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匠与豆腐娘》 第136章 豆花摊篇(三) 阿绵吃着饭,脑袋里冒出一个问题,小婧是怎么弄到这兔肉的? 总不能是兔子从天而降,撞到她的怀里吧。 她在村里曾看到过一次扫帚星,似乎是想与穿着那件从洲城带回来的裙子的小婧说话,但小婧受了家中的嘱咐,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走掉了。 那时候扫帚星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一窝狗崽里先天不足,所以被大狗抛弃不要的那只一般,眼巴巴的极是可怜。 “在想什么?摊子上的大娘做活可还用心?” “没什么。这几日还行……只是……” 只是刘大娘有些怪癖。 原本说好的,刘大娘在午食的时候,自己煮着吃。然而有两回,阿绵回到摊子上看到刘大娘也不煮新鲜吃食,反而吃那些摊位上客人们剩下的一点儿饭食。 于是阿绵就与刘大娘说,让她煮一份新的豆花饭吃,客人们剩下的她会带回去给家里养的鸡吃。 刘大娘当时应了一声好。 可下次阿绵又撞见她捧着小碗吃客人们的剩饭食,周围便有其他摊位的摊主颇有些责备地看着阿绵(他们以为刘大娘是阿绵的婆婆,来给儿媳妇帮忙的)。 对此阿绵表示—— “她特别喜欢吃剩饭,我说了几次吃新鲜的她也不愿。不过现在我已知道了她的喜好,因而特意每天都留出那些剩菜剩饭给她。她可高兴了!” 当时刘大娘似笑非哭,一张嘴开开合合,激动的都说不出话了。 为此,现在阿绵有时候特意的就只吃几口豆花,剩下的全都剩给刘大娘吃。 孟驰坚闷笑,“有没有可能,她是想借此向你提出提前涨工钱?” “不会的,刘大娘不是那样的人,她是真的很喜欢吃剩饭。哎呀,等下次你去看就知道了。” 吃完饭,阿绵把屏风立好,让孟驰坚太阳偏西时叫醒她,脱去外衫,午睡了起来。 按理说铁匠铺一向是很吵的,然而阿绵的瞌睡比之更加厉害。 一旦她累狠了睡着,哪怕天上打雷、城中地动,压根吵醒不了她。 半个时辰后,阿绵悠悠醒来,脸上多了几道红红的竹子压痕印,坐在竹席上还有些懵懵的。 喝完花茶,她再次去做活了。 连着几日都很顺利,然而过了五六日,阿绵就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摊子上的食材用的比从前少,可赚来的铜钱还是一样的多。 “这怎么可能呢?” 晚上正在屋子里数钱的阿绵嘀咕道。她一时半会想不通,随意洗了洗手回到了床上,忽而见到枕边放着个木盒。 阿绵打开一看,眼睛一亮,里面是数件银首饰。 一条银马蹄形状的项链,与她现在挂在脖子上的铁项链是一样的。但是这个铁片阿绵戴久了,有些生锈,孟驰坚上次午睡的时候帮她系衣裳的时候看到的。 让旁人见了,还当阿绵是个多寒酸的小娘子,拿个铁片当宝贝。 还有一个银手镯,阿绵费劲的往自己手上套,没一会儿眉眼弯弯地戴上了。 另外还有一件,却是不知道戴在哪里的。 是串了红绳,用金子打成的一枚铜钱的样式。 孟驰坚洗完澡一进房间,就见阿绵正全神贯注的想要将金链子戴在脖子上,然而链子并没有那么长,所以她总也扣不住,很是纳闷。 他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一只手制止住想要蛮干的人,“这不是戴在脖子上的,这是脚链。脖子上手上戴的东西不好太张扬,只给你打了银的。” 阿绵扭头看他,“怎么忽然买这些?掉了就糟糕了。” 孟驰坚没应这话,俯身捉住阿绵的左脚踝,将金币系好,漫不经心地亲了两下。 他不可告人的心思是很阴翳的,自上回在匾后将那张纸烧掉后,便成日思索怎么将这团云牢牢地攥在手中。此前他是不信命的,如今反倒拿了两人的八字去问算命先生是否相配。 算命先生惯是人精,察言观色,思虑若是敢说一句不相配恐怕要血溅当场。 于是赶忙将“百年好合”、“神仙眷侣”等等词语说了一通,见孟驰坚脸色和缓许多,这才道:“若是有那飘忽不定、不同寻常之人,可以在其身上置办些金银首饰,这些东西重,能把人牵挂住。常有奇效。” 孟驰坚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等家中的钱财不再吃紧后,就去金银铺里定了这些东西。 果然这一番将阿绵牢牢绑住,她憨里憨气地低着脑袋观赏那枚金币,那神情中有种极干净的赤诚。 孟驰坚看得口干舌燥,趁人不备单手将她抱了起来,另一只手灵巧地解了她背上那条肚兜的小绳子。 阿绵被他摆弄,心思还在那些首饰上,断断续续问道:“这花了多少……银子?怎么、怎么我都不知道。” 孟驰坚居然背着她偷偷藏私房银子。 阿绵正要再声讨一番,忽而被亲到某处,话音顿时软和了下来,“……我们还和前几日一样,你演长工,我演、演东家……好不好?” “不好。” 孟驰坚不上这个当了。 他只要演长工,就是叫阿绵享受,等轮到他了,阿绵就说不玩了,她是东家,她说了算。 长工再说话,就是顶嘴,要打一顿板子发卖到洲城去(在阿绵心目中这个世界上最远的地方)。 “今日你是我采买的仆役,我是你主家的管家。你若丢了这份工,家中的弟弟妹妹小狗小鸡小鸭全都没饭吃。” 阿绵窝窝囊囊地环住管家的肩膀。 心想她一个人怎么养得活这么多张嘴巴。 孟驰坚经过多次测试,如今洗晒鱼鳔的技术已然炉火纯青。 这一晚,某人仗着自己是府上的大管家,将为了家小而不得不忍辱负重的小仆役狠狠欺压了个遍。 等小仆慌乱想要逃出这吃人的魔窟时,却发现自己的卖身契已被黑心的管家吞吃腹中,这下彻底走投无路了。 如此这般,第二日食街上的伙计们发现了一个规律。 豆花娘子每隔五六日就会有一日不来出摊。 这天下居然有人放着沉甸甸、亮晶晶的铜板不挣,怪哉怪哉! 第137章 豆花摊篇(四) “嘘,小点声。” 阿绵紧锁眉头,躲在树后,悄悄地打量着自己的小摊。 旺旺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小声问:“怎么了?” 最近一段时间,阿绵发现摊子的生意渐渐冷清了下来。 虽然也能赚,但是没有一开始那么红火了。 为此阿绵还特意上了一个新菜炒腰花,可效果不大。如今一日只能卖出三十来碗豆花饭,大多还是阿绵在的时候才卖掉的。 于是这一日阿绵特意没有午休,抽出时间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会儿虽不是饭店,但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东张西望,打算在这附近的小摊上吃顿廉宜美味的饭食。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背着包袱的旅人模样的男子,走进豆花摊。 刘大娘煮好豆花,用木托盘端给客人,食客将铜板放在托盘上,刘大娘再将铜板们倒进钱匣。 与阿绵在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旺旺说:“会不会就是大家吃腻了?” “可是上了新菜,没什么用。”阿绵上午就逛了一圈食街,也没有多出的铺子摊子。 就这样又进了两个顾客买豆花饭。 其中一个是码头上的力工,算是熟客了;另一个是个妇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力工要了一碗豆花饭;小男孩则是看着摊上摆出的煎蛋和白肉流口水,最终妇人要了两碗豆花饭,一碗里头多加了煎蛋和豆芽。 等刘大娘端盘上菜时,阿绵傻眼了。 只见刘大娘给那力工碗里装的豆花是满满当当的一大块,与平常差不多,然而到了另一桌,刘大娘上的豆花,两份都只有正常大小的一半! 阿绵气结,学着某人的样子沉着脸走了过去,刘大娘见她来了,乐呵呵道:“东家今天这么早。” 阿绵皱起眉头:“你上菜上错了,份量不对。难怪我之前想,怎么食材用的少了。” “那我不是想为小东家您省点银两么?做生意就是这样的啊。”刘大娘很是委屈,“女子、小孩子,根本也吃不完那么多,多可惜!” “人家花了一样的钱!你发现有人吃不完,与我说就是了,我们可以出小份的饭,怎可擅作主张,无缘无故少了人家的饭菜!”阿绵这下感到要长久的开个小摊位也不是那么容易了,请人就是一门大学问! 她有条不紊地重新做了一份豆花饭、另又加了一碟白肉,赶忙送到那妇人的桌上,又是轻声致歉说是小二送错了饭菜云云。 刘秀芳此刻也挂了脸,她这一番好心是为了谁?还不是想着这小娘子年纪轻,多帮衬两下,免得她这铺子倒了么!? 结果她还不领情! 送完餐,阿绵又返回来问她:“你是从何时开始这样的?” 刘秀芳心中翻了个白眼,嘴上劝道:“上个月吧。