝酒,你搂着俺脖子说的,让俺去公社磨了这钻头,说等江面上冰层冻实了,要去冰钓!咋?睡一宿就忘了?” 陈青山猛地愣住。 昨晚喝酒的片段在脑子里闪——他好像确实拍着桌子说过。 但似乎又没有,总之记不清了。 “有这事?”他挠了挠头。 “咋不记得了?”高大山把冰穿子往肩上一扛。 “你还说,冰层厚了水里缺氧,鱼都扎堆往冰窟窿跑,跟着你保准能钓着大的!俺可都记着呢!” 陈雪梅在一旁听得直笑,戳了戳陈青山的后背:“你呀,喝了酒就吹牛皮!跟咱爹一样!” “不一样!我只是不记得了,可不是吹牛皮呢!” 陈青山看着高大山手里锃亮的冰穿子道。 “行,保准能钓到大的,不过等过了年,事儿都忙完了,咱就去江面上试试!” 高大山咧嘴一笑,露出后槽牙:“好!一会儿来俺家喝会儿!” 说罢,又扛着冰穿子大步走了。 远处的村庄里,扭秧歌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 陈青山进了家门,家里的炊烟很快升了起来。 听着远处的动静声,他回忆着新年的第一天,处处都是个良好的开端。 唯一就是一整天就是没见到铁蛋那小子。 不过他也没在意,许是昨儿守岁喝多了,指不定睡哪去了。 第二天清晨。 陈青山是被胸口的重压憋醒的。 睁眼一看,只见一团火红的毛球蜷在他棉袄上,正用湿漉漉的鼻尖拱他下巴——是赤狐。 “去去!” 他揉着发闷的胸口想把赤狐推开,那畜生却“吱溜”一下钻到他被窝里。 刚想跟它较劲,外屋突然传来“咯咯”的笑闹声,紧接着是妹妹小满的尖叫:“小兰!快!赤狐钻哥被窝里了!” 门帘“唰”地掀开。 小满和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扑了进来,手里还攥着半块冻柿子。 那小姑娘是二姐的闺女崔小兰。 上次见她时,她还卧病不起,这次却是精神抖擞。 “哥!把赤狐给俺们玩!” 小满扒着炕沿喊,小兰跟着使劲点头。 赤狐吓得往陈青山怀里缩,一副躲熊孩子的样子。 “别闹!” 陈青山把赤狐护在怀里,“它可不是玩具,一会儿生气了咬你们,去去去!一边玩去!” 陈青山说完才猛的反应过来,小兰都来了,说明二姐陈秀水估计也回来了。 “青山!” 刚这么想,娘的声音从灶间传来,“你二姐二姐夫来了,还睡呢!” 陈青山慌忙套上毡靴往外跑,正看见二姐陈秀水蹲在院门口摘头巾。 二姐夫崔家旺扛着个大竹筐,筐里堆着冻柿子和麻花:“青山醒了?你姐非说赶早儿来,路上冻得够呛。” 娘拽着二姐往屋里让,手指在她袖口上搓了搓:“咋不戴手套?看这手冻的!快上炕暖着,锅里温着红糖姜水。” 小满和小兰早把赤狐忘到脑后,围着竹筐数麻花,叽叽喳喳像两只小麻雀。 随着二姐一家人的到来,家里显得更加热闹了。 午饭摆了一炕桌:炖得脱骨的狍子肉、酸菜白肉血肠、还有二姐带来的麻花。 爹和二姐夫碰了三杯苞米烧,陈有仁的脸喝得通红:“家旺啊,今秋你那片洼地要是种高粱,俺帮你踩垄!” 二姐夫忙给爹夹了块狍子肉:“那敢情好!俺还愁没人搭把手呢。” 小兰啃着麻花,忽然拽住陈青山的袖子:“舅舅,吃完饭你带我们去玩。” 陈青山揉了揉她的头,“不行,我都多大人了,还跟你们玩,舅舅下午有事呢。” “舅舅什么事?” 小满立刻抢答,“我知道,是要去冰上钓鱼!” 崔小兰的眼睛立刻亮了,“真的吗!我也要去!” 陈秀水拿筷子轻轻敲了下小兰的手背:“别缠着你舅舅,没看见你舅舅累了吗?” 小兰扁着嘴往炕里缩,小满却蹭到陈青山身边,拽着他棉袄袖子晃悠:“哥——俺们不捣乱,就跟你后面瞅着!” 俩丫头一个往左拽,一个往右晃,陈青山的棉衣袖口都快被扯变形了。 “行了行了!” 陈青山被晃得头晕,“先说好,去了不准往冰窟窿边上凑,听见没?” 小满立刻举手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小兰有样学样,冲天辫差点扫到陈青山下巴。 陈秀水指着他俩笑:“你呀,就惯着吧!” 陈青山吃罢饭出门,俩丫头像小尾巴似的跟在身后。 第一百二十五章,带妹妹一起冰钓 “大山哥!在家不?” 陈青山首先来到高大山家敲门。 门“吱呀”开了条缝,高大山探出头:“青山?咋了?” 陈青山扬了扬手里的钓竿:“去江面上试试玩意儿,去不?” 高大山眼睛一亮:“这么快?行!俺去拿鱼篓!” 等高大山扛着鱼篓出来,陈青山瞅见他棉袄里还揣着个瓦罐:“揣的啥?” “苞米烧!”高大山瓮声瓮气地笑,“江风刺骨,喝两口暖暖身子。” “你干活还带酒呢?” “你干活还带娃呢。” 两人相视一笑, 随后带着工具往村口走。 路上不管遇见谁,陈青山就吆喝:“走啊!冰钓去!多个人多份手!” 一路上挨家挨户喊,最终聚了七八个人。 胜利搓着手直乐:“好家伙,这阵仗跟打狼似的!” 陈青山踢了踢脚下的雪:“冰钓可不是轻省活儿,三尺厚的冰,没几个人搭手,光凿窟窿就得累瘫。” 刘绍根点头称是:“可不是嘛,去年俺一个人凿冰,累的半死冻成孙子,最后毛都没有。” “要不是青山给咱们打包票,我也不来受这罪。” “哎,咋没见铁蛋?”胜利忽然问,“这小子不是最爱凑热闹吗?” “谁知道呢?前儿守岁就没见人影,今个儿又猫哪儿去了?” “管他呢!少了他咱照样钓大鱼!” 大伙说着话往江边走,手里的家伙什叮当作响。 江岸边的冰层泛着青黑色。 望不到头的冰面像块巨大的墨玉,上头零星堆着被风卷来的雪垛。 陈青山用冰穿子戳了戳岸边的冰,“当”的一声脆响,冰面只留下个白印子。 “少说三尺厚啊!” 寒风卷着雪沫子劈头盖脸打来,江边风大,说话声音小都听不见。 “我的娘!这风能把人吹跑!” “咋说?这么厚的冰,凿穿要到啥时候了?” “还能咋说?干呗!” 这话是陈青山说的,他刚一靠近河面,系统的声音就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环境扫描完成】 【检测到下方2.7米处存在密集生物反应】 【物种判定:鲫、鲤、鲶科……】 他心里一喜,抬眼望向系统标注的方位,一处地方的鱼最密集,就是那里了… “大山哥,来!这儿凿!” 陈青山指着那块冰面。 高大山把冰穿子的木柄往怀里拢了拢,拿冰穿子尖儿敲了敲。 “当”的一声脆响,冰面上只留下个白印子,连条缝都没裂开。 “奶奶的,这冰跟石头似的!” 高大山吐了口唾沫,抡起冰穿子往下砸,随后鼓足劲就开始摇。 “咔嚓”一声,冰面裂开道细缝,碎冰碴子溅了他一脖子。 “换我来!”胜利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接过冰穿子狠命砸下去。 七八个人轮着砸了半个时辰,冰面上才凿出个碗口大的窟窿,完全看不见水。 仿佛这冰面是无底洞一般。 这就是为啥河就在这儿摆着,鱼就在里面游着,人们却宁肯上山也不来冰钓。 说起来轻松,试一试就知道难不难了。 陈青山扶着冰穿子喘气,胳膊酸得抬不起来,额头上的汗刚冒出来就结成了冰碴。 他往窟窿里瞅,黑黢黢的冰里啥也看不见,只透着股刺骨的寒气。 刘绍根用鱼叉戳了戳窟窿边缘,叉头只嵌进去一点点。 “歇会儿歇会儿!” 高大山从棉袄里摸出个猪膀胱,拧开盖子灌了口苞米烧。 “来一口,暖暖身子!” 酒囊传到陈青山手里时,皮子上结了层薄冰。 他抿了口,辣乎乎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淌,胃里总算暖了点。 众人喘着粗气倚在冰穿子上歇脚,江风卷着雪粒子往脖领子里钻,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刘绍根搓着冻得发紫的手背直嘬牙花子:“要不算了吧青山,你看这冰凿了半晌,连个水腥气都没见着。” “大冷天的守在这风口子上,遭这罪图个啥?”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神里都透着打退堂鼓的意思。 高大山灌了口苞米烧,喉结滚动着咽下辣酒,瓮声瓮气地说:“要真没鱼,咱这力气可不就喂了江风?” 陈青山抹了把额头上结的冰碴,心里却记着系统提示的密集鱼群。 他往冰窟窿里瞅了瞅,便拍了拍胜利的肩膀朗声道:“咋会没鱼?我跟你们说,这冰底下少说有几百斤鱼扎堆呢!” “刚才我拿冰穿子探了探,就听见底下扑棱水的动静——这冰厚是厚了点,可越厚的冰底下鱼越肥!” “去年我在黑市见着人卖冰钓的大鲤鱼,一条就换了五斤细粮!” 他故意把话说得夸张,有点望梅止渴的意味。 “再说了,现在放弃,前头半个时辰的力气不都白瞎了?” “再凿俩小时,要是没鱼,我把这冰穿子生吞了!” 这话半真半假,却像把火扔进了干柴堆。 几人对视一眼,最后大山第一个站起来。 “青山都把话撂这儿了,咱咋也得给面子!再说真要有大鲤鱼,够咱几家过年加道硬菜了!” 刘绍根犹豫了下,也把烟袋锅往鞋底磕了磕:“行!豁出去了!反正回去也是蹲墙根晒太阳,凿!” 众人重新打起精神,四人一组,围在冰窟窿边轮班上阵。 冰穿子抡圆了砸下去,“咚咚”的闷响混着冰碴子飞溅的“沙沙”声,在江面上回荡。 小满和小兰蹲在不远处,用树枝扒拉着碎冰堆成小雪山,冻得通红的小手时不时往嘴里哈气,却死活不肯回去。 陈青山望着孩子们冻得红扑扑的脸蛋,又看了看伙伴们憋足了劲砸冰的模样——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大伙儿加把劲!” 他抹了把嘴,抄起鱼叉往冰缝里猛戳,“听这冰响,底下有空洞了!” 果然,又砸了二十多分钟,冰窟窿里突然渗出一线水光。 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冰面裂开道巴掌宽的缝。 浑浊的江水混着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见水了!” 胜利激动得差点把冰穿子扔出去,“快!扩大洞口!” 众人顾不上胳膊酸麻,冰穿子和鱼叉轮番上阵,砸开的冰碴子用手往外扒拉。 江水顺着裂缝漫出来,在冰面上冻成亮晶晶的薄冰,映着众人兴奋的脸。 足足又折腾了一刻钟,才凿出个盆口大的冰洞。 洞里的江水打着旋儿,隐约能看见黑影晃动。 “我的娘…可算凿开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丰收!全是大鱼! 随着冰洞终于被凿开,几人一屁股瘫在雪地上,棉袄后背全被汗水浸透。 胜利拄着冰穿子直喘气,嗓子眼干得冒烟,却笑得合不拢嘴:“奶奶的,比娶媳妇还费劲!” “开个洞口都要累死人了,我是没力气再钓鱼了。” 话音未落,就在这时,冰洞口的水面猛地泛起涟漪。 紧接着,一个灰黑色的鱼头“扑棱”探了出来,翕动着鳃盖喘气。 那鱼头足有碗口大! 紧接着肥硕的鱼身也跟着往上拱,鳞片在冰面上擦出“刺啦”的响声。 “大鱼!是大鲤鱼!”陈青山喊起来。 “我说啥来着,绝不让大伙白干吧!” 众人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刚才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 “快!拿鱼抄子!” 刚才还说没劲儿的胜利顿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喊的声音比谁都大,伸手去够旁边的鱼抄子。 可那鲤鱼猛地一甩尾巴,又“扑通”一声缩回水里。 “草!”几人懊恼的一拍大腿。 “别急!”高大山却并不如此,抄起鱼叉瞄准洞口。 “冰钓就这样,开了洞鱼憋得慌,还会往上冒!” 话音未落,洞口水面又是一阵翻腾,那条大鲤鱼果然再次探出头。 陈青山眼疾手快,抄起鱼抄子往水里一兜,铁齿“咔嚓”咬住了鲤鱼的鱼尾。 “抓住了!” 他大喊着往上提,那鲤鱼拼命挣扎,尾巴拍得江水四溅,抄子险些脱手。 高大山几人赶紧上前帮忙,三人合力才把这条足有七八斤重的大鲤鱼拖上冰面。 鱼一落地就噼里啪啦乱蹦,鳞光闪闪,看得众人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爷!这么大的鲤鱼!”刘绍根激动得直搓手。 江风依旧刺骨,可没人再喊冷。 众人围着冰洞搓手哈气,水面像烧开的锅,时不时泛起涟漪。 不就,水下黑影一晃:“来了!又是大家伙!” 话音未落,一条肥硕的鲶鱼探着扁脑袋拱出冰面。 胜利抄起鱼叉就往下戳,却戳了个空,鲶鱼尾巴一甩,溅了他满脸冰水。 “奶奶的!” 他抹了把脸,蹲得更近了些,鱼叉尖儿对着洞口打转的黑影。 “别急,”陈青山把鱼抄子往冰面上一磕,“鲶鱼狡猾,得等它露头喘气。” 正说着,那鲶鱼果然又往上拱,陈青山手腕一翻,抄子铁齿精准勾住鱼鳃。 “抓住了!” 他大喊着往后拽,鲶鱼身子滑腻,在抄子里扭成麻花,尾巴拍得江水“啪嗒”响。 高大山赶忙蹲下来帮忙按住鱼头,手指掐住鱼鳃。 “好家伙,这头得有三斤重!” “回去炖豆腐,鲜掉眉毛!” 两个小姑娘凑过来看,冻得通红的小手戳了戳鱼滑溜溜的皮肤,鲶鱼猛地甩尾,冰碴子溅了她们一鼻尖。 冰洞里的鱼像约好了似的,接二连三往上冒。 陈青山瞅见一条狗鱼探出头,尖牙闪着寒光,赶紧提醒:“小心!这玩意儿牙尖,别让它咬着手!” 刘绍根仗着胆子用鱼叉去叉,狗鱼却跟箭似的缩回水里,只留下一圈涟漪。 “呸!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啐了口唾沫,忽然指着冰洞喊,“快看!那是啥?”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冰洞深处缓缓浮上一团黑影,越往上越大,最后“扑棱”一声,露出个磨盘大的鱼头——竟是条老鲤鱼。 鱼鳞厚得像铠甲,鳃盖翕动时能看见暗红的血丝。 “我的天爷!” 刘绍根吓得往后缩了缩,“这鱼怕不是成精了?” 高大山却来了劲,抄起鱼叉就往水里扎:“成精也得给俺上桌!” 鱼叉扎中鱼背,老鲤鱼猛地一甩尾,冰洞水面掀起浪头,溅得众人满身是水。 “快帮忙!”陈青山抱住鱼抄子往回拽,四人合力才把这鱼拖上冰面。 鱼一落地就“砰砰”砸冰,尾鳍扫得碎冰乱飞。 量了量足有一米多长,少说二十斤重。 “这得是鱼王了吧?” 胜利蹲在鱼旁边直咋舌,“俺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大的鲤鱼!” 陈青山擦着汗笑。 心里却清楚,系统标注的密集鱼群就在这冰洞下方,难怪能捞着这么些大家伙。 他望着远处长白山覆雪的山脊,河面上腾起的水汽混着雪雾,把对岸的树影都遮得朦胧。 这条河是松花江支流二道泡子河,看着不起眼,底下藏的货真不少! 高大山用袖子擦着鱼身上的冰水,“之前夏天晚上偷偷在江汊子里下网,最大的鱼才五斤重。” 刘绍根掏出旱烟袋点上,吧嗒着嘴乐:“这下好了,能摆全鱼宴了!鲫鱼熬汤,鲶鱼炖豆腐,这大鲤鱼得清蒸,撒上葱花……” 光是听着,众人就直流口水。 鱼虽然没啥油水,但大鱼可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在这种粮食珍惜的年代。 冰面上堆起的鱼越来越多,鲫鱼、鲶鱼、胖头鱼、狗鱼……还有几条少见的细鳞鱼,在雪地上蹦跳着。 日头爬过中天时,冰面上的鱼堆得像座小山。 胜利数着鱼篓里的肥鱼,笑得合不拢嘴:“俺算过了,光这几条大的就够三十多斤,加上小的咋也得五十斤往上!” “好家伙!这下可是真发了!” 正说着,对岸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原来是本打算去串门的王老四路过。 远远瞅见冰面上的鱼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也顾不上串门了,屁颠屁颠跑过来:“我的娘!大山!你们这是把江底掏空了?” “嘿嘿……”高大山笑着,“运气好呗,跟着青山一块,运气就没差过!” “大过年的还这么拼呐,青山,你胳膊不还没好呢嘛,来来来,我替你一会儿。” 王老四说着,就打算不动声色的混进来。 不过他的想法立刻就被胜利给识破了,“哎!四儿叔!你这嘴上说着替青山,眼咋老往鱼上瞟呢!” “刚才在村口喊你时,你说‘冰钓遭罪不如在家睡’,这会儿闻着鱼腥味就来了?” 王老四嘿嘿笑着凑过来,手往鱼堆里伸了半截又缩回去:“俺那不是怕冷嘛!再说谁能想到你们真凿开了?这冰洞让俺们也钓两竿呗……” “去去去!”刘绍根叼着旱烟袋往旁挪了挪,“俺们凿洞时手都磨出茧子,你想捡现成的?一边玩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荒地无人耕,一耕有人争 王老四被胜利怼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悻悻骂了句“小兔崽子不知好歹”,甩着袖子往回走。 本以为他这就走了。 可没等众人喘口气,对岸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放眼一看,原来是王老四带着长根、刘老三、赵五等四个汉子折回来了。 每人肩上都扛着冰镩,腰间别着钓竿鱼叉。 “嘿!这是搬救兵来了?”前进把冰穿子往地上一顿,扬声道。 “四叔,你这人咋忒不厚道,跟俺们小辈们抢呢?” 王老四也是靠着脸皮厚在屯子里混的:“咋的?这河是公家的,俺们凿冰碍着你喘气了?” “就是!”身后的人跟着附和,说着冰镩就开始凿。 “嘿!先前喊你们不来,现在看着鱼眼红了?” 前进梗着脖子往前凑,如同一个准备斗架的公鸡。 “你们凿冰可以,但挤在这儿叮咣乱砸,鱼都让你们吓跑了!没见我们这儿正上鱼吗?” 王老四毫不示弱:“唬谁呢?这冰厚得能跑马,凿个洞还能惊着水下的鱼?我看是怕我们分了你的好处吧!” “你这人咋不讲理!” 胜利也加入战斗,“刚才凿洞时你们躲在屋里烤火,现在见着鱼就想占便宜,天下哪有这好事?” “我咋说也是你长辈,咋这么说话?”刘老三指着鼻子喊。 两拨人越吵越近,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撞在一起。 眼看这架势就要打起来,陈青山猛地往中间一站。 “都别吵了!大过年的,为了这点事儿犯得着闹得这么僵吗?” 这话像盆冷水浇下来,嘈杂声顿时熄灭。 陈青山如今在屯里还是有点话语权了,大伙也愿意给他这个面子。 “青山你说句公道话,” 刘老三把冰镩往肩上一扛,语气软了些,“这河到底让不让人凿?” 陈青山扫了眼众人冻得发紫的脸,扬声道:“当然能,河是老祖宗留下的,谁都能凿。但大伙瞧瞧——” 他指了指自家冰洞周围翻飞的鱼群。 “这洞是我们七八个人凿了半天才开的,现在刚上鱼,你们要是紧挨着凿,动静一大,鱼群散了对谁都没好处。” 他顿了顿,指向下游三百步外一片泛着蓝青色的冰面:“那儿阳光足,冰层看着也薄些,你们去那边凿,离我们远点,各钓各的,互不耽误,咋样?” 刘老三顺着他指的方向瞅了瞅,又看看陈青山脚下堆成小山的鱼,心里虽怀疑,但碍于情面不好再争。 “算逑!咱们去那边!” 等人影走远,前进踢了块冰碴子,鼻子里哼了声:“这群人就是属算盘的,不拨不动。” “早知道刚才就该让他们在这儿凿,等半天钓不着鱼才过瘾。” 陈青山蹲下身把鱼串系紧:“嗐,跟他们置气干啥?” 虽然陈青山这么说,但大伙脸上都带着几分不服气。 陈青山见此,朝他们勾了勾手指,压低声音顺。 “放心,水底下的鱼群就认第一个洞的氧气,他们就算把冰凿穿,也捞不着几条像样的。” 几人听到这话,心里才开心了点。 更要紧的话陈青山还没说呢。 只有他的【猎物扫描】才能准确识别水下哪个部分鱼多。 至于别人,打对地方了,是他们的运气,陈青山也不撵。 打错了,是他们没这个命,陈青山也不说。 各凭本事,就当热闹了。 冰面上的钓鱼的从一波人变成两波人。 日头在天上又挪了挪,陈青山他们这边的鱼也开始变得没一开始那么多了,这会儿在安安静静的钓鱼。 而空暇时间,众人扭头望去,只见王老四带的几个汉子抡着冰镩砸了半天,冰面上才凿出个碗口大的坑,连水花都没见着。 刘老三骂骂咧咧道:“这冰跟铁打的似的!” 陈青山一伙人看着这一幕直乐。 “慢慢敲吧您!”前进扯着嗓子喊,“俺们刚才钻了仨钟头呢!你们加油!” 几人一听要仨钟头,顿时更没干劲儿了。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他们那边还没见水,陈青山这边的冰洞口又泛起涟漪。 紧接着,一条肥美的胖头鱼探着脑袋往上拱。 胜利眼疾手快,鱼抄子“咔嚓”勾住鱼鳃。 “啧啧,还是咱们这儿有货!”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刚才还在下游费劲凿冰的王老四瞅见这场景,把冰镩往地上一扔,叉着腰喊:“凭啥你们就能占着好地儿?” “就是!俺们也在这儿凿!” 说着,几个人又开始往陈青山的冰洞旁凑。 前进立刻横身挡住:“哎哎!说好了去下游,咋说话不算数?” “下游凿不开!”赵老三红着脸嚷嚷,“你们这儿冰薄,就得让大伙一块儿钓!” “你想得美!这冰洞就这么大,十来个人咋钓?” 这样——”王老四指了指冰洞周围两丈远的地方。 “俺们这圈儿留着下钩,你们要钓就往外围挪挪,各自凿洞,谁钓着算谁的,行不?” “不行!”刘绍根第一个不同意,“我们可以自己钓,凭啥给你们分一半?” 眼看争执又要升级,争执正闹得不可开交时,上游突然传来爬犁碾过雪地的“咯吱”声。 众人扭头望去,只见李家屯的屯长领着七八个汉子踏雪而来。 最前头的爬犁上捆着两口半人高的大缸,缸沿还搭着几张渔网,显然是有备而来。 “大山兄弟!” 李屯长老远就拱着手,“大过年的给你们拜年了!听说二道泡子河开了金窝子,俺们来凑个热闹!” 胜利瞅着爬犁上的大缸,低声跟陈青山咬耳朵:“好家伙,这是打算把整条河的鱼都搬回家?” 陈青山没吭声,却见李屯长身后的年轻汉子已扛起冰镩。 高大山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心里不乐意,却碍于邻里情面不好发作。 只能闷声闷气地拱手:“屯长客气了。” 李屯长见状,立刻从兜里掏出烟盒,挨个儿递烟:“自家种的旱烟,尝尝?” 还不等几人推辞,他就含沙射影的说:“可别客气,咱们都是革命同志,有福同享嘛。” 这话说的好像是发烟的事儿。 实际上谁不知道他说的是在这河上抓鱼的事儿? 高大山看出意思,心里其实很不乐意。 但身为邻里,要给对方留面子,不好明说。 而且这河也确实是是大伙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怎么就成钓鱼比赛了? 高大山正为难不知该怎么办。 但等烟卷塞到陈青山手里时,他揉了揉烟卷笑道:“屯长言重了。河宽着呢,想钓哪儿自便,就是得自个儿凿洞——” 他指向下游那片泛着蓝青色的冰面。 “那儿日照足,前儿俺瞅着冰层像是有裂缝,保准出鱼。” 李屯长顺着方向瞅了瞅,还没开口,他身后一个精瘦的小兄弟突然指着百米外喊道: “屯长!快看!那儿有个现成的冰坑!再凿两下就能见水了!”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王老四一伙先前凿到一半的那个碗口大的冰坑。 王老四本来还在跟陈青山较劲,一听这话立刻炸了毛,扛着冰镩就冲过去:“哎哎!那是俺们先凿的!你们想捡现成的?” “啥叫你先凿的?” 李家屯的小兄弟梗着脖子,“这冰面上谁凿算谁的,还能划地盘不成?” “放你娘的狗屁!” 王老四的性格向来都是是对内硬,对外更硬。 原本自己看不上的破地方,要给别人做嫁衣,他就瞬间觉得这地方宝贵了。 他把冰镩往冰面上一顿,“俺们凿了二十分钟才砸出这坑,你们想白占便宜?” 两拨人立刻在冰坑旁吵作一团。 李屯长想打圆场,却被王老四推了个趔趄:“姓李的!别以为你们人多就欺负人!” 陈青山趁机拉着高大山往后退了几步。 胜利瞅着对岸的闹剧,乐得直拍大腿:“嘿嘿!青山哥这招叫啥来着?借刀杀人?” “少胡说。” 陈青山嘴上训斥,眼里却也闪过笑意。 此刻看他们跟李家屯的人争得面红耳赤,倒省了自己不少麻烦。 “得了!别瞎凑热闹,咱们自己钓自己的!” “快看!” 崔小兰忽然指着陈青山的冰洞,“又有鱼了!” 只见冰洞口泛起一圈涟漪,一条银鳞闪闪的鲫鱼探出头。 陈青山眼疾手快,鱼抄子轻轻一兜就将鱼甩上冰面。 与此同时,对岸王老四的叫骂声隔着风雪飘来:“你们敢抢俺的冰洞?信不信俺拿冰镩削你们!” 李屯长的声音也拔高了:“王老四你讲点理!这河是你家的?大山都没说啥!” “这坑是俺凿的!” “那大不了俺们不要了呗,走!咱们换个地!” 冰面上,这边人吵着。 陈青山一伙人却悠闲地钓着鱼,听着不远处他们的吵架,颇有一种坐山观虎斗得乐趣。 然而听着听着,他们突然发现,这对话似乎变了味了。 “姓李的!俺看你就是瞧不上俺们红松屯!今儿个咱也别争这破冰坑了——敢不敢比一场?” 李屯长正揉着被推疼的胳膊,闻言眯起眼:“比啥?” “不比别的,就比钓鱼!” 王老四唾沫星子横飞,“各回各屯喊人,看谁家钓的鱼多!输了的人以后见着赢的人,得绕着走!” 这主意一出,陈青山等人都愣了神。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李家屯的屯长就一拍板。 “比就比!还怕你们红松屯不成?” 眼看要发展成械斗,陈青山坐不住了。 “我的娘!这咋还钓出火气来了?” 高大山挠着后脑勺直犯愣:“钓鱼就钓鱼,咋还整得跟比武似的?” 没等陈青山回话,王老四和李屯长已各自带着人撒腿往屯子跑。 王老四一边跑一边吼:“红松屯的爷们儿都抄家伙!别让李家屯的人看扁了!” 李屯长也不甘示弱:“李家屯的,拿上最好使的冰镩,咱去冰面上亮亮本事!” 半个时辰后,二道泡子河的冰面上突然冒出上百号人。 红松屯的人扛着冰镩从东边来,李家屯的人拖着爬犁从西边到。 冰面上顿时挤满了扛工具的汉子、抱鱼篓的婆娘,连拄拐杖的老头都颤巍巍地来观战。 “青山兄弟!”李屯长老远就冲陈青山招手,“你这冰洞是宝地,借俺们参考参考钓点呗?” 王老四立刻跳出来:“想得美!姓李的别想偷师!” 陈青山哭笑不得,刚想开口,胜利突然指着远处喊:“快看!李家屯的人往下游去了,就是你说有裂缝的那块!” 只见李家屯的人在下游百米处摆开阵势,冰镩砸冰的“咚咚”声此起彼伏。 红松屯的人则分散在陈青山冰洞周围,王老四特意选了个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边凿冰一边斜眼瞅着。 “这哪儿是钓鱼赛,分明是打擂台。” “开始了开始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冰面上顿时热闹起来。 红松屯的刘老三第一个凿开冰洞,钓上条巴掌大的鲫鱼,立刻引来一片欢呼:“红松屯先下一城!” 李家屯的精瘦小兄弟不甘落后,半个时辰后钓上条两斤重的鲶鱼,气得王老四直拍大腿。 陈青山一伙人反而成了最清闲的。 他们守着最初的冰洞,鱼群依旧活跃,不多时就钓上三条胖头鱼。 胜利故意把鱼甩得噼啪响,冲王老四喊:“四叔!要不要来俺们这儿取取经?” 王老四正为自家冰洞半天没鱼而焦躁,闻言吼道:“小兔崽子少得意!等俺这儿鱼群来了,非砸你一脸鱼鳞!” 夕阳西下时,冰面上的喊叫声快把雪都震落了。 红松屯和李家屯的人各自堆起鱼堆,开始称重较量。 陈青山被两屯人推到中间做裁判,只见红松屯的鱼堆约莫八十斤,李家屯的则有一百斤出头。 “俺们赢了!” 李家屯的精瘦小兄弟跳起来欢呼。王老四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喊:“不算!你们人多!” “愿赌服输!” 李屯长哈哈大笑着拍王老四的肩膀,“明儿请俺们屯子喝鱼汤!” 陈青山看着眼前闹剧,忽然觉得这长白山下的冬天也没那么冷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家鱼篓里堆得冒尖的肥鱼,足有两百多斤,比两屯子的总和还多。 胜利凑过来挤挤眼:“青山哥,咱这算不算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 陈青山没说话,只是望着二道泡子河尽头的长白山无奈直笑, 第一百二十九章,鱼竿当茅,鱼篓成鼓! 陈青山一伙人彻底挤到了边缘。 胜利看得目瞪口呆:“我的娘咧……这阵仗!” 高大山急得团团转:“这可咋整!这要出事儿啊!” 陈青山倒没那么紧张了,他观察着混乱的局面,反而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 “大山哥,你看,他们现在忙着较劲凿洞比谁嗓门大,倒顾不上抢咱们的洞,也顾不上打架了。” 果然,两拨人虽然嘴上不饶人,身体也挨得极近,互相推搡着争抢好位置。 但手里都忙着凿冰、理线、挂饵,火药味里掺杂着一种奇异的亢奋。 “下竿!” 不知谁高喊一声。 瞬间,几十根鱼竿齐刷刷地垂入冰洞,场面颇为壮观。 冰面上暂时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自己的浮漂。 这安静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有啦!” 红松屯一个半大小子猛地一提竿。 一条巴掌大的白漂子被甩上了冰面,活蹦乱跳。 “好小子!”红松屯一片欢呼。 “得意啥!看俺的!” 李家屯一个汉子紧跟着也提竿,钓上一条稍大点的柳根鱼。 “好样的!”李家屯这边掌声雷动。 钓鱼比赛正式进入白热化! “又一条!” “俺这也咬钩了!” “快!抄网!这条大!” “哎呀!跑了!老刘你他娘瞎嚷嚷啥!” 冰面上热闹非凡。 钓上鱼的欢呼雀跃,鱼跑了的捶胸顿足。 互相炫耀,互相拆台。 王老四和李屯长成了两边的“督战官”,在人群中穿梭。 “老赵!你那饵挂瓷实点!别又让鱼叼跑了!” “三哥!往深水区试试!别死守一个洞!” “李家屯的,你们行不行啊?半天没见大货!” “王老四你别狂!看俺们钓条十斤大鲤子吓死你!” 小兰跟小梅看不懂这滑稽又壮观的场面,但她们懂得凑热闹,也好久没凑过这么新奇的热闹,跟其他刚认识的孩子们在冰面上跑来跑去直乐。 冰河之上,凿冰声、叫好声、懊恼声、斗嘴声、鱼尾拍打冰面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充满乡土气息的冬日交响乐。 一场差点酿成群殴的冲突,在东北人特有的直爽和好胜心下,硬生生演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冰钓大赛。 寒风卷着雪沫,却吹不散冰面上蒸腾的、带着鱼腥味儿的欢乐。 陈青山一伙人反而成了最清闲的。 他们守着最初的冰洞,鱼群依旧活跃,不多时就钓上三条胖头鱼。 王老四跑过来把陈青山他们的鱼甩的噼啪响:“哎!姓李的!要不要来俺们这儿取取经?” “少得意!等俺这儿鱼群来了,非砸你一脸鱼鳞!” 夕阳西下时,冰面上的喊叫声快把雪都震落了,比赛也终于临近了尾声。 红松屯和李家屯的人各自堆起鱼堆,开始称重较量。 夕阳的金辉给冰河镀了层暖色。 但冰面上的气氛,却凝重得像两军对垒! 红松屯和李家屯的人马各自退后几步,在冰面上划出了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中间地带,是他们奋战半天的战果——两大堆还在噼啪蹦跳的鱼获。 “上家伙!” 李屯长一声令下,李家屯那边几个壮汉便抬过来一个大家伙——竟是他们屯磨坊里用来称粮食的大秤! 那巨大的铁秤砣往冰面上一墩,冰面都仿佛颤了颤。 这架势,哪里是称鱼,分明是两军阵前亮兵器! “嚯!李家屯的,连看家底的秤都搬来了?” “少废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今天就叫你心服口服!” 李屯长亲自操持起大秤。 他身后,李家屯的汉子婆娘们个个伸长了脖子,生怕红松屯那边做手脚。 红松屯的人也不甘示弱,几个眼尖的挤在最前面,几乎要贴到秤杆上去看刻:“看准喽!看准喽!别想蒙俺们!” 称重开始了。 过程异常缓慢而庄重,每一次秤杆抬起落下,都牵动着两边上百颗心。 报数声此起彼伏: “红松屯,这一筐,五十七斤八两!” “李家屯,这一篓,六十三斤整!” “红松屯,加这半篓,三十九斤二!” “李家屯,这堆杂鱼,四十五斤半!” …… 冰面上只剩下报数声。 孩子们也被这严肃的气氛感染,停止了嬉闹,在大人的腿缝里探头探脑。 终于,最后一条鱼也过了秤。 负责算总账的是两边各推选出来的一个识数老头,红松屯这边是沈三爷。 两方嘴里念念有词地拨拉着算盘珠,空气仿佛凝固了。 片刻后,沈三爷猛地抬头,山羊胡子一翘:“红松屯总计——三百八十六斤七两!” 几乎同时,李家屯的老先生也报出了数:“李家屯总计——三百五十五斤四两!” “赢了!俺们赢了!”王老四第一个蹦起来。 红松屯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汉子们互相捶打着肩膀,婆娘们笑得合不拢嘴。 “红松屯威武!” “早说了,比钓鱼,俺们是祖宗!” “李家屯的,服不服?人多顶个啥用?哈哈!” 李家屯那边则是一片哗然和不服。 “不可能!绝对算错了!” “就是!俺们人比你们多,洞也比你们多,咋可能少?” 李屯长脸色有些涨红,他眼珠一转,猛地指向陈青山一伙人:“不对!这不公平!他们!早钓了一大堆!这鱼堆里,至少有小半是他们早前钓的!” “要是把他们这几个人摘出去,不算他们钓的,那肯定是俺们李家屯的多!” 这话一出,红松屯的人不干了。 “放屁!李屯长你输不起是吧?” “凭啥摘出去?青山是俺们红松屯的人!他钓的鱼就是俺红松屯的鱼!” “就是!比赛前说好了各回各屯喊人,谁钓的都算本屯的!现在输了想赖账?” “你们李家屯早干嘛去了?看见人家钓得好,眼红了?” 王老四更是跳脚:“姓李的!你少耍无赖!愿赌服输!以后见了俺们红松屯的,绕着走!这可是你说的!” 李家屯的人自然也不服,立刻反唇相讥: “王老四你才耍无赖!陈青山他们是占了先机!” “就是!有种明年再比,都不准提前来!” “明年就明年!怕你们不成!” 冰面上再次吵成了一锅粥。 双方指着鼻子,争得不可开交。 然而,与最初那种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动手的戾气不同。 此刻的争吵声里,火药味淡了。 反而透着一股子酣畅淋漓后的兴奋和意犹未尽。 许多人吵着吵着,自己先忍不住乐了。 毕竟,这大半天的比赛,凿冰的痛快,上鱼的惊喜,互相较劲的热闹,早已把先前那点小摩擦冲得一干二净。 第一百三十章,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好了!都别吵吵了!” 高大山总算站出来。 他看着自家汉子们虽然还在嚷嚷,但脸上都带着笑模样,自己也绷不住笑了出来。 李屯长也大手一挥,“吵个屁!今年这事儿,算俺们李家屯准备不足!认了!” 王老四嘿嘿直笑,“你早该认!” 李家屯的小伙子们不服。 “王老四,你也别得意!俺们认输不认怂!” “今年算你们运气好,有大山他们打底!敢不敢明年再战一场?” 王老四正吵在兴头上,一听这话,立刻应战:“战就战!怕你是孬种!” “明年还是这一天!还在这二道泡子!咱们再比过!” “好!” 李屯长豪气干云,“一言为定!明年谁也不准抢跑!公平较量!” “一言为定!” 高大山也伸出手,隔着“楚河汉界”,两个屯长的手在空中重重地拍了一下。 冰面上的紧张气氛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喜庆和约定再战的豪情。 “收兵!回家炖鱼汤!”李屯长笑着招呼自家人。 “红松屯的,抬鱼!回家庆功!” 王老四抢了高大山的话,意气风发的样子倒显得他是大队长。 就在双方收拾家伙,准备各自打道回府时。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高大山和旁边的陈青山几人低声商量了几句。 随后,高大山走到自家鱼堆旁,弯腰挑拣了几条大的胖头鱼和鲫鱼,用柳条穿好,提着走向正准备离开的李家屯队伍。 “李屯长,等等!” 高大山叫住李屯长,把手里沉甸甸的一串大鱼递过去。 “这啥意思?” “拿着,给屯里的老人孩子添个菜。”陈青山说。 “你们今天来的人多,热闹!” “比赛嘛,图个高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李屯长看着递到眼前的肥鱼,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更真诚的笑容。 他也没矫情,伸手接了过来:“讲究!谢了!这份情,俺们李家屯记下了!明年,咱们冰面上见真章!” “好!明年见!” 几人笑着点头。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冰河上的人影在暮色中拉长。 两拨人马,抬着各自的鱼获,扛着工具,吵吵嚷嚷却又喜气洋洋地踏上了归途。 …… …… 日子总偷偷溜走,不知不觉就滑到了年关的最后一天。 初五到了。 年味儿像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 虽有余温,却挡不住生活重新露出它原本忙碌的棱角。 对于红松屯这样的农村来说,年过完了,心就得收回来,牢牢拴在土地上。 初五一大早,屯里就没了前几日的悠闲。 男人们不再拉帮结派的喝酒吹牛,而是扛着锄头、铁锨,开始清理牲口圈、修补农具,检查生产队的仓库。 女人们则忙着拆洗过年的被褥,拾掇冬储的菜窖,盘算着开春后菜园子的种子。 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灰、牲口粪和冰雪消融混合的气息。 一种属于土地和劳作的踏实感,悄然取代了节日的喧嚣。 陈青山从护林点看完猪崽子们回来,推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走出院门。 这车当初被家人知道原来是陈青山买回来的时,家里可没少埋怨他“败家”、“瞎花钱”。 但第二天一早,陈有仁照样把车子擦的锃亮,恨不得挂在院门口最显眼的地方,逢人便说: “瞅瞅,俺家青山买的!公社供销社就这一辆!” 那股子骄傲劲儿,比他自己当了劳模还足。 屯口的土路上,积雪已经开始融化,露出斑驳的黑土地,踩上去泥泞湿滑。 陈青山看见几个乡亲正送别自家穿着军装的孩子。 那些年轻的身影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 仿佛他们的离开,宣告着新年的结束。 年轻人背着背包,在亲人的叮嘱和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返回部队的路。 他们挺拔的背影在晨光中渐渐远去,只留下雪地上几行深深的脚印。 还有亲人久久伫立的身影。 陈青山的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落寞。 那些远去的绿色背影,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他心底某个角落。 老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再美好热闹的团圆,最后总避免不了分别的结局,无非是长久还是短暂。 …… 他下意识地晃了晃左胳膊。 厚重的石膏包裹了这么久,早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如今,胳膊里的骨头似乎已经长牢实了。 那种隐隐作痛和麻木感也消失殆尽,只剩下石膏带来的笨重和不便。 “该去拆了。” 陈青山心里想着,抬腿跨上了自行车。 崭新的链条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朝着公社卫生院的方向驶去。 公社卫生院还是老样子。 一股消毒水和陈旧木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陈青山熟门熟路地找到骨科诊室,推门进去。 里面人不多,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整理器械柜的张清清。 张清清依旧是那身护士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护士帽里。 听见门响,她转过身来。 当看清来人是陈青山时,她拿着纱布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脸上原本平静的神情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随即又迅速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 “新年快乐呐。”陈青山微笑着说,在她旁边坐下。 “来拆石膏?”张清清的声音很公式化,听不出太多情绪。 “嗯,是该拆了,要麻烦你了。”陈青山点点头,语气也尽量保持着平常。 自从上次他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后,两人之间就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客气而疏离。 陈青山不知该如何处理,张清清也没有主动再提。 “跟我来吧。”张清清放下纱布,转身走向处置室。 处置室里光线明亮。 张清清示意陈青山坐下,将手臂平放在处置台上。 她动作麻利地准备好锯、剪刀、纱布等工具。 “别动,可能会有点震动。” 张清清的动作熟练而精准,小心翼翼地避开皮肤。 石膏被锯开一条缝后,她又拿起大剪刀,仔细地将坚硬的石膏壳一点点剪开、剥离。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沉默着。 只有石膏碎裂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处置室里回荡。 陈青山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呼吸的节奏,以及那种努力维持的平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 空气里弥漫着石膏粉的味道,也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终于,最后一层衬垫被揭开,久违的空气接触到皮肤,带来一阵清凉的刺激感。 陈青山的左臂终于重获自由! 皮肤因为长期包裹显得有些苍白、褶皱,肌肉也微微有些萎缩。 但活动了几下,感觉骨头确实已经长结实了,只是关节有些僵硬。 “好了。” 张清清退后一步。 她拿起消毒纱布,快速地擦拭掉陈青山手臂上残留的石膏粉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触碰。 “骨头愈合得不错。近期注意不要提重物,适当活动关节,慢慢恢复力量。过段时间再来复查一次。” “谢谢张护士。”陈青山活动着有些陌生的手臂,真诚地道谢。 “不客气,职责所在。”张清清低着头,收拾着器械,将剪下的石膏碎片扫进簸箕里。 第一百三十一章,迷惘 陈青山活动着久违自由的左臂,感受着那份生疏的轻盈感。 本该轻松的心情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拆了石膏,身体恢复了,以后来卫生院的理由也就没了。 这意味着,见到张清清的机会,也将变得微乎其微。 这个念头像根小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他看着低头忙碌的张清清,那熟悉的侧影却显得有些遥远。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对张清清究竟抱着怎样一份心思。 她在他心里,确实比其他姑娘更特别些。 会让他下意识地关注,会让他感到一种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安心。 可是,这是喜欢吗? 是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那种情愫吗? 陈青山心里一片混沌,他无法确认。 这份模糊不清的感觉,让他既有些不舍。 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这层尴尬的薄冰。 沉默像藤蔓一样在两人之间蔓延滋长。 最终还是张清清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目光也没看向陈青山。 “我…开春后可能要去市里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卫生局那边有个培训名额,培训结束后…可能会留在市医院工作。” 陈青山的心猛地一跳。 他抬起头,看向张清清,她依旧没有看他,但耳根似乎微微泛着红。 这个消息来得有些突然,让他一时语塞。 “哦…是吗?” 他干涩地应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那…挺好的。” “恭喜你啊,张护士。这是…很好的发展机会。” 他搜肠刮肚,也只能挤出这样一句客套话。 张清清终于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 她嘴角扯出一个很浅、很职业化的弧度:“嗯,谢谢。是个机会。” 她又低下头,继续收拾,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培训三月初开始。” “正好…三月初会有一批知青分到咱们公社来。” “他们到了,我坐送他们来的车一起走。” 处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几秒,张清清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你拆了石膏,最好还是再复查一次。” “稳妥起见。我…我走之前,应该还在卫生院。” “你…方便的话,三月头几天再来一趟吧?” 她终于抬眼看向陈青山。 陈青山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好。我会来的。” 他答应得很郑重。 “嗯。”张清清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复杂了。 她不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收拾的动作。 …… …… 陈青山推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走出卫生院大门。 初五的风带着未尽的寒意,吹在他裸露的手臂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也吹得他心头一片空茫。 他没有立刻骑上去,而是推着车,漫无目的地走在公社略显冷清的街道上。 融化的雪水混合着泥土,在车轮下发出湿漉漉的声响。 迷茫。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迷茫感,像这初春湿冷的空气,将他整个人包裹。 重生归来时,他目标明确,斗志昂扬。 让赵德贵三兄弟付出代价,死的死,劳改的劳改; 让前世背叛他、诬陷他的赵春桃身败名裂,成了十里八乡唾弃的“破鞋”,对她而言,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仇,报了。 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他也做到了。 有兽仆们日夜在山林里奔波,源源不断地送来猎物,家里顿顿有荤腥,粮仓充实,成了红松屯名副其实的“首富”。 爹娘脸上的笑容是真实的,弟弟妹妹们穿着新棉袄。 家,安了。 曾经支撑他一路披荆斩棘的恨意和目标,如今都已烟消云散。 他像一个终于抵达终点的旅人,环顾四周,却发现前路一片空白。 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那股支撑他的劲儿,似乎随着石膏一起卸掉了。 每天看着兽仆们打猎、送肉。 守着这份富足,却感觉日子像嚼过的甘蔗,没了滋味。 难道…真的就这样了? 找个顺眼的姑娘,结婚生子,守着这份家业,老婆孩子热炕头,从此过上平淡安稳、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 这就是他重活一世,弥补了所有遗憾后,最终的目标?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失落。 他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和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只觉得前路如同这泥泞的街道,模糊不清。 “青山老弟?新年好啊!” 一个带着几分熟稔和热情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打破了陈青山的沉思。 陈青山抬起头,有些愕然。 他竟在不知不觉间,推着车走到了靠近黑市边界的僻静巷口。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那个身份神秘、手眼通天的刘德财。 刘德财穿着厚实的羊皮袄子,戴着顶狗皮帽子,脸上依旧是那副和气生财的笑容。 “刘哥?过年好。” 陈青山压下心头的纷乱,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推车上前。 “这大过年的,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注意到刘德财身后还跟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瘦小的身影。 裹在一件破旧、明显不合身的棉袄里,低着头,看不清脸。 刘德财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嗨,咱这行当,哪有正儿八经的过年不过年?” “越是年节,有些事儿越得盯着点,省得出乱子。” 他话锋一转,笑眯眯地看着陈青山,眼神里带着探究。 “老弟,这石膏拆了?胳膊利索了?我就说嘛,你这身子骨壮实着呢!” “托您的福,刚拆,好利索了。”陈青山活动了一下左臂。 “好!好哇!” 刘德财显得很高兴,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热切。 “老弟啊,你看这伤也好了,开春了,山里的‘大货’也该活动筋骨了。” “老哥我可是一直惦记着,啥时候能再开开眼,见识见识你老弟的本事?” “上回那熊瞎子,山神爷,可真是让大伙都开了眼,可老哥我就一直没这个福气,这都多久了,心里头可一直痒痒着呢!”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明着是夸赞,暗里却是在提醒陈青山别忘了当初的“约定”——打到珍贵的猎物,优先卖给他刘德财。 陈青山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 “刘哥抬爱了,打猎这事儿,也得看运气。” “更何况祖宗有规矩,正月忌杀生。” 陈青山敷衍了一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后那个一直低着头、瘦小枯干的身影上。 他这才看出来,那不是个小孩儿。 而是个成年女性,只是由于营养不良,瘦的像个猴子。 那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身体瑟缩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了。 她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身上的棉袄脏污不堪,补丁摞着补丁。 “刘哥,这位是…?”陈青山疑惑地问道。 刘德财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回头瞥了那女孩一眼,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习以为常的漠然。 “唉,甭提了。” “一个可怜孩子。从中原那边逃荒过来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收留 “逃荒?”陈青山皱起了眉头。 刘德财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也压得更低了。 “那边…你也知道,这几年闹了灾,赤地千里,饿殍遍地。” “她老家在豫东,爹娘…都没熬过去,死在半道上了。” “跟着逃荒的队伍,一路扒火车、要饭,千辛万苦才流落到咱们关外。一个女孩子,没亲没故,能咋办?” 刘德财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到了这边,也是东家讨一口,西家要一勺。” “后来被一个跑单帮的‘人牙子’盯上了,花了两斤黑面饼子从她同乡亲戚手里‘领’走的。” “那‘人牙子’心黑,想把她往…往南边卖。那地方,进去了还能有好?” 陈青山面上惊愕,“那她现在是?” 刘德财摇了摇头:“也是这丫头命不该绝,那‘人牙子’在我地盘上‘出货’,被我手底下的人撞破了。” “按规矩,这种事儿我不能不管。” “把那黑心的东西收拾了,这丫头…总不能丢大街上冻死饿死吧?” “我这儿又不是善堂。” “想着给她寻摸个实在人家,不拘是做闺女还是当童养媳,好歹有口热乎饭吃,有条活路。” “这不,正打算带她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下家问问。” 陈青山听得心头巨震!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比这初春的寒风更刺骨。 卖人?! 他重生以来,虽然见识了人心的险恶,经历了复仇的血腥。 但这种赤裸裸的人口买卖,带着时代特有苦难烙印的悲剧,如此近距离地呈现在眼前,还是让他感到强烈的冲击。 “卖人?!刘哥,这…这怎么能行?!” 刘德财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苦笑了一下,摊摊手:“老弟,你以为我想沾这晦气?” “这不是‘卖’!我刘德财虽然干的是‘偏门’,但伤天害理、拐卖人口的事儿绝对不碰!” “我这是‘救’她!给她找条活路!懂吗?” “不然,你告诉我她能去哪儿?公社收容站?早就挤爆了!” “回老家?死路一条!” “让她自己跑?这冰天雪地,她熬不过三天!” “给她找个肯收留她、能给她饭吃的人家,就是最好的出路了!我这是积德!” 他指着那瑟瑟发抖、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女孩:“你看看她,皮包骨头,一阵风都能吹倒。” “再没人管,下场就是冻死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这年头,活命比什么都重要!” 陈青山看着那女孩,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他说的没错,这或许…真的是这个女孩眼下唯一的生路。 一股强烈的恻隐之心,混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瞬间淹没了陈青山。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沉声道:“刘哥,这丫头…我要了!” “啥?” 刘德财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陈青山会这么说。 “我说,这丫头,我买了。不,我领回去。” 陈青山语气坚决,“多少钱?或者你要什么?粮食?肉?” 刘德财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陈青山,又看了看那个依旧低着头、仿佛与世隔绝的女孩。 “老弟,你…可想清楚了?这可不是买个小猫小狗。”刘德财提醒道。 “我想清楚了。” 陈青山斩钉截铁,“我家里不缺这一口吃的。” “总比让她流落在外,或者落到不知根底的人手里强。” 刘德财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行!老弟你仁义!既然你看中了,想给她条活路,老哥我成全你。” “什么钱不钱的,就当…结个善缘了。” 他摆摆手,显得很爽快。 陈青山心里松了口气,但随即想到关键问题:“可是…刘哥,这户口、介绍信什么的怎么办?” “她没身份,在我们屯落不了户,生产队也没法分粮啊。” 刘德财似乎早有准备,他凑近陈青山,声音压得极低:“这个你放心。我既然敢揽这事儿,就有门路。” “她老家那边死绝户了,根本没人管。” “回头我想办法,给她弄个‘投亲靠友’的名义。” “就说是你…嗯,就说你娘那边的远房亲戚,老家遭了灾,爹娘都没了,千里迢迢来投奔表舅家的。” “手续我来办,保证给你弄得妥妥帖帖,送到你们屯大队部,补上户口,该分粮分粮。” “不过,这得花点时间,也…得打点一下。”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陈青山:“这期间,人你先领回去,就当收留个远房亲戚。对外怎么说,你心里有数就行。等手续办好了,自然就名正言顺了。” 陈青山明白了刘德财的意思。 这需要刘德财动用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关系网,也需要时间。 但至少,给了他一个解决身份问题的路径。 他郑重地点点头:“行!刘哥,麻烦你了!这份情,我陈青山记下了。该打点的费用,我出!” “好说好说。” 刘德财又恢复了那副生意人的笑容,他转过身,对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女孩说道:“丫头,听见没?你命好,遇上贵人了!” “这位陈大哥心善,收留你了。” “以后,你就跟着他,好好听话,有饭吃,有衣穿,冻不着饿不着了!快,叫…叫哥!” 那女孩怯生生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陈青山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极度瘦削、菜黄色的脸,颧骨高高凸起,显得眼睛格外大,却空洞无神,布满了恐惧和长期饥饿留下的麻木。 嘴唇干裂,沾着些污渍。 唯有那双眼睛,在接触到陈青山目光的瞬间,猛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点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气音,终究没能叫出声来。 看着这个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小小身影,陈青山内心五味杂陈。 心中那巨大的迷茫感,仿佛被凿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模糊却沉重的念头,悄然压在了心头。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女孩儿不说话,似乎是个哑巴。 陈青山叹了口气。 他推着自行车,走到女孩身边,尽量放柔了声音:“别怕。跟我回家。” 第一百三十三章,新成员 融雪的泥泞大路上。 陈青山推着自行车,刻意放慢了脚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那个瘦小的身影,裹在破旧宽大的棉袄里,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自行车后面几步远的地方。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 “你…多大了?” 陈青山尝试着打破沉默。 女孩毫无反应,依旧低着头。 “老家…是豫东哪个地方的?”他又问。 回应他的只有自行车轮压过雪地的“咯吱”声。 “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他换了个方式。 女孩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肩膀微微缩紧,但依旧沉默得像块石头。 陈青山叹了口气,不再问了。 看来,那深埋的恐惧和麻木,显然不是几句话能融化的。 路过公社唯一的国营饭店时,门口飘出的肉包子香味格外诱人。 女孩侧目望了一眼,但又赶紧收回目光,似乎仅仅看都是一种过错。 陈青山停下脚步,对她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别走开。” 他指了指饭店门口的台阶。 女孩瑟缩着,往墙根又靠了靠,算是回应。 陈青山进去,很快买了四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用油纸包着。 他走出来,蹲在女孩面前,把包子递过去:“饿了吧?吃吧。” 女孩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光,死死盯着陈青山手里的包子。 但她的身体却本能地往后缩,双手紧紧绞着破棉袄的衣角,充满了戒备和渴望交织的矛盾。 “给你的,吃吧。” 陈青山把油纸包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尽量温和。 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 女孩颤抖着伸出那双脏污、骨节分明的小手,飞快地抓过一个包子,几乎是塞进了嘴里。 她吃得极其凶猛,完全不顾烫,腮帮子鼓得老高,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吞咽声。 陈青山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堵得难受。 他默默地在旁边台阶上坐下,把剩下的包子放在身边。 女孩很快吃完了一个,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油纸包。 陈青山把油纸包推到她脚边:“都是你的,慢慢吃,不够我再去买。” 女孩迟疑了一下,飞快地又抓起一个包子。 这次啃咬的速度稍微慢了一点点。 她一边吃,眼泪一边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混着包子的油渍和脸上的污垢,在菜黄色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泥沟。 她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只是无声地、剧烈地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 陈青山静静地看着,没有阻止,也没有安慰。 他知道,这眼泪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太沉,不是言语能抚慰的。 直到女孩把四个包子都吃完了,连掉在油纸上的碎屑都小心地舔干净,那无声的哭泣才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 “吃饱了吗?”陈青山轻声问。 女孩依旧不说话,但这次,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小得几乎看不见。 “那好,我们回家。” 陈青山站起身,推起自行车。 这次女孩跟的近了几步。 …… 回红松屯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陈青山推着车,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接下来给他带进屯里该怎么办。 家人那边倒是好交代,爹娘心善本分,而且对于陈青山的决定向来不唱反调。 倒是邻居要想想应付。 刚进屯,肯定会被围观询问。 直接说“买”来的? 绝对不行! 说是逃荒过来的,有人估计也嚼舌根子。 只能按刘德财编的那个“投亲靠友”的剧本走。 就说……是李彩凤娘家那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亲的孩子,老家豫东遭了大灾,爹娘都没了,千辛万苦一路打听着找来的。 陈青山一家不是土生土长的红松屯人,这个理由行得通。 至于名字…… 陈青山瞥了一眼依旧低着头的女孩,看到她那双大得惊人的眼睛—— 就叫“大眼”吧。 小名好记,等她自己愿意说了再改。 至于为啥能找到红松屯? 就说她爹娘临终前留了模糊的地址,一路问过来的。 虽然漏洞不少,但农村这种远方亲戚投奔的事虽然少见,也不是没有,只要口径一致,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信了。 表现得自然点,就说孩子可怜,路上遭了大罪,受了惊吓,不太爱说话。 过了邻居这关,至于安置问题倒不用担心。 家里住得下,妹妹小梅还小,暂时可以让大眼跟她挤一个炕。 衣服……娘那里应该能找出穿小的旧棉袄改改。 至于吃饭……家里现在不缺粮,多一张嘴问题不大。 关键是要让她安心,别再担惊受怕。 内心提前做好了一切准备计划。 不久,屯子口熟悉的泥巴墙和光秃秃的杨树出现在视野里。 果然,几个坐在墙根晒太阳的老太太和几个玩耍的孩子立刻注意到了他们。 崭新的自行车本就扎眼,更何况后面还跟着一个破衣烂衫、瘦小陌生的小丫头。 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哎哟,青山回来啦?这新车子锃亮!” “青山哥,这谁家闺女啊?咋跟你回来了?”隔壁家的小石头跑过来问。 “是啊青山,这丫头看着面生得很,不像咱屯的。”另一个老太太也搭腔。 陈青山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慨,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唉,甭提了。” “是我娘老家那边,一个远房表亲家的孩子。老家豫东遭了大灾,爹娘都没了……可怜啊,就剩她一个了。” “这孩子命硬,一个人不知道咋摸爬滚打,硬是打听着找到咱这儿来了!” “路上吃了老鼻子苦了,吓得不轻,话都不咋会说。这不,我在公社碰上,就赶紧给领回来了。以后啊,就在咱家住了。”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重点强调了“亲戚”、“遭灾”、“爹娘没了”、“找到这儿”、“可怜”。 农村人本就对“亲戚”、“灾荒”有天然的同情和接纳度。 加上陈青山家如今在屯里的地位,众人一听,立刻唏嘘不已。 “哎哟,造孽啊!这么小的娃……” “豫东?那可老远了!能活着找来不容易!” “青山家仁义啊!这孩子算是掉福窝里了!” “瞅瞅那小脸儿蜡黄的,彩凤嫂子快给弄点热乎的吃吧!” 议论纷纷中,同情和接纳占了上风。 陈青山暗暗松了口气,推着车,带着女孩在众人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中往家走。 女孩似乎被这么多目光吓到了,头埋得更低。 推开自家院门,正在院里拾掇柴火的陈有仁和灶房门口的李彩凤都愣住了。 “青山,回来啦?胳膊咋样?” 陈有仁先问,随即目光落在女孩身上,“这…这是?” “爹,娘,进屋说。” 陈青山把自行车支好,示意女孩跟着进来。 第一百三十四,大眼儿 堂屋里,陈青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爹娘详细的说了一遍。 陈有仁听得直叹气,李彩凤的眼圈已经红了。 “俺滴老天爷啊…” 李彩凤几步走到女孩面前,想拉她的手,但被女孩下意识的躲开。 “可怜见的娃儿,吓成这样了!别怕别怕,到家了,到家了啊!” 她声音哽咽,“叫啥名儿啊孩子?” 女孩低着头,毫无反应。 陈青山赶紧接口:“娘,这她估摸是路上吓着了,现在还不咋会说话。我看她眼睛大,咱先叫她‘大眼’吧,顺口。等她缓过来,愿意说了,咱再改。” “大眼…行,行!” 李彩凤抹了把眼角,“饿坏了吧?等着,娘给你弄吃的去!” 她风风火火地转身进了灶房。 陈有仁抽着旱烟,看着缩在角落、浑身透着不安的女孩,叹了口气:“唉,也是个苦命的娃。”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青山,你先带她去洗把脸,看这脏的。” “伙计,找找秀水跟雪梅的旧衣裳,看有没有能改改先给她换上!” “哎!”灶房里传来李彩凤响亮的应和。 陈青山打来一盆温水,拧了热毛巾:“大眼,来,擦擦脸。” 女孩依旧抗拒,身体僵硬。 陈青山也不强求,把毛巾递到她手边:“你自己擦擦,舒服点。” 然后退开几步。 大眼迟疑了很久,才慢慢伸出手,拿起温热的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下,露出了更多菜黄瘦削的皮肤。 这时,李彩凤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上面还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走了进来。 “快,趁热吃!先垫垫肚子,晚上咱炖肉!” 她把碗塞到大眼手里。 食物的温暖香气似乎终于撬开了她一丝防备。 她捧着碗,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喝了起来。 不再像吃包子时那样狼吞虎咽。 小满抱着赤狐馒头躲在不远处,好奇的看着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沉默的“哑巴姐姐”。 …… 时间悄然流逝。 大眼这个被风吹落到陈家院角的种子,在小心翼翼中扎下了根,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 她换上了陈雪梅过去旧棉袄棉裤,比那身破败的逃荒行头顺眼多了。 但是脸颊依旧凹陷,菜色未褪,尤其是那双格外大的眼睛,总少了些活气儿。 大眼极其安静,安静得像一道影子。 她从不主动靠近任何人,总是下意识地缩在角落或门边。 但她绝不懒惰,反而异常勤快。 看见李彩凤抱柴火,她会立刻小跑过去帮忙。 家里的水缸永远是满的,每天起来的院子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她吃得很少,即使面对喷香的炖肉,也只敢夹一点点菜,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仿佛多吃一口都是罪过。 李彩凤心疼她,总往她碗里夹肉。 她也不拒绝,便默默吃掉,眼神里总带着一丝惶恐。 元宵当天的下午。 阳光难得暖融融的。 一家人吃完了饭,大眼在井边安静的洗碗,动作一丝不苟。 陈青山坐在堂屋门口磨着他的猎刀,李彩凤端着簸箕走过来,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也叹了口气。 “这孩子,心是真细,手也巧,你看那活干的,比我都好。一点不偷懒,让干啥干啥,就是可惜……” 她顿了顿,声音里满是惋惜:“……就是可惜这嗓子。” “明明会‘嗯’‘啊’应声,听得懂咱说话,咋就一句整话都不肯说呢?问急了就掉眼泪,看着真叫人……” 陈青山停下磨刀的动作,看着大眼微微颤抖的肩膀——显然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收回目光,对母亲说:“娘,急不得。” “她心里那道坎儿,怕是比咱想的都深。遭了那么大的罪,又一路担惊受怕过来,哪能说好就好?” “咱别逼她,让她慢慢来。啥时候她想说了,自个儿就说了。咱就当多了个安静的小妹妹,护着她就成。” 李彩凤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就是怕她憋在心里头,憋坏了身子。” “日子还长着呢。” 陈青山看刀已经锋利,揣着刀站起身,“娘,我出去一趟。” “干啥去?”李彩凤问。 “去趟公社,办点事儿。”陈青山含糊地应道。 他心里惦记着两件事:一是得催催刘德财那边关于大眼身份证明的事,时间拖久了怕有变数; 二是……上次刘德财帮忙“善后”又白送人,虽然他说结善缘,但陈青山心里清楚,人情债最难还。 自己胳膊好了,之前又答应过人家,于情于理都该表示表示。 空着手去,刘德财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不快。 最好的表示,自然是给他弄点“硬货”。 正好,这么久没上山,他心里也有点痒了。 陈青山转身进屋,准备去护林点带上弓箭再叫上兽仆。 刚背上竹筐,推开院门,差点和门外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撞个满怀。 “哎哟!青山哥!”来人正是铁蛋。 “铁蛋?” 陈青山有些意外,“你这一惊一乍的,跑啥呢?小半个月没见你人影了,忙啥呢?” 年前年后,屯里年轻人聚一起喝酒侃大山的场合,确实少见铁蛋露面。 从三十晚上开始他就消失了似的。 铁蛋一把抓住陈青山的胳膊,把他往旁边拉了拉,声音带着急迫:“青山哥!我正满屯子找你呢!可算逮着你了!” “找我?啥事儿这么急?”陈青山看他这架势,更奇怪了。 铁蛋平时虽然咋咋呼呼,但很少这么郑重其事地找他。 铁蛋眼神飘忽,搓着手,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个……青山哥,我……我好像……处对象了!” “啥?” 陈青山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铁蛋这愣头青的样儿,居然能靠自己的本事处到对象? “是人类吗?”陈青山问。 “啊?” “开玩笑,跟谁处对象啊?”陈青山笑着问,带着点调侃。 “咱屯的?哪个姑娘这么不开眼……呃,这么有眼光看上你了?”他及时改了口。 铁蛋嘿嘿一笑,“是……是林秀芳!” “林秀芳?” 陈青山这次是真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林秀芳? 他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自然没忘了这个四九城来的,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姑娘。 人家可是天鹅。 这跟整天一身土、憨头憨脑的铁蛋……八竿子打不着啊! “铁蛋,你小子没睡糊涂吧?” 陈青山皱起眉,语气严肃了些,“人家能看上你?你可别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或者听岔了啥闲话吧?” 他本能地觉得铁蛋是在做白日梦,或者被人戏弄了。 “哎呀!青山哥!是真的!” 铁蛋急得直跺脚,脸涨得通红,眼里却闪着光。 “我没瞎说!也没听岔!就是……就是她!我们……我们好上了!真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癞蛤蟆真吃上天鹅肉了 铁蛋的话像块石头砸进陈青山心里。 他看着铁蛋那张兴奋得发红的脸,不像是撒谎或者臆想的样子。 但这事儿……太匪夷所思了! “走走走,边走边说!”铁蛋拉着陈青山的胳膊就往屯外走。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护林点的小路上,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 在陈青山的问询下,铁蛋憋了一肚子的话,竹筒倒豆子般全倒了出来。 “青山哥,你是不知道!就三十晚上,你们走之后我就遇上她了,我送她回知青点,路上雪可大了,走不快。” “本来也没啥话,结果走到半路她脚扭伤了,后来我就背着她走……后来……就聊起来了。” 铁蛋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笑容,仿佛还在回味那个雪夜。 陈青山感兴趣的提起一撇眉毛,“后来呢?” “我送她到知青点以后,给她安顿好,本来都打算走了,结果她突然哭起来了。” “她说……说一个人在乡下,过年了,看着别人家热热闹闹的,心里头空落落的,特别想家,想四九城的胡同和糖葫芦。” “还说……看着咱屯里人虽然穷,但一家人挤在一起,热炕头上说说笑笑,也挺好,挺羡慕的。” 陈青山默默听着,这倒符合一个城里姑娘初到陌生环境的心情。 听上去,似乎是人家最脆弱的时候,被铁蛋钻了空子了。 “那你咋办了?” “我就跟她唠呗!”铁蛋一摊手,“跟她说咱们屯的趣事,说咱小时候掏鸟蛋掉粪坑里,说跟你进山打猎遇着熊瞎子……嘿,她听得可认真了,不仅不哭了,还笑呢!” “说我这人挺有意思,跟别人不一样,说话实在。” 铁蛋挠挠头,嘿嘿傻笑,“走的那晚,我就鼓起勇气,跟她说你一个人孤单的话,我以后天天来陪你。” 陈青山瞪直了眼,拍着铁蛋的背,“嚯,你小子哪来的勇气?可算开窍了哈!” “嘿嘿……鬼使神差……” “他咋回?” “她点头说好,还说我是个好人。” “然后你就天天往人家那儿跑?”陈青山挑眉问道。 “也没天天……隔三差五吧!” 铁蛋有点不好意思,“有时候给她带点咱家炒的松子,有时候是俺家腌的咸菜疙瘩……她开始不要,后来看我实在,也就收了。” “她说……说在这边没什么朋友,我能跟她说说话,她挺高兴的。” 陈青山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但心里却琢磨开了:这姑娘,听着像是真有点孤单,铁蛋的憨厚和热情可能确实给了她一些慰藉。 “然后呢?这就好上了?”陈青山问。 第一百三十六章,法子 “噗!” 陈青山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又觉得不妥,板起脸。 “这种事儿你来问我?” “青山哥!” 铁蛋急了,带着点委屈,“你这方面懂得多啊!你可是咱公社情场一把手!” “再说了,屯子里我就跟你关系最好,最信你!” “我总不能去问我爷吧?问他他不得拿烟袋锅子抽我?” “我也是……也是憋了好几天,实在没招了才硬着头皮来问你的!” “青山哥你就教教我吧,我真的太想跟女人睡觉了!” 陈青山看着铁蛋那可怜巴巴又无比认真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种事,我也教不了你啊!” “关键得看人家姑娘愿不愿意!情到深处自然浓,水到渠成的事儿,你急啥?” “更何况,你俩这还没结婚呢,八字刚有一撇,你就琢磨这个?” 铁蛋小声道:“我寻思着……要是把生米煮成熟饭了,那结婚的事儿不就好办多了嘛?她家还能不同意?” “嘿!” 陈青山抬手给了铁蛋后脑勺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你小子!平时看着挺老实巴交的,这种事儿上倒是一肚子坏水!跟谁学的?” “这不是……不是您教我的嘛!” 铁蛋捂着后脑勺,理直气壮地说,“您以前说过,这种事儿就得‘枪刀马快’,该出手时就出手!” 陈青山被他噎得一愣,仔细回想,自己好像还真在什么场合下说过类似的浑话。 没想到被这小子记住了。 他哭笑不得:“我那说的是打猎!打猎要果断!跟你这能是一回事吗?” 看着铁蛋那依旧充满渴的眼神,陈青山揉了揉眉心。 他知道铁蛋这性子,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这小子的人生目标就是跟姑娘睡觉。 如今可算有了点苗头,估计是九头牛都拉不回。 与其让他自己瞎琢磨,或者被屯里那些不靠谱的老光棍带歪。 不如…… 陈青山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 “办法嘛……倒也不是没有。前提是你俩真的两情相悦,只是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迈那一步。” “对对对!肯定两情相悦!”铁蛋眼睛一亮,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那行。” 第一百三十七章,狩猎 护林点小屋的木栅栏门在身后关上,将最后一点人烟气隔绝。 刚过完年的长白山腹地,冬意正浓。 山里,仿佛连空气都被冻得凝滞了。 参天的红松和冷杉披着厚重的银装,枝丫被积雪压得低垂。 冰凌像透明的獠牙,倒挂在枯枝和针叶边缘,偶尔有雪块从高处簌簌落下,在寂静的林间激起小小的回响。 脚下的积雪深可及膝,即使两人已经身经百战,但行走起来依旧异常艰难。 但对两只半大的灰狼——小灰灰跟大灰灰来说,却如鱼得水。 “青山哥,你说这大过年的,山里头的畜生是不是也躲窝里猫冬了?走了这老半天,连个兔子毛都没见着。” 铁蛋抹了把额头的汗,有些泄气。 他满脑子都是“虎鞭熊肉老山参”,此刻却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陈青山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雪地,寻找着任何细微的痕迹——断枝、蹄印、粪便。 “急啥?好货都在老林子里头猫着呢。” “开春前,正是它们出来找食,膘也厚实的时候。”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问。 “铁蛋,你说……咋样才算真喜欢一个姑娘?” 铁蛋正拨开一根挡路的枯枝,闻言一愣,差点绊倒。 他站定,挠了挠被狗皮帽子压乱的头发,一脸困惑:“啊?喜欢姑娘?” “这还用问?鸡儿硬了就是喜欢呗!” 他回答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陈青山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脑子里就这点事儿。” “啥意思啊青山哥?” 铁蛋不服气地追上来,跟他并排走,“不这样看,那还怎么看?喜欢姑娘不就想跟她睡觉嘛!不然喜欢啥?” 陈青山看着前方无边无际的雪林,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氤氲开,声音有些飘忽:“没事,就当我啥也没说。” “有时候我还真的挺羡慕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啥,想要啥就去奔啥,心思简单,活得痛快。” 铁蛋一听这话,立刻挺起胸膛:“那当然!我就想要个媳妇!热炕头,热被窝,再生几个大胖小子!这日子多美!” “那你有了媳妇之后呢?”陈青山又问。 铁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跟她睡觉啊!生孩子啊!生完孩子……再睡觉啊!” 他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仿佛这就是人生终极奥义。 陈青山被他这朴实无华又无比强大的逻辑逗乐了,摇摇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行吧,你开心就好。” 他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专注于脚下的路和周围的动静。 第一百三十八章,打到马鹿 铁蛋在后面看得紧张万分,手心全是汗。 他看到陈青山已经拉满了弓,瞄准了目标,以为马上就要发射了,激动之下,脚下无意识地往前蹭了一步! “咔嚓!” 一声清脆的、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昂——!” 雄鹿受惊,发出一声惊惶的长嘶! 整个鹿群瞬间炸了锅! 几头雌鹿和亚成年鹿惊慌失措地向密林深处逃窜! 雄鹿也猛地转身欲逃!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嘣——!” 弓弦发出沉闷而强劲的震响! 一道乌黑的闪电离弦而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那只雄鹿刚刚发力跃起,箭矢已至!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三棱破甲箭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雄鹿脖颈侧面,深深贯入! 强大的冲击力甚至带得它庞大的身躯一个趔趄! “昂——!” 雄鹿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嘶鸣,但它求生的本能极其顽强,竟然没有立刻倒下,反而带着插在脖子上的箭矢,踉踉跄跄地试图继续逃窜! “嗷呜——!” “嗷——!” 早已蓄势待发的小灰灰和大灰灰发挥出了食肉动物的猎手本能! 只见它们如同两道灰色的闪电,在陈青山松弦的瞬间就狂吠着冲了出去! 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受伤的雄鹿! 两只狼配合默契,一左一右,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疯狂地扑咬雄鹿的后腿和侧腹! 尖锐的狼牙撕扯着坚韧的鹿皮,尽管由于年幼,无法造成致命伤,却成功阻碍了雄鹿的逃跑! 鲜血顺着伤口和狼牙撕咬处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干得好!”陈青山忍不住夸赞道。 养狼千日用狼一时,自己真没白养它俩! 第一百三十九章,两横一竖就是“干”! 铁蛋昂着头,假装没听见那些闲话,径直走到林秀芳那间亮着灯的屋子门口。 深吸一口气,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敲响了门。 “笃笃笃。” “谁呀?” 屋里传来林秀芳温婉的声音。 “秀芳!是我!铁蛋!” 铁蛋的声音因为兴奋和赶路有些发颤。 门吱呀一声开了。 昏黄的灯光倾泻出来,照亮了林秀芳清秀的脸庞。 她穿着朴素蓝色棉袄,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显然是正在看书。 看到是铁蛋,她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是无奈的笑意。 “铁蛋?这么晚了,你怎么跑来了?快进来,外面冷。”她侧身让开。 铁蛋闪身进屋,一股混合着煤油味、淡淡药味和女孩子特有馨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整洁。 一张土炕,一张桌子,一个放满书的简易书架,还有一个小药箱。 “秀芳,你看我给你带啥好东西来了!” 铁蛋迫不及待地把怀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 解开布包,露出那支散发着奇异草腥气的鹿茸,又把沉甸甸的皮囊往桌上一墩。 “鹿茸!还有鹿血!老稀罕了!” 林秀芳看着桌上那支血淋淋的鹿角和鼓囊囊的皮囊,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镜片后的眼神带着责备和不解:“铁蛋!你这是干什么?又去打猎了?多危险啊!” “我说了多少次了,不用给我带这些东西!我不缺吃的,更不需要这些……这些东西!” 她指着鹿茸和鹿血,脸微微有些发红。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兼医生,她显然明白这些东西的“特殊”用途。 “不是!秀芳,你听我说!” 铁蛋急忙解释,脸也涨红了。 “这不是一般的吃的!这是……这是好东西!特别补!对你身体好!真的!我爷说了,这玩意儿……” “铁蛋!” 林秀芳打断他,语气严肃了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是我真的不需要!这些东西你拿回去,要么自己吃,要么处理掉。” 第一百四十章,两点一力就是“办”! 铁蛋猛地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 那双原本写满惶恐和失落的眼睛,此刻却燃起了一股近乎偏执的火焰! 他不再躲避林秀芳的目光,反而直勾勾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死死盯着她! “秀芳!” 他声音陡然拔高,不再是唯唯诺诺,而是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嘶吼的坦率。 连桌上的煤油灯火苗都跟着猛地一跳! “俺铁蛋就是个乡下泥腿子!俺没文化!俺不懂你们城里人那些弯弯绕绕!俺就是个直肠子!想啥说啥!俺不会说漂亮话哄你开心!更不会像那些小白脸似的跟你谈什么风花雪月!” 他上前一步,胸膛几乎要顶到林秀芳面前。 那浓烈的血腥气和属于男性的、带着汗味的粗犷气息扑面而来。 “俺就是馋你身子!俺见你第一眼就稀罕你稀罕得不行!俺做梦都想跟你睡觉!想得骨头都疼!咋了?!俺不丢人!俺敢作敢当!” “俺就是稀罕你这个人!稀罕你长得俊!稀罕你说话好听!稀罕你身上那股子……那股子书卷气!” 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滚烫而赤裸。 “俺是没本事!没文化!但俺有膀子力气!俺能干活!俺能养家!俺能为了你去拼命!去跟熊瞎子干仗!去给你弄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俺有!”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吼出了那句最直白、最质朴、也最滚烫的誓言: “为了能跟你做夫妻!跟你生娃!跟你过一辈子!俺铁蛋这辈子就认准你了!俺不会说假话!骗你俺天打五雷轰!俺就是想对你好!照顾你!护着你!让你在这乡下不孤单!让你有热炕头!有热乎饭吃!有俺这个傻老爷们儿疼你!一辈子!” 吼完这一大段,铁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额头上青筋跳动,眼睛因为激动和坦露心迹而布满血丝。 就那么直愣愣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坦诚,看着林秀芳。 小小的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皮囊里残余鹿血滴落在桌面上的“嗒……嗒……”声。 林秀芳完全僵住了。 刚才的羞怒、冰冷、厌恶,此刻被铁蛋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原始告白冲击得粉碎! 她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得浑身发抖的男人。 他粗鲁、莽撞、没文化,甚至带着乡下人特有的愚昧和固执。 他的话直白到近乎粗鄙,赤裸到毫无修饰,甚至有些强词夺理。 但……这恰恰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没有花言巧语,没有虚情假意。 他就是这么想的,就是这么渴望的,也敢这么吼出来! 那“馋你身子”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震颤,却也撕开了所有虚伪的面纱。 她想起了三十晚上雪地里他笨拙却真诚的安慰。 想起了他一次次跑来送的那些不值钱却饱含心意的松子、咸菜,想起了他每次见到自己时那亮得惊人的眼神…… 第一百四十一章,地头蛇 翌日。 天刚蒙蒙亮,铁蛋还沉侵在温柔乡中时,陈青山已经摸黑到了公社黑市。 鹿肉鹿角捆在自行车后座的藤条筐上,鹿茸和鹿血是要紧货,裹好贴身放着。 框子上面苫布一盖,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来到公社,他熟门熟路地径直骑向僻静巷口。 巷口蹲着两个穿着破烂,但眼神精明的汉子。 看到陈青山骑着自行车过来,其中一个麻脸汉子立刻扔了烟屁股站起来,堆起笑:“哟,青山兄弟来了?今儿来得够早啊!有好货了?” 另一个瘦高个也跟着起身:“快把车推进来,搁这儿安全。 陈青山停下脚步,也露出个笑容,递过去两支“大生产”烟。 “两位哥哥早。碰巧打了点东西,想找刘哥看看。” 麻脸接过烟,熟练地别在耳朵上,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些:“找财哥?不巧啊老弟,财哥今儿个不在公社。” “不在?” 陈青山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回县里了?” “可不嘛!” 瘦高个点上烟说,“县城那边……风头好像松了点。财哥昨天后晌就带人回去了。毕竟那边才是老窝,油水大呗!” 瘦高个语气里带着点羡慕和敬畏。 陈青山心里明白。 刘德财能在黑市呼风唤雨,搞到各种紧俏物资甚至能办身份证明,其根基肯定不在公社这种小地方。 县城才是他真正盘踞、能量交织的核心。 公社这边,更像是他伸出来的一条触角,或者一个临时的避风港。 面前这些人对自己客气,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打虎英雄”的名头在黑市传开了,是条硬汉子; 但更重要的,恐怕是刘德财特意交代过,或者他们知道自己和财哥有“交情”。 这份“交情”,才是他们笑脸相迎的根本。 “那真是不巧。” 