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80之先赚一个亿》 1、突如其来的死亡 邱明泉绝对没有想到,他就这么死了。 身体旋转,飞速下坠,恶心和惊恐同时挤压着胸腔,满眼的夜色中,还没有来得及细细体会生死之间的转换,身体已经重重摔在了地上! “砰!……” 鲜血飞溅,肉~体残破,发出了一声巨响。 然后他就恍惚觉得身体好像一点点轻起来,飞到了高处。 向下俯瞰着,地上的草坪此刻黑乎乎的,可以看到两个人趴在上面。 周围似乎静寂了很久,嘈杂的人声终于响了起来,原本黑洞洞的楼宇工地,灯火也开始大放光明。 有人匆忙赶过来,有人惊恐万分地在打电话。也有人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就开始转过身呕吐。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左边那具尸体。残破,血污遍布,疲惫得显出一点老态的脸上和身上满是被生活压榨留下的灰暗痕迹。 这人的脸……邱明泉打了个冷战,明明就是他自己。 对,是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身体旁边,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男人。 就算在漆黑的夜里,也依旧看得出眉目分明,鼻梁英挺,长眉浓如剑锋。眼睛闭着,脸颊上依稀有着血迹。 这人又是谁呢? 救护车的呼啸声终于尖锐地响起来,穿着白大褂的人急匆匆跑来,地上的两人分别被抬上担架。 邱明泉的意识茫然地跟了上去,狭窄的救护车空间里,只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什么人啊?怎么一个衣冠楚楚的,另一个只穿着破背心?” “好像一个是申楚集团的总裁,一个听说就是个建筑民工。” “啊……这样。”救护车里继续忙碌着,没有人再去看那个衣着破烂的、已经完全失去生命体征的残破身体。 邱明泉茫然地看着救护车里的自己,终于想起了一切。 晚上,他不过是为了节省一点电费,这才偷跑到没完工的大厦天台来乘凉,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地遇见两个人争吵。 他睡在边上的杂物堆阴影里,只茫然地看了十几秒,其中一个就歇斯底里地扑上去,纠缠之中,另一个人就掉下了万丈高楼! 谋杀,还是失手,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就想也没想地急扑了上去,想要拉住那个人。 然后,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只堪堪抓住那个人的手臂,就随着巨大的惯性一起掉了下去! 没有什么传说中的往事一幕幕回放,也没有什么定格般的时间凝固,只有魂飞魄散的惊恐。 他就这么……死了?这是倒了什么八辈子血霉? 车厢晃动得厉害,空中的邱明泉忽然看见,自己的左手牢牢攥着一件东西! 一块玉石吊坠。圆润如同鹌鹑蛋大小,扁扁的,还带着温热。 ——那不是他的,他这穷苦的一生,从没有任何机会佩戴任何这种华而不实的饰品。 片刻之前,他揪住了那男人的衣领,从空中掉下来,那个吊坠就从那人脖子上被揪下来,留在了他的掌心,至今余温未退。 ……得还给人家啊,他迷糊地想。 很快救护车到达了附近的医院,值班的医生开始忙乱起来。 忽然地,担架边有个年轻的男人扑过来,死死揪住了那个英俊男人的担架。 “睿哥!求求你不要死!……”他嘶吼着,整个人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大滴的泪水不停地落下。 从侧边看过去,这是一个面容秀美的男人,可是现在,那张秀气的脸却惨白,犹如来自地狱的冤魂野鬼。 啊,对了,片刻前,就是这个声音在激烈地争吵,吵醒了蜷缩在天台上的他! “求求你们救他,医生!……”那男子踉踉跄跄地跟过来,拉住医生。薄薄的单眼皮下,一双凤目里布满血丝。 邱明泉怔怔地看着他,这么一个好看的男人,怎么就这么狠心,能把人推下楼去呢? “高空坠楼,严重的多发伤!”有大夫奔到邱明泉的尸体面前,开始检查和急救,可是很快就摇了摇头——脉搏探测不到,呼吸停顿,瞳孔放大,没有基本的生命体征了。 “刘大夫,这个伤员还有一点意识!” 邱明泉有点恍惚,这时候,他才开始浑浑噩噩地想起来,这就死了的话,自己身后的事又该怎么办。 爷爷中风瘫痪在床,十几年前去世了。 奶奶的眼睛因为长期的糖尿病得不到有效控制,也几乎看不见了。自己这么撒手而去,谁又能照顾她呢? 心里的难过一点点泛起来,钝痛如同强硫酸,腐蚀着整个胸腔,直到压迫得他想要蜷缩起来。 抢救台上,那个英俊男人的眼睛,却微微睁开了。 他散焦的眼神慢慢转向了一边,看着隔壁病床上毫无气息的尸体。 他在看自己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那个英俊的男人没有发出声音,可邱明泉就是有这个感觉:他想要属于他的那块玉石! “不好,心跳骤停!” 炫目的鲜红色忽然从那人的咽喉喷出来,旁边的机器上,心电图激烈地跳动几下,然后就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就在这个时候,空中的邱明泉,忽然看到了叫他一瞬间毛骨悚然的画面。 那英俊男人的眼光转了一个向,诡异地迎上空中邱明泉的视线。 “你拿走了我的东西,是你!”他原本快要闭起来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他死死地盯着邱明泉,嘴巴明明没有任何翕动,可是邱明泉却诡异地听到了一个声音:“你欠我一条命。我会缠着你的!” 我还给你啊!我不要你的东西—— 英俊的男人死死地盯着邱明泉,目光忽然变得漆黑犹如深渊,好像要将他整个吞噬进去…… “啊啊!”邱明泉满头冷汗,又一次在1988年的深夜里惊醒过来。梦里的一切纤毫毕现,就如同发生在昨天。 他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硬板床上,死死地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以免惊醒一边的两位老人。 可睡在他右边的奶奶还是醒了,老人年纪大,睡得不沉,身边的孩子梦魇,在狭窄的一张床上都会敏锐地感觉到。 “小泉,又魇住了么?”老人侧过身问。 连着好几天了,这孩子每晚上都从梦里惊醒,有时候大叫一声,有时候又浑身发抖,可问他梦见了啥,他又说记不得了。 老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沉默少话,没有同龄孩子机灵讨喜。 刚刚把他捡回家的时候,也是看不出来的,可是越是越大,就越来越明显了。 这晚上老是夜惊,浑身又是发抖、又是冷汗黏腻,别是生了什么病吧? 她担忧地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果然汗水一片,就连鬓角里都全是湿漉漉的。 “奶奶,我没事。”邱明泉用很轻的声音说,瘦削的身体挺得笔直,微微发抖的手伸出来,安慰地在奶奶胳臂旁蹭了蹭。 “嗯。那就乖乖睡,奶奶在这儿呢。”老人感觉到他的额头的确没有发烫,也就放下心,慢慢重新睡了过去。 邱明泉屏住气,竭力让自己粗重的呼吸一点点平复下来。 在漆黑的夜里,他睁开眼,看着身边的老人。 这还是二十几年前,爷爷还健在,正躺在另一边呼呼大睡。奶奶的容颜也没有那么老迈,和几十年后的苍老病弱有着很明显的差距。 邱明泉心里酸酸的,眼泪有点想漫出来。 好半天,他才转头望向了窗外。 80年代末的夜晚,没有后世那么多的灯光。 这是东申市的郊外,狭小的贫民聚居地,从小窗子里看出去,夜晚黑得很纯粹,没有污浊的空气污染,遥远的星辰也比后世要明亮。 对比着前世的记忆,很多在脑海中早已湮灭的东西都对比鲜明,让他充满茫然的同时,也有着抑制不住的好奇。 几天前从后世的摩天大楼顶上坠亡,他整个灵魂竟然回到了小时候的80年代末,回到了原先自己的躯壳里。 ……天台,争吵。陌生的英俊男人,临死前的恐怖眼神。 邱明泉猛然闭上眼,不安地握紧了手指。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 遍地的电脑、手机,现在根本看不到的高楼大厦,花红酒绿。 这些记忆如此鲜活,整整三十多年的生活轨迹,还有那些悲苦人生……不不,那不是假的,绝对不是。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了枕头。触手处,温热而细腻。 一个冷厉的声音瞬间在他心中炸响,带着无尽的冷意和愤怒。 “姓邱的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丢开我,信不信我杀了你!” 邱明泉的手,飞快地离开了那块玉。果然不是梦! 那个英俊男人的鬼魂,竟然也跟来了这一世!……【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重回1988 邱明泉瞪着眼睛,就这样彻夜不眠,等到了窗外的第一声鸡鸣。 1988年的东申市郊外,这里是一片贫民聚集的破旧棚户区,不远处就挨着城市边缘,再远一点,就是老旧的铁路。 附近郊区的田地里,有不少的菜农生活在那,和这些城市边缘的贫苦人家结邻而居,每天清晨,雄鸡的鸣叫就是天然的闹钟。 邱明泉悄悄地爬了起来,从枕头下摸出那个玉石吊坠,套在了脖子上。 果不其然,第一时间,脑海里就多了一道声音:“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动不动把我摘下来!你听着,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帮我去找远慧大师--” 邱明泉只当听不见,聋子一样,任凭那声音轰炸。 重生一回,可怕的根本不是重生这件匪夷所思的事,而是他一觉醒来时,手中竟然紧紧握着一块陌生的玉石吊坠,而那吊坠里,有一个厉鬼! 这个鬼,无疑就是和他一起坠楼的那个英俊男人。 什么集团总裁来着,据说姓封? 搞清状况后,原本画风冷淡高傲的封大总裁,似乎飞快地就进入了各种“找对策”的进程。 先是高傲地责问邱明泉为什么冒出来绊倒他,又斥责邱明泉揪断了自己的保命玉坠,导致他香消玉殒--哦不对是英年早逝。 再三确认真的重生后,他立刻正视现实,冷静而逻辑清晰地,勒令邱明泉放下一切事情,立刻按照他的指点,去寻找什么他认识的高人远慧大师,来试试看破解他的这种困境。 邱明泉在默默听了几天后,终于给这人下了一个定义。 --一个冤死的、不愿意去投胎转世的厉鬼。 “什么厉鬼!连个身体都没有,既没有血红的舌头,也没有半边脑袋,我倒是想能飘来飘去呢!”封大总裁愤愤不平。 他不过是一道残魂,被封在了玉石里而已! 两位老人为了让上学的邱明泉多睡点,总会早早做好饭,可是今天是周日,邱明泉懂事地起了个早,好叫爷爷奶奶多休息一会儿。 邱明泉蹑手蹑脚走到屋外,先在院子里的公用水龙头下接了点冰冷的水,草草地洗了把脸。 洗漱完毕,他跑到自家屋檐下,拎起来乌漆麻黑的铁皮炉子,从遮雨的破油毡布下,用钳子夹起来几块蜂窝煤,开始生火。 虽然80年代末,一些家庭已经开始普及了瓶装煤气罐,可对于他们这种棚户区来说,城市发展后带来的管线铺设,还没惠及这里。 这种在后世销声匿迹的铁皮炉子,用的是一种叫作蜂窝煤的东西,单买的话折合五六分钱一块,可是更多的人家是自己做的半成品蜂窝煤,更加便宜。 虽然都是熟悉的邻居,可是蜂窝煤都是堆在户外的屋檐下,时不时地,也会有人恬不知耻地用完了就偷上一块。 这不,邱明泉一眼看到自家那排蜂窝煤,就愣了一下。 少了两块! 邱明泉心里升起一丝气恼。 前生他十几岁时遇到这种事,家里孤老幼子,只能忍气吞声,可是现在,他的心智毕竟已经是三四十岁的成年人,这样的欺负,就显得尤其叫人愠怒。 煤炉最下面的煤块经过一夜的燃烧,已经完全熄灭了。 邱明泉把熄掉的煤块小心夹出,把还在燃烧的放在最下面,再放了一块新的上去,对准孔眼放好。 红色的火苗慢慢从下面烧上来,邱明泉卧了一壶水上去,在铝锅里开始淘米,顺带清洗了几只红薯,剁好了放进去。 忙碌的当口儿,邻居们也开始陆续起床,在公共的大杂院里做饭烧水。 “小泉这么早啊。”隔壁的王嫂哈欠连天地捶着腰走过来,路过邱明泉家的煤炉前时,顺手倒了整整小半壶水在自己的锅里。 “婶婶起晚了,来不及烧水,借点热水啊。” 多年老邻居了,又说是借,不至于让人心疼到跳脚翻脸。这些小市民的生活手段,委实是一种极为微妙的、类似狡诈的东西。 “心里不爽,干什么不理直气壮骂她?”心里,封大总裁的声音冷冰冰的,“这种小市民,就是看准了你软弱可欺,可恶!”。 邱明泉被他一激,果然抬起了头。 小小的瘦弱少年黑漆漆的眸子看向王婶,伸出手按住了她。 “我今天烧得少,您找别家借吧。”他的声音平静,眼神黑如深潭。 王婶没由来地心中就是一悸。这孩子的眼睛!怎么好像忽然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心虚下,她声音反而大了起来:“哎哟,又不是借钱,一点热水,小心越抠越穷!” 邱明泉绷着脸瞪着她,小手上却不松劲:“对啊,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禁不起总是被人占便宜,穷就穷了吧。” 四周的邻居们不少人哈哈笑了起来,明泉这小娃平时三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今天倒是厉害得很。 王婶这一下可气得不轻,用力往回一夺锅,滚烫的水立刻溅了几滴出来,正洒在了邱明泉手上,邱明泉立刻大叫一声,手猛地一松! 王婶往后一仰,小半锅热水整个泼到了她手臂上,锅具“咣当”落地,里面的米也洒了一半。 “哎呀呀!痛死我了!”王婶尖叫一声。 邱明泉心里有数,正是寒冬腊月,这水温出来遇到冷空气,并不至于真伤人。 旁边立刻蹿过来两只大公鸡,神气活现地啄着地上的米,兴奋地咯咯直叫,翅膀乱飞,热闹非凡。 隔壁理发铺的刘琴花依在自家门口,慢条斯理地梳着头:“小泉有没有烫到啊,小心破皮哦。” 王婶在那里又惊又怒,一边跳着脚吹自己的手背,一边就抓住邱明泉:“你个小兔崽子,故意害我,看我不打死你!” 邱明泉毕竟是三四十岁的成年人心性,哪里会被这阵仗吓到,只是静静地皱眉看着她。 两人离得近,王婶看着他那平静的表情,心里就是一惊,这孩子的眼神怎么瘆人得很? 可是她胳膊上疼,又没吃过这样的亏,还是劈头盖脸一巴掌扇了下去:“我替你爷爷奶奶教训你!” 封睿在邱明泉的身体里,感觉相通,这一下就立刻觉得火辣辣地疼,不由得大怒。 --这泼妇,打他的宿主,可不就是打他! “别跟她硬来,你装怂。”他兴高采烈地出着主意。 邱明泉犹豫一下,还真的听了他的主意,弱弱地惨叫一声:“啊!痛!” “王婶不要打我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家的水……都给您。” 他哭得凄厉,转手又抱住了王婶的腿,双手在地上胡乱扒拉,满手的泥灰就往王婶身上使劲抹:“王婶,别打我!” 王婶涨红了脸,一眼看见自己的新裤子上全是泥,心绞痛都快犯了,赶紧用力去扳邱明泉的手:“你给我滚!” “别打我!呜呜呜呜……” 王婶五大三粗肥肉乱跳,邱明泉的小身子在她腿边尤其可怜。这一下,好些邻居看不过去了。 刘琴花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拉住邱明泉,没好气地对着王婶一挡:“大人打小孩,也不嫌臊得慌!” 王婶羞恼地“呸”了一口:“多管闲事,小心开门没生意!” 刘琴花家是开理发铺的,生意人迷信得很,立刻就跳了起来:“没生意穷死,我也不打孤儿老人的主意!昧良心的才天打雷劈!” 大杂院里,吵嚷声,女人的对骂声夹着公鸡叫,飞扬起来。 封大总裁透过邱明泉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颇是有点震惊。 在他的人生里,从来都是过着优渥体面的生活,何曾这样近距离地,接触着这鲜活的市井气? 邱明泉缩在刘琴花身后,拉了拉她:“我没事,谢谢刘姨。” 他以前内向寡言,这情真意切的一声谢,直喊得刘琴花心里软软的。 低头摸着他又软又黑的头发,刘琴花豪气地一挥手:“毛这么长了,明儿来,我给你免费剪个头!” 炉子上的热水烧开了,邱明泉换了个蒸锅把红薯稀饭放上去,一会儿稀饭就开始“咕嘟咕嘟”冒泡,夹着红薯香。 就在这时候,王婶在一边做饭的老公吴大根,却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哎,怎么回事?”王婶一回头,正瞧见一股黑烟从自家炉子里冒出来,还带着一股奇怪的骚味。 吴大根忽然发出了一声咆哮:“哪家的小兔崽子,往我家蜂窝煤上撒尿!” 四周的邻居一阵哄堂大笑,有靠得近的就拿着蒲扇一阵猛扇,防止那股子尿骚味飘到自家来,笑嘻嘻地道:“吴叔,你自己家小子也是个调皮捣蛋的,怎么就不是他干的呢?” “哎呦喂--哪家小王八羔子,这么缺德丧良心!”王婶闻着那骚味,看着黑烟滚滚,气得直跳脚,彪悍的大嗓门嚷得全院子都听得见,“我抓到了,揍你个屁股开花生活不能自理!” 正骂得起劲,邱明泉却站到了她的面前,微微扬眉:“是我干的。” 王婶愣了愣,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面前的男孩声音清晰,黑亮眼神不卑不亢:“我家最近老是丢煤球,前前后后,丢了好几十块了。昨晚,我往我家煤球上撒了泡尿,就想看看,谁会偷去。” 四周的邻居耳朵都竖着,这时候都明白了,“扑哧”笑出声来。 这邱家小娃,平时闷闷的,心眼倒挺多。 王婶醒悟过来,一张大脸盘子涨得通红:“呸!你往你自家蜂窝煤上撒尿,关我们家屁事!我家小子也会撒!” 邱明泉“哦”了一声,忽然抛出了一个杀手锏:“我家煤球下面,都抠掉了一个小角。” 他反手拿起自己家的一块煤,上面一块缺角果然赫然在目。 然后他歪着头,露出天真的表情:“王婶,您家煤球呢?” 他伸出手,就要去掀吴大根脚边的煤球,王婶心虚地赶忙尖叫一声:“住手!……” 四周的邻居都明白过来,哈哈笑个不停,刘琴花更是乐不可支,一拍巴掌:“哎哟,还真是呢!” 王婶竖起眉毛,扭头对着邱明泉就是乱骂:“小兔崽子没爹教、没娘管的!净放屁!” 邱明泉淡淡一笑,雪白的牙齿意外地有点锋利感:“爹娘教我偷东西的话,我宁可不要。” 前世听到这样的话,幼小的心灵自然会又痛又自卑,可是现在……早已经波澜不惊了啊。 吴大根为人老实,本也不知道自家婆娘干的这事,这一下羞臊得黑红脸庞上直要滴出血来一般。 他噔噔地走到自家的煤堆前,伸手搬了几块煤球,走到了邱明泉家门口,一言不发地放了下来! 一趟又一趟,足足搬了五十块整,他才气喘吁吁地住了手。 王婶气急败坏,脱口而出:“凭啥还他这么多!我最多也就拿了十几块--”话一出口,一大院子的老老少少全都笑喷了。 刘琴花咧着嘴,哈哈地笑:“瞧,还是个惯偷。再不承认,叫警察来查,我家老大可在派出所上班,直接抓人吧!” 刘琴花家大儿子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早早地上了中专警官学校,那个年代,中专出来是直接有干部身份的,基本都能包分配进国企和事业单位。 像刘琴花家大儿子这样的,中专出来就进了派出所,那可真的是家门有光的事。 水龙头边,刘东风憨憨一笑,大冬天的露着半个胳膊的腱子肉:“妈,我们不能随便抓人的。” 刘东风年方十九,长得浓眉英目,在警校受训几年,早就出落得身强体健,在八十年代普遍孱弱的大小伙子们中,显得格外耀眼。 刘琴花看着自己儿子,骄傲满满:“再小的小偷也是小偷,你们要保护人民嘛!” 刘东风龇牙一笑,“啪”地一个军礼:“为人民服务!” ……就在这时,大院的门口,却响起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 “哎呀,大清早的,都不上班啊。”四五个流里流气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门,为首的一个人三十多岁,脸上横肉纵生。 那男子站在了门口,四下看看,忽然伸出一脚,把离他最近的一只煤炉踢倒! 锅砸了下来,邱明泉刚刚煮好的红薯和稀粥全都倒在了地上,燃烧着火焰的煤球破碎成一块块,碰到冰冷的地,很快熄灭了。 “都在家正好,我上次提的事,都考虑清楚了?”男人蔑笑着环视众人,手里抡着一根粗大的木棒,随意地甩动着,发出“呼呼“的锐响。 邱明泉的拳头,忽然攥紧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封睿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异乎寻常--重生以来,他看到的邱明泉是平静的、好脾气的,而现在,他甚至能感觉到邱明泉身上,有种再也强压不住的悲愤。 就好像有烈烈熔浆正要喷薄而出,烧死眼前的这个男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前世之仇 邱明泉只觉得,浑身一片冰冷。 眼前的男人,是在附近一带横行霸道的恶霸,当年就是他逼走了这个大院的居民,强行买下了这一片的大块住宅和地皮。 那时候的普通人,根本不知道这一片就是日后普东新区的所在地,在菜刀和棍棒的威胁下,他们不得不贱卖了原本属于他们的蜗居,辗转流落到别处。 就在这其后的两三年,历史性的普东新区建设终于正式拉开帷幕,这里就算不是寸土寸金,起码也开始日益升值,到了后世,这里的繁华、财富、统统再也与他们无关,导致很多家庭无片瓦遮风挡雨,一直租房度日。 ……而邱爷爷的一条腿,就是在几个月后的冲突中,被眼前的这个人硬生生打断,后半生的一瘸一拐,也就是拜这个人所赐! 邱明泉永远都记得,当年才十几岁的他,被这些人推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条粗大的木棍,向着爷爷腿上砸去。…… “他们是来强买房子的,混账东西!”他在心里咬牙切齿。 “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封睿忽然问。 邱明泉一怔,回答:“他买下这些不少住宅和地皮,恰好赶上后来的新区开发……后来成了房产公司大老板,据说非常富贵。” 封睿从鼻孔里嗤笑一声:“恰好?你还真是幼稚。” 世人都知道1990年4月,总理在东申市宣布开发开放普东新区,可是稍微有点消息的,就该知道,真正的时间点是1988年5月,东申市政府召开的那场“开发普东新区国际研讨会”! 而现在,有些魑魅魍魉,就已经听到风声、蠢蠢欲动了吧? 只是,一个街头恶霸,他又何德何能知道这些历史性的机遇呢?封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大院里一阵沉默。…… 这个恶霸名叫王大全,手下能够集结的地痞流氓足足有几十人,上一次来,就堂而皇之地提出要求,用极便宜的价格购买这里所有的住宅,说是他家要办砖瓦厂,正需要这大片地皮。 居民们当然不愿意,就他出的那点钱,还不够在别处买上一半面积,真的收钱搬走,就只能永远租房度日。 --能有一片遮风挡雨的地,就算再小再旧,也是自己的家不是? 刘琴花大着胆子,先说话了:“王哥,我们大家伙商量了一下,实在不能卖房子。我们拖家带口的,搬家不容易,再说了,那点钱也不够……” 王大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身边怒目而视的刘东风,走了过去。 他嚣张地点了点刘东风的肩膀:“我听说,你小子到现在还没转正,对吧?来啊,来打我啊!” 他带来的几个小喽啰哄然大笑:“见习小片警啊?好怕啊!打我们啊,我们绝不还手。” 刘东风的脸涨得通红,牙齿咬紧了,一言不发。 是的,这些人的手段他领教过,还没沾一下,这些流氓就能自己给自己开了瓢,然后涌去派出所,诬告民警打人! 还没有转正的他,遇上这种事,一辈子就毁了。 王大全笑嘻嘻地推开他,对着刘琴花小声道:“嫂子,你儿子厉害,我也不想惹。这样吧,待会儿我们私聊,我给你家条件好一点。你儿子呢,就别掺和了!” 刘琴花一阵犹豫,终于也闭上了嘴。牵扯上儿子的工作,由不得她不害怕。 王大全拿着木棒,左晃右晃,忽然猛地飞起一脚,把王婶家的煤球堆一通乱砸,眼中戾气大盛:“当我的话是耳边风是吧?我辛辛苦苦贷款几十万,砖厂就等着这块地,你们狮子大张口,这就是要我的命啊!啊?!” 吴大根猛地冲上来,就想阻止,可是却被身后的老婆死死拉住。 王婶吓得连连使着眼色,压低了声音:“别惹这些人,听说他们把人打残废过。……” 王大全满意地看着大院的老老少少噤若寒蝉:“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我姓王的今天可把话放在这,下次来,就是带着合同。谁要不签,现在就说出来。” “王哥,我们真的没地方去……”有人哀求道,“孩子在这里上学呢,我们能上哪去?王哥求求您。” 王大全冷冷地伸手揪住说话的男人,轻轻点着他:“你不干,是吧?” 男人死死咬着嘴唇,硬着头皮:“王哥,我家一直在附近卖菜,离了这,我们全家吃啥呢?” 王大全阴冷冷地看看他:“好,我记住你了。” 他忽的松开这人衣领,回头冲着刘东风笑笑:“民警同志,我给你面子,今天不动手。” 他转头挥挥手,叹了口气:“你们不顾及乡里乡亲的情谊,非要和我这帮兄弟作对,那可得注意点,别夜里回来晚,莫名其妙就摔断了腿。” 话里赤裸裸的威胁呼之欲出,大院里的老老少少都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个王大全的恶名,可不是普通的小小作恶,附近乡邻都隐约传说,他曾经杀过人,至于被他打伤打残的,就更是不在少数。 王大全冷哼一声,一挥手:“走!” 路过门口,正看见倚着门直直看着他的一个老婆婆,禁不住满心厌烦,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滚,死老太婆!” 可就在那重重的巴掌就要扇上老人的脸时,一个小小的人影,却像炮弹一样狂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这冲劲巨大,直把他冲击得踉跄后退几步,才顿住身形,定睛一看,正迎上一双漆黑清澈,却燃烧着幽幽火焰的眸子。 邱明泉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沸腾。 他清清楚楚记得,多年前的这一幕! 这个人扬手一巴掌,把奶奶打得后脑勺磕在门板上,脑后起了个巨大的肿包,当时奶奶在床上躺了好些天,眩晕、呕吐,可是家里没钱,她死活不肯去医院,就那么硬挨了过去。 现在回想,那起码也是轻微的脑震荡! “你想怎么办啊,喂喂?”脑海里封大总裁惊奇地道,“你这样冲过去,是打算一个人打四五个吗?有考虑过后果吗?脑子呢?” 邱明泉死死挡住了王大全,不回答封睿的问话。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只知道拼死也不会再叫这个人伤害自己的亲人。一想到不久后,这个人就会带着棍棒上门打断爷爷的腿,他心里忽然就起了一丝战栗的杀机。 杀了他,和他同归于尽,就当这回来的一世,白来了一趟就是! 王大全可真的有点蒙了。转眼火气就冒了出来,铁钳一样的大手抓住了邱清泉的细小手腕,往旁边就是狠命一摔:“小王八羔子!” 邱明泉的身体毕竟还是十几岁的瘦弱男孩,这一下哪里敌得过,整个身体就摔了出去,跌倒在身后的煤堆上,“哗啦啦”煤块倒了一摊。 “我来吧?!”封大总裁的声音透着愉快和兴奋,“你看你虽然想打,可是技巧不行啊!我可是学过跆拳道泰拳咏春和自由搏击的!” 邱明泉:“……” 这几天,两个人已经大致摸清了情况,两人通过玉石吊坠心意相通,只要邱明泉这个主人主动放松,封睿就可以轻易掌控他的身体,也就是俗称的上身! 邱奶奶一下急了,颤巍巍扑上去:“小泉!” 她身子还没站稳,就已经被人猛地扒拉到一边,一只大脚凌空飞起,就向着地上的邱明泉踩去:“找死啊敢碰我们老大?!” 就在那大脚快要落上时,诡异的一幕却发生了。 那男孩猛然抬头,眼中狼一般锐利冷酷的神色一闪而逝,就好像忽然换了一个灵魂。 封大总裁愉快地掌控了不属于他的身体! 他身子灵活一滚,就叫那大脚踢了个空,然后一只黑黑的火钳就瞬间横扫过来,正狠狠砸在了那人脚踝上,发出一声叫人耳酸的闷响。 “啊啊啊!”一声惨叫,那人抱着脚直跳,哀嚎不已。 王大全吃了一惊,目露凶光,随手抄起一个院子里的小折凳,劈头就向地上的男孩当头砸去:一个小孩都敢挑战他的权威,这块地还拿不拿了? 折凳带着风声,呼啸而下。 ……泥土飞溅,折凳狠狠地砸在了距离邱明泉几寸远的地上,邱明泉在千钧一发间,不知道怎么,灵巧地迅疾一闪,又躲开了! 一只并不粗壮的拳头,风一样击打在王大全的后臂弯,正中麻筋,王大全只觉得胳臂一酸,折凳就再也拿不稳。 那只铁火钳转眼即至,狠狠砸上了他的膝盖。王大全痛呼一声,膝盖剧痛,竟然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摔到地上。 脖子一紧,一只脚就狠狠踩上了他的脖颈,邱明泉微微一用力,王大全就觉得呼吸困难,脖颈剧痛。 “放开王哥!” “小兔崽子疯了,找死啊?”…… 刘东风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挡在了几个喽啰面前,怒吼一声:“谁敢上去?!” 王大全又羞又怒,在附近横行多年,今天竟然在一个孩子这吃了瘪,偏偏现在脖子被踩,稍微一动就窒息感暴增,竟然翻身不得。 “小崽子,信不信我弄死你一家人?”他一字字地往外蹦着狠话,心里杀机暴起。 邱明泉不理不睬,足下加力,踩得他直翻白眼,然后抬起头,看看目瞪口呆的众人。 “你们都听到了,是他说要杀我全家。”他慢悠悠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悄悄将那铁钳插进了身边翻倒的煤炉中,里面残余的火焰依旧,铁钳的尖嘴已经烧得通红。 然后,就在所有人的面前,他猛地将烧红的铁钳按在了王大全的手背上!…… 皮肉焦糊的味道夹着凄厉的惨叫,响彻了小院。 刘东风一扭头,震惊地僵在了当场。 “小泉……你?”这孩子,也太狠了吧?这些年没发现啊! “啊啊啊!”王大全被剧痛烫得丧失了理智,疯狂地在地上扭动,“小子,你今天不弄死我,我就弄死你!” 大院里的人都身上一寒,地上的男人眼中散发着恐怖的狠厉,没有人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明泉这孩子,今天怎么忽然像是发了疯? 邱奶奶早已吓得魂不守舍,老头颤抖着手,就想抄起东西去帮忙,可邱明泉猛然抬头,看向了刘东风,眼神坚毅而冷酷。 刘东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死死拦住了老人:“大爷,您别过去,过去就是添乱!” 真正的行动者封睿心里一松,这个小片警挺聪明。 再看向身边的王大全时,他的目光就凝成了寒冰。 “弄死我?好啊。”他轻描淡写地道,手里的铁钳从王大全手背移开,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然后脚尖狠狠用力,更加凶狠地踏上王大全的脖颈碾压,直痛得他直翻白眼,脸色紫红。 那只铁钳,再次被放进了燃烧的火堆里,片刻后,上面沾染的皮肉已经焦黑,尖头通红,在冬日的寒冷空气中,逼近了王大全的颈动脉。 “你今天弄死我,这么多人可看着呢。就算你的主子愿意捞你,可以后,你得亡命天涯,躲上几年?”他低下身,黑漆漆的眼珠子死死盯着王大全。 然后,他笑了笑,轻声慢语:“命案在身的马仔,主子肯不肯再用,你猜猜看?” 王大全青筋暴起,嘶声怒吼:“在哪里混都是混!今儿不弄死你,我他妈的就不姓王!” 邱明泉静静顿了一下,将火钳移近了几寸。灼热的明红色触到王大全的鬓角,瞬间,一股毛发蛋白质的焦臭味飘起。 “既然这样,那不如我弄死你?”男孩清亮的声音淡定,眼神却冰冷如深海。 他死死踩紧王大全,看着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冷冷一字字道:“我还不满十四岁呢,孩子一个,你懂的。” 整个大院里,一片寂静。 刘东风咽了口干涩的唾液,低声训斥:“别冲动,小泉……你把火钳放下来!” 邱明泉没接他的话,却抬起头,望着面前面露惊恐的几个大男人,忽然收起了狠厉,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邱明泉本来长得清秀腼腆,封大总裁透过这副皮囊,人畜无害地看着那些人,却吓得几个人心底一寒,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我还这么小呢,万一在惊惧下做出什么蠢事,好像也可以被原谅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这房子绝不能卖 这话就如同致命的利刃,直直劈开了王大全的心。 他斜眼看了邱明泉一眼,正看见那双迥异于孩童的奇特眸子,忽然心里涌起一种诡异的恐惧。 ——这男孩,说的不是假话,他是来真的。 他甚至怀疑,自己假如再放狠话,这个魔鬼一样淡定的孩子,说不定真的会在谈笑间,狠狠刺穿他的脑袋! 感受着太阳穴边忽然逼近的灼热,他所有的彪悍全都消失无踪,死亡的恐惧笼罩了他,他忽然蹬着腿大叫:“放开我,我说着玩的!……我不弄你,也不来搞你家人!” 他颤抖着牙齿,浑身紧绷着一动不动,不断求饶:“真的真的……我保证再也不找你麻烦,你放下钳子,有话好好说……” 邱明泉没有动。 他歪着头,细细地看着王大全鬓角渗出的冷汗,再看了看他□□洇开的一片可疑污迹,嘴角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意。 “听着,我知道你背后有人。”他用极低的声音在王大全耳边道,“我也知道这里的地皮要升值的。” 王大全蓦然眼睛睁大,惊骇无比地斜眼看着他。 这一带郊区说不定要搞大建设大开发,正在四处邀请专家,即将开研讨会,他背后的人知道不稀奇,可这贫困大棚区的一个毛头孩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只说一遍。你叫我们无家可归,我就有办法叫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邱明泉嗤笑一声,忽然将手一松,把王大全重重推了出去。 脑后一阵轻微的风声,带着奸险的狠意,邱明泉瞳孔一缩,猛然回头,眼角余光正看见一个人抡着木棒砸来。 就在这时,旁边的邱爷爷,忽然狂吼了一嗓子,目眦欲裂,举起身边的一块煤球,狠狠向着那人头上砸去! 煤球正中那人,砸得他满头满眼都是乌黑的煤灰,旁边的吴大根也咬咬牙,胡乱抓了几块煤球,狠狠地向着几个扑上来助战的人乱砸。 邱明泉抓住这一瞬工夫,倏忽之间欺身上前,一火钳抽在了那偷袭者的小腿上。 冬天穿着棉裤,可是靠得近的,依旧能听见一声类似骨裂的声响,紧接着,同样的哀嚎炸裂了所有人的耳膜。 ……刘东风只觉得有点蒙。 这是他眼花呢,还是巧合?这几下出手兔起鹘落,假如不是从小看着明泉长大,他简直觉得这是遇上了训练有素的军人。 片刻之间,连伤三人,自己却毫发无伤? 邱明泉沉默地后退几步,小小的身体把满眼通红、喘着粗气的邱爷爷护在了身后。 “爷爷,交给我。”他柔声细语,直视前方的目光却如同嗜血的小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个流氓。 王大全浑身冷汗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转身就往外跑,身后,几个地痞赶紧搀扶起受伤的两个同伴,飞也似的跟着跑了出去。 大院里,寂静终于被打破,王婶颤抖着,狠狠把老公吴大根扯了回来,小声埋怨:“你疯了!打那些人?……” 刘琴花也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乱如麻。 那流氓头子说会给她家一个公平点的价格,可是……又有谁真的愿意举家搬迁,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再说,按照这些恶霸的做法,自家儿子那脾气,真的能忍到最后? 果然,刘东风咬了咬牙:“妈,我去向局里汇报!” 刘琴花欲言又止,苦笑:“上次我们都去过警察局,可是接待的民警很为难,这事属于自愿商量,对方又没有真的伤人,只是骚扰,他们暂时管不了。” 刘东风怒道:“现在是没动手,可是万一这些流氓真的杀人放火,不就晚了吗?我就不信这个邪!” 邱奶奶心惊胆战,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着急万分地拉过邱明泉:“小泉……有没有伤到哪里?给奶奶看看!” 邱明泉这时已经重新接管了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乖巧,紧紧地握住了奶奶的手:“我一点事都没有呢!” 邱爷爷在一边沉默地站着,苍老的手隐约有点颤抖。 邱奶奶犹自惊怕,颤声问:“下次不准那样乱来的,万一真的伤到人——” 说到这,她却一下子卡壳了——何止伤人,刚刚孙子把烧红的火钳按到人身上,已经严重伤人了啊。 邱明泉温和地抱住了奶奶,看到老人没有像前世那样被打到脑震荡,心里一阵激荡。 “奶奶……我是大人了。”他由衷地安慰着,转过身,他同样搂了搂浑身僵硬的爷爷,想起老人刚刚状若疯狂的样子,心里一阵心酸。 封大总裁功成身退,心满意足:“什么人渣来,以后就都像今天这样,狠狠打回去。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听过没?” 他一本正经地道:“下面的事你自己搞定啊,记得要联合群众。” 邱明泉转过头,冲着正七嘴八舌的邻居们淡淡开口:“那些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还会回来。”他认真地看着四周的大人,完全没有小孩子的唯唯诺诺,神态自然。 大院里的人都面面相觑,刘琴花急忙问:“小泉,你想说啥?” 邱明泉沉默了一下,前世他虽然身处社会底层,可是最基本的城市变迁,又怎么会不知道? “各位叔叔阿姨,前几天,我在烟酒店偷偷听到他们几个人说,这里以后要搞什么大建设,地皮会升值。” 大院里的人都一声惊呼,就算再不懂经济的人,也知道简单的常识:难怪这些地痞流氓忽然欺上门来,逼着他们低价卖房卖地。 “那我们这房子,这地……能值多少钱啊?”王婶两眼发光,看着邱明泉。 不知不觉地,她片刻前对邱明泉的鄙视心早已经化成了深深的敬畏,这孩子要狠能狠,要说能说,怎么以前就是个闷葫芦呢? 邱明泉扬起眉,诚实地道:“这要是真的,那就是大事——以后这里就是大东申市的新区,我们手里的房子,升值十倍不是梦,再过十年,升值一百倍也不是没可能。” “喂喂,你还是不要说什么新区这种超前的词!”封睿立刻提醒,“现在距离真正的上面决策还早,你别露馅。” 