没客人说不好,都是把饭碗吃干净了的。小娘子,你怕是第一次做生意,家家都是如此……” 你要赚钱,那自然就有人要亏钱。 刘秀芳本意不是要惹恼阿绵:“那、那反正我以后按你说的做,全都上一样的,这下总可以了吧?” 阿绵想,大家嘴上当然不会直接说,可是一传十十传百,这附近的厨娘、丫鬟,可不都直接不来了么。 阿绵想要辞退刘大娘,不过先要找到其他人来,而这个“其他人”也得胜任,不然到时候退掉一个刘大娘,还有王大娘赵小哥云云,若是太挑剔了,恐怕牙人那里就没有雇工会愿意来她这里做事。 这其中千头万绪,种种烦心事,简直叫人头都要大了。 阿绵这下也不敢再犯懒去铁匠铺午睡了,依旧是全天在摊子上,如此孟驰坚只能是自己过来给她送午食吃。 花了二十多天,阿绵的摊子又恢复了从前的水平,盈利额总算平稳了下来。 另一方面,阿绵去牙行看了一次,依旧是无功而返。许多雇工连刘大娘都不如,要么是话说不利索、要么是邋里邋遢(端碗时恨不得将大拇指扣进汤里)、要么是只肯在农闲的时候做短工…… 招人太难了。 “你与旺旺说过没有?她愿不愿意来你这里做工?” 阿绵愁眉苦脸的,“她念了书,想去做账房呢,不大想来我这里做小二。” 小二又累又没啥钱,账房风吹不到雨淋不到,还受人尊敬,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孟驰坚最近也在帮她找人,然而孟家人都五大三粗的,也没什么合适的。 ——对他来说,问题是阿绵不来铁匠铺午睡,下午做完工的阿绵就会很累很累,回家吃过饭洗完澡倒头就睡。 都撑不到能跟她说上三句话的。 那样子谁也不忍心吵她睡觉。 “刘大娘眼下好些了么?” 阿绵点头:“我盯着呢,最近很消停。” 可现在不大敢放心走开了,得一直守着摊子。 孟驰坚道:“无论如何,每六日要休憩一日,否则铁打的身子也熬坏了,你……” 阿绵的呼噜声打断了他的话。 孟驰坚回头一看,阿绵抱着被子已经睡着了。 “……” 他无奈地吹熄烛火,抱着阿绵睡觉了。 这天,摊子上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凶神恶煞。 阿绵总觉得似曾相识,似乎在哪见过。 “小娘子,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你这摊子惹了人了!趁早关张吧,免得惹了祸事。”那又瘦又矮的汉子道。 “哥,来前不是这么说的啊,”高壮汉子挠头,“小娘子,你若想平平稳稳地开着铺子,每月交二百文给我们也行。” 瘦矮的是哥哥,高壮的是弟弟…… “是你们啊,罗家兄弟。”阿绵一拍脑袋,总算想起来了,那还是她第一次去城里卖豆腐的时候的事了。 那会儿才一个月二十文,如今怎么水涨船高,翻了十倍? “你们要不要吃点什么?豆花饭一份只要五文钱。” 罗大哥要拒绝,罗小第说:“来都来了,哥,我们就吃一次吧。” 阿绵端了两碗豆花饭,收了十文钱,不过在饭里各加了一枚鸡蛋。这会儿见他们吃起来,阿绵坐在他们对面,问:“叫你们来找我麻烦的人,是谁?” 第138章 豆花摊篇(五) 罗家兄弟对望一眼,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了。 阿绵说:“不管是谁,你回去告诉他们,我的摊子是在食街交了摊位费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们要每个月两百文,这太多了,我付不起。” 罗大哥沉着脸:“你不要不知好歹!” 他朝阿绵瞪眼睛,阿绵也不甘示弱跟他瞪眼睛:“我这就是个小摊,赚得都是辛苦钱。其实我大概也已猜到是谁,我教你们个法子,不如去找那让你们找麻烦的人,他能想出这种损招,生意一定比我做得大。他教唆你们勒索城中良民,若是被官府知道了他肯定着急得很。” 她这一番话就是想诈一诈这对兄弟。 阿绵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谁要找她麻烦啊。 罗家兄弟听了却是心中一惊,难道阿绵这么快知道派他们来的人是城中的那家豆坊? 那家豆坊是一家人经营的,已在城中扎根了十多年。自打这家豆坊开起来,城中就再也没别家做豆腐生意,只有零零散散的卖豆腐的农人,不过多半立刻就被赶走。 这家豆坊不仅卖豆腐给百姓,也给酒楼食馆供豆腐,这一直就是城中的规矩。 可阿绵不守规矩、不买他们家的豆腐,每天都在自己做好豆腐拉到城里来卖! “哥,我、我想着小娘子说得有道理,若是那边不给我们五百文,我们就把此事告到官府去。”罗小弟夹起一勺豆花,在那香辣的蘸水里滚了一滚,这才送入口中,“嘶——好辣味,好吃!送饭吃正好!” “嗯……也是。”罗大哥想着豆坊确实更有钱一些,而且门面是固定的,绝对不会想把事情闹大来。 不像阿绵这种,每个月都要交租子,位置也总是轮换的。若真逼狠了她,她拍拍屁股不开这小摊了,不是叫人傻眼了? 他吃了几口,觉得这小摊上的滋味确实不错,兄弟两一致不大喜欢蒜蓉口味的蘸水,不过都认为以后若是要在外解决一顿饭食,来阿绵这小摊上着实不错。 “等傍晚人多的时候,我们再去那家……说理讨钱。”罗大哥拍拍罗小弟的肩膀。 这边来送饭的孟驰坚见到罗家兄弟的背影,面色不虞:“他们来找你麻烦?” 两个城中游手好闲的癞子,真是人烦狗厌。 “我都已经解决啦。” 孟驰坚有些不大放心,问了几句,这才将菜篮里的菜拿出。 今日是很简朴的,小婧今日有功课没时间送饭,孟驰坚在铁匠铺里简单煎了些小河鱼,阿绵在摊上煮了个青菜鸡蛋汤,饭则就是铺子里就有的。 阿绵不怎么挑食,不过孟家人渐渐的发现了她的偏好,阿绵特别爱吃水里的东西,只要有河鲜海鲜,她就会抱着碗比平日里多吃小半碗。 “最近村里鱼少了。” 他晚上偷偷去村后面捉鱼,发现没那么好捉了。 “肯定是都偷偷摸摸去抓鱼了,这几年风调雨顺,可能河里的鱼跟天上下不下雨根本没关系。” “嗯。原来发大旱的时候,才有人说是惹怒了河神,现在村里都没人提这事了。” 这两人平日里在外话不多,凑在一块儿也不知为何有说不完的话。 吃完饭,孟驰坚去刷洗碗筷,刘大娘连忙放下装着剩饭的碗说:“我来我来,不用你洗。” 说完就朝阿绵递了几个眼色。 阿绵不明所以,见刘大娘勤快爱干活,那就让她洗了,让孟驰坚回铁匠铺休息去。 他一走,刘大娘嘀嘀咕咕:“东家啊,你这夫君天天来这样给你送饭,可是个顶好的男人了。你得珍惜了。” 阿绵给阿豆喂了些水,午后的客人不多,她打了个哈欠,闲闲道:“是啊,我们家是我夫君当家。” 刘大娘没想到她这种回应,一时有点语塞,“那你还让他做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干嘛?” 阿绵挠头:“可是他说这些是大人做的事,小孩只要帮忙做自己能做的事就行了。” 孟驰坚一向是负责家中头等大事:挑水、买菜。(刷碗对他来说属于顺手的事,不值当专门一提) 她是打扫鸡窝驴棚、扫扫地什么的。 “你都多大了,都已成亲的人了,早就不是小孩了!” 刘大娘也不知为何,看着阿绵这样心中有些不舒服,“你婆婆就不管你吗?” “我婆婆也说我小,让我夫君多干活。” “……” “那你可真是命好,”刘大娘语气酸溜溜的,转过身小声说:“……这要是我的儿媳妇,估计这样都得爬我头上去了。” 她叹了一口气,认为阿绵这样早晚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孟驰坚是个稀罕货,这样的男子谁不喜欢?这外面要是有个贤惠体贴的女子,不是动动手指就把她夫君勾过去了? 以她五十多年的人生阅历来看,孟驰坚主要是刚开始就遇上了这么个魔头阿绵,还没来得及体会其他女子的温婉美好。 于是但凡孟驰坚来摊上,刘大娘就抢着洗碗,做出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时不时地还要夹杂几句: “周遭的小娘子们哪个不羡慕陆小东家,有这么好的一个夫君,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哈哈哈。” “这世上的好男人越来越少了,你可得抓紧了!” “小东家,你别怪我老婆子了话多,要多体谅你家男人才是,万万莫和他吵架……” 刘秀芳说这些话是发自肺腑的,就跟她从前在家一模一样,都是为了这些孩子们好才说的。 就像她儿子,她自认是很优秀的,国企工作,长得也玉树临风,和儿媳是同单位联姻会结识、走到一起的。 就这么一个从小到大没洗过几次衣裳的宝贝儿子,结了婚儿媳生了小孩之后,居然碗也会洗了!小孩尿布也会换了! 刘秀芳哪里舍得,赶忙背着大包小包上门帮忙。 可那些什么洗衣机、洗碗机、扫地机器人,她既不会用,也觉得浪费水电。 