陈青山皱了皱眉,“王哥,你看我这东西……要不先搁你这儿?等财哥回来帮我转交一下?”他试探着问。 麻脸连忙摆手,脸上带着为难:“别别别!陈老弟,不是哥哥不帮忙。” “规矩你是知道的,东西不沾手,钱不过夜。” “你这东西金贵,放我这儿算怎么回事?万一磕了碰了,或者走漏了风声,我这小身板可担待不起!” 他话说得圆滑,但拒绝得很干脆。 黑市有黑市的规矩,轻易不能替人保管重要货物,尤其还是刘德财点名关照过的人。 陈青山在黑市混了这么久,自然也知道这不合规矩。 他之所以这么一说,主要还是为了下一句话。 “啧……财哥有交代,这东西得赶紧给他送去啊,这可咋办?” 他顿了顿,顺理成章的问道:“王哥,那这样,你知道财哥在县城哪儿落脚不?我直接给他送过去。” 王哥和瘦高个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刘德财的行踪,尤其是县城的落脚点,属于比较敏感的信息。 “陈老弟,这……” “帮帮忙嘛,事情确实着急,我只能仰仗二位了。” 陈青山说着,摸出来两包烟递过去。 两人看着面前的好处,又想了想刘德财对陈青山的态度,觉得也没啥不成。 “行!陈老弟是实在人!财哥在县城西关供销社家属院后头那排灰砖房,挂着‘福顺杂货’的牌子,你到了西关一打听就行,都知道。” “不过去了别张扬,别瞎嚷嚷他的名字,城里头管得严。” “谢了。”陈青山把货重新捆好,又塞给俩人每人半块鹿肉,“拿着,晚上下酒。” 俩汉子眉开眼笑,连声道谢:“青山兄弟够意思!得,您路上慢着点。” “明白。” 陈青山点点头,心里有了数。 “福顺杂货”,听着就是个掩护。 他重新跨上自行车,“那我先走了!” “慢走啊陈老弟!替我们给财哥带个好!” 两人捏着烟盒在后面招呼着。 告别了黑市,陈青山蹬着自行车,朝着县城方向驶去。 临江县城离公社有二十多里地,路也不好走。 寒风扑面,他却感觉不到太多冷意,心里盘算着刘德财的身份。 能在县城黑市坐庄,还能在国营和集体所有制的商业网点占据主导的情况下,以个人名义挂个杂货铺的招牌做掩护,甚至能在“风头松了点”就立刻回去坐镇…… 再结合之前几次交易,陈青山断定这个刘德财,能量绝对不小。 很可能在县城供销系统或者某个国营单位有挂职身份。 或者跟某些手握实权的人物有盘根错节的关系。 只有这种“黑白通吃”的身份,才能解释他为何能搞到各种票证、物资,甚至能办成“投亲靠友”落户这种需要打通多个关节的麻烦事。 这种人,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地头蛇般的存在。 “地头蛇”,听上去不像是个好东西。 但只要人类社会还在,就一定会有地头蛇。 社会永远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用来填补这部分空缺的人,自然而然的就会冒出来。 …… …… 一路颠簸,快到晌午,陈青山才进了县城。 县城比公社热闹的多,土路上跑着带拖斗的解放牌卡车,供销社门口排着长队。 人们攥着票证,眼巴巴地望着柜台里有限的货物。 陈青山按照王哥给的地址,七拐八绕,到了西关。 西关这边相对僻静,房屋也低矮些。 他很快找到了那家挂着褪色“福顺杂货”木牌的临街小院。 院门紧闭,看着很普通。 陈青山停好车,上前按照“三长两短”的节奏敲门。 过了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警惕的中年人脸孔:“找谁?” “送山货,找财哥。”陈青山平静地回答。 门里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是他身后的自行车和鼓囊的麻袋,点点头:“等着。” 门又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门再次打开,这次开得大了些。 刘德财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装,外面套了件半旧的羊皮坎肩,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和玩味的笑容。 “哟呵!陈老弟!稀客啊!你怎么摸到这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买卖 刘德财热情地招呼着,侧身让陈青山推车进院。 院子不大,收拾得挺干净,墙角堆着些杂物,看着就是个普通杂货铺的后院。 正房三间,刘德财把陈青山让进了东屋。 屋里生着炉子,暖烘烘的,摆设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靠墙还有个文件柜。 “坐坐坐!喝口热水暖暖。” 刘德财亲自给陈青山倒了杯热水,目光却落在他放下的麻袋上,“老弟,这是……” 陈青山解开麻袋,露出里面处理好的、红白相间的上等鹿肉。 还有茸毛清晰可见的大鹿茸,以及一个沉甸甸的皮囊。 “运气好,昨天进山打了头马鹿。” “想着刘哥帮了我这么多次,我也该表示表示,这点东西不成敬意,给刘哥补补身子。” 陈青山说得诚恳。 刘德财眼睛一亮,尤其是看到那支品相极佳的鹿茸时,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上前仔细看了看鹿茸的切口和茸毛状态,又掂了掂皮囊的分量,满意地咂咂嘴。 “好家伙!成年雄鹿!这鹿茸骨化程度刚好,正是药效最足的时候!这鹿血也新鲜!” “我就说我没看错你,陈老弟,能打老虎的人,一两头马鹿岂不是手到擒来啊?!” “老弟,你这份礼,可太重了!” 他拍了拍陈青山的肩膀,“哥哥我心领了!不过,咱亲兄弟明算账,这东西太金贵,我不能白要你的!按市价走!” “刘哥,您这就见外了。”陈青山推辞道,“油布的事儿,自行车票,还有上次……” “哎!” 刘德财打断他,摆摆手,正色道,“老弟,一码归一码!” “之前的事儿,是咱俩的情分!这东西,是生意!我刘德财能在道上混,靠的就是规矩二字!” “该你的钱,一分不能少!不然传出去,我老刘还怎么做人?以后谁还给我送好货?” 他不由分说,走到文件柜前,打开锁,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数也没数,直接塞到陈青山手里:“拿着!三百块!连肉带茸带血,只多不少!现在这行情,就值这个价!” 这时候,一头成年马鹿国营收购价约80-100元。 但黑市上,尤其是品相好的鹿茸和新鲜鹿血,价格会翻几倍。 三百元是极高的价格了。 陈青山捏着那厚厚一沓十元大团结,感觉沉甸甸的。 他知道刘德财说的是实话,也明白这是对方在维护自己的规矩和面子。 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于是点点头,把钱收进了怀里:“那就谢刘哥了。” “这就对了嘛!” 刘德财见他收下,笑容更真诚了,重新坐下,“老弟,你大老远跑县城来,不光是为了给我送这点‘心意’吧?是不是惦记着那丫头的事儿?” 陈青山立刻点头:“刘哥明察。” “姑娘在家里安顿下来了,很勤快,就是……还是不说话。” “我就想问问,那身份证明的事儿,有着落了吗?” 刘德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老弟,你托付的事,我老刘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他放下茶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推到陈青山面前。 “喏,都办妥了。落户证明,迁移证明,还有你们红松屯大队接收的证明,都在里面。” “她们那边又是大灾又是大水的,往外逃的不少,不过逃到咱们这儿的着实少见些。” “行了,不说这个了,东西你收好,理由就是之前说的,你娘李彩凤娘家豫东那边的远房表亲。” “这丫头本家姓方,她爹给她起的名儿,叫方红玉。” “方红玉?” 陈青山愣了一下。 这名字……有点意思。 红玉,在古代是美玉,也常用来比喻忠贞刚烈。 一个逃荒路上饿死的农民,会给女儿起这么个有典故的名字? 刘德财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嗯?老弟怎么了?” 陈青山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会儿,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儿,可能是我多想了。” 刘德财却忽然笑了。 “没多想。” 他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说:“这名字……听着就不一般吧?” “我找人查过她老家那边零星的口信儿。” “她爹,好像不是普通的庄稼把式……早年好像在外面闯荡过,有点见识,后来不知为啥回了老家种地。” “六零年那场大灾……唉。” “这名字,你心里有数就行。” 陈青山点了点头。 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底里却反复琢磨。 方红玉……她爹可能不是普通农民? 这个名字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往事。 他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刘哥。谢谢您费心!” “行了,咱哥俩不说这个。” 刘德财摆摆手,恢复了那副生意人的笑容。 “东西送到了,事儿也办了。晌午了,留下吃个饭?我这儿有瓶好酒,咱哥俩整两口?” 陈青山惦记着家里,婉拒道:“不了刘哥,家里还等着。改天,我做东,请您好好喝一顿!” “成!那就改天!” 刘德财也不强留,起身送陈青山出门。 陈青山把文件袋仔细收好,重新捆扎好自行车,鹿肉鹿茸都留下了,只剩空麻袋。 在刘德财的注视下,骑上车离开了西关小院。 回红松屯的路,陈青山骑得轻快了许多。 怀里揣着方红玉的身份证明,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路过公社供销社时,他特意停车进去,买了些白糖、几斤江米面,还有一小包什锦果脯。 元宵节了,家里也该添点喜庆。 自行车拐上通往屯子的土路,远远地,屯口那棵老树已经能望见了。 就在这时,陈青山注意到屯子西头小河边,靠近水车磨坊下游的地方,蹲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方红玉。 这么冷的天,河边寒风凛冽,水面结着厚厚的冰。 只有靠近水车引水渠口的地方,被水流冲击着,凿开了一个冒着寒气的冰窟窿。 方红玉就蹲在那个冰窟窿边上,旁边放着一个大木盆,里面堆着满满当当的。 显然是全家人的脏衣服。 她正用棒槌捶打着浸在冰水里的厚重棉衣。 她不时缩一下肩膀,手指冻得通红。 更让陈青山眉头紧锁的是,几个屯里的半大小子,正围在不远处,嘻嘻哈哈地朝她扔着石子和小雪球。 “哎!哑巴!洗衣服呢?” “哑巴哑巴,不会说话!洗到天黑也洗不完!” “听说你是讨饭讨来的?是不是你爹娘嫌你哑巴不要你了?” “哈哈哈!砸她!” 小石子落在方红玉脚边,溅起泥点和水花,有的甚至直接打在她的后背上。 她肩膀微微颤抖着,却没有任何反抗或躲避的动作,只是继续做着手里的活。 一股火气“噌”地窜上陈青山脑门! 他猛蹬几下,自行车“哐当”一声冲到近前! “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 陈青山一声怒吼,如同炸雷! 第一百四十三章,创伤 那几个小子正扔得起劲,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魂飞魄散! 扭头一看是陈青山,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谁不知道陈青山是屯里的打虎英雄,连赵德贵那样的狠人都被他收拾了! “青……青山叔……”为首一个稍大点的孩子结结巴巴。 “滚!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人,腿给你们打折!” 陈青山跳下车,眼神凌厉地扫过他们。 几个小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边跑边喊:“不敢了不敢了!青山叔我们错了!” 陈青山这才走到方红玉身边。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头垂得低低的,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凹陷的脸颊上。 “大眼儿,” 陈青山的语气缓和了些,但带着不解和一丝怒其不争。 “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人家拿石头丢你,你不还手就算了,怎么躲也不会躲?就傻站着挨砸?” 方红玉身体又是一颤,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那双格外大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麻木和……惶恐? 她看着陈青山,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发出一点细如蚊蚋的声音: “对……对不起……” 陈青山一愣,随即一股更深的无力感涌上来: “对不起?你为什么要道歉?你又没错!我又不是说你错了!我是说他们不该欺负你!你该躲开或者喊人啊!” 方红玉的眼神更加茫然和惊恐,仿佛陈青山的质问比刚才的石子更让她害怕。 她下意识地又低下头,反复嗫嚅着:“对不起……对不起……” 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像一根针扎在陈青山心上。 他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泡在冰水里的手,看着她单薄发抖的身体,再多的责备也说不出口了。 “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蹲下身,把自行车支好。 “起来,别洗了,水太冰,手要冻坏了。我帮你拿回去。” 他不由分说,端起那个装满湿衣服的木盆。 冰水刺骨的寒意让他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方红玉怯生生地站起来,想伸手去接,被陈青山避开了。 “走吧,回家。” 他推着车,端着盆,示意方红玉跟上。 回到自家小院,李彩凤看到陈青山端着洗衣盆,后面跟着浑身湿冷、冻得嘴唇发紫的方红玉,吓了一跳。 “哎呀!这是咋了?大眼儿,不是让你下午再去洗吗?这大中午的河边风多硬啊!快进屋暖和暖和!” 她连忙把方红玉拉进温暖的灶房。 陈青山简单说了下河边的事,李彩凤气得直骂那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又心疼地给方红玉搓手哈气。 午饭时,气氛还算热闹。 桌上摆着陈青山买回来的江米面,李彩凤用红糖芝麻做了馅儿,准备晚上包元宵。 饭菜也比平时丰盛些,炖了鹿肉——陈青山特意留了一块最好的,炒了土豆丝,还有一盆热腾腾的酸菜粉条。 一家人围坐在热炕头的小方桌旁。 陈小满把赤狐“馒头”放在自己腿上,一边吃饭一边揉着它蓬松的尾巴,嘟着嘴说: “娘,我明天开学了,能不能带馒头一起去上学?它可乖了,肯定不捣乱!” “胡闹!” 陈雪梅放下筷子,嗔怪道,“学校是念书的地方,哪能带狐狸去?吓着同学怎么办?再说了,它要是跑了或者被狗撵了,你哭都来不及!” 说着,她伸手把“馒头”从小满怀里抱了过来,熟练地挠着它的下巴。 馒头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小满嘴一瘪,赌气道:“那我就不去上学了!我要在家陪馒头玩!” “你敢!” 李彩凤瞪了她一眼,“不上学你想干啥?跟你爹下地?你能扛动锄头?” 小满更委屈了,小身子一扭,想伸手去抢陈雪梅怀里的馒头:“给我!馒头是我的!” 姊妹俩隔着桌子一抢一推,动作大了些。 小满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方红玉放在桌边、盛着半碗热粥的粗瓷碗! “啪嚓!” 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粥水溅出来,大部分洒到了方红玉的裤腿上和手背上! “啊!” 李彩凤惊呼一声,连忙起身,“烫着没?快看看烫着没?” 她一把拉过方红玉的手查看,手背上红了一片。 陈雪梅也吓了一跳,赶紧放下馒头:“小满你闹什么!” 小满也愣住了,看着地上的碎片和粥,知道自己闯了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陈有仁皱着眉:“哭什么哭!还不快收拾了!毛毛躁躁的!” 然而,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都被方红玉的反应吸引了。 她没有去看自己被烫红的手背,也没有去管湿了的裤腿。 而是猛地从炕沿上滑下来,不顾地上的粥水和碎瓷片,伸出手就去捧那些洒在地上还冒着热气的粥。 嘴里不停地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扶稳……” 她像是犯了天大的罪过,惶恐得无以复加。 只想立刻把“错误”弥补干净,哪怕是用手去捧滚烫的粥和锋利的瓷片。 “大眼儿!快起来!别碰!烫!”李彩凤急忙去拉她。 “别用手捡!有瓷片子!”陈雪梅也赶紧阻拦。 陈青山一把攥住了方红玉要去捧粥的手腕。 那手腕细得惊人,冰凉,还在剧烈地颤抖。 “起来!不是你的错!” 陈青山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方红玉被他强行拉起来,却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刚才饭桌上的欢声笑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子里只剩下小满压抑的抽泣声,火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方红玉反复的道歉声。 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原本欢乐的午饭,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第一百四十四章,庙会 饭后,陈小满被李彩凤哄着去午睡了。 陈雪梅默默地收拾着碗筷和地上的狼藉。 方红玉想帮忙,被陈雪梅轻轻推开:“大眼儿,你去歇会儿吧,我来弄。” 方红玉默默地退到堂屋角落的小板凳上,蜷缩着坐下,抱着膝盖。 陈青山、陈有仁和李彩凤坐在炕沿上,看着角落里那个仿佛要缩成一团消失的身影,都是眉头紧锁,心情沉重。 陈有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叹了口气,低声道: “这姑娘……唉,看着是勤快听话,可这性子……也太凉薄了点。” 他指了指趴在火炉旁打盹的赤狐馒头。 “你们看馒头,才来多久?就知道谁对它好,跟小满亲,跟雪梅也亲。” “可大眼儿呢?这都多少天了?干活是没得挑,可你看她对咱们……” “对咱们这一家人,好像……好像一点感情都没有?” “就像……就像借住在别人家一样,随时准备走似的。” 李彩凤抹了抹眼角:“她爹,话不能这么说。这孩子……肯定是遭了大罪了!” “你看她今天那样子……那哪是凉薄?那是……那是吓坏了!” “一点小事就吓成那样……我瞧着都心疼。咱得给她点时间,慢慢暖,慢慢捂。” 陈雪梅也收拾完了,走过来坐下,小声说:“娘说得对。” “她……她好像特别害怕惹别人不高兴,特别害怕被嫌弃……今天小满打翻碗,她明明被烫着了,却吓得像天塌了一样。我总觉得……她以前是不是……” 陈雪梅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陈青山一直沉默着,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身影上。 刘德财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方红玉……她爹可能不是普通农民……” 这个名字,她那远超常人的隐忍和卑微……这一切都指向一段沉重的、可能充满伤害的过去。 仅仅让她在家里干活,不接触外界,恐怕无法真正抚平她内心的创伤。 恐惧和卑微,已经成了她保护自己的本能。 “爹,娘,姐,”陈青山开口,“我觉得,光让她在家待着不行。” “她太封闭自己了。得让她出去走走,多跟人接触接触,看看不一样的人和事,兴许能好点。” “出去?去哪儿?”李彩凤担心地问,“她这性子,出去被人欺负了咋办?” “有我跟着。”陈青山站起身,“正好,今天不是元宵节吗?听说公社有庙会,挺热闹的。我打算带她去转转,散散心。” 陈有仁想了想,点点头:“也好。你看着点,别让她走丢了或者受委屈。” 陈青山走到角落,在方红玉面前蹲下。 方红玉感觉到有人靠近,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头埋得更低了。 “大眼儿,别坐这儿了,地上凉。下午跟我出去一趟,好不好?” 方红玉身体微微一颤,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陈青山也不在意,继续温和地说:“去公社,看看热闹。买点好吃的,好玩的。不用你干活,就跟着我,看看就行。” 方红玉依旧沉默着,抱着膝盖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陈青山知道,她听见了。 他站起身:“就这么定了。走吧。” 不等方红玉反应过来,他已被陈青山牵起了手。 午后的阳光带着些许暖意。 陈青山推着自行车,方红玉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沉默地走在通往公社的土路上。 一路上,到处弥漫着元宵节的淡淡喜气。 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红纸糊的灯笼,孩子们穿着难得的新棉袄在雪地里追逐打闹。 但这热闹似乎与方红玉无关。 她裹在陈雪梅的旧棉袄里,帽子拉得很低,只露出小半张脸,步伐拘谨,眼神低垂,仿佛要将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 陈青山没有刻意找话说。 只是偶尔放慢脚步,等她跟上。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公社的轮廓出现在前方。 还没到镇中心,喧闹的人声、锣鼓声、叫卖声就已经混杂在寒风中扑面而来。 进了公社的主街,景象顿时不同。 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临时支起的摊位,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空气中混合着炸油条的香气、烤地瓜的焦甜、劣质烟叶的辛辣、牲畜的臊味。 这是独属于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在年节下营造出的专属喜庆。 “热闹不?” 陈青山被氛围感染,发自内心的露出笑容,转头却看到方红玉依旧不为所动。 “开心点,一年就一次,人这一生才过几个年?” 说罢,他拉起方红玉单薄的手,挤进了人群。 庙会热闹非凡。 尤其是几个冒着热气的摊子最是红火。 大铁锅里翻滚着金黄的油条和麻团,一个老汉守着大木桶,卖着粘稠的“茶汤”,用长嘴铜壶高高冲下,动作花哨,引得孩子们围着不肯走。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摊位上摆着色彩鲜艳的纸风车、泥塑的娃娃和小动物、手工编织的笊篱、簸箕、还有用秫秸杆扎的蝈蝈笼子。 最吸引孩子的,莫过于是“摔炮”和“滴滴金儿”——一种手持小烟花。 不过更多的,还是附近农民带来的东西。 干蘑菇、木耳,晒干的萝卜条、豆角丝,还有活鸡活鸭被草绳捆了脚,在笼子里扑腾。 偶尔能看到有人偷偷摸摸地拎着个小口袋,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穿着蓝色制服的市场管理人员。 陈青山推着车,拉着方红玉的手,在人流中艰难前行。 方红玉紧紧跟在他身后,几乎是贴着他的自行车后架。 周围嘈杂的声音、拥挤的人群、各种陌生的气味,不仅没有感染到她,反而让她身体紧绷,头垂得更低。 她不敢看那些热闹的表演,不敢看吆喝的商贩,甚至不敢看周围人的脸。 目光死死盯着陈青山的后脚跟。 “别怕,跟着我就行。” 陈青山回头,声音不高,但在嘈杂中清晰地传到她耳边。 第一百四十五章,射箭 在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前,陈青山停了下来,掏出几张毛票。 “来两串,挑大个的。” 陈青山递了一串到方红玉面前:“给,尝尝,甜的。” 方红玉猛地抬头,看着眼前红得刺眼的糖葫芦,又看看陈青山。 随后飞快地摇头,双手背到身后,仿佛那不是糖葫芦,而是烫手的烙铁。 “拿着,就是给你买的。” 陈青山直接把糖葫芦塞到她手里。 “尝尝看,很好吃的。” 陈青山自己咬了一口,故意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方红玉犹豫了很久,才在陈青山鼓励的目光下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糖葫芦外面那层晶莹的糖壳。 一股纯粹的、久违的甜味,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 她的身体似乎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点点。 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咬下一点点糖壳,含在嘴里。 陈青山笑了,“好吃吧?” 方红玉点了点头。 陈青山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二人走到一个泥娃娃的摊子前,他拿起一个憨态可掬的小胖猪:“看,这小猪像不像我山上养的那头?” 方红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她下意识地,又舔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 他们挤到秧歌队外围。 喧天的锣鼓声震耳欲聋,踩着高跷、画着大花脸的人们动作夸张地扭动着。 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和笑声。 方红玉被这巨大的声浪和色彩冲击得有些眩晕,下意识地往陈青山身边靠了靠,几乎要贴着他的胳膊。 她微微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的缝隙,怯生生地看向那些旋转舞动的身影。 眼神里不再是全然的恐惧。 而是混杂着一丝被动的、小心翼翼的观察。 “热闹吧?”陈青山再次问她。 声音在锣鼓声中有些模糊。 方红玉这次似乎回答了。 陈青山清楚的看到她张了嘴,只是声音化在了热闹的人声中,没有传达进陈青山的耳朵。 陈青山再问,她又羞于启齿,目光悄悄的挪开。 两人继续逛庙会,喧闹的秧歌队渐渐被甩在身后,人潮的密度也稍微稀疏了些。 陈青山注意到方红玉虽然依旧沉默,但偶尔会抬起眼皮飞快地扫一眼路边的摊贩。 这是个好兆头,但还不够。 光看不行,得让她有点参与感,让她感受到一点点的……成就? 或者说,被接纳的认可? 就在这时,前方一小片空地上传来的吆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瞧一瞧看一看!神射手赢大奖咯!” “五分钱三支箭!射中红心,糖瓜、头绳随便挑!” 一个简易的摊位支在那里,后面立着个用草席糊的靶子,上面画着几个同心圆。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正卖力地吆喝着。 几个半大小子正拿着木弓射着箭,箭矢歪歪扭扭地飞出去,大多脱靶,引来一片哄笑。 陈青山眼睛一亮,推车走了过去。 “走!去这儿玩!” 陈青山拉着她下巴朝靶场扬了扬,“光看怎么行,得玩点啥才有意思。” “我跟你说,我在山上打猎,靠的就是这手弓箭活儿,准着呢!” “看好了!” 他语气带着点炫耀,把自行车支好,掏出五分钱递给摊主,“来三支箭!” 摊主接过钱,递过来一张弓和三支没有箭镞、只磨尖了头部的木箭。 这弓是给成人用的,弓身粗糙,弓弦也紧。 陈青山掂量了一下,太轻了,比他自己平时用的差远了。 他随意地搭上一支箭,也没怎么瞄准,拉弓如满月。 “嗖!” 箭矢离弦,带着破空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靶子最中心那个小小的红点上! “好!” “嚯!神了!”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和掌声。 连摊主都瞪大了眼睛,竖起大拇指:“兄弟!好准头!这本事,厉害!有两下子!” “哎!这不是青山嘛?” “青山?打虎的陈青山?” “难怪了!” “嘿!老胡,你这靶子今天碰上行家了!” 陈青山放下弓,笑着应下周围的人声,拍了拍手,回头对方红玉眨眨眼:“咋样?哥没吹牛吧?” 他把弓递了过去。 “大眼儿,你来试试?好玩。” 方红玉身体一颤,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那弓箭和靶子,又迅速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拼命摇头。 “试试嘛,没事儿!射不中也没关系!”陈青山把弓递到她面前。 他知道她需要参与,需要一点点成就感来打破那层坚冰。 摊主瞅了瞅方红玉单薄的身板,摇摇头,拿起旁边一把明显小一号、弓弦也细得多的弓:“小姑娘,使这个吧,那个你拉不动,别伤着手。” 方红玉的目光扫过那把小孩用的弓箭,没有接。 她的视线落在旁边另一把弓上——比陈青山那把略小些,弓弦也细一些,但依然看得出是给稍大一点的少年或力气小的成年人用的。 她伸出手,指向它,声音很轻但很清晰:“……这个。” 摊主和陈青山都是一愣。 陈青山有些担心:“那个……比你哥刚才用的轻点,但也挺沉的,你能行吗?” 他怕她逞强伤到自己。 方红玉没有解释,只是固执地指着那张弓,眼神里第一次透出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 陈青山心中一动,把弓递了过去:“给。” 方红玉接过那张对她瘦小身躯来说显得颇为沉重的弓。 就在她握住弓身、手指搭上弓弦的瞬间,陈青山清晰地感觉到,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她微微佝偻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一些,一直低垂的头颅也抬了起来。 目光不再是惶恐和躲闪,而是瞬间变得极其锐利! 搭箭,扣弦,开弓!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和僵硬。 屏息,凝视。指尖微松! “嘣!”箭杆发出短促的破空声。 “嗖!” 木箭离弦!速度竟比刚才陈青山射的那支还要快上一分! “笃!” 一声闷响! 箭矢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靶心的红点上! 甚至将陈青山之前射中的那支箭的箭尾都震得嗡嗡作响! 全场瞬间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靶心上那两支紧紧挨在一起的箭矢。 又看看那个放下弓后,气息微喘、脸上那锐利光芒迅速褪去、重新恢复成怯懦模样的瘦小女孩。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热烈的爆发! “我的天!神了!真神了!” “这姑娘……深藏不露啊!” “比刚才那小伙子射得还准!” “乖乖!这手劲儿!这准头!了不得!” 惊叹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摊主更是激动地脸都红了,连声道:“好!好!好姑娘!真厉害!糖瓜头绳,随便挑!多拿几个!” 众人的目光和赞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方红玉身上。 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吓到了,刚刚挺直的脊背又弯了下去,头也重新低下,下意识地就往陈青山身后躲。 陈青山心中的震惊不比任何人少! 他完全没想到方红玉会有如此惊人的射箭能力! 刚才那一刻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专注的气息,绝非寻常农家女能有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融冰 陈青山正被围着打趣,忙着应付“你家妹子是不是从小练武”“在哪学的这手”之类的问题。 他脸上带着笑,心里却翻江倒海,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投向方红玉。 就在那一瞥间,他看到了让他心跳几乎漏跳一拍的景象。 方红玉正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嘴角……竟然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极其短暂的弧度。 她在笑! 尽管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般脆弱,一闪即逝。 但陈青山确信自己看到了! 陈青山的心头瞬间被巨大的欣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填满。 他不再理会旁人的打趣,挤到方红玉身边。 “大眼儿,咱们再去别处看看?” 方红玉轻轻点了点头。 陈青山重新推起自行车,带着她离开了那个射箭摊。 两人走向更僻静、靠近镇子边缘的一片空地。 这里只有几棵落了叶的老槐树,积雪覆盖着枯草,远处的庙会喧嚣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陈青山把车支好,正要开口问她想不想吃点什么,却听见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陈青山浑身一震!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方红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说话了?” 陈青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大眼儿,你问我……为啥对你好?” 方红玉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下意识又想低头。 但这次,她忍住了,只是微微偏开视线。 “嗯……”她发出一个微弱的鼻音。 陈青山回过神来,心里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连忙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语气无比认真:“因为你在我家里啊!家里人,当然要对你好啊!这还用问吗?” 他看着方红玉还残留着一丝糖渍的嘴角,想起刚才那昙花一现的浅笑。 “我知道很肯定受了不少苦,但人生本就不应该只有哭。” 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方红玉拼命压抑了许久的闸门。 陈青山话音未落,就看到方红玉的眼圈瞬间红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那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汹涌的、压抑到极致的悲伤和委屈的决堤。 陈青山慌了神,连忙上前:“别哭别哭……哭什么……” 他下意识地想拍拍她的背,手伸到一半,却忽然僵在半空。 “哭吧,” 他的声音低沉地响在她头顶,轻轻环住她单薄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随便哭吧。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是我的家人,在这儿没人约束你。”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进方红玉的意识。 她猛地一颤。 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 哭了许久,方红玉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靠在陈青山怀里,像抓住了浮木,指尖还微微揪着他的衣服。 陈青山见她情绪稍稳,才轻声开口:“大眼儿,跟我说说吧,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方红玉抬起泪眼,看着陈青山近在咫尺的脸,那上面没有丝毫嫌弃,只有真切的关切。 她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开口。 “我……我叫方红玉……呜……我知道……刘叔……告诉你了……” “我爹……我爹他……他读过书……会写字……会……会打枪……会……会做很多事……他……他是个好人……顶好顶好的人……” “他帮过……帮过好多人……修房子……看病……教认字……” “可是……可是灾来了……没吃的……树皮……草根……都没了……” “我娘……我娘饿死了……爹……爹把最后一点……观音土……给我……他也……他也……”方红玉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瘦小的身体摇摇欲坠。 “爹死了……那些人……那些他帮过的人……还有……还有亲戚……他们……他们像狼一样……” “抢光了家里……最后一点……粮种……” “他们……他们还想……把我……卖给……卖给一个……快死的老头……冲喜……” “说……说我能换……半袋……玉米面……” “我……我跑了……躲进山里……吃……吃虫子……吃……吃老鼠……” “后来……后来……扒火车……像……像野狗一样……” 她泣不成声,整个人都哭得脱了力,身体软软地往下滑。 陈青山再也顾不得什么避嫌,紧紧扶住了她几乎要瘫倒在地的身体。 听着她断断续续、字字泣血的诉说,陈青山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怒火和心疼像岩浆般在胸中翻涌!他之前只想到她可能遭受过苦难,却没想到竟是如此黑暗、如此惨绝人寰! 被至亲背叛,被恩人出卖,像牲口一样被贩卖,在死亡线上挣扎……这哪里是一个孩子该承受的?! 他紧紧抱着怀中这个哭得浑身发抖的女孩,用力地、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 “别怕……别怕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有我陈青山在一天,就没人能再欺负你!” “爹、娘、姐姐、小满……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以后……我就是你亲哥!你就是我亲妹妹!” “这里没人卖你!没人打你!没人饿着你!” “咱有吃的!有穿的!有热炕头!” “你安心待着!把这里当你自己的家!听见没?” 第一百四十七章,女人心海底针 方红玉靠在陈青山怀里,听着他一声声坚定而温暖的承诺,用力吸了吸鼻子,将汹涌的泪水逼回去,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嗯……” 她嗫嚅着,声音像破冰的溪流,“青……青山哥。”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叫出这个称呼。 “哎!” 陈青山响亮地应了一声,脸上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揉了揉方红玉枯黄的头发,“乖!这就对了!以后你就是我陈青山的亲妹妹了!” 方红玉看着他明朗的笑容,鼓起勇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小声说:“青山哥……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我……我……以后……以身相许!” “噗!” 陈青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整张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朵根!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报答”方式呛得差点背过气去。 又气又好笑,赶紧松开她,板起脸用长辈教训小辈的语气: “瞎说什么呢!小小年纪不学好!谁……谁要你以身相许了!我是你哥!亲哥!懂不懂?” “报答啥?以后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就是最好的报答!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敲你脑壳!” 看着陈青山那副窘迫又故作严肃的样子,方红玉先是愣住。 随即,一个带着泪痕的、真正轻松的笑容,在她瘦削的脸上缓缓漾开。 陈青山看着她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心里的石头也彻底落了地,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傻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些啥! 就在这带着点哭笑不得的轻松时刻—— “啪嗒!” 街角传来一声轻微的声音。 陈青山敏锐地侧过头,循声望去。 昏暗的暮色下,街角的阴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僵立在那里,是张清清。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穿着一件崭新的水红色碎花棉袄,衬得脸颊也多了几分娇艳。 只是那张姣好的脸上,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受伤,以及……汹涌的酸楚和难堪! 陈青山看到张清清,眼睛一亮,扬声招呼:“清清护士!这么巧,你也来逛庙会?”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空气中那股即将引爆的硝烟味。 张清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陈青山抱着那个女孩——虽然女孩年纪小身板瘦,但那亲密无间的姿态做不了假! 原来……原来他对自己的冷淡和疏离,是因为心里装着这样一个小姑娘? 难怪他拆了石膏后就很少去卫生院了! “你们…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一股尖锐的刺痛夹杂着被欺骗的愤怒和强烈的嫉妒。 陈青山却毫无察觉,只沉浸在与方红玉关系破冰的喜悦中。 他关切地拉着方红玉走近几步,热情地介绍道。 “清清护士,这是我妹妹,方红玉。” “大眼儿,这是卫生院的张清清护士,以前帮哥治过腿,人可好了。” 张清清的目光像冰锥一样狠狠扎在方红玉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敌意。 妹妹? 情妹妹吧?! 刚才那搂搂抱抱、以身相许的劲儿,哪里像是兄妹? 方红玉被张清清那冰冷锐利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往陈青山身后缩了缩。 “张……张护士好。” 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善。 张清清看着方红玉那副小白兔般楚楚可怜、躲在陈青山身后寻求庇护的样子,心里的无名火“蹭”地一下就冒起来了。 装! 真会装! 她强压下翻腾的醋意和怒火,勉强扯出一个极其僵硬、毫无温度的笑容。 “妹妹?陈青山同志,可真没看出来,你还有个这么‘亲近’的妹妹啊?逛庙会都抱在一起,感情可真‘好’!” 这话里的火药味和酸味,浓得化不开。 可惜,陈青山此时的神经比庙会上卖的铁锹把还粗。 他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反而因为张清清语气里的“阴阳怪气”感到了一丝困惑。 他挠挠头,爽朗一笑,完全没觉得刚才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哈哈,是啊!我刚才认她当亲妹妹了!” “你是不知道,这孩子之前吃了不少苦,胆子特别小,刚才难受哭了,我这当哥的安慰安慰她嘛!是吧大眼儿?” 他还亲昵的摸了摸方红玉的头。 这在张清清眼里无疑是赤裸裸的暴击,演都不演了! 方红玉感受到张清清越来越冷的视线,意识到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本能地想缓和气氛。 她鼓起勇气,从陈青山身后探出小半张脸,声音细细弱弱的:“张护士姐姐,我经常听青山哥哥提起你……” “你别生气……青山哥……青山哥他真的很好,对我特别好……他就像我亲哥哥一样……他刚才……刚才就是怕我害怕……才抱着我的……没有……没有别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也红了。 方红玉的本意是解释澄清,证明陈青山的清白和好心。 然而,这番话落在已经被醋意和愤怒冲昏头脑的张清清耳朵里,简直是火上浇油! 标准的“绿茶”发言! “他对我特别好”、“他就像我亲哥哥一样”——谁家亲哥哥抱那么紧?、“没有别的”…… 这不就是欲盖弥彰、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小妖精! 张清清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她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方红玉:“哦?是吗?陈青山同志有没有别的想法,你心里‘最清楚’。” “亲哥哥?呵……真是‘兄妹情深’,感人肺腑啊!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继续逛了!” 陈青山听着张清清这夹枪带棒、越来越不对劲的话,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他就算再迟钝,也感觉到张清清似乎……在生气? 而且这气好像跟大眼儿有关? “清清护士,你这话啥意思?大眼儿说错啥了?她胆子小,你别吓着她。” 他下意识地把方红玉往身后护了护,只觉得张清清今天怪怪的,说话带刺,对刚认下的胆小妹妹态度也太差了。 但这保护性的动作,落在张清清眼里,无异于最后的铁证! 他居然为了这个“小绿茶”责怪她?! 甚至说她吓着对方了?! 巨大的委屈和心碎瞬间淹没了张清清。 她狠狠瞪了陈青山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伤心和愤怒。 又狠狠地剜了一眼躲在陈青山身后、一脸茫然无辜的方红玉,猛地一跺脚: “我吓着她?陈青山!你……你混蛋!”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 话音未落,她已经猛地转身,飞快地冲向来时的路。 那包精心准备的、打算“偶遇”后分享的点心,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个圆溜溜的炸果子滚了出来,沾满了尘土。 “哎?!清清!” 陈青山完全懵了,下意识地想追,脚步刚迈出去又停住了。 “她……她怎么了?” 陈青山满脸的困惑,“我说错啥了?还是做错啥了?她为啥骂我混蛋?” 他百思不得其解,完全搞不懂自己为啥挨骂。 方红玉也怯怯地看着他,小声说:“青山哥……张护士姐姐……好像……很生气……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她生气了?” “跟你没关系!” 陈青山斩钉截铁地说,虽然他自己也没闹明白,“她就……脾气怪,我都习惯了,没事!走,咱回家!” 考虑到张清清平时也总是莫名其妙的生他气,陈青山也没放在心上。 第一百四十八章,后知后觉 第二天。 陈家的气氛明显有了变化。 早饭桌上,方红玉虽然依旧话不多,但不再是完全的沉默。 当李彩凤把一碗热腾腾的玉米糊糊放到她面前时,她小声地、清晰地说了句:“谢谢……婶。” 虽然声音不大,却让全家人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哎!好孩子!多吃点!” 李彩凤眼睛都笑弯了,连忙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咸菜。 陈有仁抽着旱烟,看着方红玉小口喝粥的样子,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陈小满更是直接凑过去,好奇地问:“大眼儿姐姐,你昨天跟哥去庙会好玩吗?有没有看到踩高跷的?” 方红玉看了小满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好玩,下次咱们一起去。” 小满开心的抱进怀里的馒头跳了起来,“好!” 陈雪梅也笑着说:“大眼儿,一会儿我帮你把那件棉袄袖子再改改,昨天看好像有点长。” 这次,方红玉没有只是点头,而是小声回了句:“嗯,好。” 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被坐在旁边的陈青山看在眼里。 他本该感到欣慰和开心。 方红玉终于开始尝试融入这个家,开始卸下心防。 但昨晚他回家后才终于回过味来。 张清清那震惊、受伤、逃离的眼神,到底是意味着什么。 一想到这个,他就心神不宁,连嘴里的粥都觉得没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院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铁蛋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兴奋和红光,嗓门洪亮: “青山哥!青山哥!在家不?哈哈哈!天大的好消息!” 他几步就窜到井台边的陈青山面前,激动地说:“成了!真成了!青山哥!你教我的法子……不对,是我自己!” “我跟秀芳!我俩……嘿嘿嘿!成了!” 铁蛋兴奋得语无伦次:“她……她昨晚亲口说了!喜欢我!愿意跟我……跟我处对象!” “还……还让我抱了她一下!我的老天爷啊!那感觉……比打了头熊瞎子还带劲!” “青山哥,我觉得……我觉得我马上就要娶媳妇了!真的!” 他唾沫横飞地描述着“战果”,沉浸在巨大的幸福里。 “哦?是吗?那……恭喜你啊铁蛋。” 陈青山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试图压下心里的烦躁。 铁蛋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青山哥,你咋了?看着没啥精神啊?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还是……出啥事了?” 陈青山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我能有啥事。就是有点……累。你俩好上了就好,好好处,别欺负人家姑娘。” “那必须的!” 铁蛋拍着胸脯保证,但眼神里还是带着点狐疑。 这时,李彩凤收拾着碗筷,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陈有仁和陈青山说道:“她爹,青山,我寻思着,咱家现在人口多了,小满也一天天大了,还有红玉……这老屋就两间房,炕也挤。” “是不是……该琢磨琢磨盖新房的事儿了?” 陈有仁沉吟着点点头:“嗯,是该琢磨了。开春化冻就能动土。咱家现在有点底子,盖个三间大瓦房应该够。” 李彩凤接着说:“对啊!而且青山也老大不小了,盖新房,也是为将来……娶媳妇做准备嘛!” 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陈青山一眼。 陈青山正被铁蛋的兴奋和张清清的误会搅得心烦意乱。 听到“盖房”、“娶媳妇”更是头大,随口应道:“盖呗,你们想盖就盖,我没意见。钱不够我这还有。” 他站起身,“我吃好了,出去透透气。” 说完,他放下碗筷,也不理会铁蛋在身后的呼唤,径直走出了院门。 早春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烦闷。 陈青山漫无目的地在屯子里走着。 他烦什么? 烦张清清的误会?——是,也不全是。 他确实在意张清清的眼光,不想被她当成轻浮的人,但更烦的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误会带来的憋屈感。 烦铁蛋的聒噪?——有点,但更多的是替铁蛋高兴之余。 想到自己这团乱麻的感情线,有点不是滋味。 烦盖房娶媳妇?——这更是添堵。 他现在连自己的心都没捋清楚,哪有心思去想娶媳妇的事? 他重生回来,大仇得报,家人安好,甚至意外地多了一个需要守护的妹妹。 日子本该越过越顺心,可这感情上的破事,怎么比对付赵德贵还让人头疼? 他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习惯了目标明确地行动。 可唯独在感情这件事上,他像个迷路的瞎子,看不清方向。 “突突突……突突突……” 一阵熟悉的柴油发动机轰鸣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青山抬头望去,只见高大山正驾驶着生产队那台老旧的东方红拖拉机,沿着屯里的土路开了过来。 拖拉机后面还挂着个空爬犁。 “大山哥?”陈青山挥了挥手。 高大山也看到了他,把拖拉机停在路边,熄了火,跳下车,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青山!正想着去你家找你呢!咋在这儿溜达?” “屋里闷,出来透透气。” 陈青山走过去,递了支烟,“大山哥,你这大忙人,开拖拉机干嘛去?好几天没见着你了。” 高大山接过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白雾:“唉,别提了!这几天可把我忙坏了!” “公社开了春耕生产动员会,催着各屯落实计划,报种子、化肥的需求量。咱们屯的地块、劳力都得重新排一遍。” “还有几户人家为地界的事儿闹别扭,我这当支书的,不得去调解调解?磨破嘴皮子了都!” 他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基层干部特有的疲惫和无奈:“这不,刚把屯里的事儿捋顺个大概,新的任务又来了!” “啥任务?”陈青山问。 “接人啊!” 高大山指了指拖拉机,“刚接到公社通知,从省城那边分了一批知青下来,支援咱们农村建设。” “分到咱们公社的有十来个,其中有三个点名分到咱们红松屯!让我今天下午去公社把人接回来!” “知青?” 陈青山挑了挑眉,他之前听张清清说过这事,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是啊!” 高大山搓着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青山,我……我想请你跟我一块儿去接人。” “我?” 陈青山有些意外,“接知青,你这支书去不就行了?叫我去干嘛?” 高大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嗨!我……我这人你也知道,嘴笨!不会说啥场面话。” “那些知青,都是城里来的学生娃,有文化,我这大老粗……怕怠慢了人家,也怕说错话,给咱红松屯丢人。” “你不一样啊!你见过世面,脑子活络,又会说话!有你在旁边帮衬着,我心里踏实点!” “再说了,你也是咱屯里的能人,让他们先认识认识你也好嘛!帮帮忙,青山!” 高大山恳切地看着陈青山。 陈青山看着他那张写满真诚和求助的脸,又想到自己在家也是心烦,出去透透气也好,顺便看看这些即将到来的知青是什么样。 他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行吧,大山哥你都开口了。啥时候走?” “这就走!现在就去!早去早回!” 高大山见陈青山答应,顿时喜笑颜开,连忙招呼他上车。 陈青山跳上拖拉机的副驾驶位置。 高大山发动了机器,“突突突”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拖拉机载着两人,朝着公社的方向驶去,卷起一路尘土。 第一百四十九章,接知青 拖拉机行驶在通往公社的土路上。 陈青山坐在副驾驶位上,高大的身躯随着车身晃动,目光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冬日萧索的田野。 “大山哥,” 陈青山转头看向身边专注开车的高大山,打破了单调的引擎声。 “看你最近跟我姐走挺近,处得不错啊?啥时候请我喝喜酒?” 高大山黝黑的脸颊瞬间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嘿嘿笑了两声,语气不再像以前那样避讳:“快了快了!就今年!等开春忙完春播,抽个农闲的空档,挑个好日子就办!” 片刻沉默后,高大山的声音低沉下来。 “青山,说真的……要不是你,我……我真不知道自己啥时候才有这份胆子。” “以前总觉得自己配不上雪梅,要不是你点醒我,又……又帮我把那些个糟心事彻底了结了,我可能……就真错过了……” 陈青山闻言,心中也是一暖。 能看到大姐找到归宿,姐夫又是高大山这样可靠踏实的人,他心里也是由衷的高兴。 之前的烦闷暂时被这份欣慰取代。 他爽朗一笑,拍了拍高大山的肩膀:“说这些干啥!我姐能过上好日子,比啥都强!” “那咱可说好了,到时候喜酒,我可得敞开了喝,你得多准备几坛子!” “哈哈哈!管够!管够!” 高大山也大笑起来,沉闷的拖拉机驾驶室里洋溢着轻松愉快的氛围。 拖拉机一路轰鸣,终于抵达了公社大院。 院子内外比平时热闹了许多,停着几辆牛车、驴车,还有几台各生产队的拖拉机。 穿着蓝色干部服或者打着补丁棉袄的人们进进出出。 高大山停好车,和陈青山跳了下来。 “知青们住的地方公社给安排了,就在大院里腾出来的两间空屋,男一间女一间,挤是挤了点,暂时先凑合。” “吃饭嘛,暂时跟着公社食堂吃,以后下到咱屯,就在咱大队食堂搭伙。” 高大山一边领着陈青山往里面走,一边介绍着基本情况。 “上头让他们来,主要是支援农村建设,学农、扎根农村,说白了,就是下来干活,接受锻炼。” “听说是响应上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 “都是些半大的学生娃,城里长大的,细皮嫩肉,也不知道能顶多大用……” 陈青山点点头。 对这个时代背景他自然清楚,这时候知青下乡虽已开始,但规模远不如几年后那般浩大,政策也尚在探索阶段。 这些城市青年带着憧憬或茫然来到陌生的农村,未来的路还很长。 刚走进公社办公的那排平房前的小空地,就看到了熟人。 书记马保国正背着手,挺着微微发福的肚子,站在台阶上。 身边站着公社文书,正拿着个小本本记录着什么。 “老高!陈青山同志!你们来了!正好!” 马保国看到他们,脸上堆起热情却不失威严的笑容,声音洪亮地招呼道。 “马书记,张干事。”高大山连忙上前打招呼。 陈青山也点头致意:“马书记。” “好,好啊!响应国家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是革命的需要,也是培养革命接班人的重要途径!” 马保国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着陆续聚拢过来的其他几个生产队的支书或队长,开始了他的“重要讲话”。 “同志们,我们要以极大的热情,欢迎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革命小将!” “要安排好他们的生活,更要引导好他们的思想!” “让他们在广阔的农村天地里,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 他顿了顿,转向高大山和陈青山:“老高,待会儿人来了,你们可得带好头,展现咱们公社贫下中农的热情风貌!” 张干事在一旁适时地补充道:“第一批就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是省城十七中的学生,家庭成分都挺好的。名单在这里。” 他把小本本递过来,高大山连忙接住。 “呜——” 一声悠长的汽笛声从公社外的公路上传来。 “来了!接知青的班车到了!”有人喊了一声。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纷纷涌向公社大院门口。 陈青山和高大山也跟着马保国他们走了过去。 一辆老旧的、车顶上绑着行李架的绿色长途客车,卷着尘土,摇摇晃晃地停在了公社门口。 车门“嗤”一声打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车门处。 只见车上下来三个年轻人。 他们背着帆布包,拎着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绿色军用水壶,两男一女,神色各异。 领头的是一位戴着厚厚眼镜片的男青年,约莫十八九岁,身材瘦高,眼中满是炙热。 随后是一个剪着齐耳短发、脸蛋圆圆的姑娘,穿着城里最时髦的军绿色棉袄,围着一条红格子围巾,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地四处张望,目光清澈。 最格格不入的是最后面那个看起来年纪更小些的男孩,大概只有十六七岁,个子不高,眉眼间还带着稚气。 他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明显是大人改小的旧棉袄,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眼神躲闪着,不太敢看人。 他的行李最少,也最破旧。 这就是从省城来到双鸭山公社红松屯的三位知识青年。 “这是红松屯的高支书,以后就是你们的领导了。” 马保国笑着给双方介绍,“这三位是分到你们屯的知青,王建军、赵晓曼、孙援朝、都是省城来的好青年!” 公社干部和生产队的负责人纷纷上前,场面有些混乱,充斥着行李搬动的碰撞声、干部们的安排声、以及知青们初次见面彼此试探性的小声问候。 高大山有些局促地挠着头,想上前帮忙搬行李又不知从何下手。 叫王建军的高个男生立刻上前一步,握住高大山的手,声音洪亮: “高支书您好!我们一定服从安排,在农村好好改造,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 赵晓曼也跟着点头:“高支书好。” 唯独那个叫孙援朝的小伙子像个哑炮,心不在焉似的。 “欢迎欢迎!” 高大山被这阵仗弄得有些局促,搓着手笑道。 “路上累了吧?快,上车!咱这就回屯!” 他指了指拖拉机后面的空爬犁,“委屈你们坐这爬犁了,路不好走,可得坐稳了。” 第一百五十章,新与旧 高大山和陈青山帮着三个知青把不多的行李搬上拖拉机后面的空爬犁。 王建军和赵晓曼显得很兴奋,对坐爬犁这种“接地气”的交通方式充满了新奇感。 “高支书,陈大哥,坐这个好!比闷在车里强,还能看看风景!” 王建军推了推眼镜,一脸朝气蓬勃。 “是啊,高支书,我们不怕吃苦!就是要体验最真实的农村生活!” 赵晓曼也脆生生地说道,红扑扑的脸上满是跃跃欲试。 只有孙援朝依旧沉默寡言,他默默地爬上爬犁,找了个角落蜷缩坐下,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 高大山见他们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难相处,心里也放松了一点。 “哎!好好好!你们坐稳了,路上颠。” 伴随着高大山吆喝一声,拖拉机“突突突”的轰鸣再次响起。 拖拉机拉着爬犁,载着三位城市来客,在公社干部和乡亲们的目光中,驶离了公社大院。 朝着红松屯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王建军和赵晓曼不停地问东问西。 “高支书,咱们屯有多少户人家啊?” “陈大哥,地里主要种什么?亩产多少?” “冬天这么冷,老乡们平时都干啥?” “听说山里有野兽?真的吗?” …… 高大山对他们的热情无话不答,车里一时热闹无比。 陈青山的注意力,却始终在那个小个头的孙援朝身上。 他始终没吭声,只是偶尔抬起头,扫一眼周围,随即又低下头去,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拖拉机开进红松屯,听到动静,不少乡亲都跑出来看热闹。 孩子们追着拖拉机跑,大人们则站在家门口、院墙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哟,这就是城里来的知青?看着真精神!” “那姑娘长得真俊!细皮嫩肉的,能扛得动锄头吗?” “那个戴眼镜的,一看就是文化人!” “最后面那个小的,咋蔫头耷脑的?不高兴来?” “嘿,城里娃嘛,娇气呗!到咱这穷地方,能高兴才怪!” “王老四,你瞅那姑娘眼睛都直了!想啥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去你的!俺就是看看!看看咋了?” 高大山把拖拉机停在生产队仓库前的空地上。 他跳下车,搓着手,有些局促地对知青们说:“到了,这就是咱红松屯了。” “住处……公社那边条件有限,你们也看到了。咱屯里呢,暂时也没专门的地方。” “这样,我跟队里商量了,先委屈你们一下。” 他指着仓库旁边一排低矮的土坯房:“那边有两间空屋,以前是放农具的,稍微拾掇了一下。” “男同志住东边那间,女同志……赵晓曼同志,你住西边那间。” “条件简陋了点,但能遮风挡雨,炕也烧热乎了。你们先安顿下来,等开春了,队里再想办法给你们盖知青点。” 王建军立刻挺起胸膛:“高支书,您太客气了!” “革命青年四海为家!这条件已经很好了!比我们想象中好多了!对不对,晓曼?援朝?” 赵晓曼也连忙点头:“是啊,高支书,我们不挑!能有个地方住就行!” 孙援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拎起自己的小破行李卷,第一个走向那间分配给男知青的土屋。 陈青山看着他们搬行李,村民们好奇地围着看,七嘴八舌地问着城里的事,王建军和赵晓曼也热情地回应着,气氛还算融洽。 孙援朝则把自己关进了屋里,再没出来。 在这个交通还算闭塞的年代,对于红松屯这种隐世小村落,知青的到来,无意是最大的一件新闻。 头两天,风平浪静。 王建军和赵晓曼热情高涨,跟着高大山熟悉屯里情况,积极参加队里的学习会,帮着扫雪、喂牲口,虽然笨手笨脚,但态度积极。 嘴里,也时刻不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向贫下中农学习”、“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口号。 看上去,他们从城里带来的新鲜气息,确实给屯子带来了一些活力。 连一些最初说闲话的村民,看着他们冻得通红还坚持干活的样子,也改了口风。 “别说,这城里娃还挺能吃苦!” “是啊,那小王同志懂得真多,说话一套一套的。” “小赵姑娘心善,还给我家娃两块糖呢!” “就是那个小孙,不爱说话,总躲着人……” 陈青山看着一切,心里却隐隐有些不踏实。 他经历过太多,知道热情褪去后的现实往往很骨感。 这些城里娃的“革命热情”能持续多久? 他们真的能适应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枯燥生活吗? 尤其是那个孙援朝,那眼神里的疏离和阴郁,总让他觉得是个隐患。 果不其然,矛盾在第三天下午爆发了。 地点就在屯子西头那块实验田——那个陈青山用来尝试冬天种菜的塑料大棚。 王建军和赵晓曼在跟着高大山巡视农田时,第一次看到了这个“怪东西”。 王建军立刻皱起了眉头,围着大棚转了好几圈,语气严肃地问: “高支书,这是什么东西?谁搞的?” “哦,这个啊,” 高大山笑着解释,“这是青山……呃,就是陈青山同志,他琢磨出来的法子。” “用这塑料布蒙着,里面能暖和点,冬天也能试着种点小菜。” “你看,虽然不多,但开春前能有粮食能接上,也挺好!” “冬天种菜?” 王建军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这符合自然规律吗?” “自然规律?”高大山懵了。 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庄稼汉,靠天吃饭,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高支书,我们下来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学习的是最朴实、最符合自然的生产经验!” “这种……这种投机取巧、拔苗助长的方式,是违背科学规律的!是……是资产阶级享乐思想的体现!” “追求反季节蔬菜,那是修正主义的生活方式!我们应该提倡艰苦奋斗,顺应天时!” 他一番慷慨激昂的“批判”,把高大山和旁边几个原本脸上挂着笑的老农都听懵了。 “啥……啥思想?啥生活?” 沈三爷掏掏耳朵,满脸不解,“小王同志,你说啥呢?这不就是块塑料布挡挡风嘛?咋还扯上资产阶级了?” 对于这几个字,他们带着一种天然的恐惧。 “就是啊!”高大山附和道,“青山脑子活,能弄出点新鲜玩意儿让大家伙冬天多吃口菜,这有啥不好?” “咋就成了……成了啥修正主义了?俺们就想吃点菜,不偷不抢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矛盾 “高支书,王建军同志说的有道理。” 赵晓曼虽然没像王建军那样上纲上线,但也皱着眉头。 “我们知青是来接受再教育的,要学习的是贫下中农最本真、最艰苦奋斗的精神。” “这种刻意改变自然条件的行为,确实值得商榷。” “我们应该把精力放在提高开春后主要作物的产量上,而不是搞这些……小动作。” 她斟酌着用词,但意思很明确。 孙援朝站在人群外围,一如既往地冷冷地看着,仿佛丝毫也不意外。 高大山想反驳,但嘴笨,又觉得对方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这……这……青山也是好心……” “好心也要看方向!” 王建军义正词严,“方向错了,好心也会办坏事!高支书,我建议立刻拆掉这个……这个不符合革命精神的塑料棚!” “把塑料布用到更需要的地方去!比如修补仓库的屋顶!” “拆掉?!”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且不说这大棚虽然简陋,也是大伙呕心沥血的成就。 更何况里面的土豆,可关系着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温饱问题。 对于饿怕了、刚吃上几天饱饭的村民来说,这是不容触碰的底线。 “凭啥拆?” “这是俺们屯的东西!青山弄的!” “冬天能种出菜来,咋就不符合革命精神了?填饱肚子才是最大的革命!” “你们城里娃懂啥?站着说话不腰疼!” “就是!刚来几天啊,就指手画脚!”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情绪激动。 他们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他们知道去年冬天那点土豆是多么难得。 知青们一来就否定他们认可的东西,还扣上大帽子,这让他们无法接受。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充满了火药味。 王建军和赵晓曼虽然坚持己见,但在群情激愤的村民面前也有些招架不住。 高大山急得满头大汗,拼命在中间劝解。 最终,这场关于塑料大棚的争论不欢而散。 高大山好说歹说才劝住了愤怒的村民,又把一脸不服气的王建军和赵晓曼拉走了。 孙援朝则早已悄无声息地溜回了住处。 但这次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气氛明显变了。 知青们和老乡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冰。 劳动上,知青们干活效率低、动作生疏本是常情。 之前大家还能包容指点。 但现在,一旦他们干得慢或者出错,旁边就会有声音:“看吧,光会耍嘴皮子!” “城里少爷小姐,哪会干这个?” “嫌我们这不对那不对,自己干得咋样?” “吃的东西还是咱们种的,靠自己早饿死了,还指点起来了……” 王建军和赵晓曼听到这些议论,脸上挂不住,干得更加卖力,但也更加笨拙。 反而成了恶性循环。 而且最严重的是,偏见这东西,一旦形成,就难以消除。 这天,赵晓曼那条红格子围巾,不小心被屯里一个孩子蹭上了泥巴。 孩子家长赶紧道歉,赵晓曼嘴上也说着“没关系”。 但看着心爱的围巾,眼圈还是红了。 毕竟身在异乡,一些随身携带之物是情感的寄托。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 两方都没做错什么。 但传出去,就变了味: “啧啧,城里姑娘就是娇气!” “一点泥巴都受不了,还扎根农村呢?” “看她那围巾,资产阶级情调!” 一些流言不知道怎么就冒了出来。 原本就吃了亏的赵晓曼这下更加委屈,王建军想帮同伴说话,结果被村民呛声:“你们不是说艰苦奋斗吗?一条围巾比吃饱饭还重要?” “咋了?许你们说我们搭大棚资产阶级,不许我们说你们?” 反倒越描越黑! 两个群体之间原本微小的矛盾,因此而变得愈发不可调和! 知青们看不惯老乡们吃饭时大声喧哗、不讲究卫生的习惯,看不惯孩子们满屯疯跑不上学,看不惯一些他们认为“迷信”的习俗。 而老乡们则觉得知青们清高、死板、不近人情、指手画脚。 陈青山的担心应验了。 之前那点表面的和谐,迅速被这些琐碎的摩擦消磨殆尽。 屯子里弥漫着一种压抑和对立的气氛。 高大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 这天,天空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 陈青山和胜利正在护林点附近巡查,顺便检查之前下的几个捕兽夹。 “这雪,憋了一天了,看样子晚上得下大的。” 胜利哈着白气,搓着手说。 “嗯,开春前最后一场了吧。下完这场,就该化冻了。” 陈青山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里盘算着开春后的计划。 “化冻了,山里的路就好走了,得进趟老林子深处看看……” 正说着,看到高大山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地从屯子方向走过来,眉头拧成了疙瘩。 “哟,支书大人,这愁眉苦脸的,咋了?又被哪个婆娘堵门要工分了?” 胜利嬉皮笑脸地打趣道。 高大山抬头看见他们,苦笑一声,走到近前,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重重叹了口气: “唉……还能为啥?就那几位祖宗呗!” 陈青山递过去一支烟:“还是知青的事?” “可不就是嘛!” 高大山接过烟,就着陈青山的火点着,狠狠吸了一口。 “这日子,没法过了!我现在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他吐出一口浓烟,开始倒苦水: “小王和小赵吧,心是好的,干活也算尽力,可就是……太较真!太爱管闲事!啥都要按他们那套‘革命理论’来!” “今天嫌大伙行为“落后”;明天说学习会上老乡发言不积极,思想觉悟不高;看见谁家孩子没去上学,就追着人家爹娘做思想工作,说耽误孩子前途……” “你说说,你说他们错吧……这……也不算错,你说他们对吧……可这不是添乱嘛!” “老乡们呢?现在是背后指指点点,当面说话也难听。今天早上又差点吵起来,我拉都拉不住!” “还有那个小孙,更愁人!整天阴沉个脸,跟谁欠他钱似的!安排他活儿,磨磨蹭蹭,干得比谁都差!你说他这态度,老乡们能待见他吗?” “背后都叫他‘闷葫芦’、‘小反革命’!这话要是传出去,还得了?” 高大山越说越激动,脸都憋红了:“我一去公社,马书记还老问情况,要我做好团结工作,要引导好知青思想……” “我这……我这咋引导?” “我说啥他们都不爱听!老乡这边也是一肚子怨气!” “唉……当初让知青来,是为了屯子好,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不来,两头受气,都不讨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难办?那别办 高大山愁苦的叹息在空气中化为一团白雾。 胜利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是同情半是调侃: “唉,大山哥,你这支书当得是真不容易,瞅瞅你这脑袋,才二十郎当岁,我瞅着都有白头发了!” 他指着高大山鬓角边隐约透出的几根银丝。 “谁说不是呢!” 高大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现在是真不知道咋办了!明明一开始还好好的,大伙也挺照顾他们,虽然干活差点,可也没人说啥。” “怎么……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呢?” 他抬起头,充满希冀地看向一直沉默抽烟的陈青山。 “青山,你最聪明,主意最多,你给哥出出主意,这事儿咋整?” “再这么下去真不行啊!” 陈青山把烟蒂在石头上摁灭,看着高大山愁云密布的脸,语气平静得甚至有些漠然: “办法?倒是有几个。” 高大山眼睛一亮:“你说!” “第一个,” 陈青山慢条斯理地开口,“你不是知道赵晓曼她爸是省里的大领导吗?王建军他爹也是地委会的。” “找个机会,比如开个什么会,‘不经意’把这消息放出去。” “就跟大伙说,谁要是再敢跟这两位‘小将’过不去,人家爹妈一句话,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让大伙知道害怕,那他们就是蹬鼻子上脸也没人敢说啥。” 高大山脸上的希冀瞬间僵住。 “不不不!这不行!这不成威胁了吗?搞得跟旧社会地主老财仗势欺人似的!” “太极端了!而且……而且这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只会让老乡们心里更憋屈,更恨他们!” “那就第二个,” 陈青山似乎早料到他会反对,接着说道。 “排挤他们。给知青的伙食份量减点儿,或者把最差的窝头给他们。把公社发给他们的信啊、文件啊,找个由头扣下来,晚几天再给。” “让他们觉得在这里寸步难行,孤立无援。这样他们自然就知道收敛,不敢再随便指手画脚了。” “这更不行!” 高大山几乎是喊出来的,“这不成了欺负人了吗?那不成旧社会恶霸了?克扣口粮、扣押信件,这要是让公社、让他们家里人知道了,那还了得?” “到时候就不是闹矛盾了,是要出大乱子的!青山,你这……你这主意咋都这么邪乎呢?” 陈青山耸了耸肩,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 “那你觉得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两种矛盾是根子上的,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他们看不惯咱们的老观念、老习惯,觉得咱们落后、愚昧;” “咱们觉得他们清高、不接地气、多管闲事。” “这些偏见都刻在各自骨子里了,你觉得凭你几句话就能改变?” “除非让一方彻底压倒另一方,物理上压制住,强行按着‘和谐’。” “要么他们怕,要么他们服。不然,就是现在这种僵局,天天吵,天天闹,烦死个人。” 他摊了摊手,“所以,要么听我的用点‘手段’,要么……你就接着受夹板气呗。” 高大山听着陈青山这近乎冷酷的分析,脸上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和疲惫。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算了,算了。” “你说的……唉……我再努努力,多做做思想工作吧。实在不行,就只能盼着时间长了,互相都习惯了……” 看着他这副心力交瘁的样子,陈青山和胜利对视一眼。 胜利捅了捅陈青山,使了个眼色。 陈青山会意,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 “行吧,您老人家革命意志坚定,继续啃这根硬骨头。” “不过看你愁得脸都皱成老树皮了,走,放松放松去!” 高大山茫然抬头:“放松?干啥去?” “进山。” 陈青山指了指身后莽莽苍苍的林子,“打猎去!弄点野味,这鬼天气,憋着闹心,不如去山里撒撒野!” 胜利也立刻附和道:“对对对!进山!活动活动筋骨,准保啥烦心事都没了!走起!我去叫上前进!” 他说着就要往屯子里跑。 “等等,”陈青山叫住他,“顺便看看铁蛋在不在家,叫他一起。” 胜利咧咧嘴:“那小子?还用看?准保又跑去崔庄找人家姑娘‘汇报思想’去了!” “热恋中的傻小子,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咱仨……呃,加上前进,咱四个正好!” 高大山本来想拒绝,窝着一肚子心事哪有心情打猎。 但想到在屯子里每每看到知青和老乡互相甩脸子就头疼。 与其这样煎熬,不如出去躲躲清静。 “行吧!听你们的!进山!就当……就当是出去巡查了!” 胜利立刻撒丫子往屯子里跑去叫前进。 不一会儿,前进就扛着杆老套筒跟着胜利跑了回来。 四人稍作准备,检查了枪支,带了点干粮和绳索,便沿着熟悉的山道向林子深处走去。 踏进熟悉的森林,远离了屯子里的纷扰和压抑,高大山紧锁的眉头果然稍稍舒展了一些。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松针和雪的气息,让人精神一振。 陈青山一如既往地走在最前面,其余人跟在后面,不时低声交流。 “还是山里舒坦,” 高大山深吸一口气,感叹道,“没那么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没那么多讲不通的道理。” “兔子就是兔子,狍子就是狍子,该打就打,该放就放,清楚明白。” 陈青山笑了笑,没接话,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林木和雪地。 第一百五十三章,打狍子 他们进山后,憋了很久的雪就下了起来。 雪越下越大。 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飘落,很快就在林间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 高大山、胜利、前进跟在陈青山身后,踩着越来越深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大山哥,” 前进搓着手,凑近高大山,“咱屯西头那三个塑料棚里的土豆,现在咋样了?快两个月了吧?有动静没?” 高大山抹了把脸上的雪水,目光扫视着四周的雪地痕迹:“还行。棚里温度比外面高不少,土没冻透。” “前几天扒开看过,芽点都冒出来了,绿油油的,就是长得慢点。” “这场雪过后,化冻了,温度一上来,长得就快了。估摸着再有个把月,就能挖点小土豆尝尝鲜了。” “嘿!那可太好了!” 胜利眼睛一亮,“冬天里能吃到新鲜土豆,那滋味……啧啧,想想都美!” “是啊,” 高大山的心情似乎也随着这山林的气息和关于收获的谈论轻松了些。 “还多亏青山啊,青山这法子,虽说被那帮学生娃说成是‘投机取巧’,可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啊!这年头,有啥比填饱肚子更要紧的?” 他叹了口气,又想起屯里的糟心事,眉头不自觉地又皱了起来。 几人在山林里行进了半晌。 前进看着越下越大的雪,有些泄气:“雪这么大,鸟都躲窝里了,野兽更不好找。” “我看今天够呛,要不咱回去吧?别白费力气了。”胜利也附和道。 陈青山却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查看雪地上几行几乎被新雪覆盖的、模糊的蹄印。 他伸出手指量了量蹄印的大小和深浅,又凑近闻了闻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气味。 “不,这样反而更好。” 陈青山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猎人特有的光芒。 “雪大,动物也怕冷,会找背风、有遮挡的地方聚堆取暖。” “而且这新雪覆盖了它们早先的痕迹,也盖住了我们的气味。” “走,跟我来!” 他辨明了方向,不再沿着主路,而是朝着侧前方一处被茂密冷杉林覆盖的山坳走去。 其他三人虽然将信将疑,但考虑到是陈青山的决策,还是紧紧跟上。 果然,深入山坳不久,熟悉的电子合成音便在耳边响起! “叮!前方五百米发现狍子!” 只见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岩石和几棵倾倒的大树形成的天然遮蔽处,一小群狍子正在避风雪! 大约有五六只,紧紧依偎在一起,警惕地竖着耳朵,但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暴雪也有些措手不及。 因此,也没能及时察觉人类的靠近。 “嘘!” 陈青山立刻打出手势,示意众人伏低身体,借助岩石和树干隐蔽。 他迅速解下背上的硬弓,抽出一支三棱破甲箭,动作轻捷无声。 高大山和前进也各自端起枪,屏住呼吸。 胜利则握紧了腰间的柴刀,负责警戒侧翼。 长久的配合,让他们已经不再像过去,无言的默契不需要交流,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陈青山蓄势待发,目光锁定了其中一只体型最大、警惕性也最高的雄狍子。 他朝着大山跟前进比了个手势,分好各自第一枪的目标。 随后又跟胜利努了努嘴,胜利会意,摸着路缓缓往侧翼包抄。 几人散开,绕到逆风处,靠着这场暴风雪的掩护,成功把距离拉近了到了近百米。 在狍子群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安、刚要骚动的瞬间! “动手!” 陈青山猛的站起,拉满弓弦! “嘣——!” 弓弦发出沉闷而强劲的震响! 乌黑的箭矢如同闪电般离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叮!百发百中激活成功!】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传来! 那只雄狍子猛地一个趔趄,脖颈侧面已被箭矢贯穿!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试图挣扎逃跑! “砰!” “砰!” 高大山和前进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 两声枪响在寂静的山坳里格外震耳! 前进的子弹准确地命中了另外一只受惊欲逃的狍子! 而一向枪法极准的高大山,这次竟然射空了! “草!” 他来不及懊恼,趁着狍子还没跑远,赶紧再次换弹瞄准。 “砰!” 又是一枪,这次射中了! 狍子群瞬间炸开了锅! 剩下的几只惊恐万状地四散奔逃,前进突然出现拦截,三方合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是一波攻势。 “好!” 陈青山低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中了!都中了!” 胜利兴奋地挥舞着柴刀跟上。 最终,陈青山的箭矢又拿下一只,剩下的则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中。 那两只雄狍子被陈青山的箭射中要害,挣扎了几下便倒毙在雪地里。 高大山和前进打中的两只,一只当场毙命,另一只受了重伤,拖着一条瘸腿没跑多远也被前进追上补了一枪。 不到五分钟,四只肥硕的狍子便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哈哈!痛快!”前进挑起倒在地上的猎物,开心的笑了。 同时,他又看向高大山,不忘调侃他刚才的失手。 “大山哥,你咋回事,老了?连枪都端不稳了?” 高大山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青山知道他是被最近以来屯子里的事儿给弄得心力交瘁。 “胜利,别问了,大山哥马上就要跟我姐结婚了,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哦!原来如此!” 陈青山成功把话题引到了喜庆的事情上,让高大山不去想屯子里那些糟心事儿。 高大山看着倒在地上的猎物,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畅快笑容。 “青山,真有你的!这大雪天的,还真让你逮着了!” “这下可好了!又能开几天荤了!”胜利乐呵呵地开始动手捆扎猎物。 前进也咧着嘴笑:“青山哥,你这箭法真的神了!改天也教教我呗!” 陈青山拔出狍子脖子上的箭矢,擦干净血迹,脸上也带着一丝狩猎成功的满足:“过奖,运气好罢了。” “快收拾好,雪太大了,得赶紧下山。” 第一百五十四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几人合力,将三只狍子处理好,捆扎结实,用粗树枝做了个简易的拖架,轮流拖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去。 下山时,风雪更加猛烈。 “嚯——我说啥来着,我就说这雪要么不下,要下就下大!没说错吧?” 胜利用手挡着眼前,虽然有树木做掩护,但大风依旧吹的他步履维艰,其他三人也亦是如此。 “这场雪我看是这几年来最大的一场!” 风雪虽然猛烈,但满载而归的喜悦,却依旧挡不住。 “别扯这些了,下雪是老天爷的事儿!咱们赶紧点!回去热炕头!再磨蹭一会儿埋山里了!” 陈青山扯着嗓子喊,声音才不被风吹散。 “今晚这狍子肉,可得好好炖一锅!” 胜利一边费力地拖着爬犁,一边憧憬着。 “配上咱家地窖里的萝卜,那叫一个香!” “我看行!” 前进附和道,“得整点烧刀子,暖暖身子!” 胜利立刻来了精神,转向高大山:“大山哥!这么好的日子,又有肉,又有酒!” 他挤眉弄眼,“今晚不得一块喝点?庆祝庆祝?也给你去去晦气!” 高大山还没说话,陈青山已经笑着接过了话茬: “再过两天就要喝我姐跟大山哥的喜酒了,还差今晚这一顿?不过,胜利说得对,是该提前庆祝一下!走,下山!今晚我请客,管够!” “哈哈!青山哥局气!” 胜利和前进都乐了。 高大山听着他们谈论自己和陈雪梅的婚事,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憨厚地笑着点头:“成!听你们的!” 风雪中回荡着几人的笑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猎物沉重,风雪交加,山路难行。 但气氛却是这段时间少有的轻松愉快。 