果然,大院子里的人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脑子里一团糊涂。 刘琴花将信将疑地咋舌:“明泉,你这……别是信口开河吧?” 十倍、百倍,这是什么概念?! 邱明泉没有再解释,却露出困惑的表情:“那这些人,又为什么拼死也要逼着我们卖房呢?……” 这一下,众位邻居终于不出声了,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急切活动。 这小娃说的有道理,这些像嗜血鲨鱼一样扑上来的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吧? 一想到那可能的前景,所有人都是心头一热,有人就猛地一拍大腿:“这样说来,死也要和他们拼了!” 这时候的东申市郊区房价不过几百元一平,原先数万元的总房价,可现在,极有可能是一笔巨大金额,这哪能白白拱手相让? “对对,我们联合起来,齐心协力,不和他们妥协!” “哪家要是被他们欺负了,咱们一起上,帮别人,就是帮自己!要想保住我们的房子,一定不能怕事!” 封大总裁看着群情激昂的邻居们,随口点评着:“干得好。这个时候,为了绑住大家同心协力,也只能抛出信息,点出利益了。” ——这世上,唯有利益联盟牢不可破,自成友军。 邱明泉回想着刚刚他兴奋不已的样子,忽然在心里问:“你……你是不是觉得那样打人,挺过瘾的?” 封大总裁沉默了一下,在心里意犹未尽地回味,半晌才神秘一笑:“你不懂。” 何止过瘾,简直爽爆了好吗!…… “对了,以后有这种事,你就直接交给我嘛。”封大总裁循循善诱,“就当你给我每天放放风,我这么憋在玉石里,很容易心理不健康的。” 邱明泉愣了一下:“你……很难受吗?” “你觉得呢?我前世那么风光,现在连具身体都没留下,只剩下一缕残魂,不能吃,不能动,和高位截瘫的老人有什么区别?”封大总裁小心观察着邱明泉的反应,刻意放低声音,加上少见的伤感和萧索。 邱明泉不说话了,心里莫名就是一酸。他嘴角嚅动几下,忽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胸前的吊坠。 封睿呆住了。 这个蠢货,这是在表示安慰?果然,滥好人一个,心软,冲动,很容易被洗脑和打动。 ……假如长时间占用他的身体,会不会慢慢增加控制力,最终干脆鸠占鹊巢呢?那些小说里,说的什么夺舍,不知道有没有操作性。 封大总裁冷血又贪婪地开始浮想联翩,差点被这美好的前景激动地笑出声。 邱明泉家的煤炉被踢,早饭撒了一地,几个邻居互相看看,竟然争先恐后地分别送了些早饭过来。 滚热的稀饭、雪白的馒头,甚至还有刘琴花拿过来的三只咸鸭蛋。邱明泉也没太推辞,捧着一堆早餐,端进了屋子。 先招呼爷爷奶奶吃饭,他自己则跑到了门外,就着冷水洗脸刷牙。 封睿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四周,真是唏嘘不已。 说实在话,从前世的富豪阶层回来,乍一看到这80年代末的社会底层,真是有点恍惚感。 他不是不知道这世上有极度贫困的人,可是活生生放在眼前时,真是有种异常的震撼。 两位老人、一个小孩,居住在这么一间十来平米的小房间,整间房子里最靠里面有一张大平板床,两老一小睡在一起,床上的被褥四角都有破损,破棉絮露了出来。 床边是一口同样暗沉破旧的箱子和一个五斗柜,靠近门的地方就是吃饭的小木桌,又兼做了邱明泉做作业的地方,再边上,就是一些纸盒子和洗漱用的塑料盆。 除了这些,这个家里就茫茫然家徒四壁,再没有别的家当。 “你家就三个人?”封睿看着邱明泉洗脸刷牙,奇怪地问,“你爸妈呢?这会子就去世了?” 不会吧,这么倒霉催的? 邱明泉吐着牙膏沫子:“嗯,我没爸妈。” “石头里蹦出来的?” 邱明泉心中一黯。虽然重活一世,可是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难免还是有着丝丝裂痛。 他茫然的看着公共水池里的牙膏泡沫:“我是被捡来的,弃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和总裁谈判 邱明泉在心里道:“我没有爸妈,我爷爷奶奶就在这附近的大路边捡到我的。” 封睿皱了皱眉。竟然是被拾荒老人捡到的弃婴? 孤儿,学历低,家境又穷,难怪到了三四十岁还在建筑工地上打工,碌碌无为。 这世上,总有这么一些人注定生活在底层,没有什么翻身的可能。 想着临死前看到的那张茫然又黯淡的脸,就算是以往再冷酷无情,对着这样的一个小孩子,封大总裁也不由得心肠微微一软,凭空生出了点救世主的心态。 ——好吧,既然没奈何绑在了一起,那么这一世,他总能让这人原本悲剧的人生,来个惊天逆转了吧? 和邱明泉共享的视野里,是一支浅绿外皮的牙膏。 封睿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是一支被挤得快要见底的芳草牙膏,对他来说,这也是整整几十年前的东西了。 这时候,它是著名的国企牙膏品牌,正风靡着全国各地的百货货架。 封睿清楚记得,就在这时候电视和电台广告里,都可以听得见它耳熟能详的广告语:“每天用芳草,到老牙齿好”、“宝宝起得早,天天用芳草”。 “再过几年,芳草牙膏就要走下坡路了。”他随口道。 “啊?是吗?”邱明泉吐着牙膏泡沫。 封睿很清楚,这款牙膏在90年代做到了全国行业第二,隶属安徽芳草日化。后来九十年代后期,各大国际日化品牌大举占领国内市场,它的颓势就不可避免了。 这只是很多过去的国产品牌的命运缩影,在后来的21世纪初,大量的国产品牌渐渐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被兼并,被收购,又或者无声无息地破产。 “哦,这些简单的商业案例嘛。”封睿不以为意。 邱明泉挤完最后一点牙膏,没有扔掉那个干瘪的铝制牙膏管,而是打开了一个鞋盒子,把牙膏皮放了进去。 “你干吗?”封睿眼尖,看见那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好几个空牙膏皮。 “攒齐来卖啊。你家都不卖的吗?”邱明泉好像比他更诧异,“三分钱一只呢。” 封睿这一下真的彻底震撼了。 对哦,铝皮是可以回收利用的!三、三分钱一只吗?!…… 回到屋子里,两位老人已经简单地吃完了饭,忧心忡忡地叮嘱了邱明泉几句,就一起出门拾荒去了。 封睿抓住了这个机会,不紧不慢地开口:“现在,我想我们之间,需要一场谈判,来谈谈条件吧。” 邱明泉拿着咸鸭蛋,正珍惜地拿筷子挑出一点流油的蛋黄,闻言一愣。 “什么?” “你总不会觉得,我有义务这么免费帮你吧?” …… 邱明泉迷惘地停下了筷子:“啊?” 封大总裁并没有因为他的低姿态而放过他,却越发刻薄:“重生回来怀揣一把好牌,想过怎么打了吗?你好像并没有任何规划。” 邱明泉沉默一下:“……我想上学。” 前世因为家庭的重担,他早早辍学进入了社会,没有学历没有资历,以至于一生都在最穷困中度过,重活一世,他能想到的唯一途径,就是抓住机会,好好上学,用知识改变命运。 像他这样的寒门孩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捷径? “上学上学,上那个搞笑的初中一年级?”封睿明显不耐烦起来,“怪不得三四十岁还在工地做小工,智商情商都堪忧。” 邱明泉低着头,忽然有点难过。 这个男人说得尖刻,可是大概是以前听惯了这样的话,他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封睿焦躁起来:“你到底是不是傻!这是八_九十年代,随便动动手指头,提前预知那些重要的时间点,遍地都是黄金,时间也完全来得及布局!” 邱明泉愣愣地听着。 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家里生计艰难,没有半点积蓄。就算是隐约知道后世有一些发财的机会,可是无论是买房还是做生意,都要本金。 真正的穷人,在什么时候都是穷人。 “在我的指导下,你可以坐拥前世想都不敢想的巨额财富、金钱、美女、房产、地位……”封大总裁决定速战速决,开始谈判前的引诱,“直说吧,你喜欢什么?——什么都可以。” 邱明泉怔怔的,半天不出声。 看着邱明泉一点激动的样子都没有,封大总裁的精英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又有点疑心。 这么沉得住气,逼得他连最后的谈判底牌都全亮了出来,这个小民工,究竟是真蠢,还是大智若愚? 自从灵魂被这块传家玉石吸进来,又莫名其妙地跟着这个穷民工回到了过去,他就悲剧地发现了一件事。 他只能通过邱明泉的意识,感知到他所感知的世-界,可是万一邱明泉把它丢开,他就等于是被关了禁闭! ……好像是活着,可是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甚至连死都不如! 他封睿这一生含着金汤匙出生,智商超群、天生领袖气质。在幼儿园就是孩子王,中学是尖子生,大学蝉联三年学生会会长,在国外拿到双硕士学位,踏入商界后更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样的人生,风华正茂春风得意,上天忽然就把他扔到这么一个奇诡的境地,不,他不信这个命! 这几天,他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蹊跷。 家里祖传的这个玉石吊坠,一直只传长孙,从长辈那里听说的是,这吊坠来历非凡,能为每一届主人挡灾消祸,多三次生命。 他小时候,的确在一次车祸里全身而退,那算是一次的话,那么——难道他从高楼坠落,现在这玉石保住了他的一丝魂魄,就是第二条命了? 他才不要呢!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邱明泉犹豫了半天,却终于摇摇头:“我先好好上学吧,我想读书。” “听着!”封睿咬牙切齿地叫,心里知道自己一败涂地,“邱先生,我想和你正式做一个交易。” 邱明泉愣了愣,低声道:“我不和你做交易。” 这个厉鬼,谁知道他是要吸-精气,还是要占身体。 “你先听我说。”封睿从善如流,用以往令下属感恩涕零的怀柔声线道,“我想你不可否认,我们前世一起纠缠死去,现在一起奇异重生,无论你愿意不愿意,我们都已经建立了某种牢不可分的关系,和缘分,对不对?” “啊……对。” “你难道不觉得,命运是如此纠葛,牵绊是如此神奇,而我们两人的人生,也一定会因此而改变,变得充满未知的憧憬?”封睿循循善诱,自己觉得这声线和语气,绝对堪称华丽。 我就不信你不怦然动容!他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邱明泉愣愣地听着,半晌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太听懂。” 沉默了好一会儿,封睿才重新开口:“行,我好好说话——我的意思是,我帮你发财,还帮你砍人!但是你得承诺,尽力帮我解决我的问题,比如寻求灵魂脱困的办法。” 然后,他有气无力地再加了一句:“你要是敢再把我孤零零丢开,我变成孤魂野鬼,也不会放过你。” 邱明泉怔怔地把吊坠取了下来,放在自己眼前。 &&…%¥¥#@!封大总裁在心里恶毒地咒骂了一长串。 要死了,这简直是他活到现在,唯一屡战屡败的一场谈判局! 冬天的阳光温柔,天边晨曦初起,一抹初升的阳光从东方照过来,正映在那块鹌鹑蛋大小的吊坠上。 一根质地优良的红绳上,打了个精致而繁复的双鱼形中国结,和田籽料如凝如脂,细腻晶莹,散发着一层温润的宝光。 可偏偏白玉中心还带着一汪碧绿,像是水头极好的翡翠,两种截然不同的玉质结合在一起,漂亮中又带着怪异。 背面,却有一层深深的血色,正是前世他们摔死时,两人的血一起浸染上去的。不知道为什么,就仿佛印了进去,深入玉石肌理。 邱明泉死死地盯着那块玉石吊坠,心里天人交战。 那个东西好像有种魔力,又好像有着某种叫他害怕的危险。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开口。 “封先生,我……决定了。”他重新将玉坠挂回脖子,小声在心里道,“我接受你的一切条件。” 他望着这家徒四壁的环境,想着那些一定还会再来的歹徒,想着前世一生孤苦的亲人,心里忽然酸楚和热血一起翻涌起来。 不,他不要再这样过一生,他不要再遭受前世那些苦难,他更不要浑浑噩噩地度过这重来一遍的人生! 他的眼神逐渐坚定:“我要上学,我要变强。我还要变富有。” “你确定了吗?是不是有点贪心?”封睿轻轻一笑,“少要一点,不会吃那么多苦,更可以迅速达成。” 邱明泉摇摇头,眼睛里一片漠然:“吃苦?我不怕吃苦。” 这世上,有什么比看着亲人被欺辱殴打、在自己面前死去、有病不能医、困苦一生更苦? “那好。”封大总裁微微笑起来,“那就先定个小目标,先赚他一个亿吧。” …… 一间小饭店的包厢里,周总满脸不能置信:“你说什么?那一片旧棚户区拿不下来?你是干什么吃的?!” 王大全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包了绷带的左手上,被通红火钳烙伤的地方还在剧烈跳痛。 他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周总,我尽心了。您看我这手,都弄伤了不是?” 周总冷笑一声:“一群手无寸铁的穷鬼,你手下那么多人,还搞不定,要你有啥用?” 王大全犹豫一下:“这事不知道怎么,好像变了味。前些天恐吓还有用,这些天,那些穷鬼全都在传说,说这一片可能要建大房子,现在没人肯搬走了。” 好像一夜之间,这种传言就飞遍了大街小巷,不仅仅是那个恐怖的大院,就连他要下手的另外几处,也都传开了! 周总猛地一惊,脱口痛斥:“胡说八道,八字没一撇的事!” 只是有意向召开国际研讨会,被邀请的专家名单甚至还在斟酌中,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怎么样,其实也是隐约风闻,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就连透露和指示的那个人,都不是十分肯定,只说吩咐他先低价拿到地和房子,再伺机而动。 现在竟然最底层的人都传开了,死活不肯低价卖的话,高价买来万一黄了,岂不是砸了一堆棚户区在手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一鸣惊人的成绩 王大全狠狠心:“周总,不是我不愿意效劳,实在是这事传开后,就得付出十倍的人力。原先那点钱,都不够医药费和辛苦钱了不是?” 周总冷冷看了他一眼,才沉着脸,跑到外面的小酒店的柜台,借了个电话,向传呼台发了个传呼信息。 硕大的砖头手机“大哥大”还没面世,就连bp传呼机也是模拟信号为主,他腰间配备的这个摩托罗拉最新款bp机,售价高达一千多元,寻常人靠工资,根本就买不起。 很快,柜台的固定电话响了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淡淡响起:“谁?” 周总大气也不敢出,小声报上自己的姓名,谨慎地没有叫称呼,赶紧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您看……这底层穷鬼都传遍了的事,是不是不太靠谱?” “刺啦刺啦”的电流杂音响着,那个声音淡淡道:“叫你手下的人抓紧做事。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拿到更多的地。” “咔嚓”一声,电话断了。 周总愕然瞪着手里的电话,这事还真邪门了,看那位的意思,这些传言竟然可能是真的? 转身进了包厢,他紧张地思索着,终于狠狠一咬牙,对着王大全吩咐:“不管用什么法子,飞马路这一带两边的地皮和房子,你给我都拿到手。” 看着王大全受伤的手,他冷漠地一字字道:“钱给我尽量压低,可是假如你做不了,那我就换人。” 王大全一个激灵,慌忙站起身,眼中凶狠一现:“我行!” 周总脸上露出一丝浅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以后带你赚钱的机会,多得很。” …… 而这时,郊外的小破屋子里,封大总裁正在冷眼看着邱明泉做功课。 学习用的桌子就是刚刚收拾干净的小饭桌,其实是一块钉起来的木板,下面附着四条木条作为桌腿,不很平稳,有一根腿下面垫着报纸。 现在是1988年的1月,眼看着就要放寒假,临近考试,作业习题也开始多起来,邱明泉盯着那些英文单词,一边抄写,一边在心里磕磕巴巴地默背。 “你和我一起摔死的时候,有三四十岁了吧。”他脑海里,忽然响起男人冷淡的声音。 “啊,是啊。”邱明泉愣了愣。 “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还需要背?不是最基本的英文单词吗?”封大总裁忍无可忍。 邱明泉咬着快要秃掉的铅笔,有点羞惭:“……我辍学早。” 封睿不出声了,看着他一点点地背着单词,完了以后又开始读语文课本,中心思想分析、成语解释、优美段落背诵;再以后是数学作业。 英文单词词汇量很惨。 语文课本的理解也非常勉强,封睿一眼看过去,就得出判断:正确率不高,显然完全找不到状态。 唯一例外的是数学,做得非常快,答案满分。 越是观察,封睿的心就越凉。 联想到邱明泉说他前世初中就辍学,走上社会的事实,封睿只觉得满心都是烦躁。这文化水平的起点,也太低了吧? ——不行,这不是办法。他宝贵的时光不能浪费在这种可笑的事情上! “你不用再学这些了。” 邱明泉茫然地昂起头:“为什么?……” “你的课业和考试,从中学到高中,甚至到高考和研究生,我都可以帮你毫无困难地搞定。”封睿傲然道,“你把精力放到我要你做的事情上去。” ——发财,迅速地。这才是最紧迫的! 可是一向温和的邱明泉却立刻摇了摇头:“我自己想学。总不能一辈子靠你。” 封睿被他噎得哑口无言,这家伙! “行行行,你说的对。”他敷衍道,“以后我给你定学习计划,你认真学,但是重要的考试,我来上。” “那不是作弊?” 封睿“哈”地冷笑一声:“你觉得你现在的重生,不是作弊?!” 不仅重生,还带着自己这个含金量99.99%的辅助人生开挂器! …… 东申市远郊,条件极差的郊区中学内,各间教室都安静得很,只有外面的北风在呼啸不停。 这个郊区的子弟中学生源极为芜杂,除了收附近企业职工的孩子,也接收附近民工的,郊区居民的,还有一些无业游民。 四五十个学生埋着头,做着期末考试题。有奋笔疾飞的,也有抓耳挠腮的。 班主任冯老师正四下里随意走动着,眼光不停地在一群小崽子身上到处巡睃。 她脖颈转动不大,仅靠着多年的经验,就用眼角余光把整个教室看得清清楚楚。 哎?她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某个角落。 那个孩子……她皱了皱眉,印象中他好像除了数学好一些,其他科目的成绩也都非常糟糕,特别是自己的语文课,成绩也一向是垫底。 邱明泉,还是邱清泉? 从考试开始,这孩子的神态就有一点奇怪。 隔一会儿就抬起头看看四周,一旦目光和自己撞上,就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涨红了脸,慌忙把头垂下。 典型的作弊心态! 冯老师心里不喜,慢慢地踱着步子,靠近了那个偏僻的角落。目光淡淡扫过去的时候,她的神情却悄然一凝。 ——这试卷,答案好像出奇正确啊? 她狐疑地看了看邱明泉周围的答案,不,不对,这几个学生的答案五花八门,不可能是邱明泉抄袭了别人的。 就在她疑神疑鬼时,那个真正的“鬼”也正用所有人都听不到的声音呵斥着。 “你怕什么啊!没人知道是我在答题,你从容点。” “她就站在我身边啊。”邱明泉从没做过弊,还是有点挣扎,“怎么办?” “你就安安静静按照我说的写啊!” “哦……” 教室里只有笔尖落在试卷纸上的沙沙声,邱明泉的心也终于慢慢静了下来,按照封睿的口述,开始答写作文题。 初一的作文,景物描写和简单的叙事各一题。冯老师在一边冷眼看着,终于,慢慢的,脸色越来越惊奇。 非常顺畅! 没有任何草稿,这孩子的作文就这么一句句成形,一眼看过来,虽然算不上什么惊才绝艳,但无疑是完全符合规范,可以拿到标准高分的写法。 “春寒料峭……qiao字怎么写?”邱明泉在心里默默发问。 “你就随便写。”封睿淡淡道,看着那位语文老师狐疑的眼光,“写错正好。” “哦。” 一直到邱明泉站起身,低着头把试卷交到了她手上,冯老师的惊讶都没有稍减。 “你要提前交卷?”冯老师看了看腕表,离交卷时间还足足有半个多小时。那块上海牌石英表,可是她结婚时最值钱的嫁妆。 “嗯。”邱明泉点点头,忐忑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周围的同学也都惊奇地看了过来,今天邱明泉这个又穷又不起眼的尾巴生,犯了什么神经? “白卷吧?”有同学吐了吐舌头,小声的嗤笑及时地响起来。 “你先别走。”冯老师罕见地点点他,“等考完一起走。” 邱明泉一愣,只好坐在座位上。 冯老师逐字逐句,开始扫视手中这份试卷。 填空、选择、客观题全对。文章分析,简答等也都言简意赅,完全没有扣分点,可以说是百分百正确。 最后的作文题……就算是她用了最挑剔的眼光去看,也不得不说一句,言语简练而到位,用的都是非常简单的词句,可是却看着非常舒服。 啊,终于找到了一个出错的小地方。景物描写中用到了“春寒料峭”这个稍微生僻一点的词,可是峭字却写成了白字。 放下试卷,冯老师忽然又狐疑地拿了起来。 有哪里不对呢,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忽然一惊,终于知道了奇怪的地方出自何处——这作文,她几乎找不出来什么自己能修改的地方! “的地得”的用法,主谓宾的位置,不显累赘的修饰词,似乎任何地方修改一下,都不太对的样子。 不不,这不可能。 不过是一个初中生,哪里就能写出来“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的作文来了? 凑巧吧,正好以前练习过这个题材的作文?背下来了? 可不管怎样,这孩子的成绩,可真是逆天了。 冯老师心情复杂地掏出随身的红笔,认真地打下了98分。 邱明泉完全不知道班主任正处于一种极为纠结的心态,考试铃终于响了,他和无数学生一起,冲出了学校。 简陋的校园里种着一些银杏树,大冬天的,树叶落光了,光秃秃的树桠上挑着硕大的太阳。 “好了,按照我的吩咐,趁着别的中学这几天都在考试,你快点赶过去。”封睿在邱明泉耳边催促着。 邱明泉赶紧加快了脚步,向着附近几里外的一所中学跑去。 大冬天的,这一路跑过去,很快他的鼻尖就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再跑一会儿,就开始大喘气。 “你这可不行,身体这么差。”封睿毫不客气地道,“从今天开始,你得做体育锻炼。把身体养得棒一点。” “现在营养跟不上,后来我在工地做工,就健壮些了。”邱明泉气喘吁吁的。 “人要对自己要求高一点。你这样豆芽菜的身体,弱不禁风的,太难看了!”封睿不满地道。 笑话,就算是他不夺舍,只是寄生,他也不希望哪天这具躯壳忽然就一命呜呼了,万一他这玉石也跟着长埋地下,找谁喊冤诉苦去? “哦……” 这些天,封睿给他的指令一条接一条,大多数看起来都很奇怪。 例如叫邱明泉一定要收集最近日期的报纸,每天晚上坚持阅读;再比如每天早上蹭到刘琴花家门口,一边吃饭一边听当天的广播。 几天后的清晨,邱明泉站在院子里刷牙时,听到了旁边收音机里传来的广告声。 收音机有点老旧,“刺啦刺啦”的电流杂声里,播报着一则陌生的广告。 一片轻灵的山泉声响后,是清风习习的声音,接着,一个儒雅低沉的男中音徐徐响起:“纳天地灵气,展古今雄风;书壮志豪情,写锦绣文章——传承古今风情,吟诵华夏文明!” 一个更加浑厚的男声紧接着激昂地道:“英雄钢笔,中国骄傲!” “就是这个了!”封睿脱口而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没错,就在20世纪80年代末,国产英雄牌钢笔经历了一次质的飞跃,在外国高档金笔尚未大举进入中国的时候,英雄钢笔创造的名气和商标知名度,就是始于这一两年。 假如他的记忆没错的话,就在刚刚过去的1988年初,出访外国所带的出国礼品中,就有由其签名的英雄50型金雕高铱笔。 也就是借着这个契机,英雄钢笔开始大做广告,打响了国产名牌钢笔的名头,开启了属于英雄钢笔的辉煌年代。 眼下这条收集家长会日期的命令,就是封睿听到广播后紧急下达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接踵而来的报复 邱明泉终于赶到了建新中学门前时,正赶上期末考试结束,大堆的学生蜂拥着挤出校门来。 邱明泉鼓足了勇气,拦在了一个女生面前:“同学,你、你好!” 那女孩子扎着最常见的马尾辫,架着黑黑的眼镜框,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做啥?” 邱明泉红着脸,小声问:“我想问问,你们学校期末家长会定在哪一天?” 那女孩子狐疑地看看他,见他样子不高,相貌秀气,也就随口答道:“三天后啊,干啥?” 邱明泉诚恳地弯了弯腰:“谢谢。” 转身离开了校门,他掏出一个随身的小本子,在里面记下了一行小字:“建新中学,1月13日家长会。” 几天下来,邱明泉的小本子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排列了附近十几家中小学的家长会具体日期。 考试完结后一周,就是各个中小学集中开家长会的时候。 “好了,明天抓紧进城。”封睿果断地道,“带上存折和钱。” 邱明泉呆了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真的要偷家里的钱吗?” “什么叫偷?”封睿恨铁不成钢地道,“拿自己家的钱,赚更多的钱,怎么叫偷?!” 他以为重活一世,发财的机会遍地都是,可是和这个超级穷鬼绑在一起,他不得不认清现实。 本金从哪里来? 现在是1988年,正是证券股票市场的相对真空期,四年前上海第一只股票飞乐音响刚刚发行;两年前,也就是1986年,中国工商银行上海信托投资公司静安分公司才首开先河,开办了代理股票买卖业务。 在开业的第一天,整个静安分公司,只代理卖出飞乐音响和延中实业的股票一千多股,成交额仅仅五万元。 ——市场太小了! 就算买卖这些股票,也要有少则几千的本钱。放在这时的封家,这点钱就是毛毛雨,可是在邱明泉这种赤贫阶层中,那绝对是天文数字啊。 好吧好吧,就让他封睿,带着这个小民工,试试看真正的白手起家! 从几个学校打探回来,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 冬天天黑得早,邱明泉跨进大院,本以为该家家关门闭户了,可是一眼却看见通明的灯火。 几乎所有的家门都开着,大院里也聚集了许多的邻居,邱明泉更是在人群里一眼看见了爷爷奶奶佝偻的身影。 “怎么了?”他心里忽然浮起一丝不妙的预感,急速几步跑近,正看见众人中间,壮汉邻居吴大根满脸是血,身边他老婆王婶正在帮他擦拭。 “咱们去卫生所包一下吧。”王婶眼眶通红,忍不住锐声抱怨,“就你非要出头!上次你打那几个人,现在不找你开刀找谁?” 邱奶奶一把孙子搂在怀里,浑浊的老眼里有了泪:“你回来怎么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也……吓死我们了!” 邱爷爷默不作声,紧紧攥着的拳头终于放松了些。刚刚吴大根在外面被人打了闷棍回来,他们老俩口的心就悬了起来。 说到报复,上次明泉这孩子,和那些人结下的才是死仇! 邱明泉安慰地抱了抱奶奶,才挺身站了出去,言简意赅:“被那些人打的?” 上次吴大根亲自上前,用煤球砸了一个人的头,帮他挡住了致命一击,今天竟然就遭到了报复。 吴大根摆摆手:“没啥。” 王婶尖叫起来:“这还没事?非要被捅一刀才叫有啥!” 她扭头看了看邱明泉,嘟囔着:“下班回来就被几个陌生的流氓堵在了路上,照头上就是一酒瓶子,身上也被踹了好几脚。” 吴大根犹豫了一下,闷声闷气地道:“他们还放话说,叫我们大院的人注意点,一个个都小心。” 聚集在他身边的邻居们一个个都脸色难看,刘琴花忧心忡忡地插了一句:“我听说,路西边那个棚户区昨天夜里忽然失火了,虽然没死人,可是烧了好几家,今天一大早,王大全那帮人就带着人过去,专门对那被烧的几家人说:你们烧成这样的破房子,500块一平,不卖的话,下次来说不定就只值300块了。” 刘东风气得一拳砸在门上:“怎么没人抓他们这帮混账!” 刘琴花白了儿子一眼:“有什么证据?又没当场捉住纵火的。” 有个邻居面上露出又惊怒又愤恨的表情:“我还听说,他们临走前对那片居民说,大火这东西最是无情,说不定下次就烧死人了呢?那边的人有很多家都怕了,正在商量着一起出个价和他们谈判。” 邱明泉在一边就是轻轻一笑。 刘琴花立刻看向他:“小泉啊,你怎么说?” 众位邻居居然也都齐齐地看过来,经过那天的事,谁还能再把这小娃娃当成真正的孩子看呢? 邱明泉淡淡道:“他们做得越狠,就说明这背后的利益越大,也就说明我那天听到的事情是真的。” 众位邻居一片默然。 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现在已经打上门来了,难道等到火烧了房子再被迫贱卖吗? “各位叔叔阿姨。我们老师说,这世上,没有不付出就能得到的利益。”邱明泉露出天真的表情,“要不就积极应对,保卫自己的家,要不就和那些人一样,商量个不甘心的低价,被他们强取豪夺呗。” 一边,邱爷爷忽然抬头看了邱明泉一眼,眼中有种奇怪的情绪。 此刻真正掌控邱明泉身体的封睿毫无察觉,眼神闪闪发光,环视着大家:“假如害怕的话,那就明天开始赶紧找房子搬走,一味装鸵鸟是没有意义的。” 王婶把心一横:“积极应对又是怎么应对?” 邱明泉笑了笑:“第一,从明天开始,大家出门和回家都约在一起,不要落单;第二,找农村的亲戚借几条大狼狗,夜里看家护院;第三,万一哪家真的被打、被烧了,大家一起出医药费,分担重建的费用,别叫硬抗的人寒心。” 他口齿清晰,言简意赅,说的法子又都可行,众人听了都是心中一动。 “只要大家心往一处使力气,没有什么真的过不去。”邱明泉柔声道,声音像是有种魔力,“那些人也是拿钱办事,遇到硬茬子,也不会真的来拼命。” 刘东风猛地点点头,大声道:“明泉说的对!我就不信,邪能胜正!” 很快,有别家也大声支持:“我觉得能行,我明天就去借条狗来,我弟弟家那条大黄可通人性了!” “好好,我们几家一组,同出同进,每一组都配上几个大老爷们,我就不信光天化日的,他们敢杀人!” 气氛热烈起来,刘琴花嘴角含笑,噔噔地跑回家,出来时“啪”地把一张十元的钞票拍了出来:“明泉说的对,谁家人因为这事受伤了,医药费一起出!” “对对,吴哥是因为我们大家被打的,不能叫他受累!”五元、十元的钞票纷纷聚在了一起。 邱明泉含笑把钞票理顺,亲手递给了王婶:“婶子,这些钱给吴叔看病。” 王婶一下子就愣了。看着那一叠钞票,再看看邱明泉那清澈明净的眼睛,嘴唇颤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夜深人静。 大院里的人重新各自回屋,熄灯上床。 邱明泉和爷爷奶奶并排睡在床上,邱爷爷却辗转反侧,在黑夜里忽然侧过身,盯着孙子一会儿,才又转过身,很久以后才发出了鼾声。 邱明泉佯装睡着,在心里开始和封睿商量。 “目前能做的就是这些了,倒是你,抓紧时间弄件东西防身。”封睿沉吟。 那个流氓王大全上次被吓破了胆,吃了大亏,是真的退避三舍,还是会心怀不甘,都是未知数。 “弄什么?”邱明泉也紧张起来。 “带血槽的匕首、三棱-刮-刀、弹簧-跳-刀,什么都行。”封大总裁貌似很兴奋,“其实甩棍最有实战性,但是没有刀具类有威慑力。” “……会不会太狠了?”邱明泉苦笑。 封睿冷哼一声:“你这副弱鸡身体,不把武器弄狠点,万一被人先发制人就是个死。” 想了想,他又冷冷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待犯罪分子就不要讲究什么怜悯了!” 邱明泉“哦”了一声,上眼皮开始和下眼皮打架,忽然,封睿却发出了一声低呼:“起来,醒醒!” 邱明泉一个激灵,眼睛在黑夜里蓦然睁开:“怎么了?” 封睿有点凝重:“我听到外面有动静,起码有两个人!” 自从成为残魂状态后,他也发现了一件事:他的感应能力远比正常人厉害,几乎达到了耳目通灵的地步。 所以在这几次的打斗中,不仅仅是前世学过的那些技巧起作用,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感应力极其惊人! “是那些人吗?!”邱明泉高度紧张起来,“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叫醒邻居们?” 封睿沉吟一下:“先不用打草惊蛇,能对付。” …… 刘东风住的房子靠着南边,正在熟睡中的他忽然就听见窗棂上响了几下,在夜深人静中,他猛地霍然而起。 望着窗户上模糊的一个黑色人头,他一下就想起刚刚说到的隔壁棚户区深夜被烧,不由得一个激灵。 “谁?!……”他厉声低呼一声,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极轻,却从容。 “东风哥,是我,明泉。” 刘东风精神一松,紧张跳动的心这才放回去,可是邱明泉下一句,却叫他重新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有人摸过来了,应该是要放火。”邱明泉轻声道。 刘东风赶紧三两下穿好衣服,打开窗,望着夜色下仰着头的男孩:“你怎么知道的!” 邱明泉在唇上竖起手指:“我起来撒尿,看到几个人影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刘东风怒气冲冲道:“这帮王八羔子,我们喊人!” 邱明泉却摇摇头:“别叫人,我们俩够了。” 看到刘东风有点发愣,他狡黠一笑,眸子里闪着陌生的光芒:“纵火和‘企图纵火’可是不一样的。” 刘东风终于懂了,对,得坐实了他们的罪名,才能治重罪,震慑那帮地痞流氓! 这时候都是平房,也没有那么讲究的防护窗,他干净利落地一个纵身,从窗户中翻了出去,杀气腾腾地问:“那些人在哪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深夜幽火 …… 漆黑的夜色里,王大全身后跟着李大毛和李二毛兄弟俩,蹑手蹑脚地在棚户区外面转悠了一圈,把带来的汽油均匀地倒在了北边民居的后窗下。 “别倒那么多。”李二毛一把抢过汽油桶,谄媚地看向王大全,“王哥说了,别烧死人。” 李大毛笼着袖子,一边哆嗦一边道:“天这么冷,风又大,倒少了都烧不起来!” 王大全冷着脸,皱眉:“烧死人闹大了引起关注,反而误事。” 李二毛连连点头道:“真背上人命,都得吃枪子儿。” 王大全眼中厉色一闪,四下看看,却专门摸到一家屋檐下,多倒了些汽油。 那正是他特意探明的邱明泉家。 眯起眼睛,王大全掏出打火机,在背风处点燃了,扔到了脚下一道蜿蜒的汽油线中。 火苗腾地就燃烧起来,瞬间就烧成一道火线,王大全冷冷看着,捂着被烫伤的手背,心里涌上一股快意。 别的人就算了,那个野狼一样的小崽子,今晚就叫他们家烧个精光,最好把他烧死算了!一时间,他心里恶念陡升。 就在几个人得意地看着火焰越来越大,忽然,身后猛地同时掠过一阵风声。 王大全愕然回头,只见两个人影在夜色里,一大一小,手举粗大的棍子,正重重一棒当头砸下,李大毛兄弟俩同时“哎哟”一声,砰然倒地! 糟糕,中了埋伏! 一个声音暴喝:“王八蛋,去死吧!我叫你们放火烧人!” 清脆的男孩声音同时在静夜里炸响:“大家起来啊,有人纵火,快来救火!……” 大院猛地炸开了锅,无数房间亮了灯,靠得近的房屋主人已经看到了火光,慌忙披着衣服冲了出来:“救火救火!上水!” 李大毛、李二毛兄弟被打得在地上嗷嗷直叫,王大全心里“咯噔”一下,眼见阵势不对,吓得胆战心惊,急忙撒腿就跑。 刘东风和邱明泉放倒了两个人,转身就向逃走的王大全追去,天黑心急,王大全脚下被什么冷不防绊倒,忽然摔了个狗啃屎。 那边火势刚起,很快被闻声赶来的众人齐心扑灭,现在看着这凶手,邻居们一个个心里恨极,人多胆气壮,一起大叫:“打死他们!他这是要我们的命!” 王大全狼狈地翻身坐起,眼见着好几个青壮年已经扑了上来,他心一横,把手里剩下的小半桶汽油猛地扬起,劈脸向着追来的人群狂泼过去! “呼啦啦”,一道熏人的味道,追过来的人们猝不及防就被汽油淋了一身。 王大全声嘶力竭地狂吼一声:“都不要过来,谁过来我烧死谁!” “噌”的一声,他狞笑着,猛地点燃了手里的打火机,暗夜里,燃起一簇幽幽火苗。 邱明泉追在最前面,猛然停住了脚步,伸手一拦身后:“大家不要动!” 刘东风冷冷怒吼:“快点放下打火机!老实投降!” “让我走,不然烧死你们!”王大全丧心病狂地叫着。 邱明泉一步步地,向着前面走去。他人小瘦弱,看上去毫无威胁,但是火光下那平静的小脸看在王大全眼中,却凭空生出一丝寒意。 又是他!这个邱家的狼崽子,不要命的小魔鬼! “你别过来!”他惊恐地挥舞着打火机,刚扔掉的汽油桶口歪着,剩下的汽油悄无声息地倒了出来,在他脚下流淌成一条小溪,他极度紧张下,却毫无察觉。 “小泉,别过去,危险!”刘东风急叫,不顾自己身上的汽油,就要向前冲去,却被邱明泉回头厉声喝住。 “你别过来,我身上没汽油,不怕他。”他小声道,目光严肃,竟然把刘东风震在原地。 邱明泉走到王大全面前五六步,看着他微微扬眉:“你要烧我家。” 不是问询,是陈述句。 王大全强压住心里的慌乱,狞笑一声:“那又怎样?没烧死你们一家三口,算你命大!” 邱明泉的身体里,已经刚刚换了人,封大总裁轻轻叹了口气:“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束手就擒。假如不的话——” 他半仰起头,那眼光像看着一个死人:“你只好去死了。” 背后微弱的火光映着他冷漠的眼,目光中沧桑深若幽潭,王大全忽然毛骨悚然,头脑中“嗡”地一下,把手里的打火机扔向了邱明泉! 烧死他,他是个恶鬼!……不知道为什么,王大全心里惊恐无比地想着。 对面的孩子在一片惊恐的叫声中,轻轻一躲。 打火机飞旋着,落在了他附近。 腾地火光忽然燃起,竟然沿着地上蜿蜒的油线,直接扑向了王大全! ——那条漏出来的汽油线遇明火即燃,瞬间就包裹了王大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他瞬间成了一个火球,惨呼声在这冬夜里响彻了夜空。…… “实在是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某个房产公司里,周总在紧闭房门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话压低声音,“放火时被那片棚户区的穷鬼们发现了,不仅扑灭了火,而且放火的全部被抓了。” 电话那头,声音温和儒雅,没有什么波澜:“我听说的是,带头的那个,还被烧成了个焦黑葫芦?” 汇报的周总汗都下来了:“对,王大全是受伤不轻,就怕他万一牵扯出我来……” “放心吧,那个人烧成那样,应该活不下来吧。”电话那边淡淡道,似乎毫不介意。 “那就好,那就好!”