于是她包揽了大部分家事,有一次还差点儿在卫生间洗衣裳洗得晕倒! 可就多了这么几句嘴,儿子儿媳根本不体谅她的苦心,三不五时地就要大吵一次。 刘秀芳低下脑袋,瞥向那饭桌上挨在一块儿吃饭的阿绵与孟驰坚,气定神闲地擦起了桌子。 新婚燕尔时,谁不恩爱? 到最后,还不是一地鸡毛。 第139章 豆花摊篇(六) “阿绵,你把家里的脏碗带去城里做什么?” 一大清早,孟婧看三嫂阿绵又在做奇怪的事了。 阿绵笑呵呵地回头:“我摊上请的那位刘大娘,特别特别喜欢洗碗,又总叫我多体谅体谅你哥。我想着也确实,她正好可以洗碗玩。这样减轻了负担……诶,这些脏衣裳也放到这个盆里来。” 孟婧原本拿着木盆要去河边洗衣裳,这下也高兴起来:“还有人喜欢这样玩,那敢情好。阿绵,你这帮工请的真划算!” “是啊,她跟我说,她做女子最要紧的就是勤劳,一日不干这些活觉得身上难受。” “陆阿绵,”屋里的人喊,“今日中午来铺子里午休。小婧你下午去看会儿摊子,我发你十文零花钱,看着刘大娘和咱家的碗,别洗着洗着少了两个。” “知道了哥——”看一个时辰的摊子就能赚十文,相当的划算。 “哦。”阿绵乖乖点头。 到了豆花摊上,刘秀芳难以置信地看着阿绵拿下来两个木盆。 一盆装的全是脏碗。 一盆装的全是脏衣裳。 “刘大娘,为了你我昨晚可是特意叫我夫君不要洗碗,还拌嘴了呢,他老觉得别人洗得不干净。我说你才不会,是最喜欢洗东西的,说来也真有缘,我原来就认识我夫君这么一个爱洗东西的人,现在你来了,这家中的脏碗都不够分啦。” 刘秀芳:她是这个意思吗?! 她说那些话,是在提点阿绵,让她也勤快起来,不要累着家中的夫君! 就好像她那之后,再在卫生间里洗衣裳,儿媳看不过眼,不就拿过她的盆自己洗了? “对了,下午我小姑子会来,这些衣裳你洗干净后正好叫她带回家。” 刘秀芳胸口起起伏伏,好一会道,“我这成日里都忙着摊子上的事,恐怕没时间再做这些……” “你别急,我帮你想好了,未时(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没什么客人,你可以尽情地做这些你喜欢的事。” 刘秀芳还想说什么,阿绵握住她的手,“大娘,你不要管别人怎么看,或许有的人会觉得喜欢洗碗很奇怪,可我从来不会这么觉得。我会鼎力扶持你的!” 阿绵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孟驰坚确实跟她说过,有时候看着自己把脏的东西弄得特别干净,结束后常常有一种心中舒爽、畅快的感觉。 不过用水没那么方便,所以一般是不可能让他尽情地洗的。 “若是世上能有一种东西,可以一直出水,还能拿在手上,可以冲洗万物的话,不知该有多好。” 反正,阿绵对此的态度一向是:不理解,但尊重。 刘秀芳怀疑她在装傻,憋着一嗓子就要哭喊,“老天呀啊!”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阿绵见刘大娘两眼含泪,赶忙安慰道:“我是东家,对帮工好是应该的,你不要跪我,这我着实受不起的。” “……你、你、你!” 这么一缓,刘大娘还记着眼前这人是发自己工钱的东家,加上就算有人围观,这些事一时半会根本说不清楚,只得将气闷在胸口,一言不发去干活了。 她和阿绵较上劲了! 刘秀芳索性一刻不停地做活,在其他摊主、小二们同情的目光中腰杆笔直,她要让所有人看到阿绵是怎么虐待她的,是怎么让她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的! 但凡阿绵与她说话,她都不会多理会,是坚决不与这个坏心肠的东家一条心了。 而在铁匠铺午休的阿绵,此刻也大感之前想要辞工刘大娘的想法是不应该的,“一个月八百文,又能做摊子上的事,又能做些家中的杂事琐事,平日里不过是多留一些剩饭给她,这很划算了。我以后也要对刘大娘更好,不能叫她寒了心。” 孟驰坚莫名其妙的不能洗家里的碗了(阿绵吩咐要把脏碗都留下来),此刻也是大感离奇。 他认为,像他这样爱打扫自家的人还算情有可原。 可怎么刘大娘连别人家的碗都抢去洗了。 ? 阿绵信誓旦旦、拍着胸脯道,“我让她在我这干了其他摊主都不让她干的事,这样她才愿意踏实的在我这里干!这用人,讲究的是‘投其所好’。你没请过外人,不知道这其中的学问。” 孟驰坚拿着一把蒲扇,低头看她眉飞色舞、两眼亮晶晶的闪动,情不自禁赞同道:“是了,我这铁匠铺不需要那么多人。你往后买卖做大了,跑堂厨师杂役,得请不少外人,如今这样也算提前磨练了。” “不过你的衣裳不许她洗。”他思索片刻,提出一点异议。 “为何?她洗男子的衣裳不大好,洗我的倒也没关系啊。” 孟驰坚道:“你的衣裳只有我能洗,凭什么叫她洗去了?” 她又不是阿绵什么人,凭什么奖励她洗阿绵的那些小衣裳。 阿绵垫脚在他脸上敷衍地亲了亲,绞尽脑汁安抚此人,“这都是为了我的买卖,我外衣才让她洗,贴身的小衣裳从来只让你洗的。” 毕竟这些小衣裳全都是孟驰坚买的,平日里也只有他看到,某种程度上来说完全就是属于他的。 阿绵哄了半天,总算叫人解了气。 刘秀芳每日不仅要做豆花摊上的活,其他摊上的帮工休息时,她还得连轴转着洗阿绵家里的脏碗脏衣,一洗就洗了大半个月! 有一天午后。 她忽然就是感觉崩溃了。 她“哇”的一声坐在地上,涕泪交加,“你们给我评评理啊!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黑心东家,连黄世仁也做不出这种事!” “陆阿绵你这个小娘子,我是你摊上的帮工不错,可我不是你家的下人,你怎能如此狠心,欺负我一个老婆子!” 第140章 豆花摊篇(七) 她猛地嚎这一嗓子,把阿绵吓了一跳。 附近小摊上的人皆抬头张望,阿绵不知道她怎么了,便先将客人的饭食端了过去,这才站定在她身边,好奇地看着。 “我是起早贪黑的干,一天的活计下来连腿都站不直……”刘大娘最近有考虑过要不要中途晕倒,眯起眼睛偷瞄阿绵。 “黄世仁是谁?”阿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你儿子吗?对你不好吗?” 刘秀芳原本是想假装,但是阿绵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让她当下脑中“轰”的一声炸开,居然硬生生真气晕倒了! 见有人晕了,这会儿竖着耳朵凑热闹的人们赶忙热心地围了上来。 “泼冷水有用,快快快,快去拿冷水来!” “掐虎口、掐人中有用!上次我家小舅子晕倒,医馆郎中就是这样说的。” “虎口在哪?” “哎呦你一边去,别在这添乱,我有法子!”只见一人用力掐了几下刘秀芳的鼻子下方,见没有任何反应,只得胡乱地打起巴掌来。 阿绵挤不进人群中,不停地跳起来想要看怎么样了。 “让开让开都让开!冷水来了——” 哗啦—— 刘秀芳的眼皮颤了颤。 “有反应了!有救有救!” 刘秀芳悠悠转醒,正想说话脸上顿时又挨了几个火辣辣的巴掌,这下眼一翻差点没背过气去。然而热心的路人见此继续狠打数下,刘大娘强撑着坐起身。 “好了,治好了!我就说这法子灵,百试百灵!” 见她醒来,路人们互相拱手散去,这些日子他们已都知道刘大娘是阿绵请来的帮工,并不是她的婆婆。 刘秀芳脸肿如馒头、披头散发,对着阿绵恶狠狠道:“你得意了吧,看我这样子心里还不知有多高兴。我斗不过你……” 还没离去的路人回嘴道:“你这话说的,大家好心救你,你还不领情。你的东家平日里也没怎么你,是你自己老是说‘女子要用心做活,否则要叫婆家打’之类的啰嗦话,这条街上谁不知道?” “就是啊,怎有你这样古板的老婆子?” 食街上的人们纷纷点头称是,大家一向觉得自己是很开明、头脑很灵活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坊市的限制一突破,就想着法子的沿街设店。 没有点胆量魄力谁敢出来开铺开摊?没有点家当谁会专程跑来尝一尝本地的名菜? 而这刘大娘,动不动就说些很不中听的话,小娘子买支花都要撇嘴说句“真爱俏”,此前还打饭时缺斤短两,是个特别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刘大娘身经百战,随着年龄的增长早已逐渐意识到脸皮的无用,见没人支持自己,一抹脸就想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样。 这个世界太古怪了。 若在此前,在外头哪有年轻人敢说自己。刘大娘不仅能骂得人抬不起头,到时候就地一躺,吃亏的可就不是她了。 “刘大娘,你……”阿绵这会儿有点看明白了,“你是不是不想在我这干了?” 她这时也有些生气了,不干就不干,还闹出这一出影响她摊上的生意。