几人好不容易挣扎着回到屯口,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雪依旧没停。 屯子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昏黄的灯火,炊烟在风雪中升起,看起来不知为何反倒比以往更加有烟火味。 “到家啦!” 几人都累的够呛,再晚一点,说不定就要出事了。 “走走走!直接上俺家去!” 正当他们拖着沉重的狍子爬犁,准备拐向生产队仓库方向,在那里处理完猎物就开始放松时。 一个穿着军绿色棉袄、围着红格子围巾的身影,迎着风雪走了过来。 临近之后,几人方才看清是赵晓曼。 几人正在兴头上,看见漂亮姑娘,正想热情的打个招呼。 然而她一张口,就让大伙心里的兴奋全烟消云散了。 “高支书!陈青山同志!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们去打猎了?!” 高大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里咯噔一下:“啊……是,小赵同志,这……这不是下大雪,想着进山看看……” “看看?看看需要打死它们吗?!” 赵晓曼激动地打断他,指着狍子的尸体,“它们是活生生的生命啊!它们在这冰天雪地里生存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们怎么能……怎么能为了口腹之欲就随意猎杀它们?!” “这是破坏生态平衡!是野蛮的行径!”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指责:“我们响应号召,上山下乡,是来接受再教育,建设新农村的!不是来看着你们滥杀无辜的动物!” “这和资本主义国家那些只知道享乐的贵族有什么区别?高支书,你作为干部,怎么能带头做这种事?!” 她这番义正词严、带着强烈道德优越感的指责,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高大山几人刚刚狩猎归来的喜悦。 胜利和前进脸色都沉了下来,不满地瞪着赵晓曼。 高大山则是一脸尴尬和无奈,张着嘴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而陈青山的脸色,在风雪中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他看着赵晓曼那张因为激动和寒冷而涨红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正义感”。 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怒火,混合着对饥饿刻骨铭心的记忆,猛地窜了上来! 他向前一步,挡在高大山身前,声音刺破风雪: “赵晓曼同志,请问你挨过饿吗?” 这是除了首次见面外,他第一次跟这几个知青说话。 “你尝过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里像火烧,连树皮草根都啃光的滋味吗?” “你知道眼睁睁看着家里的老人孩子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是什么感觉吗?” “就在你来的半个月前,我们屯里,差点就有人饿死!牲口棚里的老牛,饿得站都站不起来!人跟牲口,都快要活不下去了!” “你告诉我,是牲口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对于这群知青的想法跟行为,陈青山一直都是能理解的。 因为他们受得就是这样的教育,在这样的世界世界长大,突然换了个世界,自然什么都看不惯,想要“纠正”。 所以陈青山从未搭理过。 但这次不一样。 陈青山的质问一句比一句重,毫不客气。 她被他眼中那深沉的痛苦和愤怒震慑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们打猎,不是为了享乐!是为了活命!是为了让屯里的老人孩子,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能多一口肉汤喝,能多撑几天!” “你站在这里,穿着暖和的棉袄,吃着公家食堂的饭,张口闭口生态平衡、保护动物、资本主义贵族……” “你懂什么?!” “你只知道书本上的大道理,只知道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手画脚!你知道山里的一草一木是怎么活下来的吗?你知道这片林子里的野兽是怎么生存的吗?” “没打过猎,没挨过饿,就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 “有本事,你自己进山去!不用枪,不用箭,就凭你这张嘴,去跟那些饿狼、野猪讲你的生态平衡,讲你的保护动物!看看它们听不听你的!” 陈青山说完,现场只留下震耳欲聋的风声。 “你……你……” 赵晓曼指着陈青山,嘴唇哆嗦着,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她猛地一跺脚,转身捂着脸,踉踉跄跄地冲进了茫茫风雪之中。 那红色的围巾在风雪中飘摇,很快便消失在黑暗里。 风雪中,一片死寂。 只有狍子尸体滴落的鲜血,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 高大山、胜利、前进都愣在原地,看着陈青山冰冷的侧脸,又看看赵晓曼消失的方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青山……你……你说的是实话,可……可这话是不是太重了?她毕竟是个姑娘家……” 高大山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 胜利也挠挠头:“是啊青山哥,她是不懂,可你这么一说……” 陈青山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弯腰重新拖起沉重的爬犁,声音冷硬: “重?我说的是事实。饿肚子的时候,没人跟你讲道理。” “走,回家!” 他不再理会众人复杂的目光,拖着爬犁,迈开大步。 第一百五十五章,变故 风雪似乎更急了,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胜利和前进帮着把狍子拖到生产队仓库门口,高大山也沉默地搭着手。 刚才那场冲突让几人心里都有点沉重。 “行了,都先回家吧,暖和暖和,明儿个再收拾。” 高大山声音有些疲惫,拍了拍陈青山的肩膀,“青山,你也别往心里去……” 陈青山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弯腰解开一只狍子后腿的绳子,闷声道:“这个我拿回去,晚上先处理点。” 他没心思去喝酒了,只想一个人待着。 胜利和前进对视一眼,也都没了之前的兴头。 “那……青山哥,我们先回了。” 两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各自往家走去。 高大山叹了口气,也转身消失在风雪里。 陈青山扛着那只沉重的狍子后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自家小院。 院子里积雪已没过脚踝。 他放下狍子,从仓房里找出磨刀石、斧头、剔骨刀和一盏马灯。 点上灯,昏黄的光晕在风雪中摇曳,勉强照亮院角一小块地方。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里的烦闷,开始处理猎物。 先用剔骨刀小心地剥下狍子皮——这东西硝好了是顶好的褥子,冬天铺在炕上最是暖和。 皮子剥下来后,露出暗红色的肌肉。 他熟练地挥动斧头,将整条腿分解成几大块: 腿骨粗壮,留着炖汤,骨髓最是滋补; 精肉切成条,一部分今晚就腌上,明天风干做肉干,另一部分留着鲜吃; 肥厚的板油剔下来,单独放在瓦盆里——这可是好东西,熬成荤油,炒菜、烙饼都香得很,剩下的油渣更是解馋的零嘴。 关节处的筋腱也仔细剔出来,晒干了韧性十足,能用来做弓弦。 寒风卷着雪粒子,无情地往他脖领里钻,手指冻得有些发僵,鼻尖通红。 他正专注地剔着一块骨头上的碎肉,一件带着体温的厚棉袄轻轻披在了他肩上。 “青山哥,明天再弄吧,这风雪太大了,早点睡觉吧。” 是方红玉,声音柔柔的,带着关切。 姑娘自从那天之后,彻底打开了心结,不仅融入了这个家,还特别知道疼人,尤其是对陈青山,可以说无微不至,连早晨端尿盆这种活都毫不嫌弃。 陈青山动作顿了顿,没回头,闷声道:“心里有点闷,睡不着。” “弄完这点就歇。你先进屋去,别冻着。” 方红玉没动,在风雪里站了片刻。 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略显干瘦的清秀脸庞,但已经比刚来时白净了不少。 他看着陈青山的背影,眼神温润,透着一种依赖和心疼。 随后默默蹲下身,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布,开始擦拭陈青山刚剔好的肉块上沾着的雪沫和碎骨渣。 “你干嘛?” “那我帮你弄,”方红玉的声音很轻,却很坚持,“早点弄完,你就能早点歇着了。” 陈青山看着她冻得微红的手,皱了皱眉:“你会弄这个?别沾手了,腥得很。” “我可以学。” 她没再说话,只是认真地擦拭着,又拿起一把小点的刀,学着陈青山的样子,刮掉肉块边缘一些残留的筋膜。 陈青山看着她笨拙却认真的样子,心头那点郁结似乎被化开了一点。 他没再阻止,只是手上动作快了些。 两人一个熟练分解,一个默默打下手,构成了一幅无声却默契的画面。 狍子腿很快处理妥当,分门别类放好。 陈青山的郁闷也随着专注的劳动消散了大半。 “行了,收拾收拾睡吧。”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腰背。 回到屋里,方红玉麻利地打好热水让他洗手洗脸,又端来热腾腾的姜糖水。 陈青山刚在炕沿坐下,方红玉就红着脸,小声说:“青山哥,炕……炕我帮你暖过了,你躺下就能睡热乎的。” 说着就要往炕上钻。 陈青山一口水差点呛着,赶紧伸手拦住她:“胡闹什么!回你屋去睡!我用得着你暖炕?” 他内心忍不住吐槽:这姑娘,是不是也太实心眼了…… 虽说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可这暖床……传出去像什么话! 方红玉被他拦住,有些委屈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听话地回了隔壁的小屋。 陈青山躺在被方红玉提前用汤婆子焐得暖烘烘的被窝里,身体的疲惫瞬间涌了上来。 听着窗外愈发猛烈的风雪声,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赵晓曼那张义愤填膺的脸,一会儿是高大山他们尴尬的神情,一会儿又是方红玉蹲在风雪里帮他擦肉的侧影…… 最终,沉重的眼皮还是合上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外面除了风声,还有一阵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跑过,隐约还夹杂着喊声。 陈青山在梦里咕哝了一句:“大半夜的,瞎跑啥……” 翻了个身,睡得更沉了。 然而,没过多久—— “嘭嘭嘭!嘭嘭嘭!” 剧烈的砸门声猛地响起,伴随着一个男人嘶哑焦急的呼喊: “青山!陈青山!快开门!出事了!青山——!” 全家人都被吵醒了。 陈青山一个激灵从炕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 他胡乱套上棉裤棉袄,趿拉着鞋冲到门口,猛地拉开门栓。 刺骨的寒风裹着大团雪花瞬间灌了进来,门口站着的是王老四。 他棉帽都歪了,脸上全是惊慌,眉毛胡子上结满了白霜,呼哧带喘。 “四叔?咋了?” 陈青山心头升起强烈的不安。 “塌……塌了!” “塌了?” “青山!大棚!大棚塌了!” 王老四的声音带着哭腔,冻得直哆嗦,“雪太大了!顶不住了!我们……我们一帮人刚才顶着雪在那撑着,想着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可……可刚才哗啦一下子,连着塌了两个!” “就……就剩一个了,眼瞅着也要不行了!快想想办法啊青山!” 大棚塌了?! 陈青山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心跳都漏了一拍,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第一百五十六,眼看它搭起,眼看它坍塌! 陈青山猛地抬头看向屋外那仿佛要将整个屯子吞噬的狂暴风雪——该死! 他怎么把这茬忘得死死的! 这么大的风雪,那塑料布和竹架子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下午被赵晓曼一闹,加上打猎回来的疲惫和后续的烦闷。 他竟然把最要紧、最该操心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巨大的愧疚像冰锥一样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是负责人! 他是拍着胸脯保证要带大家种出反季菜的人! 可现在…… “我……我们实在没招了,知道你今天累够呛,本来不想打扰你……”王老四还在解释,声音里充满了无助。 陈青山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行压下翻涌的自责。 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 他一把抓起门后的棉袄套上:“别说这些!快!带我去看看!” 他冲出家门,甚至顾不上跟已经披衣出来的父母和方红玉多说一句。 王老四赶紧跟上。 风雪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 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村外的田地。 离得老远,就看见那片原本该覆盖着三座白色“小山”的地方,此刻一片狼藉! 黑暗中,借着雪地微弱反光,只能看到两堆巨大的、不规则的隆起——那是完全坍塌的大棚! 塑料布被积雪压得深深凹陷、撕裂,覆盖在扭曲断裂的竹架上。 仅剩的第三座大棚也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塑料布剧烈地鼓荡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溃。 十几个身影正徒劳地在风雪中忙碌着。 有人试图用木棍撑起坍塌的部分,但积雪太厚,刚撬开一点,更多的雪又滑落下来; 有人拿着铁锹疯狂地铲着大棚周围的积雪,试图减轻压力; 还有人对着那仅存的大棚,用肩膀死死顶着支撑的竹竿,声嘶力竭地喊着号子,试图让它多坚持一会儿…… 呼喊声、风雪呼啸声、竹架断裂的嘎吱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绝望而混乱的图景。 “青山来了!青山来了!” 有人发现了他们,像是抓住了主心骨般喊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风雪中狂奔而来的陈青山。 那眼神里,充满了焦急、恐惧、绝望,还有一丝……对他这个“带头人”的期待。 陈青山突然在这一刻切实的理解了什么叫做“肩负重担”! 他冲到近前,看着眼前彻底失控的惨状,感受着众人灼灼的目光,一股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怎么办?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么大的雪,这么彻底的坍塌…… 人力在自然伟力面前,渺小得可笑。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寒风灌进去,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他该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初搭棚子时,谁也没想到春天还会来这么一场要命的暴风雪啊! 但他是陈青山,他是拍板的人,是大家的主心骨。 他不能垮。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雪沫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迎着所有人绝望的目光,硬着头皮,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都别愣着了!抄家伙!先……先保住土豆苗跟最后一个!” 这声命令,让众人原本因绝望而有些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青山身上。 对啊,青山还在! 以往再难的坎儿,他不都带着大伙儿闯过来了吗? 这念头如同微弱的火苗,点燃了一丝希望! “快!听青山的!” 高大山抹了把脸上的雪,第一个响应,抄起旁边一根粗木棍就冲向那唯一还挣扎着的第三座大棚。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 纷纷抓起手边的工具——铁锹、木杠、甚至徒手。 再次扑向那摇摇欲坠的白色巨物,和旁边被积雪掩埋的土豆苗区域。 一时间,风雪呼啸中,号子声、撬动声、铲雪声、竹架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再次交织在一起。 有人用木杠撬起覆盖在土豆苗畦上的积雪; 有人铲除大棚周围不断堆积的雪墙; 更多的人则和之前一样,用肩膀、用后背,死死顶住仅存大棚那些已经弯成满月的支撑竹竿。 所有人,都在试图用血肉之躯对抗天地之威。 陈青山也冲在最前面。 他抢过一把铁锹,疯狂地铲着大棚顶上的积雪。 冰冷的铁锹柄冻得他手掌发麻,每一次挥动都耗尽力气。 但他不敢停。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保住! 一定要保住! 这是他带给大家的希望! 绝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然而,人力终有穷尽时。 而天威,却愈发浩荡。 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狂暴。 鹅毛般的大雪片不再是飘落,而是像冰雹一样被狂风裹挟着狠狠砸下来! 每一次狂风掠过,那唯一幸存的大棚就剧烈地鼓胀、凹陷! 塑料布仿佛在发出悲鸣! “顶住!顶住啊!” 有人嘶吼着,脖子上青筋暴起。 “铲雪!快铲雪!这边又堆起来了!” 陈青山看着手下铁锹铲出的地方,眨眼间又被新的积雪覆盖,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一种无力感,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紧。 人力在天力面前,简直太过渺小。 尽管他曾多次给众人带来希望。 但他终究不是神,无法呼风唤雨,无法让这暴雪停下。 突然! “咔嚓!”一声脆响,比风声更刺耳! 一根关键的支撑竹竿,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从中间猛然断裂! “不好!” 高大山失声惊呼。 这声断裂,仿佛是一个信号。 “哗啦——!!!” 紧接着是更大、更密集的断裂声! 塑料布再也承受不住积雪的重压和狂风的撕扯,从断裂的支撑点开始,如同被戳破的皮囊,轰然塌陷! 整个大棚的结构瞬间崩溃! 扭曲断裂的竹架被沉重的积雪裹挟着,狠狠地砸向地面! “快闪开!” 陈青山目眦欲裂,一把推开旁边还在愣神的王老四。 轰隆! 最后一座大棚,彻底变成了一堆与之前别无二致的、覆盖着破碎塑料布的狼藉雪丘。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 只剩下风雪依旧在无情地呼啸。 似乎,嘲弄着地面上渺小人类的徒劳。 “完了……全完了……” 不知是谁,喃喃地说了一句。 这句话,像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早已埋下的绝望。 “保不住了……真的保不住了……” 又一个人放下了手中的铁锹,停止了无济于事的挣扎。 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了动作。 他们看着眼前彻底化为废墟的三座大棚。 看着被深深掩埋在积雪之下的土豆苗。 脸上最后一丝挣扎褪去,只剩下麻木和灰败。 那刚刚被陈青山吼声点燃的微弱希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彻底熄灭了。 第一百五十七,灾 寒夜的雪地中。 众人如同冰雕一般伫立着,脸上混杂着雪水、汗水和绝望。 他们曾在这里挥洒汗水。 曾满怀希望地搭起这三座白色的堡垒,憧憬着里面孕育的生机。 而此刻,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希望…… 在风雪中化为冰冷的废墟。 就只能看着。 ……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终于开始蒙蒙亮。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的格外晚。 光芒也显得苍白无力,穿透浓厚的雪云,吝啬地洒在这片狼藉的田野上。 风雪小了些,但寒意更甚。 沈三爷佝偻着腰,踉跄着走到原本种着土豆苗的地方。 他不顾冰冷,用手奋力地扒开厚厚的积雪,一直挖到冻得硬邦邦的泥土层。 终于,他捧起了一小把东西。 那是几株嫩苗。 曾经翠绿充满生机的嫩芽。 此刻,已经被冻得发脆。 在沈三爷布满老茧的手掌中,轻轻一碰,便碎成了粉末。 “造孽啊……” 沈三爷浑浊的老眼泛红,声音嘶哑颤抖。 “多好的苗子……眼看就能……能……唉!”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农人对土地、对作物的痛惜。 众人围拢过来,看着沈三爷手中那捧死去的希望,都一言不发。 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了。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绝望的深渊里看到一丝光亮,拼尽全力爬上去。 却又被狠狠推下,甚至摔得更深。 没有这些土豆种,意味着青黄不接时,屯里的粮食储备将捉襟见肘。 那刚刚成为过去不久的、勒紧裤腰带挨饿的滋味…… 那“肚子里像火烧,连树皮草根都啃光”的记忆。 将卷土重来! 陈青山站在人群前,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乡亲们脸上的灰败和痛苦。 巨大的愧疚和自责几乎将他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肺。 他向前一步,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响起: “这次……责任在我!” “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雪,没提前加固大棚……” “是我对不起大家!让大家的心血,白费了!” 他低下头,做好了迎接指责甚至谩骂的准备。 这确实是他的责任,他无可推卸。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平日里对公分、对活计最是斤斤计较、说话也最是刻薄的王老四,却第一个开了口。 他抹了把脸,脸上扯出笑来,却比哭还难看。 “算了,青山。人算不如天算……这事儿,怪不得你。谁能想到这开春了还来这么一出?” “是啊,青山,这谁能想得到?是天灾,不是人祸。” “你想法是好的,带着大家弄这个大棚,谁能想到老天爷这么不开眼……” 人们纷纷说道。 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有无奈。 高大山也拍了拍陈青山的肩膀,沉声道:“青山,别往自己身上揽。” “大伙儿心里都清楚。咱们勒紧裤腰带,再挤一挤,省着点吃,总能熬过去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冲淡沉重的气氛。 “对!挤一挤!冬天都熬过来了,还怕这个?” “就是,大不了多喝点野菜汤!”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声音不高,却努力透着一股苦中作乐的劲儿。 没有一个人指责陈青山,反倒都在安慰他,开解他。 陈青山愣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王老四刻薄但此刻真诚的脸,高大山疲惫却强打精神的脸,还有其他乡亲们带着愁苦却努力挤出宽慰笑容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来,堵在他的喉咙口。 过去,他家成分不好。 名声差的时候,屯里丢了只鸡、少了把柴火,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都能拐弯抹角地怪到他头上。 他习惯了被误解,被迁怒。 而这次,他确确实实要负最大的责任。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戳脊梁骨、被埋怨的准备。 却万万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乡亲们最朴素的包容和理解。 一时间,他喉头滚动,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把那份更深的愧疚,压在了心底。 “行了,都别杵着了!先把这烂摊子收拾收拾吧!” 高大山挥挥手,招呼大家。 众人叹了口气,带着深深的绝望和无奈,开始默默地收拾这片狼藉的田野。 折断的竹竿、破碎的塑料布、被雪水浸透的草苫子…… 每一样东西都在诉说着昨夜的灾难。 和希望的破灭。 …… …… 就在大家埋头干活,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时。 突然有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疑惑地开口: “哎?我说……昨晚上闹那么大动静,全屯老少能动弹的差不多都来了吧?都在雪地里熬着……那几个知青呢?咋没见着人影?” 这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旁边有人立刻接话:“是啊!昨晚上从头到尾,就没见着他们几个!他们住那知青点离这儿也不算远啊,不可能听不见动静!” 众人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相互看了看。 “哼,天天吃咱们的,喝咱们的,公粮养着他们!这种要命的关头,需要人手的时候,他们倒好,缩在暖炕头睡大觉?袖手旁观!” 一个带着明显怨气的声音响起。 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就算那几个知青昨晚来了,面对那种情况,也绝对是螳臂当车,无济于事。 但此刻,巨大的失望和绝望需要一个宣泄口。 那积压的怨气,如同被点燃的干草,迅速找到了方向。 “就是!一点集体观念都没有!白瞎了咱们的口粮!” “我看就是一群少爷小姐,吃不了苦!” “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冬天都扛过来了,结果他们一来,大棚就塌了!说不定……说不定就是他们带来的晦气!” 有人开始将天灾归咎于人。 “对!怪他们!一群瘟神!” 这个说法立刻得到了好几个人的附和。 迁怒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陈青山正弯腰捡起一根断裂的竹竿。 听着身后乡亲们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刻薄的议论,动作微微一顿。 他内心顿时一片纷乱复杂。 他理解乡亲们的愤怒和绝望需要出口。 但他更清醒地知道,这怨气指向的地方,并不对。 风雪无情,非人之过。 然而此刻,看着大家被痛苦和迁怒扭曲的脸。 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能说什么。 第一百五十八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田野上的残骸终于清理得差不多了,天也彻底大亮。 但那惨白的日光,照在每个人疲惫绝望的脸上,更显凄凉。 陈青山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自家小院。 院子里还残留着昨夜处理狍子的血腥气和雪沫。 他疲惫地推开屋门,一股熟悉的暖意扑面而来。 他径直走到炕边,脱下被雪水浸湿大半的破棉袄,也没力气抖落上面的冰碴,就那么随手扔在凳子上。 他靠着土炕沿坐下,低垂着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地面。 一夜的奔波、巨大的精神冲击和沉重的自责,像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身体累极了,脑子却异常清醒。 或者说,是一片混乱的空白,被巨大的“怎么办”填满。 方红玉一直留意着屋里的动静。 “哥哥……” 她轻手轻脚地端着碗进来,声音放得极轻极柔。 “累了一晚上了,吃点东西吧。喝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她将碗轻轻递到陈青山面前。 陈青山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那碗糊糊和窝头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了上来,伴随着更深的自责。 他缩回手,甚至微微侧开了身,声音沙哑:“……不饿。你吃吧。” 方红玉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份沉甸甸的灰败,心也跟着揪紧了。 她没有收回碗,而是端着它,在陈青山身边轻轻坐下,沉默了片刻。 “哥哥,”她的声音依旧很轻。 “你别太难过。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俺们老家那边……比这难的时候,也多着呢。” 陈青山没有回应,依旧低着头。 方红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带着遥远的悲凉: “我们那地方,挨着黄河。都说黄河是母亲河,可发起怒来……比这风雪狠多了。” “那年夏天,连着下了好久的雨,天上就像漏了窟窿。我爹说,那水库……看着就悬乎。” “结果……真就冲了。” “大水……一下子全下来了……我们村在洼地里,跑都来不及跑……房子像泥捏的一样就倒了,麦子全泡了汤……水退了以后,地都成了盐碱滩,种啥啥不长。” “紧接着又闹蝗虫……铺天盖地,把地里剩下那点绿苗子啃得精光……” 陈青山终于抬起了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是逃荒来的,却从未听她详细说过家乡的惨状。 方红玉迎着他的目光,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没粮吃,树皮都啃光了,草根都挖绝了……饿死的人……太多了。” “我跟着村里几个活下来的人往外跑……一路走,一路要饭,看尽了白眼,吃尽了苦头……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就想着找个没人的地方躺下算了……” 陈青山听着,心头的沉重被另一种更深的怜悯覆盖。 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 就在这时,方红玉忽然抬起手,轻轻覆在了陈青山放在炕沿的手背上。 她的手很小,带着薄茧,却异常温热。 “可就算这样,我都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了……还遇到了……你……”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说出那句在心中盘旋了许久的话: “我有时候想……经历的所有那些苦,遭的所有那些罪……是不是都是为了……为了能走到这儿,遇到你?” 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又深情的告白,像一道惊雷。 陈青山完全愣住了,看着方红玉那双清澈又带着羞怯和期待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然而,此刻的陈青山,满脑子都是塌掉的大棚、死去的秧苗、乡亲们绝望的脸和即将到来的粮食危机。 方红玉这饱含情意的倾诉,甚至没能在他纷乱的心湖里激起一丝涟漪。 他根本没听明白。 或者说,他根本没心思去体会那话语里沉甸甸的情意。 他反手握住方红玉覆在他手背上的手,用力捏了捏。 语气带着兄长般的安抚和心不在焉:“我知道……我知道你过得苦。” “以后放心,有我呢。我会好好照顾你,家里人都会好好照顾你。” “你……你别管这些事儿了,让我……让我仔细想想。” 他说着,抽回了自己的手,眉头紧锁,眼神又飘向了窗外。 显然心思已经完全飞到了如何解决粮食困境上。 方红玉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 看着他毫无所觉、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侧脸。 她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和委屈,但更多的是理解和心疼。 她咬了咬下唇,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鼓起勇气,用更直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意时—— “嘭嘭嘭!” 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伴随着高大山焦急的呼喊:“青山!青山!你在家不?快开门!” 陈青山猛地回神,方红玉也赶紧站起身去开门。 高大山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脸上带着不同寻常的惊慌,连帽子都跑歪了: “青山!不好了!王建军跟赵晓曼……他俩不见了!” 陈青山正被粮食问题搅得心烦意乱,听到是这个,只觉得高大山有些小题大做。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 “不见了?你怕啥?说不定是去公社汇报学习任务去了。” “说不定,人家还要去公社举报咱们偷猎狍子呢。” “关键是,这事儿要紧吗?现在最要紧的是接下来屯里几百张嘴的嚼裹!” “我得想想,要不要重新把猎队拉起来……你让我静静,好好想想。” 高大山被他这浑不在意的态度噎了一下,急道:“不是!青山!我听说昨晚他们就不见了,没见着人影!这都一整天了,雪这么大,真要是走丢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陈青山烦躁地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了。” “知青那么大个人,有腿有脚的,能跑哪儿去?别自己吓自己。” “你先回吧,我得歇会儿,脑子都木了。” 高大山见他油盐不进,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走了。 高大山一走,陈青山就对旁边的方红玉说:“我睡会儿,太累了,天塌了也别叫我。” 说完,也不脱衣服,就那么直挺挺地倒在炕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方红玉看着他疲惫的身影,默默叹了口气,替他掖好被角,端着那碗早已凉透的糊糊和窝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丢了? 陈青山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全是呼啸的风雪、坍塌的大棚、碎裂的种苗…… 他像在泥沼里挣扎,精疲力竭。 潜意识里,那个唯一能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反复地、清晰地浮现出来——猎队。 如今,只有靠山吃山。 只有重新拿起猎枪,去林子里搏命,才能换来粮食,撑过难关! 不知睡了多久,他终于猛地从混乱的梦境中挣脱出来,睁开眼。 窗外天色已经再次昏暗,竟已是傍晚了。 虽然依旧疲惫,但睡了一觉,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坐起身,下定决心:重组猎队!明天就进山! 他掀开被子下炕,穿上鞋,套上那件半干的破棉袄,推门走了出去。 然而,刚走到院门口,他就察觉到屯里的气氛不对。 原本该炊烟袅袅的傍晚。 此刻却有不少人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嘴里还骂骂咧咧。 “……真会给人添麻烦!这大雪天儿的!” “就是!一点不省心!丢了最好!省得在这儿碍眼!” “净添乱!上哪儿找去?冻死在外头算谁的责任?” 陈青山察觉到不对,随便拉住一个走过的人:“二伯,出啥事了?大伙儿这是干啥去?” “还能干啥?找那俩祖宗去呗!王建军和赵晓曼!一天一夜没见人影!高大山支书都快急疯了!组织人进山找呢!” 陈青山眼睛倏然瞪大:“真丢了?!三个都不见了?” “没!那个小孙还在知青点呢!但问他啥也不知道,一问三不知!跟个闷葫芦似的!” 说完,他便急匆匆地追着人群走了。 而陈青山的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那张沉默寡言、带着疏离感的脸。 陈青山之前确实没太当回事,只觉得高大山是瞎操心。 但现在,他才真切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不是普通的走失! 这是知青! 是响应国家号召、带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光环下来的城里学生! 每一个知青都是极其宝贵的,是公社乃至县里重点关注的对象。 他们代表着知识,代表着国家政策的脸面! 他们如果在自己的生产队辖区里出了事,尤其是这种生死未卜的大事,那责任…… 陈青山简直不敢深想。 轻则高大山这个生产队队长要被撸掉,重则整个生产队都要吃挂落,甚至可能影响到今年的公粮征收、返销粮分配! 那真是雪上加霜,能把整个屯子压垮! “真他娘的……” 陈青山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只觉得一股邪火夹着深深的疲惫涌上来。 刚被天灾砸了个晕头转向,大棚塌了,粮食危机迫在眉睫,这还没缓过劲儿,人祸又接踵而至! 麻烦这东西,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他不敢怠慢,立刻跟着人群往屯口方向跑。 风雪虽然小了些,但积雪更深,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屯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高大山正挥舞着手臂,分配着搜寻方向: “……二队去后山梁子那边!三队沿着河沟找!注意雪窝子!眼睛都给我放亮点!带好家伙什儿,小心野兽!……” 见大伙散开,高大山疲惫的瘫下,陈青山才凑过去问。 “怎么样?” “屁影儿都没见着!” 高大山急得直拍大腿,“我亲自带人去公社问了!公社那边说压根没见他们去!” “压根没去啊!你说他们能跑哪儿去?这冰天雪地的!” 陈青山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没去公社?那屯子里呢?昨晚闹那么大动静,今天总该有人见过他们吧?谁最后见过他们?” 高大山喘着粗气摇头:“问遍了!昨晚大伙儿都扑在大棚那边,谁顾得上他们?今儿个一天,也没人说见过!” “就跟……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凭空消失? 陈青山心里咯噔一下。 这太反常了。 两个大活人,又不是耗子,怎么可能一点踪迹都没有? “这么瞎找不是办法。” 陈青山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大海捞针,累死人也未必有结果。得缩小范围,找线索。” “那咋办?你有主意了?”高大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走!” 陈青山转身就往屯里走,“去找孙援朝!” “孙援朝?” 高大山一愣,随即跟上,语气里带着不理解。 “找他干啥?我们早就问过八百遍了!那小子就是个闷葫芦!问啥都是‘不知道’‘不清楚’‘跟我没关系’!油盐不进!去了也是白去!” “正因为他是闷葫芦,才更得问!” 陈青山脚步不停,语气坚决。 “他们是住在一起的!总该知道点蛛丝马迹!” 两人顶着风雪,来到屯子角落临时搭建的知青点。 这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冰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煤油灯在角落。 孙援朝就坐在灯旁一张桌子前,背对着门,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似乎很专注。 对于外面闹哄哄的找人动静和此刻推门而入的两人。 他仿佛充耳不闻,连头都没回一下。 高大山看到他这副样子就来气,忍不住大声道:“小孙!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还有心思在这看书?!王建军和赵晓曼可是你的同学啊!找不着了!你知不知道!” 孙援朝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 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阴郁,眼神冷漠,甚至带着一丝不厌烦。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平板无波:“哦。找着了?” “找着还用来问你?!” 高大山被他这态度气得差点跳脚。 陈青山按住高大山的胳膊,走上前,盯着孙援朝的眼睛:“孙援朝同志,王建军和赵晓曼失踪了,一天一夜不见人影。” “你作为他们的同志,住在一起,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知道他们可能去哪了吗?” 孙援朝的目光在陈青山脸上停留了两秒,随即移开,落回书上:“我跟他们关系不好。”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关系好不好,总住在一个屋檐下。” 陈青山耐着性子,“他们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昨晚?还是今早?” “今早。” 孙援朝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我起来就没见着人。” “他们一大早就出门了?”陈青山追问。 孙援朝耸耸肩,肩膀的动作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漠然:“谁知道呢?也许吧。” 第一百六十章,找人 高大山忍不住插嘴:“会不会是他们一早想去公社,结果半路上遇到啥事儿了?迷路了?掉雪窝子里了?” 陈青山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孙援朝那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心里那股怪异感越来越强烈。 这个人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诡异。 同伴失踪,生死未卜,他却能安坐在这里看书? 连一丝一毫的担忧都看不到? 就算关系再不好,也不至于如此冷漠吧? 而且,他说“今早”不见的,语气那么确定。 却又对去向一问三不知,这本身就透着矛盾。 “你确定是今早?”陈青山再次确认,目光锐利。 孙援朝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合上书,抬头直视陈青山:“你后面那个不都问过我几次了吗?你怎么还问?我说了不知道!别再问了!” 陈青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逼问。 他感觉从这个“闷葫芦”身上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了。 他转身对高大山说:“走,去他们房间看看。” 两人先来到王建军的房间。 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木板床,铺着新的床单和薄被;一张桌子,上面散乱地放着几本书、钢笔、墨水和一个搪瓷缸;墙角堆着两个木箱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年轻男性特有的汗味和一股……雪花膏味? 高大山跟着陈青山翻找:“我们进来过了,没啥奇怪的,东西都好好的。” 陈青山没说话,仔细地检查着桌面和抽屉。 他拉开桌子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稿纸、笔记本和一个小铁盒。 他拿起铁盒打开,里面是一些粮票和几块钱。 他又拿起最上面的一个笔记本,翻开看了看,是学习笔记和思想汇报的草稿。 “你在找啥?”高大山凑过来问。 “就这个。” 陈青山扬了扬手里那份明显是誊写好的、准备上交公社的学习报告草稿。 “报告还在这儿,说明他们根本没打算去公社汇报。” “至少王建军没这个计划。” 高大山不解:“这……这能说明啥?说不定赵晓曼有呢?” 陈青山没回答,目光被报告草稿最后几页的一些字迹吸引了。 他快速扫了几眼,心中微微一动。 高大山在旁边看在眼里,“怎么了青山,是不是发现啥了?!” “是发现了点东西,” 陈青山把报告放回原位,“但跟他们失踪没关系。” “走,去看看赵晓曼的房间。” 两人又来到隔壁赵晓曼的房间。 这间屋子明显比王建军那间整洁干净许多,而且也带着更浓的雪花膏香气。 同样是一床一桌一箱。 床上铺着碎花床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桌子上放着一面小圆镜、梳子、几本小说和诗集,还有一个插着几支干花的玻璃瓶。 墙上挂着一顶草帽,旁边钉子上挂着几件洗好的衣服。 高大山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局促:“青山……这,咱们进人家姑娘的房间翻找……不太好吧?传出去……”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陈青山没理会高大山的顾虑,直接走进去开始检查。 他拉开抽屉,里面是叠放整齐的内衣和一些私人用品。 他翻看了桌面上的书本,里面夹着一些写有诗句的纸条。 又打开箱子看了看,里面是换洗衣物和一些生活用品。 高大山也硬着头皮帮忙翻找。 两人把房间几乎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没有留下任何字条,没有异常的物品,没有任何能指向他们去向的线索。 “白费功夫!” 高大山直起腰,一脸挫败和焦急,“这都耽误多少时间了!” “我看还是赶紧去联络附近几个屯子,发动大伙儿一起找吧!人多力量大!再晚真怕来不及了!” 陈青山站在房间中央,眉头紧锁,目光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也觉得有些徒劳,但那股挥之不去的怪异感始终萦绕心头。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床铺上。 床单平整,被子叠放整齐。 在枕头旁边,放着一团鲜艳的红色。 是那条红格子围巾。 赵晓曼几乎形影不离、视若珍宝的那条围巾。 陈青山走过去,拿起那条围巾。 他清楚地记得,赵晓曼对这条围巾的珍视程度。 刚来的时候,有调皮孩子不小心把泥点甩到了围巾上,她气得当场就哭了,还跟那孩子的家长吵了一架,后来几天都闷闷不乐。 进山打猎那天在屯口撞见,风雪那么大,她也围着它。 这几乎是她身上最醒目的标志物。 这么珍视的东西,她出门怎么会不戴? 尤其是在这冰天雪地、寒风刺骨的天气里? “行,你先去组织人,联系附近屯子,扩大范围搜。” 陈青山对高大山说,“我再想想。” 高大山见他松口,立刻转身跑出去张罗了。 房间里只剩下陈青山一人。 他拿着那条红围巾,反复摩挲着,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浓。 赵晓曼出门没戴围巾? 这太不合常理了。 除非……她不是自愿出门的? 或者,她根本没打算走远? 或者……她根本就没出门? 这个念头让陈青山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摇摇头,甩开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拿着围巾,快步走回自己家。 方红玉见他神色凝重地回来,尤其是手里还拿着条女式围巾,有些诧异,但没敢多问。 陈青山直接走到墙角赤狐“馒头”的小窝旁。 馒头正蜷成一团打盹,被主人弄醒,有些不满地打了个哈欠。 “馒头,来,闻闻这个!” 陈青山把围巾凑到馒头鼻子前,“闻仔细点!记住这个味道,帮我找找这个人!” 馒头抽动着粉色的鼻尖,在围巾上嗅了好一会儿,小脑袋左摇右摆,似乎有些困惑。 人的体味本就复杂,加上在屯子里,又过这么久,对馒头来说,这气味线索实在太微弱了。 陈青山带着馒头出门,让它循着围巾的气味找。 馒头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又跑到知青点附近闻了闻,显得犹豫不决。 最后竟然朝着屯子后面山林的方向小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看陈青山,显得很迷茫。 “唉……” 陈青山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馒头的脑袋,“算了,难为你了。” 看来靠馒头是不行了。 但他已经走到了屯子边缘,离护林点不远了。 他心念一动:狼的嗅觉可比狐狸强太多了!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立刻带着围巾赶往护林点的小屋。 大灰灰和小灰灰正趴在窝里休息,听到动静立刻警觉地抬起头。 看到是陈青山,亲昵地凑了过来,用脑袋蹭他的手。 “大灰灰,小灰灰,帮个忙!” 陈青山蹲下身,将围巾递到它们鼻子前,“闻闻这个味道!帮我找找这个人!” 得益于系统的亲和力加成,两只灰狼能清晰地理解陈青山的意图。 它们立刻凑近围巾,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噜声,耳朵竖得笔直,眼神变得异常专注。 它们嗅得比馒头仔细得多,反复确认着围巾上残留的气息。 突然,大灰灰猛地抬起头,小灰灰也立刻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它们没有像狗那样兴奋地摇尾巴示好,而是展现出狼特有的、锁定目标后的专注与野性! 陈青山的心猛地一跳! 因为当他顺着大灰灰和小灰灰目光的方向望去——正是馒头之前犹豫不决指向的那片山林! “山里?!” 陈青山失声惊呼。 不是去公社? 也不是在屯子附近? 他们竟然在山里?! 难怪大伙找了这么久没找到,谁能想到,这两个城里来的知青,在这暴风雪刚过的严寒天气里,跑进深山老林去?! 第一百六十一,深夜进山 “……老李,这事儿真得麻烦你了!发动你们屯的老少爷们帮帮忙!两个知青娃娃,真要有个三长两短……” 李家屯。 高大山找到了屯长李有田,请求他的帮助。 李有田在这种事儿上也爽快:“放心!老高!都是一家人!我这就去发动大伙,人多力量大!” 高大山来不及感谢,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是陈青山。 “不用去别处找了!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了!” 高大山和李有田都猛地转头看向他。 “在哪儿?!”高大山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陈青山深吸一口气,指着身后那黑黢黢、如同巨兽匍匐的山林轮廓。 “山里!” “山……山里?!” 高大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只剩下彻骨的绝望。 他其实心里隐隐有过这个最坏的猜测,但一直不愿意相信! 毕竟别的地方都找遍了,那最不可能的地方,也只是唯一的可能。 此刻被陈青山点破,巨大的恐惧和压力瞬间将他淹没。 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完了……完了……” 高大山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他们……他们怎么能进山?!他们是疯了吗?!这冰天雪地的,他们以为那是啥啊?他们为啥要去啊!是傻子吗?!” 陈青山在一旁道:“我猜,可能是因为我昨天下山后对赵晓曼说的话。” 高大山猛的一愣,旋即想起昨天事儿,陈青山说过让她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有能耐自己进山。 “就……因为这个?” 听到这个理由,高大山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里面……那里面有饿狼!有野猪!有熊瞎子!还有冻死人的雪窝子!他们进去就是找死啊!这……这……” 李有田在旁边一听“山里”两个字,面上一边,立刻退避三舍。 他连忙摆手:“哎哟!老高!找……找到了啊,那行!那感情好!那我们就不用帮忙找了。” 说完,他像避瘟神一样,招呼着自己带来的人,头也不回地匆匆消失在风雪里,生怕沾上一点关系。 这也是第二个重要原因。 他们死不死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别人不想死。 这大晚上的,进老林子找人? 那不是救人,那是送命啊! 谁肯去? 高大山看着李有田逃也似的背影,又看看周围红松屯乡亲们同样写满退缩的脸。 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作为生产队支书,明知道希望渺茫,甚至可能搭上更多条命,但他不能不去! 知青在山里出事,他这个支书第一个跑不了责任! 而且,那毕竟是两条活生生的命啊! 他强压下心头的恐慌,转向聚集的乡亲们。 “乡亲们!情况……大家也听到了!王建军和赵晓曼……很可能在山里!” “我知道山里危险!知道大家害怕!可……可咱们不能不管啊!” “他们是知青,是国家的知识青年!在咱们屯的地界上出了事,咱们整个屯子都脱不了干系!” “而且……那终究是两条人命啊!” “是爷们的,有种的,跟我进山去找找!咱们人多点,带上家伙,互相照应着,说不定……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风雪呼啸着,刮过每个人的脸颊。 “进山?这黑灯瞎火的,进去送死吗?” “就是!那山里是啥地方?白天进去都瘆得慌,更别说这大半夜了!” “找?怎么找?这么大的山,这么大的雪,脚印早没了!进去就是瞎摸!” “说不定……说不定人早就没了……冻僵了,或者被狼拖走了……去了也是白去!” “就是!他们自己作死跑进去的,凭啥让咱们去拼命?” “高队长,不是我们不讲情分,这……这实在是没法儿去啊!”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都是对深山的恐惧、对死亡的畏惧,以及对那两个“惹祸精”的埋怨。 无论高大山怎么说知青的重要性,说集体的责任,甚至说到可能影响全屯的口粮分配。 都无法撼动那根植于骨子里自保的本能。 没有人愿意为了两个刚来不久、甚至有些讨人嫌的城里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高大山看着眼前一张张沉默或躲闪的脸,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他理解大家的恐惧,可这无人响应的局面,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和绝望。 他难道要自己一个人进山? 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站到了高大山身边。 是陈青山。 “大山哥,我去。” 陈青山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去的。 如果他们两个,真是因为自己昨天的那一番话而赌气进山。 那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主要责任人,必须去。 但是,经过上次的事,他长记性了。 不做孤胆英雄了。 山林里不确定因素太多,一个人太危险,还是要拉帮结派才心安。 见陈青山表态,人群依旧沉默。 陈青山的威望和本事大家都清楚,可这并不能抵消对夜晚大雪天老林子的恐惧。 进山打猎和进山找人,尤其是在这种恶劣天气和深夜,完全是两回事! “我!” 一个响亮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面响起。 只见铁蛋挤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到陈青山身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青山哥,算我一个!” 陈青山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没好气地吐槽道:“你小子啥时候滚回来的?我还以为你死人家林知青那儿,乐不思蜀了呢!” 铁蛋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哪能啊!昨晚就回来了。我跟你去!这山里我熟!” 有了铁蛋和陈青山,高大山心里有了一丝希望,连忙问:“还有没有人愿意去?” 没人回应。 高大山用目光扫过乡亲,犹豫片刻,提高了声音,抛出了最后的诱惑: “大家别忘了!王建军和赵晓曼,他们家里……在城里可都不是普通人家!听说王建军的爹是省里的大干部!赵晓曼家也是书香门第!” “谁要是能把他们救回来,这份恩情……你们想想,以后能没点好处?说不定就能离开这山沟沟,去城里吃公粮!” 这是赤裸裸的利诱! 陈青山诧异的挑眉,没想到那个高大山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看来不知不觉中,他也学的会变通了。 也不知道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第一百六十二章,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但是,即便面对这样的诱惑,回应的依旧是死寂。 短暂的骚动后,是更深沉的沉默。 在死亡的巨大风险面前,虚无缥缈的“好处”和“前途”,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没人愿意拿命去赌这个“说不定”。 高大山看着抛出的诱饵石沉大海,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 陈青山拍了拍他的胳膊:“行了,别费口舌了,大伙本来就不待见他们,就咱们仨也够了,准备准备,出发。” “等等!”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人群里挤出两个人,正是胜利和前进,脸上带着一种混不吝的豁达。 “大山哥,算俺俩一个!” “对!人多好照应!” 铁蛋一看,乐了:“哟嗬!你俩不是最烦那俩城里娃吗?咋也转性了?不怕进去喂熊瞎子?” 胜利嘿嘿一笑,眼神里透着股精明的市侩: “讨厌归讨厌,可高队长说得对啊!那可是省里大干部的儿子!书香门第的闺女!真要救回来,那得是多大的恩情?” “俺们跟着去,可不是白出力,到时候得好好说道说道,要点实在的好处!” “比如……弄个工作指标啥的?你说是不?” 前进也附和道:“就是!铁蛋你脑子笨,想不到。青山哥跟高队长也抹不开面子要好处。” “这种得罪人的事儿,就得俺们来!” “救人不能白救啊!得让他们把好处吐出来!” 陈青山看着这哥俩,又好气又好笑。 他知道这俩货虽然嘴上说得市侩,但骨子里还是有股子义气,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 “行吧,跟上!不过记住了,山里不是耍嘴皮子的地方,进去都得听指挥,保命要紧!” “得令!”哥俩异口同声。 高大山看着这四个愿意跟他进山的汉子——可靠的陈青山,憨厚莽撞但熟悉山林的铁蛋,市侩精明却关键时刻靠得住的胜利跟前进。 心中那股绝望终于被一股热血冲淡了些。 他用力一挥手:“好!好兄弟!事不宜迟!赶紧准备!火把!绳索!斧头!干粮水壶都带足了!猎枪子弹检查好!” “出发!” 风雪呼啸,夜色如墨。 五个人影,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在红松屯乡亲们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踏入茫茫雪山。 黑暗中,火把的光晕在深可及膝的积雪中摇曳着,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 风穿过林隙的声音似鬼哭狼嚎。 陈青山走在最前面,大灰灰和小灰灰在他前方十几米处开路。 “他娘的……这俩祖宗可真能跑!” 前进跟在陈青山后面,忍不住骂道,“这都走了快一个小时了吧?还没影儿?他们这是要进老林子核心区吗?” “估计是憋着一股气,又没啥方向感,瞎闯的。” 胜利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雪沫。 “昨个儿青山那话,估计是把那姓赵的姑娘气狠了,王建军那小子又是个愣头青,想逞英雄呗!” “逞英雄?我看是作死!” 前进啐了一口,紧了紧背上的枪。 “这鬼地方,白天都瘆人,他们俩手无寸铁的城里人……唉,不说了。” 高大山走在最后压阵。 听着他们的议论,心头愈发沉重。 他抬头看了看仿佛随时要压下来的天幕,又看了看脚下深不见底的积雪,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他只能不断提醒:“都打起精神!跟紧了!注意脚下!小心雪窝子!” 越往里走,地势越崎岖。 林木也愈发茂密高大。 火把的光被浓密的树冠遮挡,能见度更低了。 空气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雾,眉毛胡子上很快就结了一层白霜。 “停!” 走在最前面的陈青山突然低喝一声,猛地抬起手臂。 所有人瞬间停住脚步,紧张地看向前方。 火把的光晕里,只见两匹灰狼停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下不走了。 “有情况!” 陈青山的话音一落,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迅速解下背上的猎枪,咔嚓一声上了膛。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那片密林中穿透风雪传了过来! “啊——!!救命啊!!!” 是赵晓曼的声音! 紧接着,是王建军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嘶吼:“滚开!别过来!滚开啊!!!” “在上面!” 陈青山眼神一凛,指向声音来源,“快!” 五人顾不上危险,手脚并用地朝着陡坡上攀爬。 积雪太深,脚下打滑,好几次都差点滚落下去。 两只灰狼则已经如同离弦之箭,率先冲了上去! 当他们好不容易地爬上坡顶,拨开一片灌木丛时,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揪紧! 只见前方一片被积雪覆盖的林间空地上,王建军正背靠着一棵巨大的枯树,手里挥舞着一杆枪,状若疯狂地朝着前方挥舞。 他浑身是雪,棉袄被撕破了好几处,脸上满是惊恐。 而赵晓曼则蜷缩在王建军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吓得面无人色。 她头上的棉帽早已不见,头发散乱,脸上还有擦伤。 而让他们如此恐惧的元凶,就在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 那赫然是一头体型庞大的成年雄性野猪! 它肩高几乎到人胸口,浑身覆盖着钢针般的鬃毛,两根獠牙在火把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它低垂着头颅,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枯树下的两人,前蹄暴躁地刨着雪地,显然已经被激怒了! 而在它身后不远处的树影里,似乎还有几个晃动的黑影,显然是一个小型野猪群! 这头公猪显然把这两个闯入者当成了猎物,正在准备发起冲锋! 王建军和赵晓曼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末日降临。 就在这时,他们也看到了陈青山几人。 如同黎明刺破长暝,王建军嘶吼着“救命”,声音都劈了叉。 然而,陈青山等人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预想的场面没有出现。 相反,火光映照下,王建军惊恐地看到,几人的眼睛竟然都……亮了起来? 那表情完全是猎人看到大型猎物时那种兴奋的眼神! “我滴个乖乖!这么大个炮卵子!” 铁蛋舔了舔嘴唇,眼睛放光,“这趟没白来啊!这肉,够全屯子吃几顿了!” “发财了发财了!” 胜利兴奋地搓着手,仿佛在看一堆会移动的猪肉。 “这皮子,这獠牙,都是好东西!前进,咱俩这回要立大功了!” “青山哥,咋整?一锅端了还是?” 陈青山嘴角也勾起一丝笑意,迅速下达指令:“各位,各凭本事了,别让几个小的跑了!” “得嘞!” 几人齐声应和。 王建军和赵晓曼彻底傻眼了。 猎人和猎物的立场,仿佛在一瞬间交换了。 他简直怀疑自己和他们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东西! 那头让他们吓得差点尿裤子的恐怖巨兽,在这群人眼里,竟然只是一堆……肉?! 第一百六十三章,救人回屯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响几乎同时炸裂! 胜利的子弹精准无比! 一发钻进了野猪的脖颈要害,另一发则打中了它前腿关节! “嗷——!!!” 野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冲锋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巨大的身躯轰然侧翻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雪地! “前进!补刀!” 前进毫不犹豫,上前几步,对着野猪的头部要害又补了一枪! 枪声过后,野猪彻底不动了。 兄弟俩配合无比默契 与此同时,灰狼已经如同闪电般扑向旁边的几只小野猪,陈青山的箭矢紧跟其后! 伴随着箭矢激发和枪口喷射,又几抹鲜血添地。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十几秒。 刚才还弥漫着死亡威胁的空地上。 如今,只剩下几只野猪的尸体和弥漫开来的血腥气。 陈青山几人已经开始麻利地拿出绳索和斧头,准备处理猎物了。 王建军和赵晓曼瘫坐在枯树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那地狱般的场景,在这群山里汉子手里,竟然如此……轻松? 他们甚至还在讨论哪块肉最好吃! 陈青山走到他们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火光。 他低头看着两人惨白的脸和狼狈的样子,眉头微皱。 高大山立刻挤过来,急切地问:“你们俩没事吧?吓坏了吧?快看看,伤着哪儿没有?有没有被野猪拱到?腿还能动吗?” 他一边问,一边紧张地上下打量着两人。 胜利也凑了过来,看着王建军手里还紧紧攥着的那杆枪,没好气地训斥道: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傻?手里拿着枪不知道开火?啊?” “就算打不死它,开一枪也能吓跑啊!你当这是烧火棍呢?抱着当棍子抡?” 王建军这才如梦初醒,看着手里的枪,又看看地上死透了的野猪,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他浑身抖得像个筛子,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晓曼更是把头埋在膝盖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青山扫视了一下四周:“憋回去!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这里不安全。赶紧收拾,带上肉,下山!想哭回去有你哭的!” 他的目光在赵晓曼明显不自然的脚踝上停留了一下。 “她脚扭了?”语气稍微放缓了点。 “前进,你背她。铁蛋,胜利,搭把手,把这猪弄上爬犁。大山哥,你扶着点王建军。”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前进把还在抽泣的赵晓曼背了起来,高大山搀扶着腿软的王建军。 其余人迅速做了一个简易的拖架,将那几百斤重的肉捆扎结实。 一行人拖着猎物,护着两个惊魂未定的知青,在灰狼的开路下,踏上了归途。 来时是寻找的焦急。 回去时,是收获的负担。 回到红松屯时,已经是深更半夜。 但屯口任然聚集着不少未眠的乡亲。 当他们看到几人拖着野猪尸体回来,还救回了两个知青,都发出惊呼,围了上来。 但当他们看到王建军和赵晓曼那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样子。 又都识趣地没有多问。 高大山没有耽搁,立刻安排人把野猪拖到生产队仓库处理。 剩下两个直接带去高大山家休息。 两个小年轻窝在暖和的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喝了几口高大山他娘端来的热姜汤,冰冷的身体才渐渐有了知觉。 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总算有了点焦距。 “谢……谢谢你们……” 赵晓曼似乎缓过来劲儿了,尽管声音依旧颤抖,“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们……” 这时,胜利搓着手,笑嘻嘻地凑到了炕边。 “嘿嘿,谢呢,光嘴上说说可不行啊,小赵同志。” “咱们可是拼了命,把你们从野猪底下捞回来的!这救命之恩,是不是得有点……诚意啊?” 赵晓曼被他这市侩的笑容和直勾勾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以为他要干什么坏事。 胜利一看她那样子,顿时明白她想岔了。 脸一垮,没好气地说:“想啥呢你!谁馋你那身子了?俺是说好处!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掰着手指头,“你看,你爹,省里的大干部!他爹,” 他指了指愣着的王建军,“肯定也不是一般人!我们也不要别的,给俺们哥几个一人弄个工作指标!能进城吃公粮的那种!这要求不过分吧?救命之恩呐!” 赵晓曼和王建军一听,都愣住了,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去去去!一边去!” 高大山赶紧把胜利扒拉到一边,“没看人还惊着呢?要好处也不是这么个要法!” 他转头看向两人,语气缓和下来:“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进山以后都遇到啥了?怎么招惹上野猪群的?” 两人心有余悸地开始讲述。 从如何赌气进山,如何迷路,如何在风雪中挣扎,如何不小心闯入了野猪的领地,被那头公猪盯上,如何逃到枯树下…… 讲到惊险处,赵晓曼又忍不住掉眼泪。 众人听着,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旁边一直沉默的陈青山,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叙述: “你们为什么进山?” 赵晓曼抹了把眼泪,抬头看向陈青山,带着一丝委屈:“因为……因为你昨天说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我没挨过饿,只知道讲大道理!我不服气!我想证明给你看,我不是只会说!” “嚯!还真是因为这个啊?”铁蛋忍不住嗤笑一声。 “我的老天爷!” 前进拍了下脑门,“就为了赌这口气?你们城里娃的命可真金贵!” 胜利更是翻了个白眼:“啧啧,这运气……能遇上小野猪群,偏偏又没本事打,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差。” 高大山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人没事就是万幸!” “吃一堑长一智,经过这次,你们以后肯定也不敢了,对吧?” 陈青山没有理会高大山的和稀泥,目光锐利地扫过赵晓曼和王建军,继续追问:“进山这个提议,是谁想出来的?是你?” 他看向赵晓曼。 赵晓曼下意识地摇头:“不……不是我……” 陈青山目光转向王建军:“那就是你?” 王建军眼神有些躲闪,嗫嚅道:“我……我也没有这个想法……” “啪!” 陈青山猛地一拍炕沿,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少给我打马虎眼!这是要命的事情!说清楚!到底是谁先提出来的?!实话实说!”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王建军被陈青山的厉色吓住了,最终低下头,小声说:“是……是我。” “是我听了晓曼跟我说了昨天的事,我心里也憋着气,觉得……觉得被小瞧了,就……就提出来进山打猎证明一下……” 赵晓曼在一旁咬着嘴唇,没有否认。 陈青山脸色阴沉,目光又落到了那杆王建军刚才用过的枪上:“那这杆枪呢?哪儿来的?” 王建军看了一眼那枪:“就在我们屋……哦不,在晓曼他屋门口地上放着,我就顺手拿上了……” “在你们屋门口放着?” 高大山立刻皱紧了眉头,“不可能!知青点的屋子我们当初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物品都有登记!而且屯里的枪都是有数的,都锁在仓库里,不可能随便丢在你们门口!” “是真的!” 王建军急了,“以前绝对没有!就是今天早上,突然就在门口了!我以为是你们谁放的……” 他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铁蛋走过去,好奇地拿起那杆枪,熟练地拉开枪栓检查了一下。 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咦?这枪……是坏的啊!” “坏的?!” 王建军猛地抬起头:“怪不得!怪不得我对着那野猪开了好几枪都没反应!我还以为是我不会用这种老枪!原来是坏的!” “这……这他妈的谁放一把坏枪在那儿?!”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杆“坏枪”上,然后又看向高大山和陈青山。 一杆不可能出现在知青点门口、登记在册的步枪…… 一把被特意放在那里的、打不响的坏枪…… 两个被激怒后头脑发热、拿着这杆“烧火棍”就敢进山送死的知青…… 陈青山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这绝对不是巧合! 第一百六十四章,坏枪 屋子里一片死寂。 陈青山打破了沉默:“王建军,我问你。如果没有这杆枪放在门口,你还会进山吗?” 王建军被问得一愣,似乎没明白陈青山为什么问这个。 他下意识地回忆着早上的情景,眼神迷茫:“没……没有枪?那我……我……”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吧。我虽然憋着气,但山里那么危险,空着手进去不是找死吗?我又不傻。” “哦?” 陈青山的眼神锐利起来,“那你为什么觉得有了枪就敢去了?你以前摸过枪吗?你知道怎么打猎吗?” “我……我没摸过真枪,就打靶场玩过气枪……” 王建军的声音低了下去,“但……但我听说,打猎只要有枪,砰的一下,猎物就倒了。” “听说?谁跟你说的?”陈青山皱起眉头。 “谁告诉你打猎很简单?‘只要有枪谁都能打到猎物’?这种话,是谁灌输给你的?” 王建军眼神躲闪,似乎不敢说。 “说!” 陈青山向前一步,“都到这份上了,还藏着掖着?!谁跟你说的这种混账话?实话实说!” 屋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在陈青山锐利如刀的目光逼视下,王建军低下头。 “是……是援朝……孙援朝……” “什么?!”高大山第一个跳了起来。 王建军点了点头,“昨天下午,晓曼跟我说了在屯口发生的事,我听了特别生气,觉得……觉得你们太欺负人了,看不起我们知青……” “晚上回去,心里憋得慌,就跟援朝说了……他就安慰我,说山里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打猎其实就那么回事,只要有杆枪,是个人都能打……” “他还说,”他看了眼陈青山,“你现在能在屯子里吆五喝六,也就是靠着运气好打了几个牲口,咱们要是也去,也能让你们高看一眼。” “然后呢?”陈青山声音冰冷。 “然后……然后今天早上,就在屋门口,看到了这杆枪。” 王建军指着那杆坏枪,“我以为……以为是老天爷都在帮我,我就拿上了……” 高大山猛的一拍大腿,气的浑身发抖:“他孙援朝跟你这么说的?!那他妈的他今天下午我们问他知不知道你们去哪儿了,他一口咬定不知道!说今早起来就没见着你们!” “还他妈不耐烦,嫌我们烦!他明明知道你们要去打猎!他明明知道!!” 铁蛋狠狠啐了一口:“呸!这个白眼狼!闷葫芦憋着坏水呢!” “操!这孙子!他想干嘛?!” “这他妈是故意把你们往死路上推啊!” 陈青山弯腰拿起那杆坏枪,在手里掂了掂。 “我看,这把枪也是他干的,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它偏偏就在你最需要武器证明自己的时候,出现在你们门口。” “它偏偏就是一把打不响的废铁。” 王建军听着众人的怒骂,也缓过劲儿来了。 他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白,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不……不可能!援朝他……他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们?我们是同学!是一起下乡的同志啊!他没有理由!没有理由的!” “没有理由?” 陈青山锐利的目光扫过王建军和赵晓曼惊骇的脸。 “我给你们想个理由,他大概是不想再待在这个穷山沟里了。从他来的那天起,我就没见过他有过一丝笑脸,我还记得他刚来时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他根本不想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两个在山上出了事,死了,或者重伤残疾……作为同批下乡的知青,目睹了‘惨剧’的发生,无法再继续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是不是就有了一个最正当、最无可辩驳的理由,申请返城?” 王建军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返城……返城……就为了……为了这个?” 陈青山继续说:“而且,我现在甚至怀疑,你们俩跟屯里乡亲们的关系,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僵?” “你们刚来时虽然有点格格不入,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人人嫌恶。” “这里面,是不是也有他在中间,不断地跟你们说屯里人的坏话,挑拨离间,让你们看谁都不顺眼,觉得谁都瞧不起你们,把你们孤立起来?” “让你们觉得,只有你们三个知青才是一伙的?这样,你们才会更依赖他,也更听他的话,更容易被他煽动去做傻事?” 高大山听着陈青山的分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反了天了!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我这就去把他抓来!好好问问!他安的什么心!” 说着就要往外冲。 “别急!”陈青山一声低喝,拦住了高大山。 高大山急道:“青山!这还不抓他?!这都明摆着了!他想害死人啊!” “明摆着?证据呢?就凭王建军的一面之词?他孙援朝完全可以矢口否认!” “他说过打猎容易的话,他可以解释成是安慰王建军,或者就是他自己不懂瞎说的!” “枪?他可以说根本不知道!甚至反咬一口,说王建军诬陷他!到时候怎么办?打一架?” “别忘了,他也是知青!没有确凿证据,我们动他,就是惹火烧身!” 高大山被问住了,颓然坐回凳子上:“那……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陈青山却只是耸了耸肩。 “关咱们什么事?这只是我瞎猜的,就算是真的,他要害得也不是我。” 第一百六十五章,光与影 陈青山那句轻飘飘的“关咱们什么事?”,让高大山很不理解。 “青山!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不像你啊!平时屯里谁家丢只鸡你都要管,现在有人要害人性命了,你说不关你事?!” 陈青山还没说话,炕上的王建军却猛地抬起了头。 他脸上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毅。 “高队长!青山哥说的……对。”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陈青山,都看向他。 王建军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就要下炕。 “高队长,青山哥,铁蛋哥,胜利哥,前进哥……” 王建军挨个看过去,“谢谢你们救了我们。但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们自己的错。” “是我们冲动,是我们愚蠢,是我们……给我们自己,也给屯里添了天大的麻烦!” 他站直身体,目光投向知青点的方向,有一种必须亲自去面对的决然: “现在,这杆枪的事,孙援朝的事……这是我们知青之间的事。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迈开还有些发软的腿,径直朝门外走去。 目标,正是知青点。 “建军!你回来!别冲动!”高大山急了,上前就要拉住他。 “大山哥!” 陈青山一把拽住高大山的胳膊,“让他去。” 高大山急道:“青山!他这样去,万一……” “没有万一。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跟上去,做个见证就好。” 高大山看着陈青山笃定的眼神,再看看王建军那义无反顾的背影。 最终重重叹了口气,不再阻拦。 其余人互相看了一眼,也默默跟上。 一行人沉默地跟在王建军身后十几米远,走向孤零零的知青点。 屋里的煤油灯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昏黄地映在雪地上,显得格外寂寥。 王建军走到门前,没有敲门,直接一把推开! 屋内,孙援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前看书。 他正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 听到门响,他猛地转过身。 看到门口站着的王建军,以及他身后不远处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似乎早有预料,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慌乱。 “援朝……” 王建军走进屋,反手关上了门。 将陈青山等人隔绝在风雪和黑暗里,只留下门缝透进的一线微光和声音。 屋内死寂了片刻。 “你……回来了。”孙援朝的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 “回来了。” 王建军盯着他,“差点就回不来了。” “回来就好……”孙援朝避开他的目光,试图转身。 “枪!” 王建军声音陡然拔高,“那把枪!是不是你放的?!” 孙援朝的身体猛地一僵。 背对着王建军,肩膀微微耸动。 他没有立刻回答。 “说话啊!孙援朝!” 王建军的声音似乎压抑不住,“是你吗?!是不是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害死我们吗?!我们是同学!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啊!你告诉我!为什么?!” 门外的陈青山等人屏住了呼吸。 “兄弟?” 孙援朝猛地转过身,脸上不再是平日的阴郁。 而是扭曲的、充满怨恨的表情。 “王建军!你他妈少在这里跟我提兄弟!你懂什么叫兄弟吗?!你懂什么叫活在别人阴影下的滋味吗?!” 他指着王建军:“从小到大!从小到大!我他妈就一直活在你的阴影里!” “你王建军,阳光、开朗、优秀、人见人爱!学习好!体育好!老师喜欢!同学崇拜!连我爸妈!都他妈整天在我耳边念叨‘你看看人家建军’!‘你怎么不学学人家建军’!” “我孙援朝是什么?是你王建军光芒万丈旁边那个不起眼的影子!是衬托你优秀的背景板!” 王建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 他从未见过孙援朝如此失控,也从未想过对方心里积压着如此深的怨恨。 他自以为从小长大,自己很了解对方。 此刻才意识到根本不是。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觉得下乡是光荣?是锻炼?” 孙援朝继续嘶吼,眼泪混着鼻涕流下来,表情狰狞。 “放屁!那是你的想法!是你王建军这种天之骄子、理想主义者的想法!” “你觉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你觉得农村需要你?那你来啊!你他妈问过我吗?!” “你问过我想不想来这个鸟不拉屎、冻死人的穷山沟吗?!” “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我想留在城里!我想过舒舒服服的日子!”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王建军要响应号召,要带头!你爸妈跟我爸妈一说,我就他妈被绑来了!” “是你!是你毁了我原本可以舒舒服服的人生!你把我拖进了这个泥潭!” 高大山在门外听得眉头紧锁,听到陈青山的声音突然响起。 “建军……确实是个好同志,有热情,肯吃苦。” “我从见到他开始就觉得他是个好同志,现在也这么觉得。” “但他有时候是有点太理想化了,不太考虑别人的感受。总觉得别人都该跟他一样。” “不然也不会跟乡亲们处成这样。” 王建军似乎也听到了高大山模糊的声音。 他的身体微微一震,脸上露出茫然和一丝被点醒的震动。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那“以身作则,世界就会变好”的想法。 对别人可能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所以……你就因为不想下乡,就想害死我?” 王建军看向这位好友的目光中带着巨大的失望和痛苦。 “不想下乡?” 孙援朝发出一声凄厉的怪笑,“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一个!你知道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什么吗?!” 他猛地指向王建军,又指向门外:“是她!是赵晓曼!!” 屋外偷听的赵晓曼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大。 “晓曼?”王建军彻底懵了。 “对!赵晓曼!” 孙援朝的声音充满了嫉妒,“凭什么?!王建军!你告诉我凭什么?!” “从小我就喜欢她!默默喜欢了她那么多年!可她眼里只有你!只有你这个光芒万丈的王建军!” “下乡了,她还是围着你转!” “下乡已经毁了我的生活,现在连我最后一点念想,我默默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姑娘,都要被你王建军彻底抢走!”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是你的?!凭什么我孙援朝就活该当你的陪衬,活该一无所有?!” “所以,我恨你,恨透你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兄弟 孙援朝的嘶吼在狭小的土屋里回荡。 只是没人再去听了。 高大山的出现结束了这场闹剧,他负责看管起孙援朝,等待天亮后上报公社处理。 王建军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沉默地独自走回自己的房间。 赵晓曼眼神复杂的看了孙援朝一会儿,也自己回了住处。 当一切暂时尘埃落定,陈青山和铁蛋踏着月光往家走时,屯子早已陷入沉睡。 “唉……” 铁蛋重重地叹了口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青山哥,你说这孙援朝是不是这儿,” 他指了指脑袋,“有点毛病?就为了这点……这点情情爱爱、争风吃醋的破事儿,就要害死自己从小长大的兄弟?” “还有那王建军也是,都这样了,刚才居然……居然还说要原谅他?这心也忒大了!” 陈青山脚步没停,目光投向远处黑沉沉的山峦轮廓。 “铁蛋,压死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不是因为这点‘破事’,而是长久以来积压的不满、嫉妒、怨恨,那根稻草,只是压垮他的借口罢了。” 