周总心里一松,“您放心,另外两个人,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电话里好半晌才淡淡道:“我们?……” 周总心里猛地一惊,寒冬腊月的,额头差点有了汗,慌忙道:“没有没有!您放心!这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扩大的!”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沉吟了一阵,才重新开口:“我这边准备一个刚注册的房地产公司给你,接下来,不要再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就以你们的名义出面吧,直接收购。” 想了想,似乎怕他不懂,又叮嘱一句:“话要说得有技巧,威慑和压制不要落下话柄,不用我一句句教你吧?” “当然当然。”周总谄媚地道,“放心这一次一定办妥!” ……某处宽敞的办公室内,一个中年男人慢慢放下电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的手指在桌上慢慢叩了几下,才端起保温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叶是极好的,即使在冬天,也有着极为氤氲的上好茶香。 然后,他重新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费所长,听说你们那里昨天抓了几个犯罪分子?烧伤的?”他金丝眼镜后幽冷光线一闪,意味深长地道,“这种人渣,实在是太可恶了。其实活着才是对社会的不负责任,特别是带头的那种,您说对不对?” …… 昨夜的混乱已经过去了,早上起来的时候,整个大院都是一片欢腾 连夜扭送到派出所的那几个纵火犯里,有一个就是臭名昭著的王大全,身上严重烧伤——带头的就是这个凶神恶霸,如今他都进去了,还怕什么呢? “小泉啊,你家房子没事吧?要不要我们搭把手,再帮着你们翻修一下?”热心的邻居们一大早就在院子里嚷嚷。 “没事的,不用。”邱明泉笑笑,昨夜的火扑灭得很及时,他家后窗只被稍微熏黑了一点,没有什么大碍。 说话的邻居们这才罢休,王婶忽然跑了过来,扭扭捏捏地送过来几个大肉包子:“小泉啊,这是婶子昨儿蒸的,你这个年纪,要吃点肉!” 刘琴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哎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邱明泉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接过了大肉包子,递给了爷爷奶奶各一只,腼腆地说了声“谢谢”。 刘东风昨晚连夜去了派出所,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昨夜对抗地痞流氓的大胜驱散了大家心中的阴霾,整个大院都是喜气洋洋的。 爷爷奶奶饭后背着捡垃圾的大麻袋出了门。邱明泉这才按照早就订好的计划,钻进了小屋。 那张用爷爷名字开户的存折就在床下的垫被里。紧接着,翻开鞋盒子,他找到了里面的现金零钱。 定期存款只有六十元整,现金有二十多元,一共八十多元的存款,这就是这个贫困家庭的全部财产。 在这个国企职工平均月薪一两百元的时代,大多数家庭都过得紧巴巴的,月底周转借几元钱应急都是常事。两位拾荒的老人靠着每天捡垃圾再去变卖,所得只够刚刚养活他们一家三口,没有办法再存下什么多余的钱。 自从得知这个家庭所有的积蓄后,封大总裁就极其萧索,极其痛苦地爆了一句粗口:“穷人的原始资本积累,真他-妈-的难啊!” 邱明泉握着存折和那些皱巴巴的钞票,心里忽然有点慌。 “真的能赚钱吗?”他毕竟没有什么生意经验,“万一亏了怎么办?会不会没人买?” “你在质疑我?质疑你前世所在的世-界里,资产数百亿的申楚集团总裁?质疑上过《财富纵横》的商业天才?”封睿皮笑肉不笑地道。 “没有啦……” “如果重生一遍,知道了所有重要经济事件的节点,我封睿还会亏钱,那么你不如拿块石头,把我这块玉佩砸成粉末算了吧?” 邱明泉讪讪地不说话了。 他背上包,沿着郊外大路,搭上了半小时一班的公交车,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站在了熙熙攘攘的南京路上。 虽然后世的他也一直生活在繁华的东申市,可是他的生活轨迹中,和这些精美的购物商厦并没有任何重合的地方。 记忆中,也没有任何关于它们的影像。 “沿着这边走,看到西藏路口,就到了。”封睿指点着,显得格外地熟稔。 果然,走了一小会儿,邱明泉就看到了标记着西藏路的十字路口,在那边上,一座气派又崭新的商场门前玻璃锃亮。 “东申精品商厦”几个黑体大字赫赫闪光。 还好,没有记错,封睿悄然舒了口气。 他家境优渥,全家也都是当时著名商厦的常客,在他记忆中,“振兴商场”、“观海商场”、“精品商厦”还有“创兴商场”,都是他小时候常逛的地方。 在最初,这里还是东海皮件商店、人立服装店以及采芝斋食品商店的所在地。 一直到了1988年初,黄浦区人民政府才决定把这几家商店拆迁别处,在这里组建了东申精品商厦。 “进去之前,先把钱取足吧。”封大总裁对着邱明泉道。 邱明泉四下张望了一下,果然,商场旁边都不会缺少银行。十字路口不远出,一所小小的工商银行营业部伫立着。 他跑了进去,从高高的柜台上把定期存折和爷爷的身份证递了过去,这个时候,没有计算机,没有磁条,所以连密码都没有。 柜台里的营业员端详了他一下,如数地点好了六张十元现钞,又结算了大半年的活期利息给他。 最后,用手写的方式在存折上写下了存兑数字,再盖上了私章和柜台公章。 这是在中国通胀较为严重的80年代末期,三年期定期存款的利息是8.28%,把定期存款提前支取出来,可是要损失一笔极为可观的利息的! 站在了精品商厦的大堂里,邱明泉有点发晕。 比起后世的那些超级购物中心,这所小小的三层楼显得寒酸极了,可是这里经营的绝大多数商品,他依旧是望之却步,完全买不起的! 门口的小广播里,甜美的女声在一遍遍做着新商厦的介绍。 “亲爱的顾客们,本商厦正在试营业期间,竭力为您提供最好的服务和购物体验。 “精品商厦是一家现代化的大型商业企业,建筑面积7500平方米,营业面积4000平方米,共有3个楼面。 “以经营中、高档商品为主,包括日用百货、服装鞋帽、家用电器、金银饰品、皮件包箱、钟表等16大类近2万种商品,多为国内外名、特、优、新产品……” 封睿微微一笑:“去三楼吧,直奔高档文具柜台。” 邱明泉“哦”了一声,目光掠过一层那些玻璃柜台,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色彩鲜艳的女式服装,锃亮的男士皮鞋,笔挺的高档西装…… 沿着楼梯上到了三楼,他终于在封睿的指点下,看到了位于西北角的一个柜台。 精美的玻璃柜台下,一排排漂亮的钢笔安静地躺在黑色的丝绒盒子里,只有少数样品打开了笔帽,刻意地露出了金色的铱金笔尖。 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14k的金笔笔尖熠熠生辉,散发着历史和时光的骄傲。 “英雄钢笔”四个刚劲的大字商标,铭刻在柜台边上,显得格外高档和霸气。 精品商厦的文具柜台营业员王娟这几天一直很郁闷。 商场新开业不久,领导力排众议,在原先的派克笔和万宝龙专柜旁边,特别给本地的英雄钢笔开了一个专门的柜台,说是要扶植国产精品。 可是这生意啊,一直都不温不火的,瞧,这都试营业十几天了,整个英雄金笔柜台,也没有卖出去几支。 说起来也不奇怪,国人要不就是购买几元一支的便宜钢笔作书写工具,要不就专门去买那些高档的外国金笔送礼,这种价格稍高的国产金笔,定位可真有点尴尬。 说贵吧比不上那些高档外国货,可是也足够一个工薪家庭好几天的饭菜钱,普通人又哪里舍得买呢? 她坐在柜台里,懒洋洋地看着玻璃柜子前那个趴着的男孩,一个人跑来看钢笔,还看了这么长时间。 一看就是没钱。 男孩子终于抬起了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有点羞涩和紧张,对着她道:“阿姨,这个钢笔,能不能拿出来给我看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英雄金笔的辉煌 王娟瞅了瞅这孩子的破旧衣着,又瞧瞧他那小鹿一样的漆黑眼神,终于还是站起了身:“这支,还是这支?” 封睿仔细地辨认了一下,指点着邱明泉:“这种,英雄50型金雕高铱笔;还有这支,英雄100金笔。” 王娟听着这男孩口齿清晰地点着这两支笔的型号,不由得微微一愣。 呦呵,这孩子,是眼光不错呢,还是凑巧? 一上来就挑了江委员出访苏联的国礼笔,以及整个英雄金笔中口碑最好的型号英雄100? 邱明泉认真地把两只精美的钢笔举到眼前,其实是给封睿确认:“是这个吗?” “没错,问问价格吧。”封睿淡淡道。 王娟矜持地笑了笑:“小朋友,这支英雄100钢笔是六块四,可以蘸墨水试试的。可是这金雕高铱金笔是礼盒装,不能蘸墨水试,十八元一支。” “哦。”男孩子顿了顿,准确地问,“我要买两支金雕,八支英雄100,一共是八十七块二,对吧?” “什么?你要这么多?”王娟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他。 “是的。”邱明泉点点头,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刚刚取出来的钱,摊开在了柜台上。 “您数数看,这里是八十八元。” 王娟大喜过望,赶紧拿起一边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了几下:“哎呀小朋友,你算得对!就是八十七块二!” 她赶紧打开后面的小柜子,如数地拿出来邱明泉点名要买的钢笔,又取来相应的高级礼品笔盒,殷勤地特意找了一张报纸,把十个丝绒笔盒包在了一起。 “谢谢阿姨。”邱明泉乖巧地冲她鞠了一个躬,礼貌得不得了。 王娟美滋滋地数着钱,伸手在头顶拉过来一个铁夹子,把数好的钱全部夹在夹子上,然后伸手一甩,那铁夹带着钱,就从她头顶的铁丝上飞向了远处的会计收银处。 很快,坐在高脚凳上的本层收银员就点数完毕,开好发-票,找好几角零钱,又顺着铁丝将钱即刻传了回来。 看着邱明泉离去的背影,王娟心里高兴极了:——这一大早的,就做了好几天的营业额呢! 抱着倾囊而尽换来的钢笔,时间已经快到了十一点多。邱明泉在精品商厦对面的桥下找了个小食摊,买了一碗豆腐花匆匆填了肚子,就开始搭上回程的公交车,往城外赶。 车上人不多,他小心地掏出那个小本子,看着上面记录的时间日期:正红小学,家长会,1月10号,就是今天。 一路颠簸,快到下午一两点的时候,他终于赶到了正红小学。 正是约定好开家长会的时间,大量的家长三三两两往大门口走过来,大多数是步行,也有骑着自行车,后世那种成堆的汽车堵住校门的盛景,这时候还不得见。 邱明泉独自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忽然脸憋得通红,后世他干的是体力活,做生意和吆喝,真是完全没有做过。 封睿等了半天,无奈地道:“你再不动,是要把这八十多元本金都砸在手里吗!” “要…要不,你来上我的身?” 封大总裁勃然大怒:“你想得倒美!我最多帮你砍砍人,你还想让我帮你打工?” 邱明泉咬了咬牙,终于跑到了校门口最显眼的地方,把书包垫在了地上,又把漂亮的钢笔盒全都摆在了上面。 有几个家长走过他身边,诧异地看了看地上,就有人“咦”了一声。 和普通文具店里的便宜钢笔不同,这几支钢笔都有着非常精美的黑色丝绒盒子,仔细看,笔身也非常好看。 有雕刻着金色大雕花纹的,有银色笔帽配着枣红色笔身的,还有银色一体的,在阳光下一字排开,闪着耀目的光芒。 “看看吧。英雄金笔,这是最新的14k金做的笔尖,是最畅销的型号呢!”邱明泉鼓足勇气,对着低头观看的两三个家长道。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来时的路上背诵了好些遍,也算没有太磕巴。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面相斯文,推着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哎呀,我今天早上还在广播里听到广告的,说是江委员出国拿英雄钢笔送礼呢。” 邱明泉激动地连连点头,赶紧拿起仅有的两支50型金雕高铱笔:“对对,叔叔,您识货,就是这一种!” “哦!”正要抬脚散去的几个家长又好奇地停下,看着他手里金光闪闪的高级笔,心里都是一动。 那个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就笑了:“小弟弟,你这么多钢笔是?” 邱明泉硬着头皮道:“叔叔阿姨,给你们的孩子买支钢笔作奖励吧。英雄钢笔现在可时髦呢,金笔的话,很快就要供不应求了。” 哎,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是个做生意的? 几个家长都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 距离那段特殊时期没过多久,倒买倒卖、经商谋利,就算在金融意识比较先进的东申市,也还是少有的存在。 绝大多数的人都还以在国企工作为荣,愿意下海的尚且不多,更何况这么小的孩子? “你这笔,从哪里来的?”有人狐疑地问。 邱明泉在封睿的指点下早有准备,赶紧拿出上午开具的发-票晃了晃,露出精品商厦的公章:“叔叔,我早上刚刚从大商场进货的,您看,保证货真价实。” 几个家长不再怀疑,在物资紧缺的这个时代,这些东西只有国营大厂造得出来,就想买假货,也没地方买去。 “那,你这笔怎么卖啊?” “不贵的……”邱明泉按照封睿给他编的词说出来,“这种高级金雕国礼笔好高级的,送人或者自用都特别有面子,二十八元一支。这种英雄100金笔是最受好评的,性价比最高,八块八一支。” 封总啊,你这价格是不是有点黑心,转手都加价了百分之三四十? 这能卖得掉吗?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人都拿着紧巴巴的死工资,生活可都不宽裕啊! 果然,一个中年妇女立刻叫了起来:“哎呀这么贵!小小年纪黑心的唻,加了不少价吧!” “阿姨,我也不瞒你们,我就是赚一个跑腿钱。”邱明泉急切地道。 “这里离城里还蛮远的,您进程来回要车票,一上午赶不回来的,还要在外面吃顿饭,还有,专门请假去买这个,还要扣工资。” “我不能周末去哦,干什么这么急。”那妇女刻薄地撇撇嘴。 邱明泉笑了笑,小鹿一般的眼睛特别真诚地看着她:“我今天去,就只剩下了这最后几支,您周日去,恐怕就买不到了呢。” 这话说得极没底气,简直就是个满嘴谎话的奸商,可是封睿却在他心里冷笑了一声:“这可不是谎话,你就尽管说。” 封睿记得很清楚,当年英雄钢笔这则广告砸得挺大,广播和报纸同时上阵,没多久,东申市各大商场的英雄钢笔就出现了大面积的断货潮。 很多家庭的孩子都以有一支价值不菲的高档英雄金笔为荣,就连封睿的妈妈,也曾经去晚了没买到,正好有国外的亲戚回国,才从当时的香港专柜带了两支金笔来给他。 周围的家长越聚越多,这时候的电视里的广告还远远没有后世那样狂轰滥炸,英雄钢笔这一轮密集广告投放,恰好在很多人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是看归看,也有人也拿起来左右端详,却没有一个人掏钱。 那中年妇女眼珠一转,冷笑一声:“你这小孩,干投机倒把的事哦!这一来一回的,转手就加价,我瞧你胆子比贼都大,信不信警察抓你都可以!” 邱明泉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她,一言不发。 倒是那个中年男人说话了,声音和气:“话不是这么说,大姐。‘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可是小平同志三年前说的,搞活经济,盘活流通,是好事,不是犯罪。” 他语气平静,却显得铿锵有力,一看就是有知识的文化人,这么一说,那中年妇女讪讪的,也就不开口了。 直到一声清脆的铃响,诸位家长才纷纷匆忙散去,赶到了各自孩子的教室里,开始了家长会时光。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校门口,在心里小声问:“要不待会儿他们散会,我们降点价?” “不准降一分钱。”封睿冷冷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定价策略和商业决断吗?” 邱明泉心里发苦:还策略决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几百万的生意呢。 完蛋了,这些笔,怕是要彻底砸在手里吧! 封大总裁的声音更冷了:“几百万算什么,以前我随手签的合同,上亿也是等闲。再说了,定价决策这种事,和几十元还是几千万并没有关系,最终影响结果的,不外乎是人心。懂吗?” 不懂……邱明泉在心里默默回答。 “不懂就对了。”封睿正想毒舌地来一句“所以你只能在建筑工地打工”,可是不知道怎么,他还是顿了顿,傲然改口,“不懂所以要学,知道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抢购一空的疯狂 正红小学的家长会,一如既往地足足开了两个钟头。 这时候还不如后世那样注重学生成绩隐私,不仅总分排名,各门单科成绩也同样公开排名,班主任讲完话以后,各门任课老师也要轮流上阵,把自己这门课的重要性强调再三,再公布一下前几名和后几名,体现鼓励和鞭策。 坐在孩子们的课桌椅内,一大群望子成龙的家长们有的精神焕发,有的则脸色铁青,强颜欢笑。 靠窗的座位上,那名中年男人嘴角微扬,听着小女儿的名字赫然列在年级前三,笑意直要溢了出来。 自家的孩子实在太省心了,成绩好不说,又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一时之间,他心里充满了温柔,看向校门外那个影影绰绰的男孩背影时,心里砰然一动。 买买买,待会儿放学,就给女儿带回去一个惊喜吧!…… 正值寒冬一月,气温极冷,邱明泉站在校门口的冬日大太阳下,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 传达室里的老大爷端了一杯白开水,冲他招了招手:“娃娃来,喝口热水,别冻着喽。” 邱明泉感激地跑了过去,接过老大爷的大搪瓷杯,“咕嘟咕嘟”喝了半缸子温热的开水:“谢谢爷爷!” “你这笔啊,卖得出去不?”老大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唠嗑,“金笔啊,笔头真的是金子做的吗?” 邱明泉腼腆地笑笑:“笔尖那一点是k金的,真的是14k金,工艺可厉害了。” 老大爷哈哈地笑:“你才厉害。一支笔抵俺家好几天菜钱,小娃娃你咋就敢贩这个来卖啊?“ 邱明泉举起袖子擦了擦嘴,微笑一下:“我也是试试。” 就在这时候,有的教室里开始有家长们走出来,邱明泉赶紧把搪瓷缸放下,飞速地跑到了校门口,站得笔直,忐忑地看着鱼贯而出的人群。 “把你那小狗一样的眼神收起来。”封睿没好气地道,“你给我做出‘爱买就买,不买就滚’的神态来,强势!强势懂不懂?” “哦。”邱明泉挺直了腰,一眼就看到说他投机倒把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 她弯腰拿起了一只英雄100金笔,不死心地问道:“小弟弟,不是我说哦,太黑心不好的——你这个笔,最多六块钱顶天了,我拿一支。” 邱明泉死死咬住封睿定下的死限:“阿姨,真的不行。八块钱我都倒贴,我还有来回车票钱呢。” 旁边一个相貌温和点的女同志在心里算算市中心来回的车费饭钱,又看着邱明泉被冷风吹得发红的小脸,心里一软:“好吧,八块八我买一支好了。” 她摇摇头,掏出了钱包数出来十元钱:“给我儿子买的,哪种颜色好呢?” 邱明泉惊喜交加,一边找零,一边按照封大总裁的指示开口:“阿姨,要不您拿这个金色笔帽的吧。金冠加身,在过去,可是配得上状元的呢!” “哎呀,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女同志笑呵呵地拿起那杆金色笔帽的经典款金笔,在邱明泉提供的作业本上画了几道,满意地放进了精美的笔盒。 就在交易的这一会儿,邱明泉身边已经围了好些家长。 那则英雄金笔的广告这两天刚开始密集投放,不少人都对这种昂贵的14k铱金笔颇为艳羡。 一看这女同志下了第一单,就有人也眼热起来。更何况在这种刚刚开完家长会,得知了自家孩子好成绩的时间点上? “我要个全银色笔身的吧,我觉得这个大气。”有人自言自语地拿起另一支,摩挲了半晌,终于被那良好的设计和精致的笔尖勾引得心动,也掏钱买了一支。 太阳很大,北风很冷,幸福来得太突然。 邱明泉忽然有点眩晕,只记得脑海中牢记着封睿定下的“绝不降价”的限制,不到一会儿,八支英雄100金笔,竟然被买走了七支了! 忽然,有两个人几乎同时,一把抓住了最后一支笔,开口道:“这支我要了!” 邱明泉一抬头,争抢的两人,正是先前那位中年眼镜男子,还有一个就是那个说他黑心的妇女。那妇女一直等着想看邱明泉是不是能降点价,可没想到人家转眼就快卖光了,心里立刻急了。 “我要了!”中年妇女强硬地把金笔盒子往手里拽,就要掏钱。 这男人脸色也同样着急:“哎呀小兄弟,卖给我吧!” 邱明泉看看两人,慢条斯理地拿起笔盒子,递给中年男人:“叔叔,给您。” 那中年妇女不乐意了,横眉立目地:“凭什么啊,我先说的!” 邱明泉淡淡地道:“不,这位叔叔是今天第一个问价的。” 魏清远长舒了一口气,赶紧往外掏钱包,忽然就有点发愣。 他掏光了所有的钱,面色发窘:“你看啊,小弟弟,我不是想讲价,真的是来开家长会,身上没多带钱。” 果然,整个钱包里就只有一张五元,还有几张毛票,几个钢镚。 这一下,中年妇女立马来了精神:“我有我有,我有钱。” 她炫耀地掏出一张十元钱整钞,就往邱清泉手里塞:“给你!“ 邱明泉没理她,伸手接过男人手中所有的钱,把最后一支英雄铱金100递了过去:“叔叔,给。” 中年妇女尖锐地叫了起来:“你疯啦!他只有六块多钱!” 邱明泉看看中年妇女,慢吞吞道:“是啊,可千金难买我乐意。” 他转过头,真诚地望着魏清远:“叔叔,谢谢您。” “谢我什么?” 邱明泉由衷地道:“市场经济是好东西。对吧,叔叔?” 魏清远呆呆地拿着笔盒,满心都是震惊。 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愿意低价卖他,可更没料到的是,这孩子刚刚说的这一句! “市场经济是好东西”。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身边又有几个人敢说,或者说,有几人懂得其中真正的道理? 他毕业于东申市财经大学,毕业后就在中央审计署就职,干了十几年,如今刚刚调到东申市履职,和他尊敬的导师巩校长聊起市场经济时,大家都还同时带有着疑问。 这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就能信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魏清远试探着开口提议:“要不,明天这个时间点儿,你来这里,我再带钱补给你。” “不用,我明天不来了。”邱明泉乖巧地笑笑,小脸红扑扑的。 终究还是个孩子,魏清远困惑地想。那句话,大概是从广播里听到,就记住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弯下了腰,手指上戴着硕大的金戒指,点了点剩下的最后两个笔盒:“这是贵的那种吧?——50金雕?” “是的是的,大领导出访,送苏-联人的国礼呢!”邱明泉顾不上魏清远了,目光落到那男人脖颈上粗大的金链子上,心跳加快了。 那男人豪气地点点头:“两支都给我包起来吧。” …… 躺在家里唯一的床上,邱明泉一动不动。身边的爷爷奶奶一天外出劳累,早已经打起了呼噜。 天气很凉,三个人一起盖着的棉被不厚,压在身上并不保暖。 可是他的脑子却烧得一团热! “封先生……”邱明泉脑海里,全是床下书包里满把的零钞。 十支金笔卖完,比上午的进价,就足足赚了三十九块二! 那张存折已经重新被他放了回去,可是邱明泉的旧书包里,却已经放着整整一百二十多元! 八十多元本金,一天下来,就是接近四十元的利润! 所有的金笔销售一空,最后那两支最贵的50金雕英雄礼品笔,一下子就给他带来了二十元的利润。 在他死去的前世,这个数目当然可谓寒碜。 可是,这是前世的1988年! 就算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国企职工,在东申市此时的人均月工资也不过一百多元,而对于生活在社会底层、只靠捡垃圾为生的邱家来说,这四十元净利几乎是拾荒一个月的所得,而现在,邱明泉一天就挣到了! “别激动了,这点小利。”封大总裁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明天还得再去进城再进货呢,还不早点休息?” 休息,哪里睡得着呢? 邱明泉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小本子上记录的各家学校开家长会的最后一所,是六天之后。也就是说,利润率高达45%的这种好事,一共可以持续七天,整整一周! 一个可怕的数字已经瞬间在邱明泉的心算下跳了出来。 “怎么是小利!”他在心里激动地叫,“收益45%,连续七次。1172元!” 他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连着卖七天,八十多元本金,能赚一千一百元,是吗?” 封睿得意洋洋的开口:“所以这就叫做复利,复利你懂吗?记住了!第一个知识点。” 可是忽然的,他又沉默了一下:“你怎么算得这么快?” “快吗?很好算啊!” 封睿怀疑地问:“你一路上都在算这个?” “没有啊,就刚才。” 封大总裁忽然问:“158开方是多少?” “12.57……左右?”邱明泉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了有点忐忑,又偷偷下床摸到书包里的计算器,借着窗外的月光按了一下:“差不多吧。” 封睿看着计算器上显示的数字,沉默了一下。答案是12.5698……【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断货 “1866开方呢?”封睿说了个自己也完全心算不出的数字。 这一次,邱明泉没有立刻回答,漆黑的眼睛闭上了,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才清晰而肯定地道:“43.2。” 手动输入的计算器屏幕上,答案也即刻显示出来:43.1972。 封睿倒吸了一口冷气,又忍不住张口问:“那92的立方?” “778688。”不涉及到小数点四舍五入,邱明泉只顿了那么几秒,飞快张嘴报出了答案。 封睿心底一阵震撼,半晌后,由衷地说了一句:“你真厉害。” 他自己的数学成绩本身也算极为优秀,从小在一些涉及心算的场合,他都是别人艳羡的对象,而现在,以他的智商,竟然完败给这个小民工! “嗯……”邱明泉羞涩地笑了,一向平静的脸上难得地有了点红晕。 前世的时候,虽然初中还没上完就辍了学,可是他人生中有限的美好时刻,也就是每次数学考试分数下来的时候了。 数学老师赞赏的眼光,同学偶然的惊诧神情,那是他仅有的骄傲,也是他很多年后唯一记得的美好。 是的,他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在前世没有显赫身家,没有幸运奇遇,赤贫开始的童年,伴随着困窘的家境,命运的戕害,就那么一直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 端盘子、小保安、扛包,他都做过。 “你会什么啊!什么技术工种都不行!你倒说说,你能干点啥?”那时候,工头很不耐烦地点点他,眼里全是不耐烦。 “我、我会算账。”他鼓足勇气才说出这话来,“我……算算术还行。” 听到这话的人都笑起来,工头更是满眼怀疑:“小子,你能做会计?” “不是,我不懂会计。”他只能垂下头去,“我就是心算快一点。” “歇了吧您哪!这儿有专业的会计呢,人家拿的可是高工资!” ……回忆一旦开启,就有点停不下来,他恍惚地想起前世,觉得就像在眼前。 “我还会背圆周率呢,上辈子有一次年级数学竞赛,我得过奖。”他忽然忍不住,想要向身边这个隐形的男人说出来,这一点点小小的荣光。 “圆周率?” “真的!”邱明泉听着他诧异的声音,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或许是这一生都没有什么机会证明自己,又或者,想在这个陌生又亲近的男人面前不要总显得那么窝囊和无用。 “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 封睿沉默了一下:“你能背到多少位?” 邱明泉呐呐地停下:“接近一百多位吧,以前可以背到三百位之后的,不过……好多年过去,也就慢慢忘记了。” 封睿充满震惊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他知道这世上有很多记忆大师,有的甚至可以背到圆周率千位以后,但是那往往需要专门的训练,可是这人? “没有太刻意去背啊,数学竞赛嘛,老师说这个很可能是考题,就认真看了几遍……” “看几遍就会了?”封睿提高了嗓门,“你背英文单词怎么就不过目不忘?!” “我不知道。”邱明泉有点茫然,“就只有这个觉得简单。” 封睿有心不信,可是却有个声音提醒他,邱明泉没有说谎。 在刚过去的期末考试中,他包办了所有科目,唯独有一门课,邱明泉坚持自己做,那就是数学。 在封睿的印象中,人群中的确有一定比例的人,会有超乎常人的计算能力或者记忆力,也可以算是某种天赋异禀。他的身边,只记得曾经见过一个女孩子有类似的能力,就是他的发小向城的姐姐,邻居向家的女儿向明丽。 但是,这时的邱明泉却是一个从没接受过任何系统训练、更没有受过什么专业指点的孩子。 封睿的脑海里不知怎么,忽然浮现出上一世临死前,所看到的那个建筑民工的模样。 黯然的、安静的。 脸上风尘仆仆,眉目虽然也算清秀,可却充满疲倦。 隔着担架看过去的最后一眼,那个无人问津的农工显得卑微无争,抓着吊坠的手指粗糙干裂,劳作的痕迹是如此明显。 又有谁会想得到,这样的一个人,在他幼年的时候,也曾经在某些学科上,有着远超常人的天赋? 假如换一个家庭和出身,他又何尝不能轻松前行,命运金贵? 封睿有点儿怔忪。他魂魄所依的那块玉石紧紧贴着邱明泉的心口,在听到他那句由衷的称赞时,他感觉到的心跳微微加了快,有点儿孩子般的激动。 封睿忽然有点难受。 “邱明泉,我认真地,和你做一场交易吧。” “嗯?……什么?”邱明泉一愣。 封睿淡淡地道,却字字清晰,认真而郑重:“我想送你一场滔天富贵。你也答应我,加油让你自己当得起。” 封睿不知道,邱明泉到底有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不过,这也无所谓。 封睿收回思绪:“你算的数字是对的,可是,实际上可能挣不到那么多。” 他这一句,把邱明泉一腔热情瞬间浇灭:“为什么?” “市场是有饱和度的,你想想,越到后来,每一间学校愿意掏钱买金笔的人最多有多少?” 邱明泉愣住了,就算毫无商业头脑,这时候也想到了这个bug。 是的,到第五天早上去进货的时候,本金就已经迅速翻到了五百五十元。 按照今天这样的比例,大约可以进到六十支英雄100金笔,再加上八-九支50金雕。 “我估计,第五天就是市场临界点了。”封睿显然也大致算出了结论。 按照白天邱明泉卖钢笔的速度,再往后,就算有铺天盖地的英雄钢笔广告加成,恐怕任何一间学校,一天销量六七十支金笔,已经是极限了。 “啊,那看看第五天的销量,再决定下一天进多少货吗?”邱明泉迟疑一下,试探着问。 封睿“呵呵”了一声,异常傲娇地道:“到时候,听我的就好了。” 一夜之中,邱明泉接连不断地做了好些梦。 梦里有纷飞的钞票,有遍地金光闪闪的钢笔,最后,这些钢笔越来越多,堆满了整个破旧的小屋,梦里的邱明泉带着整书包的钢笔,孤零零站在学校门前,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停下来看他。 然后,就是白天那个妇女忽然跑过来,满脸讥讽刻薄:“我刚刚从大商场回来,营业员跟我说,英雄金笔全都大跳水降价啦,一元钱一支!……” 邱明泉大叫一声,大清早的从噩梦里惊醒过来,满头是汗。 还好,是梦啊! 他偷偷扒开书包往里面看了一眼,看见了那些满满的零钞,“怦怦”狂跳的心才安定了些。 第二天,他迅速地沿着昨天一样的行程,再次搭车来到了东申市的淮海路上。 依旧是昨天的精品商厦,依旧是三楼的文具柜台,这一次,他拿出了一百三十多元。连本金带利润,他这一次进了十二支英雄100,三支50金雕。 王娟惊奇地盯着他,心里大概猜出了这孩子是在进货贩卖。 就在昨天,她这个文具柜台的生意奇怪地好了许多,比平时的销量几乎翻了一番。 打听了一下,她才知道都是听了广播里的广告,看了报纸上的江委员出访新闻才慕名而来的。 看着邱明泉再次进货离开,王娟心里一阵惊叹——这孩子,可真头脑灵得很哪! 旁边,文具组组长赵德成叼着牙签,走过来:“今天英雄笔的销量怎么样?” 王娟努努嘴:“又得去库房拿货了,那孩子刚刚买了十几支走。” 赵德成大吃一惊:“什么?二道贩子吗?” 王娟喜滋滋地点点头:“管他做什么呢,卖出去就好呗。” 赵德成一脸正气:“那怎么行,我们正规商场,哪能和这种搞投机倒把的搅在一起!下次不准卖给他。” 王娟吃惊地看看他,撩了撩刚烫的大波浪:“组长,你这话可不对,我卖出去,这是我的业绩,人家合法地来买,我凭啥不卖呀?我不卖,月底评优,你给我补?” 赵德成生气地甩了甩袖子,被这席话噎住了。 邱明泉今天换了一家中学,这家的家长会比正红中学召开晚上一天,恰好让他们的贩卖计划从容错开。 有惊无险地,和昨天一样,邱明泉进的这十一支金笔,也都非常顺利地脱了手,就连那三支被加价卖到二十八元的50金雕笔,也都无一跑单。 ——英雄金笔厂的广告正在继续,热销的势头也正在上升。封睿深知这次英雄钢笔在国内掀起的热潮。 本以为在第五天会销量到顶的他们,一直到了第七天,终于真正遭遇了市场饱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你是投机倒把! 各个家长会快要结束了,果然,第七天的金笔没有销售完,最后剩下了大约十多支英雄100和两支50金雕,押了大约两百多元的货在手中。 邱明泉有点发愁地看着书包里的积压存货,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这些天赚的钱。 封睿淡淡道:“把剩下的资金,全都再进货吧。” 话一说完,封大总裁不由得有点伤感——什么时候起,已经习惯了把几百元的钱也称之为“资金”了呢! “什么,还进货!”邱明泉吃了一惊,“不是已经压了货在手里吗?” “你是总裁,还是我是总裁?”…… 接下来,封睿指点着邱明泉进城,这一次,目标不再仅仅是精品商厦,振兴商场和观海商场等著名的大商场,把英雄钢笔的专柜都跑了个遍。 果然,就在这几天,一家商场的英雄金笔已经出现了缺货的情况! 封睿一看到这个迹象,就果断出手,叫邱明泉赶到其他几家商场,将手里的一千元钱,倾囊而出,全部换成了金笔。 三天后,各大商场全面迎来了英雄金笔的断货时代。 其实不只是东申市,全国的柜台也都如此,面对着全国铺开的国产精品金笔广告,又正值寒假,很多家长都在考虑给孩子买一支好钢笔开学备用。 这一下,就连英雄金笔厂也大为意外,产量没能跟上。 那个时候,还没有“饥饿营销”的说法,可是天天听到收音机和电视里的广告诱人心动,就是买不到,就形成了始料未及、一笔难求的局面。 这一切,邱明泉不知道,可是封睿却能敏锐地猜到。 就在全面断货开始的这几天,他叫邱明泉每天带上一部分金笔,游走于各大商场的文具柜台边,一旦听到有人有明确的购买欲却失望而回时,邱明泉就赶紧跑过去,掏出琳琅满目的品种,供人挑选。 枣红笔身的、全银笔身的、银帽黑身的……进货时就有目的地配置合理,卖起来,也任挑任选。 ……精品商厦文具柜台的几个营业员算是服了。 原先虽然知道这孩子每天来买这么多笔是去贩卖,可到底卖到哪里去,一直是个谜团。 现在倒好,人家就在他们国营店的眼皮底下倒卖! 偶然有顾客疑惑真假什么的,那孩子还一脸无辜指指这边:“我就是从这里进的呀。” 得,现场提供专柜验货啊这是! 吐槽归吐槽,柜台里的英雄金笔还是彻底断货了,来购买的顾客络绎不绝,催促了厂家几次都说产能不足,商厦的领导都没辙。 三两天下来,他们已经知道这孩子一支笔加了多少价,不得不说,在这一笔难求的时候,封睿定的价格正好卡在某个深谙顾客心理的节点上,让你觉得肉疼,但是又没有生气到拂袖而去的边界。 这孩子几天赚到的,只怕够他们这些国企营业员几个月的工资呢! 特别是小心眼的柜台组长赵德成,更是心里不爽到极点,看着这小鬼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天,邱明泉正在和一个顾客讨价还价:“真的不行,叔叔,这笔我就赚两元钱……” “两元还少吗!你这一天卖几十支笔,小小年纪就敢投机倒把!” 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狠狠抓住了邱明泉的小手,一把把他手中的金笔抢了过来。 邱明泉愕然抬头,看着一身笔挺中山装的赵德成:“叔叔……您干吗抢我东西?” 赵德成噎住了。 这小鬼,果然狡猾又坏,不辩解,却把抢东西的帽子扣给他! 他蛮横地把邱明泉手里的书包抢过来,里面满满的金笔盒往地上一倒:“抢?我还要砸了你呢!” “咕噜噜”地,一堆笔盒落在了地上。 …… 二楼的楼梯上,两个中年男子正并肩前行。 精品商厦的曲总经理笑着看着身边的老同学魏清远:“恭喜恭喜,没想到你从燕京调动到了东申市,我们这一届的大学同学,在燕京一做十几年的,就只有你了吧。” 魏清远摇头苦笑:“我是喜欢做研究的,你不是不知道。这次要不是巩校长来东申市就职,非要带我一起来,我宁可在审计署做事。” 曲逸飞感慨万分:“这可由不得你了,如今的形势,国家正缺人,尤其是懂市场经济的人。我们这几届的师兄师姐们,几乎个个被紧急启用了。” 魏清远笑笑:“你不也是,这个年纪就被提拔到了总经理的位置。” 曲逸飞摇头,放低了声音:“我也在摸着石头过河,对了,你接触的层面高,你觉得,股份制改造真的可行不?” 魏清远推了推眼镜,神色郑重起来:“你应该比我还知道吧?就在去年,豫园商场成了东申市首批改为股份制的企业之一。联合了几十家国营和集体商店,组成了一个大的、统一的股份有限公司,以集中优势扩大经营规模。你总该知道,他们发行了股票,反响非常好,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行?” 曲逸飞眼中光芒闪烁:“对!