“我们签了契的,你要是想走,跟我说一声就是了,我便将钱结算给你。” 刘大娘唯唯诺诺,“东家,我没想走,我刚刚就是……就是发了暑热,才神智不清的。” 她不这么说也没办法,毕竟眼瞧着其他家的东家肯定不会要自己,就算侥幸在找到工,那其他的伙计又不待见自己。 现在想来,还不如在阿绵这摊子上,好歹没有其他人。 一个月还有五天能休息,不像别家一个月就休息两日。 “可你晕倒前,还说我是黑心的东家,”阿绵皱起眉头,“你把话说清楚,我哪里对你不好了?” “……” 刘大娘绝望地干笑两声:“我那意思是说,小东家你每日就让我干这么一点活,却发我那么多工钱,实在是太‘亏心’了。我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胡说了几句,小东家你别往心里去。” 阿绵打量着她的神色,缓缓说道:“你要是真的不舒服,就在家歇息两日吧。” 刘大娘这下有点慌了,感觉自己闹过了头。 这在家休息的功夫,阿绵肯定是要再去牙行找人来试工,要真遇到了个合适的,肯定就不要自己了。 “我没事,真的,好着呢!做这些就是顺手的事。” 刘大娘咬紧牙关,坚持做起活来。 阿绵望着她的背影,还是有些烦心的。 晚上吃饭就吃了半碗饭。 也没喝汤。 反而是将一块方巾扎在头上,一边打扫鸡窝一边想着事。 小鸡们见了她,总以为是带来食物的人类,非常热情的都拍着翅膀跑来。 阿绵假装手中有食,到处挥洒,果然小鸡们被骗得团团转,一个劲的啄着地上的空气。就这样戏耍了它们一顿,阿绵这才心情好了。 她隐隐察觉到了刘大娘其实根本不喜欢洗碗。 那些什么“自己年轻的时候在外做完工后,回家还特别喜欢做家务”之类的话,根本就是骗人的。 孟驰坚坐在院子里修补着一个破了的竹篓,时不时地往鸡窝那处瞥两眼。 在“中暑风波”后,豆花摊总算消停了几日。 一直到“下元节”,生意果然如宋东家所说,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阿绵发现炒腰花的反响并不好,主要原因是上菜太慢了,客人们懒得在这个小摊上等,就撤掉了这个菜品。 她将原先可以添加的熟五花肉片换成了鲜肉丸,这样备料时要多费一些功夫制作,不过价格与此前相当,依旧是八文钱。 虽然只是一个小改动,但反响很热烈,客人们纷纷觉得这样“吃肉”的感觉更足了,滚在豆花汤中很有一种醇厚、扎实的滋味。 阿绵一鼓作气,又增添了豆皮、冬瓜之类的配菜。结果是阿绵的小摊一到饭点,就有大排长龙的态势,她带来的木桌木椅上最多只能坐六个顾客,不少人都带着自家的碗盆来打,装好了再回家吃。 第141章 豆花摊篇(八) 下元节那天,本来阿绵一家是想着过节的。 这几日是祭奠祖先的,城中会赏灯、祭炉神、在河里放点上烛火的纸船。 但是宋东家告诉阿绵,惯例是赏灯会的出口就在食街的左侧,是生意最旺的一天,这一日有不少铺子会通宵达旦的经营。 “一天就能赚你半个月的利!” 阿绵被鼓动起来,提前就开始为这一日做了准备。 她与小婧、旺旺都说好了,下元节那日来铺子里帮忙,一日一百文! 这样摊子上有四个人手。 此外为了节日,还特意买了糯米,煎成一个个香香糯糯、拳头大小的糍粑,上头撒上一些白芝麻。 是当作小食吃的,一个糍粑卖三文钱。 那日从午后就忙得不可开交,等到晚上一盏盏花灯亮起,街上已是人山人海。 铁匠铺关门后,孟驰坚带着晚食来帮忙,这下阿绵她们才总算能轮流挤出时间吃饭了! 这种忙碌是对标着的农忙的,伙食规格上也类似,孟驰坚特意杀了一只家中的鸡炖了汤,主食是肉包、另外还有几根已经洗好、水灵灵的黄瓜。 “汤和肉包我放在铺里炉子上热着的,这会儿正好,阿绵,你叫她们先来吃。” 孟驰坚拿出瓷碗,如此前一样先将一只鸡腿放在阿绵碗里,一只放在小婧碗里。 另有两只翅膀也分作两碗,每碗中盛上鸡汤。 旺旺忙累了,二话不说就是吃。 阿绵咬了一大口肉包子,眼睛满足得眯了起来,“好好吃,你在铺子里吃了没有?” “啃了两个包子,我怕待会人更多,挤不进来。” “果然前腿肉做肉包子、肉丸是最好的。” 轮到刘大娘和小婧吃晚食时,刘大娘的脸色就一阵青一阵白的了。 由于之前的事,她忍了几番,见阿绵与小婧吃完肉包子,开始喝汤吃鸡腿时,实在是心中难以忍受,不住地开口道:“造孽啊……造孽啊……” 据她所知,阿绵的夫君开的可不是这种路边的小摊,而是正经有铺面的。 小婧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口中始终在小声念念有词的刘大娘:“啥?” “真是造孽啊,这是彻底乱了套了。我年轻那会儿,可没有你们这种条件,鸡腿是得给一家之主吃的、这翅膀、鸡肉,是给家里的小孩吃的。哪有这样……” 像阿绵这样已嫁做人妇的女人,就该爱吃鸡脚才对。 况且煮得软烂入味,鸡脚的滋味并不差。俗话说得好,吃鸡爪也是“抓钱爪”,有什么不好的呢! 刘大娘几乎无法掩盖眼中的愤怒。 小时候她家里穷,家中子妹又多,一年也吃不上一回鸡。后来生活渐渐好起来了,她嫁了人,家中只要炖鸡,她就将一只腿分给老公,另一只分给儿子。 那时候的她,与邻居们聊起天说起此事,是很骄傲的。 他们那片查得严格,家家户户只能生一个孩子,她中了头奖,第一胎就是儿子。 就这么着儿子长大了,结婚了,在餐桌上自然而然也是将鸡腿分给儿子、孙子。 刘大娘觉得自己根本这一辈子也不喜欢吃鸡腿,况且给孩子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她看着阿绵这副样子(据她所知阿绵成亲到现在都还没小孩,显然已经罪不容诛),完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点做妻子的样子都没有。 她的目光太过灼人,孟驰坚察觉到了,扭头看向那处。 刘大娘讪讪一笑,“你给我们送饭来,也辛苦了,你自己也吃啊。” 小婧见她如此,嬉皮笑脸道:“没事,别理他,我哥这人有毛病的,不把我嫂子喂饱他心里就不舒服。” 她童言无忌,阿绵顿时耳朵绯红,赶忙呵斥小鬼头:“胡说八道,吃你的饭” 孟驰坚在她身旁轻笑了声。 阿绵恼羞成怒,张牙舞爪,“你……你去煎糍粑,不许站在这里。” 这在刘大娘看来,简直是阿绵嚣张跋扈的证据——当着外人的面都如此,在家中岂不是拳打小姑子、脚踢婆婆,让全家人围着她转? 她这老公也真是的,白长了这么高大的个子。 孟驰坚接替了旺旺,在一边专门煎糍粑,旺旺则是烫菜。阿绵吃完洗了洗手,也赶忙去收银。 刘大娘继续跑堂,但颇有些心不在焉:老天爷总是不眷顾像她这样的好人,叫她吃了一辈子的苦,也不知是为什么…… “阿绵,估计再有半个时辰就没食材了。”旺旺提醒道。 “不会吧?就卖完了?我足足准备了原本三天的料!” 花灯在夜空中无比璀璨,与豆花摊上的众人却是无关。阿绵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懊恼着:“早知道就再多备一天的了。” 豆腐这个东西又没法现做,逛完花灯的人们携老带幼,晚食这会儿早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每家食馆小摊门口都是一堆人。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豆花饭售罄,这叫排着队的人们大失所望,“等这么老半天了!” “你那桌案上不还有点菜吗?” 阿绵硬着头皮喊:“没有豆花的豆花饭,就只有些豆芽、豆皮,两文钱一碗,没货啦!要吃的就进来!” 不一会儿功夫,配菜也卖完了。 这下整个小摊上,只有糍粑还有得卖,孟驰坚气定神闲,将每个糍粑都竭力煎成相同大小的圆形。 旺旺看了眼,想要抢回这活。 “怎么了怎么了,”小婧想着反正卖光了,这会儿也去凑热闹,“我们去看花灯呀!” 阿绵快速且隐人耳目地将钱匣、临时的木箱装在包袱里,藏在驴车上的泔水桶旁边。她这会儿抬眼,发现街上的人不仅没有变少,反而又变多了。 “别踩我……谁的钱袋掉了?” “阿爹我要吃烤糍粑!我闻到香味了呀!” “啊——!!”一声极尖极刺耳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人们的惊呼声:“不得了了,汤锅被打翻了!” “愣着干什么,退后啊!快快让出一条道来!” “都说了让你们别挤!” 刹那间,人群大乱! 第142章 豆花摊篇(九)【一更】 “这可怎么办、这这这……” 众人慌乱间,阿绵立刻想要去查看自家的汤锅,好险不是发生在她摊位上的事。她刚迈开腿,立刻被人从后拎了起来,“全躲在驴车上面,都过来!” 孟驰坚把阿绵提到驴车上,小婧、旺旺和刘大娘也赶忙都上了驴车。虽说有些挤,但驴车四面都有围挡,站起来又比周围人能高一截,是再安全不过的了。 