铁蛋挠了挠头,一脸困惑:“那……那这积压得也太有‘病’了吧?我咋就想不通呢?就因为别人比他强?比他讨姑娘喜欢?” “这世上比他强比他讨姑娘喜欢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要去害人?我看他就是心眼儿歪了!”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侧头看着陈青山。 “诶,青山哥,你不觉得……咱们俩跟他俩,有点像吗?” 陈青山脚步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铁蛋。 “像?哪儿像?” “你看啊,” 铁蛋掰着手指头,“你是咱们红松屯,不,是十里八村都数得着的能人!打猎、种地、搞大棚——呃……虽然塌了、脑子还活泛,长得也精神!” “屯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哪个提起你陈青山不竖大拇指?” “我呢?就是个没爹没娘的二流子,别人眼里的另类,要不是跟着你,谁知道我王铁蛋是哪根葱?” 陈青山真没这么想过自己和铁蛋的关系。 被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有那么点影子。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向铁蛋:“那你……想过害我吗?” “害你?!” 铁蛋瞪大了眼睛,“青山哥!你说啥呢?!我铁蛋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吗?!” “没有你青山哥,谁知道我王铁蛋?谁看得起我王铁蛋?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我恨不得给你立长生牌位!” “我咋可能想着害你?你这不是往我心窝子上捅刀子吗!” 看着铁蛋急赤白脸、恨不得指天发誓的样子,陈青山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行行行,知道了,别嚎嚎了,不怕吵醒人。我就是问问。” 他重新迈开步子,语气带着一丝感慨。 “你看,人与人之间就是不同的啊。” “你不理解孙援朝,就像孙援朝,也永远理解不了你王铁蛋。” “他只会觉得你傻,觉得你蠢,觉得你甘愿当我的‘影子’。” 铁蛋哼了一声,紧了紧衣领:“他爱咋想咋想,反正害人就是不对!” “我铁蛋再没出息,再不如你,也干不出那种下三滥的事儿!”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快接近陈青山家院子时,陈青山又忽然开口: “铁蛋,那我问你个事儿。” “嗯?” “就是,假如我也喜欢林秀芳,还把她抢走了,那你咋办?” 铁蛋愣了一下,“青山哥?!你也喜欢秀芳?!” 陈青山看着铁蛋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紧张的脸,故意板起脸:“都说了是假如,怎么?怕我真跟你抢?” “不是!我知道你不是那意思!” “那你想想,我要真是那意思,你怎么办?” 铁蛋一下子愣住了。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在雪地里碾来碾去,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我可能会……很难受,很生气,气得想打人……但是……” “但是……我大概……打不过你,也……也不会真的恨你。” “秀芳……秀芳要是真喜欢你,那……那我也没办法……谁让你是我青山哥呢……” 陈青山看着铁蛋那副仿佛嘴里的话已经成了事实的可怜样,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行了,傻小子!瞎琢磨啥呢!赶紧滚回去睡觉!秀芳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你青山哥我对林秀芳没半点想法!听见没?” 铁蛋猛地抬起头:“真的?!” “比真金还真!” 陈青山笑着推了他一把,“滚蛋!再不回去天都亮了!” 铁蛋这才嘿嘿傻笑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陈青山摇摇头,转身推开自家院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月光洒在洁白的积雪上,泛着清冷的光辉。 家里人都睡了,他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吵醒谁。 他脑子里还回想着知青点那场人性崩塌的闹剧…… 各种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说不出的沉重。 推开自己屋门,一股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炕烧得滚烫,隔着棉裤都能感觉到那股暖意。 陈青山心里一暖,知道这肯定是方红玉的用心。 这姑娘,总是这样无声地照顾着他。 他脱掉棉鞋和棉袄,只穿着单衣,掀开温热的被窝就钻了进去。 被窝里暖得恰到好处。 他舒服地叹了口气,紧绷了一天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只想立刻沉入梦乡。 然而,就在他刚闭上眼,准备拥抱疲惫后的安宁时—— 一双手臂突然从背后伸了过来,紧紧地环抱住了他的腰! 陈青山浑身汗毛倒竖! 一股凉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困意全消!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一挣,同时就要翻身坐起! 这深更半夜,被窝里突然多个人?!鬼?! “哥哥……” 一个带着怯意和柔情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第一百六十七,夜袭 陈青山紧绷的身体骤然僵住。 他心脏还在狂跳,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看清了身后的人——是方红玉。 她只穿着贴身的单薄里衣,乌黑的头发有些散乱地铺在枕头上,脸颊因为炕热泛着淡淡的红晕,在朦胧的月光下,眉眼如画,唇色嫣红。 褪去了平日的青涩和怯懦,竟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柔美。 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水汪汪地看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和依恋。 “你……你在这儿干嘛?” 陈青山的声音带着未消的惊悸,他下意识地想拉开距离,却被她抱得更紧。 “怎么不回自己房间睡?!” 方红玉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撒娇般的扭捏: “我……我看你回来的晚,怕炕凉,就……就想着给你暖床……” 陈青山又气又无奈,心里那点被惊扰的恼火,和对她不知分寸的责备。 在对上她那双纯净又带着执拗的眼睛时,又化作了深深的无力感。 “说了多少次不用你这么干!暖床暖床!你是个大姑娘!名声还要不要了?好了好了,快回去!” 他伸手去掰她环在腰间的手。 然而方红玉却像藤蔓一样缠得更紧了。 她抬起头,鼓起勇气直视着陈青山的眼睛。 月光在她眸子里流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哥哥……我不在乎名声!” “我……我想伺候你!我想当你的媳妇!我想一辈子跟着你,伺候你!” 陈青山被她这直白的告白震住了,一时间竟忘了动作。 方红玉见他没立刻推开自己,仿佛受到了鼓舞,急切地表白着:“我的命是你给的!没有你,我早就饿死冻死在逃荒路上了!” “是你把我捡回来,给我饭吃,给我衣穿,给我地方住,还把我当家里人……我……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就只有这个人,这颗心!” “我想好好伺候你!给你做饭,给你洗衣,给你暖被窝,给你生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干!给你做什么都愿意!” 她的话语冲击着陈青山的理智。 他看着眼前这张在月光下美得惊人的脸,听着她毫无保留的倾述,心里没有一丝旖旎。 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感动,有心疼。 更有一种沉重的责任感。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 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人也回到了平时的陈青山。 “大眼儿,你听着。我救你,不是为了要你的身子,更不是为了图你报答!” “我把你带回来,是看你可怜,是想给你一条活路,是把你当妹妹,当家人!懂吗?我只拿你当妹妹!” “妹妹?” 方红玉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蒙上了一层水汽。 “我不要当妹妹!哥哥……你是不是嫌我丑?嫌我……” “不是!” 陈青山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跟你丑不丑没关系!你很好看!但这不是一回事!” “你还小,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你对我,是感激,是依赖,不是男女之情!听话,快回去睡!” “你要是……你要是真想找个人嫁了,好好过日子,哥会给你留意,找个踏实可靠的好人家,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绝不会委屈你!” 他试图让她明白自己的决心。 但方红玉非但没有移开目光,反而抱得更紧了。 “我不小了!我都十七岁了!村里这个年纪的姑娘,好多都当娘了!” “我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不是感激!不是依赖!我就是喜欢你!我想做你的女人!” 她的脸贴着他的后背,隔着单薄的里衣。 “哥哥,你天天忙前忙后的,为屯子操心,为家里操劳,都没人好好照顾你……我想伺候你!我想照顾你!” “哪怕……哪怕不要名分都行!我就想这样,早上给你端尿盆,晚上给你暖被窝,睡觉时帮你……” “够了!别说了!” 陈青山猛地低喝。 他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那些话正撩拨着他竭力维持的理智防线。 “快出去!现在!立刻!你是我妹妹!我只把你当妹妹!听见没有?!” 他用力去掰她紧紧箍在腰间的手臂,这次用了真力气。 “再不走,我真生气了!” 方红玉被他突然爆发的严厉吓住了,手上的力道不由得一松。 她还想说什么,还想再磨一磨。 但陈青山的目光浇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她只好松开手,甚至顾不上穿好散落在炕沿下的鞋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仓皇逃出了房间。 陈青山僵坐在炕上,听着隔壁传来那极力压抑却依然清晰的哭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烦闷席卷而来。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颓然躺回被窝。 被窝里,属于方红玉的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少女体香的馨甜气息,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得他心烦意乱,坐卧难安。 一夜……难眠。 翌日。 天刚蒙蒙亮,陈青山还在睡梦里。 家的灶房已经飘出了炊烟和食物的香气。 家人知道陈青山昨夜睡得不安稳,便没有去打扰他。 堂屋里,一家人正围坐在炕桌边吃早饭。 陈雪梅正利落地给妹妹陈小满整理着旧书包,嘴里念叨着: “……路上滑,走慢点,看着点道儿!别跟二狗子他们瞎疯跑!听见没?” 她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地从小满试图藏到背后的书包里,揪出了蜷成一团、睡得迷迷糊糊的赤狐“馒头”。 “呀!” 小满惊呼一声,小脸垮了下来。 “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带馒头去学校!” 陈雪梅又好气又好笑,把一脸懵懂的馒头放到炕上。 “它去了能干啥?跟你一起听课?吓着先生还是扰乱课堂?赶紧的,吃了饭麻溜上学去!” 小满撅着嘴,不情不愿地扒拉着碗里的糊糊。 临走时,对着姐姐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气哼哼地说: “姐真小气!略略略!我放学找大山哥告状去!让他管管你!” 陈雪梅被她气笑了,作势要打她屁股:“小丫头片子!赶紧走你的!” 陈小满咯咯笑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陈雪梅摇摇头,脸上却带着笑意。 她转身开始收拾碗筷,准备把昨晚蒸好的几个白面馍馍和一罐咸菜装进一个干净的布袋里。 房檐下,陈有仁正裹着那件形影不离的军大衣,抽着旱烟。 看着小女儿跑远的身影,又看看忙碌的大女儿,忍不住打趣道: “雪梅啊,东西都给你拾掇好了,今儿个……真不去找大山啊?人家昨个儿忙活一宿,累够呛呢!” 陈雪梅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跺了跺脚,嗔怪地瞪了父亲一眼:“爹!你……你瞎说啥呢!谁……谁要去找他了!”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飞快地把那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布袋系好口,提在手里,低着头快步走出了门。 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匆忙和雀跃。 陈有仁看着大女儿消失在院门口,嘿嘿笑了两声,吐出一口烟圈,目光转向灶台那边。 “我说,你俩这一大早就在那儿嘀嘀咕咕啥呢?”陈有仁好奇地扬声问道。 只见李彩凤和方红玉正凑在灶台前,一边刷着碗筷,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李彩凤闻声回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去去去!抽你的烟去!女人家的事儿,你个大老爷们儿少打听!该喂猪喂猪去!别在这儿碍眼!” 陈有仁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笑了笑,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背着手溜达着出门去了。 见男人走了,李彩凤赶紧拉着方红玉往灶膛后暖和的地方又凑了凑。 “大眼儿,你刚跟娘说的……是真的?青山他……他真就那么狠心?都那样了……还不肯要你?” 第一百六十八章,晨话 方红玉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唉!这个犟种!” 李彩凤气得拍了下大腿,心疼地揽住方红玉的肩膀。 “真是委屈你了,这事儿怪娘,不该让你受这种委屈的。” 没错,昨晚方红玉那大胆的“夜袭”,背后正是李彩凤的全力支持。 她盼着儿子赶紧成家、自己好抱孙子的念头由来已久。 眼看儿子年纪不小了,对相亲却死活不松口。 她这心里是越等越着急,像猫抓似的。 方红玉来了之后,李彩凤冷眼瞧着,渐渐发现这姑娘看自己儿子的眼神不对。 那里面藏着的情,过来人一看就明白。 她私下里悄悄问过方红玉,姑娘家脸皮薄,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是红着脸点了头。 李彩凤心里那个乐啊! 这姑娘模样周正了,手脚勤快,知道疼人,关键是知根知底,还不用操心彩礼钱! 简直就是老天爷送上门来的儿媳妇! 于是,她暗地里没少给方红玉打气、出主意。 昨晚那“暖床”的戏码,就是她一手策划。 指望能“生米煮成熟饭”,逼儿子就范。 “你说青山他脑子里到底装的是啥?” 李彩凤越说越气,“多好的姑娘啊!知冷知热,知道心疼人,模样也周正了!打着灯笼都难找!” “他倒好,送上门的媳妇都不要!还妹妹?哪门子的妹妹能这么伺候他?给他端屎端尿暖被窝?这傻小子!” 两人正说着,灶房门帘被掀开了。 陈青山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进来,他眼底还带着点熬夜的青影。 “娘,我起来晚了,给我留的饭呢?” 话音未落,他一眼就看到了灶台边依偎在一起的李彩凤和方红玉。 方红玉苍白的小脸,瞬间让他想起了昨晚那尴尬又烦心的一幕。 陈青山只觉得头皮一麻,刚睡醒的那点迷糊劲儿全没了。 “呃……算了,我不饿,不吃了。” 他立刻转身,就想往外溜。 “站住!” 李彩凤哪能让他跑掉,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拽住儿子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不饿?忙活一宿能不吃东西?饭都给你温锅里呢!回来!坐下吃!” 陈青山被老娘拽得一个趔趄,无奈地被拖回了灶房。 他想端着碗去堂屋吃,李彩凤又发话了:“就在这儿吃!灶膛边暖和!出去灌一肚子冷风干啥?坐下!” 陈青山拗不过老娘,只好在灶膛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接过李彩凤塞过来的满满一碗玉米糊糊和两个热乎的馍馍。 他埋下头,大口大口地扒拉着碗里的饭,尽力吃得快一点,眼睛只盯着碗,根本不敢往方红玉那边看。 方红玉站在灶台另一边,眼神时不时偷偷瞟向埋头苦吃的陈青山。 看到他这副极力回避、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的样子,她心里更难受了。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黯然。 李彩凤在旁边看着这两个人,一个埋头当鸵鸟,一个低头心里抹眼泪,急得直上火。 她知道,自己得再加把火! 不然这孙子就抱不上了! 她故意坐到陈青山旁边,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 “这人啊~要是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儿,该多好!” “啥时候饿了,热饭热菜立马端上来,衣裳破了有人缝,被窝凉了有人暖……” “哪像现在,当娘的还得操心儿子啥时候吃上口热乎饭,唉……命苦啊!” 陈青山扒饭的动作顿了顿,头埋得更低了,假装没听见。 李彩凤看他没反应,继续加码:“昨天啊,胜利他娘还跟我说呢,说家里有了儿媳妇,那就是不一样,活有人帮着干,胜利干啥也有劲儿。” “还跟我说自己要抱孙子了。末了还问我啥时候抱孙子,唉……娘这抬不起头啊。” “青山啊,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跟娘说说,你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到底咋想的?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当娘的不替你张罗,指望你自己?你能打一辈子光棍啊?” 陈青山被念叨得实在受不了,咽下嘴里的饭,含糊地说:“娘,我……我有自己的计划,您就别瞎操心了。” “计划?啥计划?” 李彩凤立刻追问,眼睛瞥了一眼旁边的方红玉。 “是计划找个城里姑娘?还是计划打一辈子光棍?” “娘看啊,这找媳妇儿,不能光看那些虚头巴脑的,得看实在!看会不会过日子,看知不知道心疼人!” “远在天边不如近在眼前,身边就有那顶顶好的姑娘!” “模样好,性子好,勤快,还……还一门心思对你好!这样的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可别犯傻,抓紧了!” 她这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方红玉闻言,心跳瞬间加速,脸上飞起红霞,羞赧地低下头,理了理垂在胸前的麻花辫。 心里既紧张又带着一丝期待。 然而,陈青山的反应却让她如坠冰窟。 只见陈青山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噢!娘你说张清清啊?我正打算找她呢!” “张清清”三个字,狠狠扎进了方红玉的心口!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堪瞬间淹没了她。 她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几乎站立不稳,赶紧转过身,假装去舀水,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张清清?!” 李彩凤也被儿子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气懵了,声音陡然拔高。 “谁跟你说这个了?!人家清清同志当初跟你处得是挺好,可后来呢?你干啥了?把人气跑了吧?” “现在人家在公社干得好好的,我都不见你俩有啥来往了!你还有脸提人家?!” 陈青山被老娘吼得缩了缩脖子,但目的已经达到——至少暂时让方红玉和母亲都“安静”了。 他三下五除二把碗里最后一点饭扒拉进嘴里,放下碗筷,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一样跳起来。 “娘我吃饱了!队里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李彩凤反应,拔腿就往外冲。 “哎!陈青山!你给我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 李彩凤追到门口,只看到儿子一个仓皇逃窜的背影,眨眼就消失在院门口。 她气得跺了跺脚,转身回到灶房。 看到方红玉背对着她,肩膀还在微微耸动。 李彩凤心里又急又疼,走过去,再次揽住方红玉的肩膀: “大眼儿,别哭!抬起头来!别灰心!” “青山这小子,就是个油盐不进、不开窍的死木头!榆木疙瘩!” 方红玉摇了摇头,“没事儿……娘,青山哥他有自己的想法,您别操心了,我能这样伺候着他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李彩凤看着姑娘老实的模样,心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说这是什么话!可不能打退堂鼓!” 李彩凤压低了声音,眼神闪烁着属于老一辈的“智慧”。 “放心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不要?哼!由不得他!娘再帮你想想法子!” “法子?什么法子?” 李彩凤以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问:“大眼儿,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真的稀罕青山,为他啥都愿意做?” 方红玉坚定的点了点头。 李彩凤乐了,“那妥了!想办法把这生米煮成熟饭!看他到时候认不认!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生米煮成熟饭”这六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烫得方红玉浑身一颤! 她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着李彩凤,脸上瞬间飞起一片火烧云。 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慌乱、羞涩,还有一丝……期待? 第一百六十九章,重新组建猎队 几天后,屯子里的积雪开始融化。 屋檐下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陈青山在生产队仓库门口找到了高大山。 “大山哥,孙援朝他们那几个知青的事儿,上面咋说的?处理得怎么样了?” 陈青山递过去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 两人顺势坐到了旁边闲置的拖拉机履带上。 高大山接过烟,凑着陈青山的火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脸上带着点无奈:“还能咋样?上报公社了,公社那边派人来调查了一圈。” “王建军和赵晓曼……唉,这俩孩子也是心软,没死咬着不放,只说是自己冲动进山遇险,孙援朝……就是安慰他们的时候话没说对。那把破枪的事儿,更是查无实据,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他弹了弹烟灰:“公社的意思是,批评教育,让孙援朝写份深刻检查。人嘛……暂时还留在咱们这儿劳动改造。” “不过也说了,观察观察,以后看情况,可能会考虑把他调换到别的生产队去。眼下,也就这样了。” 陈青山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行吧,那就先这样。只要他们几个以后安分点,别再惹是生非就行。咱们屯子,经不起折腾了。” “谁说不是呢!” 高大山深以为然,“说到底,还是没吃过生活的苦!脑子里尽琢磨些情情爱爱、争风吃醋的破事儿!” “多饿他们几天,看看还有没有心思去想那些!” 他的语气带着庄稼汉特有的务实,和对“城里娃”的不理解。 陈青山笑了笑,随口道:“年轻人嘛,血气方刚,难免的。” 他这话一出,高大山却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陈青山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花?” 高大山嘬了口烟,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说: “青山,你不说我还真没细琢磨。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咋听着这么别扭呢?” “别扭?怎么别扭?” 高大山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我早就觉得奇怪了,总觉得你……比咱们屯里这些同龄的,甚至比我,都沉稳老练得多。” “怎么说呢?有时候跟你说话办事儿,那感觉……就像是在跟个经验丰富的老头子打交道。” “最怪的是你自己,动不动就说‘他们年轻人’怎么怎么样,好像你不是年轻人似的!你算算,你今年才多大?二十一?比王建军他们也就大个一两岁吧?” 陈青山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抽烟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重活一世的“老鬼”吧?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含糊道:“嗨,可能是我爹管得严,从小干活多,经的事儿多点吧。瞎琢磨啥呢!” 高大山显然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他盯着陈青山,话锋一转,带着促狭的笑意:“行,就算你天生老成。” “那说说这个——你天天替我操心,替你姐操心结婚的事儿,连王建军那些知青娃的感情纠纷都管上了。” “怎么轮到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就一点儿也不着急上火呢?”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带着八卦的意味:“哎,说真的,你跟公社卫生院那个张护士,张清清同志,后来到底咋样了?” “我记得那会儿人家姑娘对你可是有意思得很啊!给你包扎伤口,送药啥的,那眼神儿……啧啧!怎么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了?” “我可听说了,过几天卫生院要派一批人去省城进修学习,名单里有她没有?” “张清清……”这个名字猝不及防地被提起。 陈青山脑中瞬间浮现出那个穿着白大褂、笑容温婉、眼神清澈的姑娘身影。 他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不知道。” “不知道?!” 高大山拔高了音调,一脸难以置信,“啥叫不知道?!人家姑娘对你啥心思你不知道?还是你对人家啥心思你不知道?” “青山,这事儿你可不能含糊啊!这进修学习可是好机会,去了省城,眼界开了,认识的人多了,那可就……” “行了行了!” 陈青山猛地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瞎打听什么!你高大山啥时候变得跟个老婆子似的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把猎队搞起来,让屯里人熬过这个春荒!” 他强行把话题拽了回来,“对了,组建猎队的事儿,跟大伙商量的怎么样了?人手都定下来没?” 一提到这个,高大山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脸上立刻焕发出光彩, “嗨!这事儿还用操心?你青山哥牵头,那还不是一呼百应!放心,都张罗好了!还是以前打围的老班底!” “刘三叔,张伯、铁蛋、胜利、前进、绍根、沈三爷家的二小子……” “一听说你带队,大伙儿都放心!都等着跟你进山呢!” 陈青山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不少:“行!有这些老伙计在,我心里也有底。” “这几天先别急着进山,让大家伙把家伙事儿都拾掇利索了。” “猎枪、子弹、火药都检查好,该擦的擦,该补的补。” “爬犁、绳索、斧头、干粮袋、水壶、火种……一样都不能少。最重要的是踩点!” 他神色严肃起来,“我这两天先带灰狼进山转转,看看雪化了多少,林子里的情况怎么样。” “雪刚化,路滑,陷阱也多,得摸清楚。等我把路线和大致情况摸透了,咱们再定进山的日子。” “成!听你的!” 高大山用力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全!踩点这事儿,也就你能干!” “一块不?安全点,省的再遇见山神爷咯!” “你这是咒我呢!”陈青山笑骂道,“放心,我不用,我不往深处去。” 两人又聊了几句细节。 陈青山掐灭烟头,站起身走到自己那辆自行车旁:“那行,我先去公社一趟,明天就山边转转,看看之前下的套子有没有收获。” 他拍了拍上面绑好的布袋子,里面装的是上次打到的狍子身上最精华的部分。 这些都是特意留出来,准备给公社的马保国送去的。 一来是维系关系,二来也是想探探口风。 看看上面能不能在粮食问题上再给红松屯一点支持。 “青山同志!等等!”一个声音从仓库后面传来。 陈青山和高大山循声望去,只见王建军快步走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章,王建军的改变 王建军换上了一身半旧的、更耐脏耐磨的棉袄棉裤,头发也理得短了些,脸上虽然还带着点书卷气,但眼神却比之前坚毅了不少。 “王建军同志?有事?”陈青山有些意外。 王建军走到陈青山面前站定:“青山同志,我听说……你在组建猎队,准备进山打猎?” 陈青山挑了挑眉:“对,怎么了?” “你又要发表什么保护动物、生态平衡的演讲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不!不是!” 王建军连忙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窘迫,但很快又被坚定取代。 “我是……我是想问问,能不能……让我也参加?” “你?” 陈青山这下是真的诧异了,上下打量着王建军,“你想参加猎队?进山打猎?” “对!我想参加!” 陈青山看着他,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点玩味。 “呵,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 “我们‘理想主义’的王建军同志,不仅不反对打猎了,还要主动加入?” “怎么,上次的野猪没把你吓破胆,还想再来一次?”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 “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你们城里公园郊游!山里有多危险,你亲身体验过了!” “狼、熊瞎子、野猪群、雪窝子、迷路、冻伤……哪一样都能要命!” “进了山,没人有闲工夫专门去保护你!” 面对陈青山毫不留情的警告,王建军没有退缩。 他的眼神反而更加坚定:“我知道危险!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想去!青山同志,请给我这次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之前的我……太冲动,太理想化,太不切实际了。” “我没有真正理解大家生活的艰难,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谈大道理。” “这些天,我看到了屯里的困境,看到了乡亲们脸上的愁容……” “我……我想出一份力!我想帮帮忙!哪怕只是尽一点微薄之力!” “而且,我也想……想重新挽回和大家的关系。我不想再被当成一个只会读书、只会添乱、不知人间疾苦的书生了!” “我想证明,我也能脚踏实地地干活,能和大家一起面对困难!” 陈青山静静地听着,审视着王建军。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份曾经的“优越感”和脱离实际的“理想主义”淡去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要融入集体的迫切。 王建军见陈青山没说话,以为他还在犹豫,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条还没拆封的香烟。 “青山同志,这个……这是我用自己攒的粮票和钱在供销社买的,给……给你。” 陈青山看着那条烟,又看了看王建军紧张的脸,心里最后那点芥蒂也消散了。 他没有接烟,而是抬手轻轻推了回去。 “烟你自己留着吧。等进了山,休息的时候,拿出来给大伙一人发一支,他们会很高兴的。山里汉子,就好这口。” 王建军愣了一下,随即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青山同志!你……你这是同意我加入了?!” “当然同意。” 陈青山点点头,“我巴不得多几个帮手,多点人,多点安全。不过,” 他话锋一转,“丑话说在前头。咱们猎队有猎队的规矩。” “打到的猎物,一部分要上交生产队,换工分,分给全屯。” “剩下的,按老猎人的规矩分:头枪打中的拿大头,帮忙的按出力多少分。至于你这样的新人……” “一没经验,二没本事,跟着进去主要是学习、打打下手、干点力气活。” “所以,你能分到的,肯定是最少的那一份。可能也就够你自己塞塞牙缝。” “这个,你能接受吗?” “能!我能接受!” 王建军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青山同志你放心!我不在乎能分到多少!我就是想跟着大家进山,学点本事,为屯里出份力!” “让大家看看,我王建军不是个只会动嘴皮子的废物书生!” 高大山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道:“嘿,这小子有志气,还真有点不一样了!” 王建军惭愧的挠了挠头,“人嘛……总得摔几跤,才知道路该怎么走。” “行!有志气就好!” 陈青山看着王建军眼中那份灼灼的光,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放下了。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早上天蒙蒙亮就得起!别睡懒觉!在屯口等我,跟我一块儿去山上溜溜套子,先熟悉熟悉山里的情况,也教教你一些基本的东西。” “哎!青山同志你放心!我保证准时到!绝不迟到!” 王建军挺直了腰板,脸上是抑制不住的郑重。 “那成,大山哥,建军,我先走了。” 陈青山不再耽搁,转身跨上自行车,脚下一蹬,朝着通往公社的大路骑去。 王建军和高大山站在原地,目送着陈青山的背影消失在屯口的拐弯处。 “嘿,这你小子……” 高大山拍了拍王建军的肩膀,“还真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了?” 王建军被高大山说得有点不好意思:“高支书,您就别笑话我了。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 “现在我就想踏踏实实跟着你们学点真本事,能帮上一点忙是一点忙。” 高大山点点头,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语重心长地说:“嗯,有这个心就好。” “山里不比城里,更不比书本,是真刀真枪,靠力气和眼力吃饭的地方。” “跟着好好学,够你受用一辈子。” 他拍了拍王建军的胳膊,“行了,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明天起早呢。记得穿厚实点,带上手套帽子,山里头冷。” “哎!谢谢大山哥!” 第一百七十一章,好同志 陈青山骑着二八大杠,一路颠簸到了公社。 来到公社后,他先拐进了供销社。 供销社里这会儿人不多,陈青山熟门熟路地走到副食品柜台。 “大姐,忙着呢?” 大姐抬头一看,见是大名人陈青山,也笑了:“哟,是小陈啊!好多天没见你了!今儿个咋有空来公社了?” 陈青山笑着说:“前两天那老大雪,想来也没得来啊。这不,雪刚小点,我就来看您来了。” “咦——你小子净说好话,你这能是来专门看我的?” “大姐,您不信啊!给我拿两斤红砂糖,再拿两罐麦乳精!我端着上您家去!” “得了得了!”大姐大姐一边拿货,一边笑着顺。 “这种稀罕物,能是给我拿的?你给我我还不敢收呢。” 陈青山笑着付了钱,拿了包好的红砂糖和麦乳精罐头,道了谢后,这才推着自行车,朝着公社家属院走去。 来到马保国家门口,陈青山整理了一下衣襟,才抬手敲门。 “谁呀?” 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门开了,正是马保国的妻子叶蓉。 她四十多岁年纪,穿着干净利落的蓝色罩衫。 “嫂子!”陈青山立刻露出热情又带着敬意的笑容。 “哎哟!是青山啊!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 叶蓉一看是陈青山,脸上立刻绽开笑容,显得非常熟络。 陈青山来过几次,每次都带着好东西来的,很得叶蓉喜欢。 陈青山却没急着进屋,目光落在院子里的几个大竹编鸡笼上。 里面养着十几只公社用来改善伙食的鸡,叶蓉正负责照料。 鸡笼旁边放着一个装着谷糠的簸箕。 “嫂子,您这是在喂鸡呢?” 陈青山说着,很自然地把自行车靠墙停好,顺手就把手里拎着的礼品放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 然后挽起袖子就朝着鸡笼走去,“我来我来!这活儿哪能让您一个人干!您歇着!” “哎!青山!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你快进屋坐!” “嫂子您跟我还客气啥!” 陈青山已经麻利地端起簸箕,动作熟练地将谷糠和菜叶均匀地撒进鸡笼的食槽里。 “我在屯里也常干这活儿,顺手的事儿!您看,这鸡养得真精神,毛色油亮,一看就是嫂子您照顾得好,上心!” 叶蓉看着陈青山手脚利索地忙活,心里更舒坦了,笑道:“就你会说话!这鸡是公家的,可不得精心点嘛。” “不过话说回来,青山你真是勤快,到哪儿眼里都有活儿。” 陈青山撒完最后一把食,拍了拍手上的灰,直起身。 “嫂子,这可不是我会说话。咱们公社这鸡养得好,说明啥?” “说明咱们公社的领导管理得好,风气正!下面的人干活才尽心!” “马书记在公社威望高,大家伙都服气,连带着嫂子您这贤内助,把家里家外都操持得这么好,让马书记没有后顾之忧,才能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带着咱们全公社奔好日子!这不都是明摆着的嘛!” 叶蓉虽然不知道怎么就夸到她身上了,但还是听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哎呀呀,你这张嘴啊!可真会哄人开心!快别忙了,赶紧进屋喝口水!这大冷天的!” 陈青山这才笑着跟着叶蓉进了屋。 叶蓉热情地给他倒了杯热茶。 陈青山顾不上喝茶,这才拎出山货跟礼品,表明了真正来意。 “嫂子,一点小意思,您别嫌弃。” 叶蓉这才注意到陈青山拿的东西,走过去一看,立刻嗔怪道: “青山!你看你!来就来呗,还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干啥?快拿回去!你马哥知道了该说我了!” “嫂子,您这话就见外了。这可不是我陈青山个人的意思。这是我们红松屯全体乡亲的一点心意!” 陈青山语气真挚:“马书记为了咱们公社,特别是为了我们红松屯,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力,大伙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乡亲们嘴上不说,心里都感激着呢!” “最近春耕备耕、水利检查、知青安置……事儿一件比一件多,老乡们看他人都瘦了一圈了,心里难受,说让他注意身体,他又不听!” “这没办法,才一块进山打了点狍子,最好部分的都给在这儿了,希望他能补补身子。” “这麦乳精,给孩子们补补身子。这点糖,您留着冲水喝,甜甜嘴。” 陈青山把东西轻轻推到叶蓉面前,“您要是不收,那就是看不起我们红松屯的乡亲,觉得我们这点心意太薄了!” “您和马书记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我们连这点心意都表达不了,回去我都没法跟乡亲们交代啊!” 他这番话,把送礼上升到了“代表全屯乡亲感谢领导关怀”的高度。 叶蓉根本无法拒绝,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唉,你们啊……” 叶蓉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终于不再推辞,“行,东西嫂子收下了。心意嫂子也领了,替我跟屯里的乡亲们说声谢谢!” “你们真是太客气了!老马他啊,就是干这个工作的,为老百姓办事,那是应该的!” “应该归应该,但能做到马书记这样尽心尽力、体恤民情的,那可不多!” 陈青山适时地又捧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像是拉家常,“对了嫂子,上次俺们自产自救失败,又给马书记添麻烦了!” “俺们这心里一直愧疚着,您跟马书记说,别太为我们的事儿操心了,我们自己也在想办法,争取不给添麻烦,让马书记保重身体要紧!” 叶蓉叹了口气:“你们也是好心想替老马分担分担,我们都一直惦记着呢!” “这两天还在琢磨怎么再给你们争取点返销粮指标呢!” 陈青山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心中一定,表情却截然相反:“唉!” “嫂子,您和马书记千万别再为我们操心了!更不能因为我们这点事儿,再去争什么返销粮指标了!” 叶蓉一怔:“青山,你这话……啥意思?你们屯现在不是正缺粮吗?” “缺是缺,但咱们红松屯的困难,不能总让公社扛着啊!” 陈青山语气斩钉截铁,“马书记为咱们公社里里外外操碎了心。” “这返销粮指标,一共就那么多,分到哪个屯都是救命粮,求个名额,又要马书记非多大功夫!” “您跟马书记说说,真别再为我们费心了,注意身体要紧!” 叶蓉听完,心里真是感慨万千! 多好的同志啊! 多深明事理啊! 难怪自家老马平时在家总夸陈青山有觉悟。 这哪里是有觉悟?这简直是思想境界高得不得了! 看看人家这格局! 自己屯都困难成这样了,首先想到的不是伸手要,而是怕给领导添麻烦,怕影响公社公平,宁可自己硬扛! 这跟那些天天哭穷、想方设法多要点指标的屯子干部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第一百七十二章,张清清 “青山啊!” 叶蓉的声音都柔和感动了几分,“你这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思想觉悟,真是太高了!” “老马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你是真有担当,真是个好同志!” “处处为大局着想,为领导分忧!” “要是咱们公社的干部、社员都像你这样明事理、顾大局,那老马他可就省心多了!” 陈青山连连摆手:“嫂子您过奖了!这都是俺们应该做的!不给领导添乱,不给公社拖后腿,这是本分。” 叶蓉听着,默默地点头。 心里下定了决心,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你放心”的亲昵: “青山,返销粮的事儿,你别管了。嫂子心里有数。” “公社该考虑的肯定会考虑!别的屯困难,你们屯也一样困难!都得照顾着!” “这事儿啊,嫂子跟你马哥说说,肯定给你们想想办法,争取争取!” 她拍了一下陈青山的胳膊,“你就放宽心!别自己硬扛!该争取的正当权益就得争取!” “老马他当这个书记,不就是为给大伙儿解决问题的吗?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陈青山要的就是这个承诺! 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稳稳落地,脸上却立刻浮现出不愿意的表情: “嫂子!这……这怎么使得!我们……” “使得!怎么使不得!” 叶蓉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听嫂子的!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你赶紧把茶喝了暖暖身子!这大冷天的跑来,操心这么多事儿!” 陈青山这才“勉为其难”地端起那杯已经温了的茶。 一口喝完,心里却是无比舒畅。 这一趟的目的,已然达成。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高大山得努力,和公社那边的消息了。 目的已经完美达到。 陈青山见好就收,又喝了两口茶,便起身告辞:“嫂子,那您忙着,我就不多打扰了。” “队里还有事儿,我得赶紧回去准备进山的东西。” “哎,好,那你路上慢点!” 叶蓉热情地把陈青山送到门口,看着他把自行车推走,又叮嘱了一句。 “青山啊,回去跟乡亲们说,别太着急,老马心里有数!” “哎!谢谢嫂子!您留步!” 陈青山跨上自行车,回头笑着挥手。 离开了马书记家的院子,冬日的寒意重新包裹上来。 目的达成,他本该心情轻松愉悦。 公社大院的围墙在视线中倒退。 可陈青山的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 反而眉头微蹙,像是心头压上了一块看不见的石头。 自行车拐过一个弯,供销社熟悉的门头又出现在眼前。 陈青山捏紧了车闸,车子在供销社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他望着那扇门,眼神复杂。 在原地踌躇了许久,最终还是把车支好,推门走了进去。 柜台后还是那位热情的大姐。 她刚整理完货架,一抬头看见陈青山又回来了,脸上露出惊讶的笑容。 “咦?小陈?这么快就办完事儿了?落下啥东西了?” 陈青山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走到柜台前,目光在货架上扫视着。 “大姐,不……没有落下东西。那个……麻烦您,给我拿一盒雪花膏,要最好的那个牌子。” “雪花膏?” 大姐眼神一亮,脸上的笑容立刻带上了几分八卦。 “哟!咋刚走没一会儿就想起来买这个了?给哪个姑娘买的?跟姐说说,谁这么有福气?” 陈青山连忙摆手:“哪……哪能啊!大姐您别瞎猜!是……是给我姐买的。” “天冷……她…手容易冻。” 大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不太信,但也没再追问。 转身从货架最上层取下一个扁圆小铁盒,笑眯眯地递过来。 “喏,最好的友谊牌,香着呢!给你姐用正合适!” 陈青山付了钱,道了声谢,快步走出了供销社。 冷风一吹,他感觉脸上还残留着燥热。 他将雪花膏揣进棉袄内袋,脚步沉重地走向不远处的公社卫生院。 他在卫生院大门外停下了脚步。 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眼神复杂地盯着那扇门。 张清清真的要走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他知道自己应该进去,最起码……她对他有恩,在他受伤时悉心照料过。 于情于理,都应该道个别。 可是……进去说什么呢? 像朋友一样告别? 祝她前程似锦? 谢谢她之前的照顾? 这些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地预演了好几遍。 他知道,张清清不会想听这些。 但他也知道,他还说不出来她想听的话。 “就当是为了还人情,为了礼貌!” 他在心里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 深吸一口气,陈青山推开卫生院的木门。 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 前厅值班的正是苏姐。 她正低头写着什么,听到门响抬起头,看到是陈青山时,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平静变成了冷淡。 她没像以前那样热情地招呼“小陈来啦?”。 只是瞥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但不用陈青山说话,她都能猜到陈青山是来干嘛的。 只用下巴朝走廊尽头某个方向随意一指。 然后便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陈青山尴尬的笑了笑,也明白苏姐态度转变的原因。 他没好意思说什么,默默地转身,朝着苏姐刚才指的方向—— 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张清清惯常换药休息的处置室走去。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他在那扇熟悉的门前站定。 最后一次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准备好的“台词”。 然后轻轻推开了门。 门轴发出轻微的声响。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陈青山瞬间僵在了门口。 酝酿好的所有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温暖的处置室里,张清清正背对着门。 她对面,站着一个穿着崭新蓝色中山装、梳着整齐分头、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子。 男子身材挺拔,相貌英俊斯文,一看就是个城里来的知识分子。 此刻,张清清似乎在和男子低声说着什么趣事。 男子也含笑听着,眼神温和地落在她脸上,时不时点点头。 气氛融洽得近乎……亲密。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张清清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陈青山的刹那,表情如同春日融雪般迅速敛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陈青山同志?” 张清清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走了过来,停在陈青山面前两步远的地方。 “你怎么来了?哪里不舒服?还是旧伤反复了?”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 却唯独没有往日的温度。 第一百七十三章,丢魂了 陈青山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张清清的肩膀,投向那个不知名的年轻男子。 对方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张了张嘴,感觉舌头有些僵硬。 准备好的告别词,此刻显得无比可笑和不合时宜。 “我……我……” 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把雪花膏掏了出来。 “没……没不舒服。你……要走了。这个……给你。” 张清清的目光落在那盒雪花膏上。 她没有立刻伸手去接,沉默了两秒,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说:“哦,谢谢陈青山同志的心意。” 她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看都没再多看一眼。 这冷淡的回应,像一盆冰水浇在陈青山心头。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却无比疏离的脸。 一股冲动驱使他再次开口:“他……他是谁?”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问题如此突兀。 如此不合时宜。 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 张清清闻言,愣了一会儿。 随后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跟你有什么关系吗,陈青山同志?” 这几个字,瞬间刺穿了陈青山最后一点伪装。 是啊,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算什么? 自己不接受人家的感情,如今又腆着脸来问? 一股巨大的尴尬瞬间攫住了他。 他感觉自己站在那里像个多余的笑话。 “……对不起,打扰了。” 陈青山仓促地挤出这句话,猛地转身,大步走出了处置室,甚至忘了带上门。 他几乎是逃离一般地冲出了卫生院,推起自行车,头也不回地朝着屯子的方向,用力蹬去。 翌日清晨。 红松屯。 天色还是一片深沉的墨蓝。 只有东边的天际线泛着一丝鱼肚白。 屯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烟囱冒出了淡淡的炊烟。 王建军却早已穿戴整齐,兴奋得几乎一夜没合眼。 他全副武装,厚实的棉袄,狗皮帽子拉下来护住耳朵,厚手套也戴上了。 这可是他第一次正式进山! 而且还是跟着陈青山这样的“明星猎人”学习! 他感觉自己像个即将出征的战士! 天还没亮,他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护林点附近。 就为了黑陈青山留个好印象。 清晨的寒气凛冽刺骨,但他心头火热。 护林点的小屋还黑着灯,陈青山显然还没到。 王建军也不着急,兴致勃勃跟在小院里溜达的野猪崽和灰狼崽玩了起来。 “啧啧,真厉害啊陈青山同志,” 他一边躲避着小野猪的拱蹭,一边看着对他龇牙咧嘴的狼崽子。 嘴里不住地赞叹,“连野猪和灰狼都能驯服!这本事,简直神了!” “不知道我能不能学会……他会不会教我……” 然而…… 东方的鱼肚白渐渐染上橘红。 太阳都爬上了地平线,整个山都活过来了。 护林点的小屋却依旧静悄悄的。 陈青山还没来。 王建军脸上的兴奋渐渐被疑惑取代。 他搓着手,在护林点门口来回踱步,不时踮起脚朝屯子里张望。 一个小时过去了……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 护林点附近除了几只早起觅食的麻雀,再无其他动静。 “怎么回事?” 王建军心里嘀咕起来。 “陈青山同志失约了?” “不可能吧!他那么稳重的人……” “难道是睡过头了?” “可这都日上三竿了!” 心里的期待,慢慢被焦躁和愤怒取代。 他决定不再傻等,去陈青山家看看! 王建军快步朝屯子里走去,脚步带着点生气的意味。 刚拐进通往陈青山家院子的那条小路,远远地,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青山! 他果然在家!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王建军愣住了。 随即一股火气猛地窜了上来! 只见陈青山并没有在屋里睡觉,也没有在准备进山的工具。 他就那么坐在自家院门口的门槛上! 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棉袄,连外套都没披,帽子也没戴,任由清晨刺骨的寒风吹乱他额前的头发。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的地面,手里还捏着已经燃尽的香烟。 整个人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王建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原本以为陈青山是睡过头了,结果他竟然在这里吹冷风发呆? 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在护林点冻了两个小时。 他却在这儿神游天外?! “陈青山同志!” 王建军几步冲到他面前,声音愤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青山像是被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震,茫然地抬起头。 他眼神空洞,焦距涣散。 仿佛过了好几秒才认出眼前的人是王建军。 “啊?” 这副茫然的模样更是火上浇油! 王建军气得脸都红了:“什么意思?你昨天!亲口!让我今天一大早去护林点等着你!说带我去看下套子,教我怎么弄!” “我等了你整整两个小时!腿都冻麻了!结果你呢?你坐在这儿发呆?你是在故意耍我吗?!” 陈青山听着王建军的控诉,眉头先是困惑地拧起。 像是在努力回忆一个极其遥远的承诺。 过了好几秒,一丝恍然才浮现在他的眼睛里。 “哦……下套子……” 他扶着冰冷的门框,有些僵硬地站起身,“对不起……我忘了。” “那……那咱们现在去吧。” 他甚至没有解释一句为什么“忘了”,眼神依旧没有聚焦。 “忘了?!” 王建军简直气笑了,“这种事你都能忘?!你……” 他正要继续质问,目光却猛地定格在陈青山的身上。 “青……青山同志……” “你……你的衣服……跟裤子,都穿反了!” 刚才蹲着不明显,现在站起来,格外滑稽。 难怪刚才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青山闻言,迟钝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 “哦,” 他极其平淡地应了一声,甚至没有动手整理的意思,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没事儿。” “走吧。” 说罢,他抬脚就朝着屯子后面山林的方向迈步走去。 王建军彻底懵了。 满腔的怒火被眼前这极度反常的一幕浇得只剩下惊疑不定。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陈青山吗? 简直像是丢了魂一样。 第一百七十四章,陈青山咋了? 中午。 屯子的打谷场处热闹非凡。 高大山正牵着头,和几个屯里的壮劳力围在一起。 一边整理着农具,一边讨论着选种和翻地的事儿。 “今年雨水要是足,西坡那块地得早点下犁!” “种子得挑饱满的,去年那批有点瘪……” “高支书,公社说的化肥啥时候能到啊?” 众人七嘴八舌,气氛热烈。 就在这时,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正是从山上回来的王建军。 “高支书!高支书!” 高大山抬起头,看到王建军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些意外:“建军同志?回来这么快?感觉咋样?跟青山跑一趟,学到不少东西吧?” 他脸上带着习惯性的笑容,以为王建军是满载而归。 王建军走到近前,一脸晦气地摆摆手:“感觉?感觉不怎么样!啥都没学到!” “啥?” 胜利正拿着个锄头把比划,闻言一愣。 “没学到?不可能吧?青山那家伙,逮着机会就爱显摆他那手‘百步穿杨’,没给你露一手?” “百步穿杨?” 王建军苦笑一声,“别说百步穿杨了!他今天……唉!” “他……他今天状态特别不对劲!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 接着,王建军把早上的遭遇和进山后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你们是没看见他那样子,眼神都是空的,跟他说话都像是隔着一层雾!能学到啥?” 众人听完,脸上的笑意都消失了。 胜利摸着下巴,眉头紧锁:“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青山不是这种人啊!咱认识他这么久,他啥时候这样过?”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高大山。 但作为支书,又是和陈青山走得最近的人之一,此时也懵了。 “嘶……昨天还好好的啊……他还来跟我讨论猎队的事呢……没啥不对劲啊……”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陈青山突然变成这样的原因。 “我也没头绪啊!” 众人心里着急——纯粹是出于作为朋友的关心。 “不行!” 高大山当机立断,“大伙儿赶紧把手头的活儿收拾利索!下午!下午咱们一起去看看青山!” 众人纷纷点头,手上的动作都加快了不少。 下午,太阳偏西。 高大山、胜利、前进、王建军,一起去了陈青山家。 结果扑了个空。 陈家只有李彩凤在纳鞋底,她也是一脸愁容:“青山?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护林点那边了,午饭都没回来吃……这孩子,今天看着魂不守舍的……” 众人一听,立刻又转向屯子后面的护林点。 护林点的小院静悄悄的。 待他们赶到,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感觉陌生。 只见陈青山就坐在小屋门前的空地上,背靠着土墙。 他身边散落着空酒瓶,手里还攥着半瓶地瓜烧。 他低着头,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看上去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野猪崽和灰狼们,此刻也都异常安静。 它们围在陈青山旁边,不敢打扰,只是默默地陪伴着。 夕阳的余晖给他身上镀了一层黯淡的金边。 周身似乎弥漫着实质般的消沉。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一齐走了过去。 “青山……”高大山试探着叫了一声。 陈青山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他的眼神带着宿醉般的迷离,扫过众人,却没有焦点。 胜利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上前一步:“青山,咋一个人喝呢,大伙儿都在呢。” “走,别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了,跟咱回屯里吧?晚上……晚上咱们再整点热闹热闹?” 陈青山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听懂了但懒得回应。 他摇了摇头,眼神飘向了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山峦。 “你们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拒绝得如此干脆,如此疏离。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无力感。 高大山叹了口气。 他知道此刻强行劝也没用,只能示意大家先离开,让陈青山自己静一静。 离开护林点,走在回屯的路上。 “大山哥,”胜利终于忍不住开口,“咱们当中你跟青山接触最多,你……你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就成这样了?这根本就不像咱们认识的青山啊!” 高大山也是愁眉不展:“我要是知道为啥,还用这么发愁吗?” 前进闷声道:“连大山哥都不知道,那还有谁能知道?” 高大山忽然停下脚步。 看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屯子,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等等……我不知道,有一个人可能知道点啥……” “谁?” 众人立刻围了上来。 …… …… 不久后。 “哎呀干嘛干嘛!胜利你发什么疯!我这正跟秀芳一块儿看她们村新编的秧歌舞呢!” 铁蛋被胜利又拉又推的从崔庄揪了回来,嘴里止不住的抱怨。 “离春耕不还有两天呢嘛,啥事儿这么着急啊。” “我告诉你,秀芳已经答应我了,我铁蛋要娶媳妇了!你们别耽误我正事!” 铁蛋脸上还带着被打断好事的烦躁。 但一看到大伙都在,又忍不住立刻眉飞色舞地炫耀起来自己要结婚的事儿。 众人敷衍地拱了拱手:“哦哦,恭喜恭喜。” “行啊铁蛋,动作挺快。” “到时候记得请喝喜酒。” 铁蛋对他们的反应很不满意:“喂喂喂!你们还是不是兄弟?我这人生大事,你们就这点反应?嫉妒我是不是?” 胜利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谁嫉妒你!你跟人家天天如胶似漆粘一块,你俩结婚在我们眼里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一点也不意外!拖到现在都算晚的!” “行了行了,少嘚瑟,我们找你有正事!” “啥正事?”铁蛋一头雾水。 “你知道青山咋了吗?”高大山严肃地问道。 “青山哥?” 铁蛋更茫然了,“他能咋了?我不道啊!我最近都没咋见他,光顾着往崔庄跑了……” “走走走!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众人不由分说,又簇拥着铁蛋再次返回护林点。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山后,暮色四合。 护林点的小院里,陈青山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坐着,只是他脚边又多了一个空酒瓶。 屁股下面的冻土因为他的体温化开了一小片。 “喏,你看,” 高大山压低声音,指着陈青山,“青山他都这样一整天了,不吃不喝,光喝酒,跟谁都不说话,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 “你有啥头绪没?” 铁蛋伸长脖子仔细看了看陈青山那副借酒浇愁的模样。 又听了高大山简单描述了一下今天发生的反常事。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咧嘴一笑,顿时拨云见日。 随后,用一种“你们太嫩了”的语气说道: “嗐!这还用问?这不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众人眼睛一亮,“哦?你有头绪!” 铁蛋自信一笑,“嗐!青山哥啊,这是受了情伤了!” …… …… 声音落下。 几秒的死寂。 随后,就是一片嘘声。 “唉,没你事儿了,玩去吧。” “我就知道不该问铁蛋!他脑子里除了那林知青还能有啥?” “是啊,铁蛋,你这……想媳妇想魔怔了吧?” “青山那性格谁不知道?对女人……咳,就没见他上过心!怎么可能是因为女人?” 第一百七十五,不对劲! 铁蛋被众人一致否定,顿时急了。 “嘿!你们啥意思?不信我?” “我可是过来人!我最有发言权!青山哥这模样,跟我当初讨不到媳妇那会儿一模一样!茶不思饭不想,干啥都没劲,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这就是标准的失恋症状!你们懂不懂啊!” 然而,无论铁蛋如何信誓旦旦,如何用自己“丰富”的恋爱经验佐证。 众人脸上依旧是那种“你开心就好”的敷衍表情。 高大山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从铁蛋这里得到有用信息的想法:“算了算了,指望不上你。” “还是去问问他家里人吧,看看昨天是不是发生啥特别的事了。” 他招呼着众人离开,留下铁蛋在原地跳脚。 “喂!你们别走啊!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懂不懂感情啊!喂!……” 铁蛋的呼喊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无力。 “一群榆木疙瘩……等着瞧吧,肯定是因为女人!我铁蛋看这个,准没错!” 不过没人理他。 …… …… 第二天清晨,打谷场上。 众人围在一起,气氛却没了昨天的热烈,反而带着点愁云惨雾。 “这再有几天就开春耕了,” 高大山皱着眉,“春耕一开始,咱们可就真没空进山了。” “再往后拖,更难弄了。” 胜利接口道:“是啊,得趁着这几天赶紧再去一趟。” “咱屯这点底子,就指着这趟打围能多弄点东西了。” 他看了一眼护林点的方向,叹了口气,“可青山他……” “咱们也不能啥事都指着青山一个人!” 高大山声音提高了几分,“没有青山,咱们以前不也照样上山打猎过活?以前的日子就不过了?” 刘绍根嘟囔着:“大山哥,话是这么说……可有青山哥在,大伙儿心里才有底啊!” “他不在,总觉得……差点意思。” 前进瓮声瓮气地说:“谁不知道啊?但你们看他昨天那样子……魂都丢了似的……今天能行吗?” 这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众人一阵沉默。 铁蛋剔着牙,一副“我早看透一切”的模样凑过来:“都跟你们说了八百遍了!青山哥这是情伤!情伤懂不懂?” “没个十天半个月,缓不过来劲儿!这才过了一晚上,我看够呛!” 和众人比起来,铁蛋像是个格格不入的例外。 高大山瞪了铁蛋一眼,刚要让他闭嘴。 “谁说缓不过来?” 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人群外响起。 所有人猛地回头! 只见陈青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打谷场边缘。 他穿上了进山的羊皮袄,腰挎猎刀,背着箭筒和弓箭,肩头站着赤狐馒头。 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脸色似乎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青……青山?” “青山哥!” 众人又惊又喜。 陈青山迈步走过来,扫视了众人一圈,目光在铁蛋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都准备好了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有点刻意模仿过去的果决,“时辰不早了,咱们走。” 这突如其来的“正常”,反而让大伙儿有点懵。 “青山?你……你没事了?” 高大山第一个冲上去,上下打量着他,“昨儿个那是咋了?可把俺们吓坏了!” 陈青山避开了高大山探寻的目光,脚步没停,朝着屯后山口的方向边走边说:“没事。就是……没睡好,有点头疼。” “走吧,别耽误正事。” 他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搪塞了过去。 众人一听,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纷纷抄起家伙跟上。 “走走走!” “我就说嘛,青山哥哪有那么脆弱!”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铁蛋被落在后面,看着陈青山的背影,又看看身边瞬间“叛变”的众人,气得直跳脚。 “喂!你们这就信了?他这明显是装的!强撑着!你们都没看到他刚才看我那眼神里……” 高大山拍了他一下:“行了铁蛋,少说两句!青山说没事就没事!赶紧跟上!” 众人簇拥着陈青山往前走,还不忘回头调侃铁蛋:“看见没?青山哥就是累着了,哪像你说的啥情伤!” “铁蛋,你这脑子得治治了,看谁都像失恋!” “就是,瞎猜了吧?” 一句句调侃像小刀子似的扎在铁蛋的自尊心上。 铁蛋脸涨得通红,坚信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他挤到陈青山旁边,不甘心地开始了他“意念治疗”的絮叨模式。 “青山哥!你看我秀芳都答应嫁给我了!天暖就办事儿!到时候你给我当大舅子啊!” 陈青山目视前方,步伐稳健,面无表情。 “青山哥,你知道不?崔庄那个刘寡妇,前两天还跟我打听你呢!那模样,啧啧……” 陈青山眼神都没动一下,仿佛没听见。 “对了,还有上次来咱们屯放电影那放映员的妹子,那小辫子……” 铁蛋搜肠刮肚地想着那些对陈青山有意思的姑娘,唾沫横飞。 陈青山依旧沉默。 铁蛋是真急了,他就不信撬不开这块石头! “哦对了!青山哥!还有那个张清清,她可是对你……” 话还没完全出口! 一直沉默前行的陈青山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倏地转身,那双原本竭力维持平静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激烈反应。 “铁蛋!你给我闭嘴!” 陈青山的吼声如同炸雷,猝不及防地在山林前炸响! 声音之大,激得树梢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懵了! 高大山、胜利、前进……连同铁蛋本人,全都僵在原地。 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反常态的陈青山。 他们从未见过陈青山如此失态! 如此激动! 那股瞬间爆发的戾气,与他平时沉稳冷静的形象判若两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心病! 死寂持续了好几秒。 高大山最先反应过来,脸色变得严肃无比,“青山!你果然不对劲!到底出了什么事?跟哥几个说说!” 陈青山胸脯还在剧烈起伏,他避开高大山的目光,喘着粗气否认: “没……没事!我让他闭嘴别瞎吵吵!影响打猎!” “还说没事?!” 胜利也围了上来,“青山哥!你这反应……傻子都看出来有事了!你啥时候这么吼过铁蛋?” 前进连连点头:“就是!青山哥,咱们是兄弟啊!你有啥事憋在心里干啥?你说出来,天大的事,咱们一起扛!” “是不是昨天去公社发生啥了?” “那姓马的为难你了?” “是不是返销粮的事儿……” …… 众人七嘴八舌,发自肺腑:“青山,不管是啥,咱们这帮兄弟,谁家有难处你没帮过?哪次不是你冲在前头?” “现在你有事了,就憋着不吭声?那还拿咱们当兄弟吗?” “就是!你有啥事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闷着强!” “你这样……我们看着难受不说,这心提着,也打不了猎啊!” 一句句真诚的劝慰,像涓涓细流,终于冲垮了陈青山最后一道强行筑起的堤坝。 他脸上的伪装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茫然。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垮了下来。 沉默了很久,他才用带着自嘲的语气,吐出了一句话:“……张清清……跟人家好了。” 短短七个字,令众人瞬间再次陷入震惊的沉默! 唯独铁蛋,在短暂的错愕后,猛地蹦了起来! 他脸上瞬间爆发出“我早就知道”的得意: “看!看!我说啥来着!我就说了是情伤!是情伤!你们还不信我!” “我铁蛋看这个,那叫一个准……” 然而他兴奋的喊叫戛然而止。 因为他发现,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铁蛋也意识到了,现在似乎……确实不太是开心的时候哈…… 见铁蛋老实了,高大山重新看向陈青山。 “是……卫生院那个张清清吧?她……她跟谁好了?啥时候的事?” 胜利的态度则简单直接,袖子一挽,一脸凶相:“妈的!哪个孙子?敢撬青山哥的墙脚?” “走!咱去公社把他揪出来!削不死他!” 众人的义气,反而让陈青山心中那股酸涩更浓了。 他不是悲别人,而是自始至终都在悲自己。 “干嘛要去教训人家?” “我是谁啊?人家清清白白谈对象,关我什么事?” “我就是贱!” “人家当初明明……明明亲口告诉我她喜欢我……” 陈青山的声音有些哽住,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去,“……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拒绝了!是我没答应!” “现在好了,人家想开了,找到合适的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我又在这儿……在这儿……”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极其用力,“我他妈就是犯贱!就是活该!我难受个什么劲儿?我有什么资格难受?!” 众人看着他这副模样,都明白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他们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了这时候,铁蛋的声音却飘了出来。 “青山哥……那……那你当初为啥不直接答应人家呢?” 这问题像根针。 直接刺向了陈青山自我折磨的根源! 高大山立刻用严厉的眼神剜向铁蛋,示意他闭嘴! 这种时候问这个,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但陈青山却被这个问题猛地戳中了。 他抬起头,目光更加茫然。 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所有人:“为啥呢?” “我就是……就是觉得……她不会跑?……或者……我不喜欢她?” 铁蛋一听,立刻反驳:“青山哥,你这逻辑不对啊!你要是不喜欢她,那你现在难受啥呢?” “前两天,赵春桃被卖给山里那个五十多的老鳏夫换了五斤苞米面,你听说了也就一句活该,转头该干啥干啥了,也没见你难受得喝闷酒、发呆、衣服都穿反了啊!” “你现在为了她这么难受,心里这么拧巴,这不就说明你喜欢她嘛!不然你图啥?” “铁蛋!你少说两句吧!” 高大山生怕铁蛋再把陈青山刺激坏了。 然而,陈青山整个人猛地僵住了!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突兀地响起! 陈青山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力道之大,让他的半边脸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 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陈青山被打得微微偏过头。 但当他转回来时,那双眼睛里,竟射出了前所未有的清明! 一种拨云见日的光芒在他眼中燃烧! “对啊!!!”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铁蛋!你说得对!说得太他妈对了!!!” 他用力拍了一下铁蛋的肩膀,拍得铁蛋一个趔趄。 “我就是喜欢她!我才会这样的!我以前一直……一直他妈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她!” “不知道能不能跟她过一辈子!所以才犹豫!才不敢答应!才他妈的装糊涂!”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像是要把过去那个糊涂的自己彻底打碎: “这难受劲儿!这拧巴劲儿!这不就是喜欢吗?!” “我早该明白的!我真是个蠢货!天字第一号的大蠢货!” 众人看着陈青山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都懵了! 刚才还恨不得把铁蛋嘴缝上,现在看着他,眼神都变了! 这小子! 歪打正着,居然真把青山哥的心病给捅穿了?! “青山哥!” 胜利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地大喊,“对啊!既然喜欢!那你还等啥呢?!” “就是!青山!喜欢就去追啊!” “郎才女貌!多般配啊!我们都盼着喝你和张大夫的喜酒呢!” 刚才的沉重气氛一扫而空,瞬间被一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期盼点燃。 然而,这高涨的热情只持续了几秒。 陈青山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 “可惜晚了……已经晚了……” “人家……已经跟别人好了。现在去……还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铁蛋飞起一脚踹到了他身上! 第一百七十八章,铁蛋还在输出 众人都懵了,错愕的看向铁蛋。 只见他指着陈青山的鼻子就开骂:“陈青山!亏我还天天叫你哥!当你是个人物!没想到你是个怂蛋!软蛋!” 陈青山也明显愣住了。 而铁蛋还在输出,“你教我的时候咋说的?!‘喜欢就要去抢!心里想要的,不去争,等着老天爷给你掉馅饼吗?’这话是不是你说的?!啊?!” “她又没跟人家扯证结婚!又没怀上崽儿!你怕个球啊!连试都不敢试,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白瞎了张大夫对你那么好!我看你就是孬!怂!没种!” 他毫无顾忌地把陈青山平时教训他的话,全给反弹了回去! 这一次,高大山、胜利、前进…… 所有人都没有阻拦铁蛋! 非但没有阻拦,他们反而也跟着纷纷“骂”了起来。 “铁蛋说得对!青山!你平时那股子劲儿呢?!” “就是!你敢一个人干山神爷,今天连去见个姑娘的胆儿都没了?” “怂包!我看错你了!” “孬种!张大夫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怂样,才真该庆幸没跟你好!” 一句句骂声,劈头盖脸地砸向陈青山。 这不是真的责备,而是兄弟们恨铁不成钢的激将! 是用最糙的话,点燃他心底的不甘! “够了!!!” 陈青山猛地一声大吼! 这一次,吼声中没有了之前的痛苦。 反而带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决绝! 他目光如电般扫过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有怒其不争的铁蛋,有眼神急切的高大山,有攥着拳头恨不得替他上的胜利和前进…… 他们眼中没有嘲笑,只有最纯粹、最炽热的支持!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上心头,冲散了最后一丝犹豫。 他看着众人,无奈的笑了,笑容带着一丝豁出去的释然: “行!你们……你们行!” 他指着众人,笑骂道:“我要是真让公社民兵抓了,蹲了笆篱子,我就说是你们这帮王八蛋教唆的!”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 “哈哈哈!行!算我们头上!” “抓就抓!大不了兄弟几个陪你一块蹲!” “就是!只要能让你把媳妇抢回来,值了!” 笑声在山林间回荡。 陈青山深吸一口气,胸腔注满了力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的拳头,又看了背上的硬弓。 “那……那我走了。” 高大山用力一拍他的肩膀:“走!放心大胆地去!赶紧把你的问题解决了!解决了,你才能心无旁骛地带咱们打大围!” 旁边的刘老四也拍着胸脯:“没错!有我和你高大山哥在这儿呢!” “进山的事儿包在叔身上!保管误不了事!你放心去!” 陈青山环视了一圈兄弟们信任的眼神。 他不再犹豫,重重点头! “好!” 一个字,掷地有声! 随即,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有任何迟疑。 迈开大步,全力奔跑而去! 陈青山骑上自行车,感觉链条都要蹬出火星子了! 山风在耳边呼啸,两旁的树木化作模糊的绿影急速倒退。 以前这条路总觉得漫长崎岖。 今天却仿佛被缩短了距离。 心咚咚狂跳,催促着他更快! 更快!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她!告诉她! 眨眼功夫,公社卫生院那熟悉的白色小楼就出现在眼前。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踌躇,更没有半分犹豫! 自行车直接冲进院子,一个急刹甩尾,惊得院里的病号和路过的护士目瞪口呆。 他看也不看旁人,目光锁定目标后,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张清清惯常休息的那间处置室! 拉开门—— 空无一人! 陈青山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立刻转身,像旋风一样冲出房间,目光焦急地搜寻着。 他一眼看到了正一脸错愕看着他的苏姐! “苏姐!” 陈青山几乎是扑到苏姐面前,气息粗重,汗水沿着鬓角滑落。 “张清清呐?她在哪儿?” 苏姐被他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答:“她……她走了啊……” “走了?!” 陈青山因狂奔带来的所有热气,在一瞬间冻结!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凝固的声音! 后悔! 错愕! 巨大的遗憾! 浓烈的自嘲! …… 种种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终究……还是晚了吗? 他跑断了腿,豁出了脸,结果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看着陈青山瞬间煞白的脸,苏姐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找清清有啥要紧事?” 陈青山苦笑:“想通了,想跟她说点话……可惜……已经晚了……太晚了……” “晚?谁说晚了!” 苏姐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亮得惊人,语速飞快地打断他。 “不晚!一点儿都不晚!” “她刚走没多久!” “早上九点跟着送知青返城的卡车走的,那卡车开不快,到县城还得等火车呢!现在顶多刚到县城车站!” “你现在去追,绝对来得及!”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陈青山脑中炸开! 已然死寂的心,被苏姐这番话瞬间点燃! “真的?!”陈青山的声音都在发抖。 “千真万确!快去!” 苏姐用力推了他一把,“骑快点!骑死你那辆破车也得赶上!别傻站着了!” “谢谢苏姐!” 陈青山狂喜之下,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猛地转身,冲向院子里的自行车,连人带车再次化作一道离弦的箭。 朝着县城方向,用尽全力猛蹬而去! 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酸软,每一次蹬踏都牵扯着快要爆炸的肺部。 但他不敢慢哪怕一分一秒! 汗水浸透了棉袄,但他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条通往县城的路! 然而,心急如火,路却不饶人。 通往县城的土路积雪融化后又冻结,表面一层浮泥。 在一处下坡拐弯的地方,后轮猛地一滑! “不好!” 第一百七十八章,追妻 陈青山心里一惊,拼命想把稳车头,但巨大的惯性加上湿滑的路面,自行车彻底失控! 连人带车,狠狠地摔进了路边的深沟里! 哗啦! 泥浆和碎冰溅了他一身一脸。 剧烈的撞击让他闷哼一声,手臂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自行车更是歪倒在泥水里,车轮空转着。 “妈的!” 陈青山低吼一声,顾不上查看伤势,也顾不上心疼车,挣扎着从冰冷的泥水里爬起来。 他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把自行车扛出沟,车轮和车架都沾满了污泥,链条也耷拉着。 他粗暴地用手拽紧链条,胡乱踢打了几下,让它勉强能转。 也顾不得满身狼狈,再次翻身骑上! 裤腿和袖子上沾满了泥水,脸上也蹭破了皮,血丝混着污泥,但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停!快赶路! 当他终于看到县城火车站的尖顶和那冒着黑烟的火车头时,感觉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 他几乎是滚下自行车,踉踉跄跄地冲进车站大门。 火车站里人声鼎沸,充斥着各种口音和告别的喧嚣。 陈青山焦急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扯着嘶哑的嗓子,不顾旁人怪异的目光,大声喊着:“张清清!张清清!” 他穿过拥挤的候车室,冲上月台。 目光焦急地扫过每一个站台! 终于! 在对面那个站台的人群边缘,他看到了! 那个穿着蓝色棉袄、围着红色围巾、梳着一条乌黑辫子的身影! 是张清清! 她还没走! 自己赶上了! “张清清——!!!” 隔着铁轨,陈青山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对面声嘶力竭地大喊! 那声音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穿透了车站的嘈杂! 张清清猛地抬起头! 隔着铁轨和袅袅的白气,她看到了对面站台上那个如同泥猴的男人——陈青山!