我也觉得,这个方向非常值得尝试——你不知道,这些天,我琢磨了不少调动积极性的办法。说到底,股份制的尝试,把职工的切身利益和单位联系在一起,才是最有力的举措!” 魏清远悄悄指了指北方:“你们身在企业,放手一试吧,政策一定会大胆得叫你吃惊!” 曲逸飞心中直跳,有点激动起来,这位同窗最得恩师巩校长的器重,这次巩校长受命出任人民银行东申市分行副行长,坚持把得意门生魏清远从人教司带到了东申市,这里面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赶紧和上面建议,放手试试!” 魏清远含笑道:“对了,我想来你们这儿买两支金笔送人,带我去文具柜台?” 曲逸飞一拍大腿:“你早不说!英雄金笔断货很久了,就算是我,现在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别急,过一阵到货了,我给你留着。” 魏清远笑着道:“我不知道你如今在这里履职啊,要不然,前些天也不至于加价在人手里买了一支。” 曲逸飞这可就吃了一惊,又觉得好笑:“这都能贩卖,心思这么活?” 魏清远哈哈笑起来:“而且做这事的,是个小孩子。不瞒你说,我那天买了笔以后,非常感慨。” “感慨什么?” 魏清远眼神坚定:“市场经济势在必行啊。群众的嗅觉和智慧早已经走在了前面,就连一个小小孩童尚且都能懵懂地走出这一步,我们还有什么犹豫的?” 曲逸飞惊奇极了:“你说的,倒像个奇闻异事了。真的是个孩子,贩了金笔去卖给你?我怎么有点不信啊!” 魏清远踏上了三楼,目光无意识地向前一望,正望见一张小小的脸,立刻呆住了。 半晌,他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不信?那我今天就证明给你看看。” …… “不准在这做生意!不然信不信我叫警察抓你!黑心加价,倒买倒卖,这是要坐牢的!”赵德成冷笑着。 这还是市场经济没有放开的年代,后世遍地都是的贩卖,在这时,还有一个不太端正的名称“投机倒把”,在绝大多数人心里,这就是不光彩的、需要遮遮掩掩的。 邱明泉:“封先生,怎么办?” 封睿怒道:“你没偷没抢,怕他干吗!” 邱明泉倒不是怕,只是前世极少有和人争吵的时候,没有太多口才,他定定神:“叔叔,我没做违法的事。我用自己的钱买的,买我金笔的人也都是心甘情愿。您不能这样。” 他年纪小,气势不足,这样和和气气地说着话,赵德成越发得理不饶人。 他扭头就冲着楼下扯着嗓子喊:“保卫科,快点来人!三楼有个投机倒把的小贩子,你们快来处理!” 没片刻时间,商厦保卫科的两个人就来了,一老一少,年纪大点的正是保卫科科长。 赵德成趾高气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直听得保卫科长一愣。 这事从来没遇到过,赵组长说的好像挺有道理,前几年,广播里不是播过,严重的投机倒把罪还枪毙过人? 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思想,确实还停留在僵化的阶段。 “你这小孩,怎么能这样做呢?”年轻一点的保卫科科员看着邱明泉,不客气地就说话了,“快点走,不然把你扭送到公安局了!” 保卫科科长摆摆手,倒是和气得很:“小朋友,你做这事,谁教的?” “肯定是家里大人教唆的!”赵德成恶狠狠地恐吓道,“要我说,得连着他家大人一起抓!” “搞得定不?不如我来给你示范一下?”封大总裁又跃跃欲试了。 “你不会又要打人吧?”邱明泉狐疑地问。 “那必须不会。”封睿淡淡道,“这种时候,我们讲究一个以德服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语出惊人 ……刚刚还有点瑟缩的男孩子,下一刻,眼神似乎迷茫了一下。 再抬头时,那幽深眸子就冷冷的,和刚才那热忱纯良的眼神比起来,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是有人教导我。”半大的孩子,慢悠悠地环视了一下身边的商场工作人员,还有好奇围观的一些顾客,声音不大,却清晰极了,“邓爷爷啊。” “邓爷爷?你家大人吗?”保卫科长没醒悟过来。 邱明泉悠悠地指了指北边:“小平爷爷说的啊!” 他老神在在地皱着眉,鄙视地看着赵德成:“你这样不行,不关心国家大事啊。三年前邓爷爷就说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我不偷不抢的,用劳动和智慧致富,又有什么错了?” 周围的人都是愣愣的,这小孩,太厉害了吧? 赵德成脸一红:“小平同志叫我们勤劳致富,你这叫不劳而获!对对,转手就倒卖,这不是不劳而获,是什么?!” 邱明泉看看他,那眼光有点冷冷的,带着不屑。 “你这么大的人,怎能胡说八道呢?”他叹了口,小孩子这种口吻,尤其有杀伤力,“我分析你们的出货量,调查附近学校的需求,到几家商场轮流观察,在这里整整一天,就啃了一只馒头,水都没喝上一口,怎么能说我不劳而获呢?” 周围的围观群众:“……” 服气了这个! 王娟在柜台里听得又是惊讶,又是心软,隔着玻璃柜台将自己的杯子递出来:“来来,孩子喝点水。” 邱明泉跑过去感激地接了过来,“咕嘟嘟”也不客气,就喝了大半杯。 “谢谢阿姨。”占据了邱明泉身体的封大总裁收起了凌厉,湿漉漉的眼睛里含着泪花,“您比我妈还好呢。” 王娟“扑哧”一笑:“那你妈呢?怎么不跟着你,叫你一个人来。” 邱明泉眼圈瞬间就红了:“……我妈早死了。” 意识角落里,真正的邱明泉满头黑线:“喂,封总,戏过了吧?我是被人遗弃的,爹妈应该还活着呢?” “抛弃小孩子的人,活着你就当他们死了吧!”封睿斩钉截铁。 “……” 王娟是文具组的老营业员,赵德成仗着家里表亲关系升上来,她本就不服气他,现在一看邱明泉这可怜的小模样,当妈的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立刻就在一边帮腔了。 “李科长,我觉得这小娃娃说的蛮对的。”她慢条斯理地点着用凤仙花汁涂的红指甲,“这可是人民群众的商场,凭什么不叫人民的小孩进来呢?你们说是吧?” 四周就有围观的群众跟着起哄,都觉得好玩:“是啊是啊,我觉得这小孩说的对!” “王娟!我警告你,不要跟犯罪分子沆瀣一气!”赵德成目露凶光,手指着王娟,“这个月的评优奖金十元钱,你还要不要了!” 忽然地,一个声音从人群背后冷冷传出来,带着威严。 “谁这么厉害,评优一句话就不给了?你们文具组的评优,就是这样做的?” 赵德成和王娟看清来人,全都猛然一愣。人群中走出来的男人,不正是商场新提拔的曲总经理吗? 曲经理年轻力壮,正经财经院校本科毕业,是这一批商业战线被提拔的年轻干部,思想活跃,在商场的经营雷厉风行,可厉害呢! 今天他正陪着老同学在各层巡查和参观,在外面已经悄悄听了一会。 一开始还忍着火,直到听到赵德成那句威胁,实在是气得不轻。——都说老国企作风混乱,没有规章制度可循,果然,今儿就亲眼见到了! 曲经理拨开人群走进来,冷冷地瞪着赵德成:“文具组组长是吧,好大威风,好大煞气啊。” 大冬天的,赵德成的汗都快下来了。 这可是刚刚上任的总经理,听说上面很是器重。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那把火烧到哪里呢?…… 曲逸飞转过头,和气地对邱明泉道:“小朋友,假如商场真的不给你在这里卖笔,你要怎么办啊?” 面前的小孩乌溜溜的眼珠看着他:“您不会的。” “哦,为什么?” “您是商场的大领导吧?”真正的封大总裁观察着他,神态天真而狡黠,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第一,你们没有明文说不准在贵商场的地方交易,就算派出所来问,也不会支持的;第二,商品流通和加价贩卖,只要是愿打愿挨,又不危害国计民生,就不是错误,相反,是市场必要的润滑剂嘛。” 柜台里的王娟听着听着,一口水就从搪瓷杯子里喷了出来。 ——哎哟! 这说的都是什么啊,比他们商场的大领导在元旦动员会上,说的还好听呢! 曲经理更是惊地微微张开了嘴,这这……这孩子才多大?是修炼成精的千年老怪,还是家学渊源? 这一大堆词语,叫他这个财经大学毕业生,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啊! 愣了半晌,他笑了。 他亲自弯下腰,把落了满地的笔盒全都捡起来,装在了邱明泉的书包里。 “小朋友,你说的非常好。”他转过头,不怒自威地看着赵德成,“只要是我们商厦的顾客,我们就会欢迎。早就和你们说过,‘为人民服务’不是一句空话,像你这样,不听新闻、不学新精神的。迟早要被时代淘汰!” 赵德成脸涨得通红,腿肚子发软,却一句话也不敢回嘴。 曲逸飞又看了看保卫科的两个人,脸色同样严肃:“身为保卫科的同志,更应该懂一点法律。这孩子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他购买了本商厦的东西,在这间商场里,你们更有保护他这个小顾客的义务。” 李科长脸涨红了:“总经理,我、我们懂了。下次一定会去好好学习!” 曲经理看着赵德成,想着刚刚自己还和老同学信誓旦旦说要搞好经营的大话,就越发觉得丢脸:“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观察断货,你身为文具组的组长,假如平时用心点,难道不应该早点申请进货?” 王娟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刀:“我们好几天前就往上汇报了,说是英雄金笔卖得好,组长说不用我们管呢。” 这个赵德成,仗着自己家和老领导有点亲戚关系,不尊重她们这些一线的老员工,王娟早就瞧他不爽了! 曲经理含怒再瞪了赵德成一眼:“这样负责的营业员,评优奖金一分钱都不准少。你再干不好,就退位让贤!” 赵德成哈着腰:“领导教育得对!我知道了,一定会去好好学习!” 曲逸飞再次笑着拍了拍邱明泉的头:“小朋友,你放心在这里,我们精品商厦,欢迎所有的顾客,也欢迎你!” 分开人群,他走向远远站在一边的老同学。 他身后,邱明泉没有看到魏清远,又开始若无其事地吆喝:“诸位叔叔阿姨,看看这些金笔吧。保证货真价实!……” 赵德成目送曲经理离开,心里气得快要炸开。 他一把抄起柜台里的座机,拨通了内线电话:“喂,供销科啊?我是文具柜台!英雄金笔进货的事,怎么样了?……什么,一星期以后全面到货?好好,那就好!” 扔下电话,他嗤笑一声,恶狠狠斜睨邱明泉:“赔死这些小贩子!” 这一下,柜组里好几个营业员都心里一动。 东申市从来都是全国经济弄潮、思想开放的先行地,对于赚钱和财富的敏感,是很多东申市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在这改革开放春风逐渐逼近的时代,从来都不缺乏头脑活泛的平民百姓们。 王娟冲着邱明泉招手,叫了他过来:“小泉啊,你说阿姨对你好不好?” 邱明泉赶紧点点头:“谢谢王阿姨照顾!” 这不是客套话,王娟不是刻薄的人,每逢有顾客和邱明泉讨价还价,她都顺口帮着说几句:“别的商场也全都没货了,全国都断货!” 就是这简单的一句大实话,足够留住了想往别的商场碰碰运气的一些顾客,咬牙买下了邱明泉手里的金笔,这明显的好意,邱明泉又怎么会不感激 “你也听到了,最慢下周,14k金笔系列就能全面重新到货了,你可小心点啊!”王娟担忧地道。【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坑的就是你 邱明泉明白她的意思,一旦国营店全面到货,他这堵着门加价的生意,可就再也做不成了。 “谢谢您了,我手里的笔,最多今天就全出完了,不用担心。” “小泉啊,你也给我交个底。”王娟压低了声音,听了他刚才那篇长篇大论,再也没有丝毫把他当小孩子看的心了,“金笔再到货的话,你还做不做这生意了?不瞒你说,我也想叫我兄弟试试。” 旁边,赵德成竖起了耳朵,心思也忽然活泛了起来。哎呀,这王娟说的话有点意思! 邱明清的心中,忽然响起封睿的声音:“你就说能做,说给那个赵德成听,他看着呢!” 邱明泉一愣,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么容易赚钱的生意,为什么不做呢?王阿姨,不瞒您说,我这几天,可赚了快一千块,简直是躺着挣钱。” 王娟惊呼了一声:“哎呀,顶我大半年工资啊!” 赵德成的小眼睛瞬间亮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悄悄拔腿就往外面跑去。 绕到二楼,他神秘兮兮地把在女装部上班的营业员老婆拉了出来:“喂,咱们家现在还有多少存款?” 他老婆两眼一翻:“你要干啥?” “快快,我有个发财的法子,全部拿出来!这一次啊,咱们家能狠狠赚一笔!” 邱明泉眼看着赵德成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又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王阿姨,我刚刚又想了想,还是不要进货了吧。这个小生意,下一波可就真的会砸在手里了。” “哦?”王娟一愣神,心里就有点怀疑。这孩子,别是怕她也来竞争吧? “阿姨您想想,英雄金笔厂花了这么大力气做广告,效果好得出奇,但是为什么供货跟不上?” 不等王娟回答,他就逻辑清晰地道:“因为他们事先也没有想到广告效果这么好,并没敢大举扩建生产线。现在全国的代理商都在拼命催货,他们的生产线立刻就会扩张,产能也绝对不再是问题了。” 实际上,据封睿所知,英雄金笔厂正是在这段时期打了一场极为漂亮的业绩仗,不仅是国内销量出现井喷,更是走出了国门,出口创汇逐年上升,持续多年年均出口创汇千万美元以上,远销六十多个国家! 在这随后的几年间,这个国产钢笔品牌在全世界的文具柜台上,都曾经和派克以及万宝龙等世界名笔同台销售,创下了它历史上最为辉煌的一段岁月,那么产能又怎么会再跟不上? 王娟愣愣地听着,看着面前孩子清明而坦诚的眼,忽然一个激灵。 是啊,这样大好的形势,想想那铺天盖地的广告,这个厂家的领导层,绝不是庸庸无为的人! “小泉,谢谢你。”她不禁一阵后背发凉。 这些天,看邱明泉顺利而轻松挣到了这么多钱,她差点就昏了头,也想孤注一掷地,甚至借点钱,来一次大的! 假如真的冲进去,还不全砸在手里才怪! 抱着金笔完全脱手后的尾款,邱明泉只觉得自己的心又在跳。 大书包里,所有的十元钞票被他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剩下的零钞中,硬币很多,坠得书包沉甸甸的。 他最初偷出来的八十多元钱,经过这些天45%的利润复利增长,已经翻成了恐怖的两千四百多元! “要是有百元的钞票就好了,这么多钱,二十多张就够了。”他感叹。 封睿问:“你猜什么时候开始有百元大钞的?” 看邱明泉愣住,他得意地炫耀:“就快了。1988年5月,也就是几个月后,是央-行第一次发行百元大钞的时候。一开始很多店家还不敢收呢,因为没见过。” 金笔出手完毕,这一天回家得也早。刚刚踏进家门,邱明泉就是一愣。 大院里,又和前几次一样,邻居们聚集在了一起,脸色有点奇怪,围着正中间的一个人。 “我们捷大房产是区里指派的!建设这一片,为的是所有人的福祉!整合工业,发展经济,到时候这飞马路的两边全部要拆除!”一个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后脑勺的油腻感异常明显,嘴里唾液横飞。 “前一阵有流氓想提前收购地皮和房子,来和政-府对抗,现在好了,我们代表区里直接来谈,绝不让群众们的利益受损!” 大院里的一群人面面相觑,不少人明显就意动了。 “周总,由公家人出面收房子,那就太好了。”王婶心急,满脸堆笑问,“那……能给多少钱啊?我们也不想一辈子住在这棚户区,给钱多一点的话,我们愿意搬!” 这倒是大实话,由区里出面,一定不会叫大家伙吃亏的吧? 那个一脸油腻的男人神色严肃:“我们得到通知,区里已经草拟了计划,价格参考了市价,统一每平米800元!” 众人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叹息。 这个价格比王大全那样的强取豪夺好多了,但是依旧略低于市价,假如真的以这个价格卖出去,甚至不够再在别处买上同样的房子。 王婶立刻就急了,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周总,这里不是要建大房子、大工厂吗?那地皮是要、要涨价的呀!” 她可清楚记得,邱明泉那天说过,这房子和地,以后是要值得十倍百倍的! “是啊是啊,怎么能按照现在的市价给呢?周总,您再给上面说说,给加点。”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声音却都不大,这个时代的人们,还都对着公家人的身份有着由衷的信任,这人说是什么房产公司,是区里派来的,自然都敬畏起来。 “怎么,你们还想从公家头上赚钱不成!”周总脸色难看起来,心里一阵厌烦和警惕。 ——就是这个棚户区,不仅把来威吓的王大全打走,甚至连放火都没搞定。要不然也不会需要他们直接出面了。 他环视着众人,刻意释放着威严,脸色冷漠:“这是关乎大建设整体规划的,容不得一些个人的贪婪作祟。哪些人敢带头闹事,不要怪公家不客气!” 刘东风一直沉默着,听了这话正要忍不住开口,却被刘琴花猛地拉住,狠狠掐了一下。 周总满意地看着众人沉默的脸,点点头:“都准备准备,赶紧找搬家的房子……” “等一下。”一声清脆又平静的少年声音响起来。 邱明泉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到了他面前,凝神看着他,露出困惑的表情来:“叔叔,您说是公家的意思,可是您,不是只是房产公司的吗?您怎么能代表上面的意思啊?” 周总看着这古怪的小孩,一阵语塞:“一边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邱明泉眼神中有微妙的探究,盯着他:“王大全带人来,是我把他打伤的,他亲自来放火,也是我不小心烧伤了他。” 周总惊愕无比地看着他,心里忽然就想起刚接到的消息——王大全今天早上,忽然在医院死亡了! 望着面前这孩子黑漆漆的平静的眼,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向后踉跄退了一步,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不由得恼羞成怒起来。 他“啪”地摔出一张纸,恶狠狠地往众人面前一亮:“看清楚了,这是文件!公家做了决定,很快就会有工作人员来安排签合同的!” 邱明泉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那文件,在眼前细细观看。 他身后,好几个邻居也惴惴不安地凑过头来。 邱明泉把文件举到眼前。在心里小声问:“怎么样?” 封睿极快地浏览一下,心里有了数,不由得嗤笑一声:“不合规的。你按照我说的问他一句。” 邱明泉心里有了数,嘴角浮起一个奇怪的笑:“这是区里的草拟决议而已,不是红头文件。然后,真正和居民签协议的,是一家房产公司是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周总却心里一突:这孩子,点的可正是致命的地方! 这根本不是市里的意见,是有人临时炮制出来的,实际上,连文件都不敢下。……而真正来交接的,是他们这个新冒出来的房产新公司,甚至他这个法人都是临时的。 “是的,怎么样?”他强行镇定。 邱明泉眼里讥讽一闪而过,伸手交还了那文件:“叔叔,您回去吧,我们再考虑考虑。” 一直等到周总带着人离开,他才笑嘻嘻地看着众人:“大家放心吧,这个人说话不算话的。” 刘琴花首先迟疑了:“这可是区里的意思啊。” 邱明泉摇摇头:“这事还有得谈,任凭是谁,也不能真的自说自话不是?” 他拉着一边的爷爷奶奶,乖巧地笑笑:“我饿了,咱们吃饭吧。” 意识深处,封大总裁冷冷地哼了一声:“居然敢指定一家私企房产公司接收,还真是胆大包天。”【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漂亮女人 第二天,邱明泉再一次去了市中心。 这几天赚了这么多,他一直想给家里添点东西,已经在心里反复盘算了好久。 “我想多给爷爷奶奶买点,好不好?”邱明泉兴奋地道。 封睿哼了哼:“去呗,赚钱就是要花的。” 想了想,他又叮嘱:“不准多花,省着点!” 邱明泉愣了一下,怅然地不吭声了。 这些钱虽然是他的,可是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它们更像是封睿的财产。 半晌后,封睿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他沉吟了一下,慢慢地开口。 “邱明泉,这些钱,本来就是你的。”他郑重地解释道,“可是既然你问我,我当然会尽好自己的责任,给你最好的建议。” 邱明泉低着头,“嗯”了一声。 封睿冷静地道,“不会挣钱是蠢材,挣了不花是守财奴。可是花钱这种事,不要着急现在。” “嗯。”邱明泉听着他沉稳的声音,心里莫名地安定下来。 头一次,这男人肯这样认真地向他解释,他听得出这些言语中的恳切。 封睿语气中带着傲然:“这些天,你觉得这样的复利已经很可怕了对不对?可接下来,即将有全中国财富历史上最狂热、最诱人的一场场盛宴要开启,我要保证你在这场盛宴来临之前,攒到足够多的钱。懂吗?” 最狂热、最诱人的财富盛宴?…… 邱明泉被冲击得头脑一片茫然,他觉得迷糊,可是却又本能地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不会骗他,甚至不是在夸大。 到底是什么样的机遇呢,他想不出来。 前世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没有经受过任何高等教育的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在2000年左右买入房产,可是那距离现在,还早是吗? 对了,好像还有股票。 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股票这东西该怎么致富,凭着他有限的知识,只依稀知道,在中国股市亏得倾家荡产的,也好像为数不少。 “放心吧,一切交给我。”封大总裁郑重地承诺。 邱明泉点了点头,心里忽然放松了。 是的,封睿不会害他。走在精品商厦的二楼,邱明泉贪婪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在男装和女装柜台,他各选了男女两套厚实的秋衣,一顶厚厚的毛线帽和棉手套。 想了想,他又给两位老人一人添了一双棉鞋。总共下来,也不过花了两百多元。 “你自己呢?”封睿提醒。 “我不用了。”邱明泉心满意足,“你说的,要攒钱的!” “哦,那我带你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封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孩子……哦不对,明明是好几十岁的人,怎么就对自己这么苛刻呢? 指点着邱明泉三拐两绕,他们进了一处偏僻小道。 这里距离精品商厦不远,冬日寒风冷冽,可是封睿指点他进去的这家小店却生意极好。 “王记三鲜小馄饨”的招牌树在门口,邱明泉进来的时候,正是下午五点多。小小的店堂里,食客坐得满满的,一股食物的醇香扑面而来。 “这是东申市著名的鲜肉小馄饨摊子,你尝尝看。也就八毛钱,里面的肉馅是难得地新鲜。”封睿感慨地看着邱明泉面前热气腾腾的馄饨,小时候的记忆再次翻涌上心。 这家货真价实的小馄饨店,后来在老城区拆迁大潮中销声匿迹了,前世他从国外留学回来,就曾专门来找这家老店,可惜怅然而返,美食已成怀念。 邱明泉一惊:“外面的鲜肉馄饨不是才五毛吗?!” “好东西当然贵点。东申市这种地方,啥时候都不缺乏有钱人。”封睿淡淡道,“民以食为天。” 果然,邱明泉仔细打量一下食客们,都个个衣着整洁漂亮,明显比棚户区的那些邻居看上去体面。 一碗热气腾腾的三鲜馄饨摆上了桌面。 清亮的汤底里,漂着鲜黄的蛋丝、浅红的虾皮、乌黑的紫菜,色香俱全,轻轻用小勺舀起来一只小馄饨,面皮半透明,小巧可喜。 一口一个,吞进嘴里,邱明泉只觉得满口留香,鲜美异常。 “纯肉馅的,猪肉里混了一点鲜虾。真材实料,绝对新鲜。”封睿得意地问,“怎么样,薄皮包裹着鲜肉,口感是不是咸香爽滑,堪称一绝?” 邱明泉一只接着一只,舌尖鲜美滑爽的馄饨馅混着微烫的三鲜汤,差点鲜得把舌头咬了下来。 真好吃啊……上一世、这一世,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那是自然了,我小时候那么挑食,对这里的东西都很有好感。”封睿感觉得到邱明泉那惊为天人般的赞叹,忽然有点沮丧。 就算再食指大动,可是根本连身体也没有的他,像前世那样极尽饕餮美食,也是没有可能了。 邱明泉吃着吃着,忽然停了下来。 “你上我的身吧。……”他小声道。 封睿沉默了一下,心里蓦然有点滋味万千。这家伙啊……是在可怜自己吧? 天人交战下,他还是飞快地占据了那具身体,当唇齿间滑过那记忆中的美味,他险些落下泪来。 实在是太丢人了! 邱明泉看着封大总裁珍惜无比地喝干了碗里最后一口鲜汤,把一丝紫菜都吸进了喉咙间,好奇地问:“你小时候就住在附近?” “对,我家就在附近。”封睿的声音变得有点古怪,轻轻叹息一声,“走吧。” 走出了小馄饨店,邱明泉按照封睿的指点,向陌生的街道走去。 可他心里的疑惑却比任何时候都大。 书包里,除了那些随身携带的巨款,还有一件奇怪的东西。 这些天,封睿一再叮嘱,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三支高级金雕笔不要卖。 现在,那剩下的三支金笔,正静静躺在他的书包里面。 “待会儿,听我的吩咐,见到一个女人的话,就把这三支笔卖给她。”封睿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平静,可是邱明泉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个一向沉稳傲娇的男人,有着极大的不安。 快到黄昏了,冬天的冷风渐渐变得呼啸起来,吹在身上,有种刺骨的冰寒。 邱明泉走了一阵,渐渐发现,路边的景色越来越美,路过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路边家家都带着单独的花园,茂盛的花木和小庭院里,掩映着带着国外建筑风格的小洋房来。 就算是在这个年代,就算经过长达大半个世纪的封闭和历史磨难,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深处,也不乏居住着富有却又低调的一些家庭。 “就在那里。”忽然,封睿的声音有点喑哑,竟似有点近乡情怯般的害怕,“看到街角那辆黑色的新皇冠汽车吗?你走过去,敲敲车窗。” “哦,然后呢?”邱明泉懵懂地问。 “你就问车里的女人,要不要买你手中的金笔。”顿了顿,他又有点迟疑,“算了,反正接下来你让我上身就好了,我来说话。” 邱明泉“嗯”了一声,被他的奇怪情绪感染,心脏也忽然奇怪地狂跳起来。 他慢慢抬步,在夕阳里,向着那辆小街尽头的黑色汽车走去。 那是一辆东申市少见的新丰田皇冠,低调大气的车型流畅而宽敞,邱明泉虽然完全不懂车,但是也能感觉得出那崭新车身流露出的优雅。 走到近前,他犹豫了一下,轻轻举起手指,叩了叩那暗黑色的车窗。 ……刘淑雁手中捧着一本泰戈尔诗集,正在开了空调的车中闲适地看着,忽然耳边传来车窗的敲打声。 诧异地抬起头,正看见一个清秀的男孩子的脸出现在车窗外,正睁着大大的黑眼睛,显得纯良又乖巧。 刘淑雁觉得好生奇怪,这孩子挺面生,难道是儿子的同学吗? 车窗缓缓降下,邱明泉就是一呆。这位阿姨的脸,实在是太好看了! 弯弯的柳叶眉,温柔如水的一双秋水般瞳仁清澈漆黑,鹅蛋脸上笑意依稀,留着就算在后世也并不落伍的卷发。 她的脸,有着八-九十年代港台女星般辨识度极高的天然美,除了依稀看得出一点儿淡淡的口红外,不施一点粉黛。 “小朋友,你有事吗?”刘淑雁等了一会儿,温柔地笑问。 离得近了,她已经看清了邱明泉堪称寒酸的打扮,心里推翻了这是儿子同学的想法。 邱明泉等了一下,没有等到封睿说话,这才猛然醒悟过来,连忙从背包里掏出一支精美的50金雕笔,忐忑地举到了车窗前。 “阿姨,您需要金笔吗?英雄牌的,名牌正品,国家领导出国时,就是用这种型号送给国外友人的呢。”【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少年相见不相识 这几句话,他也不知道背了多少遍,此刻赶紧流利无比地说了出来。 坐在前座上的司机忽然“咦”了一声,好奇地扭过头,眯起眼睛看了看邱明泉手里的金笔。 “夫人,就是这种盒子。我前几天去转了几家大商场,都说断货。” 刘淑雁有点惊异,伸手接过了邱明泉手里的金笔盒,打了开来。 没错,漂亮的金色笔身上,展翅的金雕姿态傲然,顶端上,英雄商标镌刻清晰,显示着良好的做工和品控。 自己想给儿子和向家的两个孩子买金笔,叫司机去转了一圈,却都去晚了。 可今天怎么正好这么巧,有人上门主动兜售呢? 察觉了她的惊讶,邱明泉慌忙解释:“阿姨,我就是乘着寒假贩卖一些文具,想给家里减轻一点负担的。这金笔,我保证是正品,是从精品商厦里刚刚买的。” 刘淑雁看着他破旧的外套和磨得有点发毛的袖口,心里恍然,看着这孩子相貌乖巧声音清亮,不由得就母爱泛滥起来。 小小年纪,最多也就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却已经要走上街头,试着谋生了啊。 她从身边拿过小巧的真皮坤包:“多少钱一支呢?我要三支。” 邱明泉一怔:竟然真的要三支。 “二十八元一支。”邱明泉等了一下,却意外地并没有听到封睿的指示,更没有等来说好的由他上身,只好按照过去的价格来回答。 刘淑雁温柔地笑笑,没有讨价还价,就数了八十五元整,递给了窗外的邱明泉。 邱明泉手忙脚乱地翻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枚硬币。刚要递进车窗去,一个不小心,硬币却掉在了地上,圆溜溜的不知滚到了哪里。 “不用找了,就这样吧。”刘淑雁见他着急,有点不忍。 “我找到了!”邱明泉撅着屁股,终于在车底盘下找到了那枚闪闪发光的硬币,惊喜地伸手掏了出来,“阿姨,给您!……” 可就在这时,一片阴影却从夕阳的方向笼罩过来,遮住了原本良好的光线。 “哪来的小乞丐?……”一个清冷傲慢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少年期男声的清朗,就在几步之内,似乎很近,又似乎有点远。 “封睿,怎么说话呢?”刘淑雁嗔怪了一句,顺手打开了车门,迎接着刚参加完英语辅导班的儿子。 ……封睿。哪个睿,哪个封? 邱明泉猛地愣住了!似乎有什么在他心中轰然炸响。 他艰难地抬起头,正看见一张让他瞬间如同霹雳加身的脸。 俊眉朗目,眸若明星,挺直的鼻梁就像刀刻出来的一般。 背对着冬日冰冷夕阳,那英俊少年比邱明泉足足高了半个头,俯视他的时候,那双和母亲一样好看的眼睛里,没有刘淑雁的温柔,却有着一种不耐烦的傲慢。 虽然没有任何准备,可是这一眼后,邱明泉就已经明白了一件事。 上一世临死前看到的那位封大总裁,那张沾染了血污也依旧英俊惊人的脸,和这时这个俊俏少年的相貌,完美地契合在了一块。 ……时光雕刻,人心变迁,不变的,是年少时彼此的容颜。 1988年1月的寒假。 这一天傍晚,幼年的封睿、邱明泉还有向城,初次相遇。 人生际遇是如此奇妙,在人生的长河里原本平凡的一天,却在很久以后,因为那天发生的一切,而变得容易标记,以至于多年以后,都牢牢铭刻在几个人心里。 封睿皱了皱俊朗的眉峰,看着眼前这奇怪的男孩子。 衣服很旧,小脸红扑扑的被冻得有点皲裂,但是眉目算得上干净秀气,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夕阳从西边照过来,正看得清这陌生少年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动。 是的,就是那样古怪的神情——初时是震惊,紧接着是茫然,最后,又像是欲说还休的惊喜。 年少的封睿和邱明泉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时光仿佛有那么一瞬的停顿,但是在他们之间,也并没有扭曲变异,没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 直到邱明泉的目光,忽然无意中落到了封睿胸前微微露出来的一点红色上。 脑海中有什么电光石火般闪过,他死死盯着对面少年的脖颈,呼吸急促了。 如同被蛊惑了似的,他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封睿的衣领,轻轻一拉! 温润的和田白玉,泛着晶莹之色,中间一汪翠绿…完全一模一样,连着那里面缠绕的流动华彩。这些天也同样吊在他胸口,时常抚摸,再熟悉不过! 没错,这就是幼年的封睿,他前世一直贴身戴着这家传玉石吊坠,到死的时候才被自己无意间扯掉。 那么自己带回来的这一块?……邱明泉茫然地捂向自己的胸口。 猛然地,他浑身一振,怎么回事?他胸口那块从前世带回来的玉坠呢?! 没有,就是没有!就连脖颈上的绳子,也忽然间消失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小贼,放下睿哥的玉坠!”正在他惶然无助,脑海里一片空白时,忽然耳边一声清亮的男孩大喊,脸上猛然一痛,一股大力在他左边脸颊轰然砸到,他眼前一黑,就摔倒在了地上。 从震惊和惶然中醒过神,邱明泉晃了晃脑袋,感觉到鼻子下有液体流淌。 伸手一抹,殷红的血迹沾得了一手都是。 “小乞丐我看不像,像是个强盗。”一个男孩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来,和封睿的声线明显不同,带着警惕和防备。 邱明泉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说话的人。 刚刚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封睿身上,却压根儿没发现,封睿的身边,还有另一个同样俊美的少年。 身高比封睿矮了一点,眉目如画,一双凤眼顾盼生姿,长得就像是个姣好的女孩子一样。只是看着邱明泉的眼神里,却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警觉和凶悍。 好奇怪……怎么这个少年,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熟悉呢? “小城!怎么这么粗鲁呢!”刘淑雁大吃一惊,急忙下了车,着急地走到邱明泉身边,“你怎么样?” 打人的男孩急了:“刘阿姨,您刚刚没看到,这小贼伸手去抢睿哥的宝贝玉坠呢!要不是我把他揍趴下,说不定这时候他就撒丫子跑了!” 他人长得好看,笑起来那双凤眼就显得极为精神,刘淑雁听他这么一说,也有点疑惑起来。 封睿却没有立刻说话。 他看着被向城一拳打倒在地上的这个陌生男孩,不知怎么,竟然有点怔忪。 他自认有过目不忘的认人能力,明明没见过这人,可是心里这股子怪怪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那漆黑的眼神,明明是陌生的,却又偏偏在哪里见过一般,怔怔然又有点儿无助,仿佛还有种难言的伤感。 害怕了,这是求饶的眼神吗?鬼使神差的,封睿就迟疑了一下。 “没有了。……我衣领上刚刚有只虫子,他是想帮我掸掉吧。”他淡淡道。 “哎?哥!”向城大吃了一惊。 他在一边看得清楚,明明是这小乞丐伸手去拽封睿的吊坠,还一脸满眼放光贪婪样,他生怕这宝贝东西被这小乞丐给抢走了,才赶紧出手的,睿哥不可能没看见呀,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吗? “喂喂,他明明就是在抢你的玉坠啊!”他急得叫起来。 刘淑雁有点生气地板起了脸:“小城,弄错了还打人,以后再这样,阿姨不做好吃的给你了。”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他们,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别看向城长得像女孩子,却是打架淘气出名的,这一拳急切之下打得不轻,邱明泉的半边脸颊已经微微肿了,摔倒时手掌也被磨破了一块,正慢慢渗出血来。 刘淑雁急忙从车里拿出纸巾盒,帮着邱明泉擦干了脸上的血丝。 想起刚才邱明泉来贩卖钢笔,不外是家境紧张,就从钱包里掏出了五十元钱,递到了邱明泉面前:“孩子,真的很抱歉,这个钱你先拿去,明天去医院处理一下,好不好?” 向城心里委屈,明明看到这小家伙伸手去抢睿哥的东西,刘阿姨竟然不相信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翻了翻好看的丹凤眼望着天。 邱明泉怔了怔,却摇了摇头,没有去接。 “阿姨,我没事……”他低低道,落寞地转过身,想要就此离开。 和封睿向城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最后看了他们俩一眼。 夕阳快要下去了,余晖温暖而徜徉,映照着面前的这两个少年。同样地身姿挺拔、衣着时尚,一个冷俊傲气,一个秀美无暇。 ——看上去,分外相配的模样。 察觉到邱明泉的目光,向城赶紧做出凶巴巴的样子,恶狠狠地瞪向了他。 邱明泉窘迫地转过头,眼睛却忍不住看向了封睿。 幼年的这个人虽然是少年模样,可是身上却早早透出了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和这些天日日在耳边发号施令的那个男人,气质简直一模一样。 “我不是小偷……我也没想抢你的东西。”邱明泉艰难地开口,心里一股热血翻涌上来,“你、你相信我。”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穿越时空来见你 封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压下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奇怪感觉,他转身向自家的汽车走去:“小城,我们走。” 用手比画了一个揍人的动作,向城远远地竖起漂亮的小眉毛:“小贼,骗得了刘阿姨,你骗不了我!”说完这句,他才噔噔地跟着封睿,跑向了汽车。 刘淑雁坐在车前座里,苦笑着摇了摇头,十来岁的男孩子啊,正是崇尚武力的年纪呢。 她从座位上拿起那三只笔盒,分别递给了封睿和向城,温和地笑着:“终于买到了,你们俩一人一支。向城,再带一支给你姐姐,都要好好学习哦。” 两个孩子眼睛都亮了一下,向城毫不忸怩地接过来,嘴角一弯甜甜地道:“谢谢阿姨。” 