刘大娘捂着心口,惊魂未定:“哎呦真是吓人,我这一条老命差点儿交代在这了。” 这话是说给阿绵听的,为了安抚帮工总得多发些银钱吧? 阿绵全然没听到,死死拉着孟驰坚的衣角,“那你怎么办?要不骑着阿豆?” “我在这不要紧,还能看着摊子上的东西。” “要不把这些木桌木椅拼过来,好歹能挡住点。” 街上的人群一乱就有些失控了,四处是呼喊声、哭泣声,刘大娘这会儿顾不上加钱的事了,好在早早就躲到这上头来了,感到很是庆幸。 眼下阿绵的小摊仓促间布置成了一座孤岛,孟婧说:“这下可怎么办?里面的人挤着出不去,外面的人堵着出不来。” 阿绵站起来大喊:“不要挤了!不要推搡!” 她的声音就像一滴水落进了茫茫海水之中一般,根本无法叫任何人注意到。 “关你什么事了……”下意识的,刘大娘撇了撇嘴。 阿绵见无人理会她,重新又坐下,自言自语:“没有人听我说话。” 靠在她边上的孟驰坚说:“是外头太吵了。” “真奇怪,官府的人呢?明明之前有看到几个捕头巡街。” “估计还没能挤进来。”孟驰坚伸手在她发丝间摘下一根草屑。 “这样看,大家挤在一起特别像一群小蚂蚁。” 刘大娘看着两人,主要是看着阿绵—— 或许阿绵自己都不知道,她看着孟驰坚的眼神有多么的专注,全心全意。 那双黑眼珠里是满满的信赖,不、或许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比如敬佩(如果不是他在这里的话,小摊子可能早就被冲垮了)、比如勇敢,两个人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怕了…… 反正在这个五十多岁大娘的脑袋里,头一回冒出一个词,连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那个词是,深情。 平日里要是谁把这词挂嘴边上,刘秀芳得嘲笑个三天三夜的。 深情啊、爱啊,这些东西都是年轻人胡编瞎弄的东西,又不当吃又不当喝的。而且但凡与此沾边的事,就非得摆出对此不屑一顾的样子来,否则、否则…… 小婧感到身旁有人在颤抖,转头一看大约是被人群吓傻了的刘大娘,后者老泪纵横,不断地用手掌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珠。 “大娘你……” 刘大娘挤出个很难看的笑容,“我这心里堵得慌啊,哭一哭好受些……我就是想着,我这怎么一眨眼,就五十多岁了呢。” 小婧觉得刘大娘情绪太激动了,默默往旁边挪了一点。 实则刘大娘那心里的一番话若是叫孟驰坚听到,他定是要冷笑两声的。 什么阿绵的眼神很深情云云——阿绵看鸡看铜板的时候更深情!她就是眼尾带了少许桃花眼的特点,略略上翘些。那副样子可能骗人了,看路边两只打架的狗都含情脉脉! 最初阿绵特别特别呆的时候,脸上表情不多,那会儿还不大引人注目。如今她学会了斜着眼睛看人,眼波流转间简直叫人移不开目光。 陆阿绵是世间第一大骗子。 没有心肝,光会唬人糊弄人。 大骗子这会儿还骗呢,“明日休摊子,我带你去城里最红火的茶肆里,那里新来了一个琴女,弹得一手好琴,算作给你补过节了。” 孟驰坚知道茶肆最近新推出了一批红豆的新式样点心,他们二人根本不通音律。 阿绵总觉得如果说是去吃点心,就显得自己好像嘴巴很馋似的,十分的不该,但是说去听琴就很高雅正当。 他捏了捏大骗子的脸颊。 “这可怎么办,这么久了人还是不见少……”旺旺担忧着:“再不回去,恐怕家里人要出来寻找。” 阿豆也没有被这么多人团团围起来过,不断用前蹄刨土,同样烦躁不堪。 夜里越来越凉,水泄不通的街上此刻已经隐隐有硝烟之感,困、累、闷的人们心情自然不会太好,不断有人发火吵架,或是惊呼钱袋丢了。 就在此时,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划破夜空,金戈之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示警:“都不许动、现在都不许动了,擅动者别怪刀剑不长眼!” “现在看着我手上这面红色的旗子,看到我挥的时候就停下来!现在外围,我这只手这边的,要出去的人先走,其余人还是不要动!”声音从远处传来,百姓们看到一个骑在马上的小吏,手上拿着两把旗子,一面黄旗,一面红旗。 摇动黄旗时,就是去往一个方向,小吏左手边的游人们快速通过。 “那不是……那不是陈捕快么?!”旺旺讶异,“他怎么会在这,他眼下该是在洲城才对……” 经过陈捕快的一番调度,总算这街上的人潮有些规则的流动了起来,先是急着回家的人们都走了,这下让出一条道来。 医馆的郎中这才进来,将打翻汤锅的两个伤者深一脚浅一脚地架走,好在天气缘故,大家穿得都比较多。 一炷香的功夫街上的人少了许多,许多摊子也歇了、打烊回家。 孟驰坚戳了戳阿绵,“可以动了。” 阿绵说:“可是还在挥红色的旗。” “那是给行人看的,你坐在驴车上。” 旺旺说:“阿绵,我想起还有点事,就不在这收摊了,先走了!” “哦。” 阿绵一行人收摊、洒扫地面,她再次偷偷确认了一下,驴车上赚来的银钱们都还好好地放着。 她脑中粗略一算,今晚抛去本钱,纯利就有四两银子。 收拾好了,刘大娘也走了,这会儿乡间小道上到处是打着火把、散了的农人们。这样成群结队的归家,虽然是走夜路,但不算太危险。 孟驰坚坐在前方赶驴车,经过前方花灯街,阿绵捧着下巴认真地看了几眼。 咦? 她怎么好像看到旺旺与陈捕快在说话。 第143章 豆花摊篇(十) 阿绵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 她认为,旺旺这次看起来并不多么柔弱,她虽然生过一场大病,但始终是一个杀鱼不眨眼的女子。 “我觉得他们肯定会在一起的。” 睡觉前阿绵与人咬了几句耳朵,认为明年就能喝到旺旺的喜酒。 第二天旺旺在书院放课后来到豆花摊上,满面春风:“陈捕快在洲城得罪了太多人,好像是查案子查到了什么不能查的人头上,被排挤得厉害。上个月调远任来我们这,别看我们这里偏了些,民风可是比洲城人热情好客!” “是了是了。”阿绵点点头,洲城人好精明的。 她们与普天下的大多数人一样,认为自己出生的家乡是最好的。 洲城虽然好繁华,但有点儿瞧不起她们这些来自小地方的乡巴佬,反正待久了不是很自在。 “昨晚他帮忙稳住了场面,之后不少食铺感谢他,送了些鸡蛋、菜蔬。” 据旺旺所说,陈捕快就住在县衙里,日子过得很清苦。 “我们这的东西没洲城那么贵价,想办法种点菜就能过活了。” “是啊,他也这么说,说来这里反倒比在洲城吃得好……” 聊了一会儿,小摊来了客人,阿绵再次忙碌了起来。 冬日渐渐来了。 第一个察觉到阿绵异样的,是枕边人。 豆花摊上的生意越来越好,刘大娘如今一反常态、每日踩点干活,阿绵的胃口却一日不如一日。 前两日冬至,是个大日子,家里特意包了酸菜猪肉馅的饺子。 阿绵就吃了三个,捧着碗就说吃饱了,不要吃了。 孟驰坚觉得不对劲,一定是出大事了,可是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热、也不咳嗽。他往她碗里夹了两个,让她没胃口也要吃些,结果阿绵脾气大得很,说什么也不张口。 递到嘴边了都不吃。 晚上她睡在靠里的角落,用枕头和被子塔出一个狗窝似的东西,躲在里面睡觉。 若是以往,孟驰坚肯定要把人挖出来撸顺了毛的,不好好吃饭睡觉怎么行。 但他这会儿疑心阿绵是真的不舒服。 就像山野间的野兽,受了伤后会自己跑到洞穴里默默养伤,若是有危险的气息靠近,那是要亮獠牙的。 很快小婧也发现了阿绵不对劲。 那天是在村里,孟婧与大头丫丫一伙人在玩踢毽子。阿绵一回村,孩子们全跑去围着她,想要听她讲故事。 阿绵来了精神,将在茶肆里听到的说书再次加工,胡编了一个武林大侠们抢夺财宝的故事。每个大侠都有一个武功,其中最厉害的则是有“铁头功”和“铁砂掌”的一对兄弟。 孩子们沸腾了,各个都想练此绝技。 大头跑回家拿出一根竹竿,敲打自己的脑袋,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摸了摸鼻子,大声道:“一点都不疼!我已经练成了!” 丫丫是个不服输的孩子,找来一块干了的泥巴,也往脑门上一砸,威风得很:“看,我也没事!” 孟婧只能跟这群小毛孩玩,百无聊赖地嘲笑道:“我也行,我家最不缺的就是豆腐了,砸在脑袋上一定没事。” 这还没什么,重点是阿绵见了他们的举动,居然说: ——“你们好幼稚,一堆傻小孩。” 阿绵在一片寂静中,慢悠悠地揭露出极其可怕的真相:“这些故事全部是我编的,根本没有人的脑袋会比铁还要硬。而且之前的故事也都不是真的。” 这是阿绵能说出来的话吗?! 