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 他怎么来了?! 还弄成这副样子?! 她愣了好几秒,才下意识地扬起了嗓子。 声音穿过铁轨传来:“陈青山?!你怎么来了?!” 看着对面那双清澈的眼睛。 陈青山积攒了一路的勇气和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冲到了喉咙口! 他甚至能感觉到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不顾一切地喊出: “张清清!我——” 呜——!!! 就在这一刻! 一声火车汽笛声,如同炸雷般在陈青山身侧的站台猛然响起! 巨大的声浪瞬间吞噬了他后面所有的声音! 当汽笛声平息,他感觉到周围无数道好奇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自己豁出一切的告白,就这么被打断了! 该听的人没听到! 他正想再说一遍。 但只见对面的张清清,在短暂的错愕后,猛地一跺脚! 随后竟在周围旅客的惊呼声中——直接地跳下了站台! 她灵活地避开铁轨,像一只敏捷的燕子,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穿过了两条铁轨之间的空地! 红色的围巾在奔跑中飞舞。 蓝色的身影在铁轨上显得格外醒目。 陈青山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转眼间,张清清已经气喘吁吁地冲上了他所在的站台,稳稳地停在他面前! 她跑得太急,脸颊绯红,胸口起伏。 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清晰可见。 “陈……陈……陈青山!” 她喘着气,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急促。 “你刚才在那鬼喊什么?!你让我陪你干什么?!” 四目相对! 陈青山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张了张嘴。 然而,由于极度的紧张,他却发不出声音。 那积攒了一路的勇气、在堂堂正正的面对对方时,瞬间瓦解了! “说话啊你!你刚才说什么!” 张清清急切的催问。 “我……我……” 他张了张嘴,忽然感觉周围那些看客们的目光如此灼热。 “我自行车掉沟里了。” 他期期艾艾的憋出这么一句。 “啊?你说什么?” “我自行车掉沟里了……弄不出来……想让你……让你帮我捞一下……” 张清清直视着他,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跳动,一字一顿地问: “陈青山,你、再、说、一、遍?” 陈青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重复着那蹩脚的借口:“我…我自行车掉沟里了…弄不出来……想……”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张清清猛地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直接吻上了他的嘴唇! 冰凉柔软的触感,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瞬间覆盖了陈青山的意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站台的喧嚣、蒸汽的嘶鸣、围观者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陈青山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唇上传来的温热。 他僵硬得像块木头,连呼吸都忘记了。 唇分。 张清清急促地喘息着。 她紧紧盯着陈青山那双震惊到失焦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陈青山!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啊!” 这一吻,这一吼! 瞬间冲垮了陈青山心中最后一道名为“怯懦”的堤坝! “张清清!我想娶你!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朴实,直接,字字句句砸在张清清的心坎上。 也砸得整个站台瞬间安静了几分。 张清清望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先是盈满了水光,随即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她毫不犹豫的点了一下头。 “那我就跟你过一辈子!” 轰——! 一股巨大的狂喜如同爆炸般冲上陈青山的头顶,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所有的疼痛、疲惫、寒冷在这一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张着嘴,想大笑,想欢呼,想把眼前的姑娘紧紧抱起来转圈! “哗——!!!” 还没等他做出动作,周围那些旅客们,比他反应更快!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雷鸣般的掌声、口哨声、叫好声猛地爆发出来! 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淹没了站台!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浪让陈青山和张清清都吓了一跳。 两人这才从忘我的二人世界里惊醒,意识到自己成了全场焦点。 张清清的脸更红了,下意识地往陈青山身边靠了靠。 陈青山自己也有些手足无措,咧着嘴傻笑。 巨大的幸福感和羞赧交织在一起。 但紧接着,他的余光捕捉到一道身影, 那个穿着整洁中山装、戴着眼镜、前天还在卫生院跟张清清朝夕相对的年轻男子! 他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边。 第一百七十九,不走了 陈青山对上他的目光。 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横刀夺爱! 可是……张清清刚才已经答应自己了,对吧? 那就是说,自己已经赢了吧? 陈青山发现男人一直看着自己,他挺了挺腰背,告诉自己不用心虚! 可随后,那男人竟对着他这边比了个大拇指。 陈青山懵了。 这是啥意思? 这兄弟这么豁达吗? “哎!还愣着呢,看什么呢?” 陈青山低头,看向怀中一脸幸福的张清清。 犹豫片刻后,他声音艰涩地问:“那他,怎么办?” 他指向了对面的年轻男子。 张清清看过去,又看回来。 “怎么办?什么怎么办?” “你……你不是……你不是跟他……在一起了吗?” 张清清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傻瓜!你想什么呢!那是我表哥!我把去省城的机会给他了,前天是来我这儿交换医学笔记的!你以为是谁啊?” “啊?!” 陈青山彻底呆住了。 巨大的狂喜之后是更巨大的茫然。 然后是比刚才更猛烈十倍、百倍的狂喜再次席卷而来! 表哥? 原来……原来都是他的臆想! 他的担忧、他的嫉妒、他拼死赶来的恐惧……全都是虚惊一场! 那个男人不是她的对象! “那你……那你不走了?!不去省城了?!” “我本来就没说我要走啊,要离家那么久,我才舍不得。” 巨大的转折带来的冲击让陈青山一时说不出话。 他只是傻傻地看着张清清,脸上只剩下几乎要溢出来的傻笑。 “那……那你真不走了?” 他像个复读机,又确认了一遍。 “不走啦!我今天就是来送送他!”张清清笑着回应。 而此刻,原本拨开人群准备过来教训胆敢横穿铁轨的“危险分子”的车站工作人员。 看着二人,只是叹了口气,低声嘟囔了一句:“啧……现在的年轻人啊……” 随即放弃了训斥的念头,摆摆手,转身走开了。 长长的汽笛声再次撕破空气。 伴随着沉重的车轮滚动声,载着知青和张清清表哥张爱北的火车缓缓驶离站台。 张爱北在车窗里笑着朝他们挥手,最后还特意对着陈青山用力比了个大拇指。 送走了他,喧嚣的站台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走吧。” 陈青山牵起张清清的手。 县城回公社的路上,两人的身影慢吞吞的。 陈青山推着自行车,张清清则侧坐在后座上,两条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 冬日午后的阳光虽然没什么温度,却暖融融地照在身上。 “你咋不骑呢?” 张清清歪着头,看着陈青山推车的背影。 阳光落在她微红的脸上,带着俏皮的笑意。 “咳,刚摔那一下,链条估计摔坏了,蹬不动了。” 陈青山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在说真话。 张清清的目光扫过完整的链条。 她看着陈青山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 她轻轻晃了晃腿,发出一声了然于心的轻笑: “哦~~这样啊。那……辛苦陈青山同志推车喽。” 这声轻笑让陈青山的耳根又有点发热。 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对了清清,苏姐……她一早就知道你不走,对吧?” “当然知道啊,” 张清清理所当然地说,“我办手续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表格也是她帮我填的呢。” “她还怪我,说这么好的机会让给我表哥白瞎了。” 陈青山心里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原来苏姐才是那个最大的操盘手。 她焦急催促自己去追时,那眼底的狡黠…… 这女人,心老坏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 要不是苏姐那句“刚走,快去追还来得及”。 自己可能真的就颓在卫生院门口了。 这么一想,那点被“算计”的小小怨气又化作了感激。 “苏姐她……人挺好的。” 他含糊地总结了一句。 自行车轮碾过路面,张清清安静地坐在后面,始终注视着陈青山的背影。 “哎,陈青山……” “嗯?” “那……要是你没误会我跟表哥的事儿,没有以为我要跟别人好了……你今天,还会不会来车站?” 她问完,晃动的腿也停了下来。 陈青山推车的脚步没有停,“会。” “哼,我才不信呢!” 张清清立刻反驳,声音里带着点小女儿的娇嗔。 “我等了你多久!我等你开窍,等你主动,等你明白……可你就像块不开窍的木头!榆木疙瘩!” “你要是真会,早就该来找我了!” 听着身后姑娘的控诉,陈青山的心又酸又胀。 他停下脚步,终于转过头,目光深深地看向张清清。 “以前……是我蠢,是我笨,” “看不清自个儿的心,也辜负了你的心意。” “对不起,清清。让你等了那么久。” 这突如其来的正经,反倒让张清清招架不住了。 她被他看得心跳漏了一拍,刚才那点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甜蜜。 她低下头,小声嘟囔:“知道就好……” …… 路再长,也有尽头。 两人一路说着话,推着车,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公社卫生院门口。 熟悉的院子,熟悉的消毒水味。 刚才那股不管不顾的劲儿退去,现实的羞涩又悄悄爬了上来。 在卫生院门口告别,和在荒郊野地里说话,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那……我进去了?” 张清清从后座上跳下来,站在陈青山面前,脸颊泛着红晕,目光有些闪烁。 “嗯……” 陈青山也有些不自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甜蜜又尴尬的沉默。 直到张清清的目光落在他蹭破皮的手臂和膝盖上。 她找到借口了。 “你这伤,要不要赶紧处理一下,都破皮了,天冷,不处理好容易冻伤感染!” 陈青山低头看看自己确实有点凄惨的伤处。 再看看张清清那副“必须听我的”的架势。 他求之不得呢! “好。” 他干脆地应了一声,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那走吧。”张清清往他身边靠过来,拉住他的手。 第一百八十章,没让你们失望 当陈青山终于从卫生院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几颗清冷的星子。 他跟张清清在卫生院门口依依不舍地告别,两个人的手悄悄勾在一起,又飞快地松开。 在初春的寒夜里,彼此的脸都滚烫滚烫的。 苏姐端着搪瓷缸子倚在门框上,一脸促狭的笑意看着他们。 旁边还有几个小护士探头探脑,捂嘴偷笑的声音隐约传来。 陈青山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脸上火烧火燎,赶紧推过他那辆都没来得及修的自行车。 “我……我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点儿。”张清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舍。 “过几天我再来看你。”陈青山跨上自行车。 “嗯。”张清清飞快地点点头。 两人没有更多的话语,只是用眼神在分享彼此的爱意。 在苏姐“啧,年轻真好”的打趣声中,陈青山跨上自行车,都忘了“链条坏了”这个借口,用力一蹬,朝着红松屯的方向飞驰而去。 夜风扑面,带着料峭的寒意。 陈青山咧着嘴,觉得这破车子蹬起来都轻快无比。 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终于得到了回应。 这份巨大的喜悦充盈着他的四肢百骸。 比打了头熊瞎子还让他振奋! 之前所有的顾虑、迷茫、自怨自艾都烟消云散。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狗屁的自作多情! 狗屁的误会! 现在啥都不是问题了! 撸起袖子加油干! 回到屯口,远远地,陈青山就看到几个人影在寒风中来回踱步,时不时朝路上张望着。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几个熟悉的轮廓——铁蛋、胜利、高大山他们几个。 陈青山心里纳闷,“大冷天的,不在屋里烤火,跑屯口吹风干啥?” 他放慢速度,骑到近前停下。 “青山哥!你可算回来了!” 铁蛋第一个蹦了过来,直打哆嗦,却声音兴奋。 “咋样咋样?!急死俺们了!成了没?张大夫答应你没?” “是啊青山哥!成了没啊?” 胜利前进两兄弟也凑上来,一脸着急。 高大山稳重些,但眼神也按捺不住好奇。 王建军也在。 陈青山看着眼前这帮兄弟宁可大晚上冻得缩手缩脚,也要等着自己带消息回来的样子,心里暖得不行。 还好,自己没让他们失望! 他笑了笑,声音洪亮地宣布:“那还用问?!肯定是——成了!” “嚯——!!!” “成了!真成了!” “太好了青山哥!” “我就说嘛!张大夫心里肯定有你!” “恭喜啊青山!” 屯口瞬间炸开了锅! 几个汉子激动地围上来,你一拳我一掌地捶在陈青山肩头、胸口。 “走走走!喝酒去!必须得喝点!庆祝庆祝!” 胜利大手一挥,就要拉陈青山往屯里拐。 “对对对!喝点!” 众人纷纷附和。 “喝什么酒!”陈青山赶紧摆手。 他脸上带笑,眼里却透着清醒,“明天还有正事呢!还得进山!” 他顿了顿,“对了,你们今天收获怎么样?探路探得如何?” 提到这个,高大山拍了拍胸脯:“放心,这么多人凑一块,那还能空着手回来?” “虽说现在开春,山牲口都灵醒的很,全猫着,不过还是让俺们给逮到了,打了俩狍子!” 王建军迫不及待说:“我第一个看到的!” 陈青山一脸欣慰,“嚯!可以啊!” “那必须的!” 这时,铁蛋又想起了什么:“哎,青山哥,你这天大的好消息,可得赶紧告诉婶子啊!” “她天天念叨你娶媳妇儿,要是知道了,还不得高兴坏了!” 陈青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 他赶紧摆手,压低声音,神色严肃地对众人说:“别!这事儿你们可千万先别跟我娘说!一个字都不能漏!” “还有你们几个,嘴都严实点,听见没?” 众人面面相觑,一脸不解。 “啊?为啥啊?” “婶子盼星星盼月亮不就盼着这一天吗?” “是啊青山,这可是好事儿!” 陈青山露出几分无奈:“是好事儿没错。可你们想想,我娘要是现在知道了,那还了得?她不得一天三遍催着我问?” “什么‘啥时候过门儿’啊,‘啥时候办事儿’啊,‘彩礼准备得咋样了’啊……能把人耳朵磨出茧子来!” “这还不算,她烦我就算了,万一找到清清那儿,唉……你们也知道,我娘这人哪儿都好,就是这方面,唉……一言难尽,我现在想想都头大!” “我跟人家清清才刚把话说开,八字刚有那么一撇,早着呢!总得让人家姑娘适应适应吧?也得让我喘口气吧?” “等事情稳当了,顺其自然了,我自然会跟我娘说。” “现在让她知道,只会添乱,大家都不自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脑中似乎浮现出李彩凤那风风火火、恨不得儿子立马抱孙子的样子。 再想想陈青山的描述…… 顿时都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懂了懂了!” “放心青山哥,我们嘴严实着呢!” “对,绝对不给婶子递话!” “这事儿啊,就咱们哥几个知道!” 陈青山这才松了口气:“行,那就好。天不早了,都赶紧回去歇着!养足精神,明天干票大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娘,你有点能喝啊 告别了兄弟们,陈青山推着车往家走。 一回家,他就把一脸的春风得意收敛起来,换上平日里的平静。 “娘,我回来了。” 堂屋里点着煤油灯,李彩凤正坐在灯下纳鞋底,听到动静着急抬起头。 看到陈青山那副泥猴的样儿,她瞪大了眼。 “哎哟我的老天爷!你这是干啥去了?钻山耗子洞了?咋弄成这副鬼样子!这都啥时辰了才回来!” 她把针线笸箩往炕上一撂,赶忙走过来:“你看看你!这身上脸上!还有这伤!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不让人省心!干啥去了又,闹到这么晚回来,还弄得……” “哎呀娘!我没事!就是……就是去公社帮着高大山他们处理点……处理点农具的事儿。” 陈青山随便找了个借口,“回来路上不小心摔沟里了!小事儿!不碍事!” 李彩凤语气埋怨: “你说你在屯子里又没个一官半职的,天天为那些个不着调的事儿瞎操心干啥?!” “有这功夫,不如先操心操心你自个儿的人生大事!” 又开始了。 “就不说别的,你瞅瞅铁蛋,都说他小子傻,我看啊!铁蛋才是最精明的!” “你们一天天瞎忙活得时候,人家跑去黑人知青都说到屋里去了!现在铁蛋再这一个崔庄都是名人了,都说‘吗红松屯的黑八戒,给咱庄的嫦娥骗走了’,你二姐今天过来还跟我学呢!” 陈青山心里哀嚎一声。 知道老娘这“催婚经”又要开始了。 他赶紧抢先开口,打断她的施法: “哦?我二姐来了?” “来了,还带着小兰一块,小兰……不对!我跟你说的话你听哪儿去了?” 陈青山试图蒙混过关,“听了听了!我……我累死了,先进屋睡觉了!” 说完,他推着车就想往自己屋那边溜。 “站住!” 李彩凤精准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饭都不吃就睡觉?!”李彩凤板着脸,“这么晚回来,肚子不饿?灶上还给你热着饭呢!赶紧的,把车放好,洗把手,先把饭吃了!” “娘,我吃过了!”陈青山赶紧解释。 “吃过了?” 李彩凤眯起眼睛,狐疑地上下扫视着儿子,“在哪儿吃的?公社食堂?还是……国营饭店?” “国营饭店那地方多贵啊!一盘菜够咱们娘俩吃好几天的!你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那钱是大风刮来的?省着点,留着以后娶媳妇……” 有时候陈青山也佩服自己娘,她真是不管什么话题都能绕到娶媳妇上。 眼看老娘又要开始“勤俭持家+催婚”的连环轰炸。 陈青山头都大了,赶紧打断:“没有没有!娘,真没去国营饭店!就……就在公社食堂,跟高大山他们一起随便吃了点!没花钱!” 他只想赶紧摆脱这令人窒息的盘问。 李彩凤听完陈青山的解释,完全不为所动:“吃过了?吃过了也得过来吃点!这可是好东西!” 陈青山苦着脸:“娘,我真吃不下了,肚子都撑着了。” “撑什么撑!少吃点也行!” 李彩凤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堂屋饭桌走。 “今天你二姐特意送过来的好东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你尝尝!尝尝她的心意!” 一听是二姐特意送来的心意,陈青山心里叹了口气。 二姐从小对他好,她的心意不能拂了。 他无奈道:“那……行吧,我就尝一点点,真吃不了多少。” “这就对了!” 李彩凤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身快步走进厨房。 不一会儿,她便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出来了。 碗里是深褐色的汤水,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的味道,汤面上还飘着几块……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脏器的东西? 陈青山看着那满满一大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娘……这啥玩意儿啊?咋这么多?这味儿……” “啧!山猪吃不了细糠!” 李彩凤把碗“咚”地一声放在他面前,“这可是大补的好东西!城里人都花钱买不到!你二姐夫费老大劲搞来的!快,趁热,先把这汤喝了!” 陈青山凑近闻了闻,那股味道更冲了,带着点腥气和辛辣的回甘。 他疑惑更深:“娘,这到底是啥东西?味道……不太对劲啊?” “别问那么多!” 李彩凤一摆手,“好东西还能害你?快喝!全喝了!一滴都不许剩!” 在母亲的“淫威”下,陈青山只好憋着气,端起碗,像喝药一样,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 一股热流从喉咙直烧到胃里,辛辣过后是强烈的燥热感。 他放下空碗,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刚才吃的饼子都顶到了嗓子眼。 “真……真吃不下了。肉就算了娘。” 李彩凤瞥了一眼碗底,眼神露出一丝满意,竟没再逼他吃肉。 反而转身又拿出一个酒坛子和两个粗瓷大碗! “来,喝点酒,顺顺!” 陈青山彻底懵了:“娘?!喝酒?明天一大早还要进山呢!不能喝!再说……我一个人喝啥劲啊?” 李彩凤脸上堆起一种陈青山从未见过的、带着点怂恿的笑意: “哟,这会儿知道明天有事了?平时跟高大山他们喝的时候,咋没见你惦记明天?你不是挺能喝的吗?让你喝你又不喝了?” 说着,她倒了两碗酒,把其中一碗推到陈青山面前,自己也端起自己面前那碗酒。 “放心,不让你一个人喝闷酒!娘陪你喝点!” 娘陪自己喝酒?! 陈青山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他知道母亲年轻时会喝酒,据说还挺厉害,但自从嫁人、特别是有了他们姊妹几个后,就再也没沾过一滴酒。 小时候听爹提过一嘴,说娘当年在娘家可是有名的“海量”,后来为了带孩子才戒了。 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陈青山看着母亲脸上古怪的笑容,试探着问:“娘……你……你是不是有啥事儿啊?” “有啥事儿咱直说行不行?” “我能有啥事儿?”李彩凤眼皮一抬,语气轻松。 “当娘的跟自己儿子喝点酒,唠唠嗑,不行啊?非得有事儿才能喝?别废话,快点!端起碗来!” 老娘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面子不给是真不行了。 陈青山心里哀叹,只得端起酒碗,陪着李彩凤轻轻碰了一下。 “来,喝!” 李彩凤仰头,竟然真的喝了一大口! 陈青山没办法,也只好跟着喝了一口。 酒是烧刀子,辛辣猛烈,平时他喝惯了倒还好。 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这酒一下肚,混合着刚才那碗汤的热气,一股难以忍受的燥热猛地从小腹窜起,直冲脑门! 瞬间让他口干舌燥,身上也像着了火一样! 第一百八十二章,我怎么在你床上? “娘……不行……今天状态不对……” 陈青山放下碗,感觉头晕目眩,眼前发花,“不能再喝了……太热了……” “这才喝多少?” 李彩凤看着他瞬间涨红的脸和额头上冒出的汗珠,眼中闪过一丝得逞。 “你们平时不都喝好几碗?这才一口!男人家家的,这点酒量都没有?再来点!” 不由分说,她又给陈青山碗里添了些酒。 陈青山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热,脑子越来越迷糊。 那股燥热像无数蚂蚁在血管里爬,理智在飞速流逝。 他迷迷糊糊地又端起碗,灌了一口……两口…… “哐当!” 酒碗从他手中滑落,掉在桌上,剩下的酒液洒了一片。 陈青山的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 李彩凤这才放下自己手里的碗,抹了把额头的汗,低声嘟囔了一句: “嘿……这小兔崽子,药劲儿上来了还挺能扛,真能喝……” 她站起身,走到里屋门口,低声唤道:“大眼儿!出来吧!搞定!” 方红玉小心翼翼地推门出来。 她看着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陈青山,又看看桌上狼藉的酒碗,和那个空荡荡的大汤碗。 脸上没有喜色,反而充满了犹豫和不安。 “娘……这样……这样不好吧?” 方红玉咬着嘴唇,“我……我没想到您是用这样的办法……” “有啥不好?” 李彩凤眉毛一竖,斩钉截铁地说,“我是他娘!他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还能害了他?” “这小子自己木头疙瘩不开窍,当娘的帮他开开窍怎么了?” “再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他还能翻了天去?” 她见方红玉还在原地踌躇,眉头一皱,加重了语气问道:“大眼儿,你老实跟娘说!你是不是不想嫁给青山了?” “这可是娘豁出去这张老脸,费尽心机才给你弄来的唯一机会!” “错过了这次,以后娘可再也没办法帮你了!” 方红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看着陈青山趴在桌上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她怎么会不想嫁给他? 从第一次见到这个挺拔沉默如山鹰般的男人起,她就喜欢上了。 她做梦都想成为他的女人。 “我……我怕……” 方红玉的声音带着颤抖,“我怕青山哥醒来之后……会恨我……会生气……” “放心。” 李彩凤也喝的有点多,语气飘散的劝道, “你是不知道,这小子以前跟那个赵春桃在一块儿时,可跟我提过自己也稀罕姑娘,就是没胆色。” “当时我帮不了他,但这次不一样,你俩两情相悦,就差一把火。” “等生米煮成熟饭,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哪儿会生气,?真要生气,让他冲着我来!这种话可都是他去年自己跟我说的。” 在李彩凤强硬的态度,和那句“唯一机会”的诱惑下。 方红玉内心剧烈地挣扎着。 最终,对陈青山的渴望,压倒了那点愧疚。 她咬了咬牙:“……好!” 她走到陈青山身边,费力地架起他沉重的胳膊。 她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陈青山弄进了自己那间厢房。 黑暗中,她摸索着将他安置在自己的炕上。 男人的身体滚烫,呼吸急促。 方红玉颤抖着解开自己的衣襟,羞涩又带着一丝决绝俯下身去。 就在她的唇即将贴上他的脖颈时,身下迷醉的男人却突然动了动,发出一声低吟:“清……清清……” 声音虽含糊,但那名字却异常清晰! 方红玉浑身猛地一僵! 不是“红玉”。 不是“大眼儿”。 而是……“清清”! 自己的青山哥,原来有喜欢的人?! 方红玉僵在那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陈青山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挣扎达到了顶点。 她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不顾一切…… 可是,这样趁人之危,用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来绑住他…… 自己真的能安心吗? 黑暗中,方红玉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咬着嘴唇,身体因为内心的痛苦微微颤抖。 良久,她猛地吸了一口气。 随后颤抖着,小心地从陈青山身边退开,将被解开的衣襟重新系好。 她放弃了。 她不能让自己良心过不去。 她喜欢他,但不能是这样的方式。 她默默地坐在炕沿,看着黑暗中陈青山模糊的轮廓,泪水无声地流淌了许久。 …… …… 翌日。 天光微亮。 晨曦透过窗棂,勉强照亮了堂屋。 陈有仁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自己屋里出来。 一眼就看到李彩凤像个门神似的杵在厢房门口。 “伙计?” 陈有仁纳闷地走过去,“大清早的,你搁这儿杵着干啥呢?咋还不做饭?”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肚子。 “闭嘴!” 李彩凤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极低,“饿了自己去灶房找点干粮啃!别搁这儿吵吵!” 陈有仁被怼得一缩脖子,嘀咕着“大清早吃枪药了”,悻悻地钻进灶房。 不一会儿,他叼着个凉馒头出来。 一边啃,一边又凑到李彩凤身边。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那扇紧闭的门。 “伙计?” 他小声问,用手肘碰了碰李彩凤,“你瞅啥呢?大眼儿的门有啥好看的?” 他吐了口馒头渣子,“哟,门还关着呢?这丫头今儿起晚了?” 李彩凤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音:“在里面呢。” “谁在里面?大眼儿?” “青山!” “啥?!” 陈有仁叼在嘴里的半个馒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滚。 他指着厢房门,声音都变了调:“傻?!青山?!他……他咋在大眼儿屋里?!他俩咋回事?!” “你给我小声点!” 李彩凤踩了他一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嚷嚷!听着就行!” 陈有仁赶紧闭嘴。 随后,也学着李彩凤的样子,弯下腰,竖起耳朵,紧张兮兮地凑近那扇门,试图捕捉里面的动静。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微风吹过的声音。 两人像两只鹌鹑,屏住呼吸贴在门边,大气都不敢出。 “这……这咋回事啊?” 陈有仁憋不住了,用气声急切地问,“青山跟大眼儿……都在里面?他俩……睡一块儿了?!啥时候的事儿?!咋这么快?昨晚?” 李彩凤狠狠剜了他一眼:“让你别问就别问!老实听着!” 她自己也紧张得手心冒汗。 既期待又有些莫名的心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厢房里依旧静悄悄的。 就在陈有仁蹲得腿都麻了,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 “卧……卧槽?!” 一个带着巨大震惊的男人声音,猛地从厢房里爆发出来! 紧接着,是炕上窸窣慌乱的声音,像是有人猛地坐了起来! “我……我怎么在你床上?!” 李彩凤和陈有仁同时身体一僵! 成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裤腰带到底松没松?! 李彩凤心中一喜,下意识地想推门冲进去。 然而,接下来,里面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厢房内。 陈青山猛地坐起身,宿醉带来的剧烈头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像是被重锤砸过。他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 不对! 这不是他那间熟悉的屋子! 陌生的土炕,陌生的被褥气味…… 鼻尖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年轻女孩的馨香…… 他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 目光触及了躺在炕沿另一侧的身影。 是方红玉! 她穿着单薄的里衣,蜷缩在炕边,背对着他,像是一宿没睡。 听到他的惊呼,她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陈青山的目光缓缓下移。 他自己……只穿着一件汗衫,下身是单薄的睡裤…… 轰! 昨晚那些混乱、炽热的记忆,伴随着剧烈的头痛猛地冲进脑海! 诡异的汤药、母亲反常的劝酒、那股难以忍受的燥热、最终失去意识…… 醒来却在大眼儿的炕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瞬间浇灭了所有的酒意! 他猛地掀开被子,手忙脚乱地离开炕上。 “我……我怎么……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青山的质问响在寂静的空气中。 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能将他从这荒谬绝伦的困境中解脱出来的答案! 方红玉身体微微一颤,缓缓地转过身来。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准备开口解释。 就在此时! “咣当!”一声! 厢房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李彩凤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探头探脑、一脸懵圈的陈有仁。 李彩凤的目光飞速扫过屋内—— 衣衫不整、一脸震惊站在炕边的儿子。 以及蜷缩在炕上、肩膀微微耸动的方红玉。 她内心一喜! 成了! 自己要当奶奶了! 她脸上瞬间堆砌起无比夸张的痛心疾首,带着哭腔就开始“表演”: “哎呀我的老天爷啊!青山!你……你咋能干出这种事儿啊?!!!” “大眼儿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你……你怎么能让她……让她……哎呀!这让我以后咋跟村里人说啊!造孽啊!” 她几步冲到炕边,做出要去查看方红玉的样子,嘴里还在不停地“控诉”: “大眼儿!你受委屈了!别怕!娘给你做主!这事儿青山他必须负责!必须给大眼儿一个交代!” “咱们老陈家可不能干这种没良心的事儿!你……” “行了!娘!” 陈青山猛地一声断喝,瞬间打断了李彩凤的独角戏! “别演了!” 他又怒又无奈的说道:“这一切,不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吗?!” “那碗汤!那顿酒!还有我现在在大眼儿的炕上!” “娘!你告诉我,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 李彩凤看着儿子失望的眼神,一时有些错愕。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她脸上的伪装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坦然。 “是……是娘安排的……怎么了?” “娘这不是看你们俩……一个闷葫芦不开窍,一个又磨磨唧唧不好意思……看着实在着急嘛!” “我寻思着帮帮你们,捅破这层窗户纸……”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没错:“你看!这不挺好!生米煮成熟饭,皆大欢喜!你个大男人,睡都睡了,不就该……” “皆大欢喜?!” 陈青山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声音陡然拔高。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 他指着自己,又指向窗外,仿佛要指向某个看不见的人。 “我昨天!就在昨天!我刚答应了张清清!我跟她!我俩在一块了!刚把话说开!你就给我整这么一出?!” “你让我以后怎么去见她?!怎么跟她解释?!啊?!” “啥?!” 李彩凤和陈有仁同时失声惊呼! 李彩凤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的那点坦然,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取代! “张……张清清?你……你俩……不是都黄了吗?真成了?!” “不然呢?!” 陈青山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对方是自己亲娘,他有气都撒不出来。 “我本来想等稳当点再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后天天催,天天问!我昨天回来就想告诉你来着!” “结果……结果你给我下套!娘!你是我亲娘啊!你怎么能这么坑你亲儿子啊!” “我……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啊!” 李彩凤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看着儿子,又看看炕上沉默的方红玉,再转头求助似的看向同样傻眼的陈有仁, “他爹……这……这咋办啊?我……我闯祸了……” 陈有仁也懵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能重重叹气。 “这个时候你想起我了!当初你咋不跟我商量呢!” “唉!伙计啊!你……你这事儿办的……糊涂啊!” 李彩凤急得六神无主,她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你别说风凉话,那……那现在咋整?这可咋收场啊?” “清清姑娘要是知道了……青山……娘……娘对不住你啊……” 她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巨大的懊悔涌上心头。 陈青山颓然地放下手,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对着自己亲娘,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只能狠狠一拍大腿:“我哪儿知道咋办啊?!我……我现在自己都懵着呢!”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千防万防,最后栽在了自己亲娘手里! 就在这小小的屋子乱成了一锅粥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方红玉,忽然动了。 “青山哥,娘,你们……别吵了。”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惊愕的三人,最后落在陈青山痛苦的脸上:“你们放心。昨晚……青山哥没动我。” “我们之间……”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无比肯定地说:“……什么也没发生。” “啥?!” “啥玩意儿?!” 陈青山和李彩凤同时失声! 陈青山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大眼儿!你……你说真的?!咱俩……真啥也没发生?!” 方红玉看着他急切求证的眼神,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真的。啥也没发生。” 李彩凤彻底懵了,她看看儿子,又看看方红玉,完全无法理解:“大眼儿!这……这怎么可能?!娘的计划……你俩都在一个炕上了……他喝了那汤……” 方红玉惨然一笑,打断了李彩凤的追问,轻声道:“娘,是真的。是我……是我觉得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青山哥他……” “他心里有别人。我不能……不能做那样的事。” “所以……我没听您的话。对不起了,娘,让您白忙活一场……” 听到方红玉的解释,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和脸上未干的泪痕,李彩凤瞬间明白了过来。 一股巨大的愧疚猛地击中了她! 她几步冲到炕边,一把将方红玉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充满了懊悔:“傻孩子!傻闺女!是娘对不起你啊!是娘糊涂!是娘鬼迷心窍!给你出了这种狗屁倒灶的馊主意!让你受委屈了!是娘错了!娘错了……” 旁边的陈青山,在巨大的震惊过后,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 还好大眼儿守住了底线! 还好……没有铸成大错!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院门被拍得山响! 铁蛋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穿透了清晨的宁静。 “青山哥!起了没?!太阳晒屁股啦!大伙儿都搁屯口集合等着你呢!不会又睡过头了吧?快点的啊!” 陈青山如梦初醒! 兄弟们还在等着呢! “来了!马上!” 他赶紧高声应了一句,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襟。 只是在推开房门,迈步出去之前。 脚步微微一顿。 他回过头,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炕上那个眼睛红肿的姑娘。 他没有说话。 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厢房,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第一百八十四章,不利 寒风刮过长白山的原始森林,卷起地上尚未融化的残雪,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高大的红松矗立如沉默的巨人,针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泛着冷硬的光。 脚下的路,早已被积雪和冻硬的泥泞覆盖。 陈青山走在队伍前方。 高大山、铁蛋、胜利、前进、刘老三、刘绍根,加上新加入的王建军。 一行八人排成松散的队形,在寂静的山林中跋涉。 “青山,怎么了?看你今天心不在焉的?魂儿又丢了?” 高大山敏锐地察觉到陈青山不太对劲 陈青山猛地回过神,像是被惊醒一般,赶紧摆摆手。 “没事!能有啥事儿!” 他确实心事重重。 早上的事儿他无法忘怀。 虽然方红玉说了什么都没发生。 但那种赤身同炕的事儿毕竟发生了。 回去后该怎么面对大眼儿? 以后同一屋檐下怎么相处? 更重要的是,万一……万一自己醉酒后真做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糊涂事呢? 他难免心乱如麻。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正好,肚子适时地发出一阵咕噜声。 “咳,”陈青山摸了摸肚子,“海,没啥,就是早上走得急,没来得及扒拉口饭,这会儿有点饿了。” 高大山一听,立刻从框里掏出两个还带着点温乎气的玉米面饼子。 “给,垫巴垫巴!” 陈青山感激地接过来,咬了一口。 粗糙的玉米面口感扎实。 嗯? 他又仔细嚼了嚼,这味道…… “咦?这手艺……跟我姐烙的味儿差不多啊?” 高大山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好意思:“就是你姐……一早给我送来的。” 陈青山顿时了然。 他看着高大山那副表情,心里的烦闷也暂时被一丝调侃冲淡了,揶揄道:“哦~~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这么像呢!” “看来大山哥跟我姐……这关系也是越来越滋润了嘛!” 高大山连忙岔开话题:“去去去,赶紧吃你的饼!” 这时,队伍后面传来一阵动静。 只见新加入的王建军从兜里掏出一包“大生产”牌香烟,正挨个给大伙儿散着。 “来,大哥,抽根烟歇口气儿!” “刘四叔,给您点上!” “绍根兄弟,来一支!” 陈青山跟他说过发烟的事儿,看来他还记得。 队伍里几个老烟枪接过烟,有的直接点上美美吸了一口。 “嚯!建军,这烟不赖啊!‘大生产’,好烟!” “军儿,再给两根呗,我这瘾大!” “建军,你小子现在行啊,懂事了!不像以前了!” 面对众人的认可,王建军一一应承着。 高大山看着这一幕,喷出一口烟圈,对陈青山低声感慨道:“瞅瞅,人都是会变的嘛!就看是往好处变还是坏处变。这小子……有点儿意思了。” 一行人跋涉了许久。 阳光穿透云层和密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时间已近中午。 可别说狍子、鹿了,连只野鸡、野兔的影子都没见着。 地上的兽道踪迹也稀少得可怜,而且都很陈旧。 “邪了门了!” 铁蛋忍不住抱怨,一脚踢飞一块冻土疙瘩,“这啥玩意儿啊?开春儿了,山牲口都死绝了?咋连根毛都看不见!” “谁说不是呢!” 胜利皱着眉头,“往年这时候,兔子都该窜窝了,狍子也该下山溜达了,今天这趟……我看悬!” “可不是嘛!走了大半天,屁收获没有!” 绍根是队伍里有名的牢骚大王,“我看啊,咱们干脆散伙得了!白费这力气干啥?这大冷天的,回家炕头躺着不好吗?” “散伙?” 前进不乐意了,“来都来了,爬了这老高的山,空着手回去?脸往哪搁?屯子里的人咋看咱们?” “脸?”刘绍根嗤笑一声,“脸能当饭吃?现在又不是前两年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了!你没听说嘛,政府返销粮下来了!低标准时代过去了,饿不死人了!咱犯不着再冒这险钻老林子了!” “返销粮?” 这里面年纪最大的刘老三冷笑一声,吐了口唾沫。 “根子,你小子是光听打锣没听唱戏吧?” “那返销粮是下来了,可你也不瞧瞧都是些啥?高粱米混着麸皮,能噎死人!再说,那点子粮,够谁吃几天?顿顿水饱顶屁用!想见点油星儿,还得靠自己进山寻摸!” “就是!油梭子都发白——短炼!打猎是咱的本事,也是补贴家用的指望!指着那点返销粮混日子,那才叫没出息!” 一时间,队伍里七嘴八舌,争论起来。 有人觉得风险大收益低,不如回家; 有人觉得脸面重要,不能空手而归; 还有人惦记着家里等着油水下锅的孩子媳妇。 就在这乱哄哄的当口,刘老三重重咳嗽了一声。 “都别吵吵了!” “今儿点背,没找着食儿,这是老天爷不赏饭!但咱爷们儿不能就这么怂头耷脑地滚回去!”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青山身上。 “俺寻思着……咱们走趟‘野猪箐’!” “野猪箐?!” 铁蛋发出一阵惊呼,他跟着自己爷身边,自然听过这个地儿。 “三叔!那儿可邪乎!” “去年开春,老王家兄弟俩进去,就没出来!后来……后来只捡回来半条腿!” 陈青山闻言倒是起了兴趣。 他在屯子里待这么久,山也进了不少次,倒还真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地方。 “你瞧瞧你们那怂样,就不能反过来想想?” 刘老三也不知道是真有勇气,还是只是嘴上争口气。 “那鬼地方都知道凶险,树密沟深,阳光都照不进去,野猪就爱在那做窝,一窝就是一群!轻易没人敢去!” “可就因为少人去,好东西才多!” “去年冬天俺在外围瞄了一眼,那沟里野猪粪厚得能没过脚脖子!瞅那架势,绝对有大货!” “弄好了,一头大公猪,够咱几个屯子分肉吃!”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咋样?是爷们儿的,就别怂!” 第一百八十五章,骑虎难下 刘老三那句“撑死胆大的”豪言壮语砸在地上,却没能激起年轻人们的血气方刚。 大伙都有些忌惮。 刘老三看着他们的反应,心里一乐。 他赌对了! 这帮小子果然被“野猪箐”的名头吓怂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实际上,他哪儿去过什么野猪箐? 纯粹是吵架吵不过,在几个小辈面前丢了面儿,就随口一说。 但从效果来看,刚才被几个小辈呛声的面子,这会儿全找补回来了! 他挺了挺干瘦的胸膛:“咋?刚才不都挺能耐的吗?不是嚷嚷着不能空手回去吗?地方俺老刘给你们指出来了,咋都怂了?不敢去?” “啧……说到底啊,还是见识少,骨头软!” 果然,几个年轻人被他挤兑得面红耳赤,却也不敢反驳,只是低着头。 “三叔……那地方俺们听说过……太邪门……” “是啊三叔,犯不着冒这么大险……” 刘老三见目的达到,心里舒坦,还想再加把火继续享受这“威慑力”。 然而,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三叔,您去过那什么……地方?” 是陈青山。 刘老三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 这小子怎么揪着这事儿问! 他刚才顺嘴吹嘘说自己去过,纯粹是为了增加说服力,给自己撑场面! “……啊?啊!当……当然去过!” 刘老三硬着头皮,“俺老刘在这片林子钻了几十年,啥地方没去过?!” “哦?” 陈青山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那您还记得路不?那地方真像您说的,野猪成堆?” 刘老三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这小子刨根问底想干啥? 不会是真打算去吧? 但事到如今,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下编。 不然就丢大人了! 他把听来的各种传闻添油加醋往外倒: “那还能有假?!记得!咋不记得!那地方……啧!” “那儿啊!树密得跟鬼打墙似的!脚底下全是烂树叶和猪粪,又里头野猪群,大的小的,一群一群的!个个凶得很!见啥拱啥!” “当初鬼子进山扫荡,一队人进了野猪箐,结果咋样?一个都没出来!骨头渣子都没剩!” 他唾沫横飞地说着,一边偷瞄陈青山的脸色, 希望这些骇人的描述能把这小子也吓退。 谁知陈青山非但没害怕,眼睛反而更亮了。 “这么邪乎?不去一趟岂不是太可惜了?三叔,您说得对,好东西都在险地方藏着!” 陈青山敢这么说,也是有底气的。 他已经用系统,让大虎小虎远远的跟着了。 真遇到了自己也解决不了的意外,就该派它们两个上了。 陈青山不觉得有老虎在,自己在山里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呃……” 刘老三傻眼了。 剧本怎么没按他想的走? 他赶紧往回找补,“青山啊,话是这么说,可那地方……真不是闹着玩的!再说了,你看……” 他指着其他人,“大伙都不敢去,都怕着呢!光咱俩去也不顶事啊!还是算了吧……” 哪知道刚才还缩着脖子的铁蛋、胜利、前进等人,一听陈青山要去,瞬间像打了鸡血! “谁说不敢去?!” “青山哥去,我就去!” “对!跟着青山哥,怕啥!” “就是!有青山哥在,野猪来了也给它撂倒!” 陈青山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 “多谢哥几个的信任!” 说罢,他转向刘老三说:“三叔,您看,大伙都想去开开眼。那就劳烦您……给带个路?” 轰! 刘老三只觉得眼前一黑! 带……带路?! 他哪里认得路啊! 连野猪箐具体在哪个山旮旯他都不清楚! 可话都说这份上了,要是现在露怯说“我不知道”,那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以后在屯子里还怎么混? 他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心里叫苦不迭,嘴上却只能硬撑:“带……带路……行是行!不过……” 他赶紧找借口,“那地方太远了!今天肯定到不了!咱们得在山里过夜!这大冷天的,夜里可不安全!再说也没吃的……” “放心!” 高大山信心满满地拍拍背上的框子,“俺来之前做足准备了,火种带足了,粮食也够吃三天的!人多不怕!挖个雪窝子,生堆火,啥牲口敢靠近?没事!” “对!咱们人多,不怕!” “带够吃的了!” 众人纷纷附和,情绪高涨。 刘老三看着众人笃定的样子,彻底没了退路。 “那……那行吧!跟俺走!” 他转过身,像个壮士出征般迈开脚步。 心里,却慌得像揣了只兔子。 后面的路,刘老三走得那叫一个心不在焉。 他一会儿停下来,四处张望,嘴里嘟囔着:“嗯……好像……是往这边……” 一会儿又指着某个方向:“对对!俺记得那边有条沟!顺着沟走……” 结果七拐八绕,好几次差点把队伍带进沟里。 跟在后面的刘绍根终于忍不住了:“三叔,那地方你到底去过没啊?咋感觉你这路带得有点糊啊?” 刘老三心里一虚,声音陡然拔高:“放屁!俺当然去过!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林子年年长,路能不糊吗?!” “好好跟着!少废话!” 慑于长辈的威势,绍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 一行人就这么被刘老三带着,在越来越陌生的密林深处跋涉。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林间的光线本就昏暗,此刻更是变得模糊不清。 气温也随着骤降,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 四周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和厚厚的积雪。 寂静得可怕。 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大伙选了一处背风的山坳停了下来。 “今晚就在这儿扎营!” 众人早已疲惫不堪,闻言立刻开始动手。 高大山和铁蛋带着人用雪铲挖雪窝子挡风,其他人则忙着搜集枯枝败叶生火。 篝火很快燃起,跳跃的火焰带来了珍贵的温暖和光源。 胜利前进更是运气不错,找柴火时,顺便打到了两只野兔。 剥皮用雪洗净,串在树枝上架在火上一烤,油脂滴落发出滋滋的声响,诱人的肉香弥漫开来。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啃着带来的冻硬的饼子,就着烤得外焦里嫩的兔子肉。 寒冷和疲惫暂时被热食和火焰驱散,气氛也活跃起来。 “啧,可惜了,没带点酒上来!” 铁蛋啃着兔子腿,遗憾地说。 “是啊,要是有口酒驱驱寒气,那才叫美!” 其中属王建军这个新人最为兴奋,他第一次有这种经历。 “哥几个,明天是不是真能弄到大野猪啊?” “三叔,那地方到底啥样?真有那么多猪?” 刘老三正嚼着一块兔肉,闻言差点噎住。 他含糊地“唔”了一声,眼神闪烁不定,含糊道:“嗯……嗯……大着呢,黑压压的……” 众人听他这么说,更是充满了憧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明天可能的收获。 只有刘老三,坐在篝火的光影里,味同嚼蜡。 他看着跳跃的火焰,听着同伴们兴奋的交谈,心却沉到了谷底。 完了……明天怎么办? 眼看就要露馅了。 这谎越撒越大,窟窿根本堵不上! 到时候带不到地方,或者到了地方根本不是那回事…… 我这老脸往哪搁? 陈青山那小子会怎么看我? 还有这帮小子……要不……等后半夜轮到我守夜的时候……偷偷溜走? 就说……就说去方便,然后……然后迷路了? 对! 迷路! 这深山老林的,迷路不是很正常? 这个念头如同藤蔓般在他心里疯狂滋长。 虽然逃跑很丢人,但总比被当场拆穿、颜面扫地强!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唯一的出路。 他的眼神开始不由自主地瞟向篝火照耀不到的黑暗林子…… 盘算着路线…… 第一百八十六章,一场吹牛惹的祸 就在刘老三心里天人交战,几乎下定决心的时候。 “三叔,” 刘老三浑身一个激灵,一抬头便看到陈青山正直直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盯着他看! 冷汗顿时湿了后背,“青山……干啥?” 他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完了完了! 这小子是不是发现了啥?! 然而,陈青山只是平静地抬起手,递过来一个烤得焦黄喷香的玉米面馍。 “馍烤好了,三叔,趁热吃点。” “啊?哦哦!好好好!谢谢!谢谢!” 巨大的落差让刘老三如蒙大赦,连忙堆起笑容,几乎是抢一样接过烤馍,忙不迭地就往嘴里塞。 啃了一口馍,刘老三感觉冰冷的四肢都回暖了些。 心里那颗悬着的石头,也总算暂时落了地。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这小子没发现…… “三叔,你刚才想啥呢那么出神?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噗!” 刘老三差点把嘴里的馍馍吐出来! 而其他人也同时看了过来。 “对啊三叔,” 高大山停下咀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你今晚是有点不对劲,魂不守舍的。” “就是就是,刚才点篝火的时候还差点把柴禾扔火堆外面去!” 唰! 众人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带着点怀疑的,全都聚焦在了刘老三身上! 刘老三刚咽下去的那口馍差点噎在喉咙里! 他感觉后背的冷汗又冒出来了! “啊?没……没啥!俺能想啥?俺就是……就是琢磨明天去那野猪箐的事呢!” “俺这不是……不是有点担心嘛!怕明天真碰上啥邪乎事儿……” “哈哈哈!” 刘绍根第一个大笑起来,“三叔!白天不是您老嚷嚷着‘撑死胆大的’吗?这会儿怎么自个儿先怂啦?” “对啊三叔!人这么多,枪这么多,怕啥!野猪来了正好给咱加餐!” “就是!三叔您这胆子,咋还越活越回去了?” 面对众人的嘲笑,刘老三只能尴尬地挤出几声干笑:“嘿嘿……嘿嘿……年纪大了嘛!胆子……胆子是比不得你们这些小年轻了……” 他心里暗暗叫苦,只盼着这茬赶紧过去。 好在,似乎瞒过去了,没让他们起疑。 只是唯独陈青山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背上,那眼神平静无波。 …… …… 夜深了。 篝火噼啪作响。 守夜的任务由高大山安排。 前半夜由高大山和陈青山负责,后半夜则交给胜利和刘老三。 安排好了任务,众人便开始该休息的休息。 铁蛋、王建军这些年轻人,心宽体胖,加上跋涉一天的疲惫,裹紧了身上的棉袄,靠着挖出来的雪窝子壁,很快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高大山和陈青山坐在篝火旁,低声交谈着什么,偶尔往火里添根柴。 刘老三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紧闭着眼睛,却是毫无睡意。 他时不时眯起眼睛,偷瞄一下远处守夜的高大山和陈青山,又悄悄打量旁边熟睡的其他人。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到了换班的时候。 胜利打着长长的哈欠,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走过来,推了推装睡的刘老三。 “三叔……醒醒……该你……和我了……” 刘老三假装“惊醒”,含糊地应着:“唔……嗯……知道了……” 他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坐起来。 胜利困得不行,简单交待了一句:“柴……柴禾在那边……看着点……别让火灭了……” 说完,一头倒在刘老三刚才的位置上,几乎是瞬间就打起了呼噜。 刘老三看着胜利迅速沉入梦乡,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 篝火的光线有限,只能照亮营地中心一小片范围。 边缘的雪窝子都隐没在黑暗中。 但鼾声均匀地响着,看来是真都睡熟了。 他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机会就在眼前! 不能再犹豫了! 他嘴里故意低声骂骂咧咧:“他娘的,好事儿轮不到,守夜这种苦差事全甩给老子……” 一边骂着,一边慢慢地、极其小心地站了起来。 顺手将自己的老猎枪拎在了手里。 还是没人理他。 都睡了! 刘老三开始踮着脚尖,一步一步的挪动。 一步,两步…… 他逐渐脱离了篝火的光圈。 融入了营地边缘的黑暗。 他停下脚步,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只有风声、篝火的噼啪声和同伴们安稳的鼾声。 成了! 刘老三不再迟疑,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迈开脚步狂奔。 身影,迅速消失在浓稠如墨的夜色之中。 而逃离之后的借口,他也早就想好了。 等事后大伙问起,他就假说自己守夜的时候发现了一只鹿。 为了不吵醒他们,才只身去追,结果不小心迷了路,遭了老罪才勉强找到家。 就这么说,谁也挑不出毛病! …… …… 随着刘老三的身影离开营地。 原本蜷伏在陈青山脚边的小灰和大灰,几乎同时竖起了耳朵,狼头转向刘老三消失的方向。 与此同时,一只手摸向了它们的头。 是陈青山,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睡意,直直的盯着刘老三离开的方向。 他早就察觉到刘老三今晚的种种异常。 虽然隐隐有猜到刘老三的动机,但陈青山一没证据,二也是为了给他留着面子,没有直接戳破。 就是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他也没想到,刘老三竟然选择了临阵脱逃,把一队人丢在深山里! 陈青山的心中涌起一股怒意。 在屯子里吹牛耍威风也就算了,在这种关乎大家安危、需要同舟共济的狩猎行动中,还如此不负责任。 简直是拿人命开玩笑! 非要让他长个狠狠的记性不可! 陈青山动了起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对着两只灰狼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小灰和大灰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灰影,迅速追进了幽暗的林海。 漆黑的密林中,刘老三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刀割般的刺痛。 他不敢回头看,直到胸腔快要炸开,双腿如同灌了铅,他才不得不停下来,拄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月光下剧烈升腾。 “呼……呼……没被发现吧?” 他惊魂未定地回头看了看。 身后只有如同巨兽脊背般起伏的黑暗林莽。 一片寂静。 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再无其他声响。 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底那份做贼心虚的惊悸并未散去。 “娘的……吓死老子了……”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四周。 森林在夜晚就是一座巨大的迷宫。 参天古木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重叠的影子,难以分辨方向。 但刘老三好歹是几十年的老山林油子。 基本的认路本事还在。 他仔细辨认着雪地上来时留下的脚印,又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大致确定了回屯子的方向。 “还好……月亮够亮……” 他暗自庆幸。 今晚的月亮很亮,月光如银霜洒在积雪上,亮堂的照亮了前路。 他定了定神,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确保了没人发现,他的速度慢了许多,但方向明确。 走了约莫十来分钟,前方传来潺潺流水声。 一条不算宽的山溪出现在眼前。 溪水在严寒中竟未完全封冻,几处水流湍急的地方还冒着丝丝热气,在月光下闪烁着碎裂的银光。 刘老三认得这条溪流——白天他们确实从这里路过! “好!路没走错!” 他心中一喜! 知道沿着溪流往下游走,就能回到屯子附近。 他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赶路。 但就在这时,一团乌云恰巧飘过。 原本清亮的月光瞬间被吞噬殆尽! 天地间仿佛被泼进了浓墨,伸手不见五指! “操!” 刘老三忍不住低声咒骂。 他有夜盲症,黑夜里本就视力不佳。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瞬间成了睁眼瞎。 他正处在溪流边,乱石嶙峋,湿滑无比,看不清路根本不敢冒险过河。 “真他娘的晦气!” 第一百八十七章,撞鬼了! 他无奈地蹲了下来,只能等这该死的乌云飘过去。 他从怀里摸出烟和火柴,哆哆嗦嗦地划了几下,才点燃了烟丝。 黑暗中,一点橘红色的火星亮起。 成了唯一的光源。 辛辣的烟味吸入肺里,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和麻醉感。 他狠狠地吸了几口,盯着那点忽明忽暗的火星出神。 这烟…… 他猛地想起来,这烟是白天王建军发给他的。 当时他还多要了几根。 小伙子也不吝啬,给他塞了一包,说“以后多跟着您学本事。” 那时的眼神,充满了对长辈的尊敬和崇拜。 “唉……” 刘老三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和羞愧。 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破事儿? 为了那点可怜的面子,牛皮吹破天不说,现在更是像个逃兵一样丢下大伙跑了! 高大山他们没了守夜的人,万一…… 万一真碰上点啥事…… 自己这罪过可大了! 他拼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的!那么多人,那么多杆枪呢! 不会那么巧! 再说了,自己离开的时间还不长…… 可这念头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黑暗中,只有烟头的那点红光在闪烁,映着他焦灼不安的脸。 刘老三看着橘红的火光出神的发呆。 “嗯?!” 他突然站起了身! 因为在那点红光的映照下,旁边的黑暗中…… 无声无息地亮起了两点幽绿的光芒! 刘老三猛地一怔,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去看… 不是眼花! 那两点绿光还在! 而且……旁边又亮起了两点! 四点如同鬼火般的幽绿光芒,在黑暗中静静地悬浮着! 死死地锁定了他! “嘶——!” 刘老三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汗毛瞬间炸起! 烟头顿时掉在地上,火星溅开一小片,随即熄灭。 狼! 是狼的眼睛! 而且不止一只!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本能地抓起了靠在石头边的老猎枪! “呼啦”一声拉开枪栓! 手指颤抖地搭在扳机上! 只要一枪! 哪怕打不死,巨大的枪声也能惊跑狼! 自己就能安全! 然而,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前一刻,他犹豫了! 枪一响,惊醒的不只是狼! 还有远处营地里的伙伴! 高大山和陈青山他们肯定会被惊醒! 他们一旦发现守夜的自己和枪都不见了,再顺着枪声找过来…… 自己精心编造的“独自追猎物迷路”的谎话,岂不是成了真话了?! 那真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开枪? 还是不开枪? 开,谎言暴露,颜面扫地! 不开,就得独自面对这不知数量的饿狼! 生死难料! 恐惧和羞耻在他心中疯狂撕扯! 而且那两只狼似乎也邪性! 它们一动也不动,就保持着那个安全的距离,一直盯着他! 刘老三咬着牙,手指始终扣在扳机上,枪口也在发抖。 但他却不敢开枪。 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似乎在对峙一般。 那两双幽绿的眼睛,就这么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既不靠近,也不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寂静的夜里,刘老三只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和血液冲击太阳穴的轰鸣。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棉袄内衬,紧紧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 未知的威胁比已知的危险更令人恐惧! 它们想干什么? 是在等待时机? 还是在呼唤同伴? 刘老三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迫逼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乌云终于缓缓移开。 清冷的月光重新洒落大地,如同揭开了一层黑纱。 “得救了!” 刘老三迫不及待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刚才绿光出现的位置! 然而——他愣住了! 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只有几丛被积雪压弯的灌木! 哪里有什么狼?! “咦?!!” 刘老三懵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怎么回事?! 狼呢? 刚才那绿油油的眼睛难道是幻觉? 是自己惊吓过度眼花了? 还是…… 一个更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撞邪了?! 遇见山里的鬼火或者……山魈精怪了?! 山里人本来就迷信! 尤其是这种时候! 在他做了亏心事、心绪极度不宁的时候!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不可抑制的疯狂缠绕! 他越想越怕,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不能是高大山他们……因为没人守夜,被狼群袭击了吧? 不可能!哪儿会这么快!这么巧!这么邪乎! 他拼命地甩掉这个想法! “不行……不行!得赶紧离开这儿!这地方邪门!” 恐惧彻底压倒了一切!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方向不方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离开这条该死的溪流! 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手忙脚乱地从石头上跳下来,慌不择路地就想踩着溪流中的石头过河! 就在这时! 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那道诡异的绿光再次一闪而逝! 他猛地扭头,循着感觉看向上游方向! 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跳动! 只见还是同一个位置。 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上,赫然矗立着一个庞大、模糊的身影! 月光吝啬地照亮了那轮廓的顶部和边缘——那分明是一只老虎! 体型太远不确定,但那威武姿态毫无疑问! 就是老虎! 更让刘老三魂飞魄散的是:那老虎的嘴上……竟然沾满了暗红色的液体! 月光下,甚至能看到液体顺着它下颌滴落! 而在它狰狞的嘴角,赫然还挂着一小片……染血的、熟悉的、粗布碎条! “衣……衣服?!!” 刘老三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 他认得那布料! 再熟悉不过! 那不是陈青山今天穿的那一身吗?! 难道…… 难道自己最不敢想的噩梦成真了?! 营地里的人真的…… 死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山大王 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刘老三淹没!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不可抑制的疯狂生长! 更何况。各种证据都在指向这是遇鬼了! 刚才那突然的四点绿光先不提! 眼前这只老虎,它分明不对劲啊! 不动,不嚎。 就只是站着,看着! 谁家好老虎会这样啊?! 这不是鬼还能是啥?! “啊啊啊——!!!” 刘老三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惨叫! 他连滚带爬地转身,像疯了一样朝着营地的方向狂奔而去!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去! 回去看看! 他们千万不能有事啊! 都是我的错!! 刘老三连滚带爬、鬼哭狼嚎地消失在黑黢黢的林子里。 随着声音渐渐远去…… 那只矗立在岩石上的“猛虎”终于动了动。 它低头,将嘴里叼着的那块破布条吐了出来,还嫌弃般地甩了甩头。 然后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慢条斯理地舔着嘴边的……猩红兔血。 “干得漂亮,小虎!” 陈青山笑吟吟地从岩石后面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身后还跟着小灰灰和大灰灰,以及大虎孙鲁班。 小虎得意地踱步过来,硕大的虎头亲昵地想要蹭陈青山,被陈青山笑着躲开: “哎哎!你可别蹭!一嘴兔子血,蹭我一身腥气!” “乖,去溪边漱漱口!” 小虎不满地低吼了一声,但还是乖乖走到溪水边,伸出舌头,“噗噜噗噜”地喝起水来,顺便清洗嘴角的血迹。 陈青山看着刘老三狼狈逃窜的方向,忍不住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三叔啊三叔,这下够你喝一壶的了。”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干这种事儿。” “这回的‘鬼故事’,够你念叨半辈子了。” 教训的目的达到,陈青山心情大好。 他转头看向面前这条在严寒中依旧汩汩流淌、冒着丝丝热气的奇特溪流。 他之前从没来过这么深的地方。 虽然听说长白山有不少这种河。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长年不结冰的溪流。 “真神奇哈,这么冷的天,这河居然没冻住?” 陈青山蹲下身,伸手探了探溪水,水温竟是微微温热! “怪不得……” 他心思活络起来。 这种不冻河附近,水源充足,温度又稍高。 绝对是野兽夜间饮水、活动的热点区域啊! 再看看身边精神抖擞的四员大将。 除了大哥金雕,其余四兽难得全都在场。 陈青山顿时来了兴致。 “反正时间还早……刘三叔那瞎编的破地方又没指望……” “不如今晚找找看能不能打到点啥?” 说干就干,反正这么好的月光。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走,咱们顺着这条河往上溜达溜达!” 众兽应声,几道矫健的身影,开始逆流而上,朝着更深的山林进发。 月光透过树冠,在溪水上洒下破碎的银光。 陈青山带着他的“四员大将”沿着温热溪流的边缘逆流而上。 陈青山的手搭在孙鲁班那厚实温暖的颈侧皮毛上,感受着它强健肌肉的起伏,不由得心生感慨: “啧啧,你俩啊……” 他拍了拍孙鲁育宽阔坚实的肩胛骨。 “这才多久没见,长得可真够快的!” “这身板,这气势,真不愧是山大王啊!” 陈青山还记得自己刚见他们时,还是“小奶虎”。 如今,已经跟他齐腰高了。 当初那点“萌”也没了,只剩下威风凛凛! 陈青山看着它俩,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画面。 等它俩明年更大了,自己是不是能骑着它们进山? 那感觉……简直不要太拉风! 光是想想,一股豪气就涌上心头,嘴角也忍不住咧开了。 “嘿嘿,明年冬天,咱就靠你撑场面了!”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小灰灰和大灰灰突然同时停下了脚步! 有情况! 陈青山立刻收敛笑容,屏住呼吸,顺着狼的目光望去。 借着月光,隐约可见溪水边一个深灰色的、体型不小的轮廓正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饮水! 是什么? 狍子? 不像,体型更大。 野猪? 也不太像,轮廓似乎更……匀称? 陈青山眼中瞬间燃起猎人的兴奋! 管它是什么,送上门的猎物! 他看向身边四只跃跃欲试的猛兽说道:“哥几个,看见没?今晚的加餐就在那儿了!” “谁先抓到,以后除了金雕大哥,谁就是二哥!开饭!” “嗷呜!” “吼——!” 几乎是命令下达的瞬间,四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陈青山身边激射而出! 小灰和大灰作为经验最丰富的“老兵”,配合极其默契! 它们没有直接冲向目标,而是利用溪边茂密的灌木丛作为掩护,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包抄向猎物的侧翼! 而两只年轻气盛的老虎则选择了更直接的路线! 小虎发出一声稚嫩却充满威慑力的咆哮,如同小坦克般直扑过去! 大虎更是威猛,巨大的身躯带起一阵狂风,几步就超越了小虎! 只见后腿猛地蹬地,朝着那饮水的黑影凌空扑去! 月光下,它舒展的虎躯,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和野性的美感! 陈青山看得热血沸腾,差点忍不住叫好! “上!干它!大虎!冲啊!小灰!拦住那边!漂亮!就这样!” 那饮水的动物显然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懵了! 它猛地抬起头,月光照亮了它惊惶的脸。 竟是一头成年的雄性马鹿! 它惊慌失措,刚要转身逃跑,却赫然发现左右两侧已被灰狼封死! 而正前方,那头体型骇人的巨虎已经带着腥风扑到了眼前! “哞——!” 马鹿发出一声绝望的嘶鸣,试图逃跑。 但大虎的动作更快! 它虎掌带着千钧之力,“啪”地一声狠狠拍在鹿头上!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马鹿拍得一个趔趄! 同时,虎口精准无比地咬住了马鹿的脖颈! 锋利的犬齿瞬间刺穿了坚韧的皮毛! 小虎和小灰灰、大灰灰也几乎同时扑到! 小虎一口咬住了马鹿的后腿,小灰和大灰则死死咬住了它的侧腹! 四只猛兽合力之下,那头雄壮的马鹿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只挣扎了几下,便在大虎致命的锁喉下轰然倒地! 陈青山这下可算知道,为啥它俩能短时间内长这么壮了! 山大王还是山大王! 第一百八十九章,这给我干哪儿来了? “漂亮!!干得漂亮!!” 陈青山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挥舞着拳头。 “大虎!好样的!你以后就是二哥了!” 孙鲁班松开咬死的马鹿,昂起沾满鲜血的头颅,发出一声宣告胜利的咆哮! “吼——!!!” 然而,这声虎啸似乎惊动了什么。 陈青山隐约看到密林深处似乎有别的影子晃动了一下。 “别跑!”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以为还有别的马鹿。 狼虎立刻丢下到嘴的猎物,朝着密林深处刚刚出现动静的方向追去! 陈青山眼看四员大将都追了出去,他也被点燃了热血,急忙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不过凭借他的奔跑速度,跟野兽比那还是差的远了。 四个身影很快就把陈青山甩在了后面。 他眼睛紧盯着前方在树影间若隐若现的灰影和虎影。 月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 脚下的地形也变得崎岖复杂起来。 “卧槽……真能跑啊……” 陈青山呼哧带喘,拼尽全力无法追上。 就在这时——“咔嚓!”! 脚下突然传来一声断裂声! 陈青山感觉脚底一空,还来不及反应! “轰隆!” 他脚下的积雪连同下面支撑的什么东西猛地塌陷下去! 失重感瞬间传来!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卧槽——!” 整个人便如同坠入深渊般,直直地掉了下去! “噗通!”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和大量积雪落下的声音。 陈青山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 “嘶……哎哟……” 他痛苦地呻吟着,挣扎着想爬起来。 大量的积雪从头顶的破口处簌簌落下,砸了他一头一脸。 “妈的……倒霉……踩雪窝子里了?” 他骂骂咧咧地甩掉头上的雪,扶着身旁的墙壁直起身体,龇牙咧嘴地揉着摔得生疼的屁股和尾椎骨。 万幸,虽然疼得厉害,但骨头似乎没断。 活动了一下四肢,也都还能动。 他抬头,望向头顶自己掉下来时的那个那个不规则大洞。 月光从那里倾泻而下,照亮了飞舞的雪尘。 洞壁很高,目测有近三米。 “真他娘的倒霉透顶!” 他低声骂道,“这雪窝子也太深了!哪个缺德玩意儿挖的坑……” 陈青山一边骂,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撑着墙壁,试图寻找借力点爬上去。 “啧……这我一个人能不能爬上去啊……” 他手按在墙上,正想着这个问题, 动作猛地顿住! 不对! 他猛地收回手。 过了一会儿,又仔细地摸了摸。 “墙?!” “这里……怎么会有墙?!” 不仅是墙,墙上甚至还刷着涂料! 这可是长白山深处啊! 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 哪里来的墙?! 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自己似乎不是掉进了一个普通的雪窝子。 借着从头顶破口透下的月光,陈青山眯起眼睛,努力适应着这片地下空间的黑暗。 他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一个相对开阔的…… 通道? 或者房间? 而前方,似乎还有空间可以继续深入。 “古……古墓?” 一个念头闪过,随即又被他否定了。 长白山深处虽然神秘,但这里的气候和地质,不太可能有大型墓葬。 而且这涂料……似乎是现代的东西啊! 到底是什么玩意? 好奇心本能的冒了出来。 陈青山看着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区,定了定神后,往前挪了几步。 一开始还没什么。 但越是往前走,空气中就开始出现一股股难以言喻的陈腐味。 他摸索着墙壁前进,走了大约十来步,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哐当”! 一声金属脆响! 他吓了一跳,连忙停下。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有一道…… 门? 他上手一摸。 是金属的,虽然生锈很严重,但仍旧很坚固,上面还有锁。 “锁?还有门?” 陈青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这绝对不是天然洞穴,也不是猎人小屋! 猎人不会在地下深处弄这种厚重的铁门! 恐惧和强烈的好奇在他心中交织。 他迫切需要看清自己到底掉进了什么地方! 正巧,刚才他走路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陈青山蹲下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出了刚才绊自己的玩意。 是布,触感厚实坚韧,有点像帆布。 “管他呢,先点个亮!” 他掏出火柴擦亮,跳动的火苗瞬间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火苗凑近那块布料。 “嗤啦……” 布料迅速被点燃,橘黄色的火焰升腾起来,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就在火光驱散黑暗的刹那,陈青山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脚边—— “卧槽!!!” 他猛地向后弹跳开去,后背重重撞在墙上,浑身血液冻结! 因为火光清晰地映照出,就在他刚才蹲着的地方,不到一步远的地方—— 赫然蜷缩着一具……白骨!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头骨上,有一个触目惊心的……窟窿! 陈青山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枪伤! 致命伤! 这人是被枪打死在这里的! 陈青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大口喘着粗气,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 火光摇曳,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如同鬼魅。 “老……老乡?” 他声音干涩地猜测着。 “抗联?还是……躲鬼子的人?” 这个想法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抗日战争时期,确实有很多人躲进深山老林,挖地窨子藏身。 也许这里就是一处避难所? 这个人可能是被追来的鬼子杀害的? 火光开始变弱,手中的布料快要烧尽了。 就在火焰即将熄灭前的最后一刻,陈青山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手中燃烧的布料。 在火焰的舔舐下,他看清了上面的图案。 白底! 红日! 鬼子的膏药旗?!! 陈青山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日本鬼子的旗子! 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这里是避难所,怎么会有鬼子的旗子? 还被随意丢在地上?!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冒出来。 这里……大概不是什么避难所! 火光彻底熄灭。 黑暗重新吞噬了白骨和膏药旗。 但陈青山心中的惊涛骇浪却再也无法平息。 他看到白骨时是怕的。 但看到鬼子的膏药旗后,心底反而又生出一股想要弄清真相的冲动! “妈的!” “老子倒要看看这鬼地方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第一百九十章,大发现! 陈青山在刚才短暂的亮光中,隐约记得角落堆积的有一些杂物。 他循着记忆摸过去,很快,他摸到了几根木棍,还有几块破布。 他迅速用破布缠绕木棍,再次点燃。 “轰!” 一个简易的火把被点燃了! 橘黄色的火焰稳定地燃烧起来,驱散了更大范围的黑暗。 也给了他一丝安全感。 陈青山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去看身后那具触目惊心的白骨。 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走近那扇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 门并没有完全锁死。 巨大的门栓插销是断裂的。 但由于生锈,陈青山用尽力气才推开它。 “嘎吱……嘎吱……” 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混合着铁锈、火药味、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味道呛得陈青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遮住口鼻,将火把的光芒探入那片门后的黑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不算宽的水泥通道。 墙壁上挂着已经泛黄的膏药旗,墙上的暗绿色的涂料也大多剥落。 通道两侧堆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木箱碎片、生锈的铁罐头盒、还有几顶……日军制式钢盔! “妈的!果然是鬼子窝!” 作为后世来人,陈青山隐约记得前世他在新闻上看到过—— 据说关东军盘踞东北十四年间,为了构筑所谓的“东方马奇诺防线”和秘密据点,强征了14万中国劳工! 那些被刺刀和皮鞭驱赶进深山老林的父老乡亲,在非人的折磨下,耗尽血汗甚至生命,才挖出了这些深藏地下的魔窟! 直到后世,在深山密林中,仍时有发现这类被遗忘的工事! 看来陈青山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其中一个! “该死的小鬼子!” 陈青山低声咒骂,看到这庞大的工程量,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要多少同胞的鲜血才能筑起。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警惕地看了看通道两侧。 随后侧身挤了进去。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 像是一个……仓库或者指挥室? 火把的光晕扩展,照亮了这里的景象: 墙壁一角,靠着几支锈迹斑斑的长枪,枪身裹满了灰尘和蛛网。 但陈青山一眼就认了出来——三八大盖! 经典的日军步兵武器! 