这几天和睿哥一起上这个劳什子英语辅导班,烦都烦透了,要不是看在可以跟在睿哥身边,他才没兴趣来。 不过班上的那些同学,的确有好几个都拿着这新流行起来的金笔显摆,他看着也有点儿眼馋。 “妈,不是已经断货了吗?”封睿取下金色笔帽,淡定地审视着,小脸上有点喜怒不露声色的小大人样。 金笔那内敛含蓄的笔尖造型看着很舒服,不像国外的名笔大多是外露出整个笔头,霸气张扬,这几款热卖的英雄国产金笔,采用了含蓄的内笔尖,金色的小笔舌只露出一点点,不得不说,非常符合中国人的审美。 刘淑雁向后随手一指:“是刚刚那个孩子来敲我的车窗,卖给我的。” 向城吃了一惊:“什么,那是个小摊贩?那这是正品吗?” 他忽然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阿姨我不是说金笔不好啊,我可喜欢了!” 他喜滋滋地把自己的金笔和封睿的放在一起比了一下:“是一对呢!” 封睿淡淡地道:“这种东西,暂时不会有假货的。与其想着跟着做仿制品,还不如拿着资金现在去争取做英雄的代理商。” “睿哥你好厉害。”向城充满崇拜地望着他。 “就会纸上谈兵。”刘淑雁嗔怪地笑着道,“你们瞧瞧人家那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抓住商机,低买高卖呢。” 封睿不以为然地道:“我是在说正事,假如你允许我动用我的压岁钱账户的话,我有信心就找人去谈一下这个代理权。” 想了想,他又正色道:“这个不会亏钱的,盈利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刘淑雁笑吟吟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丈夫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她本身也是蕙质兰心、名校毕业,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商业机会的判断也不差,从心里自然也是赞同儿子的看法。 可是赞同归赞同,她还是嘴角噙笑:“那可不行,你现在的任务当然是学习。” 向城实在忍不住,悄悄地趴在封睿耳边问:“睿哥,刚才那个小乞丐明明想要拿你的玉坠,你干嘛帮他隐瞒呀?” 封睿淡淡道:“他只是摸摸,穷孩子,没见过好东西吧。” 他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那支金笔,忍不住就心中一动,回过头去,看向了后面。 他们的车刚发动不久,果然,那个古怪的男孩子依旧站在原地,随着他们的皇冠车越开越远,那凝立不动的身影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他在看着他们。 虽然已经隔得那么远,但是封睿心里,不可抑制地浮起这样的念头。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悄然隐去,寒冬腊月的傍晚,气温极低。邱明泉却拢了拢肩膀,觉得彻骨冰寒。 他的眼前全是那个少年的脸。 那位和他一起跌下高楼的封大总裁,并没有事先知会,就引着他毫无防备地,迎面撞上了年少时的他。 可是原先的那个灵魂呢,为什么毫无征兆地消失不见了? 那块玉石吊坠和这个时空里的那一个,合二为一了吗?还是说封睿的残魂,已经找到了自己,回归到了本体?…… 他心里有种孤单的、酸涩的痛楚,细瘦纤长的手指茫然地捂住了胸口。 忽然地,他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怎么回事?刚刚发生了什么?”熟悉的声音响起,声音带着困惑和无辜。 邱明泉猛然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重新出现的、静静地散发着美玉光辉的吊坠,连连狂吸了几口气! “你、你……”他口齿结巴,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因为被冷空气给呛到了,“你刚刚到哪里去了!现在又怎么冒出来的?!” “我怎么知道。”成年版的封大总裁显然也非常地困惑和焦躁。 远远地看到那辆记忆中的皇冠车时,他都是有知觉的,那个时候,他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那是他家1988年刚换的新款日系皇冠,记忆中每天傍晚,妈妈就会在这个时候叫司机来这里,等待他和小时候的向城。 他俩那时一起在上私人外教英文班,这时,就会差不多一起双双出来,坐车回家去。 直到那车窗缓缓摇下,他看着年轻时的妈妈,正在心旌动摇,可是很快,就轰然一下,失去了任何感知。 就像是沉在了某种时间的空洞里,无光无声,发不出声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和邱明泉的联系也完全失去。…… 好在,这种情形并没有延续太久,不知不觉地,他就恢复了原先的状态,可这期间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全然不知! 邱明泉如听天书一般,只觉得脑子完全不够用,而封睿的抓狂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玉石凭空消失,现在又完全毫无征兆地重新出现?……这到底什么情况! 再一次细细盘问了刚才的细节,封睿终于揣测道:“推测一下时间点,我失去知觉的时候,应该就是小时候的我出现在你附近时。” 邱明泉想了想:“对,我和你妈妈说话时,你正从远处走过来。”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我这个穿越回来的灵魂,和我幼年时的自己,不能共存。”封睿沉思道。 顿了顿,他又否定:“我们已经存在在同一时间了,实际上,应该是不能出现在接近的空间。” 邱明泉糊里糊涂地听着:“啊?” 封睿已经慢慢理清了脉络:“这个时空,大概只认那个幼年的我——毕竟他的存在才符合时空规律。” 邱明泉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这有点道理。 封睿苦笑起来:“我一直在苦苦思索,我既然回来了,又没有占据我自己的身体,那么这个世间的幼年的我,到底和我是什么关系?” 这就是一个悖论。 能容纳这个悖论存在的,应该就是这块祖传的玉石吊坠。空间法器,时光宝盒?随身空间?…… 可不管怎样,他回不去自己的身体! 一旦和幼年时自己的生存空间重合,他这道来自未来的残魂,就会自动消失,就像是活该被镇压的孤魂野鬼。 一时之间,封大总裁竟然对于过去的自己,起了一种咬牙切齿的嫉妒心情。 他这些天,暗暗苦思冥想的,不外就是能够重新遇到过去的自己,说不定就合二为一,和这个幸运的邱明泉一样,重新活上一遍。 所以他才暗搓搓地引诱邱明泉来到这里,甚至不敢事先告诉他。 可是现在,一切希望都化为泡影,事实给了他一个貌似合理,却又让人抓狂的答案。 假如幼年的自己过着他的人生,自己也只能以这种被禁锢的游魂状态存活着,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邱明泉好半天听不到封睿的声音,不由得有点惴惴不安。 他紧张地握住了胸口的玉石吊坠,啊,还在。 封睿有气无力地开口:“别摸我了,我这辈子,也就只能和你在一起了。” 他的前生,一定是太顺风顺水,所以败光了一世福荫。所以这以后,就只能安心做这个愚笨小民工的贴身保姆、辅佐之臣。 等到七八十年后邱明泉寿归正寝,他也就只有跟着一起进火葬场的命。…… 刚刚嫉妒完自己的封大总裁,又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还不如来一道雷电,把这块玉石给劈了吧,说不定他还能早点投胎——他怨恨地想。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邱明泉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 狂风骤起,白天还晴空一片的天气,忽然就乌云遮蔽了天空,一片漆黑。 一道银白的闪电犹如怒龙,从高空闪过,如同鹿角枯枝,蜿蜒而下,直直劈在他们面前!前方一棵大树正中雷电,一根粗壮的树枝“咔嚓”一声,断裂掉了下来。 刚刚还在怨天恨地的总裁先生,忽然闭上了嘴。 我艹……他心里涌出来无数泥石流一般的咒骂。 算了什么都不说了。说多了也是泪啊! 在这个灵魂不死、重生转世、时空扭曲都统统能发生的世界,他现在毫不怀疑自己再埋怨上天几句,上天就会毫不客气地给他劈上一道雷击。 ——他不、想、死! 就算只是一道残魂,他也想活下去啊!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谁的身世? “快回家吧,我们好好合计一下,接下来的一切!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等着我们呢!” 邱明泉应了一声,隐约觉得,这位封大总裁不仅恢复了原样,好像变得更加积极和充满勃勃生机? 四周,逐渐飘起了雪花,大冬天的,天色黑的早,刚刚夕阳落下,现在雪花飞扬,已经是昏暗的一片。 最后一趟末班车上没有什么人,除了形单影只的邱明泉背着破旧的书包,手里提着早上在精品商厦买的爷爷奶奶的新衣服,就只有两三个乘客。 邱明泉独自坐在了最后一排,默默地看着窗外。窗外是影影绰绰一闪而过的树木,还有越来越大的片片雪花。 他身上捡来的不太合身的旧棉袄空荡荡的,那碗美味的小馄饨早已经消化得不见踪影。 本该又冷又饿的,可是邱明泉心里却意外地宁静。摸着那块玉石,他只觉得胸口暖烘烘的,好像有团火在勃勃燃烧。 而一向喜欢发号施令的封大总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同样的沉默着。 他透过邱明泉的眼睛,在那车窗的玻璃上,看到了一双清澈的、有点孤单的眼睛。 封睿心中一动。他在……害怕。 他害怕自己的离去,就好像自己害怕他会丢下自己一样。 这一刻,心肠冷硬,充满算计的总裁先生,忽然有点难受,某种类似相依为命的感觉浮了上来。 “你睡吧,到了地方,我叫你。“封睿难得温柔地道。 邱明泉“嗯”了一声,半边脸靠在了玻璃上。 迷迷糊糊地,冰冷的玻璃贴着脸,邱明泉忽然就一个挺身,笔直地在座位上坐了起来! 狠狠打了他一拳的那个男孩!……那双漂亮却凶悍的凤眼,秀美如同女孩的脸! 邱明泉脑海中有个记忆片段倏忽闪过,他震惊无比:“那个和你一起的男孩子……是、是?” 是前世在天台上,和封睿纠缠拉扯的那个男人! 在医院里,他痛哭着哀求医生的样子浮现在邱明泉面前。 ——没错,是他!那张脸长大后,也同样变化不大,眉目依稀可以辨认! “你终于想起来了?”封睿淡淡道,“没错,就是他。” 当初封睿和那个男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重生后,封睿不谈,邱明泉更不好意思八卦发问。 可是今天,他再也忍不住了。 “那个人是谁啊?你后来和他结仇了吗?”邱明泉支支吾吾地问,末了又加了一句,“他干吗要杀你?” “胡说什么?”封睿诧异地道,“什么要杀我?” “我……我没听清楚前因后果。”邱明泉抓了抓头发,“你不是他推下去的吗?” “少脑补了,没人推我。而且和你没关系。”封睿冷冷道。 邱明泉被噎住了,半晌愤愤地嘟囔一句:“怎么就和我没关了?我可是因为你俩才死掉的,今天他还打我一拳呢!” 伸手摸了摸脸颊,果然依旧肿着,鼻腔中还有凝固的血块。 正当邱明泉以为他铁了心不开口的时候,封睿才慢慢地道,声音有点疲惫:“他叫向城,我的发小,是我们家好友的孩子,我们从小就住在一起,是隔壁邻居。” 顿了顿,他接着道:“向世伯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早年曾有过一个男孩,夭折了。向城是向叔叔认养的义子。” “啊……和我一样,被收养的吗?” 封睿冷漠地嗤笑一声:“哈,和你一样?他比你好命多了。” 邱明泉不吭声了。也是,人家被收养进了那么好的家庭,自己怎么比呢? “向伯伯在警界任职,年轻时在一线缉毒,有一个很要好的战友。那时候大城市刚刚有毒品开始滋生,很多缉毒警察都缺乏保护自己家人的经验。在一次抓捕了一个贩毒团伙后,那些余党狗急跳墙,蓄意报复,劫持了向伯伯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 “啊!……”邱明泉惊叫一声。 “那位战友为了解救人质,和几个毒贩殊死搏斗,孤身深入虎狼窝,牺牲了。”封睿的声音沉重,“向伯伯的妻子被救,可是刚出生的小儿子,却被丧心病狂的毒贩子杀害了。” 邱明泉怔怔听着,心里酸酸的,不知道为何异常地难受。 那眼看着孩子死在面前的母亲,又该有多痛苦呢?…… “那位战友和向伯伯原本是莫逆之交,又是因为这事牺牲,向伯伯当然义不容辞地承担起抚养义务,每年给孤儿寡母寄去大量的生活费。可是向城长到三四岁时,他娘忽然生病去世了。” “啊,也真是可怜……”邱明泉一声叹息。 “向伯伯一听到这事,就立刻赶往农村,把烈士遗孤带了出来,正式办理了领养手续。”封睿平静地叙述着。 “向城就这么成了向家的人。我妈和向夫人是手帕交,所以就从小玩在一起。”封睿的声音越来越轻,陷入了过去幼年的回忆,有一点模糊的伤感。 “嗯,那向城和你感情很好吧。”邱明泉恍然大悟。 封睿苦笑一下,没有说话。 是的,小时候感情好得过了分,以至于他从来都把向城当成弟弟,当成哥们,却从没有察觉出向城的异样心思和一片痴心。 “我叫你一声哥,可是你不是我亲哥啊!”他脑海里浮起向城这样嘶吼的模样,眼中满是绝望和悲伤。 “那后来,你们因为什么闹翻了?”耳边,邱明泉的话彻底把封睿从回忆中拉回来。 封睿意兴阑珊地道:“我们中间……是感情的事。” “啊!你们喜欢同一个女人?”邱明泉脱口而出。 感情的事啊,两个大男人深更半夜地跑到天台上吵架,除了为女人,还能为什么? ……封睿恼火地怒道:“闭嘴!你的脑子来来回回就这么一根筋!” 一路辗转回到郊外,已经是晚上七八点左右。 临近农村,通往这里的小路还是泥地,一到下雨下雪就免不了泥泞。 邱明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院里,路过刘琴花家门口正被她看见,她急忙伸手把邱明泉拉进屋,把他身上的雪花掸了掸:“瞧这一身的,赶紧来烤烤火。” 邱明泉被那干松又柔软的毛巾擦干了脸,心里也暖烘烘的。 前世他们一家一直在这贫民区居住,后来被王大全那帮人强行赶走,低价贱卖了房子,才和刘琴花一家失散分开。 邱明泉清楚记得,前世家里最困难、急需用钱救命的时候,爷爷奶奶就曾经找刘琴花夫妻俩借过一笔钱,虽然不多,可是也曾是危难中少有的温情。 他抬起了头,对着刘琴花感激地笑了笑:“刘婶,谢谢您。” “跟你婶子还客气啥!”刘琴花爽快地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硬把他拽到自家煤炉边,烤着半湿的棉衣,“吃了没?” 刘东风正好从外面回来,一身精神的片警冬装,看到邱明泉就笑了笑,脸上却有点忧色。 他随手拿过来一个大白馒头,又开了瓶胡玉美牌豆瓣酱:“来,小泉,吃点。“ 邱明泉犹豫了一下,也就接过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外面跑了一天,现在还真饿。 他掰着馒头蘸着豆瓣酱,香甜地咀嚼起来:“谢谢东风哥!” 刘东风憨厚地笑笑,挑开门帘,进了里屋。 刘琴花等他啃完了馒头,瞧他的衣服也快干了,又强行把他按在理发椅上:“来,早就说给你剃个头了,你看这毛都长成啥样了!” 邱明泉家里赤贫,小时候,就是邱奶奶给他动手剪头,每每像是狗啃的一样,刘琴花看着难受,后来等邱明泉上学了,就硬拉着邱明泉给他理发,好几年也没要过一分钱。 刘琴花手艺其实极好,家里常常摆着最新一期的《大众电影》等时髦杂志,上面那些女影星的发型,在刘琴花手里,往往很快就能琢磨出个大差不离,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有的甚至不远数里前来理发,每到过年过节,来烫头的女人更是要排队。 邱明泉坐在椅子上,乖乖地由着她,这一下,刘琴花就发现了他脸上的伤。 “哎呀,又在外面打架呢?你们这些皮猴子,就不能让大人省省心!你说你爷爷奶奶回去看到了,不得生气啊?”她没好气地数落,手里不停,硕大的剪刀“咔嚓嚓”地,一缕缕柔软的黑发掉了下来。 “没有,我不主动打人的。”邱明泉小声辩解。 就在这时,里屋的刘东风的说话隐约传了出来。 “领导说……这次转正的名额太少,没我的份。” 刘爸爸的声音有点郁闷:“你工作都大半年了,不是说三个月都转正的么?你这娃,是不是做事偷懒,惹领导不高兴了?” 刘东风委屈地道:“没有,片区的老片警都夸我特勤快呢。这次转正的,是领导家的亲戚。” 里屋闷闷的,没了声音。 “要不,咱们春节送点东西?” “别送了爸。他们说,咱们局领导看不上小东西,人家戴的表都是梅花牌的。媛媛上学,正是花钱的时候。”…… 身后的刘琴花也沉默了,半晌邱明泉小声地问:“刘婶,东风哥的工作咋了?” 刘琴花苦笑一下:“没啥。” ……邱明泉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话了。 屋子里的小灯开着,一如既往地昏暗。 邱明泉推开门,正要开口叫一声“我回来啦”,却是一愣。 贫苦的小屋里,两位老人木然地坐着,听到他的声音,一起抬起头。邱奶奶看着他:“小泉,你过来。” 等到邱明泉忐忑不安地站到了床边,她才指着着床板上摊开的存折:“这……这是怎么回事?” 邱明泉一眼看去,头皮就是一麻。 完了,家里的存折!【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败露的存折 自从很快翻本后,他就赶紧重新把偷取的六十元重新存了回去,二十多元零钱也放回原地。 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银行存折上是有手写的存取记录的!眼看快要春节了,今天邱奶奶忽然心血来潮,拿出了压在床下的存折。这随便一眼看过去,可是吓了一跳——怎么被取出来,又存了回去? 问了邱爷爷,却说从没动过,那么只有邱明泉了。 他小小年纪,怎么用得到这么多钱,虽然最终还了回来,可是到底干什么去了呢? 邱爷爷仔细一看,正见他脸上的伤,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孩子是老俩口捡来的弃婴,大冬天的,那么一个蓝花的精致襁褓就躺在路边,他们不忍眼见着这么小的孩子没人管,社会福利机构更是不健全,打听了半天,也没有给这弃婴找到好去处。不得已,就收养了下来。 邱明泉从小就乖巧听话,也从不叫人操心,可是最近……两位老人联想到他近来极其古怪的言行,忽然一下就想岔了。 ——这孩子,该不会是开始变坏了?! 早出晚归,偷钱私用,身上还有奇怪的伤痕,难不成,是跟了坏人做些什么不好的勾当! 邱爷爷心里一阵恍惚,忽然就想起了前些天看到的情形。从小就腼腆胆小的邱明泉,面对着王大全时,那种孤注一掷的、悍勇凌厉的眼神。 和过去,完全就不是一个人啊! “你……你给我说清楚!”邱爷爷猛地站起来,喘着粗气。 他素来话少,也没有什么文化,平时都闷声不响又木讷,可是一旦发脾气,却吓人得很。 “怎么办?”邱明泉在心里焦急地问,向封睿求助。 “你就实话实说呗,说你灵机一动听到新闻,卖金笔赚的。”封睿再有能耐,此时也没辙,“别傻到把我说出来就ok,不然他们说不定找道士或者和尚来镇了我。” 两位老人只瞧见他满脸焦急,额头渗汗,邱奶奶心里一痛,浑浊的眼泪淌了下来。 “小泉……”她哽咽地道,“我知道咱们家过得苦。可是穷归穷,你可千万不能走了歪路啊。” 邱明泉急得连连摇头:“没有!奶奶,我没做坏事!你信我……” “那你跟我们说,你偷钱干什么去了?”邱奶奶眼巴巴地看着他。 不说是瞒不过去了,邱明泉硬着头皮道:“爷爷奶奶,我……我最近学着人,做了点生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一点:“我买了商场里的钢笔,带金笔尖的那种,然后加价卖了出去。这些天,赚了不少钱。” “小泉,你……”邱奶奶绝望地呜呜哭了起来,偷钱也就算了,还撒这么大的谎?! 邱明泉慌了,一把拉下书包,把里面的钱都倒在了床上。 “爷爷奶奶,你们看,钱都回来了,我还赚了这么多!” 一大堆十元的、五元的新旧钞票铺满了床,还夹杂着钢镚互相撞击的脆响,昏暗的灯光下,两位老人的眼睛都直了。 这么多钱!! 邱明泉忘记了一件事,复利增长的神话,一般人是算不出来的,普通人根本无法接受八十多元在十几天内,摇身一变,生出这样的巨款的事实! 邱爷爷嘴巴张了张,忽然害怕起来:有什么途径,能短时间内,叫一个孩子挣到这么多的钱! 邱奶奶怀疑地盯着他,忽然就瞧见了他脖颈上露出来的一段红绳。 随手一拉,玉吊坠就露了出来,一片氤氲的宝光在昏暗的灯光下散着光晕,温润细腻,就像是冻住的凝脂一样。 两位老人同时揉了揉眼睛,就算他们根本不具备什么鉴赏能力,也能看得出来,这绝不是什么便宜东西。 “这……这是什么?” “我、我捡到的。”邱明泉脱口而出,慌忙撒谎,“我在一个树洞里捡到的。” 就在这够紧急的当口,封大总裁还在那里唧唧歪歪:“你看,她摸我没感觉。也就只有你摸我,我才有感觉了。” 邱爷爷四处张望,忽然抄起床边的小板凳,往邱明泉身上打去:“叫你撒谎!叫你学坏!……” 这莫名其妙的贵重玉石,这忽然冒出来的巨款,还有那遮掩闪烁的眼神! 小板凳砸在背上,邱明泉小小的身体就是一个趔趄,背部一片闷痛。 邱明泉直接就被打傻了。 他自小就特别孝顺听话,极少淘气,就算是前世,记忆里也没有任何被打过的时候,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邱爷爷的板凳背又落了下来,这一下打在了他的屁股上,又是疼得他一个哆嗦。 “爷爷,我、我……” “哎呀你们家还搞家庭暴力啊,真是越穷困越野蛮——”封睿大吃一惊,“喂喂,你躲啊,是不是傻!” 邱明泉正想要躲闪,可是一眼看见爷爷那哆哆嗦嗦的样子,忽然就是心里一惊! 前世,爷爷身体不好,穷人家哪有什么年年体检的认识,忽然就得了中风,在床上瘫痪了几年才去世的。这一世,可别因为什么事儿,把这中风的诱因提前了! 这么一想,他可就完全不敢动了,又着急又害怕,眼泪悄然盈满了眼眶。 邱奶奶看到邱明泉傻乎乎挨打,急得眼泪直淌,颤巍巍跑上来去阻拦:“好了,老头子你别打了,有话好好问,小泉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还说他懂事?看看邱明泉这油盐不进的样子,邱爷爷急气交加,手都哆嗦了:“今天他不交代清楚,我打死他算了!” “歪理邪说!就算是生养你的父母,也不能动不动要打要杀的吧,小孩子又不是私人财产。”封睿不爽地在那里吐槽,“更何况你还是收养的嘛。” “这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交给派出所。”她流着眼泪,伸手去拿邱明泉脖颈上的玉石吊坠,“就算是捡的,丢的人心里肯定着急得很,咱们还回去。” 邱明泉猛地大吃一惊,呆呆地怔住了。 “你给我顶住啊!别听她的!”封睿气急败坏,平时的优雅傲然全没了。 见鬼,要是被这老婆婆真的死缠烂打,交到陌生人手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不不……这、这个不行。”邱明泉死死捂住了心口。 邱爷爷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劈手抢过他颈上的玉石吊坠,猛地一扬手,竟然从窗户里整个扔出了窗外! 邱明泉整个人彻底蒙了,眼睁睁看着外面一片漆黑,心口好像被什么狠狠重击了一下,猛地大吼一声:“干什么啊?!” 这一声吼出口,屋子里都静了。邱爷爷举起来的板凳停在了半空,久久没有落下,邱奶奶也不吭声了。 “爷爷,奶奶,我……”邱明泉看着两位老人忽然颓然的神态,心里隐约知道闯了大祸。 邱爷爷呆呆地看着他,苍老的脸上从暴怒慢慢变成了木然的悲伤。 十几年前在路边捡到这个瘦弱的弃婴时,这么多年来,可是把这小小的生命当成命根子的。 想着过去这孩子疼人又乖巧的样子,再想着刚才他怒吼的神态,邱爷爷心里难受得像是被什么撕开了。 他绝望而悲凉地摆摆手:“好,好……我们不管你。” 他艰难地转过身,偏腿上了床,伸手把床上的钱都扫到地下。然后,他背着佝偻的身子,不再说一句话。 邱明泉吓得魂飞魄散,急切、悔恨、担忧齐齐涌上心来:“爷爷!我错了……爷爷你别气坏了身子!” 重活一生,他就算没能力改变命运,没本事让家人生活无忧,可总不能提前把爷爷气死吧?! 他手足无措,随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抹,蹭破了伤口,流出血来。 怔怔看着手上的血迹,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无助涌上他的心头,叫他彻骨冰寒。 是的,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能力挣来的,两位老人没看错他。 他颤抖着手,跪在床头,捡起了几张钞票。 “爷爷你别气了,我撕掉它……撕掉它好不好?” 邱奶奶在一边急忙抢过来,猛地拉住了他。狭小破旧的出租房里一片压抑的气氛,直欲叫人窒息。 邱明泉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这些天习惯了封睿的唠叨和训斥,也习惯了他的讥讽和指点。现在忽然没了他的声音,他的心里却慢慢平静了下来。 那个人假如在,一定很不喜欢看到自己这种茫然无措又没用的样子吧? 不行啊,他要坚强起来。 跪在地上的邱明泉,沉默了很久,然后终于开了口,声音喑哑。 “爷爷奶奶。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轻声道,“这些钱,真的是我贩钢笔挣的。因为钱太多,又来得快,所以我也很害怕,不敢和你们说。” 两位老人都没出声。 “这是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瞒着你们了。” 他轻轻抓起地上的一捧钱,放在了奶奶的手中,直视着老人茫然的眼:“可是这里的每一分钱,都是清清白白挣的。我没有昧着良心,更没有作奸犯科。”【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意外的来客 邱爷爷没有回头,可是耳朵却微微侧了过来,悄悄听着他的话。 “爷爷,奶奶,我已经长大了,真的不会走歪路的,你们相信我吧。”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噔噔地转身,在门口搬进来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 他急切地打开,殷勤的掏出里面所有的秋衣、帽子、手套和棉鞋,举到了两位老人眼前。 “这是我用自己挣的钱买的!”他眸子里闪着光,固执而希冀,“将来,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我想给家里买大房子,离开这种破旧的地方,我们一家三口一起住,买好吃的、好穿的,我想孝敬你们很多很多年!” 小屋里静得落针可闻。邱奶奶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脸上还肿着一块,身上湿漉漉的,裸露出来的手背上,还有刚刚被邱爷爷用板凳打出来的红肿。 可是他的眼神却坦荡而纯净,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孩童的胆怯和闪躲,却有着前所未见的担当。 邱奶奶忽然觉得,有点儿不认识这个孩子了。 一晃眼,十几年前那个清晨,浑身青紫躺在襁褓里奄奄一息的孩子,竟然也变成了小大人模样。 低头看看塑料袋里的一堆东西,她一件件翻看着,忽然就老泪纵横了——这些东西,全是给他俩两个老人的,竟然没有他自己的一点! 邱明泉咧开嘴,眼神亮亮的,肿胀的小脸满是开心:“爷爷奶奶,明天,我带你们进城,去精品商厦吧,那里文具柜台的营业员,可以为我作证的!” 老头迟疑地慢慢转过了身,终于将信将疑了。 “你……你真的没有做坏事?我明天可要真的跟你去城里的。” “放心吧,爷爷!” …… 终于到了午夜,邱明泉等着两位老人睡下,忍着疲惫和疼痛,悄悄爬了起来。 回来时,外面就下了小雪,谁知道一夜下来会怎样,万一明早大雪封了地面,叫他怎么去找玉石呢?! 悄悄出门,绕到窗子后面,果然,地上已经铺上了厚厚一层雪。这附近是郊区,窗子后是一些杂草丛生,前几天放火的痕迹还在,黑黝黝的墙面衬着皑皑白雪,在深夜里依旧能看见一片微微的白。 玉坠太小了!颜色又是莹白,被邱爷爷扔出去的方向和远近都不清楚,邱明泉心急如焚,只能在雪地里按照猜测,不断地到处摸索。 深夜里,万籁俱寂,呼啸的北风夹杂着野草的沙沙响声,邱明泉的小手在冰冷的雪地里不停摸索,不一会儿,就被锋锐的野草齿边划出了道道血痕。 可是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冰雪冻僵了他的双手,甚至双脚也开始僵硬起来。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远处的天光似乎也渐渐亮起来,可是邱明泉却依旧一无所获,心在一点点下沉。 …… 好半天,四周都安静地像是坟墓。 封睿的感觉异常敏锐,几乎能听见雪花落在身边的细微动静,又能听见冬天枯草叶的簌簌声响。 他听着这些细微声音,甚至有一阵陷入了恍惚的情绪。 那个弱智的小民工会不会……真的被他爷爷奶奶吓到,不来找他,或者就阴差阳错,找不到他存身的吊坠了? 十年,八年?像孙悟空一样,足足等待五百年桑田沧海,才能等到下一个路过的、命中注定的属于他的唐僧? 不知道就这样躺了多久,就在他昏昏欲睡的那一刻,却有温热的温度传来。 ……邱明泉轻轻用一只手提着玉石上鲜红的挂绳,几乎是做梦般,把那个玉吊坠从一片枯草丛上捡了起来。 那一刻,晨曦初起,星辰乍灭。冬日的空气如此清新又冷冽,而封睿面前的男孩子,面容稚嫩,眼中瞳仁漆黑如墨。 “对、对不起。”邱明泉忐忑地看着他,眼神里却绽放着狂喜的光彩,“我找了你很久……你等急了吧?” 他的手掌很小,轻轻抚摸着玉石吊坠,让没有身体的封睿忽然有种酥麻感。 然后,他轻轻地把那个在雪地里待了一夜的吊坠戴在了胸前,藏在了衬衣里。 冰冷刺骨,可是沾染了两个人前世鲜血的背面,却迅速温热起来。 封睿的耳边,有隐约又清晰的心跳声传来:“咚……咚!” 他忽然醒悟过来,这是邱明泉的心跳声。 “我不会再弄丢你了。死都不会。” 那时候的封睿和邱明泉并没有意识到,这简单又朴实的一句话,如同真言,又如同誓约,跟随了他们俩那么久。 分分合合后,直到无常的命运齿轮再次碾压过来。 ……第二天,邱家的两位老人,并没有机会去城里验证邱明泉说的话。 因为邱明泉彻底病倒了。 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下午被向城一拳揍肿了脸,晚上回家还被爷爷抽了一顿。 ……情绪激动加上一夜在冰天雪地里找东西,第二天早上,邱明泉就感觉脑袋沉重,起不来了。 两位老人昨夜辗转难眠,想着邱明泉的话,总觉得那笔数额巨大的钱就像是做梦,后半夜才终于入睡。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发现了邱明泉脸色通红,再一摸额头,就吓坏了,烧得可是不轻! 邱爷爷急急地早早出了门,去附近的医务所抓药。邱奶奶留在家里照顾邱明泉,帮他不时地换额上冷水浸的毛巾。邱明泉身上难受,中途醒了一两次,喝了点白米稀饭,就又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去领成绩单,家长会你们也没来参加……” 他一个激灵,终于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班主任冯老师! 考试后的这一个多星期,简直就是分秒必争,每天都是一笔巨大的进账,哪里有时间去拿什么成绩单? 至于几天后的家长会,他更是完全忘记了。现在……竟然把班主任给招来了? 冯老师扶着眼镜,小心翼翼地提着裤子站在了门口。昨夜的初雪弄得地上一片泥泞,她知道这附近是农村,特意穿了大胶鞋来,可一路走来,裤子还是迸上了星星点点的泥。 一站到邱明泉家门前,她看清了里面的家徒四壁,就暗暗吸了口气。 虽然是白天,可是由于不向阳,整个屋子里黑黢黢的,冯老师适应了一会儿屋里的光线,才看清了蜷缩着躺在床上的那个男孩的身影。 “冯老师……”邱明泉挣扎着爬起来,心虚得厉害。 发烧烧得厉害,头脑缺乏思考能力,唯一的想法就是:考试成绩被发现异常了吗? 冯老师快步走上前来,看着他那虚弱又带伤的脸,吓了一跳:“邱明泉你怎么了?” “没事的,就是有点发烧。”邱明泉半坐起来,却被冯老师一把按在了床上。 “那你赶紧躺着休息!”冯老师再看了看邱明泉躺的床,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太破了,破败的被褥下露着棉花,被面的颜色也暗淡发黑,看不出原先的花色来。 邱奶奶怯怯地端来了开水:“老师您喝水……这孩子是不是在学校,叫你们老师们费心了?” 冯老师连忙用力摆摆手:“不,不是!我来,一来是想好好表扬一下明泉同学的表现。” 表扬?邱奶奶愣了。 “是啊,邱明泉这学期期末考试,他的进步巨大!”冯老师有点儿激动。 语文试卷她亲手给了邱明泉98分,没想到,从别的任课老师那里得到的反馈,也是出奇得惊人——这学期期末考,以往毫不起眼的邱明泉,各科成绩都考出了惊人的高分! 数学100分,英语99分,政治96分,地理也是满分。……私下交流时,政治老师也承认和她一样,在主观论述题上人为地扣了几分。 全年级各科总分第一,四门课单科年级第一! ——这个成绩要是能保持下去,考上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那也是毫不吃力啊。 她看着邱奶奶讶然不信的神情,连忙掏出了邱明泉的成绩单,递到了老人面前。 “您看,两门课一百分!还有啊奶奶,您家孙子,这次可是考了全年级总分第一呢!”【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1、我家有钱! 邱奶奶呆呆地接过来,红彤彤的一百分看得清楚,一时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奶奶,小泉是根好苗子,以后考上好大学不成问题,你们可得好好培养他。”冯老师真心真意地道。 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忍不住对邱奶奶道:“孩子这么小,以后还是叫他专心学习,不要放心思在别的杂事上呀。” 邱奶奶欢喜得嘴唇都哆嗦了,听到冯老师的话,却又心酸:是啊,家里穷,他们老俩口要外出捡垃圾卖钱度日,别家的孩子这时候大多在享受着父母的疼爱娇宠,他们家反倒要孩子早早担起很多家务来。 冯老师犹豫了一下:“我听说,小泉在卖东西,好像是钢笔?” 看了看这一贫如洗的屋子,她大致明白了邱明泉为什么会做生意。这让她心里有点难受,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还是崇尚“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经商下海在老师的眼里,真是件糊涂事。 门口一声轻响,邱爷爷手里提着皱巴巴的白塑料袋,迟疑地重复着:“老师,你、你说……看到小泉在卖钢笔?” 冯老师笑笑:“是他的同学看到的。不过啊,我可不是来告状的,我只是觉得小泉的成绩这么好,万一分心耽误了,可就可惜了啊?” 邱爷爷怔怔地听着,走到床前,看着邱明泉手背上被自己打肿的地方,忽然就无声地蹲在地上,捂住了脸。 浑浊的老泪,一滴滴掉了下来。 孩子没说谎,也没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邱明泉飞快地跳下地,使劲地抱住老人,把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爷爷的胸前:“爷爷……我没事的。你别哭。” 冯老师莫名其妙地看着一家三口人抱头痛哭,吓了一跳:自己也就随口说了几句,也没有疾言厉色,怎么就把这老老少少弄成了这样? 好不容易等到三个人平息了些,邱明泉才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泪,对着冯老师感激地点点头:“老师谢谢您,我会注意处理好学习和生意的关系的。” 冯老师一愣,生意?这孩子,还真的把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当了真? 她正想再说点什么,可眼角瞥到旁边小木桌上的剩饭剩菜,再想到邱明泉平时的寒酸衣着,所有的话都咽回到了肚子里。 她叹了口气,心里一冲动,就拿出了帆布小钱包,从里面掏出几张十元钞票,狠狠心又抽了一张出来,塞到了邱奶奶的手里。 “我是小泉的班主任,这钱,你们先拿着!”她情知老人会推让,放下钱就急匆匆地往门外跑,“孩子生病,别耽误治,再说也得买点吃的补补身体!” 两位老人看着钞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五十元!在这个时代,这已经差不多是一位中学老师月薪的三分之一,关键是,大家家家都缺钱呀! 邱明泉首先挣扎着跳起来,拿着钱追了出去。 “老师,老师!”他脚下虚浮地赶上了冯老师,原本就发烧脸色不正常,现在更加涨红了,“……我家有钱,您把钱拿回去吧!” 冯老师做出严厉的脸色,佯装生气:“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老师的话!你看看你瘦的,没有体力怎么学习啊!” “不不……这钱我不能要。”邱明泉一个劲地摇头, 冯老师使劲把钱塞回到他手里:“那就当我借你的,以后你考上了大学,挣到了第一个月工资,再还给我!” 封睿的声音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收下吧,你的老师是真心实意的。”他淡淡道,“只有没本事回报的人,才不敢接受帮助。”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忽然冒出来一个好玩的主意,不由嘿嘿地笑起来:“等你考上高中,再还她吧。” 邱明泉愣了一下:“啊,什么意思?” 封睿笑而不答,越想越是得意,神秘地道:“就当谢师礼吧!” 几年后,还这老师五十元,还她一场无心富贵,也算是有趣的很呢! 乘着邱明泉发愣,冯老师已经跑远了,声音遥遥传来:“好好补补身体,尽量每天一个鸡蛋!” 