大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丫丫眼眶通红:“那、那你之前说你在书院打败了一百多个书生的事……” 阿绵说:“也是假的。” 小孩们嚎啕大哭,抱作一团。 而揭露这一切真相的阿绵拍了拍手,回家睡觉了。 过了几日,阿绵连挣银子也不那么上心了,到了午后就去铁匠铺里睡觉,铺子里暖和得很。 她一来,孟驰坚不敲锤子了,等人睡饱了,拿一个烤好的红薯给她。阿绵吃了几口不吃了,等走出好远,铁匠铺才重新响起铁锤叮叮当当的声音。 “怎么变得这么懒了呢?”阿绵回到摊子上,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难道真的是好日子过多了? 一个人若是不能做活,岂不是成了无用之人? 阿绵决定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打起干劲来,明明说过一年要努力赚钱买铺面的。 整个下午她忙忙碌碌,中途忽然很饿,在摊上叫刘大娘烧了一碗冬瓜肉丸汤,又去其他摊上买了香葱煎饼,大吃大嚼后总算将一颗慌乱跳着的心落到了肚子里。 打烊前她抽空去了一趟鱼羹铺,阿绵知道宋东家每个月都会去洲城一趟,一来是采购那些稀罕的食材和调料,二来也是看看有无什么新鲜的吃食。 “哦?你也想去采购,顺便想去瞧瞧钱庄?”宋东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抿嘴笑了笑:“你先回家商量一下。” 阿绵说:“我骑驴与你们一道去,用不了多久功夫。我前两天转了转,发现街的那边儿也出了个卖豆花饭的,与我这个差不多。” 那家豆花摊分走了一些客人,小摊的布置、菜品、定价,样样都与阿绵的一模一样。 没有一门独家的手艺的弊病就在此处,见你生意好总会有人心动,没多久就能模仿出来。 宋东家还是笑,“你先回家问问。” 阿绵一头雾水,孟驰坚向来对她的各种想法是很支持的,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回了家,阿绵给阿豆喂食喂水,宣布她的雄心大志:“我要多想一些新的、独特的菜,不能再这么容易被别人学了去!” “所以我打算与宋东家一块儿去洲城采购,她有家养的镖师,路上是不用担心的。这回我骑驴子去,快得话三日就回来了。这几日豆花摊还开,我与旺旺说好了,她书院学一年也快到时间了,先来我这帮忙几天……” “不行,不准去。” 第144章 豆花摊篇(十一) 孟驰坚这些日子就跟发癫了似的。 他背回来好多藤条、碎布之类的,一个劲地做没有用的东西。 阿绵忍了他好些时候了,此刻见他又傻乎乎地要去煮藤条(浪费柴火),还敢拒绝她聪明绝顶的主意,决定也告诉他一点残酷的真相。 “你做这么小的被子干什么,鸡窝里的鸡都不要,它们肯定更喜欢我铺的稻草。还有你编的这个怪东西——” 这是个非常奇怪的东西,说是大菜篮吧,又在一侧伸出一圈类似把手的东西,下面则是木头搭了个四方的框架,反正看着不伦不类的。 阿绵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打破他的幻想:“这个东西肯定是卖不出去的。” 一个铜板都没人买。 孟驰坚没有像那些没有出息的小孩一样哇哇大哭。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两次,随后缓缓睁开:“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我就做着玩。况且现在还没做完,所以你才看不出是什么罢了。” “那你做你要做的事,我为何不可以做我要做的事?我也没不许你做这些怪东西。” 夏季的时候,家里多建了一个小屋出来,如今孟婧在里头写大字,阿绵一般在那看看闲书。角落里就堆放着孟驰坚弄回来的这些破烂,那些破布头做成了长帕子似的布片。 阿绵和小婧一致认为这些布片就算缝成衣服,穿出去也只能笑掉人们的大牙。 而且阿绵还好奇地摸了摸,发现不是麻布,全是棉布。 普通麻布每匹价格大约是三百到五百文之间,普通的细绵价格则是前者的三到五倍,是要一二两银子的。 绵的哪怕是碎布头,价格也比麻的要贵一些,一斤要二百文左右。 不过比整匹的棉布还是便宜很多的。 得运气好,时常蹲守,才能在布庄门口抢到。 孟驰坚见她气鼓鼓的,只好说:“明日与我去一个地方,我再看看允不允许你去。” 峰回路转,阿绵已经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拍拍屁股走掉了。 隔日到了医馆门口。 阿绵故作沉痛地拍拍他的肩膀:“太好了,你总算决定要来看看自己的脑子了。” 孟驰坚二话不说把人拉进医馆里。 温乔现在看到他们两个就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大夫,我家夫君最近脑壳好像……” “温大夫,给阿绵把脉吧。她上个月就嗜睡、不爱在饭点吃饭,这个月的月事也一直没来。”阿绵自从来月事后,一直不是特别规律,直到今年下半年才好些。 “上次的事你忘了,温大夫都说了是吃胖的呀。”她有点儿纳闷,孟驰坚怎么一点儿不长教训。 “一个一个来,阿绵你先把袖子挽起来我看看。” 阿绵伸出两只手,心里莫名犯嘀咕了,难道…… 这次把脉比上次快了很多,温乔一搭上去没一会儿就有了结果,“很明显的滑脉,恭喜你们,有喜了。” 阿绵傻眼了。 “可、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不过还在早期,嗯,我与你们说些要注意的……” 阿绵神游天外,丝毫听不进去,“我们要去告诉我娘……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孟驰坚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的,这个月他一直悬着心,又怕提前告诉阿绵后叫人失望伤心,“温乔,你有无办法联络上莫漫大夫……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与她学武功的小阿绵。你能否给她写一封信,告诉她阿绵的情况?阿绵很相信她,有她在会安心的。” 时下来说,妇人生子是要闯一回鬼门关的。 那鱼鳔之法看来还是很不保险,才几个月就没有用了。 两人是乡野间长起来的农夫农妇,这辈子从未有过这一生不要小孩之类的新潮想法。不过是在午夜时分,畅想的是等阿绵把铺子开起来了,万事俱备时再要小孩。 铁匠铺里很吵,大人倒还罢了,婴孩肯定受不了那等子吵闹和热气。 豆花摊呢,没有屋檐遮风挡雨,客人又杂乱,也不适合放小孩。 与预想的不一样,世事常是如此。 阿绵在最初的震惊后,此刻呆呆道:“难怪豆花摊自开业,生意一直还不错,原来是一个带着财气的宝宝……” 温乔干咳两声,唤回两人的注意:“莫大夫我尽力去联系,但据说她现在深受太医院器重,所以我也没有把握。不过前些日子,她在京一直在传授‘孕产良策十二讲’,原本是教导各地的产婆、稳婆的。不过反应平平,大家觉得还是老法子稳妥。” “你们若是信她,可以找你们认识的接生婆询问一二,据说还有些口诀什么的。” 离开医馆,阿绵一直傻笑,又去找宋六嫂说明自己暂时不去洲城了。 “你知道啦?”宋东家捂嘴笑了笑,“上次我见你时就这么猜,真是恭喜你们。”毕竟阿绵成亲都快两年了,外界的闲言碎语早就是一箩筐一箩筐的。 阿绵听了此话,回家对着铜镜照来照去,也没照出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 孟家人也全知道了喜讯,孟母说日子还浅,先不告诉外人,自家人知道就可以了。 村里人有不少人此前眼红阿绵的小摊赚钱,话里总是酸溜溜的。 什么“别看她家挣银子了,连个崽都没有,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什么“根本就没钱,赚得钱都拿去买药看病了”云云。 小婧与阿绵不大在意这些事,已经溜到书房,一边乱翻书一边兴奋地想着要取什么名字。 “这个‘静’字我看就很不错。”孟婧的心思很好猜,这个字念起来跟她名字一样。 “才不要。” “好吧。” 院子里的孟驰坚依旧思索着,将要做的准备在脑海中一一排列。 他走进书房与阿绵交代:“以后谁问你挣没挣钱,挣了多少钱之类的,你就回没赚到钱,钱拿去喝药治病了的。还有摊子这些日子先让旺旺与刘大娘开着,过两日我与你一道去找城里的接生婆,问问那个什么‘十二讲’是怎么回事。” 他打听了一番,得知那玩意还有个更通俗的名字,叫做‘新手爹娘培训班’。 