旁边还歪倒着一挺同样锈蚀严重的歪把子轻机枪——大正十一式轻机枪! “嘶……” 陈青山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锈成这样肯定不能用了。 但这可是真家伙! 比屯子里的那些老东西可厉害多了! 陈青山凑过去看了看,发现旁边还摆着许多个木头弹药箱。 他打开一看,大部分箱子空了。 但开到最后一个,里面散落着一些锈成一坨坨的子弹。 还有几个…… “手榴弹?!” 陈青山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这玩意儿年代久远,谁知道会不会炸?! 他连忙提醒自己离远点。 远离了那些废旧枪械,陈青山举着火把在别的地方摸索。 这个房间里除了那几把枪械,似乎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就在陈青山准备走的时候,发现柜子里里还有一些暗绿色的金属箱子。 陈青山连忙上去撬开。 只见里面是似乎是厚厚一叠日文纸币! 面额不小! 虽然纸张发黄变脆,但确实是钱! 还有一小堆黄灿灿的、圆形的金属片。 像是某种部队标识或者勋章? 如果真的是勋章,那么就说明持有这些东西的小鬼子,在军中有点地位。 他撬开了另一个箱子。 而这里面没有装钱,而是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本子! 陈青山的心跳加速了! 他顾不上那么多,蹲下身,先用火把仔细检查了一下周围——特别是那些手榴弹的位置后才放下心。 放下火把,他拿起那个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 一层层解开发硬的布皮,里面露出一本皮质笔记本。 封皮上印着日军的菊花纹章,和一个“秘”字戳记! 陈青山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文,夹杂着一些潦草的地图、草图,还有一些照片。 照片的内容让他怒火中烧! 有日军士兵笑着站在被焚毁的村庄前的,有押解着被捆绑的村民的,还有……一些测量山脉地形、标注着奇怪符号的照片! 他不认识日文,但那照片他可认得! 上面的暴行,和地图上标注的坐标,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心上! 这绝不是普通的作战日志! 更像是某种侦察、测绘和……暴行的记录! “狗日的小鬼子!” 陈青山狠狠一拳砸在身边的墙上,指关节传来剧痛也浑然不觉。 这笔记本,就是他们侵略、屠杀的铁证! 强压下怒火,他把笔记本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塞进自己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然后又把那些金质徽章和日军军票也一并收了起来。 虽然现在肯定作废了,但也是证据。 陈青山决定把这些东西一起交给公社,应该能派上用场。 做完这些,他举着火把,继续探索这个主室。 在主室的另一头,他发现了通往几个小房间的门。 其中一间像是通讯室,角落里有一台电台。 另一间似乎是休息室,地上铺着朽烂的草席,墙上还钉着一张日本艺妓海报。 当他去推最后一扇门时,却发现推不动。 这扇门上锁了。 而且门十分坚固,似乎比主门都要坚固。 但是,锁总不能也那么坚固吧? 陈青山抬手朝着锁就是一枪。 门开了。 陈青山推开门,举着火把走了进去。 火光照亮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 这里东西格外的多,像是一个小型的储藏库。 靠墙放着几个密封相对完好的铁皮箱子。 陈青山撬开其中一个,里面竟然是码放整齐的……军用罐头! 虽然标签模糊,但依稀还能辨认出上面的鱼、肉的图案! 撬开另一个,里面是满满的、用油纸包裹严实的……方块状的压缩饼干! 虽然年代久远,但密封很好,没有变质发霉的迹象! “这……” 陈青山眼睛一亮! 这可是意外之喜! 在这深山老林里,这些高热量、便携的军粮简直是宝贝! 尤其是在打猎收获不好的时候! 最后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则是几套叠放整齐的日军冬季棉大衣、绑腿、还有几双翻毛牛皮军靴! 虽然款式老旧,但料子厚实,防水保暖性绝对一流! 对于经常钻山林的猎人来说,这简直是顶级的野外装备! “好家伙!三八大盖虽然锈了不能响,但这吃的穿的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陈青山喜出望外。 这些东西太多了,他一个人搬不完! 得赶紧叫上高大山他们! 而且过了这么久,大虎它们肯定也早就追上了那只马鹿,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 他立刻动身,就准备离开! 但火把的光芒,无意间扫过这间储藏室的角落。 那里堆着一些破布杂物。 在杂物堆里,陈青山似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土黄色破碎布料? 他拨开上面的杂物,拿起那块布料。 质地粗糙,是东北老乡常穿的土布。 上面……还沾着早已变成褐色的、干涸的血迹! 他的心猛地一沉! 这绝不是鬼子的军装布料! 这像是……抗联或者普通老百姓穿的衣服! 为什么会出现在鬼子的储藏室里? 是被抓来的? 还是…… 联想到外面通道里那具头骨中弹的白骨,还有那具白骨身边散落的膏药旗碎片……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 也许,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地堡或仓库! 它可能还兼作……临时关押和杀害抗联战士或无辜百姓的魔窟! 愤怒和寒意再次交织!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块染血的土布也收了起来。 这也是证据! 沉甸甸的证据! 火把的光开始变得微弱,火苗摇曳着变小。 陈青山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他背起沉重背囊——里面有侵华的铁证,有饱含血泪的遗物。 离开前,他看了一眼这个充满罪恶的地方。 “放心,” 他低声对着这片黑暗,也像是在对那具白骨说道,“这些东西,我会带出去。你们的仇,总有人会记着!” 他不再停留,举着快要熄灭的火把,转身快步离开储藏室,穿过主室,回到了最初掉下来的通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跟我来 时间回溯到半个小时前。 营地,由于没人添火,篝火已然燃尽,只留余烬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刘老三连滚带爬的冲回营地。 “鬼!!有鬼啊!!!死人啦!!救命啊——!!!” 凄厉的喊声如同鬼哭狼嚎。 瞬间撕破了夜的宁静! 熟睡中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叫惊醒,一个个猛地坐起。 他们迷茫的看了一圈周围,嘴里念叨着“鬼?” 最后看到只有刘老三一个人时,火气跟着上来了。 “卧槽!你鬼嚎啥呢!” “妈的!吓死老子了!做噩梦了?” “三叔!大半夜的你有病啊!叫魂呢?!” “就是,瞎叫唤啥玩意儿!” 刘老三喘着粗气,没有说话。 他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在篝火微光下浮现。 先是猛地一愣。 随即巨大的庆幸,如同洪水般将他淹没! “你们……你们没事?!你们没死啊?!” “太好了!太好了!你们脑袋瓜子都还在脖子上啊!!!” 他语无伦次,激动得浑身发抖,甚至扑过去一把抱住了离他最近的前进,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太好了!!你们没事啊!”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异常反应弄得更加懵圈,面面相觑。 “死?死啥死?” 前进没好气地推开他,“三叔,你是不是睡迷糊了?咒我们呢?” “对啊!好端端的,死什么死?” 刘老三松开前进,抹了把脸。 “对……对不起大家伙……俺……俺骗人了……” “那……那啥野猪箐……俺根本就没去过!俺……俺就是跟你们拌嘴吵不过,瞎编的!” “就是……就是想在那几个小崽子面前……挣点面子……俺糊涂!俺该死!对不起!” 空气安静了一瞬。 随即,骂声和抱怨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操!刘老三!你他妈耍我们玩呢?!” “走了大半天,累得跟孙子似的,感情是跟你遛弯儿来了?!” “你这老不正经的!害我们白折腾!” “就是!三叔你也太不地道了!” 面对众人的指责,刘老三低着头。 他说之前,就做好了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准备。 然而,骂声渐渐平息下来。 高大山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行了行了!骂也骂了!三叔你啥德行,大伙儿心里还没点数吗?吹牛灌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算你倒霉,碰上青山当真了!” “就是!三叔,下次吹牛前先掂量掂量!” “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害我们白高兴一场!” “算了算了,三叔,认错就行。没找到野猪窝就没找到呗,明天咱们再换个地方碰碰运气,捞点别的也行!总不能空手回去。” 刘老三愣住了。 他看着一张张虽然带着埋怨,但并无太多恶意的脸庞。 没有他想象中的暴怒。 没有持续的指责。 更没有要抛弃他。 原来……承认错误,坦白说谎,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原来,大家伙儿……其实比他想象的要大度得多? 一股暖流混杂着愧疚涌上心头。 他那点可怜的面子和自以为是的担忧。 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呜呜……” 刘老三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这次是混杂着释然的泪水。 “俺……俺错了!俺以后再也不吹牛了!再也不扯犊子了!俺保证!呜呜……” 高大山看着他哭得像个孩子,又好气又好笑: “至于吗?哭啥哭!不就骂你两句!一个大老爷们儿,丢不丢人!要道歉,你也得给青山道个歉!” “这小子可是最信你的,也是最期待去那野猪箐的!” “是不是啊青山?” 高大山说着,习惯性地转头看向陈青山休息的位置。 “青山?” …… 没人回应。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高大山的笑容僵在脸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陈青山原本蜷缩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 陈青山不在! “青山呢?!” “青山哥去哪了?” “三叔!你不是守夜的吗?!青山呢?!” 刘老三也懵了。 他也刚回来,上哪儿知道啊?! “俺……俺……俺不知道啊!” 他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心里慌得要命。 可别真出什么岔子了吧? 就在大家都六神无主时,两道灰色的身影突然蹿了回来——是小灰灰和大灰灰! 它们的口吻和胸前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灰灰!” 铁蛋眼尖,立刻喊道,“你们怎么在这儿?青山哥呢?!” 两只灰狼没有靠近篝火取暖。 它们冲着高大山等人急促地“呜呜”低鸣了几声。 随即转身,又朝着来时的一个方向跑回去! 跑出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众人,仿佛在催促! “它们知道!” 铁蛋立刻反应过来,“它们要带我们去找青山哥!快!跟上!” “它们嘴上带血!青山是不是出事了?!” 刘老三问——他今天见得邪乎事儿太多了! “抄家伙!快!跟上它们!” 高大山当机立断,抄起猎枪。 其他人也瞬间没了睡意,纷纷拿起各自的猎枪。 跟着两只不断回头催促的灰狼,一头扎进了漆黑冰冷的密林深处。 恐惧和担忧驱使着众人。 他们在灰狼的带领下奋力奔跑。 跑了大约一刻钟,前方的树林缝隙中,隐约透出一点光亮! “有人!” 铁蛋低呼。 众人加快脚步冲出树林。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松了口气! 只见陈青山正安然无恙的站在小溪旁! 而且他身边的地上,赫然躺着两头体型不小的马鹿! “青山!” 高大山第一个冲上前,上下打量着陈青山。 “你没事吧?!吓死我们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还打到两头鹿?!” “青山哥!太牛了!一个人干了两头?!” “是啊!咋回事啊青山?”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陈青山看到众人赶来,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 但眼神却异常凝重,完全没有打到猎物的喜悦。 他指了指地上的马鹿:“运气好,碰上了。它们帮忙赶过来的。” 他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 “鹿的事先放放。正好你们都来了,走,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高大山一愣,看着陈青山凝重的神色,心头的疑惑更重了。 “就是啊青山,这大半夜的,去哪啊?” “到了你们就知道了。”陈青山没有过多解释。 第一百九十二章,安息吧 陈青山带着大伙走在林中。 众人虽满心疑惑,但还是紧紧跟上。 拨开垂挂的枯藤,一个明显是坍塌形成的破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这儿?” 铁蛋探头往里看了看,黑乎乎的。 “这啥地方?” “好像是个洞窟?青山哥你掉这里面了?” 陈青山点点头,率先点燃一根准备好的火把,弯腰钻了进去。 “跟我来,小心脚下。”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点了点头,一个接一个地跟着陈青山钻进了洞口。 当火光照亮内部——墙壁、通道、堆积的杂物、膏药旗的残骸…… 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的老天爷!这……这是啥地方?!” 刘绍根瞪大了眼睛,“这深山老林里哪来的这种地方?” 王建军毕竟见多识广,第一个认出来,“这里……该不会是是……是鬼子的地堡吧?!” 高大山也认同这个猜测,“应该是!以前听队伍里的老辈人说过!真让咱们碰上了!” 你一言我一语中,陈青山带领他们深入主室。 当火把照亮了屋里的一切,气氛瞬间变了! 尤其是那一箱箱已经被撬开的军用物资! “罐头!全是肉罐头!!” “卧槽!这么多?!!” “大衣!这呢子大衣真厚实!还有靴子!好东西啊!” “枪!这么多枪!锈是锈了点,拿回去拾掇拾掇说不定还能响!” “还有电台!乖乖!这玩意可是稀罕物!” 刚才的不安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 一群年轻人如同闯进了阿里巴巴的藏宝洞,眼睛都放光了! 铁蛋上去抱出来两盒罐头,胜利已经迫不及待地往身上套靴子试大小,王建军好奇地摆弄着电台残骸。 连高大山都忍不住拿起一支三八大盖仔细端详。 “青山哥!你太神了!大半夜出来溜达就能掉进宝库?!”铁蛋兴奋地嚷嚷。 “是啊青山!你咋发现的?!” 陈青山看着眼前这群沉浸在“发财”喜悦里的伙伴,神色却愈发沉重。 “嗯,追鹿踩塌了顶子掉进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兴奋的面孔,声音低沉下来。 “大伙先别急着高兴。有话要跟你们说。” 众人这才注意到陈青山严肃的表情,兴奋劲儿稍稍冷却。 都疑惑地看向他。 陈青山走到角落,将背囊放下,从中取出那些个文件和笔记。 “这地方,不是什么宝库,这是小鬼子当年作恶的地方。” 他翻开那本封皮带着“秘”字戳记的笔记本。 找到夹在里面的照片,抽出几张,递给了离他最近的高大山。 “你们看看……这些照片。” 高大山疑惑地接过照片,借着火光低头看去。 只一眼,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众人好奇,都凑过来看。 紧接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愤怒! “这……这帮畜生!!!” 照片在人群中传阅开来。 “操他娘的小日本!!” “这帮狗日的杂种!!” “他们不得好死!!!” 咒骂声瞬间引爆了整个地堡! 刚才还因为发现物资而兴奋的年轻人,此刻个个双目赤红,拳头紧握! 铁蛋气得一把扯下刚套上脚的翻毛靴子,狠狠摔在地上。 “妈的!畜生的衣服!老子不穿了!嫌脏!!” “铁蛋!” 陈青山沉声喝止,弯腰捡起那双靴子。 “衣裳是无辜的!料子是好料子,保暖又结实,咱们能用上就用上!糟践东西干啥?” 他把靴子塞回铁蛋手里,目光扫过众人。 “这些东西是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发现的,我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给你们看,不是让你们糟蹋东西的。是要让你们知道……” 他指向洞口的方向:“外面咱们来时看到的那些白骨!还有这洞里可能还有别的……他们是怎么死的。…” “他们活着的时候受了天大的罪,死了这么多年,连个坟都没有,就这么曝尸荒野。” 众人沉默了。 刚才的愤怒被一种更压抑的悲伤感取代。 许久之后,高大山用力抹了把脸:“青山说得对!咱们不能光顾着自己高兴!” “得给这些……给这些受苦的老少爷们儿、大娘大婶儿……一个安息的地儿!” “对!入土为安!” “咱们给他们埋了!” “就在外面找个向阳的好地儿!” 大伙儿纷纷响应,没有人再有异议。 陈青山点点头:“好!咱们先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遗骸。” 他顿了顿,拿起身边的土布,“这块布……可能就是外面那位兄弟留下的。一会儿埋的时候,给他放身边,算件衣裳,暖和点。” 众人默默地点头,开始在洞内仔细搜寻,都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 高大山看着陈青山收拾起那些照片和笔记本,问道。 “青山,这些鬼子作恶的证据……你打算咋办?” 陈青山将东西装好,说:“这些,还有那些锈枪、电台,都是铁证!我要上交!送到公社!说不定……有大用!” 高大山重重点头:“好!这事儿我跟你一起去!必须交上去!让组织知道这帮畜生的罪孽!” “那……这些吃的穿的咋办?” 胜利指着储藏室里那些罐头和大衣,小声问道,“也上交?” 众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这些东西太实用,太诱人了。 绍根眼珠一转,压低声音:“上交啥啊上交!这么多东西,公社又不知道!” “再说了,咱们不说,谁知道咱发现了这地堡?这些宝贝咱们自己留着慢慢用!” 高大山眉头一皱:“不行!你小子想啥呢?” “既然要上缴就要全部上交,哪儿有交一半留一半的。” “再说,就算退一万步讲,这地方是青山发现的,也是青山带着咱们进来的,东西怎么处理,得听青山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陈青山身上。 陈青山看着大家的眼神,又看了看那些物资。 沉吟片刻后,他缓缓说道:“鬼子的枪炮、电台、文件,这些证明他们罪行的东西,必须上交!一件都不能少!” “至于这些吃的穿的……” 他环视众人:“这些都是鬼子搜刮咱们老百姓的血汗造出来的!咱今天找到,就是老天爷开眼,补偿给咱们的!凭什么不要?咱们留下!大大方方地用!” “但要记住,用得踏实,更要记住这些东西背后的血债!大家伙说,行不行?” “行!太行了!” “青山说得对!这是咱们应得的!” “对!留下!用着心里也舒坦!” 众人立刻响应,心头那点顾虑也烟消云散。 既能留下实用的物资,又能把罪证上交,还安葬了无辜的亡魂,这安排简直完美! “那还等啥!干活!” 高大山一声令下,“先把吃的穿的搬出去!然后给外面的……兄弟们……起坟!” “走!搬东西!”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充满了干劲。 他们先将储藏室里能用上的物资直接全部打包好,一趟趟运出地堡。 然后又合力在溪流旁找了一处高地挖坑。 土还没化冻,挖坑格外艰难,但大伙都没有怨言。 挖好了坑,陈青山将收集到的所有白骨和衣物碎片,都放入坑中。 高大山找来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立在坟堆前权当墓碑。 当做完这一切,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兄弟姐妹们……安息吧。” 陈青山低声说道,捧起一捧雪洒在坟堆上。 “安息吧……” 众人跟着默默祭奠。 小小的坟包在初生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肃穆。 做完这一切,众人背起沉重的两头马鹿,和更沉重的地堡物资。 朝着屯子的方向踏上了归途。 第一百九十三章,交给我 清晨的寒意尚未完全散去。 陈青山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屯子。 东西太多,他们都快累垮了。 尤其是陈青山,他几乎一夜未眠,精神高度紧张后又经历了情绪的剧烈起伏。 现在放松下来,更是感到一股由内而外的疲惫席卷全身。 “大山哥,东西你看着办吧。我……实在撑不住了,得回去睡会儿。” 高大山理解地点点头:“行!交给我!你快回去歇着!啥也别想!” 陈青山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自己家。 几乎是倒在炕上就直接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其深沉。 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陈青山撑着坐起身,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意识逐渐回笼,昨晚的经历又在脑中过了一遍。 他甩了甩头,准备下炕。 目光落在炕沿下时,却愣住了。 他的棉鞋已经烘干了,整齐地摆着,衣服也换了干净的。 不用说,这一切都是方红玉做的。 一想到这姑娘,陈青山就不由得叹了口气了。 发生了那样的事儿,还得同住屋檐下。 想想就尴尬。 但无论如何,总要面对的。 他穿上干净暖和的鞋子,走出屋子。 灶屋里有动静,是母亲李彩凤在收拾碗筷。 “娘。” 陈青山唤了一声。 李彩凤转过身,看到儿子醒来,下意识想露出笑容,但紧接着想到了什么,最后的笑却是几分尴尬的表情。 “青山……饿坏了吧?娘给你热饭去!你坐着等会儿!” 陈青山看着母亲这般态度,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上前说道:“娘,那晚上的事儿你不用在意,你也是好心,我能理解。” 李彩凤也是大心脏,立刻就来了精神,“真不在意?” 陈青山哭笑不得。 “嗯,真不在意。” 他摆摆手,“咱俩母子连心的还说这些,就是大眼儿,哎对了,大眼儿呢?没见她?” 李彩凤见儿子似乎真的不在意,稍微松了口气。 “放心放心,大眼儿那边我来。你甭操心,赶紧把那个清清姑娘娶回来!呸呸呸!娘不催!不催!” 陈青山无奈的笑了。 很快,一碗热杂粮饭就摆在了陈青山面前。 他默默地吃着,饭菜很香。 吃完饭,他放下碗筷,立刻起身去找高大山。 他关心那些证据的去向。 找到高大山时,他正在粮仓门口站着抽烟,似乎刚忙完。 “大山哥,怎么样?”陈青山问道。 高大山见他来了,招了招手:“青山你醒啦!东西都在这儿了,暂时放在粮仓最里头,绝对稳妥!” “等开春青黄不接或者有大用场的时候再拿出来分给大伙,到时候就可是救命粮了!” “那两头马鹿也处理了,按老规矩,队里交一部分上去,留一部分公用,剩下的大头都是你的!” 陈青山摆摆手:“我不是问这个。” “那些东西——笔记本、照片、还有那些锈枪电台啥的,都交给公社了吗?” 听到这个,高大山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换上了无奈。 “别提了!我今天上午压根没歇着。” “一回来就开着拖拉机拉着那堆破烂去了公社!” “武装部的人看到锈枪,倒是收下了,还说‘谢谢社员同志的觉悟’。” “可我把那笔记本和照片交给马书记时……” 高大山学着马保国当时的语气和表情,“他翻了两页,就皱起眉头说:‘嗯……这都是鬼子当年的罪恶记录,很重要,很有教育意义……不过嘛,现在全国都解放了,大局已定,这些历史资料嘛……主要还是归档研究。这样,高大山同志,你们的心意组织收到了,东西暂时放我这里,等有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说完就把东西放办公桌抽屉里了!” “啧!感觉还没我拉去的一车甜菜根重要!” “什么?!” 陈青山感觉不可思议,“这么重要的铁证,他们就一句‘归档研究’?!” 他气得在粮仓里踱了两步,“我看他这辈子也就当个公社一把手的料了!目光短浅!愚不可及!” “这是能证明鬼子在我们这片土地上犯下血债的铁证!是能让后人永远记住这段历史的活教材!他就这么不当回事?!” 高大山也愤懑不平:“谁说不是呢!我当时也气得够呛!可人家是书记,我能咋办?” “只能把东西又拿回来了,现在还在我拖拉机斗里扔着呢!你说,这咋办?” 就在这时,一个阴森森、慢悠悠的声音突然从两人头顶上方传来。 “那些东西……可以给我。” “卧槽!谁?!” 陈青山和高大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汗毛都竖起来了! 猛地抬头朝上看去。 只见粮仓高高的房梁边上,一个瘦削的身影蜷缩在堆放的草料垛后面,整个人裹在一件军大衣里。 正是孙援朝! 他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片,镜片在光线下反着光,看不清眼神。 “孙援朝?!” 陈青山又惊又气,“你他娘的属猴的啊?!爬那么高干啥?!吓死个人了!” 孙援朝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我不想跟建国他们去砍柴……屋里烧炕费柴禾,太冷……这儿……晒得到太阳,暖和点。” 他甚至还像只猫一样,在稻草里挪动了一下身体,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陈青山被他这奇葩的理由弄得翻了个白眼。 不过他倒是挺在意这小子刚才的话:“你刚才说……你能要那些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知道。” 孙援朝点点头,表情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建军跟我说了,你们发现了一个鬼子地堡,找到了些照片和记录。” 陈青山皱眉道:“既然知道,那你要它们干嘛?” 孙援朝推了推眼镜:“寄给我父亲。他在军区工作,具体单位不能说,但他正好就是研究……嗯,整理和追查抗战时期遗留档案和相关证据的。” “这些东西,交给他比放在公社抽屉里发霉有用一万倍。他会非常重视。” 陈青山和高大山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打鼓。 孙援朝的父亲在军区工作他们倒是隐约听说过一点,但具体做什么不清楚。 关键是这小子平时孤僻古怪,还有那种前科。 可信度实在不高。 “你小子……没蒙我们吧?”陈青山狐疑地问。 “信不信由你们。反正我也不是多想管。” 孙援朝也不辩解,又往稻草里缩了缩,似乎觉得跟他们说话很费劲,不如晒太阳舒服。 陈青山想了想,觉得这事不能马虎。 他没直接答应孙援朝,而是立刻转身去知青点找王建军求证。 找到时,王建军正在院里劈柴。 陈青山把他拉到一边:“建军,孙援朝说他父亲是军区搞档案证据工作的,专门研究抗战时期的鬼子罪行,是真的吗?” 王建军擦了把汗,肯定地说:“是真的!我们是发小,这点我可以保证!” “援朝他爹我记得是在什么……军区党史资料征集办公室?还是啥类似的名字,反正就是专门收集整理这些历史资料和证据的!级别还不低呢!” “援朝说这事应该没问题!” 有了王建军的背书,陈青山心里的石头落了大半。 眼下也没别人,交给他不如试一试。 陈青山回到粮仓。 高大山还在下面仰头看着梁上的“孙大爷”。 “孙援朝!” 陈青山仰头喊道,“东西可以给你寄去!但你必须保证,一定要交到你父亲手里!” “并且告诉他,这是我们在长白山深处发现的一个日军地堡里找到的,里面很可能还涉及关押和屠杀中国百姓!让他务必重视!” 孙援朝慢腾腾地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点点头,惜字如金。 “知道了,拿来吧。” 陈青山看着他这幅样子实在不放心,交出去之前,还反复叮嘱: “援朝,记得跟你爹说,这真的非常重要!你一定要……” “别的都多余了。” 孙援朝打断他,直接伸出手,“笔记本,照片。给我。其他的我不要。” 陈青山被他噎得够呛。 但也只能无奈地把东西递给从梯子爬下来的孙援朝。 孙援朝接过包裹,看都没多看一眼,随手塞进他衣服里。 “自行车借我骑一下,” 孙援朝伸出手,语气理所当然,“我去公社邮局,用挂号信寄。” 陈青山看着他这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心累。 但也只能把钥匙扔给他:“骑慢点!东西别弄丢了!” 孙援朝接过钥匙,也不说话,骑着就走了。 “这小子……靠不靠谱啊?” 第一百九十四,春天 随着孙援朝送走了不知可不可靠的信,鬼子地堡的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拨快了时针。 这个冬天,随着升高的气温下消退的冰雪般远去。 永远的成为了回忆。 春天来了。 春耕的日子到了。 屯子里最明显的信号,便是风。 风不再凌冽刺骨。 而是变成了湿润温暖,混合着草木萌发味道的风。 屋檐下悬挂了一个冬天的冰溜子开始融化。 滴滴答答地宣告着季节的更迭。 农历二月二。 龙抬头刚过,沉睡了一冬的黑土地便再也按捺不住,被犁铧深深翻开,露出黝黑肥沃的芯儿。 公社的大喇叭广播里,播音员的动员声格外嘹亮: “……社员同志们!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生产是头等大事!咱们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打好春耕生产第一仗!……” 在一浪又一浪的广播声中,整个田野都沸腾了起来! 各个屯子如同军备竞赛般热火朝天起来。 粮仓里封存的犁铧、锄头、耙子被一一取出,重新装上木柄,磨得锃亮。 生产队的牲口棚热闹非凡,喂得膘肥体壮的骡马打着响鼻,被牵着下地。 吆喝声、鞭子声、牲口的喘息声和农具碰撞泥土的声音,交织成一首雄浑的劳作交响曲。 红松屯,高大山以身作则,赤着脚踩在还带着凉意的泥水里,扶着木犁,指挥着拉犁的骡子。 陈青山则负责领着仨知青点种。 王建军跟赵晓曼还好,虽然笨手笨脚,但学起来很快。 唯独孙援朝,直接把“不想干”仨字写在了脸上。 这边弯腰、点种、覆土。 那边弯腰、栽倒、睡觉。 陈青山也拿他无可奈何。 好在缺他一个不缺。 田野上遍地都是劳作的身影,没有他也不影响今年的耕种。 又是一天的忙碌结束。 太阳渐渐西斜,高大山敲响了收工的锣。 “铛铛铛……”的声音清脆地回荡在田野上空。 “收工喽——!” “累死老子了!” “明儿接着干!” 大伙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捶打着酸痛的腰背,说说笑笑地扛起农具,赶着牲口,沿着田埂往回走。 一天的辛劳暂时卸下,炊烟在屯子上空袅袅升起,呼唤着归家的人。 晚饭后,大伙照例聚在队部仓库旁边避风的空地上休息、闲聊。 陈青山哥几个聚在一块,讨论着春耕结束后的计划。 不过话题不知怎么就变成了—— “青山哥,你最近没去找张大夫啊?” “你俩不是都好了吗?咋见也不见一面?” 陈青山被这种八卦问的头蒙,正准备另寻话题,正巧高大山来了,手里还挎着个篮子。 “大山哥!这儿!” 陈青山招呼道。 高大山听到了,却没有过去,而是搓着手走到人群中间。 “咳咳……那个……” 原本热闹的空地,顿时安静了下来,都看向了高大山。 “高队长,咋了?有事儿快说,别磨叽!” “是不是又有啥任务?” “又要折腾啥了?” ……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着,却都没有答复。 终于,高大山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是……是有个事儿,跟任务没关系。” “是……是我的私事!” 众人不再问,都好奇地看着他。 “我高大山……要成家了!” 高大山挺起胸膛,又弯了下去,又迅速挺起,“我要娶雪梅了!大伙都来!” …… …… 短暂的寂静。 随后,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哎哟喂!!” “真的假的?!” “老天爷开眼啦!大山哥你终于熬出头了!” “恭喜恭喜啊高队长!!” “雪梅可是个好女人!” “啥时候办事儿啊?!” “必须得好好热闹热闹!” 消息像长了翅膀,顷刻间传遍了空地,紧接着是整个红松屯。 一听这样的消息,原本在家里猫着的人也都好奇的凑过来要看看。 在屯子里,能成一门好亲事,是所有人的喜事。 高大山憨厚地笑着,给大伙发烟发糖:“谢谢老少爷们婶子大娘!日子定在下月初八!春耕忙完了,咱就办!” “初八好啊!吉利!” “到时候咱们都去帮忙!” “随份子!我家还有几个鸡蛋……” “我家有块新布!” 一片喜气洋洋中,陈青山也露出了笑容,走到高大山身边,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 “姐夫!恭喜!” 这一声“姐夫”,叫得高大山眼眶都热了,重重地回拍了一下。 “青山!放心,我一定待你姐好!” 两人相视一笑。 接下来的日子,春耕依旧繁忙。 但屯子里明显多了一份喜庆。 干活时,大家谈论的话题也多围绕着这场即将到来的婚礼。 高大山和陈雪梅两人反倒成了最“闲”的人。 高大山整天忙着跑公社开证明。 陈雪梅则在家里,由李彩凤和几个相熟的婶子帮忙,缝新被褥和红盖头。 而陈青山自然也不闲着,他这个幕后功臣要做到底。 逮到闲工夫,他就带上馒头它们往山里跑。 不是打猎,而是专门去寻找一些稀罕的山货——猴头菇、山核桃、野蜂蜜…… 这都是他给姐姐准备的体面嫁妆。 当初二姐陈秀水出嫁时,他没能如愿让二姐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如今大姐出嫁,他要给双份的用心。 当然,用心的不只是陈青山。 乡亲们也都在各自能力范围内出力。 这家一匹布,那家一篮蛋……礼轻情意重。 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婚礼的日子一天天的靠近。 农历初八,天公作美,晴空万里。 第一百九十五章,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新婚当天,阳光金灿。 高大山家的小院焕然一新,贴满了红“囍”字和窗花。 门框两边,贴着王建军这个知识分子搜肠刮肚写出来的喜联—— “劳动致富结良缘,勤俭持家奔前程”。 横批:“革命伴侣”。 院内支着两口大柴锅,锅里咕嘟冒烟,香气扑鼻。 桌椅板凳从院里一路摆到路上。 只等宾客盈门,新人落座。 高大山穿着一身蓝布中山装,胸前别着大红花。 这本该大喜的日子,他却显得有些不安。 “娘…娘!” “您看我这领子…正不正?这花…是不是有点歪了?时间…时间快到了吧?” 周若英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儿子。 她站起身,细细地地替高大山整理着本就挺括的衣领。 “正,正得很!” “我儿穿这身,精神!” 她仰起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儿子今天的模样,仿佛要把这一刻的他刻进心里。 “你爹要是能看到今天…该多高兴…” 高大山喉咙滚动了一下,“娘…这么多年,您拉扯我长大,苦了您了……我今天,就要成家了,您可以放心了。” 嘴上这般说,可是眼圈却红了。 “傻小子,哭啥呢!” 周若英用袖子擦了擦儿子的眼角,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得高兴!娘看你成家立业,娶回雪梅这么好个媳妇,也高兴!” “雪梅是个好姑娘,你得好好待人家,两口子把日子过红火了,就是对爹娘最大的孝顺。” 高大山重重地点头:“娘,您放心!我一定对雪梅好,也一定孝顺您!” 母子俩正沉浸在既酸楚又欣慰的情绪中。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兴奋的叫喊声:“大山哥!时辰到啦!该去接新娘子喽!” “新郎官,快出来呀!队伍都集结好啦!” 这喊声瞬间吹散了屋内凝重的空气。 高大山深吸一口气,“娘,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精神点!把雪梅漂漂亮亮接回来!” 高大山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 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接亲伙伴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锣鼓敲打起来,唢呐吹了起来。 队伍热热闹闹地朝着陈家进发。 另一边。 此刻的陈家中。 陈雪梅端坐在自己小屋的炕上,正由着母亲李彩凤为自己做着最后的梳妆。 “娘…我今天……好看吗?” 她问的很谨慎。 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女,梳妆打扮的机会,可能一生也就这么一次。 李彩凤的目光像黏在了女儿身上,怎么也看不够。 “嗯,好看,我闺女咋拾掇都好看……” 说着,她那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这一转眼…就要出门子了……” “娘……” 陈雪梅握着母亲的手,鼻子也是一酸。 “娘,我就在屯子里,离得不远,天天都能回来看您。” “话是这么说……” 李彩凤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可这心啊,就是揪着……” 她拿起炕上的红盖头,手抖得厉害。 “这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要孝敬公婆,帮扶丈夫……遇事别太倔,多想想…想想娘的话……” “行了行了,闺女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哭哭啼啼像啥样子! 一直沉默的陈有仁,此时仿佛跟李彩凤换了性格。 “大山那孩子实诚,有担当,是个好归宿…雪梅过去,日子差不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此时的身影,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屋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离愁别绪。 “接亲的来喽——!” 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伴随着唢呐锣鼓的喧天声响! “哎呀!来了来了!” 李彩凤慌忙抹去脸上的泪水,又赶紧替陈雪梅最后正了正鬓边的红绒花。 “快!快!盖头盖好!伙计,快看看闺女还有哪儿不妥?” 陈有仁却不动弹,只是说着:“妥了妥了!都好着呢!快开门迎新人!” 陈小满抱着馒头跑到窗边,扒着窗户往外看:“姐!好多人来了!敲锣打鼓的可热闹了!” 陈雪梅站起身,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喧闹,一颗心在胸膛里咚咚直跳。 陈青山作为家中长子,此刻责无旁贷地走到门前,拉开了门闩。 “吱呀”一声,院门敞开。 高大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站在了门口。 看到门内的陈青山一家,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紧张的笑容:“爹,娘,我来接雪梅了!” 话音刚落,人群便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和催促。 “新郎官等着急喽!” “新娘子呢?快让新娘子出来呀!” “是啊是啊,别误了吉时!” 陈有仁赶紧侧身让开,李彩凤则强忍着眼底的酸涩,推了推身边顶着红盖头、穿着崭新红袄的身影:“雪梅,去吧。跟大山……好好过日子。” 陈雪梅轻轻“嗯”了一声。 隔着红盖头,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挺拔身影停在门槛外。 她深吸一口气,在母亲和陈秀水的搀扶下,迈出了门槛。 这一步跨出,便真正离开了生养她二十年的家。 高大山看着那个被红彤彤盖头笼罩的身影一步步走近。 他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步上前。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微微俯身,一把给新娘抱了起来。 院门外顿时“噼里啪啦”一阵脆响——是陈青山放的,他这次可下了本,鞭炮买了一大堆。 硝烟味瞬间引爆了气氛! “新娘子出门喽——!” “雪梅妹子今天真俊!” “大山有福气啊!” 屯里的但凡能走动的人都送上了打趣或祝福。 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绕过屯子里的老槐树,离高大山家越来越近。 远远地,就能看见周若英和帮忙的乡亲们早已挤在门口翘首以待。 当高大山抱着陈雪梅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尽头时—— “新娘子接到喽——!” “快放鞭炮!迎新娘子进门!”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再次炸响。 红纸屑漫天飞舞,喜庆的气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高大山在一片喧嚣中,抱着陈雪梅,稳稳当当地跨过了自家高高的门槛。 仪式由屯子里年纪最大的沈三爷主持。 他清了清嗓子,用洪亮的声音喊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院子中央的一对新人身上。 “一拜天地!” 高大山和陈雪梅面向院外广阔的天空和田野,深深鞠躬。 感谢这方水土的养育,感谢命运的成全。 “二拜高堂!” 转身面向堂屋,高大山和陈雪梅再次深深鞠躬。 “夫妻对拜!” 高大山和陈雪梅相对而立。 两人互相弯腰鞠躬。 “礼成——!” 随着沈三爷一声高亢的呼喊。 “掀盖头喽!”的起哄声立刻响起! 婚宴仪式结束,真正的热闹——婚宴开始了! 王老四早就憋足了劲儿,扯开嗓子吼了一声:“开席喽——!大家伙儿坐好喽!” 第一百九十六章,农村大席 随着喜宴开始,帮忙的妇女们立刻行动起来,端着硕大的搪瓷盆穿梭在桌凳之间。 猪肉酸菜炖粉条是绝对的主角,每桌一大盆! 紧接着是野鸡炖蘑菇、猴头菇炖汤…… 野蜂蜜调成蜜水,上桌给孩子们解馋; 一碟碟晾晒好的山核桃、松子也摆上了桌。 大盆的蒸土豆、南瓜、婆婆丁、小根蒜、炒鸡蛋、还有管够的小米干饭跟两掺面馒头。 男人们的桌上摆着散装高粱酒。 中央还放着一大桶自酿的低度野果子酒。 虽然不算特别丰盛,但这已经是两家下了血本的了,陈有仁心疼的都牙酸,陈青山却犹觉不够。 大姐就结这一次婚,怎么着也得办的体面。 席上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大家按照亲疏远近和男女老少,很自然地分开落座。 男人们那几桌很快就吆五喝六地划起拳来。 高大山作为新郎官,自然成了重点“照顾”对象,被灌了不少酒,黝黑的脸膛红得像关公,却笑得合不拢嘴。 女人们相对斯文些,一边吃着,一边笑着议论新娘子、议论菜的好坏、议论家长里短。 宴席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多才渐渐散去。 盘子碗碟几乎都见了底,大家吃得心满意足。 收拾完碗筷桌椅,送走最后一批醉醺醺的客人,日头已经偏西。 高大山的新房门口,少不了被几个半大小子闹了一番。 无非是让新人讲讲恋爱经过,或者让新娘点烟。 高大山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陈雪梅更是羞得头都不敢抬。 在陈青山和几个长辈的解围笑骂声中,这帮小子才嘻嘻哈哈地散去。 夕阳的余晖给屯子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喧闹了一天的屯子渐渐安静下来。 随着夕阳西沉,红松屯渐渐回归了它日常的宁静。 陈青山回到家时已是脚步虚浮,满身酒气。 他几乎是沾炕就着,沉沉睡去。 这一觉,酣畅淋漓,直睡到日上三竿。 阳光透过窗棂,陈青山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起身。 家里异常安静。 昨天那种人声鼎沸的热闹劲儿消失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空旷的冷清。 他走到外屋,桌上摆着温在锅里的早饭——小米粥、咸菜和馒头 陈有仁已经下地了。 妹妹陈小满正拿着一小块窝头逗弄着院子里的赤狐馒头。 饭桌上,李彩凤的神情格外明显。 她端着碗,眼睛望着门口雪梅以前常坐的位置,唉声叹气。 “唉…这家里少个人,总觉得空落落的……” “雪梅在家那会儿,早上起来多热闹啊,这灶上的活儿帮衬着,手脚也麻利……” “这孩子,也不知昨晚上睡得好不好,大山家那炕烧得热不热……” “当娘的就是操不完的心哪!” “当年秀水嫁出去,我这心就跟剜了一块肉似的,昨晚上又送走了雪梅……” “家里的人,一个个的都走了,越来越冷清了……” 她说着,伸出手,爱怜地摸了摸正在帮着收拾碗筷的方红玉的头。 “大眼儿啊,你也眼瞅着就到岁数了,这几天总有人上门来提亲,打量着咱家姑娘呢…你呀,也总有离开娘的这一天……” 她也早已将方红玉当做了女儿。 方红玉摇了摇头:“娘,我不嫁人。你和爹救了我,给了我活路,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辈子不嫁人,就在家伺候爹娘。” “你个傻孩子!” 李彩凤又心疼又无奈,“净说傻话!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道理?我和你爹把你当亲闺女,才更盼着你好!” “遇见合适的、真心疼你的好人家,该嫁就得嫁,啊!这才是正经道理!” 她顺口说道:“再说了,这不还有你青山哥呢嘛,等他娶了媳……” 话一出口,李彩凤赶紧打住。 自从上次她妙计安天下,差点酿成大祸后,家里人就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 今天李彩凤却不小心提到了。 不过方红玉似乎并未在意。 “娘说得对。等清清姐嫁过来,咱家就又添人了,又多一个人孝顺娘了呢。” 她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自然,仿佛真心在为陈青山高兴。 可她那平静的笑容下想的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李彩凤看在眼里,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嗯…是这个理儿……” 陈小满舔着沾了窝头渣渣的手指头,天真地问: “娘,嫁人了是不是就能天天吃昨天那样的好东西啦?那我今天就要嫁人!” 童言无忌,暂时冲散了刚才的尴尬。 “傻丫头!可不能瞎说!你还早着呢,快吃你的!” 饭后,收拾妥当,离上工还有点时间。 方红玉默默地系上围裙,钻进了灶房开始刷洗碗筷。 李彩凤看着方红玉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 女儿刚嫁出去的空虚,和对这个“半路女儿”未来的担忧交织在一起。 她叹了口气,走到院子里,见陈青山又在琢磨他的猎刀。 “青山,”李彩凤走过去,“娘跟你说个话儿。” 陈青山抬起头:“娘,咋了?” “青山啊,” 李彩凤挨着他蹲下,“不是娘催你,可你看,雪梅这都出嫁了。你跟那个清清姑娘,到底啥时候能把这桩事儿给办了呐?” 陈青山继续磨刀:“娘…您看您急啥?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事儿…得慢慢来。” “慢慢来?那得慢到啥时候去?” “你这孩子就是不知道着急!昨天你姐那么大喜事儿,多好的机会!你也不知道把人家一块儿请过来热闹热闹,认认门儿,熟络熟络感情?” “娘!我叫了!” 陈青山有些无奈地辩解,“我专门去卫生院找了她一趟!可人家说了,那天正好轮到她值班,走不开身!卫生院多忙您又不是不知道,人命关天的事儿,我能硬把人拉来吃席吗?” “值班…值班…” 李彩凤嘟囔着,“那你后来去了也没见你把人带来认认门儿啊?我看你就是不上心!” “青山啊,娘是替你着急!你看看铁蛋,人家都要去四九城见老丈人了,回来也要办事儿了!你再看看你……” 李彩凤絮絮叨叨,越说越刹不住车。 仿佛女儿的出嫁,一下子将她心里积压的对儿子婚事的焦虑全引爆了出来。 陈青山只觉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比宿醉还难受。 眼看着老娘这催婚的架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他蹭地一下站起身:“娘!我想起来了!铁蛋昨天让我今天去帮他整整他家仓房的顶子!得赶紧去了,去晚了耽误他家中午放粮食!” 话音未落,也不管李彩凤在身后“诶?你等等…”的呼唤。 陈青山像逃一样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门。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让陈青山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走在通往村口的土路上,心里确实琢磨着铁蛋和林秀芳去四九城的事儿。 该说不说,人家铁蛋动作是真快。 见了老丈人回来就要办事了。 相比之下,自己和张清清则进展缓慢。 他挠了挠短短的头发茬,心里也不禁有点发急: 看来自己也得抓紧了,不能总这么拖着…… 就在他正埋头琢磨心事的时候,一阵平日里难得一闻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是拖拉机那种突突突的轰鸣,更不是牛马的嘶鸣。 是发动机的声音。 陈青山诧异地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在通往红松屯那条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几辆车,正卷起一路烟尘,朝屯子里驶来。 一辆绿色帆布篷的皮卡打头,后面跟着两辆锃亮的黑色小轿车。 车牌号开头赫然是省城的标识! 第一百九十七章,省城来客 几辆钢铁怪兽碾过坑洼的土路,最终在屯口那棵老槐树附近停了下来。 这不是公社的吉普,也不是林业局偶尔来的卡车。 这阵仗,比县里领导下来视察还要威风! 车门“砰砰”接连打开。 最先从打头那辆绿色帆布篷皮卡驾驶室跳下来的是个小伙子。 他穿着四个口袋的蓝布干部服,下车后小跑轿车的后门,恭敬地拉开了车门。 轿车上下来的人,立刻让远处的陈青山眼神一凝。 那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 他身材高大,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穿着深灰色毛呢中山装,外面披着一件同样质地的深色大衣。 他面容严肃,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宁静的屯子。 身后,跟着一个夹着公文包,秘书模样的人。 紧跟着,其他车上的人也下来了。 大多都是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穿着各不相同,唯一的相同点就是脖子上挂着的相机。 所有人都围在一起兴奋的聊着些什么。 陈青山远远的看着这群不速之客,心里纳闷—— 这瞅着像是干部……带着记者? 省城的记者跑这穷山沟里来干啥? 这阵仗立刻惊动了屯里。 田里忙碌的村民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好奇又带着点敬畏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 小孩子想凑近看热闹,又被自家大人紧张地拽了回去。 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迈开步子,直接走向最近一户人家门口。 “老乡,请问一下,这里是红松屯吗?” 被问话的是王老四,他紧张的点了点头,“啊……是,俺们这儿就是红松屯。领导您有何贵干?” 中年人微微颔首,“那看来是找对了。” “麻烦问一下,高大山同志家怎么走?” 王老四指了指屯子深处:“那…那边,往北头数,第三家,门口贴红联的就是。” “谢谢。” 中年人没有多说话,转身对身后几人示意了一下,便带着人朝着高大山家的方向走去。 皮卡上还留着司机和一个穿着像是技术人员的人在原地守着车。 陈青山看着他们离开,心里纳闷。 找高大山的? 他昨天才刚办完喜事,今天就惹上省城的大干部了? 还带着记者? 可别是无意中捅了什么篓子吧? 或者…是以前当兵时的事? 他心里七上八下。 “不行,得赶紧告诉大山哥一声!” 陈青山念头一起,脚下生风,立刻抄了近道,朝着高大山家奔去。 高大山家。 昨天刚办完喜事,门口的红对联还鲜艳着。 陈青山推门进去时,高大山正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地劈柴,结实的肌肉上还残留着昨天酒劲带来的微红。 “青山?这么早就过来了?快进屋坐!” 高大山看到陈青山,咧嘴一笑,放下斧头招呼道。 陈雪梅也笑着冲弟弟点了点头。 陈青山哪有心思坐,他快步走到高大山跟前:“大山哥!你最近…屯子里有啥情况没?惹着啥人了没?” 高大山被他问得一愣,茫然地挠了挠刚剃的板寸头。 “情况?啥情况?没啊!我这几天连公社都没去,除了上工就是在家拾掇拾掇,能惹啥事儿?” 他追问道:“咋了青山?出啥事了?” “我刚才在村口看见好几辆省城来的小车!下来一堆人,领头的那个看着像大干部,带着秘书还有一群记者!指名道姓要找你!这架势瞅着不对头啊!” “啥?!” 酒后的微醺一扫而空,只剩下惊愕。 “省城的干部记者?找我?找我能有啥事儿?” 高大山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 当兵的事儿? 可那都是好几年前了,复员手续清清楚楚。 打猎? 也没打到啥保护动物啊! 难道是…… 他猛地想到昨天婚宴上喝多了,跟几个兄弟划拳声音大了点? 这也不可能惊动省城啊!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时——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请问,高大山同志在家吗?” 院子里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 高大山应了一声,随后上前拉开了院门。 门外果然站着那群省城来客。 为首的正是那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干部。 “我就是高大山。您是?” 中年干部微微颔首,向他伸出了手:“高大山同志,你好。我是省文物局的孙广志。” 陈青山心头一动。 这个姓,有些熟悉啊。 似乎还在哪儿听过? 孙广志接着道:“冒昧打扰,这次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下关于红松屯附近发现的那处日军遗留地堡的具体情况。” “日军遗留地堡?!” 陈青山和高大山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陈青山更是瞬间明白了过来,他猛地看向孙广志的脸庞轮廓。 那眉眼间的熟悉感…… 他立刻问道:“您是援朝的父亲?” 听到儿子的名字,孙广志叹了口气。 “是。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给你们添麻烦了。” 高大山忙说:“快进来坐,我这就去叫援朝。” “不用了。” 孙广志没有进院,“我这次来,不是为他。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见不见都无所谓。” “咱们还是聊聊日军地堡的事儿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 同时,似乎也透着一丝对儿子的恨铁不成钢和疏离。 高大山和陈青山尴尬的对视一眼,随后问:“领导您想要问什么?” “当然是关于那个地堡。” 孙广志的语气变得热切,“二位同志!你们可能还不明白这个发现的重要性!” “那些笔记和文件保存相当完整,非常重要!对于研究日军侵华历史,特别是关东军在我国东北的军事部署和恶行,具有极其重要的史料价值!” “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对那处地堡现场勘测,那里的遗留物品,将会是极其珍贵的抗战遗迹!” 陈青山和高大山一时有些茫然。 “您的意思是……这个地方挺不得了?” “相当不得了!” 孙广志语气变得郑重起来:“省里高度重视!” “二位同志!发现并上报如此重要的遗迹,你们是有功的!” “局里初步决定,要对你们进行表彰!同时,” 他指了指身后的记者,“《北方日报》的同志们也来了,要详细报道你们的发现经过!” “让更多人了解这段历史,铭记历史,警示后人!” 闪光灯“咔嚓”一声亮起,对准了还有些发懵的高大山和陈青山。 表彰?登报? 两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地堡 “二位同志?二位同志?” 孙广志的声音将陈青山和高大山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陈青山下意识地摆了摆手:“领导,您言重了吧!我们就是碰巧发现了那个洞,进去看了看而已。” “还登报表彰…这…这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吧?” 陈青山对于登报表扬没有什么好印象,那群记者只会记一堆空话。 “哎!陈青山同志,话可不能这么说!” 孙广志立刻正色道,“历史不会因为偶然被埋没,但群众的责任至关重要!” “如果不是你们及时发现并上报,谁知道那些历史要沉睡多久?甚至可能被雨水冲塌彻底湮灭!” “你们的行为,让一段沉痛的历史重见天日,让后人有凭据去铭记和反思日军的罪行!” “这份功劳,实实在在,当之无愧!” 他顿了一下,伸出一个手指,“省局初步决定,对发现者给予物质奖励,每人…两百元!” “两百?!” 高大山和陈青山,连同后面听得真切的陈雪梅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年头,一个壮劳力一年在地里刨食也未必能攒下几十块! 两百块,绝对是一笔巨款! 而且几乎是如同天上掉馅饼一般的两百! 孙广志看着他们震惊的样子,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这可不是我决定的,是省局决定的。” “所以,你们看,这功劳有多大?省里高度重视!不过,” 他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这些都是后话。” “我们这次来,首要任务是对地堡以及这片区域进行初步的现场勘查、测绘和记录。” 他的目光转向高大山:“高大山同志,你昨天刚办完喜事,新婚燕尔,如果不方便带路的话……” 高大山此刻哪还顾得上这些! “方便!绝对方便!那地方我记得清清楚楚!树高林密,不好找!但路我熟!我现在就能带你们去!” “好!” 孙广志对高大山的回答非常满意,大手一挥,“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王工,记者同志们,带上所有设备!” “小李,通知皮卡司机,把车开到林子边能进的地方等着!” 一行人雷厉风行,立刻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领导!”陈青山忽然出声喊道。 正准备行动的众人停下脚步,孙广志回头询问地看向他:“陈青山同志,还有什么事?” 陈青山认真地说:“领导,这个地堡,不是我和大山哥两个人发现的。” “那天进林子,是屯子里好几个兄弟一起去的!” “您说要登报表彰……我觉得这荣誉应该是大伙的!” “而且,那地方偏,老林子里也不太平,人多点互相照应也更安全!” 孙广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点点头:“陈青山同志考虑得很周全!说得好!发现历史遗迹,团结协作的精神同样值得表彰!那就请你去把那天同行的同志们也叫上吧!” “好嘞!” 陈青山应了一声,转身就朝屯子里跑去。 没过多久,铁蛋、胜利、前进、刘绍根、刘老三、王建军,加上陈青山和高大山,当初下地堡的八个人就聚齐了。 陈青山简单说明了情况——省里大领导来了,为了那个鬼子地堡,要表彰大家,还给两百块奖金,现在要带路去现场勘察! 这消息像一颗炸弹,把这几个年轻汉子炸得又懵又喜又紧张! 两百块! 登报表彰! 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刘老三更是兴奋得直搓手:“看!看!看!还得是我!还得是我啊!那天的亏有我给你们带路啊!要不是我领你们过去!哪儿有这发现啊!” 高大山无奈地拍了他一下:“行了三叔,少吹两句,人家等着呢!” 众人看着刘老三那得意忘形的样子,都习以为常的笑了笑。 一行人汇合了孙广志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林子进发。 皮卡只能开到林子边缘,剩下的路全靠步行。 记者们跟在队伍里,时不时举起相机,捕捉着这群“发现功臣”在林间跋涉的画面。 路上,王建军主动走到孙广志身边:“孙叔叔,好久不见。” 孙广志看到王建军,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建军!是你啊!好小子!真是到哪儿都能发光发热!下放农村也没磨灭你身上的锐气,还能立下这样的大功!好!非常好!不愧是龙大哥的好儿子!” 王建军谦虚了几句:“孙叔叔过奖了,也是碰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孙叔叔,援朝他……也在屯子里,您这次来不见见他吗?” 一提到孙援朝,孙广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冷硬,甚至带上了一丝厌烦: “哼!那个废物点心!不提也罢!烂泥扶不上墙!见了他我还不够生气的!” “建军,好好干!别学那个废物!” 说完,不再理会王建军,大步向前走去。 王建军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落后了几步。 一旁的陈青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直犯嘀咕: 不知道的,还以为建军才是他孙广志的儿子呢。 一路上,刘老三依旧是最活跃的那个,一路走一路唾沫横飞地跟记者们吹。 “记者同志!我跟你说,你们采访得采访我呀!那天要不是我老刘带路,谁能找到这么个地儿啊!” “你们登报的时候记得把这事儿写上啊,记得说是我刘老三一号功臣。” “哎,你们这玩意是拍照的不?来来来,先给我拍一张。” “同志,你那帽子借我戴戴……” “……” 众人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能无奈地摇头。 之前发誓再也不吹牛的刘老三,这才过了多久? 显然已经把那誓言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伙儿也都习惯了,只是笑笑,懒得戳穿他。 在众人带领下,队伍很快到达了那条熟悉的不冻河。 被他们上次扒开的藤蔓和枯枝掩盖的入口,再次暴露在阳光下。 “就是这里了。”高大山指着洞口。 “好!同志们,准备行动!” 孙广志表情严肃地下令。 几盏大功率电石灯打开,刺破了洞口的黑暗。 记者们也纷纷打开了相机,镁光灯发出“噗噗”的轻响和刺目的白光。 整个地堡顿时亮如白昼。 第一百九十九章,新的发展 随着地堡被照亮,众人互相点头示意,踏入地堡,开始有条不紊的工作。 镁光灯一刻不停的“噗噗”闪着。 之前陈青山他们未曾在意的一些小细节,这次都被仔细调查,并且又有新的发现。 比如之前他们只当做是烟锅杆的物件, 其实是用小孩儿的腿骨做的。 而且像这样的东西,完全不在少数。 跟着孙广志他们再次重新逛了一圈地堡,听了这些专业人员的讲解之后。 陈青山发自内心的觉得—— 说小鬼子是人类文明下水道,真是一点也不冤他们。 …… 勘察工作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终于,所有初步工作完成。 众人带着沉重的氛围,重新走出了地堡。 刺目的阳光让刚从黑暗中出来的人有些不适。 站在洞口外的阳光下,孙广志跟同行中的几人交流着什么。 孙广志的眉头紧锁,手指不时指向更远的密林。 其他人则一边听一边点头,手指在摊开的简易地图上比划着。 片刻后,他们似乎达成了一致。 “同志们!” 孙广志宣布道:“经过初步勘察和分析,结合地堡内部发现的文件线索和建筑结构特征,” “我们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推断!”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这种规模的地堡,尤其是指挥枢纽级别的,不太可能孤立存在!” “根据我们对日寇军事部署的了解,特别是关东军在东北修建的地下工事体系,它们通常是呈网状或链状分布的。” “在这个地堡附近,极有可能还隐藏着其他相关的地下设施!” “可能是弹药库、可能是相连的地下通道、也可能是另一个功能不同的地堡!” 这番话在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 记者们面面相觑,随即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这可是更大的新闻点! 陈青山等人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地堡就够瘆人的了,附近还有?! 想起里面那些用骨头做的东西,每个人的后背都升起一股寒意。 “因此,我们的工作计划必须立刻调整!” 孙广志继续说,“各位,除了严密保护当前的1号地堡现场,你们工作组接下来的首要任务,是以这个地堡为中心点,对周边半径五公里范围内,展开大规模的地面踏查和初步物探!” “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寻找其他地下工事,重点是山坳、背阴坡、河道转弯处等隐蔽地形!” 他又转向自己的秘书:“小李!立刻记录命令!” “一、我以省文物局的名义,紧急请求当地驻军派出一个排的兵力,携带通信装备,立即进驻红松屯,协助保护现场并参与后续搜查工作!” “二、通知省局,增派一支专业的工程探测队伍,携带更先进的设备星夜赶来支援!” “三、向省委和军区紧急报告这一重大发现和我们的推测,请求更高层面的协调和资源保障!” “是!”众人同时肃然应命。 红松屯的众人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他们听不懂孙广志在说什么,但他们隐隐意识到,好像事情远比他们想的还要……大? 高大山上前一步问:“孙局长,这…这情况是不是挺严重的?咱们屯子…我们大伙儿,需要做点啥不?” 孙广志看向高大山,严肃的神情略微缓和了一些。 “大山同志,情况确实比预想的复杂。” “我们初步判断,这附近可能还存在其他日军地下工事。” “接下来,工作组和增援的队伍会以这个地堡为中心,在周边五公里范围内进行搜查和探测。” “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一段时间,短则一两周,长则一两个月甚至半年,具体要看搜查的进展和发现的情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红松屯的众人,带着一丝歉意。 “这期间,可能会有不少外来的工作人员和部队同志进驻红松屯,可能会占用一些屯里的空地搭建临时营地,也可能需要征用一些骡马、劳力帮忙运送物资设备。” “对屯子的正常生产生活,多少会有些影响。” “实在是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孙局长您这话就见外了!” 高大山连忙摆手,其他人也立刻表明态度。 “这有啥麻烦的!” “就是!小鬼子造的孽,咱们帮着弄清楚,那是天经地义!” “对啊,屯子附近要是还藏着那种害人的地方,不清查干净,咱们住着也不安心!” “对!您放心,需要我们干啥,尽管开口!” “俺们都熟悉林子、熟悉地形,有力出力!绝不推辞。” 大伙一致表明态度。 唯独刘老三,算是个例外。 他在意的只有“搜查”、“可能发现”这些词。 众人说完,他挤上前腆着脸问:“领导!领导!那…那要是俺们屯里的人,帮忙找,真又找着了别的洞…那奖金…是不是还有?” “三叔!” 高大山脸一沉,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钱!” 刘老三被呵斥得缩了缩脖子,嘴里嘟囔着:“我…我这不是问问嘛……再说了,白干谁干啊……” 孙广志倒是没有生气。 他反而笑了笑,对着刘老三,也对着众人说: “物质奖励,是组织对发现者贡献的肯定。” “虽然我们不提倡只盯着奖金,但该有的激励,省里也不会吝啬。” “我可以明确回答,如果后续在大家的协助下,真能发现新的重要遗迹,组织上当然会根据贡献给予相应的表彰和奖励!” “毕竟,这样的发现,每一个,都是对历史的揭露,是对先烈的缅怀,是民族的记忆!” “其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 刘老三耳朵里听不见别的,一番话下来就听见还有钱拿,立刻来了精神! “成!成成成!有您这句话就成!我这就回屯里,把能走能动的都叫上!保准把那山旮旯都翻个底儿掉!” 说着就要转身跑。 “三叔!” 高大山一把拉住他,又气又无奈,“你急个啥!就算叫人,也得等领导安排!再说了,地里的活计也不能耽误!” “而且,最重要的是安全!都给我记住了,发现啥不对劲的,立刻报告,谁也不许自己瞎摸瞎碰!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 刘老三嘴上应着,心思显然已经飞到了“翻山找洞”上。 第二百章,公社授奖 孙广志看着这一幕,没再多说。 他转身对秘书等人低声交代了几句后续工作的衔接安排。 随后,他对陈青山等人说:“几位功臣,你们也跟我们一道下山吧。” “去公社,我们在那里把证书和奖金正式颁发给你们。” 一行人开始下山。 去公社的人多,车子坐不下,高大山就又把那辆唯一的拖拉机开出来了。 屯里的大伙都挤上了拖拉机。 孙广志也没有坐轿车,反而跟他们一起挤在后斗里。 离开了地堡那压抑的环境,又完成了初步勘察,他的神情放松了不少。 “这拖拉机,比当年我们在部队坐的舒服多了!” 路上,孙广志扶着车栏,看着两边掠过的山林,忽然感慨道。 “孙局长也坐过部队的车?”开拖拉机的高大山问。 “何止坐过!” 孙广志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我当兵那会儿,条件艰苦,哪有四个轮子的坐?后来缴获了敌人的卡车,我第一次坐上去,开车的还是个新兵蛋子,差点没把我从后斗甩出去!哈哈!” 他爽朗地笑起来,脸上的疤痕似乎也柔和了一些。 高大山也笑了:“我是五五年从三十九军一一七师复员的,在350团干了几年。” “哦?一一七师350团?” 孙广志眼睛一亮,“老四野的底子!打锦州、打天津,入朝打云山、突破临津江,都是响当当的主力团!你们团长是不是姓张?张铁头?” “对对对!就是他!张团长!” 高大山遇到老部队的长官,立刻感到亲切起来,话也多了,“您认识我们团长?” “认识!老战友了!” 孙广志用力拍了拍高大山的肩膀,语气带着赞赏。 “好小子!原来在张铁头手下扛过枪!难怪看着就有一股子硬气!” “350团在朝鲜打第五次战役穿插的时候,那叫一个猛!说说,你在团里干过啥?打过哪几场硬仗?” 两人聊起部队的经历,话题不断,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铁蛋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插话:“局长!我爷以前也是革命的!打过鬼子!是抗联第三路军第六支队的,干过侦察兵!大伙儿都叫他‘钻山豹’!” 孙广志一听,更是肃然起敬:“抗联三路军六支队?‘钻山豹’老前辈?!” “哎呀!那可是当年让小鬼子闻风丧胆的传奇人物!” “爬冰卧雪,神出鬼没!老人家还在?” “在!在!身子骨硬朗着呢!”铁蛋自豪地说。 “好!” “好!好!” 孙广志连说了几个好字,语气充满了敬重。 “今天无幸见到,改日亲自登门拜访!” “真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红松屯,藏龙卧虎啊!” “有老抗联英雄,还有你们这些有胆识有担当的后生!” 他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看来啊,接下来在这边开展工作,有你们这些老相识、老前辈在,我这心里也踏实,不会闷了!” ……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 众人淋着雨,气氛也没有丝毫降低。 一路聊着,车队很快开到了公社大院门口。 车子还没停稳,就看到马保国带着几个干部,早已撑着伞,满脸堆笑地等在门口。 “欢迎孙局长!欢迎省里各位领导莅临指导!” “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马保国小跑着上前,亲自为刚下车的孙广志拉开后车斗,动作殷勤得近乎谄媚。 他身后的人立刻把伞都凑了过来。 “哎呀!大山同志,我这可就要说你两句了!孙局长可是贵客,怎么能让人坐拖拉机,淋雨呢!” 然而没成想,他这句拍马屁的话,算是拍到马蜂窝上了。 孙广志刚站稳,听到这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雨水顺着他坚毅的脸颊滑落,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贵客?”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贵客?” “怎么?我不是群众的一份子?坐坐老乡的拖拉机怎么了?!” “这些小同志们都坐得,淋得,我就坐不得,淋不得了?!” “革命工作不分贵贱!你这脑子里装的还是旧社会那一套官僚思想?!” 马保国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讨好关心的话引来如此严厉的质问,整个人都懵了,慌忙找补: “孙局长!您…您误会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关心您身体!” “您是大领导,刚从省城风尘仆仆过来,又上山勘察辛苦,这淋了雨万一着凉了,耽搁了国家大事,我们公社担待不起啊!” 孙广志拒绝了他递过来的伞,目光如电地盯着马保国。 他之前就已经从孙援朝给他的信里,了解了之前马保国对地堡发现的态度,早对他不满。 这也是为什么他宁可自己问路来到红松屯,也不愿先来公社的原因。 “关心我身体?关心工作?” 他冷哼一声,“真要是关心工作,关心国家大事的话。之前发现那么重要的历史遗迹,你怎么就轻飘飘一句‘知道了’、‘很忙’就给打发了?!” 马保国顿时沉默。 “马保国同志!” “这么重要的历史发现,关乎民族血泪史的重大遗迹!你身为一社书记,竟然毫不重视!” “如果不是我恰好得知此事,亲自带队下来,这发现,是不是就要在你的‘忙’中,继续埋没了?” 马保国脸上的笑容早就僵住了,“孙局长……我……” “不用说了,”孙广志看了看他大腹便便的肚子。 “我听说这里去年还饥荒严重,哼,你这个书记,倒是没受到影响啊。” 孙广志的质问一句比一句重。 马保国嘴唇哆嗦着,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低着头,连连应着: “是…是…孙局长批评得对…我…我深刻检讨…深刻检讨…” 孙广志冷哼一声,不再看他,对陈青山等人道:“走,去会议室!” 说完,大步流星地朝公社办公室走去。 留下马保国等人尴尬地站在雨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会议室内,气氛庄重。 孙广志站在前面,高大山、陈青山、王建军等八人一字排开站在他对面。 后面是记者和技术人员。 孙广志环视着这八个来自红松屯的汉子,脸上的严厉褪去,换上的是赞许: “各位乡亲同志!你们的功劳,省里绝不会忘记!” 秘书小李立刻上前,拿出八份崭新的红色证书和八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根据省文物局的决议,现在,正式向你们八位发现者颁发荣誉证书,以及奖励金——每人两百元整!” 小李的声音洪亮。 证书和信封被一一递到每个人手中。 感受着那厚实的信封,每个人心里都有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 “谢谢领导!谢谢政府!”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谢。 “孙局长,这奖金…我不能要。”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是王建军。 他将信封和证书递了回来,“我那天其实没帮上什么特别的忙。” “而且,这些钱…应该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我能吃饱穿暖,已经很好了。” 孙广志看着王建军,眼中欣赏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他没接信封,而是欣慰地拍了拍王建军的肩膀。 “建军!好!好样的!思想觉悟就是高!不愧是将门之后!” “但是,这钱是省里奖励发现者的,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拿着!你不替自己考虑,也替你父母拿着!他们知道你有这份觉悟,会更高兴!” 王建军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下了。 孙广志又看向陈青山他们,脸上努力挤出一点轻松:“大家的奖金,是你们应得的!好好收着!改善生活也好,娶媳妇盖房子也好,都是正途!” 他难得的开了个小玩笑。 最后,他转向早已准备好的记者们:“记者同志们,接下来要辛苦你们了。” “这八位普通农民兄弟都是历史的发现者!写好这篇报道,意义重大!” 记者们纷纷点头,镁光灯再次“噗噗”地疯狂闪烁起来。 第二百零一章,新鲜血液 走出公社会议室,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依旧没停。 春雨贵似油,多下些也挺好。 “我的乖乖!真他娘的两百块!崭新的二十张大团结!” 胜利把信封捂在胸口,激动的凑到胜利跟前。 “胜利,快,摸摸你的!是不是也这么厚?” “嗯!厚着呢!做梦都不敢想啊!” “三叔!三叔!快看看你的!” 刘老三像只护崽的老母鸡,把信封死死捂在棉袄最里层,还用胳膊紧紧夹着。 仿佛周围随时会有人来抢。 “嘿嘿!都一样!都一样!这下可发财喽!回去得让我家那婆娘好好瞧瞧!” 众人簇拥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这么多钱!回去买点啥好呢?” “该给娃扯身新衣裳了!” “家里的房子得拾掇拾掇了,那破房顶都漏了好几年了。” “嘿嘿,我琢磨着,是不是该托人给说个媳妇了?” “三叔,你打算咋花?” “那还用说?!买肉!买白面!先吃顿好的!剩下的…嘿嘿,留着!等老子再找到一个地堡,还能翻倍!” 刘老三那点小心思暴露无遗。 “你就惦记着这个!” 高大山笑着锤了他一下,转头看向旁边一直比较沉默的陈青山。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陈青山,朝旁边的公社卫生院示意:“青山,这么大的好消息,不去跟张护士说说?” 陈青山摆了摆手,“算了。” “怎么?”高大山问,“你俩闹矛盾了?” 陈青山叹了口气道:“不是,主要是她……老催我见见她爹娘,我还没……没太准备好。就先不去了。” 高大山理解地拍拍他肩膀,没再多说:“成!上车!回屯!” 他招呼着大伙爬上拖拉机车斗。 刘老三最积极,第一个窜了上去,嘴里还不停地催促:“大山!快!快点开!这雨下不大,正好干活!” “回去我就叫上人,咱们接着找!我就不信了,这么大座山,就藏了那一个破洞?” “有也轮不到你!” “那看谁眼疾手快了!” …… 拖拉机冒着黑烟,突突突地驶离了公社大院。 留下马保国等人还尴尬地站在雨幕边缘,目送着他们离开。 脸上是藏不住的懊悔和尴尬。 回到红松屯,大伙都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家里人。 陈青山也不例外。 陈有仁捧着儿子拿回来的证书和信封,激动得老泪纵横:“好啊,好啊!咱家青山出息啊…” 李彩凤则是又喜又忧:“儿啊,这钱…拿着不犯忌讳吧?” 陈青山只能安慰她说这是政府奖励的,光明正大。 随着几人拿到两百块奖金和“省里大领导亲自表彰”的事迹传遍整个屯子。 平静的山村彻底沸腾了。 刘老三家更是成了“司令部”。 他如今口袋里揣着钱,感觉自己腰杆子都硬了三分。 逢人就说自己如何如何有功,是“头号功臣”,那天若不是有他带路,谁也摸不到地方。 当然,对于他半夜遇“鬼”,被吓破胆的事,已经被他自动遗忘了。 每天都唾沫横飞地跟人吹牛逼,又是说省里大领导器重;又是吹未来还能找到新地堡的美好“钱”景。 他老婆拦都拦不住,只能无奈地看着他满屯子窜。 然而,他的牛皮也就吹了两天。 省文物局的效率惊人,仅仅两天后,一支由卡车和吉普车组成的车队就浩浩荡荡开进了红松屯。 同行的还有一个排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 在公社武装部的协调下,迅速在屯子东头搭建起了临时营地。 绿色的军用帐篷支起来了,架设了通讯天线跟探照灯。 紧接着,省城工程探测队也抵达了。 在孙广志身先士卒的带领下,部队开始以1号地堡为中心,对周边山林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附近屯子,凡是熟悉地形的汉子们都被临时征调,每天跟着队伍上山,帮忙背设备、指路开路,工钱给的也很实在,顿顿还有白面馒头管够! 这让屯里的劳力一下子变得紧俏火热。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鬼子地堡发现巨额奖金”的消息,自然迅速传遍了附近十里八乡。 先是邻近的李家屯跟柳树沟屯,紧接着是桦树林屯、靠山屯…… 消息通过口口相传,越传越离谱。 “听说了吗?红松屯那边有人在山里挖东西,听说挖到有钱拿!” “我听说是两百元?” “真有那么多?!” “骗你干啥!我昨天见桦树林的小子们,都扛着锄头就往老林子钻,说也要去找地堡发大财!” “我听说靠山屯大队部都贴出告示了,鼓励社员在保证安全和生产的前提下,留意山里的异常情况,发现线索重重有赏!” “咱大队干啥呢?!慢人一步了啊!” “管他呢!咱也去瞅瞅!” …… 一夜之间,四里八村都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寻宝”热潮。 随之而来的,还有被打乱的生活节奏。 随着省城工作组、勘探队和解放军部队的进驻,虽然给这块偏远地区的一潭死水注入了活气。 但这么多人突然到来,面临的还有少不了的问题。 最直接的压力,就是住房。 县城的招待所太远,公社那几间简陋的招待处根本挤不下这么多人。 虽说已经进了春天,但东北的倒春寒依旧凛冽,夜里气温能降到零下。 在野外搭帐篷驻扎,即使是身强力壮的战士和习惯了出差的技术员,时间长了也扛不住。 于是,向老乡借住成了唯一的选择。 屯里人都很朴实热情,听说要给“公家人”腾地方住,大部分人家都积极响应。 一时间,红松屯几乎家家户户都多了几张陌生面孔。 陈青山家也不例外,腾出了西屋,借住给了解放军的两名战士。 年纪大些的叫赵大栓,山东人,是位班长,约莫二十七八岁,国字脸,身板儿壮,干啥都带着一股子山东汉子的爽利劲儿。 年轻的叫李文斌,四川兵,刚入伍一年,是个列兵,才十八九岁,说话带着浓重的川音,脸皮薄,见人就腼腆地笑,手脚却异常勤快。 一开始,面对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陈家人还有些拘束,尤其是三位女性。 小满刚开始甚至躲在屋里,饭都不太敢出来吃。 但两位战士极有规矩,进门脱鞋,做事有分寸,看到家里活儿就抢着干,挑水、劈柴、扫院子……通通不在话下。 赵大栓力气大,帮陈有仁干了不少他干不了的重活。 李文斌手巧,灶台漏烟、板凳腿松动这些小毛病,他三两下就拾掇好了。 两人吃饭也绝不挑剔,给啥吃啥,还跟方红玉抢着洗碗。 相处下来,拘谨很快变成了融洽。 陈青山发现赵班长见识不少,休息时会讲他们在边防巡逻的故事。 偶尔来了兴致,还教他几个军体拳,李彩凤都凑着学。 李文斌则成了陈小满的“小老师”,教她认字,给她讲革命精神跟四川老家的趣闻。 渐渐的,小满不但不怕,还会主动缠着李文斌,跟他分享自己的宠物馒头。 李彩凤看着家里水缸总是满的,柴火垛堆得高高的,心里也暖,时不时给两个战士的饭盒里塞个煮鸡蛋。 陈有仁也喜欢和赵班长唠嗑,听他讲讲部队里的事。 一段时间下来,两位战士成了陈家的一份子。 军民之间真真切切地建立起了鱼水情。 第二百零二章,军民情 这种情谊不仅仅在陈青山家。 屯子里不少人家都和借住的官兵、技术员相处愉快。 甚至没活多久,还真有好事发生。 勘探队一个模样斯文的年轻技术员,借住沈三爷家时,竟和他家大孙女看对了眼,俩人悄悄谈起了对象。 连队里一个排长,在帮刘绍根家修屋顶时,被刘绍根那泼辣能干的妹子大胆地递了碗热姜汤。 后来一来二去,听说也谈上了! 屯里悄悄流传着这些“军民一家亲”的佳话。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当初的新鲜感和最初的喧闹渐渐沉淀下来。 屯里人习惯了营地的探照灯光,习惯了穿着工装扛着仪器进进出出的技术员,也习惯了身边多了些穿绿军装的身影。 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新的常态。 这天上午,天气晴好。 屯北头的一块向阳坡地,高大山正领着大伙在翻地垒埂,准备种春土豆。 “大山哥,” 胜利一边撒着粪肥,一边抬头问前面领头的高大山。 “这都过去小半个月了,那林子里的活儿……有眉目没?还找着呢?” 他指的是地堡搜查工作。 高大山停下镐,抹了把汗,回头道:“有!听说又发现了好几个!” “啥?又发现好几个?”铁蛋惊讶地抬起头。 “嗯!” 高大山点点头,“听孙局长闲聊时提过一嘴,说王工他们用那些洋机器探的,有反应的点不止一处。” “有的地方挖开了,确实是小鬼子的地堡,有的像是弹药库,有的像是小型的屯兵点,规模比咱们发现的那个小点,但相连的迹象挺明显。” “听孙局长他们的意思,好像比之前预想的数量还多,分布的范围也大,这搜查清理的工作,怕是要持续更长时间了。” “我的乖乖!” 铁蛋瞪大了眼睛,“这么多?咱们祖祖辈辈在这山里打滚儿,也没见着过啊!这些小鬼子属耗子的?打洞打得这么深这么隐蔽?” 高大山解释道:“我问过王工他们技术员。他们说,鬼子当年投降撤走的时候,不甘心得很,还做着‘卷土重来’的春秋大梦呢!” “这些地堡和仓库,都是他们撤退前精心隐藏好的,里面封存了不少武器弹药、粮食药品,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反扑回来。” “所以选的地方都特别刁钻,入口伪装得跟天然的一样,有些还故意弄塌方堵住了。” “要不是他们有专门的探测仪器,光靠咱们肉眼找,再过几十年也未必能发现。” 众人闻言,方才恍然大悟。 “呸!狗日的小鬼子,做他娘的黄粱美梦!” 前进狠狠啐了一口,“还想着反扑?骨头渣子都烂透了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德行!” “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留着,留着好啊!给咱们做嫁衣了呗!” 众人想起小鬼子的痴心妄想,反倒被咱们发现,都开始纷纷调侃起来。 田间的气氛一时轻松欢快。 然而,在一片笑声中,却响起了一声不和谐的冷哼。 “哼!发现了又有啥用?” 刘老三撇着嘴,一脸的牢骚,“又没见着给咱鸡毛钱的好处!还天天把山封得跟铁桶似的,现在连个兔子都打不着了!” “以前好歹还能弄点野味打打牙祭,现在可好,嘴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 众人闻言,都有些诧异。 陈青山看向高大山,低声问:“三叔这是又咋了?前两天他不还满屯子吆喝着要继续找‘金矿’吗?怎么现在这么大怨气?” 高大山无奈地摇摇头,压低声音笑道:“嗨!还不是心思落空了呗!” “刚开始几天,孙局长他们还组织屯里熟悉地形的人一起进山帮忙指路,老三也去了,还想着能再撞上大运。” “后来人家专业的探测队带着设备来了,部队也驻扎到位了,哪还用得着咱们这些‘业余’的漫山遍野瞎找?” “指挥统一,分工明确,老三他们这些临时帮忙的,自然就用不上了。” “活儿没了,他预想中的‘二次奖金’也泡了汤,再加上封山禁猎,他攒的那点私房钱买了高价烟酒,这不就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处撒呗!” “噗——” 铁蛋第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老三叔,合着你是嫌人家挡了你发财的路啊?” 胜利也乐了:“我的三叔啊!那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你还想天天有啊?美得你!”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毫不留情地打趣着刘老三。 刘老三被戳破了心思,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地挥舞着耙子。 “滚犊子!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懂个屁!