封大总裁同样遥望着老师的背影,感叹了一句:“老师说的很对啊。” “嗯?” “你以后——”封睿郑重道,“是得保证每天一个鸡蛋。” …… 发烧来得快,退得也快。 寒假正式开始了,邱明泉抱着怀里剩下的两千多元钱,听着封睿的指点,迷惑不解。 “去买股票?现在就有股市了吗?”邱明泉前世从没有接触过这种时髦的东西,对于相关常识也是丝毫都不了解。 封睿淡淡道:“对,现在还没有股市呢。不过——”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市面上,已经有几家老八股的股票,面向社会发行了。” “哦!”邱明泉激动起来,心里隐约觉得面前金光闪闪,“我们要去买吗?” “先去看看吧。”封睿淡淡道。 从1984年第一只飞乐音响发行股票后,面向公众发行的这种新生事物,在这座充满悠久金融历史的城市,就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封睿前世有着金融专业的硕士学位,在这些方面的记忆非常完备。在他的记忆里,真空电子这只股票在去年,也就是87年时已经发行过14.5万股票,第二年的增发,日期已经近在眼前。 在辛辛苦苦攫取了第一桶金后,终于到了他最熟悉的领域。 在这里,他可以娴熟地逐浪而行,凭借着开挂的先知先觉,笑傲夺取财富,予取予求了呢! 第二天一大早,精品商厦的三楼文具柜台,王娟拎着时髦的小手提袋,来到柜组。 早上商场八点开门,她到得不算晚,可是却惊奇地发现,好几个营业员已经凑在了一起,叽叽喳喳地热烈讨论着什么。 “王娟,快来快来,大新闻!”要好的一个姐妹立刻叫,满脸兴奋,“今天一早,我们组长赵德成被保卫科带走了!” 王娟吓了一跳:“什么事啊?这样严重的啦?” 另一个八卦通压低了声音:“确切消息,我听服装柜台的王会计说的,赵德成鬼迷心窍,偷偷买了一大堆英雄金笔,结果这两天不是忽然全面到货了吗,他全砸在手里了!” 王娟莫名其妙地问:“砸手里最多亏钱卖不掉,怎么就被保卫科带走了?” “他进的货可不少!听说足足买了七八千的高级款,一下子就急了,居然偷偷把自己的货,冒充公家的卖给了一家公款采购的公司!” 王娟大吃一惊,一下就猜到了端倪:“那发_票从哪里弄呢?!” 同组的营业员小刘吃吃笑了:“王姐就是厉害,一下子就看到关键了。赵德成啊这人胆子真大的唻!他弄了个萝卜章,做了假章开了张假发_票给人家采购员!” 王娟倒吸了一口冷气,想着赵德成平时耀武扬威的样子,却也忍不住暗爽:“哎呀,那采购员发现了?” “采购员没发现,回去报销时被人家会计识破了,带着发_票就找到了我们商场。”小刘笑嘻嘻地眨眨眼,“正好遇到曲总经理,哎呀你是没看见,当场就气得脸都青了!” 王娟“扑哧”一笑:“赵组长一向胆子大的呀!” 偷偷在柜台夹着卖自己的私货,这事真不大,可是伪造公章、开假发_票,这个事情可就严重了。 赵德成平时素来不得人心,现在倒霉,没半个人同情,全都嘻嘻笑作一团,正在这时,却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嗓子:“王娟!曲总经理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站在精品商厦的总经理办公室,王娟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总经理,您说……叫我顶替赵德成的位子,升做文具组组长?” 她才刚三十岁,这个资历,按说可轮不到她啊。 曲总经理微微一笑:“是的。想必你们也听说了赵德成的事,他已经被紧急停职,我需要提拔人上来。” 他的脸色带着鼓励:“我调查过,同事们都反映你的业务能力强、服务态度好,你能顶上吗?” 王娟惊喜得连连点头:“组织和领导信任,我愿意试试!” 从总经理办公室里出来,她还觉得有点晕乎乎的,可是忽然,她的脑海中就想起了一个清晰的画面。 那个男孩子在她耳边轻轻叮嘱:“我刚刚又想了想,还是不要进货了吧。这个小生意,下一波可就真的会砸在手里了。”…… 假如不是那孩子的话,她今天就算不会像赵德成一样铤而走险,可是起码也要囤积一大堆再也不好销的金笔在手里了吧?! 一时间,她背后全是冷汗,又是后怕,又是感激。 …… 而此时,把赵德成结结实实坑到火坑的两个始作俑者,却正好路过了精品商厦的门前。 邱明泉忽然停住了脚,有点迟疑地望向不远处的商场大门。 “哎,那个人……不是那天害我们的那个组长吗?”他小声道。 门口,一个男人脸色惨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着身边的民警哀求:“同志,您等等,我去总经理那里再说几句,求求您啊!” 身边两个民警一左一右夹着他,严肃地向外推去:“有事到警察局交代!” 封睿兴致盎然地看了看:“还真是他,看那怂包蠢货样子,一定是犯了什么事吧。活该!” 邱明泉想着那天他砸自己金笔的模样,也不由小声一笑:“对,活该。……” 封睿一笑:“走吧,去下一站。” 那个他最熟悉的金融领域的财富,就在今天,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向他们招手了,谁有工夫再去管这种小小蝼蚁呢!【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2、申购火爆 绕过精品商厦的淮海路,邱明泉坐上了一辆公交车,辗转半天,终于站在了真空电子公司的大门外。 1988年的东申市冬天,临近春节,街头格外寒冷,可是在这所老国企的铁栅栏大门外,却是人潮涌动,一片罕见的人海聚集。 刘东风穿着厚厚的片警长棉袄,身板挺得笔直,站在人群四周,警惕地维持秩序。 ——这些人,一个个手里拿着身份证,站在凛冽的寒风里,一大清早的排着长队,就是为了买什么这个厂子的股票? 刘东风疑惑地看了看厂门口崭新的招牌,“东申市真空电子器件公司”的字样,金灿灿的底子,黑色的正楷字,看上去,是新换的呢。 “小刘啊!你过来,帮我去买碗热豆浆。”厂门口的一间包子铺里,他的同事张俊啃着硕大的肉包子,颐指气使地发话了。 他比刘东风大上几岁,根本不是什么正经警校毕业,却在这一次的转正中,堂而皇之地抢了本该属于刘东风的名额。 原因无他,是个不大不小的关系户。这不,还没刚刚转几天,这些天面对刘东风,就明显不客气起来。 刘东风犹豫一下,只好转身离开队伍,向着街道尽头的早点铺走去。 ——没办法,队里谁都知道,派出所所长是这张俊的二叔。 邱明泉没注意到刘东风就在这里,身边,一个老头和一个中年人排在队伍后面,而队伍的长度,还在增加。 “大爷,您是这家厂子的职工家属啊?”中年人闲着无聊,开始和老头聊天。 “我侄子是厂里工人,他家去年买了第一批股票,今年春节,真的分红了!”老头眼睛发亮,“说是能分百分之十几的红利,我们家一琢磨,这可不比银行存款差!” 旁边就有人附和着:“可不是么,再说了,听说现在有的股票,还能转手交易呢!进可分红,退能转让,好事啊!” 有人就怀疑了:“真能转让?我咋没听说真空电子的股票能买卖啊?” 忽然,就在众人身前,一个清亮的男孩声音不紧不慢响了起来:“没错。已经有股票可以买卖了,不过现在真空电子还不在其中。” 众人这可就吃了一惊,排在队伍里的,怎么还有个半大的孩子呢? 排队的中年男人又惊奇、又好笑:“你个小娃娃,谁告诉你的啊?” 占据了某人身体的封睿微微一笑,昂着头看向众人:“前年9月,延中实业与飞乐音响两只股票就已经率先允许在柜台交易了。地点嘛——我爷爷说,就在静安区。工商银行的信托投资公司,下面开了个静安证券部,那里就能买卖。” 这一下,排队的老老少少全都镇住了。 这说得有板有眼的,可不像是胡说啊! “你……你爷爷说的?”那中年男人试探着问。 邱明泉点点头:“看报纸啊,叔叔。我爷爷说,报纸上都是公开的信息。” 有人恍然大悟:“那今儿,也是你爷爷叫你来买这家的股票吗?” 邱明泉一本正经:“对呀,我拿着爷爷的身份证来的。我爷爷说,买股票是国家提倡的、银行允许的,听国家的话,一定没有错。” 原本还有点忐忑的人群看着他那天真可爱的小模样,都轰地笑了。 就在这时,队伍的前面忽然骚动起来,一直有序的人群开始向前拥挤,工厂大门打开了! 财务部的工作人员大声吆喝着:“大家不要急,不要拥挤!八点钟开始发售,请准备好身份证!” 靠近大门的地方,摆上了长条桌,十几名会计人员紧张地开始摆放股票本和财务章、发-票簿。 这个时候,压根儿没有计算机,所有的登记都是人工手写,这十几万股票的售卖,就是一千四百五十张纸质的股票,每张100元面值,花纹清晰,似乎还散发着刚出印刷厂的油墨香。 排在第一位的一个中年女人直接就掏出了一千元钱,第一个买下了十张股票,喜滋滋地离开了。 第二个、第三个,眼看着有人抱着厚厚一叠股票喜笑颜开走出来,后面排队的人开始焦急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嚷嚷:“会不会卖完了?!不能叫一个人买那么多吧?” “对对,要限制!我们大清早的,冻得不行,难不成叫大家空着手回去?” 刘东风抱着一杯豆浆跑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人群越来越纷乱的时候,原本笔直的排队变得纷乱起来,很多人开始尝试往前挤去。 他心里“咯噔”一下,糟糕,临来时队长特意叮嘱他,看好这里的治安,张俊没什么经验,别叫现场出现什么异常状况。 特别是人多时,附近流窜的小偷知道这里人人身上带着大量现金,尤其危险! 他三两步冲过来,冲着包子铺门口的张俊急切地叫:“张哥,我们去维持秩序,别出乱子!” 张俊厌烦地看他一眼:“大惊小怪,几百号人能出啥问题,你去盯着点就是了。” 他一把接过刘东风的豆浆,缩回了包子铺边的炉子旁,跷着二郎腿。 一个编制外的毛头小伙子,装什么责任感!这鬼天气,冷死人了! 刘东风咬咬牙,转身独自跑向了工厂大门。 情形不对,挤在门前的群众越来越焦虑,嘈杂的声音沸反盈天,而人流里,似乎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 邱明泉排队靠前,现在也看出了事情有点不对,借着人小灵活,硬是没被人群给挤出去。 好不容易排到他面前,他正要伸钱过去,旁边一个大妈却忽然挤上来,毫不客气地硬抢在前面,一叠钞票拍在财务人员的桌上:“我买五千元的!” “别插队啊!那个女的,自觉点!”后面的人急了。 “就是就是,不准加塞!” 封睿也急了:“你怎么这么没用的?快把她推开!” 邱明泉一犹豫:“我……我下不了手,要不你来?” “开什么玩笑!本人从来不打女人,何况这种老妇女。”封大总裁义正言辞断然拒绝。 就在两人你谦我让的当儿,那个女人已经飞快地买完了股票,喜笑颜开地离开了。 邱明泉赶紧拼命挤上去,完成了登记和购买的过程,除了留了些备用的钱,剩下的两千元全部换成二十张百元面值真空电子的股票,费力地挤出了人群。 大冬天的,差点挤出来一身汗。 他一眼看见旁边的包子铺,赶紧跑过去,正要买两个肉包子垫垫肚子,忽然,就听见那个胖女人尖锐的声音号叫起来:“啊啊!我的钱,我的钱包被偷了!” 邱明泉讶然抬头,就看见一个身影矫健如飞,狂奔着向人群边上奔去:“别跑!” 一个戴着帽子的小个子男人,忽然拔腿狂奔,身后的年轻片警紧追不舍,两人奔跑的方向正向着这边而来。 距离包子铺还有几步之遥,后面的年轻人一个饿虎扑食,猛地把前面的小偷狠狠扑在地上:“别跑!跟我回警察局!” 封睿忽然好奇地开口:“这人不是你那邻居?” 邱明泉一愣,仔细一看,还真是东风哥! 就在这片刻间,忽然地上的小偷手腕一翻,从棉衣里亮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劈面就向刘东风刺去。 刘东风猝不及防,没想到这个歹徒带着刀,用力一躲,这一刀就在脖颈边划出一道血痕,立刻,鲜红的血就涌了出来! 那个小个子男人眼中血红,一刀又一刀挥舞着:“去死吧!” 周围的群众猛然惊呼起来,那刀寒光闪闪,刘东风身上血迹吓人,一时间也有几个人犹豫着想要上前,可是刘东风却急了,这个歹徒极其疯狂凶狠,不能伤害到无辜群众! “大家不要过来,歹徒有刀!张哥,快来帮忙!……”他忍着痛高呼。 包子铺里,跷着腿烤火的张俊腾地站起来,又心惊胆战地坐了下来。 刘东风那倒霉小子,别是快死了吧,身上那么多血! 不不。不行……他不能上去,万一自己也被捅上一刀呢?他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微微打颤。 邱明泉看了身边这穿着警服的年轻人,皱了皱眉:“警察叔叔?” 张俊迎着他清澈的目光,忽然就恼羞成怒:“小兔崽子,给我滚!” 邱明泉诧异地看看他,猛地站起了身,随手抄起了包子铺剁肉的那把菜刀。 张俊一抬头,正看见面前这孩子冷静到诡异的眼,吓得就是往后一缩。见鬼了这是什么眼神! “喂喂,咱们自家的事就罢了,这闲事你管他干嘛?”意识角落里,封大总裁诧异地问,“这不是有警察吗,你凑什么热闹?!” “东风哥有危险,怎么能不上!”邱明泉急叫,就想要狂冲过去,封睿惨不忍睹地赶紧指点,“偷袭啊笨蛋!不要强冲!” 刘东风死死和歹徒搏斗着,一开始就受了伤,现在劣势开始显现,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臂越来越沉重,冷不防,那歹徒就挣脱了他的桎梏,站起身,拼命向前狂奔。 眼看着那歹徒就要跑掉,路边的包子铺里,却忽然猝不及防飞出来一个东西! 沉重的砧板正砸在歹徒脑门上,砸得他一个踉跄,头就是一沉,还没等站稳,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小鹿,矫若流星,手虽然有点颤抖,但是依旧鼓足勇气,明晃晃一刀砍了下去!…… 一片惊呼声中,那个歹徒惨叫一声,锋利的菜刀划破冬日棉衣,直接砍到了手臂! 正值冬日暖阳初升,在光秃秃的树梢上发出温暖金光。 飙飞的血花飞溅三尺,那个男孩子背对着朝阳,坚定而弱小的身姿如同一棵挺立的小松。 张俊哆嗦着从包子铺里探出头,看着踉跄挣扎、依旧想要逃跑的歹徒,犹豫了一下,竟然缩回了门店里。 刘东风已经赶到,看到邱明泉就一个惊呼:“怎么是你!” 喊完了也没空寒暄,眼疾手快飞起一脚,把那歹徒的刀踢飞,这时候,包子铺的老板也醒过了神,赶紧从后堂找出来捆猪的绳子,几个人一起把歹徒死死捆住。 歹徒就在众人脚下,可就在这时,他竟然忽然张开嘴,狠狠咬向了离他最近的邱明泉脚踝! 邱明泉个子小,穿的棉裤又不合身,正露出一小段空旷的裤管,这一口下去,虽然隔着袜子,却也被咬得生疼。 邱明泉赶紧一巴掌拍下去,这才把那个歹徒打得松开,可是那人一昂头,脸上一道明显的刀疤赫然在目,眼里却是憎恨凶残毕露。 “小兔崽子你狠。等我出来,杀你全家!” 围观的群众都吓了一跳:一般的小偷偷钱被抓,也少有挥刀砍人的,现在被抓了,还这样穷凶极恶! “居然敢威胁报复?装害怕,砍他!”狡猾的封大总裁刚才还想袖手旁观,现在又开始唯恐天下不乱,看着邱明泉犹豫,不由着急,“哎呀你快点让开,还是我来吧!” 旁边的人,就觉得那孩子像是吓怕了一样,先是呆了一下,忽然颤抖着声音,大叫了一声,手里的菜刀仓皇落下! 那菜刀是包子铺老板长期剁肉的,极其锋利,这一下跌落,正好不偏不倚,刀刃向下,直直地落到了那歹徒的手边。 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呼,几根手指从中而断,鲜血直飞。 那孩子好像被吓得更怕,一个踉跄就跌坐在了地上。 上了身的封大总裁悄然靠近了地上那歹徒,嘴角讽刺地一翘,再也没有半点惊慌害怕:“上一个说要杀我全家的,已经烧成黑炭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3-30 第23章 罪与罚 …… 不远处, 隔了一条街道, 一辆款式老旧的警车正平稳前行。 车后座里, 普陀区的派出所张所长坐在副驾驶上,正殷勤地扭头对着后座赔着笑脸:“向局长, 真空电子企业那边,我已经派了民警维持秩序,放心吧, 去年发行过,现场很守序!” 坐在后座上的,是彼时的东申市公安局一把手向元涛。他点点头, 对身边的魏清远道:“魏处长,股票向社会发行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我们的同志, 还是有点经验的。” 魏清远赶紧礼貌地笑笑:“感谢向局, 基层的同志们的确辛苦。我也是想亲自感受一下东申市人民对这些新生事物的反响,才特意跑来的。” 他感慨地道:“我以前在燕京虽然见过很多事, 可是股票发行, 可只有这座金融重城才能见到啊。中央对于东申市的金融试点工作,一直抱着很大的期望。” 说着话, 警车就开到了真空电子企业附近, 向局长要遥望着那纷乱慌张的人群, 就是眉头一皱。 陪同视察的张所长心里一慌,赶紧率先跳下了车,跑到了近前。 人群中, 一个人胳膊上染满鲜血,被捆在地上,他家侄子张俊正站在那里,另一个执勤的刘东风身上脖子上却全都是血。 这一下,张所长可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刘东风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啥,张俊就眼睛一亮,赶紧迎上来:“二叔,您怎么来了?今天这里出了个小偷,非常凶残,幸好我们把他抓住了!” 张局长心里一动,就向他使了个眼色,声音压低了:“干得不错,记得待会儿领导来问,多表现点。” 张俊微微一愣,抬头看见正在走来的两个人,为首的一个身着警服,国字脸,仪态威严,旁边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 一定是大领导,看这气势和威严! 他心思一动,慌忙悄悄一伸手,在那个还在挣扎的歹徒身上一摸,沾了满手的血,然后在自己额头和脸上抹了几把。 再仰起头时,立刻就是一副浑身浴血的模样了。 他恶狠狠地一把揪住那个歹徒背后的绳结,一脚猛踹过去:“混蛋!叫你找死!不把你们这种人收拾到监狱里去,我就不姓张!” “怎么回事?”向局长一步踏上近前,沉声问。 张俊赶紧停下手,姿势标准地敬了个礼:“报告领导,我和同事在现场执勤,正好遇见歹徒行窃并且行凶,危害人民群众的财产安全!” 他愤愤地踢了一下那歹徒:“不过幸好被我们擒获了,没有群众受伤。” 张所长立刻赞许地拍了拍自家侄子的肩膀:“小伙子,干得不错。” 扭过头,他感慨地对着两位视察的领导道:“这是我们派出所的优秀民警,张俊同志,平时格斗擒拿就是一把好手,果然,在危急时刻也不掉链子啊!” 向局长点点头,目光柔和了许多,看到张俊一脸的血迹,心里由衷地赏激。 他缓缓抬起手,向张俊郑重还礼:“辛苦了!” 部队出身,又在刑侦、缉毒战线上经过铁血淬炼,使得这位刚刚年满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身上,有种慑人的威严和嫉恶如仇的特性,看到年轻的基层干警这样奋勇,他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自己以前奋战在一线的情景。 旁边的张所长眉开眼笑地接了一句:“报告向局,我们回去就给这位同志嘉奖,给他请功!” 刘东风远远地站在一边,悄悄撕下衬衣一角,按住了还在不停流淌鲜血的脖颈。 这时候,他才顾得上扭头看帮他击倒歹徒的邱明泉,摇了摇头。 算了,这孩子,给他的震惊一次又一次,他已经快要麻木了。 “这么危险,你毕竟还小,下次可别这样了!”刘东风自己都觉得这话有点无力。刚刚邱明泉这菜板偷袭、飞刀砍人,简直是太出人意料,他实在是想起来就有点后怕。 ——对面的可是真正的拿着刀的歹徒,穷凶极恶,极度危险! “好啊,下次我会注意的。”邱明泉乖巧地回应。 刘东风却有点好奇了:“可是你怎么会在这?” 邱明泉也不隐瞒:“我来这里买点股票。”…… 另一边,魏清远没有发现人群中被遮挡住的邱明泉,注意力转移到了真空电子的企业大门前。 群众看上去有点乱,可是排队的那边,已经恢复了秩序。他信步走过去,走到队伍最前面,向着财务人员发问:“售卖情况如何?” 忙得团团转的财务科员并不认识他,但是看这人气质不凡,也不敢怠慢:“抢购得很热火,完全不够,有人一下子就买好几千的。” 她努努嘴:“队伍后面估计排不到了,怕是会很不满。” 魏清远这就皱了皱眉。 看那长长的队伍,他就猜测到会有这个问题,果然。……看来,回去得抓紧向巩行长建议,想办法解决问题。 实在不行,限购?还是抽签?他心里已经在飞速想着对策。 这时,向元涛的目光也发现了一边的刘东风,这小伙子站得远,一直也没说话,可是身上显然也带着血,应该也是和歹徒搏斗过。 他微微向刘东风颔首:“抓紧时间去医院,叫同事们来交接一下。” 刘东风一阵激动,又是紧张,又是暖心,憨憨地连连点头:“我没事!皮外伤而已!” 张所长赶紧打岔:“皮外伤就好,你赶紧扶着张俊同志,他伤重!小心照顾同事。” 可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孩童声音,却响了起来,带着无辜的困惑。 “可是,明明是这位大哥哥伤得更重,是他抓的坏人啊!”…… 邱明泉扭过头,好奇地看着一脸慌乱的张俊:“叔叔,你不是一直坐在包子铺里,没有动吗?我请你出去帮帮那位大哥哥,你还骂我,叫我滚呢。” ……张俊的脸涨得通红,慌忙训斥:“小屁孩胡说什么!再乱说,把你抓起来!” 邱明泉在封大总裁的心里指点下,立刻做出有点害怕的表情,有意无意地往向元涛身后躲了躲,却不开口了。 张所长心里却立刻“咯噔”一下,恨不得劈脸给侄子一个耳光:这没脑子的货,人家孩子说句话,他就威胁抓起来,领导还不觉得他素日耀武扬威惯了? 果然,向元涛就眉头轻轻一挑,抬起眼,仔细看了看张俊。 他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对邱明泉温和道:“小朋友,你把你看到的情形,仔细说说看。” 邱明泉瞪着黑亮亮的眼睛,直视着他,纯真又坦荡:“小偷偷钱,还砍人,是那边那位大哥哥——” 他伸手指了指刘东风:“他一路追过来,被坏人砍了一刀,就喊这个叔叔帮忙。” 他又指了指张俊,口齿清晰:“可他不出去,一直躲着,还骂我呢!” 张俊大惊失色,厉声叫:“你胡说!” 邱明泉也不理他,只顾着自己接着道:“然后我看那个大哥哥浑身是血,还在和坏人搏斗,我就糊里糊涂扔了把菜刀过去,然后……坏人就正好被砍倒了。” 他缩了缩身子,在封睿的教导下,表现出一副恰如其分的后怕:“包子铺的老板拿的绳子,几位排队买股票的帮着捆人,那位叔叔他啥也没做啊!” 张所长冷汗差点就下来了,尴尬无比地打着哈哈:“这孩子,心慌看得不真切吧?” 向元涛抬了头,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在张俊慌张的脸上一扫,开口道:“这么多血,你的伤口在哪里?” 离得这么近,认真去看,他已经狐疑地发现,张俊的脸上看似血污遍布,可是,没有出血点! 张俊一下就傻了眼,支支吾吾地:“我……只是小伤,没关系。” 邱明泉可不打算放过他,小声在一边嘟囔:“明明是看人来了,临时抹上去的呀。” 向元涛心里的火腾地就烧了起来。 他从一线做起,最看不惯这种临阵畏缩、却要贪功领赏的人,张俊的行为,几乎就是触及了他的底线。 他冷笑一声,直接望向了张所长:“张所长,这就是你口中说的格斗擒拿各项优秀的好同志?” 张所长满脸通红,懊悔不迭:糟了,自己随口胡说的,想给侄子讨点嘉奖,这一下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先前被偷的那个胖女人终于壮着胆子跑上前,一把从那歹徒身上掏出自己的钱包,这才感激涕零地冲着刘东风一个劲鞠躬:“警察同志,谢谢,谢谢!要不是您,我家的血汗钱就完了!” 转过身,她又冲着邱明泉眉开眼笑:“小弟弟,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要不是你那一刀,我瞧这歹徒可就跑了!” 她又没瞎,这一路是谁追着歹徒,当然看得清清楚楚的,转过头,她充满鄙夷地朝着张俊啐了一口。 “呸,不要脸!纹丝不动跷着腿,还想抢人家的功劳!” 这一下,向元涛总算是彻底肯定了真相,不由得怒火中烧。 张所长终于醒过了神,赶紧赶在他爆发之前开口:“向局长,您别生气,这事我回去一定好好彻查,绝不叫流血受伤的同志心寒!” 转头冲着张俊怒斥:“还不快带同事去医院!” 张俊慌忙跑上去,惶恐地搀扶住了刘东风,走过邱明泉身边,实在忍不住,就怨毒地瞪了他一眼。 贴身保姆封大总裁哪里是能吃亏的人,这一瞪眼,可捅了最后的马蜂窝。 “整死这个小人,别给你的东风哥哥留后患。”他阴森森地指点着邱明泉。 邱明泉听着他的怂恿,立刻抬起头,冲着张俊安慰地一笑:“叔叔你别怕,你二叔不会真生你的气的。” 张所长只觉得脑子忽然“嗡”了一下。 向元涛可就愣了,疑惑地望着邱明泉:什么二叔? 邱明泉往后缩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张俊:“你刚才不是叫那个大领导二叔吗?” “张和谦同志。”向元涛终于冷冷直呼着张所长的全名,眉宇间一片压抑不住的盛怒,“明天一早,我要看到你说的这位民警的个人材料,他所有的格斗擒拿射击的奖状!另外,我要看到他的档案,以及亲属名单!” 张俊和张所长全都面如土色,狼狈地站在一边,心里泛起惊天的懊悔和害怕:完了!本来就是胡乱编造的,哪里有什么奖状?就连这转正名额都是占用了别人的,档案上可是一片糊涂账! 向元涛愧疚地看了看刘东风,和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现在什么职务?” 刘东风赶紧行了个礼:“报告局长,我是辖区派出所实习警察刘东风!” 向元涛皱皱眉:“警校每年7月毕业,这都大半年了,怎么还是见习?” 刘东风尴尬地低着头,抿住了嘴巴。张所长就在这里,难道他要说,自己的名额被他这个侄子顶替了吗? 向元涛听不到他回答,点点头,转头看向张所长,神色冷漠:“明天就给这位小同志办理转正,就说是我向元涛说的!” …… “怎么又是你?!”魏清远扒开人群,惊诧莫名地看着邱明泉。 他刚刚从财务处那边过来,正在思索着限制抽签的可行性,忽然就迎面撞上了邱明泉那张漂亮的小脸。 邱明泉有点迷糊,封睿却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立刻提醒:“正红中学,那个买金笔的!” 邱明泉这才想起来,脱口而出:“啊,金笔叔叔!” 魏清远哈哈一下笑出声来,恍然大悟:“你是来买股票的?” 邱明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已经买好了。” 这一下,魏清远可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第一次见这孩子,人家在门口摆地摊,第二次就把生意做到了精品商厦,这一次见到,竟然来买股票了! 向元涛有点诧异:“魏处长,您认识这孩子?” 魏清远哑然失笑,拍了拍邱明泉的头,答非所问地道:“这孩子可比一般的大人都强得多。” 向元涛不明白就里,可也跟着感叹一声:“是啊,小小年纪就敢挺身而出,力斗歹徒,这份血勇和仁义,的确远胜很多成人。” 他温和地对着邱明泉道:“小同学,我代表群众和公安干警们感谢你!” 魏清远看着邱明泉,越来越觉得有意思,随口就问:“小同学,你接下来上哪儿去啊?” 邱明泉顿了顿,如实回答:“我接着要去静安区的证券营业部看看。” 魏清远又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这么巧,他今天的行程也是要去那边检查工作呢! “你去干什么啊?”他忍不住又问。 邱明泉笑了一下:“我刚刚买的这些股票,想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人要。” 这一下别提魏清远了,就连旁边那个丢钱的胖大妈都愣了:“哎,这刚买的,就能卖了?不是说那边现在只有两只股票能买卖?” 邱明泉不说话了,可是魏清远心里的震撼却更大。 他初到东申,按照恩师的要求,正在到处调研关于股份制改造和股票发行的事,一切都还在摸着石头过河中。 据他了解,静安区这个首先放开股票买卖的地方,其实已经有不少先知先觉的聪明人聚集在一起。 除了明面上能交易的延中实业和飞乐音响,其实别的企业的股票,也已经开始暗流涌动、交易增加了! 这孩子的目的,直指那里,绝对是有明确的了解。 他深深看了邱明泉一眼,扭头对向元涛笑道:“向局长,我们回程经过静安区那边吧,带这个小同学一程?”…… 坐在警车上,来时陪同的张所长已经被灰溜溜地赶下了车,邱明泉被安排在了后座。 魏清远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问:“小同学,贩金笔、买股票,这些不会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邱明泉规矩地把手摆在双腿上,只能认真地撒谎:“这是我爷爷教的,他天天听广播、看报纸的。” 魏清远终于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原来这孩子,家里有个厉害的长辈。 “下次有机会,一定上门拜访拜访老人家,和他促膝长谈。”他含笑道,“你爷爷可真厉害,眼光深远,见识卓绝啊。” 邱明泉腼腆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汽车平稳地开往市区,车厢内一片安静。 封睿悄悄地对邱明泉道:“前面的向局长,就是向城的养父。” 邱明泉猛地大吃一惊,抬头向着前座的男人望去。 那中年男人剑眉浓黑,神色肃穆,直视前方,略方的下巴微微翘起,显出属于铁血警察的丝丝冷厉。 邱明泉怔怔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里没有害怕,却有点没来由的亲近。 ——大约是刚刚他和声温言,低头看自己的时候,眼光中的那丝铁汉柔情。 “你家和他家是世交,你应该很熟悉他吧?”邱明泉在心里问。 封睿感叹:“当然,向伯伯也算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前世的他,和向城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学,两家人也亲密无间,向城固然喜欢腻在他家里,他也是常常去向家吃饭做作业的。 重生前,向伯伯因为职位变迁而身居更高位,最终调动去了燕京。记忆中,上一次见到向伯伯时,他也已经卸下官职,退居二线。 今天再看向伯伯年轻许多的脸,不由得有点唏嘘的恍惚。 向元涛坐在前面,似乎感觉到后座那男孩的视线,忽然转过头来,正迎上邱明泉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目光,就是一怔。 这孩子的目光?…… 邱明泉赶紧把头垂下来,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 向元涛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忽然道:“你父母把你教育得很好。” 他已经细心地瞥见了邱明泉身上的破旧衣裳,看上去,这孩子家境并不好,却依旧能有这样优秀的品行。 邱明泉怔了怔,脱口而出:“我没有父母。” 向元涛和魏清远都愣了一下,惊异地望着他。 邱明泉这才感到有点唐突,奇怪,为什么会在这陌生男人的面前,想要倾吐身世呢? 迎着两个人的目光,他窘迫地低声道:“我是……被收养的弃婴,没见过父母。” 两个大人都沉默了。 这个年代,物质条件极不丰富,在偏远的农村,城市的边缘,有些穷困的家庭将实在养活不了的婴儿丢弃,实在不是个例。 魏清远坐在后座,想起自己家那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再想起不久前邱明泉小脸冻得通红卖钢笔的样子,心里一软。 他伸手摸了摸邱明泉的头发,半开玩笑地道:“你前面这位叔叔,是整个城市里最会破案的人。说不定哪一天,他能帮你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呢。” 邱明泉愣了一下,却怅然地摇摇头:“不用了。……爷爷奶奶才是我的亲人。” 魏清远没法接话了,生恩不如养恩大,也的确是这个道理。既然都能狠心抛弃孩子,要不是迫不得已的极度贫困,要不就是狠心薄情。 无论哪种,又何必找寻? 向元涛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学校上学?” 回头找人给这孩子写封表扬信,甚至可以做一面“见义勇为小英雄”的锦旗送去,他心里暗暗想。 “我叫邱明泉,在建民中学上初一。” 向元涛忽然一怔:“明亮的明,泉水的泉?” 邱明泉点点头,有点诧异于面前男人忽然难看起来的脸色。 向元涛转过头,脸上一片静默,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拳头悄然握紧了。 好半晌,他才察觉出自己的失态,勉强地笑了笑:“名字很好听。” 车厢内有种奇怪的宁静。冬天的阳光照在车厢里,暖暖的,外面斑驳的树影在车窗玻璃上变换着,照在前方向元涛沉郁的表情上。 封睿有点奇怪地看着向元涛,在他的记忆里,这位世伯从来都是铁血冷硬,刚刚那一闪而过的软弱,是他的错觉吗? …… 第24章 强买强卖? 司机按照向元涛的要求, 特意将魏清远和邱明泉送到了静安区的工商银行证券部门口。 邱明泉伸出手, 下意识地, 向着前座的向局长挥了挥。 魏清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孩子, 居然一点都不怕向局,要知道,就连他初见这位传奇局长时, 都觉得颇有压力。 南京西路1806号门口,左边是工商银行的静安区分部,而右边有一个并行的门户, “信托投资公司静安证券部”的字样赫然在目。 上班时间,银行柜台那边冷冷清清, 可是证券部这边的门口, 却是非常热闹。 一脚踏进营业部, 是一间大约十几平米的房间,高高的柜台大约到成年人的胸口, 里面摆放着办公桌, 墙上挂着黑板,正有人在柜台前询问和交易。 里面的工作人员正在和几位交易者交谈, 有达成意愿的, 双方就当面过户, 填写单据。在柜台前的人络绎不绝,有的甚至就当面激烈地讨价还价起来。 邱明泉好奇地看着这新鲜的一幕,后世他一生贫穷, 从没接触过股票证券这些东西,原来在最初没有电脑的时候,交易竟然是这样在小黑板上完成的? 封睿也有点感慨:“假如我们重生早一点,一年多前,这里可是重要新闻的发生地。” 邱明泉好奇的问:“什么?” “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董事长知道吗?他叫约翰?凡尔霖。在前年11月的时候,他来华访问,小平同志将一股50元面值的飞乐音响股票作为礼物,赠给了他。” “然后呢?” 封睿笑道:“凡尔霖这个人特别有意思,他发现股票上面是别人的名字,就说,一定要从燕京飞来东申市交易所过户改名,这才算他的。” 邱明泉也明白了:“于是,就来了这里?” 封睿淡淡道:“对,就在你面前的这个柜台前,他把小平同志赠给他的那张股票递进去,里面的工作人员激动地给他过了户。” 他在后世学习证券历史时,还记得那张著名的照片,那位美国人和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双手相握,“全世界最大的美国证券交易所和最小的中国证券交易所的握手”——当时自己看的时候并无感触,可是今天亲眼看到这方寸之地,才觉得历史悠悠,厚重之意扑面而来。 一边的魏清远则微微吃了一惊。 来之前他有听说过这里交易的热火,但是亲眼见到后,才觉得出来东申城人民的敢为天下之先。 就连燕京市的主流经济界的声音,至今依旧对股票流通是否合适有不同声音,可是民间的股票交易,早已经这样热火朝天了啊! 他悄悄地亮出工作证,走进了柜台里面:“平均一天交易额现在有多少?” 里面的王科长赶紧站起身,近来一段时间,这家小营业部来视察的领导非常多,他们也都习惯了:“领导您好!今天交易才刚开始没多久,不过最近的日平均额已经有十几万元左右。” 魏清远赞许地点点头:已经增长很迅猛了,一年多前刚开放时,才五万元左右的日交易额。 “你猜,在我们摔死的那会儿,中国股市每天成交额多少?”封睿慢悠悠问。 邱明泉试探着道:“几个亿?” 封睿冷哼一声:“土包子,是千亿级别!每天光是两个交易所的成交额,就算在最惨淡的熊市,都常常在几百亿。” 他目光一转,指点着邱明泉:“去那边角落,和那些黄牛聊聊。” …… 魏清远在柜台里聊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刚才邱明泉的话,急忙问工作人员:“你们这里,除了公开允许交易的那两只股票,别的股票能买到吗?” 王科长脸色有点忐忑,朝着房间里各色聚集的人等努努嘴:“柜台里当然不行,可是老百姓很聪明。” “怎么?” “其他家不准流通的股票,在这里都有人出售和买卖,我们也不方便阻止的。”王科长小声道,这里黄牛很多,但是低买高卖,收购有意出售的股票,愿打愿挨的事,他们总不好赶人。 魏清远看出了他的不安,笑着安慰:“没事没事,法无禁止即可行。” 邱明泉凑在一堆人旁边,一个梳着大背头的小伙子被围在中间,正和人还价:“我要不是去东京留学,家里的这些股票也不舍得卖的,爱使电子可是好企业。” “爱使电子啊,我记得是1985年发行了四十万原始股?”有人立刻接口,看上去很是熟悉行情。 “对,我爸可是爱使电子的职工,买的是原始股。”小伙子一脸矜持,身上呢子大衣,整齐得体,“65元一张,不能再低了,再低我就去别处转转。” “哎呀小伙子,我们这就是全东申最大的交易点嘛,你还能去哪?”他对面的人显然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行,就65元吧,你跟我去隔壁取钱。” 两人达成一致,一起就出了门去。 邱明泉心里一动,展示出自己刚买的真空电子股票:“面值100元,刚出炉的,120元就出手,有人要吗?” “小娃娃你怎么不去抢!”一位中年大叔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忍不住狠狠白他一眼,“今天上午刚买的,转手就加20%?我们自己不会去买?” 邱明泉经过这么多天卖钢笔的训练,早已变得坦然自若:“叔叔,您不知道今早上已经抢购一空了吗?十四万多增发的股票,半个小时内就没了。” 一群人都大吃一惊:“你骗人吧?” 现在的资讯只有报纸广播等途径,就算天天盯着各种报纸,也难免信息不足,他们也是今天到了这里,才知道真空电子的增发信息,正打算待会儿去排队,现在竟就没了? 越看这小孩,就越是狐疑,谁知道这股票是真是假呢! “小屁孩,一边儿去!敢弄假股票的,小心抓你进警察局!” 这一下,本来凑过来的几个人也都犹豫了,越看邱明泉越是不靠谱——别是什么骗子,借小孩的手行骗吧? 正在这时,却有一个人从门外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真是邪门,今儿一早我去真空电子门前排队,想买点原始股囤着,竟然没抢到!” 好些人就围了过去:“老马你倒脑子快,我们还没去呢,真的假的?” 那个老马一看就是熟客,无奈地摇摇头:“我刚骑车从那边过来,当然是真的!” 