第145章 豆花摊篇(十二)【一更】 “‘培训’是什么意思?做爹娘还要教?” 阿绵坐在食馆里吃肠粉,这是她的早食。 做法是将米浆摊薄,摊贩往上磕个笨鸡蛋,用木铲刮几下,放进蒸笼里蒸熟,端到桌上后淋些生抽、醋一类的调料,随客人自便。阿绵迫不及待夹了一勺送入口中,“爽爽滑滑的,看着与煎饼的做法差不多,比煎饼要好入口很多,清香味美。” 最近她吃不下太干噎的食物,难怪之前不愿意吃干饺。 孟驰坚坐在她对面,点了两个糯米团和一份餺飥(面片汤),汤里有菠菜、肉丝和榨菜丝。他将面片汤放到阿绵面前让她先吃,一边道:“我也不知会教些什么,说是根本无人去学,那些手抄的小册子放在善堂都落了灰。” “我们去看看,免得莫大夫伤心。” “好。”两人打算上午去善堂转一转,下午孟驰坚要采买新的砂锅和吃完的粉条、小米等吃食。 眼下阿绵喜爱吃汤汤水水的东西,家中原本有个煲汤的砂锅,不够用了。 汤面、馄饨、各式各样的粥,阿绵的饭食是单独做出一份来,其余人依旧是吃干饭。 阿绵吃饱了,孟驰坚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剩下的食物一扫而空,从钱袋里摸出十二文放在桌上。 冬日里两人并肩在街上慢慢走着,衣袖里的手牵在一起。 善堂是城中的几大家族筹建的,如今主要依靠民间自发的士绅、商人等捐助。这个善堂规模很小,其间主要是收容些乞丐、弃婴,若有大灾大旱时也会施粥赈济,平日里还是较为冷清的。 门口的老嚒嚒见到他们,迎上来得知了此番来意。 “真稀奇,你们两个还是第一对来此的夫妇呢……我瞧着小娘子没什么大事,那些接生婆都觉得麻烦事多……” “莫胡说撒!莫娘子那法子我试过,”屋里走出个精干的老妇人,是本地颇有声望的接生婆子,“好是好,可是麻烦得很!” 孟驰坚说:“如何麻烦?我们愿多花些银子。我娘子与常人不一样,她小时候身体不大好……” 接生婆“哎呦哎呦”了几句,“你一个男子,跑来听这些做什么?” 她从业几十年了,连洲城的达官显贵都曾来请过她。要说疼爱自家娘子的人,她也见过不少(否则也不会高价的请老道的稳婆/接生婆),此外还有定期诊脉,又储备下不少珍贵药材,乃至将铺面转到生下儿子的娘子名下者也偶尔可见。 但亲自询问女子产孕到如此细节者,她从未遇到过。 接生婆转而去看阿绵,她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阿绵不是时下最受男子喜爱的“宜室宜家”型的温顺女子。 不过阿绵气色很好,顾盼生辉,衣衫简朴且不张扬。有心之人会注意到阿绵的中衣是绵衣,袖口宽大但内里缝着细密的毛边。外衣则是一件羊绒制成的披风,哪怕落雪的天气,穿这一身在外行走,额角恐怕还会生汗呢! 孟驰坚问:“为何男子不能听?岂不是将男子看扁了。” 接生婆跟这种没文化、不知忌讳的粗人说不明白,索性直接进入正题:“莫大夫那些法子,特别费柴火,你们寻常人家若想如此,还要不要过冬了?喏,你们两个可有会识字的?” “我基本都识得,他会一点儿。” 这话让接生婆高看了阿绵不少,拿过来一份小册子。阿绵接过念了起来:“空气中无时无刻都存在着一些病毒……对正常人来说有肌肤等保护自身,但对产妇来说则……‘消毒’的含义为……” 孟驰坚专心听其中的种种要点:铜盆中将水烧沸可以消毒、剪脐带的剪刀要在水中煮过,再放在火上烤云云。 其中反复强调的是清洁,要求接生婆等人每一步操作前尽可能地洗手等等。 “这个册子能否借给我们?到时候再回来还。” 知识过多,两人这一时半会的消化不了。后头还有许多,例如产房的布置之类的内容。 接生婆笑呵呵的:“自然可以,到时候来请我吧。小娘子身体很好,哪怕用老法子也不会有什么事。” 孟驰坚也觉得用热水煮过烫过会更洁净,打算这个冬季无事时将柴房填得满满当当。 “这册子怎么是上册?难道还有下册吗?”阿绵注意到封面上的细节。 接生婆撇撇嘴:“那后头的东西没得用撒!看了就撕了去的,没什么好看的。” “是那个什么爹娘培训吗?” “可不是嘛,这娃娃一落地,自然而然就会做爹娘了,哪里有什么好学的。我老婆子手上也养大了不少小孩,各个孝顺得很!你们要做什么样的爹娘,自己还不知道吗?” 她是话赶话的说到了这里,没打算教那些荒唐的东西。孩子嘛,自己在风里滚两圈就长大了。 毕竟生下孩子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其他会发生什么是自己的命数。 阿绵当真了,回到家后冥思苦想。 “怎么办?我与我娘一点儿也不一样,我娘原来是村里最温柔最能干的娘子。印象里我惹了再多的麻烦不要紧……” 孟驰坚这几年对阿绵娘有个大概的印象,并且他打心底里认为阿绵和她娘是很像的,只是一个温婉、一个活泼,但内里对自己认定的人、认定的事是极其执着的。 说着说着,阿绵想到了什么,有些小警惕地飞快看了一眼孟驰坚。 他会不会以后变成她爹那样呢? 阿绵这下顿时心烦意乱起来,借口说要去书房抄写那本小册子,到时候再念给他听。 她假装抄写,实则从一本游记书里翻出张麻纸,上面写了些蝇头小字。 最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行篇名:陆阿绵的记仇本。 旁边还有释义:苍天在上,若有人胆敢以后欺负我们母子俩,我定要叫他好看。 不过下头还是空白一片,还没有什么喝大酒、打叶子牌、偷看羊奶铺娘子之类的罪行。 阿绵左思右想了一会儿,忽的开始奋笔疾书了起来。 第146章 豆花摊篇(十三) “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呜咽的哭声在雨滴中几不可闻。 阿绵心如刀绞,听着屋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原来她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此前的孟驰坚完全只是伪装,如今她已有身孕,他方显露出了真面目。 孟驰坚说:‘阿绵,你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我早就受够你了!’ 阿绵大怒,没想到深爱的夫君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是独一无二的陆阿绵,绝不会做任何人的替身。 可是,有一日孟驰坚打铁回来,身旁竟然还带了一个垂着泪的女子。” “哥,你还敢狡辩!!”最冷的时候到了,女书院放假了。孟婧这些日子在书房温书,有一次拿闲书时碰到了阿绵乱放的游记。那本书掉下来后,她发现里面夹着不少纸张,还有阿绵的字迹。 看了几行,孟婧大怒,三哥还是不是人了?竟然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们孟家人向来是本本分分过日子的人家,若是阿爹还在,不仅要把他的腿打断,恐怕还要将人赶出家门去。 孟婧想到可怜的阿绵,成亲两年多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三哥居然还敢整幺蛾子出来。 她拿着这些纸去厨房与三哥对峙。 孟驰坚在厨房里煮着小米粥,瓦罐里粥上已经熬出了一层粥油,这是滋补之物。 厨房里不大冷,他穿着单衣,热火朝天的给此前编的怪东西装上了四个木轮。如此组成了一个提着的摇篮,也能简单的在院中推来推去。 “我没狡辩,这应该是阿绵写的话本。”孟驰坚脸上阴晴不定。 孟婧硬着头皮问:“哥,‘替身’是个啥意思?” “替她个大头鬼。这世上若是有两个陆阿绵,我还活不活了?你继续念。” “哦…… 常言道,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薄情的孟驰坚一日比一日冷落阿绵,阿绵生子之时,他居然夜不归宿。 阿绵心灰意冷,在一个暴雨的夜晚带着钱财与宝宝离开了家门…… 十年后……” 孟驰坚咬牙切齿,“这就十年后了?怎么不念了。” “后面她没写了。”小婧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阿绵在孟母的房间里烤火,一边做着小鞋小衫,只要不用针线绣什么图案,阿绵的手艺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孟母则是择着菜,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村里的八卦。 孟驰坚端着米粥走进屋里,叫阿绵喝了大半碗,在一旁发射出某种锐利得像要吃人一般的视线。 