老子那是为屯里人打抱不平!打抱不平懂不懂!” 他这副跳脚的样子,更引得众人哄笑不已。 陈青山摇着头,嘴角也忍不住勾起。 他弯下腰,继续手里的活计,把翻开的土块仔细敲碎、压实。 耳边,是刘老三被众人打趣得吱哇乱叫的背景音。 就在这时,身后田埂上传来一个带着明显川音的声音: “青山哥!青山哥!” 陈青山停下手中的耙子,直起腰回头望去。 只见穿着绿军装的李文斌正沿着田埂小走过来。 他跑到近前,冲着田里的一众人腼腆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目光主要还是落在陈青山身上。 “文斌?今儿个收工这么早?” 陈青山有些意外,看了看日头,还没到晌午。 “嗯!” 李文斌点点头,喘匀了气,习惯性地扶了扶头上端正的军帽。 “今天的探测任务在那个…那个叫鹰嘴崖的地方,离屯子近,数据采集完得早,王工他们就让我们先撤回来整理内务了。” “哦,那挺好,省得跑远路了。” 陈青山随口应着,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儿。 然而过了一会儿,李文斌还在田埂上站着,似乎想说什么。 陈青山看出,他的样子不像只是路过打招呼。 看了看周围人多,他觉得李文斌应该是怕生。 于是便放下耙子,几步跨上田埂,走到他身边。 “怎么了?找我有事?是不是家里有啥事?” “不是的不是的!” 李文斌连忙摆手,“家里…家里都好,婶子还让我晚上回去吃她刚腌的咸菜呢。” “那……你是?” 陈青山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年轻战士,心里更纳闷了。 看这边俩人嘀嘀咕咕,也暂时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和嘴上的玩笑,好奇地瞅着。 “青山哥,” 李文斌看了看田里高大山、铁蛋他们,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陈青山能听见。 “那个,你能不能跟我来这边一趟。” “我…我有件事,想…想请教你一下……” 第二百零三章,李文斌 陈青山古怪的看了李文斌一眼,笑着拍他胳膊。 “啥事儿直接说呗!整这么神神秘秘的!咱俩还有啥不能当面讲的?” 李文斌面露为难,又瞥了一眼地头上的人。 “在这儿……不方便,青山哥,你跟我过来这边一点,我再跟你说。” 说着,还用手指了指田埂尽头那棵老槐树。 陈青山看他窘迫成这样,心里虽然纳闷,但还是冲田里喊了一嗓子: “大山哥,我跟文斌去那边说点事,马上回来!” 高大山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两人走到老槐树下。 树荫遮住了阳光,也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李文斌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下能顺了吧?”陈青山问。 李文斌点点头,连忙在口袋里摸索起来。 “青山哥…抽烟!” 他掏出了一包还没开封的“大前门”,忙脚乱地撕开烟盒,抽出一支就往陈青山手里塞。 陈青山还没来得及接过烟,他又掏出一个新的军用皮带扣,又往陈青山手里塞。 “这个送你!青山哥,我们部队新发的,我的还没用。” 陈青山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突然反应过来。 看这小子的模样,分明是有事相求啊。 怪不得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哎哎,文斌,你这是干啥。” 陈青山赶紧把东西往回推,“烟我抽,皮带扣你自己留着用!我这儿有皮带。快收起来!” 这东西虽然不算贵重,但意义不一样。 “青山哥,你收着吧!收着吧!” 李文斌却异常坚持,把东西硬往陈青山手里塞。 陈青山哭笑不得,同时,心里彻底有数了。 “你先别着急把东西给我。” 他把皮带扣推回去,从大前门里抽出一根点上抽了起来,“先说,说你到底有啥事儿找我。” 李文斌面上顿露窘迫:“青山哥……你这是啥话,我哪儿能有啥事儿求你,这……这就是表达一下感谢!感谢你平时对我的照顾!” “别扯这些。” 他这幅都快结巴的样子,自然瞒不过陈青山的眼。 “文斌,你就直说吧,咱们兄弟,别整这些虚的,能帮的我肯定帮!” 李文斌见也瞒不过,不再抵赖。 他低着头,脚底搓着地上的土坷垃,酝酿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抬起头。 “青山哥!我…我喜欢红玉妹子!” “咳——咳咳咳!!!” 陈青山正吸了一口烟,被这话惊得猛地呛住。 咳嗽了几声,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年轻战士。 “啥?!你…你喜欢谁?大…大眼儿?!” “嗯!” 李文斌用力点头,“我喜欢她!打从住进你们家,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特别好!特别…特别让人心疼!” 陈青山缓过气儿来,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些天的画面。 之前他没留意过,如今再看那些微不足道的日常…… 嘶…… 这小子好像还真就一早就对红玉有意思了。 原来如此! 这小子,是动了这个心思! 他之前怎么就没往这上面想呢? “不是,文斌……” 陈青山挠挠头,一时有点懵。 “这………这你跟我说干嘛?你喜欢大眼儿,你告诉我是干啥?” “这……”李文斌吞吞吐吐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我也是没办法……” “我……我这人嘴笨,胆子也小。你是不知道,每次我想跟红玉妹子多说几句话,她…她都不怎么搭理我,要么就‘嗯’、‘哦’的,问三句答不了一句!” “我…我这心里头着急啊!又不知道她到底咋想的……” “而且,青山哥,我们部队是临时驻扎,指不定啥时候任务完成就调走了!” “我…我怕我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陈青山听完,是能对李文斌的着急理解。 毕竟自己当初也是逼到了人家张清清要走了,才有勇气。 但是, “不是,文斌,你这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啊。” “所以说……你找我干啥?” 话一问出口,他就反应过来了! 不会是让自己当牵红线的吧? 当陈青山看向李文斌的目光,顿时更加确信了这个想法! 他真打算让陈青山来当月老! “这!这不行!这忙我帮不了!” 陈青山当即拒绝,“你不知道,我跟红玉她……” 他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俩之间那笔烂账,至今都没人敢去提。 现在让陈青山再去当这个媒人,这不是往方红玉心头捅刀子吗? 说不定还会让她故意乱想,以为是陈青山嫌她碍事,赶她走了! 最要命的是,陈青山清楚她的性格。 自己一旦去开口,哪怕方红玉不愿意,她都会答应!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总之这个忙我帮不了!” “为啥啊青山哥?”李文斌眼里满是请求。 陈青山见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心里也大概能确定,李文斌是真的喜欢她,不是虚头巴脑的。 这小子,虽然莽撞了点,但这份心意倒是赤诚。 而且,一个当兵的,身家清白,为人勤快老实。 如果真能和红玉……似乎也不是坏事? 红玉那丫头,太苦了也太静了。 陈青山也一直在为她的幸福操心。 李文斌是个难得的好归处。 但是。怎么就偏偏要找自己来当这个中间人呢? 哦……也对。 除了陈青山,他似乎也没别人能找了。 “文斌啊,” 陈青山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几分无奈。 “不是兄弟不帮你,也不是看不上你,不同意你俩。关键是,这事儿吧,你不能指望别人来。” “你要连上去跟人说个话都不敢自己来,那以后生活多少疙瘩呢,你咋解开?” “更何况红玉她……唉,你也知道。” “她性子就那样,安静,话少,不是针对你。” “她以前……吃过不少苦,从南边逃荒过来的,路上遭了大罪了,心里头有疙瘩。” “我能明白跟他交流是困难了点,但是作为过来人,兄弟我告诉你,只要你解开她的疙瘩,那你离那事儿也就不远了。” “关键是,必须你自己来。” 第二百零四章,情感导师 李文斌被陈青山的话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他眼中闪过短暂的茫然,似乎在咀嚼陈青山的话。 片刻后,他眼睛一亮,明显是已经消化了。 “对对对!青山哥你这话说的对!” 李文斌连连点头,“可是,我也知道,我就是心疼她这样!我想对她好,让她开心点!” “可我…我笨啊!我不知道该咋办!” 他看着陈青山,眼里充满了信任,“青山哥,你这么懂红玉,那你有啥法子没?给我支个招行不?” 李文斌的态度是诚恳的。 但是很显然他没有听过那句话——给你指导的人,自己说不定还在他的坑里趴着呢。 正如此时此刻。 陈青山被他看得有点飘了。 被一个当兵的这么诚恳地请教“人生大事”,让他也莫名有了一种“过来人”的错觉——虽然他自己那点事还没搞定。 “这个嘛……既然你问了,那我也就倾囊相授。” “红玉跟别的姑娘不一样,对她不用那些虚头巴脑的,实在就行!” “首先你胆子要大点!别像个小媳妇似的扭扭捏捏!” “平时你是总帮她干活了,可是你若是啥也不说,光干活,那没用!” “红玉是内向,但你不主动,难道指望她主动跟你说话?” “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说话,暗示,暗示总会吧?” 陈青山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自己经验丰富。李文斌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就差拿个小本本记下来了。 “嗯!青山哥你说得对!要主动!要实在!要有耐心!我记住了!” 他像是拿到了锦囊妙计,“那我…我今天就去试试!” 说罢,对着陈青山这名“恩师”连连鞠躬,便脚步轻快地跑走了。 陈青山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倒是真心希望这小子能成。 李文斌人踏实可靠,对红玉也是真心实意。 如果真给她一个安稳的归宿,那绝对是件大好事。 只是……连他这个“情感导师”自己心里都虚得很。 他那点纸上谈兵的经验,真能指对路吗? 他摇摇头,把烟头在鞋底碾灭,收拾了一下心情,踱步回田里。 “聊啥了?神神秘秘的,还跑树底下去?” 高大山停下镐头,抹了把汗,好奇地问道。 陈青山摆摆手,弯腰捡起耙子:“咳,没啥大事。” “文斌那小子,就是家里寄了点东西在公社,跟我聊这事儿呢。” 他含糊地一带而过,赶紧转移话题。 “你们都堆这儿看啥呢?活儿干完啦?铁蛋,你这块地可还没耧平呢!” 众人也没在意,重新埋头干活。 干了一会儿,高大山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 “对了青山,说到公社……你准备啥时候过去找张护士?前两天我还碰见她了,她还跟我问你来着,问你最近忙不忙,说好长时间没见你人影了。” 陈青山心里咯噔一下,耙地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来了来了,催命符来了! 他脸上有点发热,强自镇定道:“啊?问我啊?我最近这不……屯里事多,又来了这么多人,家里也住着人……” 他含含糊糊地找着理由,不好意思说是不想去丈人家。 铁蛋一脸疑惑:“青山哥你说梦话呢?咱们屯里就这两天闲呢,地也种完了,上山又上不了。” “昨天我还见你搁那儿晒太阳呢,咋会连陪着张护士说说悄悄话的功夫都没有?” “青山哥,你不会是刚雄起一把,就又怂了吧?” “去去去!一边儿去!瞎起什么哄!” 陈青山佯怒地瞪了铁蛋一眼,心里却更虚了。 怎么这小子总瞎说就能说到正点子上呢? 高大山看着陈青山明显躲闪的眼神,嘿嘿一笑,了然于心。 “青山,行啦,你也别找理由了。” “正好,明天我得去公社武装部一趟,跟李部长对接一下部队驻扎后续协调的事儿,估摸着得跑大半天。” “你跟我一块儿去吧,顺便再办点你自己的‘正事儿’。” 陈青山一听,头皮都麻了。 单独跟大山哥去? 那岂不是全程都得被他“押送”着去卫生院? 他本能地想拒绝:“明天?明天……明天我爹说让我去拾掇后院那块自留地……” “用不着!” 胜利热情的回应,“那点小活,哪儿能耽误大事儿?我帮你!我自己半天就弄完了!” “青山你就放心去!可得比铁蛋早点,那小子下个月就要去四九城见老丈人了。” “你要是再磨蹭,可就是咱这一辈儿最后一个娶媳妇的了,咋说也不能落在铁蛋子后面啊!” 铁蛋当即不服:“不是,你这话啥意思?咒我呢是吧?” 陈青山看着眼前这群“损友”起哄的样子,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他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行吧。” …… 翌日清晨。 陈青山还是骑着他那辆自行车,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公社卫生院。 停好自行车,他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才走进卫生院大门。 这里如今对他而言,熟悉得像半个家。 “哟,青山来啦!” 药房窗口的药师老周探出头,笑眯眯地打招呼。 “青山老弟早啊!” “找清清啊?她在诊室呢!” 陈青山一一尴尬地回应着,感觉自己像个动物园里的猴子。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张清清的诊室外,门虚掩着。 他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张清清清脆的声音。 陈青山推门进去。 张清清正坐在桌后写着什么,听人进来,她抬起头,看到是陈青山,脸上绽开一个惊喜又明媚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青山!你可算来了!” 她放下笔,站起身走过来,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雀跃。 看着她的笑容,陈青山心里的紧张似乎也消散了大半,也跟着笑起来:“来看看你啊。大山哥有事来公社,我……我跟着一起过来转转。” 他还是没好意思直接说“专门来看你”。 “骗人!” 张清清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俏皮地说,“大山哥来的事我知道,武装部那边的事嘛。你能‘顺便’这么早来找我?肯定是想我了!” 她大胆地揭穿他,语气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陈青山被戳中心事,嘿嘿一笑,也不反驳,只是看着她傻乐。 诊室里暂时没有病人,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不少。 第二百零五章,导师也有自己的困难 张清清拉着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给他倒了杯水:“快坐,累不累?骑车来的吧?” 她挨着他坐下,很近,陈青山能闻到她身上皂角的清新味道。 “不累,这点路算啥。” 两人低声聊着天,无非是些屯里的新鲜事——部队驻扎的日常,勘探队的进展,甚至还有刘老三因为不能打猎发的牢骚。 张清清也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卫生院里的趣事,哪个大娘闹了什么笑话,哪个小孩打针特别勇敢。 时光仿佛在他们轻柔的低语中流淌得格外快。 腻歪了好一会儿,张清清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转过身,正对着陈青山。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视着他,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青山。” “嗯?” 陈青山看着她难得严肃的小脸,习惯性地用宠溺的语气问,“怎么了?啥事儿这么正经?” 张清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 “青山,我好像有了。” “啊?有啥了?” 陈青山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就是那个……孩子是你的。” “……” 诊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陈青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感觉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有颗炸弹在里面炸开,瞬间一片空白。 孩子? 我的?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感觉世界在旋转。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的窒息感过去后…… 不对! 等等! 他猛地一个激灵! 自己和张清清之间,虽然感情甜蜜,也时常耳鬓厮磨。 但始终守着那条最后的底线! 两个人都是本分人,发乎情止乎礼,从未真正越雷池一步! “等……等等!” “清清,你胡说什么呢?!我们……我们根本就那个啊!” “怎么可能有孩子?!” “噗嗤——” 张清清紧绷的小脸再也绷不住了,一下子笑出了声。 她笑得花枝乱颤,弯着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哈哈哈哈……瞧把你吓的……哈哈哈……” 她一边笑一边指着陈青山,“脸都白了……哈哈哈……我逗你呢!傻瓜!” 陈青山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的余波里,脑子嗡嗡作响。 过了好几秒,他才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清清!你太过分了!这种玩笑能随便开吗?!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张清清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但眼睛里还残留着促狭的光芒。 “怎么?就这么怕我怀孕啊?就这么怕担责任啊?” “我……” 陈青山被她噎得哑口无言。 他不是怕担责任,而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指控”本身就足以击垮任何毫无准备的人。 尤其是涉及到这种原则性的、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憋了半天,才闷闷地挤出几个字: “以后……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 张清清看他真的有点恼了,这才收敛了玩笑的神色。 “好啦好啦,知道啦!谁让你总是不提结婚的事儿,我心里着急嘛……吓吓你,让你也着急着急!” 陈青山知道张清清是在用这种方式“逼宫”。 可这手段也太……太吓人了! “……以后别这样了。” 张清清乖巧地点点头,但眼底那抹促狭的笑意并未完全消失。 她心满意足地重新靠回他身边。 “青山,” 她轻声唤道,语气带着撒娇却又多了一丝坚持。 仿佛刚才的玩笑只是一个预热,现在才是真正的主题: “所以……咱们的事儿,你到底怎么想的呀?” “啥……啥事儿?”陈青山心里咯噔一下,明知故问。 “装傻!” 张清清嗔怪地轻轻拍了他胳膊一下,“结婚呀!你准备啥时候……去我家见我爸妈?” 来了! 陈青山心里哀嚎一声,面上强作镇定:“你爸……你爸我不天天在卫生院见着嘛?前几天还帮你爹搬东西了呢……” “那不一样!” 张清清打断他,撅起嘴,“那是在单位!这是正式登门!” “再说了,你还没见过我妈呢!我妈都问我好几次了,‘你那对象啥时候来家里坐坐,让妈好好瞧瞧?’我都快被问烦了!” 她模仿着母亲的语气,带着点小委屈。 陈青山头皮发麻,又开始找理由:“清清,你看现在……现在屯里事儿是不少,家里又住了人,我……” “打住!” 张清清伸出纤细的手指,直接点在他的嘴唇上,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少拿这些当借口!陈青山同志,你是不是又想往后拖?” 她身体微微前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屯现在是热闹,可你陈青山有啥非得你盯着不可的大事儿?” “你就是心里打怵,不敢去!” 陈青山被她戳中心事,眼神躲闪,支吾道:“我……我没有……” “哼!还不承认!” 张清清看他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她索性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防止他逃跑:“今天!就今天!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你今天人都来了!等会儿下班,你哪儿也不许去!”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有两个多小时!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陪着我,然后跟我一起回家!” “啊?今天?!” 陈青山声音都变了调,“清清,这也太仓促了吧?我…我啥都没准备!” “你看我这身衣服,灰头土脸的,见长辈多不合适啊!总得换身像样的吧?” “换什么换!” 张清清毫不动摇,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你这身挺好!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踏实干活的好小伙!再说了,我爹妈要见得就是你最真诚的一面!” 她凑近陈青山的耳朵,带着点促狭又甜蜜的笑意:“你要是敢跑,我就去跟彩凤婶婶说你欺负我,看她不拿扫帚打你!” 陈青山看着张清清那近在咫尺、写满了“你跑不掉”的俏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完了完了,这下是真被架上去了! 他苦着脸,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行……行吧……都听你的……” 张清清这才满意地松开手,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这就对了嘛!乖!” 第二百零六章,来张清清家 时间在陈青山坐立不安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挪到了中午十一点。 忽然有人敲门,“清清,今天的工作差不多了,你要是有事要回去就先回去吧,下午我替你的岗。” “真的吗?太好了!” 张清清闻言,动作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脱掉护士服挂在衣架上,换上了一件干净利落的碎花小褂。 她对着门后的小镜子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雀跃。 “走啦,青山!” 收拾完,她拉起还在椅子上磨蹭的陈青山。 “哦…哦…” 陈青山硬着头皮站起来。 走出诊室,走廊里还没下班的同事们看到他俩这架势,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哟,清清这是带对象回家见家长啦?” “青山同志,加油啊!事成了请我们吃喜糖!” “张医生今天心情不错,青山你运气好啊!” “清清,今天算你早退啊,不过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护士长也笑着打趣。 张清清大大方方地回应着大家的调侃,挽着陈青山的胳膊更紧了:“谢谢大家!谢谢各位!” 她的话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陈青山只能尴尬地赔着笑,感觉自己像个被押送的犯人。 出了卫生院大门,中午的空气带着些许暖意。 张清清挽着陈青山的胳膊,脚步轻快,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青山,你别紧张!我爸妈人可好了!” “我爸吧,看着严肃,其实刀子嘴豆腐心。他要是问你啥不好回答的,你就看我眼色,我帮你解围!” “我妈就更不用说了,心软着呢!她最喜欢你这样的人了,你就多笑笑,嘴甜一点,叫叔叔阿姨,准没错!” “哦对了,我妈做的菜可好吃了,一会儿你多吃点!她看你吃得香肯定高兴!” “还有啊,我爸要是让你陪他下棋,你就让着他点,他棋艺臭还爱面子……” 张清清事无巨细地交代着注意事项,恨不得把自己爸妈的喜好翻个底朝天全告诉陈青山。 然而陈青山的紧张感丝毫没有减轻,反而被她的“攻略”搞得更加六神无主。 “清清……要不然……咱们先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吧?空着手去多不合适?” 这是他第N次提议。 “不用!家里啥都不缺!我妈说了,人来就行!”张清清一口回绝。 “那……那我这衣服……” “挺好的!干净利落!” “头发是不是有点乱?” “精神着呢!” “我……我……” “哎呀!别我我我的了!” 张清清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拉了他一把。 “快走!前面就到啦!” 转过一个街角,一栋带着小院的青砖瓦房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张清清家了。 院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锅铲碰撞的炒菜声。 张清清深吸一口气,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推开了院门:“爸!妈!我带着青山回来啦!” 陈青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被张清清拽进了院子。 张清清的母亲是一位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中年妇女。 听到声音,她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 看到陈青山,她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立刻绽放开来:“哎哟!百闻不如一见,这位就是青山小同志吧!孩子一表人才,难怪我家清清稀罕你呢!” “快进来快进来!路上累了吧?快进屋坐!” 她的热情令陈青山有些不知所措。 “阿姨好!”陈青山赶紧鞠躬问好。 “好好好!”柳泽兰笑呵呵地上下打量着陈青山,眼神里满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满意。 这时,堂屋的门帘掀开。 张清清的爸爸,也就是卫生院的张医生张松清,背着手踱了出来。 他穿着灰色的中山装,戴着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很严肃。 他先是看了一眼喜笑颜开的女儿,然后目光才落到手足无措的陈青山身上。 陈青山赶紧又鞠了一躬:“叔……叔叔好!” 之前见面他都是叫张医生,这是他第一次叫叔叔。 张松清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却没有像往常在卫生院见面时那样打招呼寒暄。 然后就背着手,踱步到院子里的石凳旁坐下,拿起桌上的报纸看了起来。 陈青山一下子僵住了,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张清清见状,悄悄掐了陈青山胳膊一下,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没事!你别搭理他!我爸这是在家摆谱呢,好显得他是一家之主,有威严!其实他前两天还夸你呢!” 陈青山听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愣着干嘛?青山,快进屋坐!清清,给青山倒茶!” 柳泽兰热情地招呼着,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她推着陈青山往堂屋走,又对着石凳上的丈夫嗔怪道:“老张!你也别在那儿装模作样了!快进来陪青山说说话!” 张松清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报纸,不过还是没说话,背着手踱进了堂屋。 堂屋收拾得干净整洁,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散发着诱人的饭菜香。 柳泽兰热情地把陈青山按在八仙桌旁的主客位上坐下。 “来来来,青山,坐这儿!知道你今天要来,阿姨我可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了!” “瞧瞧这红烧肉,瞧瞧这醋溜白菜,还有这盘酱焖茄子,都是我的拿手菜!你可得多吃点,不许剩!” 陈青山听到这话一愣。 知道今天要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张清清。 只见张清清飞快地冲他眨了下眼,嘴角勾起一抹调皮的笑意。 电光火石间,陈青山全明白了——昨天高大山突然“押送”他来公社。 看来这是早就策划好的。 自己这是被未来媳妇儿和老朋友联手给“卖”了! 他心里哭笑不得,嘴上赶紧应付:“谢谢阿姨,您太费心了。我这来得突然,也匆忙,啥都没准备,空着手就来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哎哟!说的啥话!” 柳泽兰立刻嗔怪地打断他,眼神真挚,“人来就好了嘛!带什么东西呀?你带了阿姨还不乐意呢!快!别光看着,动筷子!尝尝这红烧肉炖得烂不烂?” 她热情地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陈青山碗里。 盛情难却,陈青山连忙夹起尝了一口。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咸鲜中带着一丝甜味,确实是家常菜里的上品! “嗯!真好吃!阿姨,您这手艺绝了!” 陈青山由衷地赞叹,这倒不是奉承。 经历了刚才的紧张,这口美味倒是让他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一些。 柳泽兰果然被他夸得眉开眼笑:“好吃吧?好吃就对了!阿姨当年在娘家可是跟着国营饭店的大师傅打过下手的!这点手艺还没丢呢!以后想吃啊,天天来!” 她乐呵呵地说着,又给陈青山夹了好几筷头。 “你们先吃着,陪着你叔聊聊,锅里还有个鲫鱼汤,我去看看火候,马上就好!” 说完,她便风风火火地又回到了厨房。 第二百零七章,老丈人的考验 看着柳泽兰的背影,陈青山放松了不少。 这个丈母娘,果然如清清所说,心软又热情,好相处得很。 “怎么样?我妈好吧?” 张清清凑到他耳边,小声笑道:“干得不错嘛!就这样哄着我妈来就行!把她哄开心了,我爸那边……” 她正想传授点对付老爹的“秘籍”,旁边却突然传来一声严厉的咳嗽。 “咳咳!” 张松清放下筷子,板着脸训斥道:“清清!吃饭就吃饭!凑那么近讲什么悄悄话?一点规矩都没有!坐好!成何体统!” 张清清做了个苦兮兮的鬼脸,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体,小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柳泽兰刚才营造的热络气氛,随着张松清这句话瞬间消散。 饭桌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陈青山浑身不自在,感觉如坐针毡。 他知道,老丈人故意晾着他。 这场无声的较量,必须由他主动打破僵局。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拿起桌上的酒壶: “张……叔叔,您喝点吗?我给您斟一杯?敬您一杯。” 张松清眼皮都没抬,自顾自夹起一筷子白菜:“不喝。” “酒精会麻痹神经,影响手部的精细操作。一个外科医生,要保持头脑的绝对清醒和双手的绝对稳定。” 这理由无懈可击,陈青山准备好的敬酒词全没用了。 但陈青山脑子飞快转动, “叔叔您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他连忙顺着话茬夸赞,“您医术高超,医德更是没得说!当初帮我治腿伤,那手法又快又稳,现在我腿上连道疤都没留下!” “卫生院的同事和病人们都说,您德高望重,技术精湛,是咱们公社卫生院的顶梁柱!下一任院长非您莫属!” 陈青山本以为这番恭维多少能缓和一点气氛。 至少能让未来老丈人“嗯”一声。 然而张松清软硬不吃:“当不当院长,是组织考虑的事。” “把本职工作做好,对得起病人的信任,才是本分。靠嘴上功夫没用。” 这话把陈青山后面准备的一箩筐好话全憋死在肚子里。 他彻底明白了。 这位张医生是故意在找茬刁难自己! 他下意识地看向张清清,眼神里带着求救的信号。 张清清接收到信号,立刻放下筷子:“爸!我记得您不是最喜欢下象棋吗?正好青山也会两手!一会儿吃完饭,让青山陪您杀两盘怎么样?他棋艺还不错!” “不必了。” 张松清干脆地拒绝,“下午约了街道办的刘主任下棋,时间都定好了。” 他堵死了这条路。 “爸……”张清清还想争取。 “吃饭。” 张松清的声音打断了她,“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规矩都忘到脑后去了?” 张清清被父亲当众训斥,委屈地嘟起嘴,狠狠扒拉了两口碗里的饭,不再吭声了。 气氛再次跌入冰点。 张松清仿佛没看见女儿的委屈,自顾自吃着饭。 过了片刻,他自己主动打破了沉默。 “陈青山同志,你现在除了种地,就只是‘偶尔’上山打猎吗?” 陈青山心里暗暗吐槽:这些事儿您不早就在卫生院听清清唠叨八百遍了吗?还用问? 但他面上不敢怠慢:“是的叔叔,主要就是在家种地。打猎……确实只是农闲或者家里需要改善伙食的时候才去。” “劳动是光荣的,种地挺好。” 张松清先是肯定了一句,但话锋随即一转。 “但是,打猎……哼。深山老林,野兽出没,陷阱机关,流弹飞石,哪一样不够危险?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缺胳膊少腿,甚至丢了性命,让清清怎么办?” 张清清立刻抢过话头,急切地替陈青山说话。 “爸!青山说了以后不会再去了!对不对青山?” 她拼命给陈青山使眼色。 为了应付老丈人,陈青山硬着头皮点头:“是…是的叔叔,我以后尽量不去深山冒险了。” “哼!” 然而张松清还是不给好脸色。 “年纪轻轻,就把自己熟悉的东西轻易放弃了?就因为旁人的几句反对?连这点坚持和主见都没有?” 陈青山:“……” 他内心简直有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 这也不行,那也不对! 合着您老横竖都有理,就是想挑刺是吧?! 他算是彻底领教了这位未来老丈人的难缠程度。 幸好这时,救星来了。 柳泽兰端着一盆奶白色的鲫鱼汤进来了:“汤来喽!快尝尝,新鲜着呢!” 她一进屋,仿佛自带暖场光环。 “哎呀,聊什么呢?气氛这么严肃?老张,你别拉着个脸,吓着青山了!快快快,青山,尝尝阿姨炖的汤,可鲜了!” 柳泽兰热情地招呼着,亲自给陈青山盛了一碗汤。 陈青山如蒙大赦,赶紧接过碗,连声感谢,顺势就把话题完全转向了柳泽兰。 “嗯!阿姨真是心灵手巧,喝了您的汤,以后我都喝不下去别的了!” “瞧你说的!哪有那么夸张!”柳泽兰被哄得心花怒放,不停夹菜,“喜欢就多喝点!多着呢!” 饭桌上终于有了点轻松愉快的家庭氛围。 陈青山意识到还是这边好对付:“阿姨,真一点不夸张,这汤闻着就鲜掉眉毛了!您不只是心灵手巧,简直是厨神下凡啊!” “叔叔跟您在一起,这口福真是让人羡慕!” 他想看看能不能这样撬动一点儿未来老丈人的冰封表情。 柳泽兰脸上笑开了花,但随即又带着点嗔怪瞥了丈夫一眼: “哎哟,青山啊,你这话可就说到我心坎儿里了!可惜啊,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喽!” “你叔叔这个人呐,就是个老古板!嘴上天天就挂着‘节俭节俭’、‘吃饱就行’!” “说什么除了填饱肚子,其他的口舌之欲那都是在搞享乐主义!” “你说说,我这跟着大师傅偷师学来的一身本事,在他这儿啊,愣是没处施展!” “要不是今天说好要招待你,我多炒两个菜他都不乐意呢!抠抠搜搜的!” 柳泽兰抱怨着丈夫的不解风情,顺手又给陈青山夹了一大块红烧肉。 陈青山连忙接住,顺着柳泽兰的话头往下说,试图两边都不得罪:“阿姨,叔叔说的节俭……其实也是持家之道,是好事嘛!” “咱们新中国提倡勤俭节约,艰苦朴素,叔叔作为党员干部,这是以身作则,觉悟高!” 他偷眼看向张松清,希望能看到一丝松动。 然而,张松清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旁人在议论他。 他自顾自端着碗,小口地喝着汤。 陈青山心里暗叹一声,这位老丈人真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他只好再次把火力集中在柳泽兰这边: “不过阿姨,您这手艺是真真儿地被埋没了!这么好的菜,这么香的汤,不吃才是浪费呢!” “您放心,今天我可是敞开了肚皮,绝对不给您剩下!” 他说着,又扒拉了一大口饭。 用实际行动表达对丈母娘厨艺的赞赏。 “哈哈哈,好孩子!这才对嘛!” 柳泽兰看他吃得香比自己吃还开心,“多吃点多吃点!年轻人就该这样!别学你叔,瘦得跟竹竿似的,还天天养生!” 她又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 张松清依旧置若罔闻,仿佛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干扰信号。 直到把碗里的饭吃的一粒米都不剩,他才放下碗筷,用餐巾擦了擦嘴。 “陈青山。” 陈青山心头一跳,赶紧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叔叔您说。” 张清清和柳泽兰也停下了交谈,看向张松清。 气氛再次微妙起来。 第二百零八章,生米煮成熟饭 张松清看着陈青山。 “你和清清的事,我们做父母的,不会完全不考虑清清的意愿。” “但是,婚姻不是儿戏。你要娶我女儿,光靠嘴甜会哄她和她妈开心,是远远不够的。” “你得拿出点实际的东西,证明你能给清清一个安稳可靠的未来。” 他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难题:“我的要求很简单。” “在你上门正式提亲之前,你必须做到两件事:” “第一,在公社或者县城,找到一份体面、稳定、有前途的正经工作。” “第二,拿出一千块的彩礼钱。” “我不要求你立刻大富大贵,但至少要有个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保障。” “这两件事做不到,你和清清的事,免谈。” 此话一出,饭桌上瞬间死寂。 陈青山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千块钱! 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 钱,他倒是有! 打猎攒下的家底还在,凑一凑,一千块虽然肉痛,但还真能拿出来! 可问题是……张松清怎么敢开这个口?! 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这年头,一个公社卫生院的医生,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钱? 二三十顶天了! 不吃不喝也要攒上好几年! 普通农民家庭,辛苦一年能落下几十块现金都算不错了。 一千块,那是个天文数字! 是足以压垮一个家庭的巨额财富! 而且那个工作……更是难如登天! 县城里的工作,哪个不是铁饭碗? 一个萝卜一个坑,多少知青、待业青年挤破头都进不去! 没点过硬的关系,想都别想! 他之前就听人说过,县里百货商店一个售货员的指标,私下里都得花几百块才能买到手! “叔叔……这……” 陈青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质问打断了。 “爸!你太过分了!!!” 张清清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这算什么条件?!一千块?!体面工作?!你这是故意刁难人!你就是不想让我跟青山好!” 她指着父亲,声音充满了委屈。 张松清脸上的肌肉绷紧了,但语气依旧强硬。 “作为你的父亲,在你人生大事上,我不替你好好把关怎么行?!这个条件,没得商量!做不到,一切免谈!你给我坐下!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你……你……” 张清清被父亲这霸道的话语气得够呛。 “好!好!你永远都是对的!你永远都是为了我好!” 她带着哭腔吼完,猛地一跺脚,再也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就冲出了堂屋,跑向自己的房间。 “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狠狠摔上! 紧接着,里面传出了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清清!”陈青山心猛地一揪,立刻起身要去追。 “青山!”柳泽兰也急得站了起来。 陈青山的目光在饭桌和张清清的方向来回逡巡,最后说:“阿姨,我去看看清清。” 说罢,他便也离开了饭桌。 原本热闹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老两口俩。 柳泽兰叹了口气,脸上又是心疼女儿又是埋怨丈夫。 “老张!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提什么条件!这不是把孩子们往死里逼吗?!那钱……那钱他一个大小伙子,上哪儿弄去啊?” “还有工作……那工作是说找就能找的吗?你今天是怎么了?之前不还跟我夸人家青山懂事、能干吗?怎么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张松清看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女儿的哭声,又看看焦急万分的妻子,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 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 “泽兰,你不懂。我……我这也是为清清考虑。” 他揉了揉眉心,“咱们闺女,心思单纯,对那小子……太好了!掏心掏肺的!我怕她一头热乎,将来吃亏!那小子看着是老实,可老实不代表靠得住!” “我得试试他,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那份担当!是不是真心实意喜欢咱家清清,愿意为了清清去拼!” “至于那一千块……我只是想看看他的态度和能力。他要是真拿不出来,难道我真逼死他不成?我要的是他的一个诚意,一个证明!” “那你也没必要这样啊!” 柳泽兰又急又气,“好好的一顿饭,好好的孩子,被你弄成这样!你……” “你别再说了!” 张松清猛地打断妻子,语气恢复了强势。 “这是我的决定!也是我对他的考验!过不了这一关,他就不用想娶走我女儿!” 他站起身来,背对着妻子和陈青山,望向窗外,背影透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绝。 …… 另一边 张清清的房间在院子西侧。 陈青山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清清?是我,青山。”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压抑的啜泣声。 陈青山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干净整洁,弥漫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张清清背对着门趴在床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哭得很伤心。 陈青山心疼地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清清,别哭了……” “呜……青山……我爸他……他太过分了……” 张清清扑进陈青山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前,“他怎么能这样对你……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就是故意要拆散我们……” 陈青山抱着她颤抖的身体,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别哭了,没事的,清清。叔叔……叔叔他也是关心你,怕你以后跟着我吃苦。” “我不怕吃苦!” 张清清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倔强地看着他。 “我就想跟你在一起!他凭什么这样刁难你?!一千块!他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吗?!还有工作……他以为县城是他开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 陈青山替她擦去眼泪,“不过你放心,钱的事,我有办法凑。工作……我也会努力去找。给我点时间,我……” “不给!我不给!” 张清清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凭什么要你答应他那些无理的条件?!凭什么要你受这种委屈?!我不答应!”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青山!我们不用管他!你现在就让我怀孕!等生米煮成熟饭,我看他还能怎么办?!到时候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说着,她竟猛地伸手去解自己衣领的扣子。 陈青山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和话语惊得魂飞魄散! 第二百零九章,工作指标 “清清!!!你胡说什么呢!!!” 陈青山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张清清的手腕,阻止了她解扣子的动作!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眼神决绝的张清清,脑子一片混乱。 那个温柔、开朗、有分寸的清清。 竟然被逼得说出了这样的话,做出了这样激烈的举动!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清清!你冷静点!看着我!” 他用力握着她的手腕,“绝对不行!这种事,绝对不能做!” “为什么?!” 张清清挣扎着,泪如雨下,“只有这样我爸才没办法阻止我们了!” “因为这样是对你自己的不尊重!是对我们感情的不尊重!” 陈青山的声音斩钉截铁,“清清,我喜欢你!我想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娶你回家!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张清清是我陈青山明媒正娶的媳妇儿!而不是靠……靠这种手段!更不是要挟你父母!” 见张清清情绪有所稳定,他放缓了语气。 “清清,相信我。你爸的条件是很苛刻,但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你还不了解我吗?这点事儿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事!” “钱,我能想办法凑。工作,我也不会放弃去找。” “最重要的是,我要让他看到我的决心,看到我是真心实意想给你好的生活!” “而不是靠这种……这种歪门邪道来解决问题!” “那样,只会让他更看不起我,更不会同意我们的事!” 张清清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复下来,“可是……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她靠在陈青山的肩头,再次小声啜泣起来。 陈青山紧紧抱着她,低声承诺着:“放心,我会解决的,清清。” 张清清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靠在陈青山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两人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伴随着柳泽兰的声音: “清清?青山?我……我进来啦?” 陈青山轻轻松开张清清,示意她擦擦眼泪。 张清清吸了吸鼻子,整理了一下被泪水打湿的鬓角。 柳泽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担忧和歉意。 她先是看了看女儿红肿的眼睛,心疼地叹了口气,然后目光转向陈青山。 “青山啊……今天这事……唉,你别往心里去。” “阿姨……阿姨是真心喜欢你这孩子的,懂事,踏实。” 她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 但顾忌着丈夫的决定,最终只是欲言又止。 “你叔他……他就是那个倔脾气,认死理。” “咋说呢,你……你别太难为自己。” 陈青山明白柳泽兰的为难。 她夹在丈夫和女儿中间,能说出这番话,表达对自己的认可,已经实属不易。 “阿姨,您放心。” 陈青山站起身,对着柳泽兰微微欠身。 “我理解叔叔的顾虑。他是为清清好。您的心意,我也明白。” “我不会让清清和您失望的。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柳泽兰看着陈青山,点点头:“哎,好孩子……路上小心点。” 陈青山又看了一眼还在抽噎的张清清,给了她一个“相信我”的眼神。 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离开了小院。 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公社的路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反复咀嚼着张松清的话。 刁难? 肯定是有的。 但冷静下来想想,这更像是一场考验。 张松清要看的,应该只是他陈青山的态度。 可是为什么故意出这么难的题? 难道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陈青山无法确定,心乱如麻。 一千块钱的彩礼,在这个年代无异于天文数字; 一份县城体面的工作,更是难如登天。 但无论如何,人家话都已经说了。 “管他是不是考验,” 陈青山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陈青山接下了!” 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被彻底激发出来。 为了清清,别说两座山,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闯一闯! 刚走到公社街道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靠墙站着,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正是高大山。 “哟!青山!出来啦?” 高大山一看到陈青山,立刻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迎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老丈人那关过了没?是不是乐得合不拢嘴,当场就答应把闺女嫁给你了?” 陈青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支。 “乐?差点没把我给‘乐’死!大山哥,你居然跟清清联手把我往火坑里推,胳膊肘往外拐得够狠的!” 高大山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哎呀,兄弟,你这话说的!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嘛!” “就你这性子,磨磨蹭蹭的,不推你一把,你打算磨叽到猴年马月去?” “再说了,这主意……嘿嘿,其实是你姐出的!她说啊,就得逼你一把!” 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快说说,到底咋样了?张医生松口没?” 陈青山叹了口气,把张松清提出的两个条件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啥?!!” 高大山听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一千块彩礼?!还得是县城体面的工作?!我的老天爷!张医生这是要干嘛?卖闺女还是招驸马啊?!这怎么可能完成?!他这不是存心刁难人嘛!” 高大山气得直拍大腿:“不行不行!我得找他说理去!这也太欺负人了!” 陈青山一把拉住他:“你去有什么用?只会让事情更僵。” “那……那怎么办?就这么认了?” “那不然呢?” 陈青山耸了耸肩,“他既然提了条件,那我就想办法去办呗!不就是钱和工作吗?还能难死我陈青山?” “钱……你真有?”高大山狐疑地看着他。 “凑一凑,有。” 陈青山含糊道,没提具体来源。 “关键是工作!县城的工作指标,那才是真金白银都难买的玩意儿!” “是啊!这可咋整?”高大山眉头拧成了疙瘩。 “还能咋整?找门路,想办法呗!” 第二百一十章,县城问路。 几天后,临江县城。 陈青山熟门熟路地穿行在街道上。 七拐八绕,走进了一条偏僻的后巷。 在一个不起眼的、挂着“废品回收”牌子的店铺门口,他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刘德财的“据点”之一。 敲了敲虚掩的门,里面传来刘德财懒洋洋的声音:“谁啊?门没锁,进来吧。” 陈青山推门进去。 店里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旧铁皮、废纸箱和说不清来历的杂物。 刘德财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就着昏暗的灯光,看着什么书。 看到陈青山,他绿豆似的小眼睛瞬间亮了。 “哎哟喂!稀客稀客!陈老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刘德财连忙起身,拉过一张板凳。 “来来来,快坐快坐!” 陈青山也不客气,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刘哥,好久不见。今天来,是想找你谈点事。” 刘德财搓着手,笑得更灿烂了:“好说好说!陈老弟的事,就是我刘德财的事!” “是不是又打到什么好货了?野猪?狍子?还是……嘿嘿,” 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我听说你们屯子那边发现了不少小鬼子的地堡?” “老弟你路子野,是不是从里面……弄出点‘硬货’了?金条?古董?” “放心!这玩意儿哥也懂行!包你满意!” 他两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黄澄澄的金子。 陈青山摇摇头:“刘哥,你想岔了。没打到东西,也没拿地堡里的东西。那地方看得紧,苍蝇都飞不进去。” “啊?那……” 刘德财的热情肉眼可见地消退了一些。 “那老弟你……这是?” 陈青山看着刘德财,直接说出了来意:“我想找你……买个工作指标。” “嗯?” 刘德财有些疑惑,“买工作指标?给谁买?给你家人?” “不,给我自己买。” “给你自己?” 刘德财更懵了,上下打量着陈青山。 “我说陈老弟,你没发烧吧?就凭你这身本事,山里头啥弄不到?多自在!不比在县城供销社站柜台强?” “干嘛想不开,要去端那铁饭碗受那份约束,你差那点商品粮?” 他一脸的不理解,不过更多的还是担心陈青山若不去打猎,在他这儿就没价值了。 陈青山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明了原因:“唉,也不是我自己想,主要是老丈人那边,非要县城的工作指标,不然不肯嫁闺女。” “嗨呀!” 刘德财猛地一拍大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说老弟!就这原因?” “你糊涂啊!你咋这么死心眼呢?非得吊死在那一棵树上?他家闺女咋滴?有多稀罕人?” “之前哥给那姑娘……你不还养着呢嘛?那丫头多好啊!又水灵,又听话!养在身边,当个小媳妇,知冷知热的,不比啥都强?还一分钱彩礼不要!” “你非得上赶着去受老丈人这窝囊气,花这冤枉钱干啥?” 陈青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对于刘德财这种只把方红玉当做商品的态度很不满。 不过有求于人,他也不好发作。 “刘哥!过去的事,别提了!红玉就是我们家妹子!这事儿,以后一个字都不要再提!” 刘德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严厉目光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好好好!不提不提!哥就是随口一说,老弟你别往心里去!” 他见陈青山态度坚决,知道这事儿没得商量,于是搓了搓下巴,开始盘算起生意。 “行吧,既然老弟你铁了心要买……那咱们就说说行情。” “这工作指标嘛,确实紧俏,尤其县城里的好单位,供销社、粮站、邮局……那都是香饽饽!” “价格嘛……自然也不便宜。” 他伸出手指头比划着:“一般的厂子学徒工,也得四五百块。” “供销社、百货大楼这种体面的地方,至少得这个数!” 他比划了一个“七”的手势。 “七百?” 陈青山眉头紧锁,虽然心里有准备,但这价格还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还指望能在刘德财这儿优惠点。 不过这个价格明显抬高了。 果然是熟人赚一半,亲戚大满贯。 这刘德财一肚子坏水啊。 “刘哥,你确定是这价?” “哎哟,我的好老弟!这可是实打实的‘铁饭碗’!吃商品粮的!旱涝保收!一辈子的大事!七百块,真不贵!” 刘德财唾沫横飞地解释着。 自己还没从陈青山身上捞到一点好处呢,你说你想转行了? 那我不得狠狠坑你一把? “这还是看在你老弟的面子上!换别人,八百我都不一定松口!而且这钱只是指标的钱,后续人情打点啥的,还得另算呢!” 他说的贵点,也是希望陈青山知难而退,接着做他的猎户,能多给他送来点猎物。 至于山里危险? 他死不死谁儿子! 陈青山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七百块,再加上后续可能的打点…… 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原本他就不是多稀罕这种工作。 在家做他的逍遥小猎户不香吗? 原本寻思着,要是两三百块,买来应付一下老丈人,后续自己不想去了,就让自己大姐或者二姐过去,也不算亏。 但如今……这个想法也动摇了。 而且,买来的工作,真的能算“体面、稳定、有前途”吗? 张松清会不会更看不上? 刘德财看陈青山犹豫,又加了一把火:“老弟,机不可失啊!” “这种指标,放出来一个抢破头!你要是真想要,哥帮你盯着,但得尽快!钱得先备好!” 陈青山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行,刘哥,我知道了。这事……我再考虑考虑。有消息,我再联系你。” “哎!好嘞!老弟你慢慢考虑!想通了随时来找哥!包你满意!” 刘德财热情地把陈青山送出门口。 看着他推着自行车消失在巷口,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摇了摇头,低声嘀咕: “啧,死心眼……有那七百块钱,干啥不好?非得去伺候老丈人……” 第二百一十一章,峰回路转 又是几天后。 红松屯。 村头大树下,高大山、前进等一帮年轻后生正围坐在一起歇晌。 就在这时,王建军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口袋,兴冲冲地跑过来,一脸神秘。 “哎!哥几个!快瞧瞧我弄到什么好东西了!” 他哗啦一下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干净的石磨盘上。 是几本半旧的《无线电》杂志和一些零散的电子元件。 “嚯!建军!你小子从哪儿捣鼓来的?” 铁蛋眼睛一亮,拿起一本杂志翻看起来——虽然他看不懂里面的电路图。 “嘿嘿,从县城废品站淘换的!” 王建军得意地笑,“听说是以前县广播站淘汰下来的!我想试着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攒个矿石收音机出来!” “收音机?!” 高大山也来了兴趣,“能行吗?建军?要真能攒出来,那可牛大发了!咱们屯就能听见县里、省城的广播了!” “那必须能行啊!” 王建军信心满满,“原理我都研究过了!就差实践!” 大伙闻言,纷纷夸赞起来。 “可以啊建军!这才是你这种知识青年该有的样儿嘛!” “你还有这技术呢!早说嘛!” 一群年轻人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气氛热烈。 高大山也笑着拿起一个晶体管看了看。 他虽然不懂技术,但很欣赏王建军这股钻研劲儿。 在一群人的簇拥中,王建军一边捣鼓着零件,一边跟大伙聊天。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完全跟屯里人打成了一片。 事实证明,偏见和谣言,终会在事实下不攻自破。 大伙反都喜欢起了这个浑身都透露着完美的小伙子。 聊着聊着,王建军忽然想起了什么,环顾四周: “哎,对了,青山哥人呢?这两天好像都没咋见到他影子?” “就见他一早骑着自行车往公社那边跑,回来也闷闷不乐的,跟他打招呼都心不在焉的。” 这话引爆了话题,空地瞬间炸开了。 “嗨!建军你还不知道啊?” 胜利抢着说道,一脸替陈青山抱不平。 “青山哥这是摊上事儿了!大大的难题!” “他那未来老丈人,县卫生院的张医生!好家伙!狮子大开口!” “人家给青山哥下了最后通牒!想娶媳妇?行!拿出‘一千块’彩礼!外加一个‘县城体面的工作指标’!俩条件,少一个都免谈!” “啧啧,青山哥这几天可不就为这事儿跑断了腿,愁白了头嘛!” “一千块?!工作指标?!” 王建军眼睛瞪得溜圆,“我的老天爷!这……这也太狠了吧?这哪是嫁闺女,简直是卖……呃……” 他及时刹住了车,但意思大家都懂。 “可不是嘛!” 前进撇撇嘴,也加入了进来,“要我说啊,青山哥就是太实诚!换成是我,听到这条件,我立马就……” 他做了个潇洒挥手的手势,“不娶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姑娘还不多得是?凭啥受这份窝囊气!” “去你的吧!站着说话不腰疼!” 胜利推了他一把,“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青山哥跟张护士那是真感情!” “你这话说的,我跟小梅也是真感情啊!可小梅他爹要是管我要一千,我能给他头凿烂。” 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铁蛋,此刻却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唉……你们说……我这下个月也要去见秀芳家父母了,她家可是北京的……到时候会不会也给我出什么幺蛾子难题啊?” 大伙儿一听,顿时乐了。 刚才那点替陈青山抱不平的气氛瞬间被冲散,纷纷起哄。 “哈哈哈!铁蛋!你怕啥!你放心!你的顾虑压根儿就不会有!” “人家可是首都北京的大官!能看上你这土坷垃里刨食的?给你出题?那肯定不能跟张医生似的这么‘简单’!” 前进立马跟上:“就是!到时候人家可能管你要‘三转一响’?不对不对!太低档!” 胜利在旁边补充:“人家肯定是要铁蛋给弄套北京的四合院!还得是离天安门近的!” “哈哈哈!”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刘绍根也开始添油加醋:“哎!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听说啊,人家这种大官家庭,最讲究面子!” “要是知道自家的黄花大闺女被你铁蛋给‘糟蹋’了……呸呸呸,被你小子给追到手了,到时候人家爹妈一见面,二话不说,先让警卫员把你按地上胖揍一顿!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哈哈哈!” “滚滚滚!你们这群乌鸦嘴!嫉妒!纯粹是嫉妒!” 铁蛋被臊得满脸通红,气得跳脚,挥舞着拳头作势要打人。 “我家秀芳她爸妈都是文化人!讲道理!才不会像你们说的那样!” 就在众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的时候,一直比较沉默的高大山开口了。 “哎各位!玩笑归玩笑,青山有难,咱们光在这儿说风凉话,那可不是做兄弟的该做的。” 众人对这话倒是认同,只是…… “大山哥,咱们想帮也得能帮啊!” “就是,你说钱吧……多少还能凑点,你说工作指标,咱上哪儿给他弄去?” “就是就是,那玩意有钱都买不来的。” …… 王建军本来正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铁蛋被围攻。 听到大伙都开始唉声叹气,脸上露出极其困惑的表情。 “买工作指标?找谁买?为啥要买啊?” 众人以为他不懂世道艰难,纷纷笑着解释:“建军老弟啊!你还是太年轻!” “这世界哪有那么多公平公正?好工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没点过硬的关系,或者不花大价钱,想弄到县城的工作指标?门儿都没有!” “就是!你以为都跟你们知青似的,有国家统一分配啊?那也得看运气分到哪儿!” 王建军听着大家的解释,脸上的困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浓了。 他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这世界很公平……我是说……这种东西也需要买吗?” 他困惑的挠了挠头。 “就是……人家张医生只是要求青山哥‘有个工作’就行,对吧?没说一定要‘买’来的工作吧?” “那既然青山哥需要一份工作……干嘛费劲去买啊?” 众人都面露不解,“建军,你到底想说啥?” 王建军一脸平静,却是语出惊人。 “我意思是,找我啊!这事儿不是很简单吗?找我帮他安排一个不就行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为兄弟两肋插刀 空地上一片诡异的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点点看傻子的关爱? “建军……你刚才说啥?找你安排一个?” “对啊!” 王建军点点头,“找个工作而已嘛,这事儿我来搞定就行了啊。” 众人又互相看了一眼。 随后,前进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建军老弟啊……我们知道你是好心,想帮青山哥。” “但这工作指标啊,跟你在废品站淘换零件可不一样!那是要关系!要门路!要真金白银的!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是啊建军,你这想法是好的,但这忙……不是这么帮的。县城的工作,不是说安排就能安排的。” 王建军听着大家的话,感到一丝困惑。 “这难道是件很难的事吗?不比种颗大白菜难多少啊?” 这下,众人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微妙了。 他们这才猛然想起来,这小子本来就不是跟他们一样的泥腿子啊,人家是省里来的! 天天朝夕相处,以至于他们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咕咚!” 胜利咽了口唾沫,收敛了笑容,仔细地打量着王建军的神情,试探着问。 “你……真能办?” “能!”王建军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啥啊?” “你……你咋办啊?” 王建军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呃……那个,我没跟大家说清楚?我爸在军区工作,认识些人。我妈在省里机关……安排个工作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打个电话就能搞定吧?” 轰! 虽然依旧含蓄,但信息量已经足够引爆! 军区?! 省里机关?! 打电话就能安排工作?!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知青?! 这背景……深得吓人啊! “我的亲娘嘞!” 刘绍根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坐着,赶紧站起来。 “省里的?!军区?!那你爸……” “嘘!!”王建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哥几个,低调,低调点!我爸那人最烦别人打着他的旗号办事,也从不让我们搞特殊。我在屯里就是个普通知青,真的!千万别到处嚷嚷!我就是看青山哥这事儿实在憋屈,想帮帮他!” 短暂的震惊和死寂之后,空地瞬间沸腾了! “哎呀呀!!我的建军老弟,不是!建军兄弟!” 胜利一把抓住王建军的胳膊,“建军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那……那啥,能不能给我也安排一个?我去看大门就行!” “对对对!建军哥!带带兄弟!供销社售货员咋样?我就想站柜台!” “还有我!给个厂里的活儿就行!我不挑!” …… 面对突如其来的“请求”,王建军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他连连摆手:“哎哎哎,各位,各位!这个……真不行!这不合规矩!我也不是那种人……” 他想解释父亲的原则,但看着大家热切的眼神,又觉得不太好说。 “行了行了!都闭嘴吧!” 高大山见状,立刻站出来打圆场。 “瞅瞅你们一个个那没出息的样儿!人家建军刚说啥?这转头就想沾光?美得你们!” “你们咋不让建军给那俩灰狼也安排点工作呢?让它俩去省里当警犬,也吃上一份皇粮?是不是更省心?” 大伙尴尬的笑了笑。 “哎呀大山哥,咱们就是开个玩笑嘛!” “是啊,我们哪能真让建军为难!” “对对对,建军你别当真,我们就过过嘴瘾!” 刚才那点小小的不自然瞬间化解了。 大家也明白过来,这种事儿,能帮上陈青山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 再提其他要求,那就真是不懂事了。 气氛重新轻松下来。 高大山认真地看向王建军:“建军,这事儿……你真能帮青山解决?会不会给你或者你家里惹麻烦?” 王建军诚恳地说:“大山哥,这事儿我反复想过了。” “青山哥的为人,咱们都清楚,正直、热心、有担当。” “我爸虽然严厉,但他也经常教导我们,要懂得感恩,好人就该有好报。” “青山哥帮过我,帮过屯里那么多忙,我觉得他就是个值得帮的好人。” “既然我有这个能力,又不违反大的原则,帮帮他,我心里踏实。” “这不算滥用职权,是……嗯,是合理范围内的关照!” 他说到最后,语气也坚定起来。 “好!太好了!” 高大山用力拍拍王建军的肩膀,“建军!你这份情义,青山和大伙,都记心里了!” “那咱还等啥?赶紧去找青山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等等!” 众人正欲出发,铁蛋忽然出声。 “大伙先别急,以我对青山哥的了解……他这人最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不愿意麻烦别人。” “建军这么帮他……他知道了,会不会反而拒绝?” 铁蛋的担忧不无道理。 陈青山的脾气大家都是知道的。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 是啊,以陈青山的性子,知道王建军动用家里的关系给他找工作,还真可能觉得是施舍,心里过意不去,甚至拒绝! “那咋办?”前进傻眼了。 高大山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眼睛忽然一亮:“有了!既然直接告诉他怕他别扭……那咱们就给他来个‘惊喜’嘛!” “惊喜?” “对!” “什么叫惊喜?” “惊喜嘛!” 高大山嘿嘿一笑,“建军,这事还得辛苦你。” 他示意了一下,大伙都聚头凑过来。 “建军,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这边尽快地把青山的工作落实了,最好直接把那个什么‘通知书’给弄到手!” “然后,咱找个机会,最好是当着张医生……不不,最好是当着青山他未来老丈人的面,把通知书啪地一下拍出来!” “那时候,木已成舟,青山再想推辞也晚了!” “而且,在那种场合下拿出来,嘿嘿,那效果……绝对震撼!保管让老丈人刮目相看!” 众人听完,眼睛都亮了起来! “好主意啊!” “大山哥!你那点心眼全使在青山身上了! “嘿嘿,让青山哥在老丈人面前狠狠露把脸!想想就解气!” 王建军也连连点头:“行!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这就想办法尽快把这事儿办妥!” 第二百一十三章,意外来的太突然! 几天后,公社卫生院。 办公室里,院长正和老友兼下属——张松清对弈。 张松清捏着一枚棋子,眉头微蹙,盯着棋盘上的局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将军!” 王院长乐呵呵地落下一子。 张松清回过神来,看了看棋局,无奈地摇摇头:“唉,老王,你这棋艺……算了算了,我认输。” “老张,你今天这心思可不在棋上啊!” 王院长端起搪瓷缸子,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茶,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时,穿着护士服的张清清拿着一叠病历夹从办公室门口匆匆走过,目不斜视。 “清清!” 张松清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张清清脚步一顿,头也没回,反而加快脚步离开了,只留下一声清晰可闻的——“哼!” 王院长看着张清清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又看看张松清尴尬的脸色,忍不住打趣道: “老张啊老张,你这是又跟宝贝闺女闹啥别扭了?瞧把小姑娘气的。” 张松清叹了口气,将棋盘上的棋子随手扒拉开,闷声道:“还能为啥?不就……姑爷的事儿呗!” “哦?” 王院长来了兴趣,身子往前倾了倾。 “怎么?你不喜欢那小伙子?我记得清清那对象,好像是叫……陈青山吧?挺精神一小伙儿,大红人呢,你不同意?” “也不是不同意。” 张松清放下茶缸,“那小子……人是还行,挺勤快,也有一股子韧劲儿,我其实……还挺稀罕他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话说得有点别扭,“可老王啊,你是不知道,养了二十年的闺女,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眼瞅着就要被另一个男人带走了……我这心里头,就像被人剜走一块肉似的!能不掂量掂量吗?再说了,我就清清这一个孩子。” “理解理解!” 王院长点点头,“当爹的心情都一样。那你是干啥了,把闺女气成这样?” 张松清沉默了一下。 “也没啥……就是给了他点考验。” “想娶我姑娘?行!拿出点真本事来!第一,一千块彩礼;第二,在县城或者公社,找个正经工作!” “噗——!” 王院长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老脸都涨红了。 “咳咳咳……老张!你……你没开玩笑吧?!” 他好不容易顺过气,“你这是考验?你这是存心给人家小同志上眼药、出难题啊!” 张松清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还是梗着脖子。 “老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又不是你闺女!你不懂!” “我吧,也就是想看看,这小子到底有多大决心!为了清清,他能豁出去多少!” “要是这点考验都坚持不住,遇到点困难就打退堂鼓,那说明他还不行!配不上我家清清!” “你呀你呀!” 王院长指着张松清,又好气又好笑。 “我看你就是心里头赌气!舍不得闺女!故意整人家孩子!” “那陈青山我见过,挺踏实一个小伙子,你这样搞,就不怕真把闺女的好姻缘搅黄了?” “哼!搅黄?” 张松清哼了一声,眼神闪了闪,“这几天我也注意观察了……这小子,倒也没直接放弃。” “看得出来,是真在跑这事儿,态度……还算坚定。” “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倒是对我脾气。” 他端起茶缸,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再看看吧……过段时间,只要让我看到他尽力了,有那份担当心……我就让清清去告诉他,过关了。” 王院长看着老友嘴硬心软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你呀,就是死鸭子嘴硬!明明心里已经松动了,非得端着架子!那……” 他促狭地笑了笑,“要是不等你考验结束,人家小伙子就提前把这两件事儿都漂亮地办成了呢?你怎么办?” “不可能!” 张松清脱口而出。 “我给他出的题,就是让他办不到的!他要是真能几天功夫就搞定了……” 他顿了顿,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 “那我还真服了他了!以后我管他叫爸都行!哈哈哈哈!” 王院长也被他这玩笑话逗乐了。 “哈哈哈哈!老张啊老张,你这嘴可真够损的!” 两人正笑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王院长收住笑声。 一个年轻的护士推开门,探进头来:“王院长,县医院人事科的电话,打到我们卫生院前台了。” “县医院人事科?” 王院长愣了一下,县医院级别比他们公社卫生院高,人事科找他有什么事? “老张,我接个电话。” 他跟张松清打了声招呼,起身跟着护士去前台。 张松清抬手示意他随意,手继续收拾棋子。 过了大概五分钟,王院长回来了。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而且是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张!老张啊!哈哈哈哈……你……你快看看!哈哈哈哈……” 老头儿快步跑了进来,带着孩童般的欢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这……你这考验……结束得可真快啊!哈哈哈……” “快!快想想!你刚说啥来着?人家要是办成了……你管人家叫啥来着?” “哈哈哈……爸?哈哈哈哈哈哈……” 张松清一脸纳闷,“你说啥呢老王,我咋就听不懂呢?” 王院长擦着笑出来的泪,“你自己看吧,哈哈哈——” 说罢,他走到办公桌前,把手里的一张纸放在了棋盘上,正好盖住了刚才“将军”的位置。 张松清疑惑地拿起那张纸。 只见上面抬头赫然印着:临江县人民医院录用通知。 姓名:陈青山 录用岗位:双鸭山公社卫生院后勤保障科 报到时间:3月26日 落款处盖着鲜红清晰的公章——临江县人民医院人事科! 张松清的手猛地一抖,那张薄薄的纸仿佛有千斤重!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刚才还在自吹自擂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眨眼功夫,通知书就拍脸上了?! 还是县人民医院?! 后勤保障科?! 虽然是临时工,但这可是实打实的县医院编制! 张松清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他看着通知书上“陈青山”三个字,再看看笑得捶桌子的王院长,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剩下刚才自己那句斩钉截铁的“那我管他叫爸!” 他感觉自己的老脸,此刻正被这张纸抽打! 第二百一十四章,幸福来敲门 与此同时,通往公社的土路上。 陈青山骑着自行车,垂头丧气。 车轮碾过坑洼,颠簸得他心也跟着晃荡。 又一次无功而返。 县城的门路比他想象的更难撬动。 以前打猎为生,自由自在,总觉得人情世故麻烦,懒得费心结交,更别说经营什么关系网了。 如今真到了用人之际,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人情到用时方恨少”。 “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走最后一步了。 去找刘德财,花钱买那个该死的指标! 虽然兜里有钱,但想想那七百块——还不包括打点——他就觉得心窝子疼! 那可是他用命在山里钻、用汗珠子摔八瓣攒下来的! 更憋屈的是,他真心不喜欢被束缚在那些条条框框的单位里。 可是……为了清清…… 想到张清清,陈青山咬了咬牙。 “买!明天就去!” 他像是给自己下了军令状,脚下蹬得更用力了。 到了公社卫生院门口,他停下车子,锁好。 深吸一口气,把脸上的愁容和疲惫努力压下去,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走了进去。 轻车熟路地找到护士站,张清清正埋头写着什么。 “清清。” 陈青山轻声唤道。 张清清闻声抬头,看到是他,眼睛瞬间亮了。 “青山!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忙起来总忘了吃饭的点。” 陈青山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干净毛巾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递过去,还带着他胸口的余温。 “给你带的,国营饭店的肉包子,快趁热吃。” 张清清接过包子,油纸包暖烘烘的,一直暖到她心里。 “你……你跑那么远就为了给我送包子?” “顺路嘛。” 陈青山故作轻松地笑笑,推着她往旁边休息室走,“快去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小的休息室里,两人肩并肩坐着。 张清清小口小口咬着包子,时不时掰一块塞进陈青山嘴里。 温馨甜蜜的气息暂时驱散了陈青山心头的阴霾。 “今天……跑得怎么样?”张清清咽下口中的包子,小心翼翼地问。 陈青山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摇摇头,声音有点闷:“还是没啥头绪……县城的工作,太难找了。看来你爸这一关……” 他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张清清放下包子,紧紧抓住他的手。 “找不到就不找了!青山,你别有压力!大不了……大不了咱们就直接去领证!” “现在国家提倡自由婚姻,我爸他……他管不着!” “清清……”陈青山看着她,心中感动又酸涩。 他刚想说什么—— “砰!” 休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门外站着两个人。 前面是脸色铁青得像锅底的张松清。 后面是努力憋着笑、肩膀都在抖的王院长。 屋内的两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叔……叔叔!” 陈青山看着张松清那可怕的脸色,心头一凛,赶紧解释。 “我是给清清送点吃的,刚下班,我们……我们没干什么过分的事儿!” 他还以为张松清是撞见他们亲昵生气了。 然而张松清根本没看他解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青山,脸色依旧铁青,大步流星地径直走到他面前! 那气势汹汹的样子,让陈青山心头警铃大作!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背靠在了墙上,有点紧张地问: “叔……叔叔?你……你到底想干嘛?” 张松清停在他面前,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忽然,他嘴唇翕动了几下。 用只有两人能勉强听到的的声音,飞快挤出一个字:“爸……” “啊???” 陈青山懵了。 耳朵嗡嗡作响,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刚才……张医生叫他啥? 爸?! “噗哈哈哈哈哈哈!!!!” 跟在后面的王院长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雷鸣般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出来了,一边笑一边拍着门框。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老张!好样的!真汉子!说到做到!哈哈哈哈!管女婿叫爸!老张你是这个!” 他朝张松清竖起了大拇指,笑得几乎岔气。 陈青山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他看着眼前羞愤交加的张松清,又看看笑得快抽过去的王院长,结结巴巴地问: “叔……叔叔?你们……你们这是……我……我怎么闹不明白了?” “闭嘴!别笑了!” 张松清猛地回头,对着王院长低吼一声,老脸涨得通红。 吼完,他转回头,瞪着依旧处于宕机状态的陈青山,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小子!你厉害!你真他妈有能耐!我张松清!愿赌服输!我说过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 他猛地伸手,一把将旁边同样懵圈的张清清拽过来,用力塞到陈青山身边: “给!闺女!交给你了!领走!啥时候想领证!就去!记得结婚那天叫我跟你阿姨就行!” 说完,他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样,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哎!老张!老张!你别跑啊!等等我!哈哈哈……” 王院长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追了出去。 小小的休息室里,只剩下彻底傻眼的陈青山和张清清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青山机械地转过头,看向身边同样一脸茫然的张清清。 他声音干涩地问:“清清……你爸刚才……说啥?” 张清清眨了眨大眼睛,喃喃道:“他……他说……咱俩……可以……结婚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巨大的开关! 轰! 莫大的幸福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两人! “清清!” 陈青山狂喜地低吼一声,一把将张清清紧紧搂进怀里,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青山!” 张清清也紧紧回抱住他,喜悦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我们能在一起了!真的能在一起了!” 两人忘情地相拥,所有的委屈、焦虑、压力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乌有。 只剩下巨大的喜悦在心头激荡。 腻歪了好一阵,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陈青山才松开张清清,捧着她的脸问: “清清,你跟叔叔说什么了?他怎么突然就……” 他实在想不通,那个固执得要命的老丈人,怎么一夜之间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还用那么……奇特的方式“投降”? 张清清也是一头雾水,使劲摇头:“我没说啊!我这些天都没怎么理他!我还想问你呢!你跟我爸那儿……你说啥了?做啥了?” “他怎么……还管你叫……爸?” 说到最后,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我啥也没做啊!” 陈青山更懵了,眉头拧成了疙瘩,“我这几天一直在县城瞎跑,连他人影都没见着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懵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谁干的? 就在陈青山摸不着头脑时,休息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笑意浓重的王院长。 他手里还拿着……一套崭新的、深蓝色的工装? “啧啧啧,小两口腻歪够啦?” 王院长笑眯眯地走进来,心情显然好得不得了。 “王院长……” 陈青山和张清清赶紧分开,都有些不好意思。 “来来来,小陈同志,拿着!” 王院长把那套工装不由分说地塞到陈青山怀里。 陈青山下意识地接住,低头一看——标准的工装! “王院长……这……这是?” 陈青山彻底糊涂了。 “傻小子!看不出来吗?你的工作服啊!” 王院长乐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哦,对了,还有这个!”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盖着公章的通知书,塞给陈青山。 