这一下,就有人忽然看向了邱明泉。 “老马,你看看这孩子手里的货。”有人悄悄一指。 邱明泉大方地递过去一张股票,老马伸手接过仔细看了看,郑重点头:“没错,真的。” 早上刚出来的东西,不可能有假,这个时代的伪造技术也没有后世猖獗。 邱明泉一本正经地扬了扬袖子,亮出上面沾的歹徒血迹:“现场挤破头地抢,看,都打成这样了。” 魏清远在一边饶有兴趣观察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孩子,满嘴胡说的小模样怎么这么可爱呢? “每人都买好几千的,十几万才够几个人分?”老马抱怨地擦擦汗,“我七点多去的,结果轮到我就没了!” 他盯着邱明泉手里的一叠股票,眼睛一亮:“小兄弟,你这股票要卖?……” 邱明泉把二十张股票一扬:“卖的。” 先前那个中年男人立刻急了,一把拉着他的手:“就按照你说的,我要了。” 在场的人都不傻,全都侧耳听着,一听说这今天刚出的真空电子就抢空了,全都心里一动。 这种能形成抢购热潮的,一定是内部职工知道分红可观,在流通领域就一定更加抢手。 可是邱明泉却笑了笑,促狭地看着他:“对不起,120不卖了。” “哎呀!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出尔反尔?”那老刘脸色一变,气恼不已。 骑自行车赶来的老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老刘:“价高者得嘛,很公平。” 他转向邱明泉,诚恳地问:“你有多少货,122我全要了。” 邱明泉强作镇定:“二十张,面值两千整。” “……125!小兄弟我有现钱。”另一个胖子挤了进来,立刻伸手去掏钱,“两千五百块!”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心里震惊不已,可是这不说话的模样,看在众人眼里却成了待价而沽、坐山观虎斗的模样。 老马是亲眼看到现场原始股的火爆的,深知短期内怕是找不到太多出手的,果断亮出包里的现钞:“都别争了,130元一张,我包了!” 这个价格已经是极高,转眼翻了30%,按这个价来买,靠分红那可是铁定要亏钱的,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以后再高价卖出,可是万一砸在手里呢? 别的人大都犹豫起来。 邱明泉笑了笑,伸手接过钱数了数,将股票递到他手里,笑嘻嘻道:“你不会亏的,放心。” “为什么不会亏啊?”他在心里悄声问封睿。 封大总裁慢条斯理道:“因为几年后股市放开时,真空电子的股价最高涨到2500多元一张。……” 邱明泉猛地一把握住刚要交出去的股票:要涨到2500元?! 老马满脸通红地和他僵持不下,警惕地看着他:“小娃娃你要怎么样?” 邱明泉在心里向封睿狂叫:“要涨25倍?那现在为什么要卖!” 封睿没好气地道:“大惊小怪什么,几小时30%的利润,你还不满意?1992年才迎来股市第一波高峰,你要等上四年吗?” 邱明泉讪讪地松了手,可是就在这时,两人身边却响起一个阴沉沉的声音。 “128元我要了。”…… 邱明泉愕然抬头,面前一个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身边还有个虎背熊腰的人站着,两人面相不善的,充满桀骜和凶戾。 四周的人脸色都悄悄变了,忙不迭地往四下散去。邱明泉皱眉看看他,扭过脸对老马道:“我卖给你。” 可是老马的脸色却更加难看,尴尬地摆了摆手:“孩子,我……我不买了。” 这冯二可是这一带有名的混不吝,带着几个青皮时不时地在这一带转悠,欺行霸市不说,早前甚至强买强卖,搞得很多人根本不敢再来这儿卖股票,他们收不到货了才收敛些。 杀鸡取卵,毕竟不是办法,所以这些人现在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他们隔三差岔五地来,只要来了,按照低一点点的价抢别人的生意,所有人也都不敢吭声。 笑话,都是求财的,犯得着和青皮们硬拼,被打了又何必? 各何况,市面上都隐约传说,这批青皮们,背后有人! 邱明泉冷冷看他一眼,心里大概猜到了这是遇到了欺行霸市的。 “对不起,我不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东风哥:(绝望)配角没人权的吗,都在讨论向局长,就没有人关心我终于转正了吗?……! 封总:(冷漠)呵呵,说的好像我在雪地里呆了一夜,又有谁关心过我似的。 第25章 破冰 冯二这就心里火气冒了起来, 赤裸裸地威胁:“你确定不卖?今儿不卖我, 这里可就没人敢收你的东西了。” 封睿有点不耐烦了:“别计较这一两块钱, 麻利地卖了,我们还有别的事!” 一阵子相处下来, 他有点不爽地发现,这个小民工脑筋有点轴,有的时候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利己主义, 偏偏这个家伙就是不认可。 说好听点呢,叫做有原则有底线,说得不好听点, 要是在社会上多磨砺几遭,那就是一个头破血流的命。 笑话, 有原则有底线这种事, 是他一个小小底层民工有权利坚持的吗? 果然, 邱明泉执拗地摇了摇头:“就算是一样的价格,我也不卖你, 还有个先来后到呢。” 更何况, 凭什么就强行压价呢?! 冯二转了转手腕,发出“咔吧”一阵脆响, 阴恻恻地发话:“先说好了, 这孩子的东西, 今天谁敢收,就是和我冯二过不去。” 他冲着邱明泉一龇牙:“现在卖给我,我只能出120了。” 上手抢东西他倒是不敢的, 这里是交易所,他也是长期出没的熟脸,真敢明晃晃地抢,那就是警察要过问的事了。 邱明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封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真没发现,这个闷声不响的小民工脾气倔得很,像头犟驴一样。 刚一转身,邱明泉单薄的肩膀就被人按住了,铁钳一样,按得他隐隐作痛,正是冯二身边的那个青皮。 冯二邪火猛升,面对着这么一个半大孩子,心里隐忍的恶念也不再顾忌,伸手就去抢他手里的股票:“给你脸不要……” “住手!”一声饱含愠怒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魏清远一步跨上去,冷冷怒视着冯二,“光天化日之下,强买强卖、欺行霸市,你们好大的胆子!” 刚刚见识了民间交易的气氛良好,这就紧接着看到了阴暗面,魏清远原本很好的心情顿时跌到了谷底。 冯二斜眼看看他,魏清远衣服朴素,明显知识分子模样,他心里便有些瞧不上,伸手轻蔑一推:“滚,你算什么东西?” 手还没推到魏清远,他的膝盖就是猛然一痛,旁边的邱明泉眼看魏清远要吃亏,心里着急,瞧准时机,赶紧飞起一脚,正中他的腿窝。 冯二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竟然“扑通”就跪了下去! 邱明泉个子小,这一脚毫无征兆,不仅冯二吃了亏,旁边的那个青皮也没反应过来,等到他瞪大眼睛想要去抓邱明泉,邱明泉早已经泥鳅一样飞快退后,远离了他们俩。 “抓住那兔崽子,给我往死里打!”冯二气急败坏,捂着腿跪在地上,这小孩一脚极狠,痛得他竟然有点站不起来。 柜台里王科长可吓坏了,慌忙冲了出来:“魏处长!您怎么样?” 这好歹也是总行下来视察的,要是在这里被打了,可怎么得了! 他声色俱厉地冲着冯二斥道:“这是上面来的领导,你们疯了!还不快滚,我们已经报警了!” 冯二一愣,他可没想到这个面相斯文的男人是什么大领导,这种人最明白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惹不起。不由得心里也有点慌了。 他狼狈地挣扎站起来,怨毒地瞪了邱明泉一眼,带着手下慌忙地蹿出了门。——那个死崽子,以后别叫他看到在这里出现! 邱明泉看着他不见,噗通跳动的心才微微安定下来。以前都是封睿出马,刚刚情急之下他自己动了手,竟然意外地也解决了问题,不由得心里暗暗雀跃。 定下神,他对一边的老马扬了扬股票:“大叔,你还要不要?” 老马喜出望外,赶紧数好钱:“要要!” 一边,魏清远等他们交接完毕,才拉过邱明泉:“小家伙你可真行。这一转手,就挣了600元?” 600元是什么概念,两小时之内,赚到的是他这位处长级国家工作人员两三个月的工资! “你爷爷叫你来这,他能预知道能高价卖出去?” 他的心里,越发对这个神秘的老爷爷感兴趣,甚至起了一种类似膜拜的感觉。就算是恩师、经济界的大拿巩校长,怕也是无法预料今天这神奇的行情吧? 邱明泉挠挠头:“我爷爷说……现在发行股份的企业越来越多,这是大趋势。” “你爷爷不怕会被说成是资本主义吗?” 邱明泉哑然失笑,就算封睿不指点,他也知道在后市,市场经济、股份制企业遍地开花的盛景,更何况这些天封睿耳提面命,满脑袋给他灌输? “我爷爷说,对企业有利、职工有积极性,又能盘活民间积蓄,叫所有的人都成为国有企业的真正主人,又有什么错呢?” ——是啊,又有什么错呢? 魏清远心里一动,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加速起来。 封睿观察着他的神情,大抵也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悄然指点着邱明泉,真诚地安慰道:“魏叔叔,您也别生气。新事物刚出现的时候,总是有不和谐的东西。可是再怎么样,也挡不住进步的。” 魏清远动容地看着他,刚刚因为冯二带来的郁闷和愤怒也忽然烟消云散。 他郑重地握了一下邱明泉的手:“小朋友,谢谢你。” 来到东申市后,恩师郑重地委托他做中国证券市场的可行性调研,他和几位在海外的同学甚至深夜通过好几次越洋电话,在交流中,大家都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热血沸腾。 看,就连老人、孩童,包括所有暗涌的民间资本都嗅到了改革的意味。 甚至在这城市的许多角落,已经自发形成了自由买卖的机制,早已经走在了他们这些制度制定者之前。是的,或许会有阻力,会有阴暗,会有不和谐的声音…… 但是改革的春风,早已经吹进了这片大地,就等着春雷的声音猛然响起。 国家的崛起,不是梦;经济的腾飞,更不是梦。而证券市场的破冰,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在他们这一代人面前展开的,即将是一幅恢弘画卷,奏响的,将是时代的最强音! …… 魏清远迫不及待地坐上公交车离开了,离去的时候脸色有点激动,眼镜背后闪着隐约的光芒。 有太多事要做了,首先,股票的全面开放交易就应该列上日程,不能再叫流通变成瓶颈,叫冯二这种渣滓再有立足之地! 邱明泉来时的两千元整,已经变成了整整两千六百元。 “接下来去隔壁的银行。”封睿看着魏清远走远,忽然想起来,他们还不知道这位魏处长的姓名。 算了,下次再问。看上去,好像是经济界人士? 隔壁就是工商银行的大门,正是静安区工行本区最大的分行,能办理的业务种类比普通的储蓄所多,里面自然也宽敞明亮些。 国债柜台的小张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里。 自从开始搞国债交易试点后,门可罗雀就是常态。他的工作量也锐减了许多,却让他高兴不起来——奖金可是和工作量挂钩的,这点国债交易,每天零星一点,够干啥的呢? “叔叔,您好。请问这里是不是能出售家里的国债?”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柜台下方,只露出一个男孩子的头,眼睛黑漆漆的,镇定地看着他。 小张一愣,点点头:“没错,可以拿来卖给国家。” 他指了指身后的小黑板,上面的“1985年国库券:买入价102.4元,卖出价102.8元”的字样赫然在目。 封睿的记忆里,全国正式放开国库券交易是在本年的四月,但是已经提前几个月开始了小规模试点,报纸上没有大面积宣传,他按图索骥摸来,果然,这里就是开放的试点! “怎么,你家里有国库券要卖吗?”他狐疑地问。 邱明泉郑重点头:“嗯!我家有很多,不记名的对吧,直接拿来就行?” 小张笑了笑:“当然,国家刚刚宣布了,允许买进卖出的,这是支援国家建设。” 现在国库券的自由流通根本就没有全面放开,一旦购入后,就只能到期吃利息,无法提前赎回,并没有什么买卖的概念。 所以导致国债的发行,在这些年都不是很受欢迎——谁愿意拿着一张无法提前支取的、动辄好几年才到期的国债呢!利息给得高又怎样,也架不住急着用钱时拿不出来! “那么,东申市有几家这样允许买卖国库券的点呢?我家有很多,我爷爷说,怕拿到一家,你们现金不够。”邱明泉露出天真的表情。 小张“扑哧”一下,差点没笑喷了:这哪家的小孩子,这么傻乎乎的? “放心吧,我们这里是银行!这儿啥都没有,就只有钱!” 邱明泉这才礼貌地向他挥挥手:“好的,叔叔,我过几天就带来。” 一回头,那个老马的脸在他背后伸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他:“小朋友?” 邱明泉一惊:“嗯?” 老马看了看四周,好心地压低了声音:“小朋友,你揣着这么多钱,千万小心。那个冯二不是善碴,你以后再来这里,一定机灵点,躲着他些。” 他人心好,看到冯二那怨毒眼神后,就一直为邱明泉担心,又不敢公开提醒,才特意尾随他来了隔壁。 邱明泉心里一暖,点点头:“谢谢叔叔。” 老马其实年纪不大,也就四十岁的样子,有点好奇地问:“你在看啥呢?” 邱明泉也不瞒他:“我爷爷叫我来看看国库券的价格,家里有些要卖。” 老马点点头,心里对这一家人也是佩服得很:人家老的知道叫孙子买股票,小的敢抱着几千元巨款在街上走,都不是凡人! 他忽然伸出手,正正经经地和邱明泉握了一下:“我叫马钧定,以后有缘再见!” …… 走出了银行的门,封睿才猛地惊叫起来:“他是马钧定!……” 邱明泉被他吓了一个趔趄:“那是谁?” 封睿还沉浸在震惊中,急促地催促:“你回头看看他!” 邱明泉扭过头,正看见那个老马仰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块小黑板,上面正是国债行情。 果然,他在看国债!封睿兴奋又激动,窥见了某种时空悖论的感觉包围着他。 马钧定!后世的证券史上,谁不知道东申市大名鼎鼎的马百万呢?!这个传奇人物,早年就是在国债市场上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的啊。 封睿清楚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曾有过隐约的念头,可是也只是一闪而过,可这个人,靠着勤奋和对时事的敏感,切实地尝到了资本市场第一只螃蟹的美妙滋味。 “你快去,跟他再说句话!”封大总裁激动地叫。 老马正盯着国债行情发愣,忽然身后就又响起邱明泉的声音。 “马叔叔,您辞职了吗?” 马钧定愣住了:这孩子怎么知道自己在琢磨从国营工厂辞职的事?! 邱明泉背着光,远远地在门外对着他一笑:“对了,我爷爷说,国债要是能放开买卖的话,可以关注的。” 然后,他对着马钧定挥挥手,转身风一样地跑开了。 “你怎么知道他要辞职?”邱明泉在心里好奇地问。 “这个人可有名了,后来在散户中影响力很大,还出过自传,我看过。”封睿淡淡道,“他啊,现在焦头烂额呢。” 没错,马钧定上班之余家里承包了一点副业,导致比一般人家殷实。本来在一家国营厂里有着舒心的工作,可是就因为他平时吃喝富足,竟然导致厂里丢失一批材料时,竟然第一个怀疑上了做保管员的他。 这一下,可把马钧定气得不轻,虽然很快就抓到了真凶,可是饱受冤屈的他已经对厂里失望至极。 ——就因为我过得好点,所以我就是小偷?那我索性再活得更好些! 这些天,他一边琢磨各种赚钱途径,一边就犹豫着动了辞职的心。正在对这个鸡肋般的国企铁饭碗犹豫着呢。 马钧定挠了挠头,琢磨着这奇怪男孩莫名其妙的几句话。 很久以后,当他的名字登上报纸、新闻,甚至在后世被很多人奉为传奇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来1988年的冬天,那个男孩子对他微微一笑、说出这句话的表情。 笃定,带着魔力,犹如带着预见历史的神奇。 …… 靠近江边的一片小洋楼里,丰田皇冠缓缓驶进了花团锦簇的庭院里。 两个少年穿着利落的名牌运动服,明显和市面商场的那些大路货不同,衬托得两个人面红齿白,极为精神。 刘淑雁正端着铁皮水壶,站在自家的花园里给花卉浇水,正临近春节,鲜花已经大多没了踪影,整个庭院里,只有两棵腊梅含香吐蕊,走廊下,摆着好几盆含苞的水仙,亭亭玉立着。 “刘阿姨!我们回来了。”向城殷勤地跑到她身边,“您养的水仙真好。” 刘淑雁笑盈盈地点了点他的鼻子:“过几天搬两盆去你家,春节正好开。” “嗯,我妈就快回来了,您一定要养到花开再给我家——她可是个鲜花杀手,养啥啥死!”向城笑嘻嘻地道。 两家就住隔壁,向元涛在公安战线,临近春节事务繁忙,向城的妈妈是大学副教授,近期参加了出国学术交流,家里的两个孩子就常常在封家吃饭。 “下午自由搏击学得怎么样?累不累?”刘淑雁随口问儿子。 封睿早已经走进了大厅,正在门口换鞋,半大的少年已经显得长身玉立,比向城高大和健壮了些,只听他淡淡道:“挺好的,我喜欢。” 向城苦着脸,伸出胳膊露出一小块瘀青:“好疼的,刘阿姨。” 刘淑雁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微微叹了口气。 向局长一再要求向城去练习武术,自家的儿子也很感兴趣,非要一起去学。这不,三天两头的,两个男孩身上就没断过青紫。 晚餐桌上,除了封家的一家人以外,向家的两个孩子也都在。 宽敞的餐厅里,摆放着圆形的紫檀木雕花大八仙桌,木质厚重、雕花精美,这东西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真正家境优渥才能用得起的上好家具。 上面,保姆提前做好的菜肴一如既往地荤素搭配,新鲜又丰盛。 刘淑雁不时地夹着菜肴,往向家的两个孩子碗里送,两家女主人是手帕交,幼年就真的交好,又都是知书达理,感情也非常亲近。 向城的姐姐比弟弟大了三岁,正是上高一的姑娘,学习太好、脾气又清冷,显得有点生人勿近。 可是刘淑雁看着她长大,知道这孩子其实只是内向,又对别的事情没兴趣而已,自己没有女儿,心里就格外宠爱些。 抽条的女孩子家,正是女大十八变的前夕,就算是戴着厚厚的镜片,在刘淑雁眼里,怎么看,都是面目姣好、青春逼人。 “吃点鲈鱼,清蒸的,女孩子吃鱼虾对皮肤好。”她笑吟吟地道。 “谢谢刘阿姨。”向明丽礼貌地道谢,文雅地吃着饭,小口小口地。 对面的封父相貌英俊,和封睿的脸型酷似,正交代两个男孩:“晚上的作业别忘记做,有不会的,问姐姐。” 向家女主人韦青在著名高校任教物理,这个女儿也是天生的学霸,毕竟遗传了母亲的超高智商,数理化都是一流成绩,辅导两位弟弟的学业自然不成问题。 当然,睿儿也不需要人辅导就是了。刘淑雁自傲地想着。 封睿忽然抬起头来,对着父亲道:“我今天在训练队的休息室,看到了昨天的《人民日报》。” 封家长辈身居高位,家产丰裕,海外又有亲属,那场历史动荡后,家里财产返还大半,封父更是早早下海,在这时已经打拼出偌大家业,时政、经济上可谓消息通天、触觉敏锐。 封父夹了一筷子东坡肉给身侧的向城,很自然地接话:“怎么,看到什么有趣的消息吗?” 封睿面容淡定,像是说着极家常的话题:“金融版上,有一则消息,说是继东申市开放了国库券买卖试点外,在全国几家省会城市,也开始了试点。” 封父若有所思:“然后呢?” 向城悄悄抬起眼,瞥了封睿一眼,眼中充满崇拜。睿哥的话题,他好像永远都听不懂啊。 “爸你觉得,各地的国债买卖价格,会一样吗?” 封父扬了扬眉:“肯定不同,经济不发达的地方,一定低一点。” “假如一个地方买入价是100元,另外一个地方折价卖99元呢?”封睿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父亲。 封父同样认真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来回倒卖的话,就有盈利。” 向明丽脱口而出:“倒卖十次的话,就是11%的利润。倒卖100次的话……”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陷入了苦苦思索,小半天后不太肯定地道:“270%的利润?” 向城苦着脸:“姐,100次方啊,你怎么算的?……” 向明丽矜持地板着脸:“心算。” 封睿却已经习惯了这位邻家姐姐的超能力,皱着眉:“异地往返一百次,才270%的利润。” 他摇了摇头,不划算,还有来回的时间和路费呢。 封父笑了笑:“没错,苦力活,不太值得。最重要的是,异地交易目前还没正式开放。” …… “假如一个地方的出售价是95元,而另一个地方的收购价是102元呢?” 同一时刻,在市内各家国债售卖点转悠了一圈后,邱明泉坐上了开往郊区的公交车,封睿正慢悠悠地发问。 “一次售卖7.4%的利润。十次倒卖的话,就是整整200%的利润!”邱明泉飞快地心算出来,心跳疯狂加速。 ——这可不像卖金笔,还需要大量时间推销,国债只要买入卖出就可以了?! 50次的话……就是大概35倍的利润?他手中的2600元钱,就能翻倍到9万多元,这个万元户都是稀罕物的时代,绝对算得上滔天巨款,甚至足够在市区买上一所还不错的住宅! “太想当然了,自然不可能永远保持这个差价。”封睿冷静地点醒他,“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个机遇,异地价格差异就会变小。” 邱明泉急切地问:“可是哪里会有95元的国债卖呢?” 他们在东申市转悠了一下午,看到各家营业部的国债交易价格,明明都是一样的。 封睿淡淡道:“去外地。” 邱明泉一愣,该去哪里呢? “我每天早上叫你蹭收音机听,你就不往脑子里去的吗?”封大总裁的声音带着傲慢,又有点掩饰不住的得意,“全国有七个省会有试点了,你想想,哪个省份经济最落后、却离我们东申市最近?” …… 第26章 深夜远奔 “妈, 我的工作有着落了!”刘东风一步跨进门, 憨厚英俊的脸上一片激动, 兴奋地大声宣告。 刘琴花正在小桌上擀着饺子皮,没听清儿子的话, 却一眼看到他脖颈上缠绕的雪白纱布,吓得擀面杖差点掉下来:“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了伤?” 刘东风嘿嘿憨笑着, 雪白的牙齿亮晶晶的:“没事,上午执勤时抓小偷,不小心被划了一刀, 缝了几针。” 刘琴花一下就急了:“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实心眼, 见到刀还不躲, 万一划深点, 伤到动脉怎么办?!” 她越想越是害怕,直急得哭了出来:“咱脱了这身警服, 托人给你找个别的工作, 反正也是个实习生!” 刘爸爸闻声从里屋跑出来,脸色也变了, 闷声道:“就是, 咱不干了还不成?!没道理把咱儿子的命搭上。” 刘东风赶紧说:“爸, 妈!我的工作转正解决了!今天我抓歹徒,正好被大领导看见,听说我还没有转正, 就直接解决了我的问题!” 两个大人呆住了,半天刘琴花才又惊又喜地问:“真的有这种好事?顶替你名额的那个不是领导家亲戚吗,你转正了,那人咋办?领导不记恨你吗?” 刘东风嘿嘿一笑:“那个冒名顶替的已经被开除了,涉及档案造假什么的。领导记恨……我好好做事,他又能怎样啊?” 他从医院回来,下午回到派出所里,就已经听到各种传闻,张俊的档案被紧急调走查阅,说是查出了不少问题,张所长为了保自己,吓得立刻紧急开会,宣布即刻开除了张俊。 同时,人事处也直接传达了给他办理转正的通知。明天一早带齐证件,就能去相关部门正式走程序了! 就连通知他的同志,看着他的脸色都是笑眯眯的,旁敲侧击地问他和东申市公安局一把手什么关系——要知道,那可是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的电话,点名要即刻办理的。 没想到啊,刘东风这小子平时闷声不响的,原来背后有这么厉害的靠山! “爸,妈,今天的事,全靠明泉呢!”刘东风坐下来,“咕咚咚”地喝了一大杯热茶,“要不是他,我的转正根本没戏,而且搞不好还再被砍几刀呢。” …… 邱明泉回到家的时候,正迎上刘琴花夫妻俩带着刘东风,全挤在他家的小屋里。 刘琴花正在连声道谢,刘爸爸手里更是提着一篮刚买的鸡蛋和苹果,咧着嘴笑,和邱爷爷老俩口推让着。 “邱大爷,真的得谢谢您家明泉!亏了他仁义,帮我家东风彻底转正了!”刘琴花嗓门大,直引得周围的邻居们都探头看,“这点鸡蛋和苹果您收着,一点点心意,不收就是嫌少,我明儿再送一篮子!” 邱明泉跨进门,惊喜不已:“东风哥的工作解决了,恭喜啊!” 刘琴花一扭头,就张着胳膊把他拉到怀里,狠狠地揉搓着他毛茸茸的头:“小子,刘婶平时没白疼你,你是我家东风的大贵人!” 邱家两位老人听了半天,才糊里糊涂地弄明白了大概,看到邱明泉没有半点受伤,才放下心来。 好不容易送走了欢天喜地的刘家人,邱明泉正式地向两位老人说了一件事。 ——接下来的寒假,他要隔三岔五地到市里很远的地方去贩卖金笔,有时候太晚,赶不上公交车,可能就没办法回家了,就打算在附近的同学家过夜。 这也是他和封睿商量好的说辞,毕竟去往外地倒卖国债一天无法来回,向老人又解释不清,沿用倒卖金笔的说法比较容易接受。 果然,两位老人就完全听呆了,哪里放心他这么小的年纪在外面彻夜不归。可是架不住邱明泉坚持,又掏出今天积攒的两千六百元钱,谎称是这两天的收益,最终也只能忧心忡忡地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邱明泉就携带着身上的两千六百元钱,来到了东申市的火车站。 扒在铁栅栏的售票窗口,邱明泉抬头看看简陋的列车时间表,伸手递进去六元钱:“您好,我买一张到合淝的车票,十点半的那一趟。” 没错,他们要去的就是邻省的合淝市。在刚刚开放国债交易的时候,皖中省的省会合淝市虽然没有立刻跟着全面开放,但是其实已经有一家总行的分行也跟着悄悄试点了。 最重要的是,就算这里不允许自由流通,只要能买到就行了,他们要的,本来就是低价购入!。 80年代末的皖中省,这个时候的GDP只有全国倒数前几名,农业大省的帽子紧紧压在头上,一直没有发展起像样的工业、商贸等经济。到了后世的2010年以后,皖中省才依托地理位置的优厚,一跃将经济赶超到全国前十几名。 毕竟,徽商在历史上,也曾经是名声大振的一个群体啊。 ——此时此刻,距离东申市最近的、又能低价买到国债的贫穷城市,就是它了!…… 邱明泉拿着简陋至极的火车票,差点没哭出来:十三个小时!东申到合淝市的火车,居然要十三个小时?! 在后世动车和高铁时代,明明只要两个多小时啊! “你以为呢?后面这二三十年的时间,本来就是中国经济和世界科技都大跃进的一段时间,出行时间变短、国家之间距离变近,越洋过海,百里一瞬,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封睿懒洋洋地道。 邱明泉带着一个小书包,来之前,已经小心地用报纸裹好了那两千六百元钱,紧紧把书包夹在胳肢窝里。 雪白蒸汽喷上天空,慢悠悠的绿皮火车驶进了老火车站。邱明泉夹在人群里,在一片拥挤中上了车。 距离春节还有八九天,火车上已经开始有归家的旅客,比平日显得嘈杂得多。 邱明泉买的是硬座,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地上坐满的人群,挤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个时候,火车上有大量不带座位的站票出售,旅客们大部分都带着大包小包,席地而坐挤成一团,是很正常的行为。 带着孩子的、老弱的,为了节省那几角一块的的座位费,很多人很自然地就选择了站票,常坐火车有经验的,甚至还有人带着小马扎,熟门熟路地往角落里一放,舒服地坐下去打盹儿。 整整一个白天要在火车上度过,邱明泉早早地就准备了在火车站买的白水煮蛋和大馒头,还有一袋榨菜丝。 “哎,你这小娃娃,一个人出门,没大人啊?”身边,一个模样粗犷的中年大叔好奇地看着他。 邱明泉点点头,礼貌又疏远:“嗯。” 身带数额巨大的钱款,又身处这样陌生芜杂的环境,他自然警惕。好在他年纪小,身上穿的又破旧,还真没有人会打他的主意。 车厢拥挤,空气混浊,硬挺挺地坐在座位上,到了晚上的时候,邱明泉的脑袋已经有点发沉,身体也酸痛起来。 “你睡吧,我会帮你看着四周,到点了我叫你。”封睿忽然开口。 从车窗的玻璃看过去,邱明泉乌黑的头发抵着火车车厢,小脑袋疲倦地不停往下点啊点,封睿的心里不由自主起了点怜惜的心。 论到这具身体,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这样舟车劳顿,不知道受不受得起。 “嗯,你不用睡吗?”邱明泉迷迷糊糊地问。 “我一个灵魂态,哪有什么疲劳的?”…… 邱明泉有心强撑,可是火车的颠簸和空气混浊还是打败了他,终于紧紧抱着书包,睡了过去。 一直到四周一阵嘈杂,封睿的声音猛然响起:“到站了!” 邱明泉猛地清醒了过来,果然,四周不少人夹带着行李,向着车门涌去,他一骨碌地爬了起来,首先看看身上的书包还在,这才舒了口气,赶紧跟着人群跌跌撞撞地下了火车。 四下里,除了车站这一片有灯光,远处都黑漆漆的。正是凌晨一点的时候,冷风肆意地呼啸着,封睿就指点着:“赶紧出站,附近都有旅馆,找个好点的睡一晚。” 这里已经是皖中省的省会合淝市的火车站,一片陈旧狭窄,邱明泉站在车站里,没人来接,又是小孩子,就显得格外孤单和引人注目。 “小朋友,你家大人呢?走散了?”终于,有值夜班的铁道部门人员上来问。 邱明泉想了想:“叔叔,我家人明早才会来接我。能在这外面的候车室长椅上睡一下吗?” 封睿立刻就惊叫起来:“你疯了?!再节省也不能这样,太辛苦了!” “我说过的,我不怕苦。”邱明泉执拗地回答他。 抬起头,他恳求着那位大叔:“我不敢出去,外面太黑啦,就让我在这里待到天明,我就走好吗?” 他面容清秀乖巧,说话礼貌懂事,那铁道值班的大叔立刻就觉得他可怜:穷人家的孩子就是懂事早,这一个人就敢出这样的远门。 “不行不行,躺这里咋行?!” 邱明泉眼神一黯,正要沮丧地往外走,后衣领子却被人猛地揪住了:“这孩子!你给我进来,外面多冷啊。在屋里的椅子上睡吧。” 邱明泉愣愣地被那位大叔拉到值班室里,按到长椅上,身上又强行被盖了床小被子,忽然眼眶就是一热。 “谢谢叔叔。”他低声道。 外面天寒地冻,小小的值班室里烧着一个小炉子,里面煤球幽红地燃烧,有着静谧的安静和来自陌生人的温暖。邱明泉和衣而卧,终于在暖烘烘的铁道值班室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 合淝市的冬日清晨,凛冽的寒风里,吐一口气,就成了蒙蒙的白雾。 火车站边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吃饭和住宿的。 邱明泉一踏出火车站,就找了一间看上去干净点的早点铺,走了进去。 滚烫的辣糊汤是现煮的,里面分量十足的海带丝、千张丝,还有鲜香的胡椒面儿味,一口喝下去,冰冷的身子从喉咙到胃,都熨帖舒服。 邱明泉本想只买两个菜包子的,可是封睿却意外的极为坚持,非要他买鲜肉的:“你瞧你这豆芽菜似的身子,万一真遇上坏人被抢了钱,跑都跑不动,我瞧你哪里哭去!” “肉包子贵不少,再说你说过要攒钱的……”邱明泉还在挣扎。 封睿忍不住道:“你烦不烦啊!我叫你挣钱,到底图什么?总不能连个肉包子都吃不起?” 邱明泉不说话了,老实地买了两个大肉包子,配着鲜香微辣的辣糊汤吃了下去,到了第二个的时候,他特别自觉地道:“你来上身,吃这个吧。” 封睿愣了一下,忽然极为憋屈地呸了一口:“狗咬吕洞宾,谁稀罕这玩意!” 邱明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他非要买肉包子,不是想自己也吃一个尝尝?或者他嫌弃脏?可是明明叫他吃包子,又没叫他喝自己喝过的辣糊汤。 ……好像封大总裁真的有点生气了呢,有钱人的脾气,就是难以捉摸。 一路打听和询问,终于在上午十点多的时候,邱明泉带着书包里的钱,站到了市中心的长江西路大街上。 这条省会最繁华的街道,此时也不过是四车道而已。省工行总行就坐落在这里,也是合淝市唯一的一家国债售卖处的所在地。 邱明泉踏进这里的时候,整个银行里人挺多,但是角落里那个小小的柜台前,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国债出售窗口”那不太明显的招牌,看在邱明泉和封睿眼里,却像是闪着金光! 四月底国家才开始正式在七个城市全面铺开,这之前的几个月虽然开放了试点,但是资料中没有显示合淝在一月初有没有正式开始。 所以今天来这里,封睿其实也是心情忐忑,现在看到这个招牌,就在心里狂吼一声。 成了!万一这时候这里还买不到,那他们说不得就得走家串户,去更加偏远的城乡居民挨门串户去收购,那就太劳力伤神、性价比极低了。 邱明泉噔噔地飞快跑了过去,心里和他一样激动,扑到了柜台前,正一眼看到里面的标价。 95元!折价出售! 邱明泉强行按下“怦怦”的心跳,打开书包,小心的搬出26捆十元现钞,再加上另外的六十元,一起推进了柜台。 “叔叔,我买二十八张国库券。95元一张对吗?”他口齿清晰,表情淡定。 里面的银行柜员愣了一下,探出头来看了看前面的孩子,确定他身边没有别人:“你?你要买?” 邱明泉点点头,格外认真:“1985年发行的国库券不记名,购买不需要证件,对吧?” 柜员就是一阵语塞:说是这样说,的确没规定过小孩不能买……可是,国库券实物基本都是百元左右,他见过的购买者全是大人,何尝见过一个孩子来买,而且一出手就是几千元的? 邱明泉就有点着急了:“叔叔,您不卖给我,是违法的!” 柜台的工作人员一下就笑了:“呵,这小伢子还挺懂。那你说说,你家大人怎么不来啊?” 邱明泉正经地道:“我爸病了,我妈在上班,他们叫我来的,说这样可以。” 柜员挠了挠头,正好看见科长走过来,赶紧叫了一声:“李科长,这里有个小伢子要买国库券!” 李科长一眼看到这边的情形,也觉得有趣:“卖卖,按照规定卖呗!” 国库券在皖中省不好卖,一来经济不发达、居民储蓄不多;二来不能流通,有闲钱的不太乐意要,这不,工行总行这边还压了不少的任务没卖完呢,这两三千元的购买要求,虽然不算多大,但也是好事。 再说了,又没有哪条规定说,不准孩子买! 柜员笑呵呵地就点数了二十八张国库券出来,递给了邱明泉:“小伢子,收在包里赶紧回家,别在路上玩,小心丢了!” 邱明泉乖乖点头:“我会的,谢谢您。” 刚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小心地问:“对了,过几天还能来买么?你们这里还有没有国库券了?” 李科长就笑了,友好地摆摆手:“我们这里是银行,你要多少,我们都有。” 笑话,这个营业点最近足足分了十几万元国债的销售任务,正愁卖不出去呢! …… 十分钟不到,邱明泉书包里鼓鼓的两千多元十元现钞,换成了薄薄的二十八张百元面值的国库券。 不记名,随时可以回到东申市出售! 邱明泉的眼前,晃动着前天看到的静安区工行代理点的国债行情,102.4元的收购价赫然在目。 邱明泉强抑住心里的兴奋:“按照这个价格出售,一趟可以赚207元,刨去来回车票12元以及伙食费,差不多接近200元的盈利!” 本金2660元,一趟来回两天多,就是7.3%的利润率。 不懂的人乍一看上去,似乎会觉得7.3%的利润率并不惊人,可是他俩心中,却都激情澎湃,仿佛看见了眼前明晃晃的金山在招手。 一年能跑那么多趟,这种复利是何等的惊人! “你猜猜看。”封睿悠悠道,豪情万丈,“那个著名的马钧定,在这一年中,通过几万元起家,在东申市和合淝市之间蚂蚁搬家,最后赚了多少钱?” 邱明泉微微思索,眼睛中明亮光芒一闪,已经对这个数字早有准备:“假如几万元起家,那么有可能赚到百万元以上。” 这就是复利的威力。 “没错。”封睿淡淡道,“他后来有个人尽皆知的外号,叫作马百万。就是因为国债倒卖这第一桶金,给他带来了百万之巨的利润。” 100万元是什么概念? 在后世,这个数字并不令人激动,可是在80年代末,这个数字的购买力,基本等同于2010年以后的两三千万! 一个普通的辞职工人,靠着家里的积蓄和东拼西凑借来的钱,靠着对时政和国家大事的敏感、对改革开放的信心,就这样,完成了从小康到巨富的转变,在金融改革中首先变成了富裕起来的第一批人。 这是个乍暖还寒的时代,也是个对无数普通人刚刚展露出各种机会的时代!…… 草草地吃了点午饭,邱明泉在下午三点,带着这叠国库券,再次坐上了开往东申市的、十三个小时的火车。 一觉在车上睡到了清晨,邱明泉才腰酸背痛地,再次回在了东申市的火车站前。 冬日暖阳刚刚升起,色泽金黄,照在邱明泉的身上,给小小的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朝晖。 “喂,先别急着卖国债。”封睿叫住了他,含笑道,“去买一身好衣服吧。” 邱明泉一怔:“为什么?” “春节要到了,你总得添身衣裳。” “我不用,能穿就行,再说现在长得快,买了新衣服很快就会浪费。” 封睿无奈地叹了口气。 “笨蛋,你现在是去卖东西,穿着破衣烂衫,而且以后还要长期出手,越来越多。你猜猜看,别人会不会怀疑你的来历有问题?” …… 站在精品商厦的二楼,邱明泉愣愣地看着琳琅满目的男孩衣服,陷入了纠结——上辈子,他也没给自己买过童装啊! 直到身后响起了一声迟疑又惊喜的叫声:“小邱?是你?……” 王娟惊喜地跑过来,看到果然是邱明泉,急忙拉着他的手:“你怎么来这了?买东西吗?” 她最近真是喜事连连,刚刚顶替被抓的赵德成升了文具组小组长,她浑身是劲,在曲总经理进行业务考核时,提出了不少可行性提议,结果还没过几天,正巧遇上办公用品部的科长生了重病,曲总经理就又想到了她。 这一下,文具组组长的位子还没坐热,她又升做了办公用品部的副科长! 这职位连跳,一下子就带着工资涨了两级,原先160元的月薪现在就是210元,可是一大笔稳定进项啊! 王娟这些天精神爽,干劲足,有时候闲下来,就不由自主想起那件事来,越想,就越是庆幸又后怕。 假如那天,她没有和邱明泉商量,或者邱明泉对她藏私的话,她真的极有可能一时头脑发热,也和赵德成一样做出囤积金笔的事来。 她没有胆子做假账、刻假章,可是假如手里真的积压了几千元的货,她也真说不定会夹在公家的货里偷偷卖一点。 一旦赵德成出事,柜台全面清点盘存,她也一定会暴露出来! ……邱明泉那一句告诫,真的硬生生将她的命运彻底改写,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升职加薪,界限分明,思之后怕。 可是自从英雄金笔全面到货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邱明泉,直到今天,才偶然在二楼的服装柜台再次看到了他。 “王阿姨?”邱明泉当然记得她,微笑着有点不好意思,“快过节了,我来买件衣服。” “对对,赚了钱就要好好拾掇一下。”王娟热情地拉着他,“不知道挑啥?来来,阿姨帮你挑!” 她在大商场工作,平时打扮也时髦,眼光是委实不错,看了几眼,就在柜台里挑了一件新款的雪花呢的男童短大衣,带着漂亮的牛角扣。 王娟热情地给邱明泉换上,眼睛就是一亮! 嘿!