如今谁都不能拍她捏她,拿阿绵是瓷做的一般,轻拿轻放。 因此阿绵有恃无恐,喝完粥后睡了一会儿。这才跑去书房,书房没得烤火,她将书和笔再次拿回孟母的房间,继续往下写故事。 孟驰坚原本烦心着家中的燃料问题,入冬前买了一驴车的石炭,不过两石(200斤左右),就花了四两多银子。 等落雪后,炭的价格就涨上去了,一车少说得五六两银。 说来,要不是阿绵此前开了豆花摊子(下雪后暂时歇业了,雪地路滑),如今的开销根本打不住。 今年的冬日比去年的还要冷。 山脚下的柴火早就被村民抢光,连靠里一些的树枝都被采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被阿绵乱七八糟的话本一打岔,孟驰坚总算没那么焦虑了。 这些天他一直睡得不大好。 很久没有发作过的梦魇症再次出现,只是流淌着鲜血的人换了一个。 那些梦里,阿绵总是静悄悄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再也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主意,再也没有那些或甜腻或气人的话。 梦里孟驰坚一开始会以为阿绵是吓唬他玩,还要与她吵架赌气一会儿,渐渐的才感到四肢不听使唤、无法喘气,直到巨大的惊恐将他从梦中惊醒。 接着他会去探一探阿绵的鼻息,一切如常,如此才缓缓平静。 阿绵在话本里写的,她带着家财和宝宝离开,这件事甚至对他来说不算是最不能接受的。那样好歹她们还活在世上,他总能想办法看到她们。 孟驰坚认为,他遭受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了。 当事人阿绵对此一无所知,苦苦思索着十年后会发生什么。 既然孟驰坚待她不好了,那么就让他变成乞丐,然后路过她开的豆腐铺子,还要让宝宝对他吐口水。 可是这样故事一下就结束了,似乎没什么意思。 阿绵停下笔,灵光一闪。 原来十年前的女子是一个大大的误会,那人只是孟家从前流落在外的一位私生女。 而十年后她开了好多家豆腐铺子、成了一代豪商(她当然是把自己写得很牛气),让前来寻妻的孟驰坚生起怯意,不敢露面…… “陆阿绵!今日晚上吃锅子,你前两日做的冻豆腐还有吗?” 阿绵把两页纸夹回游记里,回应道:“还有,我做了两大盘呢,放在左边的柜子里。” 冻豆腐很好做,就是将豆腐放在房间外头,夜里最冷的时候,豆腐里面结了冰,表面出现很多小孔小洞,一二天就做好了。 孟驰坚拿出一盘冻豆腐,看到陆阿绵鬼鬼祟祟拿着那本游记又放回了书房里。 他心中记下一笔,暂且按兵不动,等日后定是要与此人狠狠算这笔账的。 而阿绵放好书,也不怎么疑神疑鬼孟驰坚会不会变了。 自诊出喜脉后,她这日子比原来过得舒坦多了: 把书随手乱放没事,不叠被子啥的也没事,也不用罚抄罚站了,而且想吃啥都有。阿绵现在在床榻上玩抛接石子的手笔都不小,她用碎银子当石子玩! “嚯,三哥疯了吧?哪里弄来的羊肉?” 孟婧讶异地看着孟驰坚从油纸中拿出一条约莫三斤左右的羊腿。 “上回家里吃羊肉的时候,你爹还在呢……”孟母语气有些怀念,“小婧啊。这世间的男子,若有一位他真心爱怜着的娘子,那么只要她展颜开怀,再惊天动地的事也有本事办到。” 一只羊腿,又有何难呢? 第147章 豆花摊篇(十四) 吃羊肉锅子! 阿绵好高兴呢,自告奋勇前来厨房来切白萝卜,“我听人说起过,知道羊肉怎么做。少不了萝卜和大葱的。” 孟驰坚手拿一把弯刀,将肉从羊腿骨上一一剔下,切成薄片。 接着将羊骨砸成几段,以此来熬汤底。 由于从前阿绵做吃食生意的缘故,家中的调料是不缺的。阿绵拿了生姜、蒜瓣、桂皮和八角,包在洗净的纱布中,和白萝卜一起也放在汤里。 “光羊肉可不够吃,嗯……小婧!我们去后院摘点菜呀!” 孟驰坚头也不回道:“和小婧两个人慢慢的,汤还要煮一会儿。” 阿绵走到后院,小婧拿了个菜篮,两人割了些韭菜,摘了不少菠菜。这两种菜在冬天也能存活,不过长得很慢就是了。 拿着菜到厨房,阿绵不能碰水(孟驰坚最近的新规定)。洗菜的任务落在小婧身上,小婧用煮汤的余温烧了水,兑在冷水里洗好。 天暗得早,屋里一黑就点上了烛火,孟家的堂屋比较小,此时已用火盆烤得温暖。锅子端上桌,配菜切好摆好,此外阿绵还做了一盘手擀面。 “弄了点儿蘸料,你们要的自己用勺子舀。” 阿绵放了些香油、酱料、蒜末和盐,往碗中加了一小勺羊汤。 第一轮先烫羊肉,阿绵迫不及待问了三遍:“熟了没有啊?” 总算得了身边人的点头,阿绵先空口吃了一片,“奇怪,为何都说羊肉膻味大,我吃着没觉得,就觉得香。” 孟驰坚本想说这是羊奶铺前两日才宰的羊,是“吴羊”,一种体型较小、毛色浅的羊,这种羊肉质软美,膻味少,是本地人的口味。 话到嘴边,瞥了阿绵一眼,很干脆的不提“羊奶铺”的事。 免得话本里又冒出什么让人想自戳双目的桥段。 “蘸了我这个调料就更好吃了!羊肉和蒜末是绝配。” 这次是片了一斤多的羊肉(剩下一半打算年夜饭那晚再弄一次锅子),阿绵小婧孟驰坚没一会儿就全吃完了。 眼下冻豆腐已经煮了半天了,小婧再次倒下韭菜和菠菜,阿绵吃得脑门冒汗,将棉衣扣子都解开了。 孟驰坚见她胃口好,自己也吃得很尽兴,这下配菜们也捞得一干二净。 最后阿绵饱了,感觉浑身像是有个小火炉一样,连骨头缝里都是暖的。她回房间拿了自己的杨柳枝,往上撒了些盐粒,在牙齿间左右刷来刷去,最后用煮好的生姜水漱口。 这些都是原来莫大夫在教小娘子如何洁净的学堂上说的方法呢。 最后吃完锅子,孟驰坚还吃了大半碗面,小婧同样撑得很,于是煮了些杂茶(不同品种的茶叶、甚至柳叶之类的,属于劣茶),众人边聊边喝茶消食。 阿绵喝了一口,觉得苦,“还是花茶好喝点。” “今年大家都忙,没工夫去摘嘛。” “是哦。”阿绵懒洋洋靠着孟驰坚,她是一个虽然爱吃蒜但也很爱洁净的小娘子,才不会叫他唠叨,“便宜大头他们了。” “大头肯定喜欢丫丫,你不知道吧?”孟婧也是八卦很多的人,“有一回丫丫忘了洗衣裳,被她家里打,大头还跑出来非要带丫丫回他们家去。还当我们看不出来。” “不可能,他们才那么点点大,哪里晓得那么多。”阿绵不信。 “真的……” 聊着聊着,阿绵困了,孟驰坚将她抱起来,“散了散了,去睡觉吧。” 阿绵被放在床榻上,被窝里有汤婆子不是很冷,孟驰坚亲她脸颊几下,见她迷迷糊糊间下意识地回亲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几日后,孟驰坚从铺子里回家,带回来一份莫大夫小册子的下册。 “温乔拿给我的,说莫大夫还记着你呢,只是她人一时半会回不来,到时候你要临产那个月,想法子回来一趟,也回家乡看看。” 阿绵拿了下册,孟驰坚也一块儿看:“起居有序、忌贪吃贪睡、避免跳跃等剧烈动作、忌负重物……” 这些他们知道的呀。 “……第七个月时,宝宝的听觉基本成熟,能区分不同的声音……太神奇了!” “这上面让我们没事可以跟你的肚子……说话?”孟驰坚摸了摸阿绵的小肚子,若有所思,“真的能听见吗?” “现在还没感觉呢,可能要唱歌。” 孟驰坚抓耳挠腮,好半天唱起从前在兵营中常听到的一首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阿绵捂住耳朵,“不好听。” “……” 两人觉得与一个肚子说话似乎显得很傻,但不知怎么在房间里,没有旁人的时候,又总想尝试说几句。 孟驰坚每日早上会与宝宝说几句话,但内容大多很无趣,大概就是他这一天要做什么什么。 就这么一晃到了开春,某天早上孟驰坚说着今天要去布庄里,取两条改了尺寸的布裙的时候,意外摸到阿绵的肚子里头有些动静。 “你感觉到没有?” 阿绵点头:“可能是睡醒了?” 两人兴奋起来,再次叽里哇啦一通,然而宝宝又不理他们了。 阿绵想,这是个安稳的小家伙,肯定每天都在睡大觉呢。 豆花摊又张罗了起来,开春后明显没有冬季时生意旺,扣掉租金和帮工工钱等,一个月大约赚个七、八百文。阿绵权当有个事做,也没急着上新菜或者改菜品。 刘大娘能看出阿绵怀孕了,猛拍大腿,一连串的祝福话:“准是个大胖小子,可算你们一家是有福的,到时候得煮上一盆红鸡蛋!” “是啊!”摊上的客人“啧啧”两声,“哎,你们知道那个张家吧,前两年说定会中秀才的那家,去年就差一名,可惜了的,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考上了!他家就生了个闺女。” 整个州录三十名,可张书生偏偏考了第三十一名! “哎,若是考上秀才,再生个儿子,那才叫双喜临门。现在他们的小家,日子还不知有多难过……” 阿绵低着脑袋,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