陈青山展开一看——上面清晰地印着他的名字——陈青山! 他这下彻底懵了! 这上面写的是……我? 为什么会是我? 他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浆糊! “这……这怎么回事?王院长?我……我没去县医院……面试啊?我……” 他语无伦次,完全搞不清状况。 “嗨!面试啥呀!” 王院长大手一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老张……哦不,现在该叫老丈人了!你老丈人,他已经替你‘面试’过啦!哈哈哈!” 他又忍不住笑起来,“小陈啊,你行!真行!不声不响就把大事儿办了!还办得这么漂亮!直接给你老丈人来了个釜底抽薪!哈哈哈,痛快!” 王院长自顾自地开始交代:“工作安排好了,就在咱们卫生院!挂靠在县医院后勤保障科名下,算是交流支援性质,编制待遇按县医院的走!” “报到时间就是下周一!也就是后天!” “岗位是后勤保障,主要就是负责咱们卫生院的物资清点、设备维修维护啥的……” “哦对,你力气大,搬搬抬抬的活儿估计也少不了你的!” “以后呢,你就归咱们卫生院直接管理,但编制和工资关系在县医院……” 王院长絮絮叨叨交代着工作注意事项,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陈青山捧着工装和录用通知,听着王院长的话,感觉像是在做梦。 工作……解决了? 县医院的编制? 就在……公社卫生院? 不是,这咋回事啊? 陈青山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 王院长交代完工作细节,又乐呵呵地调侃了几句“好好干,别辜负你‘爸’的期望”之类的话,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休息室。 只留下两个依旧处于震惊状态的年轻人。 “青……青山?” 张清清声音颤抖,看着陈青山手里象征着铁饭碗的工装。 “这……这是真的?你真把工作解决了?还和我在一个单位?” 她猛地扑进陈青山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腰,仰起头,在他还处于呆滞状态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你真厉害!我就知道你肯定行!坏死了!” 她娇嗔地握起小拳头,捶打着陈青山的胸口。 “明明都解决了,居然还瞒着我!害我替你担心这么久!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怀里温香软玉,脸上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这巨大的幸福冲击终于让陈青山的脑子稍微转动了一下。 “不是……清清!你等等!” 他如梦初醒,双手扶住张清清的肩膀,将她稍稍推开一点距离。 脸上,是货真价实的茫然! “我没瞒你!我真没瞒你!我啥也没干啊!这……这工作真不是我弄来的!” “啊?” 张清清看着陈青山那副“比窦娥还冤”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啥意思?这通知书上明明白白写着你的名字,工作服都给你送来了,王院长亲口说的……不是你弄来的,难道还是天上掉馅饼,正好砸你头上了?” “对啊!可不就是天上掉馅饼吗?!” 陈青山也觉得荒谬,可……又找不来合理的解释。 碰上这种无中生有的事儿,论谁谁也懵! “我今天还在县城碰壁,连刘德财那儿都打算明天去挨宰了!我要是能弄来这工作,我至于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吗?” “清清,你信我!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陈青山急赤白脸的模样,张清清终于意识到事情的诡异了。 “不是你……那……那是谁?” 她茫然地环顾小小的休息室,仿佛想找出那个幕后推手。 “我爸?不可能!他要是肯帮忙,就不会提那么刁难人的条件了!” “王院长?也不像……他刚才那样子,分明是看戏的……还能有谁?” 两人大眼瞪小眼,各种猜测在脑中飞速闪过,却又一一被否定。 陈青山把自己接触过的人都盘了一遍,毫无头绪。 “难道……” 张清清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一个玄学的可能。 “真是你平时积德行善,老天爷开眼了?” “或者……是那些被你打猎救过命的山神老爷报恩了?” 陈青山哭笑不得:“我的傻姑娘,哪有那么神的事儿!不过……” 他看着张清清,“管他呢!反正这馅饼是结结实实砸我头上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重要的是……” 他一把将张清清重新搂进怀里,“重要的是,你爸他点头了!清清!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了!” “嗯!” 张清清用力点头,将脸深深埋在他怀里。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脸上带着甜蜜的红晕。 “青山,你看,工作也解决了,就在咱们公社卫生院!以后你天天都能来上班,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她越说越兴奋:“过两天,我就跟我妈说,我也从家里搬出来,住卫生院宿舍!这样……这样我们就能……” 她有些害羞地停顿了一下,“……就能生活在一起了……” 陈青山听着她描绘的美好蓝图,心里也充满了暖意。 天天能见到清清,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固然是好的。 但与此同时,一丝不太和谐的念头还是冒了出来。 “天天上班啊……” 他习惯了山林里自由自在、与野兽周旋的日子,突然要朝九晚五——甚至更可能是随叫随到。 坐在办公室里或者摆弄那些冰冷的器械…… 这感觉,想想就有点…… 憋屈? 张清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闪而过的情绪。 “干嘛?陈青山同志!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想天天和我在一起吗?” “还是说……你嫌弃这后勤保障的工作不够体面?” 她嘴上说着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地又抱紧了陈青山的胳膊。 张清清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撒娇的意味: “在这里工作多好呀!离家近,还稳定,最重要的是……有我呀!以后咱们就是双职工了!多让人羡慕!”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嫌弃!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陈青山赶紧表忠心,把那些关于自由的念头暂时抛到脑后。 “能天天看到你,当然是最开心的。” “这还差不多!”张清清满意地笑了,依偎在他肩头。 陈青山搂着她,但内心却还是存在一个问号。 这到底是谁干的? 这份“大礼”,送得也太及时、太精准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你们? 与此同时,红松屯,村头大树下。 夕阳的余晖洒在几个年轻人身上。 “建军!事情都办妥了?真成了?” 王建军坐在石磨盘上,手里摆弄着一个电阻。 “嗯,妥了。县医院人事科那边已经走完流程了,通知书和工装应该已经送到公社卫生院了。” 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帮人捎了袋米。 “哎呀呀!建军兄弟!牛逼!太牛逼了!” “这本事!真是这个!” “建军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王建军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摆手: “别别别,大家别这么说。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我都没出啥力,主要是我妈跟孙叔叔,要论起出力来,我出的力还没大山哥多呢。” 他看向高大山,“大山哥也帮着联系了不少人,说了不少青山哥的好话呢,人县医院这才顺水推舟。” 高大山笑着摆摆手:“建军你太谦虚了!我顶多就是跑跑腿传个话,曲院长那边也是看你的面子!主要还是你,有心,也有这个能力!这份情,青山得记一辈子!” “对对对!主要功劳是建军的!” 大伙纷纷附和。 “不过话说回来,” 高大山摸着下巴,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 “你们说,这会儿……青山那小子,拿到通知书没?知道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没?” “肯定知道了!” 铁蛋抢着说,一脸笃定,“我下午亲眼看着青山哥垂头丧气骑车去公社的!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刚到卫生院不久!” “那通知书估计已经砸他脑袋上了!” “哈哈哈哈!” 众人想象着陈青山那副懵圈又狂喜的样子,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们说,青山哥会是个啥表情?” “我猜他得乐疯了!抱着通知书亲两口!” “说不定当场就给张护士来个熊抱!” “哎!你们说,有没有可能……青山哥自己其实已经找好工作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说?” “不可能!” 铁蛋斩钉截铁地摇头,“我盯得死死的!他这几天在县城转悠,愁得眉毛都快连一块儿了!那表情,绝对没戏!” “再说了,他要真找着了,还能瞒着咱们?早嘚瑟起来了!” “就是就是!” 大伙一致赞同铁蛋的“内线”情报。 “我现在就想知道,” 王建军也忍不住笑了,“青山哥知道这工作‘从天而降’后,第一反应是啥?会不会……猜出来是咱们干的?” “管他猜不猜得出来!” 高大山大手一挥,“反正这‘刀’,咱们是为兄弟插了!这份惊喜,够他回味一辈子了!走!回家!等着听青山回来报喜吧!今晚高低得让他请客喝酒!” “对!让他请客!” “哈哈哈,必须的!” 夕阳下,一群年轻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夕阳的尽头,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向着屯子来了。 “是青山!” “说曹操曹操到!” “来来来!大伙别露馅了!先装一下看看青山啥反应!” …… 陈青山骑着自行车,车轮碾着熟悉的土路。 脑子里,却像一团乱麻。 “奇了怪了……到底是谁呢?” 无论怎么想,都没有一点头绪。 他百思不得其解,眉头拧成了疙瘩。 快到屯口时,远远就看见村头大树下聚着一堆人。 正是熟悉的哥几个。 一个个勾肩搭背,笑得前仰后合,夕阳的金光洒在他们身上,洋溢着一种……嗯,一种干完了大坏事等着看热闹的兴奋劲儿。 陈青山心头一动,脚下一蹬,加快了速度。 “哥几个!乐啥呢?屯里又有啥新鲜事儿了?” 他停稳车子,扬声问道。 看到他来了,树下的笑声更响了,还带着点压抑不住的促狭。 “哈哈哈,青山哥回来了!” “没啥新鲜事儿,就笑你呢!” “笑我?” 陈青山更纳闷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脸上长花了?” “脸上没长花,心里乐开花了吧?” 铁蛋挤眉弄眼,“青山哥,你就没啥‘喜事儿’要跟我们说道说道?” “对啊青山,说出来让兄弟们也替你高兴高兴!” 陈青山先是搞不明白状况。 但看着他们一个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 难道…… 他瞪大了眼睛,目光在兄弟们脸上来回扫视。 “卧槽,是……是你们?!” “那工作……是你们弄来的?!!” “噗哈哈哈!青山哥!总算反应过来啦!” “不然你以为呢?天上掉个大馅饼还正好砸你怀里?” “不能算是我们,主要是建军!” 王建军走上前,腼腆地笑了笑:“师父,你教我打猎,也帮过我不少忙。这次……算我还你个人情。”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举手之劳。 陈青山彻底懵了! 他看看王建军,又看看高大山,再看看周围一圈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兄弟们。 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冲上心头! 困惑他许久的疑虑荡然无存! 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感动和一点……哭笑不得! “你们……你们啊!” 陈青山猛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几步冲过去。 先是用力捶了高大山肩膀一拳,又狠狠拍了拍王建军的背。 “谁让你们多管闲事的?!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吓死我了知道不?我还以为撞邪了呢!” “嗨!跟你商量?那还叫惊喜吗?” 高大山揉着肩膀,嘿嘿直乐,“再说了,看你那几天愁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我们能坐视不管?兄弟是干啥用的?” “就是!青山哥,你跟我们客气啥!” 铁蛋嚷嚷道,“看着你抱得美人归,我们比啥都高兴!” “师父,你帮我的时候,可也没跟我客气过啊。”王建军也笑着补充。 看着一张张真诚热切的脸庞,听着那些质朴却滚烫的话语,陈青山只觉得心里一暖。 他深吸一口气,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用力地点点头。 “行!这份情,我陈青山记心里了!” 他环视着这群陪伴他长大、一起撒野、如今又为他两肋插刀的兄弟,心头涌起浓浓的不舍。 “不过……以后我去了公社卫生院,天天点卯上班,可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跟你们一块儿上山下河了。” “哎!说这干啥!” 高大山用力揽住他的肩膀,“兄弟情分在酒里,在心上!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公社离屯子才多远?想聚随时聚!再说了,你有了正经工作,能跟张护士天天在一块儿,这才是正经事儿!我们都替你高兴!” “对!青山哥,你的幸福最重要!” “就是!以后我们还得去卫生院找你蹭饭呢!让嫂子给做好吃的!” 陈青山重重地拍了拍大家的肩膀。 “谢谢!真的,谢谢兄弟们!” “谢啥谢!真要谢,不如来点实在的!” 胜利挤眉弄眼地起哄。 “对!请客!喝酒!必须请客!” 众人异口同声。 陈青山豪气地一挥手:“请!必须请!今晚!我家!不醉不归!管够!” “好!!” 欢呼声瞬间响彻村头,一群人簇拥着陈青山,热热闹闹地朝着屯子里走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上岗 当晚,陈青山家热闹非凡。 桌上摆满了李彩凤张罗的农家菜,分量十足,香气扑鼻。 地上摆着好几坛子烧刀子。 陈青山成了绝对的主角,被兄弟们轮番敬酒。 他心情激荡,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干。 酒是辣的,但心里是滚烫的甜。 他搂着高大山的肩膀说着掏心窝子的话,拍着王建军的背感慨缘分奇妙,跟铁蛋他们回忆着过去的糗事…… 笑声、劝酒声、划拳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李彩凤和陈有仁看着儿子被兄弟们簇拥着,既欣慰又有些感伤。 欣慰的是儿子有了好前程,也得到了这么多真心朋友; 感伤的是,儿子可能真要离开家,去过他自己的小日子了。 …… …… 两天后,清晨。 阳光洒进院里。 李彩凤正手脚麻利地给陈青山收拾行李。 一个大包袱被塞得鼓鼓囊囊,几乎要爆开。 “娘,够了够了!” 陈青山看得哭笑不得,赶紧阻止。 “我就去公社卫生院,离家就几里地,又不是去天边!你瞅瞅,这厚棉袄厚棉裤都塞进去了?这都快夏天了!” “你懂啥!” 李彩凤瞪了他一眼,手上不停地把一双棉袜也往里塞。 “公社咋了?公社晚上也凉!万一倒春寒呢?万一宿舍潮呢?多带点厚实的总没错!你这孩子,从小就不会照顾自己,我不给你弄好,你回头冻着了咋办?” 陈有仁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看着娘俩忙活,瓮声瓮气地插嘴道: “就是啊,你这倔驴脾气,在屯里野惯了,去了那种地方,跟人拿笔杆子的坐一块儿,规矩多,条条框框也多,还不知道你能不能干得住呢。”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 李彩凤立刻回头啐了他一口,“少咒我儿子!青山是去上班!吃公家饭!那是好事!咋就干不住了?” 陈有仁嘟囔着:“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唉,你这娘们儿,又舍不得孩子走,又催着他赶紧去……你到底想咋样嘛?” 李彩凤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看着那个巨大的包袱,眼神复杂。 “我也不知道……” “我就是觉得,有个正经工作,能吃上商品粮,不用再钻老林子跟野兽拼命,那是天大的好事儿,比在屯里种地强百倍……可……可这心里头……” 她没说下去,只是用力地把包袱的带子系紧,仿佛这样就能把儿子牢牢拴在身边。 陈青山走过去,轻轻揽住李彩凤的肩膀。 “娘,爹,你们放心。公社又不远,我休息日就回来!再说,我这么大个人了,能照顾好自己。以后每个月发了工资,我给你们买好吃的!” “谁稀罕你的吃的……” 李彩凤嘴上这么说,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拍了拍儿子的手背。 “去了好好干,别给领导添麻烦,跟同事们好好相处,还有……跟清清,好好的。” 这时,高大山开着拖拉机轰隆隆地停在了院门口。 “青山!收拾好了没?走了!” 陈青山应了一声。 他弯下腰,摸了摸一直跟在他脚边的小满的头。 “小满乖,在家听话,哥放假回来给你买糖吃。” 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眼睛里满是依恋。 陈青山直起身,环顾了一下院子,问道:“爹,大栓叔今天没在?还有……文斌和大眼儿呢?” 陈有仁磕了磕烟袋锅:“大栓去公社武装部开会了,说是啥民兵训练的事儿。” “大眼儿和文斌那小子,一大早就去河边洗衣服了,还没回来呢。” 陈青山闻言,心里反倒松了口气。 看来方红玉确实放下了。 这种时候不来送行,说明她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重心,和文斌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家里的事,总算都能让他放心了。 “行,那我走了。” 陈青山拎起那个沉甸甸的、满载母爱的包袱。 高大山跳下拖拉机,帮着把包袱和自行车都弄上车斗。 陈青山用力挥了挥手,然后爬上了拖拉机。 “突突突——” 拖拉机喷吐着黑烟,载着陈青山驶向了公社。 车斗颠簸,高大山握着方向盘,陈青山则坐在旁边的位置上。 “青山,你那山上那几个‘小祖宗’,” 高大山大声说道,盖过引擎声,“就放心交给我吧!隔三差五我上去瞅瞅,保证饿不着它们!那几只精着呢,比咱屯里有些懒汉都强!” 陈青山点了点头:“谢了,大山哥!它们通人性,你去了它们肯定高兴。” “知道!跟我还客气啥!” 高大山应着,话题一转,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哎,对了!这老丈人的‘鬼门关’你都闯过来了,工作也妥了,接下来……啥时候办喜事啊?请兄弟们喝喜酒的日子定了没?大伙可都等着呢!” 陈青山被问得一怔,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赧然。 “这个……我还没仔细琢磨呢。得等见了清清,问问她的意思。总得好好准备准备,不能委屈了她。” “那是那是!” 高大山连连点头,“张护士是个好姑娘,你小子可真有福气!行,这事儿你们小两口自己商量,定了日子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就成!兄弟们给你张罗得热热闹闹的!” 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进了公社卫生院的后院。 负责后勤和人事的是四十来岁的李大姐,已经在等着了。 “哎哟!” 她热情地迎上来,“行李不少啊,来,跟我来,宿舍在这边。” 两人跟着李大姐穿过一排平房,来到最靠边的一间。 门开着,里面已经有了些人气儿——张清清正挽着袖子,用抹布擦着一个掉漆的木柜子。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 床板上已经铺了一层干净的稻草,上面还放着一套蓝格子床单和被褥,显然是张清清带来的。 “清清?” 陈青山有些意外,更是惊喜,“你都收拾上了?” 张清清闻声回头,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 “我想着你今天来报到,就提前过来把床铺收拾一下,省得你晚上还得摸黑折腾。” 她指了指床铺,“被褥都晒过了,稻草也是新打的,铺上软和些。” 陈青山看着焕然一新许多的房间,再看看忙碌的张清清,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放下包袱,脱口而出:“清清,太好了!这样咱俩就能一块儿……”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李大姐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断了陈青山。 “哎哟喂!小陈同志!想啥美事儿呢?”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婚都没结,就想把人家姑娘拐进你宿舍住啊?想得美!咱们卫生院是正经单位,可不允许这个!” “这宿舍,暂时就是你陈青山一个人的!” 张清清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 她嗔怪地瞪了陈青山一眼,小声急道:“青山哥!你说什么呢!我……我就是来帮你收拾收拾!东西先放你这儿,等……等咱们……结了婚再说!” 陈青山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话有多冒失,赶紧找补:“对对对!李大姐说得对!是我糊涂了!我还以为……咳咳,清清你别误会,我就是……就是看到你高兴糊涂了!” 李大姐看着这对小情侣羞窘的样子,更是乐不可支:“行了行了!你们小年轻啊!知道你们感情好!但规矩就是规矩!” “清清,人我给你送到了,东西也带到了。剩下的布置,就交给你了,顺便再给这小糊涂蛋讲讲咱们院里的规矩!” “我还有事儿,先过去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升温 随着李大姐离开,房间里只剩下陈青山、张清清和高大山。 高大山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还站在这儿,就有点没眼力见了,赶忙把陈青山的包袱放好。 “那啥,青山,东西都送到了,人也送到了,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你们俩慢慢收拾,慢慢……咳咳,谈心!” “我先回屯里了,有啥事捎个话儿!” “哎!大山哥!留下吃个饭吧?”陈青山连忙挽留。 “不了不了!家里还有活儿呢!” 高大山摆摆手,冲陈青山挤挤眼,“走了啊!别忘了商量大事儿!”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宿舍。 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门一关,小小的宿舍里顿时安静下来。 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的鸟鸣。 陈青山走到张清清身边,看着她依旧泛红的脸颊。 “清清……刚才是我犯傻了,你别生气。” 张清清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里面还有些羞意。 “谁生你气了……傻瓜。” 她拿起抹布,递给陈青山一块,“别杵着了,快干活!把这桌子椅子再擦一遍,灰尘太大了。” “柜子我擦好了,你带来的东西赶紧收拾进去吧。” “好嘞!”陈青山接过抹布,干劲十足地开始干活。 张清清则将陈青山带来的衣物一件件仔细叠好,放进柜子里。 两人一起动手,倒真有点过上日子的意思了。 随着太阳慢慢升高,原本陈旧的小屋,已经焕然一新。 陈青山直起腰,擦了把额头的细汗,看着焕然一新的小窝,心里满是成就感。 “好了!总算像个样子了!”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还在弯腰整理抽屉的张清清身上。 她光洁的额角也沁出了汗珠,一缕碎发贴在颊边。 “清清,辛苦你了。” 他走过去,“剩下的零碎我抽空自己收拾就行。累坏了吧?” 张清清直起身,抬手捋了捋那缕碎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辛苦什么呀。” “这里是我们共同的家呀。我迟早不都要搬进来住吗?” 陈青山点了点头,自然地伸出手,轻轻地扶住她的双肩。 “是啊,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 张清清的俏脸瞬间红透,羞得别过脸去,嘴里嘀嘀咕咕,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只有那通红的耳根泄露了她的心绪。 陈青山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娇羞模样,心中爱意更盛。 “好了好了,那个……清清,我这下午该干嘛?李大姐说让我熟悉环境,具体去哪儿找谁报到?” 张清清这才从羞涩中缓过神来。 “哦,院长说了,今天报到手续都弄好了,你不用急着去科室。” “下午就是熟悉一下咱们卫生院的环境,认认路,认认人就行。” “我今天正好轮休,可以带你一起。” 她说到后面,声音又轻快起来,带着点小雀跃。 “太好了!” 陈青山眼睛一亮,看着她,“那下午就麻烦……老婆大人带路了?” “呀!” 张清清被他这声“老婆大人”叫得心头一跳,脸更红了,羞恼地捶了他胳膊一下。 “还没结婚呢!就叫上老婆了!油嘴滑舌的!以前也没见你这么会哄人!” 她嗔怪地瞪着他,但那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怒意,反而像含了一汪春水。 陈青山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轻轻握住她捶打自己的小手,包裹在掌心。 “以前是我不对,我心里一直有犹豫,有迟疑,有担心。” “担心自己不够好,担心给不了你安稳的日子,担心老丈人那关过不去……但我现在明白了,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我喜欢的就是你,张清清。以后,我只想好好疼你,护你。” 这番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瞬间击穿了张清清的防线。 还没等她从这巨大的情感冲击中回过神来,陈青山已经低下头,唇瓣覆了上来。 这不是之前那次浅尝辄止的触碰。 陈青山直接环住她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随即用灵舌尖叩开了她的齿关,长驱直入。 “唔……” 张清清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整个人便如同被抽走了骨头,浑身发软,意识瞬间飘远。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令人眩晕的酥麻感从唇舌交缠处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彻底失去了反抗和思考的能力,只能被动地依附着他,回应着他的索取。 仿佛灵魂都要被他吸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张清清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时,陈青山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 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急促的喘息交织在一起。 他看着怀里的人儿。 那张往日总是带着几分飒爽英气的脸,此刻布满了动情的红晕。 往日清亮的眸子,此刻水雾迷蒙,眼睫轻颤。 整个人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妩媚与娇弱。 张清清缓了好几秒,才找回一丝神智。 巨大的羞意和后知后觉的矜持让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他。 可身体却背叛了意志,依旧软绵绵地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最终,所有的羞恼只化成了一句带着喘息的娇嗔: “你……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陈青山看着怀中人又羞又恼的可爱模样,心头一片柔软。 他低笑一声,抬手宠溺地揉了揉她蓬松柔软的发顶。 “傻瓜,以后啊,你就是我老婆了。咱们天天这样。” “我这叫……提前预习一下功课。争取以后做个……让你满意的丈夫。” 这甜蜜的情话让张清清刚刚降温的脸颊又轰然烧了起来。 她以前从未知道陈青山居然还有这坏坏的一面。 本以为结婚后,那方面的事都要自己来教她。 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 她埋首在他怀里,小手无力地捶打着他的后背。 “哼……天天说娶我娶我……都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有半点动静……就会哄我,欺负我……” “当然不是哄你。清清,你希望什么时候嫁给我?” “当然是现在!”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半是撒娇,半是真心。 她本想借着这话,小小地“报复”一下陈青山刚才的坏心眼。 让他也难堪一下,看他怎么接招。 说完,她心里还带着点小得意:这下看你怎么办!看你怎么接! “好!” 陈青山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第二百一十九章,领证 张清清完全懵圈了。 只见陈青山几步就跨到了行李前,开始在包袱里翻找着。 “户口本……带了!介绍信……在这儿!还有钱……领证得交多少钱来着?” “管他呢,多带点!” 最后,他抽出了硬纸壳夹子——那是放身份证明的专用夹子。 陈青山把这几样东西一股脑地抓在手里,然后转过身,一把抓起张清清的手。 “走!清清!东西我都带着呢!咱们现在就去公社民政办领证!” 张清清彻底傻了!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完全反应不过来。 这……这剧本不对啊! 你怎么不犹豫了? 怎么早就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 还随身带着? “你……你怎么……你怎么突然这么果断?真……真去啊?” 陈青山看着她完全懵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不然呢?我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老丈人也点头了,咱们的心意更是明明白白。” “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了,就差一个法律认证的媳妇儿了!”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带着点坏笑。 “怎么?说现在的也是你,不敢去的……也是你?张清清同志,你该不会是……怂了吧?反悔了?不愿意嫁给我了?” “谁怂了!谁反悔了!谁不愿意了!” 张清清高兴还来不及,只是这幸福来得太突然,让她有点措手不及而已! “去就去!陈青山!你以后要是敢对我不好,我就……我就给你扎针!扎最疼的那种!” “好!一言为定!” 陈青山牵起张清清的手,十指紧扣。 “走!娶媳妇儿去喽!” 阳光正好,洒在两人紧紧相牵的手上。 公社民政办的办公室不大。 一位戴着老花镜、看起来挺和蔼的大姐坐在桌后。 看到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一对年轻人,大姐推了推眼镜,露出会心的笑容:“哟,小两口来登记啊?喜事啊!” “对!大姐,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 大姐乐呵呵地接过陈青山递上的户口本和介绍信,又看向张清清。 “姑娘,你的呢?” 张清清赶紧把自己那份也递过去,心跳依旧快得像打鼓。 大姐仔细检查着,一边看一边问:“自愿结婚?” “自愿!” 两人异口同声。 大姐笑着点点头:“好,好。来,填表。” 两张红色的结婚申请表被推到他们面前。 陈青山拿起钢笔,刷刷刷地就开始写。 张清清写的很慢,但也很认真,一笔一划。 当写到“配偶姓名”一栏时,她忍不住侧头看向旁边的陈青山,心头又是一阵甜蜜的悸动。 仿佛回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现实。 随后,她认真地写下了那三个字——陈青山。 填好表,按要求按了红手印。 大姐仔细核对无误,拿起一枚公章,在结婚证上郑重其事地盖了下去! “啪!” “啪!” 两声清脆的盖章声,敲定了两人一生的契约。 “恭喜二位!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合法夫妻了!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大姐笑着将两张鲜红的结婚证分别递给他们。 接过小本本,张清清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直到此刻,她仍带着一种不真实感。 “清清?”陈青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咱们回家了。” 张清清看着他伸过来的手,用力点了点头,紧紧回卧。 “嗯!” 两人手牵着手走了出去。 回到宿舍,张清清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结婚证书光滑的表面,眼神还有些恍惚。 “青山……” 她轻声唤道,“咱们……这就结婚了?是不是……太快了?” 陈青山放下手中倒水的搪瓷缸,走到床边坐下,自然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快吗?我倒是觉得……太慢了。” 他侧过身,伸手“唰”地一下,拉上了窗帘。 室内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只留下几缕顽强的光线从缝隙中透入。 这动作让张清清的心猛地一跳,“你……你拉窗帘干嘛?” 陈青山低笑一声,没有回答,只是问:“清清,咱们认识……有多久了?” 张清清靠在他怀里:“半年吧……从去年冬天,你第一次来住院,我记得清清楚楚,正好半年。” “是啊,半年了。” 陈青山的声音里也带上笑意,“我也记得第一次见你。你穿着白大褂,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把铁蛋和我娘训了一顿。” “我当时就想,这小护士,可真厉害!” “你说后来说,你第一次见我就喜欢我。” “可我呢,硬是让你等了半年,才给了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快吗?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快,反而……委屈你了。” 张清清被他这番话说得心里又酸又软。 她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小声嘟囔:“不委屈,有结果了,就啥也不委屈。” 陈青山点头,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咱们现在是夫妻了,对吧?” 张清清发出闷闷的一声:“嗯。” 这是她今天最喜欢听到也最笃定的回答。 “过段时间,我一定风风光光地给你补一个婚礼!请屯里所有的乡亲,请卫生院的同事,热热闹闹的。” “让你穿上最漂亮的红裙子,骑着高头大马……哦不,现在是新社会了,得坐拖拉机扎上大红花!我抱着你上车,一路敲锣打鼓……” “好了好了,快别说了!” 她嗔怪道,眼睛里却盛满了笑意,“我现在都不敢听你的话了!” 陈青山笑了笑。 “那……媳妇儿,” “咱们现在……是合法夫妻了,那是不是……就可以一起住在这里了?” 张清清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刚才在民政办盖章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刻。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 她想说什么矜持的话,却发现心跳快得让她头晕目眩。 最终,她只是垂下长长的眼睫,再次点了点头。 “嗯……” 这声应允,如同点燃干柴的火。 陈青山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他不再犹豫,低头精准地捕捉住了她诱人的红唇。 这一次的吻,不再是早上那种玩笑般的戏谑,而是带着攻城略地的目标! 他的手也不再安分,衣物在无声的纠缠中散落。 …… 黄昏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床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清清……别怕……” 他在她耳边一遍遍轻唤她的名字。 陌生的痛楚与无法言喻的欢愉同时席卷而来,张清清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手指深深陷入他结实的臂膀。 陈青山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她的包容与接纳,汗水滴落在她的颈窝。 …… 暮色四合,小小的宿舍里只余下两人逐渐平复的喘息。 “疼吗?”陈青山安抚着她。 张清清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 “清清……” “嗯?” “老婆。” “……嗯。” “媳妇儿。” “嗯。” 月光洒在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上。 也撒在桌上的鲜红结婚证上。 第二百二十章,小两口 翌日。 张清清醒来时,脸颊还带着一丝昨夜的红晕未退。 她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看到陈青山已经穿上工装,正琢磨着试图把领口的风纪扣扣上。 “我来吧。” 张清清坐起身,忍着腰腿的酸软挪过去,替他细致地整理着衣领。 看着她认真的脸,陈青山不由得感叹:“有个媳妇在身边就是好。” “哼,你现在才知道啊。” 张清清傲娇的哼了一声,替他扣上扣子,又抚了抚他衣服的褶皱。 “好了,第一天上班,精神点。” “嗯!” 陈青山握了握她的手。 …… 卫生院的后勤保障科地方不大。 迎接陈青山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师傅,名叫周忠,人都称老周头。 “小陈是吧?我是老周,以后你就跟我。” 周忠语气刻板,“咱们这儿,没啥高深学问,就是眼勤手勤腿勤!” “设备坏了要修,物资来了要领要发要登记,重物要搬要抬,水管子漏了、窗户破了、灯泡憋了,都得管!听明白没?” “明白了,赵师傅!”陈青山回答得干脆利落。 周忠点点头,对陈青山的态度还算满意。 随后把他领到一张堆满工具的桌子前:“这是你的位子。工具都在这儿,自己认认。” “跟我来,我带你先去熟悉库房,把物资清单对着点一点,别出错!” “好嘞,周师傅!” 陈青山跟他身后。 第一天的工作,正如周忠所说,琐碎又具体。 一整天他都扎在弥漫着樟脑丸味道的库房里。 周忠负责念单子,陈青山负责点数、搬挪箱子。 虽然清单上的药品名称、器械型号看得他眼花缭乱。 但胜在记性好,动作麻利,力气又大,几十斤重的药箱搬起来毫不费力。 周忠本来还担心来个生手拖后腿,结果发现陈青山手脚快不说,学东西也快,态度更是认真,很快对他有了好感。 “行啊小陈,你这手劲儿真大!当过兵?” 休息间隙,周忠忍不住问。 “没,以前在山里打猎的。” 陈青山笑着抖开烟,给周忠发了一根。 “嚯!打猎的?那咱有的聊了!我爷爷以前就是炮手,小时候我还跟他溜过套,后来让胡子给害了……” 两人就这样一边干活一边闲聊,很快熟络了起来。 一天下来,工作内容确实跟他想象的“坐办公室”完全不同。 整体就是体力活,也谈不上什么技术含量,但胜在实在,看得见成果。 那些精细的医疗维修活,暂时还由老周来,陈青山不忙的时候在旁边学着。 一天下来,除了库房盘点,他还认识了几个科室的护士和医生,混了个脸熟。 总的来说,虽然略显枯燥忙碌,但也算应付下来了。 下班铃声响了。 陈青山还没收拾好工具,张清清俏生生地来到了后勤科。 周忠一看这场面,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先离开了。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张清清迎上来,很自然地顺手接过他手里拎着的工具袋。 经过昨夜,两人之间那种夫妇的亲昵感已经自然流露。 陈青山活动了下肩膀,咧嘴一笑:“还行!比进山里钻林子轻松多了!就是……” “没你在旁边,总感觉少了点啥。” 张清清嗔了他一眼:“油嘴滑舌!问你正事呢!工作都熟悉了吗?周师傅交代的事情都记住了?库房里那些药品器械的名字,你记住了多少?” 她俨然一副检查作业的“小老师”模样。 陈青山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哎哟!媳妇儿大人!这都下班了,就别考我了!我这肚子唱了一下午空城计了,都快饿瘪了!脑子都不转了!” 看他这副耍赖的样子,张清清忍不住噗嗤笑了,心里的那点小严肃也绷不住了。 “好啦好啦!看你那馋样儿!” 她挽住陈青山的胳膊,“知道你饿。今晚啊,我亲自下厨,给你露一手!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我妈可都夸我烧菜不比她差呢!” “真的?” 陈青山眼睛瞬间亮了。 “那我可有口福了!走走走,赶紧回家!” 两人说说笑笑往宿舍走。 一回到小窝,张清清一回去就忙碌起来,不一会儿,扑鼻的香气就弥漫了整个房间。 陈青山深深吸了口气,一脸陶醉:“真香啊!辛苦媳妇儿了!” 他凑到张清清背后,环住她的腰。 “哎呀,别闹,做菜呢。” 张清清正想推开他,却听到陈青山的低语在耳旁响起。 “今晚上……还复习功课吗?” 张清清正在炒菜的手一顿,耳根迅速染上绯红。 她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哼……那要看你表现了。” …… …… 日子一点点过去。 陈青山慢慢公社卫生院安顿下来,凭借着能说会道,跟为人实诚,很快就在后勤科站稳了脚跟。 更别提有张清清这个“老人儿”在,无形中也为陈青山铺平了不少路。 小两口的日子,就在这晨起暮归、柴米油盐中安稳地过着。 这天,难得的休息日。 卫生院实行周日轮休制,两人特意协调到了同一天。 宿舍院里,陈青山正擦着自行车的大梁和链条。 他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朝屋里喊道:“清清!好了没?再磨蹭天都要晌午了!该准备走了!” 屋里传来张清清略带急躁的声音:“哎呀别催了别催了!快了快了!” 陈青山无奈地直起身,推着车子到门口。 “不是昨儿晚上就说好了,今天一起回屯里看我爹娘他们吗?你这都拾掇一早上了,再拾掇太阳都下山了!” 门帘“唰”地被掀开。 张清清急匆匆地走出来:“催催催!就知道催!我这不是要好好准备一下嘛!” “第一次……总要打扮的体面点,给爹娘留个好印象不是?” 她又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衣:“青山,你看我这身……行吗?会不会太花了?” 陈青山看着她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爸妈时,都没来得及准备,故意逗她说。 “哎呀,穿啥都一样,你这印象啊,早就给我娘留下了!” “你忘了?头一回见,就在卫生所,你叉着腰凶我娘,我娘在家天天说你是个小‘母老虎’!” “啊?!” 张清清一听,杏眼圆睁,“那……那怎么办啊?完了完了……第一印象那么差……” 看她真着急了,陈青山赶紧收了玩笑,温声哄道:“好了好了,逗你呢!我两没说过这种话!” “再说了,‘母老虎’好哇,能管得住我这匹野马!我娘巴不得呢!” “放心吧,你去了,她准高兴!光看你来了她就高兴!” “走走走,真不早了,再磨蹭回去只能赶上晚饭尾巴了!” 他利落地踢开自行车的支架。 “就会吓唬人!” 张清清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但还是走过去,侧身坐在后座上。 陈青山长腿一迈,“坐稳了!” 随着吆喝一声,脚下一用力,自行车便向着红松屯行驶起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回家看看 自行车拐进红松屯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屯子里萦绕着午饭的炊烟味。 村口大树下,几个端着碗聚在一起吃饭的大叔大娘,一下子就认出了自行车上的陈青山。 “哎哟!快看!青山家的回来啦?” “可不咋地!啧啧,瞧瞧这小两口,真登对!” “青山这娃子出息了,在公社吃上公家粮,还娶了这么俊的护士媳妇儿!” “陈老蔫两口子有福气喽!” 议论声和善意的目光一路追随着自行车。 陈青山笑着跟叔伯婶子们打着招呼。 张清清也大方地点头示意。 车子停在了陈家小院门口。 还没来得及支好自行车,就听到院里传来小满的童音。 “娘!我都快饿扁了!肚皮都贴后背啦!做这么多好吃的,怎么还不开饭啊?” 紧接着是李彩凤带着笑意声音。 “再等等!急啥?你哥跟你嫂子还没到呢!客人没上桌,哪有先动筷的道理!” “哼,都怪那个嫂子!把我最爱的哥哥给抢走了,害得哥哥都不常回来看我了!你说是不是,馒头?” 院里传来李彩凤哭笑不得的声音:“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孩子!瞎说啥呢!” 院门外的陈青山和张清清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清清有些好笑又无奈地指了指自己。 陈青山则对她做了个“别跟小孩计较”的口型。 “爹!娘!我带清清回来了!” 陈青山扬声喊道,伸手推开了院门。 门一开,最先反应过来的果然是小满! “哥哥!” 一声欢快的尖叫,小小的身影如同炮弹般冲了过来,一头扎进陈青山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腿。 “哥哥!你可算回来了!小满想死你了!” 只是随后在看见跟她打招呼的张清清时,又立刻变脸,瞪了她一眼,小鼻子还哼了一声。 “清清!” 李彩凤的声音几乎是和小满同步响起。 她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眼睛瞬间就黏在了张清清身上。 “哎哟我的好清清!可算舍得来看看娘了!快让娘好好看看!” 她一把拉住张清清的手,完全无视了旁边正被小满“挂”着的亲生儿子。 “在公社吃得好吗?住得惯那宿舍不?活儿累不累?青山有没有欺负你?你这孩子,瞧着……嗯,气色还不错!就是这手,咋好像细了点?是不是太辛苦了?” “娘……” 张清清被这过分的热情弄得脸颊微红,“您别担心那么多,我们都挺好的,青山他对我很好。” “好!好!那就好!”李彩凤连声应着。 “娘你这话问的,我还能欺负清清不成啊?”陈青山抱着小满打趣道。 李彩凤像是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大个活儿子。 “青山也回了?还杵那儿干啥?赶紧进屋啊!等你们半天了!饭菜都快凉了!” 陈青山看着自家老娘这堪比川剧变脸的态度,无奈地撇了撇嘴。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怎么还有了媳妇忘了儿子呢? 这时,陈有仁也叼着烟袋锅从堂屋踱了出来,对着二人点了点头:“嗯,回来了。” “爹!” 陈青山和张清清同时叫了一声。 “哎!” 陈有仁应得干脆利落,明显透着满意。 陈青山放下小满,把自行车推进院子,拿出前篓的一个包袱。 里面是张清清买的几包红糖和点心。 “娘,爹,清清特意给你们买的。”陈青山把东西递过去。 李彩凤一看,立刻嗔怪道:“哎呀!买这干啥!乱花钱!回来就行了!咱家不缺吃的!” 话虽这么说,她脸上的笑容倒是更灿烂了。 “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下回可不许买了啊!攒着钱好好过日子!” “知道了,娘。”张清清笑着应下。 李彩凤拉着张清清的手就往堂屋里走:“快进屋歇歇脚!骑这么远车累坏了吧?青山这孩子骑车毛楞不?没颠着你不舒服吧?” 她一边走一边絮叨着,。 陈青山看着婆媳关系如此融洽,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随后,他拿出一块点心递给小满。 小满欢呼一声接过来:“谢谢哥哥!” 她掰下来一小块,递给怀里的赤狐馒头。 馒头伸出舌头舔了舔,慢悠悠地嚼了起来。 陈青山见此,揉了揉馒头的头顶:“嘿,你这家伙,日子过得挺滋润啊。肚子都圆了,快胖成个球,不像狐狸倒像个毛绒玩具了!” 馒头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随后,陈青山站起身,环顾了一下院子,问道:“娘,家里别的人呢?” 然而,李彩凤正拉着张清清坐在炕沿上,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根本没听见儿子的话。 倒是陈有仁,一边往烟袋锅里按着烟丝,一边慢悠悠地接了话茬。 “大栓跟文斌不住咱这儿了,前阵子上头来人勘察测量,说那啥……工作进展顺利,后头可能还要扩点啥设施。就给他们都安排了地儿,就在隔壁公社。前儿刚搬走的。” 陈青山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难怪总觉得这次回来,屯里好像安静了不少。 “那大眼儿呢?” 陈有仁划着火柴点上烟,吧嗒了一口,“刚去河边洗衣服了,估摸着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方红玉抱着一个装满湿衣服的大木盆走了进来。 她一抬头,目光猝不及防地与站在院中的陈青山撞个正着,整个人明显地愣了一下。 她眼神瞬间变得复杂,飞快地垂下眼睑,想掩饰自己的情绪。 “大眼儿,可算回来了!就等你呢!” 陈青山语气自然,带着熟稔的亲切。 “娘,人齐了,快开饭了吧?” 方红玉对着陈青山点点头:“青山哥好。” 声音有些轻。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张清清:“嫂子……好。” 第二百二十二章,一顿饭 随着方红玉也进了屋,一家人总算围坐在了炕桌旁。 桌上摆满了李彩凤的拿手好菜。 野鸡炖蘑菇、红烧兔肉、清炒野菜还有一大盆玉米贴饼子。 陈青山夹起一块兔肉放进嘴里:“嗯!娘,知道我要回来,特意做了这么一大桌子硬菜啊?” 李彩凤正忙着给张清清碗里堆小山。 闻言露出一丝嫌弃:“谁给你做的?我这是专门给我们清清做的!清清在公社吃食堂,肯定没油水!你少吃点!尝尝味儿得了!” 说着,又夹了一大块野鸡肉放到张清清碗里,“清清,快尝尝这个,娘炖了大半天呢!烂糊得很!” 张清清捧着碗,看着冒尖的菜,无奈又感动:“谢谢娘,太多了,我吃不完……” “吃不完慢慢吃!就当自己家!” 李彩凤笑得见牙不见眼。 陈青山端着碗,看着自己这边“门可罗雀”,再看看媳妇儿那边“堆积如山”。 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我看我才是客人……” 他只好自力更生,伸手去夹菜,结果筷子被李彩凤轻轻拍了一下:“急啥!让清清先吃!” 陈青山:“……” 他干脆放下筷子,转向旁边正跟赤狐馒头分享贴饼子的小满。 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小满,最近在学校学啥了?跟哥说说。” 小满抬起头,嘴角还沾着饼屑:“学认字……还学唱歌,还有算术!” “真棒!” 陈青山夸赞道,“好好学,以后考上大学!考清华!” 小满歪着头:“青蛙?烤青蛙?” 一桌人都被逗笑了。 陈青山也乐了:“不是青蛙,是清华!就是……就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特别好的学校!” “哦……” 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馒头能去吗?” 又是一阵哄笑。 笑声稍歇,陈青山又问陈有仁:“爹,我不在家这几天,屯里有啥新鲜事儿没?” 陈有仁扒拉着饭菜,慢悠悠地说:“能有啥大事儿?春耕都忙活完了,苗长得还行。” “就是前几天下雨,后山坡塌了一小块土,没啥大碍。” “哦对了,后屯老刘家的媳妇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你记得不?小时候跟你打架,你拿石头给他头凿了一下那个刘二嘎!” “记得记得!都当爹了?真快!” 陈青山感慨着,顺势端起碗准备扒饭。 “快?” 李彩凤嗔怪地瞪着陈青山,“再快能有你快?!你这小子!领证这么大的事儿,一声不吭就办了!连跟你爹娘商量一声都没有!” “还是事后才通知俺们,我要是不问,还蒙在鼓里呢!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陈有仁在一旁瓮声瓮气地帮腔:“……嗯,这事儿确实不像话。” 张清清脸一红,悄悄在桌下扯了扯陈青山的衣角,示意他好好解释。 陈青山赶紧赔笑:“娘!爹!这不是想着给你们个惊喜嘛!” “再说了,你们不是常常催我要枪刀马快嘛……我真这么干了你们又不乐意了!” “你这小子还有理了!”李彩凤嘴上不饶人,但脸上的笑容又绷不住了。 她兴致勃勃地转向张清清:“清清啊,虽说领了证,咱娘家人也认了,但这娶亲过门的大事可不能马虎!” “老话说得好,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咱现在不讲那个了,但该有的排场总得有!” “得请大家伙儿喝喜酒,热热闹闹地把你娶进门!这才算数!不能这么悄没声儿的,不然谁知道你是俺老陈家媳妇。” 陈有仁也点头:“是这个理儿。” 老两口的目光又放向了陈青山,显然是在问责。 陈青山连忙说:“放心放心!娘,爹,我咋会干那种丢人事,其实我和清清这次回来,就是想跟你们商量这事儿的。” 李彩凤大喜:“这就对了嘛!还算娘说的那些话没白说!” “那得赶紧看看日子!找个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好日子!” “得请哪些人,办几桌,得扯几尺红布做身新衣裳……对了,喜糖瓜子也得提前备上……” 她开始掰着手指头盘算起来,越说越起劲。 张清清连忙打断:“娘!娘!您先别急!咱简单点就行!我刚工作,手头也不宽裕……”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李彩凤大手一挥,“青山攒的钱就留着呢,一辈子就这一回,不能委屈你了!” “娘,真不用太铺张……”张清清还想坚持。 “不行!这事儿听我的!” 李彩凤拍板,“回头我就去找人儿给算个好日子!” 看着李彩凤拉那激动劲儿,陈青山无奈地笑了笑,却也没再阻拦。 娘难得这么开心,由着她去吧。 他端起碗,准备继续吃饭。 目光却无意间扫到了对面一直沉默的方红玉。 她低着头,不参与说话,却也不怎么吃饭。 整个人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与桌上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 陈青山微微蹙眉。 咋回事?才多久没见? 这姑娘怎么又变回了当初刚来屯里时那种封闭的样子了? 甚至比那时更甚。 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隔膜。 “大眼儿?” 陈青山放下碗,轻声唤了一句。 方红玉猛地抬起头:“啊?……青……青山哥?怎么了?” 她目光短暂地在陈青山脸上停留了一瞬,便飞快地移开。 陈青山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更浓了。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个……文斌最近……有跟你在一块儿吗?你俩……相处得咋样了?” “他……挺好的。挺忙的。” 她说完立刻站起身,“我……我吃饱了,娘,你们慢慢吃。我去把衣服晾上。” 话音未落,人已经端着几乎没动的饭碗离开了饭桌。 陈青山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哪里像是“挺好”的样子? 难道是跟文斌出什么矛盾了?还是其他啥心事? 可还没等他细想,李彩凤的大嗓门就把他拉了回来。 “青山!干嘛呢!娘跟你说话呢!叫了几遍了!” 李彩凤不满地瞪着他,“刚说到请客的名单,屯里这几家亲戚肯定都得请,还有你公社卫生院的同事领导……” “啊?哦哦!都请都请!娘你看着办就行!” 陈青山连忙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第二百二十三章,护林点 一顿饭在热闹的气氛中结束了。 饭后,陈青山帮着收拾了桌子,便对李彩凤说:“娘,你跟清清多聊聊,熟悉熟悉。” “我出去溜达溜达,看看我那几只宝贝疙瘩去。” 李彩凤正拉着张清清的手,闻言头也不抬地摆摆手:“去去去!一回来就惦记你那几只牲口!媳妇好还是牲口好都分不清了?没出息!赶紧走赶紧走!” 语气虽是嫌弃,却掩不住对儿子那点爱好的纵容。 陈青山嘿嘿一笑,跟张清清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安心陪婆婆,便转身出了门。 走在熟悉的屯间小路上,他下意识地留意着四周。 希望能看到方红玉的身影。 但目光所及,除了几个熟悉的乡亲,再无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像是刻意躲了起来。 陈青山也没刻意找,继续朝着后山护林点的方向走去。 登上山,还没等他靠近那片熟悉的山坳,两道灰色的影子就如闪电般从林子里冲了出来! “呜嗷——!” 带着兴奋的嚎叫声,大灰灰和小灰灰一左一右,猛地将他扑倒在地。 舌头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舔来舔去,尾巴摇得像风车。 “哎哟喂!轻点轻点!你们两个家!” 陈青山被扑得差点背过气,好不容易才坐起来。 “好家伙!又壮实了不少!看来伙食不错嘛!” 他搂着两只野狼,使劲揉着它们毛茸茸的脑袋。 “我不在,你们过得也挺滋润啊!” 两只野狼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拱。 野猪也哼哼唧唧地踱了过来,用鼻子好奇地拱着陈青山的腿,力道不小。 “嘿!你俩也是!别拱了!再拱我腿要折了!” 陈青山笑着拍了拍野猪的厚皮。 几个不算小的小家伙一如既往地热情。 唯独金雕自顾自地撕扯着爪下一条半干的鱼,仿佛下面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青山哥?原来是你回来了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惊喜响起。 陈青山抬头一看,只见铁蛋正从护林点的小木屋里跑出来。 “我就说嘛!它们几个咋突然这么兴奋,跟过年似的!原来是正主儿回来了!” 陈青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和土,有些意外。 “铁蛋?怎么是你在这儿?大山哥呢?” “嗐,大山哥这几天……嗯,有点事儿忙,抽不开身。” “忙事儿?啥事儿?”刚春耕完,能有啥事儿? 铁蛋摆了摆手,“嗐,还不就是,前些日子传的那些事儿嘛,不是说特务啥的?” “年年都这样,哪年没这事,翻不起啥大浪!就是得盯着点。” “所以这几天都是我在守着这林子,顺便照看你这几个。” 他指了指还在陈青山脚边蹭来蹭去的狼和野猪。 陈青山闻言,心里了然,也没再追问具体情况。 既然铁蛋说掀不起风浪,那应该问题不大。 他点点头:“辛苦你了铁蛋。” “不辛苦不辛苦!” 铁蛋连连摆手,热情地拉起陈青山的胳膊,“走走走,青山哥,跟我下山!去我家!正好让你看看我的新房子!上回你回来还没盖好呢!” 他兴致勃勃,力气也大:“我跟你说,可巧了!前阵子不是有部队下来嘛,里头有个啥……啥参谋?嘿,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居然是我爷以前的老部下!”铁蛋激动道。 “以前给我爷扛过枪的!这不,知道老爷子在这儿,特意送来了好几瓶好酒!可稀罕了!走走走,咱们去尝尝鲜!” 陈青山也被勾起了兴趣,“呦呵?行!恭敬不如从命!正好我也好久没见到老爷子了,去给他老人家问个好!” 两人说说笑笑下了山,很快来到屯子东头。 果然,一座崭新的土坯房出现在眼前。 灰瓦白墙,窗户上贴着崭新的窗花纸,看着就结实敞亮。 陈青山眼前一亮,由衷赞叹道:“嚯!真不赖啊铁蛋!这房子盖得真气派!就差个新娘子住进来,就齐活了!” 他用力拍了拍铁蛋的肩膀。 铁蛋嘿嘿笑着,黝黑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和满足。 “慢慢来,慢慢来嘛哥。就快了!” 无论从言谈举止还是眉宇间的神情来看。 他确实比一年前那个毛头小子成熟稳重了许多。 铁蛋拉着陈青山推开新漆的木门进了屋。 屋里也收拾得焕然一新。 老式家具换成了几件刷着清漆的新桌椅,炕席也是新的,贴着大红喜字的搪瓷脸盆放在崭新的洗脸架上。 不过那把老猎枪依旧悬挂,仿佛是这个家里不变的灵魂。 王炮头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块软布,慢悠悠地擦拭着那杆老枪的枪管。 他腰板依旧挺直,眼神锐利,精神矍铄,丝毫不见老态。 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陈青山,脸上立刻露出爽朗的笑容:“青山小子?回来了!快进来坐!” “炮儿爷!” 陈青山连忙恭敬地问好,“您老身体还是这么硬朗!一点没变!” “哈哈!托你们的福!” 王炮头笑声洪亮,放下手里的枪和布。 铁蛋凑上前:“爷,人家送您的好酒呢?您给藏哪儿了?快拿出来,让青山哥也尝尝!” 王炮头笑骂一句:“臭小子!天天惦记着我这点好东西!那是人家送给我喝的!” “爷,您看您说的!好东西得分享嘛!这不是青山哥难得回来,让他也尝尝味嘛!” 王炮头一听是陈青山要尝,脸上的不情愿顿时消了大半。 “行吧……不过别给我糟蹋了!省着点喝!” 他慢悠悠地起身,从炕柜里珍重地摸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瓷瓶。 陈青山一看那瓷瓶的样式和上面的标签,虽然不算特别懂行,但也看得出是好酒,牌子响亮。 “炮儿爷,这太破费了……” “别客气,尝尝!” 王炮头摆摆手,脸上带着自豪的笑意,“那小子,还算有良心,没忘了当年我给他挡过枪子儿。” 老爷子说着,却并没有要留下的意思:“那……你们哥俩慢慢喝,好好唠唠。我出去溜达溜达,活动活动筋骨。” 说完,背着手,哼着小曲儿,精神抖擞地出了门。 第二百二十四章,割蛋 陈青山看着老爷子健步如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纳闷起来。 他可是清楚记得,王炮头以前是嗜酒如命,每天不喝上几口就浑身不舒坦,谁说都不管用。 怎么现在有好酒摆面前,反而滴酒不沾,甚至主动避开了? “铁蛋,老爷子这是……转性了?你咋劝回来的?” 铁蛋找出两个小酒盅,一边倒酒一边嘿嘿笑道:“青山哥,这可不是我劝的。“ “你是不知道,自从上次那个孙援朝他爸,就是孙局长,知道我爷在这儿,亲自上门拜访之后,我们家可热闹喽!” “孙局长好像特意跟那些当兵的讲了我爷当年打鬼子、打土匪的事儿,那可是真刀真枪立过功的!” “现在那些小战士,没事就找我爷,一口一个‘老英雄’‘老前辈’地叫着!” 铁蛋端起酒盅,示意陈青山:“你是没看见我爷那高兴劲儿!” “人家小战士关心他身体,说‘老英雄,您可得保重身体,少喝点酒’,嘿!你猜怎么着?” “我爷就真把酒戒了!比我这个亲孙子说话都好使!” “还说是不能辜负后辈的关心,得健健康康地多看看这好光景!” “现在啊,那些故事就是他的酒!那些战士们的敬意,就是他的下酒菜!比啥酒都香!” 陈青山也端起酒盅,跟铁蛋碰杯后送酒入喉。 酒确实好酒,辛辣过后是绵长的回甘。 他又看了眼老爷子离开的欢快背影,由衷的感叹道: “是啊……过去是借酒浇愁,心里那口‘气’憋着呢。” “如今,那份憋屈散了,心里的疙瘩解了。” “这心里敞亮了,自然就不再需要靠酒来填补那些空了。” 他举起杯:“来,铁蛋。” “来!” 两只酒盅碰在一起。 …… 酒过三巡,一瓶好酒已然见底。 酒精让气氛更加放松,也撬开了话匣子。 许久未见的兄弟俩,聊着屯里的变化,说着各自的近况。 聊着聊着,陈青山想起刚才铁蛋提过一嘴特务的事儿。 “哎铁蛋,你刚才说特务那事儿……具体到底是啥名堂?还是跟前年那阵风似的?” 铁蛋摆摆手:“不是不是!这回不一样!这回……嗝……传得更邪乎!” “更邪乎?” 陈青山挑眉,“还能邪乎到哪儿去?” 铁蛋放下酒盅,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点:“他们说……是割蛋!” “割蛋?” 陈青山一愣,“割啥蛋?鸡蛋鸭蛋?” “哎呀!不是吃的蛋!” 铁蛋用手在自己裤裆位置比划了一下,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就……就这儿!咱们的命根子!蛋!” 陈青山彻底懵了。 他一脸“你他妈在逗我”的表情:“啥玩意儿?!割蛋?割这个?干啥用?这……这不开玩笑呢吗?你是喝糊涂了还是编故事哄我呢?” 铁蛋见他完全不信,有点不开心了。 “啧!青山哥!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这事儿千真万确!还是我专门找孙援朝那小子打听来的内部消息呢!” “咱们国家不是在研究啥原子弹吗?说是原子弹是用咱们男人的蛋做的,苏联老大哥出技术,咱们出原材料。” “上面派了一大堆人伪装成道士和尚下来割蛋,见到男人就割,割一个就能跟苏联换仨大洋!” “大山哥他们都知道,但嘴严得很,我问都不肯细说!真不骗你!” 看铁蛋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陈青山有些信了。 铁蛋不是个爱撒谎的人,尤其不会在这种事上跟他开玩笑。 而且提到了孙援朝的消息来源……难道是真的? 可这也太离谱了! 他前世这个时候正在劳改农场里挣扎求生,外面天翻地覆的闹腾他略有耳闻。 但具体到“割蛋”这种细节,他从未听说过。 况且这几天在卫生院,也没听任何人提起过这种谣言。 “那……这么离谱的事儿,真有人信?”陈青山问。 “有人信?青山哥,你是不知道!信得人海了去了!外面好些地方,听说都因为这谣言乱套了!” 铁蛋示意陈青山靠近点,压低声音:“我听说,外边好多地方,男人们吓得晚上都不敢在屋里睡,怕睡着了被摸进来割了!都爬到房顶上睡,还得安排人轮流放哨瞪大眼睛看着!” “一个人不敢下地干活,怕落了单被拖走!走路都成群结队,跟鬼子进村似的!” “看见和尚、道士,不管真的假的,上去就打!” “个个走路都夹紧裤裆,两手捂着那儿,跟护着金元宝似的!” “也就咱们这片地方偏,山高皇帝远,特务嫌麻烦懒得来祸害。不然啊,指不定也鸡飞狗跳了!” 陈青山听着铁蛋的描述,一时间哑口无言。 虽然觉得极其离谱,但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有种诡异的“合理”。 是啊,谣言这种东西,越是耸人听闻,越是反常识反直觉,往往越能在闭塞的环境中疯狂传播。 特别是这个年代,信息来源匮乏,平均受教育水平不高,谣言造的高级了,百姓反而听不懂。 而越是骇人听闻的事儿,越容易传播下去,有一个信的,就有第二个,信的多了,原本不信的也信了! 更何况人们面对未知的威胁,尤其是涉及自身最“根本”,那种恐惧会被无限放大。 “那……大山哥他们忙活啥?咱们这儿不是还没事儿吗?风平浪静的。” 陈青山消化完这离奇的信息,又问道。 铁蛋耸耸肩:“那不就是怕有事儿嘛?预防啊!” “上面下了死命令,要严防死守,绝对不能让这种恐慌蔓延到咱们这边,更不能让真有特务混进来搞破坏。” “大山哥他们就是去各个屯子、路口巡查布控,盯着可疑人物,顺便也给大家辟辟谣,稳定人心呗。” “不过我看啊,纯粹是瞎紧张,那些特务估计也看不上咱这穷山沟。” 陈青山点点头。 对于铁蛋这个猜测,他也认同,红松屯这种小地方,应该不太可能有特务看得上。 “行吧,知道了。当个笑话听听得了,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儿,来,喝酒!别提这些扫兴的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喜欢 在铁蛋家又聊了一会儿,酒劲微醺的陈青山便起身告辞。 他还得骑车带张清清回公社,不敢贪杯。 铁蛋也没强留,把他送到门口。 走在回家的路上,春日傍晚的凉风带着草木清新的气息拂面而来。 吹散了酒意,心中一片惬意。 屯子里炊烟袅袅,狗吠鸡鸣,一派宁静祥和。 平时不觉得有多美,离开一段日子再看,它就美了不少。 刚拐过一个弯,迎面就遇上了从后山小路上下来的胜利和王建军几个人。 哥几个背着背篓,有说有笑的下山。 “哟!青山!回来啦!”前进眼尖,老远就打招呼。 “青山哥!”王建军也笑着喊。 “嗯,刚回来。你们这是……上山了?” “可不嘛!”胜利扥了扥背上的框子。 “开春了,山上蕨菜、刺嫩芽、猴腿儿都冒头了,贼嫩!还有不少猫爪子,我们弄了好多呢!” 他展示给陈青山看,里面是满满一袋子鲜嫩的绿色野菜。 胜利补充道:“这玩意儿焯水凉拌或者炒肉,都贼拉香!青山,拿点回去尝尝鲜呗!嫂子肯定喜欢!” 陈青山笑着摆摆手:“谢了!心意领了!我家里也备了不少,你们自己留着吃吧!这开春的野菜,金贵着呢!” 众人也不强让。 “青山哥,在公社上班咋样?比咱们钻林子强吧?”胜利转移了话题。 陈青山掏出烟给他们散了,自己也点上一根。 “嗨,各有各的累。坐班看着轻松,规矩多,事儿也碎,不像在屯里,敞亮自在。” “说实话,有时候还真有点怀念跟你们一块巡林子、打野味的日子。” 他吐了口烟圈,语气带着点怀念。 “哈哈,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青山哥!” 几个小伙子都笑起来。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屯里的趣事便各自道别,忙着回去收拾野菜。 陈青山也继续往家走。 快到家门口时,陈青山脚步顿住了。 他看到方红玉一个人蹲在墙外……看墙角? 陈青山皱了皱眉,走过去:“大眼儿?蹲这儿干嘛呢?怎么不进院里?” 方红玉眼神闪烁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没啥。屋里人多,我……我透透气。” 陈青山看着她这副明显躲避的样子,想起中午饭桌上她的沉默。 “你是不是……不喜欢清清?” “没有!绝对没有!” 方红玉声音有些急促地否认,“嫂子……嫂子人很好!漂亮,有文化,又是护士……我怎么会不喜欢她!” “那你从今天中午就不对劲了,” 陈青山看着她躲闪的眼睛,“吃饭也不说话,现在又一个人躲在外面。清清刚来,你是不是觉得生分?” 方红玉连忙摇头,声音低了下去:“不是……真的不是。” “青山哥,你……你知道我的,我一直都这样,有点……有点怕生……” 陈青山想了想,方红玉以前确实内向害羞。 刚来屯里时也这样。 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他放缓了语气:“怕生也不能老躲着啊。走,跟我进去,清清人很好的,没架子,你跟她说说话就熟了。” 说着,就要去拉她的胳膊。 “先别。”方红玉避开了陈青山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直直地看着陈青山,眼神复杂。 “青山哥,我……我在这儿等你,是有话想跟你说。” “有话跟我说?” 陈青山收回手,有些意外,“说呗,啥事儿?” “我……我如果……如果跟李文斌好了,你……你会开心吗?” 陈青山完全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一下子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以为,方红玉这是对李文斌有意思,但女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这是在试探他这个“哥哥”的态度,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这个念头一起,陈青山立刻释然了,甚至有点高兴! 文斌那小子踏实肯干,前途不错,大眼儿要是真跟他成了,绝对是好事一桩! 他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那当然好啊!这有啥不开心的?文斌那小子多好!有文化,有正经工作,人又本分!你俩要是能成,我举双手赞成!” “咋,不好意思跟他说?要不要我去帮你探探口风?或者直接跟他说?” 方红玉显得并不是很开心似的,她似乎想说什么,屋里突然传来来了陈雪梅的喊声: “青山!回来了就别在门口磨蹭了!赶紧进来!有事儿跟你商量呢!” “哎!来了!” 陈青山应了一声,又对方红玉说:“那行,你自己看着办。别害羞,文斌人不错的!快进来吧!” 说完,便转身快步走进了院子。 方红玉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原来,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也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 晚上,陈青山和张清清回到了公社宿舍的小窝。 洗漱完毕,躺在暖和的炕上,两人依偎在一起。 陈青山的手不老实地在张清清身上游走,“今天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张清清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带着笑意:“很好,哪儿都好,很开心。爹娘都特别好,特别疼我。大姐也特别和气,跟我聊了好多你小时候的事儿。娘做的饭也好吃。就是……”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困惑:“就是……大眼儿妹妹,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陈青山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随即又继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你想多了。她那人就那样,特别怕生。不是针对你。你看她跟我说话也那样。” “真的吗?”张清清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 陈青山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岔开道:“别想她了。说说,今天都跟我娘聊啥了?聊那么开心?是不是把我小时候尿炕的事儿都抖搂出来了?” 张清清被逗笑了,轻轻捶了他一下:“哪有!娘才没说那些!” “她跟我说了好多你小时候上山下河的淘气事儿,还有……还有商量咱们以后的事儿呢!娘可上心了,连做新衣裳的料子颜色都想好了……” 小两口依偎在被窝里,低声细语。 …… …… 第二天,生活回归正轨。 陈青山照例早早来到卫生院后勤科。 这会儿,正跟着老周学习修理一台出了点小毛病的蒸馏器。 老周正拿着一块抹布擦着拆下来的铜管。 “……你看这水垢结的,堵得严实,怪不得出汽不畅。得用稀盐酸泡,但得小心,这玩意儿烧手……” 正学着,一个神色焦急的护士小跑着冲进了后勤科。 “周师傅!周师傅!您这儿还有闲人吗?” 老周放下铜管,皱眉问:“咋了?慌慌张张的?” 他指了指陈青山,“小陈现在挺闲的。” 护士二话不说拉起陈青山,“那就好,借我用用!” “小陈,走,跟车出诊!” 陈青山愣了一下:“我?跟车出诊?” 他有点懵,他不是医护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出诊 “不是,我去干啥啊?去哪儿啊?” 小刘护士语速飞快:“去下河湾屯,那里有个孕妇,怀了六个多月了,今天上午好像又被他男人给打了,还见了红!现在情况很严重,可能是小产!” 她喘了口气,急道:“李大夫和接生员张大姐刚被邻村接走去处理难产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现在院里就剩张大夫在,可他正给一个娃子处理胳膊脱臼呢,也走不开!” “院里能派车的司机老马倒是准备好了,可人手实在掰扯不过来!” “张大夫让赶紧找个人跟车去搭把手,帮着拿拿药箱子、抬抬人什么的!” 陈青山一听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倒是不再推辞,只是还有些迟疑。 “我……我不是大夫啊!我连药都认不全……” “认不全药瓶子没关系!主要是搭把手!帮着抬担架、拿药箱、扶稳病人!路上颠簸,得有个人在旁边照应着,别让病人摔着碰着!” 陈青山那点迟疑瞬间烟消云散。 “行!我去!”他干脆利落地应道。 很快,人员集合完毕。 负责这次紧急出诊的是张松清医生,他已经背上了急救药箱。 张清清也一同前往,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脸上露出陈青山从未见过的认真神色,与平时判若两人。 “真磨蹭!还不赶紧点!还用有的呢!你两腿干啥呢?跑啊!”张松清骂道。 陈青山赶紧挤上了车。 车上除了他仨,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 加上司机老马,一行五人发动帆布篷吉普车。 车子一路颠簸,朝着下河湾屯疾驰而去。 车内,气氛紧张而压抑。 路上,陈青山从那位大姐的话中得知了她的身份。 “……那丫头命苦哇!头两年怀上一个,也是被她家那口子老畜生喝了酒打的……没了……” “这才又怀上刚踏实几个月……今天上午,就为打翻了一盆猪食,那老畜生就又动了手哇!踹她肚子上了……” “哎哟我可怜见的,躺炕上疼得直打滚,血都湿了裤子了,我们看着不像话,赶紧跑来求救了……那老畜生打完了人,自己个儿下地去了,理都不理啊!要不是……唉……” 大姐边说边叹气,张清清在一旁也听得柳眉倒竖。 “这男人也太不是东西了!畜牲!” 陈青山也不禁摇头,听描述,这女人确实太可怜了,碰上这么个男人…… 只是他突然反应过来,坐在副驾的张松清一直回头看着他。 陈青山被他看得心里一突:“爸!您放心!我绝不是那种人!我绝不会动清清一根手指头!我要是敢,您拿手术刀剁了我!” 张松清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我没说你是那种人。” 他顿了一下,补了一句,“就是看你不顺眼!” 说完便转回头去,不再理会陈青山。 陈青山:“……”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随即回味起刚才大姐提到的地名——下河湾屯? 他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车子在土路上艰难前行,离下河湾屯越近,路况越差。 终于,在离屯子还有两三里地的地方,前方的土路被雨水冲刷得彻底变成了烂泥塘,吉普车根本无法通行。 “不行了!车过不去了!”司机老马踩下刹车。 “只能走进去了!” 时间紧迫,张松清果断下令:“下车!担架、药箱拿好!” “大姐,您受累,麻烦在前面带路!” “清清,你负责拿着药箱跟紧我!” “那个姓陈的!剩下的东西你全拿着,跑快点!” 他直接一脚给陈青山踹下车。 此时陈青山也没空吐槽老丈人这种歧视行为,毕竟救人要紧。 他二话不说,将简易担架往肩上一扛,又将各种杂七杂八的医疗用品箱挂号,嘴里都叼了一个,活像个骆驼。 但他一迈开步子,就把剩下人甩在前后。 常年钻山林的体力和脚程在这一刻展露无遗,担架和箱子轻若无物。 田埂小路上如履平地,速度比空手跑的大姐还要快上一截! “小兄弟!你……你认得路吗?慢点!等等我啊!” 带路的大姐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赶。 张松清看着陈青山,眼底可算闪过一丝满意,不过一闪而逝。 “姓陈的!到了地方先别碰病人!把东西都准备好等我们!我们马上到!” 陈青山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脚下动作未停。 终于,在断断续续的指引下,陈青山看到了屯尾一间破败的低矮土坯房。 “就是那家!”大姐已经彻底跑不动了,落了陈青山老远,喊话的声音都因为隔得太远而几乎听不见。 陈青山锁定欧联,一把推开破木门! “人在哪儿?情况……” 陈青山的声音戛然而止。 昏暗的土炕上,蜷缩着一个面色惨白、表情痛苦的女人。 她双手捂隆起的肚子,棉裤上洇开一片暗红。 那女人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向门口。 两人四目相对。 “陈……陈青山?!” 女人痛苦的表情中浮现出一丝震惊。 以及……一丝死灰复燃般的、病态的希冀。 陈青山也彻底懵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命运会如此荒诞! 眼前这个被打得奄奄一息、即将再次失去孩子的可怜孕妇,竟然赵春桃! 他之前听说过,赵春桃在被铁蛋甩了之后,名声彻底臭了,十里八乡无人敢要。 她好吃懒做、苛待父母兄弟的恶名也传开了,在娘家成了彻头彻尾的累赘。 最后,忍不可忍爹娘,卖给了老鳏夫。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情境下重逢! 就在陈青山震惊失语的刹那,赵春桃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剧痛而失败。 “青山哥!青山……救我!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后悔了!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洗衣做饭暖被窝……当小也行!” “求求你……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不想被他打死啊!救救我……” 第二百二十七章,故人 陈青山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昔日的厌恶并未完全消失。 但眼前这女人的惨状,也确实触动了他心底一丝怜悯。 “混账东西!” 就在这时,张松清和张清清也赶到了门口。 张松清看到陈青山那么快跑过来,结果站着啥也不干,直接一巴掌扇在陈青山的后脑勺上! 力气之大,打得陈青山一个趔趄! “你跑的倒是快!脑子没跟上?让你先干什么来着?!” “老子让你先准备!你杵在这儿听她胡咧咧什么?!人命关天的时候,你脑子被狗吃了?!” 张松清骂了两句,一把推开陈青山,“还不滚开!” 陈青山被打得头皮发麻,却半点不敢反驳。 毕竟是自己老丈人,忍…… 张松清不再理会他,立刻俯身到炕边,一边快速检查赵春桃的情况。 “别怕,我们是公社卫生院的医生,来帮你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告诉我哪里最疼?” 他试图安抚赵春桃失控的情绪。 赵春桃却第一时间抓住张松清的袖子,涕泪横流: “大夫……大夫!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一定要保住啊……” “要是孩子没了……他……他回来会打死我的……他会说我没用……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呜呜……” 张松清听到这个理由,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医生的专业素养还是在的,他一边检查着她的腹部和下身情况,一边沉声安抚。 “冷静!你先冷静!我们会尽力!但你现在情绪激动对胎儿更不好!” 然而,张松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仔细查看了出血量、颜色,又摸了胎位。 最后,他的眼神彻底沉了下去。 他直起身,摘下听诊器。 “赵春桃同志,你听我说。” “你摔得很重,加上外力撞击……孩子……保不住了。” “胎心已经非常微弱,几乎听不到,而且出血量太大,宫口……怕是已经开了。” “这种情况,别说在这里,就算在市医院也……”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孩子没了。 赵春桃如遭雷击! 比起失去孩子,她更怕失去孩子带来的后果!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张松清调整情绪。 “你失血不少,身体非常虚弱,还有感染的风险。” “必须马上跟我们回卫生院进行清宫手术,输血,静养!否则你也会有生命危险!” 他转头对陈青山厉声道:“混账东西!还愣着干什么?!” 陈青山不知道自己为啥突然又挨骂。 “没点眼力见吗?准备担架!把她小心抬上去!” 陈青山白了他一眼,心里发誓再不跟他一块出诊,同时走上前,准备将担架铺开放在炕边。 然而,就在他靠近的瞬间,赵春桃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陈青山的裤腿! “青山……青山哥!” “带我走……求你带我走!求求你了!我不要在这里等死!我现在活得连妓女都不如啊!他根本不把我当人!” “求求你……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 她涕泪交流,苦苦哀求,卑微到了尘埃里。 陈青山看着昔日趾高气扬,如今却只能这样哀求自己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他还是掰开了赵春桃的手。 “赵春桃,我不是来救你的,我只是在履行我作为公社卫生院人员的责任。” “我一点也不可怜你。至于过去的情分?也只有对你的恨,你最好别再提了。” 他顿了顿,伸手将旁边一脸懵逼的张清清揽到身边。 “这位,张清清,是我的妻子。” “我们已经领证了,下个月就办婚礼。” “到时候,你哥他们,应该也会来喝喜酒。” “妻子……领证……婚礼……” 赵春桃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词。 她目光呆滞地在张清清年轻、美丽、穿着干净护士服的脸上扫过。 然后又回到陈青山那张让她无比熟悉,又觉得陌生的俊朗面孔上。 一她嘴唇哆嗦着,泪水汹涌而出。 “报应……都是报应……都是对我的报应……” “青山……如果当初……我要是我肯借给你们家那点粮食……” “结局……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呜呜呜……” 陈青山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回答这个假设性的问题。 人生没有如果,每一个选择都通往不同的结局。 赵春桃和她家人的选择,早已注定了今天的苦果。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粗嘎暴躁的怒喝: “谁他妈在老子屋里?!春桃!你个死婆娘!猪喂了吗?!饭做了吗?!”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面容丑陋凶狠、年纪足有五十开外的干瘦男人闯了进来! 赵春桃听到这个声音,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变得死灰,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她惊恐地看向门口:“快……快带我走!快……” 老鳏夫一进门,看到满屋子陌生人,三角眼一瞪: “你们是什么人?!闯进我家干啥?!” 张松清上前一步,冷静地解释:“同志,我们是公社卫生院的医生护士。” “你家这位女同志受了伤,情况很危险,孩子已经保不住了。我们需要立刻带她回卫生院救治,否则她也有生命危险。” “啥?!孩子没了?!” 老鳏夫一听,眼珠子瞬间红了,猛地看向炕上的赵春桃。 “你个没用的败家娘们!赔钱货!老子花了那么多钱把你买来!连个崽子都生不出来!要你有什么用!老子打死你个废物!” 他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打人! 张松清立刻横身挡在炕前,厉声道:“住手!你要干什么!她现在非常虚弱,经不起你再打!” “滚开!这是老子的家!老子打自己的女人,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老鳏夫想要推开张松清,然而却推不动。 “我们管不着你打人!但是现在,我们必须把她带走救治!这是人命!” 张松清寸步不让,语气强硬。 “救个屁!孩子都没了还救啥?白瞎钱!卫生院多贵!老子一年到头才挣几个工分?不准去!去了老子也不给钱!” 旁边的邻居大姐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道:“老宋!救人要紧啊!春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死就死了!死了老子再买一个!省得糟蹋粮食!饭也不会做!地我不会种!妈的,要不是看她长得好看,老子早就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