这孩子本来长得就好看,修眉秀鼻,眸如点漆,这一换上高档衣服,哪里还有半点过去的寒酸样子,明明就像个富贵人家的孩子。 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啊! 第27章 忽然到访的大佬 “就这件, 不用脱了, 直接穿起来!”王娟不由分说, 就帮他做了主,“你信阿姨的眼光, 没错的,这件是香港牌子货,绝对洋气!” 不容他反对, 王娟又拉着他到皮鞋柜台:“男孩子哦,鞋子一定要穿的好,知道伐, 看人就是看头和看脚的。” 一想起邱明泉上次说过他没有妈妈,王娟就有点说不出的母爱泛滥, 难怪穿的这么乱七八糟, 没有娘的孩子, 哪有人替他打理呢? 很快地,王娟就又挑好了一双皮质良好的小皮鞋, 特意贴心地挑得大了一点:“先垫只鞋垫, 这样你的脚再大点,也还能穿一阵。” 邱明泉晕晕乎乎的:“不用了, 真的不用了, 这鞋有点贵。我的钱不够……” 刚刚那件大衣要38元, 这双鞋子也要25元啊,这精品商厦的东西,真是天价! 王娟也不理他, 直接叫营业员开了票,自己掏出了钱包,伸手就递给了里面:“小黄,收钱!” 服装柜台的小黄是她熟人,瞧见王娟带着个穿得破烂的孩子挑衣服,还以为是她家穷亲戚,一边收钱一边就笑:“王姐对亲戚孩子真好哦,出手好大方。” 邱明泉这可吓了一跳,五六十块的东西,抵得上王娟小半个月的工资了,哪有叫她出钱的道理。 他赶紧死死拉住王娟的手:“阿姨,我不要——” 那边,营业员已经麻溜地收钱完毕,衣服和鞋子还在邱明泉的身上,王娟就拉着他,风风火火地跑到楼梯无人处。 “小邱,你听着,阿姨是真的想好好谢谢你。”她神色郑重,“上次假如不是你阻止我,我现在说不定就犯了错误、丢了工作。而且现在,我还升了职呢!” 邱明泉一怔,也是真心为她高兴:“恭喜王阿姨,太好了!” 王娟诚心诚意地拉着邱明泉,心疼地看着他开裂的手:“我这一升职,春节奖金都有上百块。就当阿姨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好不好?” 邱明泉犹豫一下,这钱不是小数目:“谢谢您,真的不用了,家家都不宽裕,您给家里孩子买点东西吧。” “瞧你这孩子。”邱明泉不说倒好,王娟想着他来时的破棉袄,再想想自己家打扮得神气可爱的两个儿子,眼眶就是一红,“阿姨就是想着……没有人帮你拾掇么?” 邱明泉一怔,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感动,封睿心里也是有种难言的滋味,在他前世过的日子里,的确从没有机会和王娟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精明又不失善良和柔软,当接受到别人一点好意时,就会惦记着同样的回报。他轻轻叹息一声:“没事,你就收下吧。” …… 静安区的国债售卖点。 小张无聊地打着哈欠,放开国债自由买卖的试点已经好几天了,除了几次一两张的交易,就一直没有过任何买卖,简直闲得骨头都生锈了。 “叔叔,我来卖国债。”清亮而认真的声音响起来。 小张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漂亮的半大男孩穿着极为时髦的童装大衣,一看就价值不菲,正昂着小脑袋,在柜台下吃力地看着他。 邱明泉掏出那叠国库券,镇定地递进去:“这是二十八张,就按照今天的挂牌价卖。” 换了衣服就像换了个人,小张直觉地,就觉得这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孩子,没把他和前几天的那个穷孩子联想起来。 一看见那叠国库券,他就是一愣:哎呀,这可是第一桩大买卖! 小张接了过来,仔细清点和鉴别后,确定真伪无误,终于按照挂牌价102.5元全数兑换,比邱明泉那天看的还微微高了一点。 看着邱明泉淡定地数好钱,他终于忍不住狐疑地问了一声:“小朋友,你不会是……拿了家里的东西来卖的吧?大人知道吗?” 邱明泉微微一笑:“当然了,我妈妈就在外面等我呢,她在隔壁逛街。” 果然,这身衣裳起到了很好的加分作用,小张并没有怀疑更多,眼看着他走出门,才兴高采烈地重新数了一遍刚成交的国债。 有交易就好,这可算他的业绩啊! ……邱明泉的书包里,经过这两天多的异地辗转,2600多元已经接近多出了200元。书包里重新变得鼓鼓的。 “我休息一下,见见爷爷奶奶,就再次出发。”邱明泉兴奋地道,“到春节前,还能跑三趟,一共就是800元的进项。” 封睿叹了口气,这样地来回颠簸实在是有点辛苦,可是处于起步阶段,这的确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快的方法,且两边进出都走的明路,没有任何风险。 他也不是神仙,也没办法凭空变出钱来,要想发家致富,就只有依靠邱明泉这具尚未成人的小身子辛苦颠簸,不辞劳苦啊! 不行,本金还是太少了,假如起步资金再大一点,就好了。 可是到哪里去筹集大额的起步资金呢?……一时间,前世呼风唤雨、动辄千万进出的封大总裁也一筹莫展。 向元涛坐在吴副市长的办公室里,汇报完工作,没有立刻告辞,又喝茶聊了会儿天。 在一众常务副市长里,向元涛就和他走得比较近,一个铁血无情,一个笑面弥勒,可是之所以能脾气相投,自然是因为两个人惺惺相惜。 稍微熟悉吴副市长的人都知道,这个人表面上一派和气,可是内心里,却嫉恶如仇,只是不爱露在脸上而已。 “怎么,你马上去普东一带现场看看民情?”向元涛略一思索,不由笑道,“不如我和你一起去,我也去那里有点事。” 吴副市长笑着穿上大衣:“一起一起,顺路不?” 向元涛想了想:“我就是去飞马路那边找个小朋友,给他送个锦旗。” 吴市长这可就诧异极了:“什么重要的孩子,还要你亲自送去?” 向元涛摇摇头:“本来该叫手下去的,这不是你正好顺路嘛,我也想去那边看看治安情况。” 他拿起吴副市长桌上的座机:“借用一下啊。” …… 这一天,邱明泉一跨进大院,就发现了有些不对。 各家各户都静悄悄的,完全不是平时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正在奇怪,忽然院门口的小卖部的店主叫住了他:“明泉啊,来,有电话找!” 邱明泉急忙跑过去,接了起来:“喂?冯老师?” 冯老师惊喜的声音在电话里很大:“明泉啊,刚刚学校接到电话,公安局的人来问你家的具体地址!” 她乍一听到还怕是邱明泉惹了什么麻烦,结果对方非常热情地安慰说,是大好事,有大领导要来给小同学送锦旗,表扬见义勇为呢。 不仅仅是孩子有,学校也有一面,表彰他们教书育人,培育国之栋梁什么的,校长亲自接的电话,来找冯老师时,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上去了。 邱明泉一怔,立刻想到了真空电子门口的事:“啊,什么时候来?” 那可得专门等着,别叫人跑个空。 冯老师急切地道:“说是已经在路上了,最多半小时,马上到,你可别乱跑啊!” 要不是她现在离得远,真想跑过去看看! 邱明泉一阵紧张:“好的好的,我在家等着。老师放心。” 放下电话,他推开自家的门,果然,两位老人愁眉苦脸,正看着小桌上几张纸发呆。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邱明泉整整两夜未归,知道老人一定牵肠挂肚,急忙笑嘻嘻地显摆,“我在城西那边卖了两天金笔,全卖光了,赚了不少呢!” 两位老人见他平安,这才放下心来,邱奶奶就指了指桌上的纸,满脸忧愁:“明泉,你识字,给好好看看。这个东西……说是要签字?” 邱明泉刚拿起那几张纸,门就被推开了,刘琴花夫妻俩和另外几家的邻居都有人一起,跑了进来。 “明泉啊,昨天有家什么房产公司,送来了这合同,每家一份。”刘琴花焦急地道,“大家伙正发愁呢,想问问你怎么看?” “是啊,明泉,你上次不是说,那个区长说的不算,怎么他们又拿了这东西来?” 邱明泉一怔,看向手里的东西。 一份三四页纸的房屋产权购买合同。 下面,印着红彤彤的地产公司公章。 “果然来了,还真是胆子很大啊。”封大总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就冷笑起来,“看来,这背后的势力也是手眼通天,已经得到了关于普东新区的风声,不然不会这样势在必得。” “明泉啊,这个合同,收购价800-900元不等,既没有多给点,甚至连搬家的损耗都没有补上,而且说是公家的指导价,这哪能这样啊?” “说是留给我们一天考虑,第一批签字的,就是900元一平,假如拖着讨价还价,到后来就统统800元了。” 一群邻居都愁眉不展,假如说对抗恶霸他们尚有胆气,可是面对着这红彤彤的公章,他们自然惴惴不安。 “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拖拉久了,钱反而少些。”有人怯生生地道。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大院外忽然响起一片嘈杂。 “今天来收第一批合同,现在签字的,就是900元。”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洪亮地炸开,就像在做报告一样。 一堆邻居脸色难看地涌出了门,畏缩地望向露面的几个人。 有人眼尖,一下就认出了,领头的正是上次跟着区长一起出现的那个房产公司的人。这一次,他的身后带了七八个人,全都穿着印有“捷大房产”字样的工作服,看上去非常正规,个个带着公文包和钢笔。 “我是捷大公司的老总,我姓周。昨天来的时候,领导已经和大家说清楚了。”那人露出和蔼的表情,“支援城市建设,人人都有一份责任,我想也没人要做破坏分子吧?” 他挥了挥手,一群房产公司的工作人员就迅速地散进了各家各户,拿着合同开始劝说。 周总看着犹豫不动的人群,脸色换上一片冷笑:“我可不是玩笑,说了第二批签字的是800元,那就一分钱也不会加,大家可都想好了。——明天再签字,就少了一大笔钱。” 王婶轻轻拉了一下老公吴大根,犹豫着低声道:“要不我们签了吧?……还能和公家对着干?” 吴大根脸上抽搐几下,拿起了笔,愣愣地放在了签名栏。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缓缓伸过来,紧紧按住了他。 “我来说话,你搞不定的。”封睿及时上身,转过头,冷冷地对着周总开口,“我们没人会签这份合同的。你请回吧。” “你胡说什么!”周总大怒,“这里没有小孩说话的份,滚开!” 他面前的孩子讥讽地笑了笑,那笑容就像是一抹刚开刃的利刃,刺得他心里一阵恍惚:这见鬼的小孩,上次还破衣烂衫的,今天怎么穿的这么体面气派,看上去,就好像个富家小公子似的? 邱明泉扬起那份红头文件,紧紧盯住了他:“这份文件是不是有效,您大概比我们还清楚吧?这么大的事,涉及几万平米居民动迁,有可行性报告吗?有报备上级吗?东申市市长,他知道吗?” 这一连串冰冷的排比问句,瞬间就把周总的脸色逼得铁青:“你!……” 邱明泉并不给他发火的机会,又扬起那份合同:“产权转让是转给你这家公司,它有专业开发资质吗?注册资金多少,法人到底是什么社会身份?——我们要求这些信息公之于众,不过分对吗?” 我的妈呀,见了鬼了这是!这是孩子能说出来的话?!他身后的几个房产公司人员全都心里一颤。 看着那几个小职员惊愕又心虚的脸,封睿悠悠冷笑:“总不会是新成立的皮包公司吧?” ……大院子里安静得几乎可闻落针,一群不懂法律的邻居们面面相觑,终于听明白了些。 明泉说的这些,他们不太懂,可是听着的确不对啊?! 一片寂静中,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夸张的讥笑。 “谁这么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下来的调查员呢?” 一个人影从外面昂首踏步走进来,一进门,就热情地对着周总露出笑容:“周总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还亲自来现场办公!” 他的身后,刘东风满脸忍耐,笔直地站着,脖子上的绷带还没拆掉。 而那个说话的人,竟然就是邱明泉那天遇到过的张所长! 张所长厌弃地看着邱明泉,心里的怒气就像是熊熊烈焰,升腾而起。 ——居然又是这小子,几天前在真空电子厂门口的出其不意的一击,害得侄子张俊丢了编制和工作,还害得自己焦头烂额。 临来时,庄区长已经和他打了招呼,说这片棚户区的地皮要收购,已经有地产公司的人去了,叮嘱他来附近转转,竟然一来就看到这个小鬼整幺蛾子! “我警告你们,任何人敢和区里文件作对,就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他扯着嗓子叫,力图表现,“人民的敌人,我们人民警察绝不会容忍!” 对面的那少年淡淡地看看他,犹如看着一个小丑:“张所长,您代表的真是人民吗?”…… 心里,封大总裁阴险地笑了笑:“时间快差不多了吧?” 邱明泉一愣:“什么时间?” “那个什么大领导,要来给你颁发锦旗的,我瞧着也快到半个小时了吧?”封大总裁悠悠地笑。 绿色的小吉普车开在坑坑洼洼的郊区土路上,市公安局长向元涛和吴副市长并排坐在后座上。 车一路颠簸开到了郊外。两个人都是便衣,只带了一名秘书,飞马路附近正是普东一带的边缘,吴副市长随意地在附近转了转,就走进了一家棚户区。 稍微走访了一些群众家庭,不出意外地,就已经听到了区里要动迁的消息。 向元涛觉得诧异,吴副市长就更加诧异。——奇怪,普东到底怎么建设,就连市里甚至燕京都没有定论,这些蠢蠢欲动的牛鬼蛇神,又都是哪里冒出来的? 这一圈下来,吴市长的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可是眼神就已经冷了。 他身为分管建设的常务副市长,这下面的小动作居然毫不知情,可真是活生生打脸一样,生疼无比。 “有点波涛汹涌啊。”向元涛笑了笑,也不方便太多置评。 吴副市长紧皱眉头,向着马路对过指了指:“再去那边看看。” …… 封大总裁不时地瞥着门外,腹黑地叹息:“这几位同志表现还不够劲爆啊,干脆再添把柴、加点火好了。” 对面,张所长脸涨得通红:“你说什么!” 邱明泉淡淡地一把将那些合同和文件摔在了地上,一字字道:“你们背后的人,不外是利欲熏心,代表人民?你们也配?!” 他人虽小,可是真正掌控身体的封大总裁的气势足足有两米八,前世不知道经过多少大场面,见过比这小小所长大得多的高官。 这样含怒一句质问,竟然叫几个人同时一窒,罕见地都短暂失了声。 张所长先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闭嘴!这么小的孩子就敢胡搅蛮缠,妖言惑众!” “是啊,我就敢了。”封大总裁悠悠道,含笑看着他,“你又能怎样?” 张所长血液猛地冲上了头,猛然失控地摸向了腰里的配枪,威胁地高叫:“你说我会怎样?!” …… 邱明泉家的大院里,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一群人惊恐无比地往后慌忙乱退。 ——枪,那是枪! 果然,和公家人作对是不行的,说抓也能抓起来啊。 封大总裁气得不怒反笑,昂着头讥讽地看着他:“枪里有子弹吗?张所长。开枪可是要写报告的,想好怎么写了吗?” 这人实在愚不可及,一句话就能激怒到失常,正中他下怀, 仔细倾听,刚才就有吉普车的声音在门口附近停下,现在又没了声响。封大总裁看了看院门外似乎影影绰绰的几道影子,嘴角一翘。 刘琴花脸色惨白地看看他身后的儿子刘东风,心里就有点不妙的感觉。 果然,刘东风忍了又忍,终于闷声闷气道:“所长,您不能这样……” “你给我闭嘴!”张所长勃然大怒,恶狠狠地训斥着,“刚刚转了个正,你就上天了?” 刘东风脸色铁青,却还是梗着脖子:“他们不是犯罪分子,是真正的老百姓。您不能这样!” “呵呵,张所长,你这手下可真厉害啊。”周总冷眼旁观,不失时机地嗤笑了一声。 张所长心里一突,看向刘东风的眼神气急败坏:“刘东风!我随时能撸了你,叫你滚回去没编制,信不信?!” 他脸色铁青,一双小眼睛里厉色尽显:“县官不如现管,向局长随口一句,又算老几?他能叫你上,我就能叫你下!……” “哦?真的吗?这么大的威风,我向元涛还是第一次见呢。”威严的声音平平淡淡地响起,一个高大硬朗的身影站在大院门口,脸上没有表情,可是那双鹰眸中,却泄露了乌云压城的盛怒。 ……张所长一下子就蒙了,看清来人的那一瞬,他的腿肚子就疯狂地发起了抖。 周总也猛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这不是市公安局局长向元涛吗?! 他一个小小商人,对这些可是门清,早就听说有传言说,这位铁血局长极有可能再升一步到市里,人家手里的这份实权,可是实打实的! “向局长,您好您好,我是捷大房产的周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赶紧上前招呼,心里忽然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向元涛面无表情地看看他,根本不认识他,但是也不好就此打脸,疏远地微一颔首:“不敢。我来给这里的一位小英雄送面锦旗,恰好路过而已。” 他冰冷的方脸转向了张所长,忽然迅速地一伸手,就把他腰间的枪夺了过来,低头一看,嘴角就是一阵冷笑。 “拿着这个,面对一个孩子,张和谦,好,好!”他连着重复几声,“你干得好!” 张局长差点就想瘫在地上,牙齿打战:“向局长,您别误会!我、我就是吓唬一下,绝没有开枪的意思!” 向元涛淡淡看着他:“县官不如现管?那我转身一走,你岂不是干脆要抓人泄愤啊?” 张所长浑身发抖,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绝没有啊局长!我就是胡说八道,嘴皮子犯贱,您大人有大量!……” 向元涛再也不看他,心里已经将他列成了一个死人。 他转过头,看着面色平静的邱明泉,真心有点诧异:这孩子,真有一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度,难怪会面对持刀歹徒挺身而出。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卷好的锦旗,当众展开,郑重地双手送到了邱明泉面前:“小同学,这是我们公安部门专门为你制作,委托我带给你的,以嘉奖你的英勇行为。” 红彤彤的锦绣缎面上,金黄的两行字赫然在目,流苏猎猎飞扬。 “见义敢勇为,英雄出少年”!…… 第28章 不同的两块玉佩 大院里响起一阵惊叹, 刚刚听人叫这个大领导“局长“, 那这锦旗, 就是局长亲自给邱家的娃颁的了,这面子, 这荣耀! 邱家两位老人更是悄悄擦了擦眼睛,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对我说。”向元涛深深望着邱明泉, 意有所指地道,“有的事不归我管,可是只要是群众的声音, 我就一定能帮你转达。” 他一直没有去看那个什么周总,可是这话却犹如硬邦邦的一巴掌, 重重甩在了周总脸上。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他, 终于从震动中醒过神:“向伯伯, 谢谢您。” 周总脸上肌肉微微一抖,可是想到背后吩咐他做事的人, 却又胆子大了些, 心里对向元涛又怕又暗暗恼恨。 ——呵呵,说的好像很清廉似的, 这副铁面无私的嘴脸是要做给谁看? 他收起了拉拢和结交的心, 假意谄媚地笑了笑:“向局长, 都春节了,我还以为公安战线的干警日理万机呢,没想到一个个这么闲, 一面小锦旗还要劳烦总局的一把手?这也太辛苦了,哈哈哈……” 向元涛淡淡看他一眼:“我也是顺便。主要是陪着吴市长来走访一下,体察民情。” …… 吴市长?哪个吴市长?周总脑子“嗡”地一下,整个市里,分管建设的副市长就只有一个姓吴的吧?! 吴副市长在门外已经悄悄听了好一会儿,这时终于面无表情地站了出来:“呵呵,下面同志的工作作风,很是雷厉风行啊。” 果然,正想找这背后的牛鬼蛇神呢,这就在外面看到了这番表演,简直是精彩纷呈! 周总的脸色,这一下真的是惨白一片了。 假如说对向元涛他还敢阴阳怪气,面前这大名鼎鼎的笑面虎吴副市长,又有谁真的以为他和气软弱?他一个小小商人,不过是拿钱办事,这不是通道蚂蜂窝了吗? 所有这样想、在下面乱搞一气的人,现在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吴市长,我、我们这是为了建设开发,是为了发展这一带……你看,政策也是鼓励我们积极参与买地的呢……”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大冬天的,额头上却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吴副市长笑了笑,微胖的脸上看不出异样,伸手拍了拍周总的肩膀。 然后,他慢悠悠地蹲下身,从地上捡起邱明泉摔下的那份文件和合同。 “下面的同志想做事,你们企业走在前面,是好事嘛。”他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庄周总,“这些东西,我会带上去的,给市里所有的领导们都看看。” 然后,他向着向元涛点点头:“向局,要不明天一早,我们俩就去市长办公室一趟,一起汇报一下?” 向元涛冷冷一笑:“好啊,事无巨细地汇报一下,一定一个字都不漏掉。” ……望着吴副市长和向元涛头也不回走出去的背影,周总忽然身子一软,差点瘫在了地上。 完了,彻底完了! 张所长在一边哭丧着脸,惊恐万分地凑了过来:“周总,您看这可怎么办,可得帮帮我!……向局回去,能活活撕了我啊!” 周总自己都在浑身发颤,闻言咬牙切齿看了他一眼:“要不是你胡乱说话,怎么会搞成这样!……” 望着欢腾一片的大院,邱明泉斜倚在家门口,嘴角噙笑。 记忆里,前世的这些邻居们,无论是那时依旧恶声恶气的王婶,还是对他家照顾有加的刘琴花一家,在几个月后,都在王大全一群恶霸的强逼下,惶惶然地贱卖了自己的房子。 没几年后,王大全名下就有了一个房产公司,在普东新区的开发中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富豪,至于他背后的房产公司的这些人,是怎么样分配利益的,没人知道。 现在,这些小丑依然像上一世一样跳了出来,可惜一切已经改变了轨迹,所有的事,再也没有依照前世那样发展。 他们的房子,保住了。这些一起生活了多年的老邻居们,无论是互相偷点煤球,还是送点吃的,大家的命运,都真正地改变了啊! 以后等普东新区真正开始宣布开发时,那将是一场浩大的全面棋局,他们就算再出售房子,也必将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合理的价格。 经济发展带来的红利,他们这些最底层的老百姓们,也终究能分到一点,这原本就是国家的本意啊!…… 接下来,距离这一年的春节,就只有七八天了。 邱明泉没有闲着,按照已经探明的路线,再次悄悄地跑了三趟合淝市,每次来回需要两天多时间,经过这么一共四次的来回,他手里的现金已经悄然膨胀到了三千五百多元。 “还是不行,本金还是太少了。”封睿苦恼地念叨着。 “可以了,这样跑下去,到了一年后,差不多能挣到好几万元。”邱明泉乐呵呵的,还要怎样呢,几万元甚至可以在比较偏远的市区买套小小的房子了! “不行,你容我想想。”封睿咬牙切齿。 1988年的春节,终于到了。 邱明泉跟着刘琴花一起,故意瞒着爷爷奶奶,在除夕前一天,正正经经地跑了一趟市集。 仅仅是在几年前,很多东西还要凭票供应,可是现在,除了粮油还需要粮票外,很多别的东西已经可以随意买到了。 肥美的牛肉、半条硕大的羊腿、灌好的四分肥六分瘦的香肠、两条现杀现剖的大头鲢鱼,还有摊位上做好的大肉圆子……雪白的大米、整整一大袋上好的精白面粉、一大桶鲜榨的菜籽油。 这么多东西两个人根本拿不动,还特意找了辆小推车,才一次性地拉回了家。 雪花已经连续而细密地飘了好几天,这些肉类晾在屋檐下,很快就冻得硬邦邦的,就算没有冰箱,也完全不是问题。 “哎,你发现没?现在的冬天,比我们回来那时候冷。”邱明泉踩在小板凳上,一边在屋檐下费力地挂着香肠,一边和封睿在心里聊天。 “还真是温室效应,这一比较,就感觉出来了。”封睿难得没有嫌弃他大惊小怪,和他一起望着大院里一片雪白,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 院子里的人比平时多了许多,有些厂子已经提前一两天放了春节假,各家各户都已经采买好了年货,大院里一片喜气洋洋。 “明泉啊,你爷爷奶奶呢?怎么就你自己啊?”一个邻居在自家屋檐下烧炉子,正在明旺旺的火上摊着蛋皮,打算做蛋饺。 邱明泉笑着回应:“他们说去买点年货,马上就回来。” “还买什么年货啊,你家买的还不够?” 这话可是真心实意的羡慕,瞧瞧一向穷困的邱家,老的老,小的小,往年都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过年也吃不上什么好的。可是你看看今年? 这屋前屋后堆的,全是大鱼大肉的好东西,看着就叫人眼馋不已! 刘琴花推开房门,笑呵呵地端过来一盘炸好的藕盒,里面夹着厚厚的肉馅:“来,明泉啊,这藕盒新出锅的,你回去叫你奶奶在锅上一热,就成了!除夕年夜饭也添道菜。” 她对面的门也开了,王婶不甘人后地也跳了出来,捧着一个大盘子,不由分说地跑过来,放在了邱明泉面前。 “尝尝你王婶做的油炸小黄鱼,可新鲜了,就是有点咸。不过不打紧的,就着白饭吃,下饭得很!” 刘琴花撇撇嘴:“呵呵,你还不如送几块煤呢。” 王婶被她揭开过去的丑事,一张脸就涨红了,正要说话,大院外“吱呀呀”推进来一辆平板车,吴大根亲自拉着一车煤球走了进来。 王婶得意洋洋地笑了一声,看着老公把车停在了邱明泉家屋檐下:“煤嘛,本来就有!” 果然,吴大根憨笑着,就动手把煤球卸了下来,直接码到了邱明泉家门口。 “哎?”邱明泉愣了,赶紧推辞,“吴叔,您干啥?” 吴大根嘴笨,只是闷着头搬运,不一会整整卸了半车煤球下来,足足有两三百斤,才简单地解释:“上次的钱。” 钱,什么钱? 邱明泉还在发蒙,吴大根又推着车,在大院里转了一圈,竟然挨门挨户地把剩下的半车煤均匀分给了各家,每家十几块。 刘琴花可就呆住了:“吴大根你这是做啥?” 吴大根终于吭哧吭哧地开口了:“上次大家给我看伤的钱,没用完。” 原来上次大家一起给被打的吴大根凑医药费,结果没花完,还剩了好几十元。吴大根拿着觉得不安,就连王婶也难得地一狠心,想了这个法子出来——大过年的,把剩下的钱统统买煤球给大家分分,尤其是提议大家凑钱的邱明泉家! 王婶悠闲地开了一袋葵花籽,一边嗑,一边把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就叫你瞧瞧老娘有多大方!” 邻居们全都像瞧见天大稀罕事一样,纷纷推门推窗来看,隔壁的男人就嘿嘿地笑:“嘿嘿,王婶,你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王婶一张嘴,瓜子壳就冲着他劈脸吐过去:“老娘本来就是大姑娘!煤灰还堵不住你的臭嘴!”…… 笑闹声、打趣声、各家开始准备年夜饭的锅碗瓢盆声,混在一起,空气里充满过年的意味,喜气满满。 邱爷爷和邱奶奶两个人抱着一大包年货,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情形。自家的孙子笑嘻嘻地站在屋檐下,一身漂亮的小大衣穿着,秀气的眉目好像发着光。 一见他们回来,邱明泉赶紧迎了上去:“爷爷奶奶,都叫你们别管年货了,今年我来买。看看——”他指了指一堆丰盛至极的东西,“今年我们过个好年!” 两位老人呆呆地看着这些年货,嘴唇颤抖着,一时间心情复杂极了。 他们知道邱明泉最近赚了很多钱,可是真的看到这些时,好像才有点概念——多少年来,家里也没有买过这么多东西。 邱奶奶把一包年货放了下来,悄悄抹了抹眼泪:“幸好,没买重复。” 邱明泉好奇地打开一看,心里就是一酸。 都是孩子爱吃的零嘴,什么瓜子奶糖、蜜饯果脯,一看就是专门买给他吃的。 捉摸着今年家里富裕了不少,老两口就想到了一件事:明泉这孩子在家里,就没有吃过什么零嘴,也懂事地从来不要,可是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怎么会不想吃呢? 狠狠心,他俩就把存折上的存款全都取了出来,一口气买了一大堆以前没买过的东西。 邱明泉心里明白老人想些什么,酸楚悄悄泛了起来,赶紧做出嘴馋的样子,飞快地剥开一颗大白兔奶糖的糖纸,放进嘴里。 “好好吃啊!”他眯着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亲手又剥了两颗,分别送到二老嘴里,“你们也尝尝,全是牛奶味儿,特香特甜!” …… 锅里的牛肉已经炖烂了,香肠也已经切好,在白饭上蒸着,扑鼻的肉香和大米的饭香止不住地往外冒。 架不住刘琴花一家人死命地来拉,邱明泉和爷爷奶奶坐进了对门的年夜饭桌上,两家的年夜饭凑成了一大桌。 “今年我们可沾了明泉一家的光了,这么多菜。”刘琴花最后端上来了一大海碗的板栗烧鸡,笑眯眯地摆在了大饭桌中间,和邱家端来的红烧大头鲢鱼并排放着。 “有鸡有鱼,年年积余!”刘家快要考高中的二女儿刘媛媛嘿嘿地乐。她比刘东风小好几岁,性格活泼伶俐,成绩也相当好。 刘东风和刘爸爸也从厨房里跑出来,笑呵呵地坐下,刘东风先拿了酒杯,给两位老人一一斟满,想了想,又给邱明泉倒了一杯。 “就一杯,喝点!”他嘿嘿地笑,“乘人多,和你们说件好消息,我们张所长,被撤职了!” 邱明泉微微一怔,旋即猜到了几分:“上面动手了?” 刘东风兴奋地点点头:“职位一撸到底,发配到郊县当科员去了,还背了个处分。” 邱明泉眼睛眨了眨:“那个什么周总呢?” 刘东风冲着他一竖大拇指:“被你猜到了,他也完蛋了!” 刘琴花惊喜交加:“那,我们的房子保住了?” “对!听说市里来了专门调查组,果然就像明泉说的,那个周总名下的公司,居然是一家皮包房产公司,不知道和什么人勾结在一起,想要空手套白狼,吞下这一片地皮呢!”刘东风郑重地道,“那个周总啊,当场就被调查的人带走了。” 刘爸爸端起了酒杯,向着大家举了起来:“大过年的,全都是好消息。来来,一起喝一杯吧!” 整个大院里,只有一半不到的人家有黑白电视机,刘琴花家现在三个人有工作,算是宽裕些的,早几年就买了一台十四寸的孔雀电视机,正在边上热闹地播放着春晚。 在邱明泉的记忆里,他也曾眼巴巴地想要看电视、看春晚,可是家里很长时间都没有这东西,在他关于除夕的记忆里,一直没有这个场景。 端着酒杯,他一边吃着丰盛的饭菜,一边忍不住瞥着那台黑白电视,屏幕上,三位主持人正在串场,姜昆、还有在后世已经去世的侯耀文、孙道临老先生。 春晚刚开始,刘兰芳先生就开始了《评书贯口》大连串,沙哑又充满魅力的嗓音配着一声惊堂木:“咄!……” 黑白电视里的欢声笑语,和外面远处稀稀落落的鞭炮声混在一起,终于,炮仗声忽然在某一刻变得稠密起来。 除夕十二点了!…… “喂喂,你给我少喝点!”封大总裁气急败坏地叫,“明天一早还要按计划行事呢,你给我清醒点,别耽误我的重要事!” 邱明泉吃吃地笑着,躺在了床上,摸着胸前的吊坠,小脑袋一歪,甜甜地睡着了。 …… 东申市的安远路上的玉佛寺,大年初一就迎来如潮的人群。全家出游逛寺庙的、来上香许愿讨个一年好兆头的,还有附近专门来看寺庙做新年法事的。 这其中,每年都有不少人暗暗争抢不休,有人要还愿,有人要祈愿,还有些身份显赫的、家大业大的,都早早联系寺里,想要抢个头炷香,以表虔诚。 “今年你爸妈来上香?他们信佛吗?”邱明泉踮着脚尖,站在寺庙的门外,上头炷香的客人好像正在里面,悠扬的梵乐正清晰传来。 封睿道:“他们本来也不信的,后来才变了。” 他胸口这块玉石虽然是家里传下来的,但是早年好像全家也没怎么当真,只当是长辈们的“宁可信其有”而已,可是一直到封睿四五岁时出了一次意外,全家才忽然后知后觉起来。 封睿在参加幼儿园的一次春游时,出了车祸。 整个校车最后排的小孩三死两重伤,封睿坐在最中间,却毫发无伤。 封家父母吓得魂飞天外,又听见小小的封睿口齿清楚地说,车祸发生时,他感到胸口吊坠上白光一闪,胸口发热,这才开始真的信了这玉石的古怪。 封睿还记得,父母在他车祸后,曾由人引荐,带着他去找过玉佛寺的著名僧人远慧大师,不知道远慧大师和他父母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他脖子上的这块玉石就被真正地当成了命根子。 “我记得上头炷香,得花钱吧?”邱明泉懵懂地问。 在后世的时候,很多社会新闻里不是说,为了抢上头炷香的资格,有些企业家和富豪甚至一掷千金、花费巨大? 封睿嗤笑一声:“现在这个时候可没有这些事。就是真的看谁心诚到得早,所以啊,有些虔诚的信徒会真的彻夜守候。” 当然,上香后随手布施香资,那也是很常见的行为。 “我爸妈今天带了五千元香油钱,现在大约已经捐出去了,这会儿应该在后面的禅房里喝茶,走,咱们过去。” “五千块!”邱明泉惊呆了,封家过年去庙里上炷香,捐出去的香油钱,就比他辛辛苦苦攒了这么久的钱还多。 封睿在心里不置可否地哼了哼:这不是废话吗?他们封家在任何时候看,也都是算是富甲一方! “待会儿,按照我教你的计划行事。”封睿叮嘱着,“可千万机灵点!” 邱明泉的小脸上发着苦:“这样从你爸爸身上弄钱,真的好吗?” 封睿不耐烦地冷笑:“我找我爸要钱,有什么不好?再说了,我又不白要他的钱,我卖给他的消息,值得千万都不止。” 玉佛寺历史悠久,建立在早年的租界和公共租界之间。 相传在19世纪末年,这里曾经挖出过一座石碑,出土后当地就开始瘟疫横行,恰好遇到普陀山的一位大法师路经此地,将随身的一尊小玉雕佛像留了下来,明言道:“这石碑名叫离魂碑,出土大凶,须得用此玉佛镇压。” 果然,石碑重新埋入土下后,玉佛留在庙中,这里的瘟疫才慢慢消散。 玉佛寺因此得名,自此就成了东申市著名的寺庙之一,常年香火不断。这一届的住持名曰远慧大师,修为也是深得佛教人士赞叹。 邱明泉沿着封睿指点的路线,绕到了寺庙后面,找了一棵参天大树,悄悄地爬了上去,再跳进了庙内。 这里是寺庙最深处,前面正殿的香火缭绕和经文吟唱都变得遥远,封睿辨认着脑海里多年前的景象:“左边,青石路向前。” 前面法事正忙,这后面的禅院中除了少数贵客外,就少有人迹,邱明泉穿过一道树影重重的月门,忽然,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他个子小,一下子就撞进了一个圆圆的棉袄堆里,讶然抬头,正看见一个面容和蔼的矮胖僧人。 “远慧大师!他怎么在这里?”封睿失声脱口而出。 这位大师和他们封家一向有点渊源,也曾经见过自己好几次,他脖子上系着吊坠的红绳,每次旧了换新的,就是他妈妈亲手编织后,特意拿给远慧大师求开光的。 矮胖的圆脸僧人脸带微笑,伸手把这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冒失孩子扶好,可是忽然地,他的脸色就是微微一怔。 他伸手拦住了邱明泉,眼睛深深地看着他:“小施主,你身上……” 邱明泉脚下一停,封睿更是心头大震:“你且听他说什么?” 远慧大师细细打量着邱明泉,这孩子身上的大衣看上去价值不菲,一双小皮鞋也锃亮崭新,看上去,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可是今天庙里,迎到后面禅院招待的几家贵客,他都有印象,怎么没有这个孩子? 他当然辨别得出,这孩子身上,怕是有他亲自开光的什么物件。最重要的,他身上,隐约散发着某种古怪的气息!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跳有点急乱。 这位大师穿着青色的厚棉袍,相貌普通,可是一双眼睛却深若古潭,像是能看到他的心里,看穿他一切的秘密一样。 远慧大师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邱明泉脖颈中露出来的一抹红色上。 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它拉了出来。 邱明泉没有动,怔怔地看着这位面目慈祥的老僧人。 远慧大师的目光,落在这玉石上,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此刻翻涌起了怎样的惊涛巨浪。 就在片刻之前,他刚见过这个吊坠。 ——此刻正在偏殿后的禅院厢房中的封家的那个孩子,脖子上戴的,不就是这一块?! 一样的,玉石天然,纹理没有完全一样的两块,更何况是这种罕见美玉,内含无穷玄妙。 可是,又是不一样的。 红绳的新旧程度不同,这一块里面,有血!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又开始狗血了。 咱们发财和狗血两条线一起走,我觉得大家应该也想念小封了吧? 预告一下,小攻下章要打小受了! 封总:(惊恐地)不是我,我没有,别胡说~~~ 第29章 禅寺神秘签 很久之后, 远慧大师才深深看了邱明泉一眼:“孩子, 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邱明泉和封睿都是心里猛然震动。 封睿哑着嗓子, 轻声道:“你对大师说,你也不知身在何方。” 邱明泉依言说了一遍, 远慧大师良久不语,半晌后,才轻轻喟叹一声。 “小施主, 你命格诡奇,实属老衲平生罕见。我竟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本该锦衣玉食,却又赤贫无依。悲苦命运变幻莫测, 竟又交缠着大富大贵,细细看去, 无端端叫人触目惊心。 他细心地将那块玉石重新放回邱明泉怀中, 和颜悦色道:“去吧, 孩子,好自为之。” 邱明泉怔然望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 忽然高声问了一句:“大师, 我有个朋友叫我请教您一件难事。” 远慧大师转过头,厚厚的僧袍下, 矮圆的身子犹如山岳般沉稳。 “我朋友想问, 灵魂受禁锢, 可有脱离计?……” 远慧大师轻轻喟叹一句,似悲似怜:“人人皆有桎梏,到了时间, 自会脱去。” 说完,他摆摆手,竟然径自去了。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在心里茫无头绪:“……怎么回事?” 封睿索然地叹息一声,心里失望至极。 他抱着巨大的希望,本也想着除了见父亲外,也去找远慧大师试试,以为多少能在远慧大师这里找到一点启发,可没想这里偶遇后,显然这个希望也已经破灭了。 “不管他了。”他意兴阑珊,“按照原计划,找我爸去。” 偏殿后的一排平房里,僧人住的地方此刻安静得很,大年初一香客众多,所有的僧侣都出去做法事或者招待游人,这里空无一人。 门“吱呀”开了,一个小小的黑脑袋探了进来,看看无人,飞快地跑了进来,在僧人的床上到处翻找,终于,被他找到了一套差不多身量的小号僧衣。 ——玉佛寺里,也有少数几个年纪极小的小沙弥,因为各种原因被寺庙收养,从小学佛。 邱明泉飞快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了这套小沙弥的僧衣,又随后在旁边找了一串佛珠戴上,心里“怦怦”直跳。 “桌上!就在那里。”封睿一眼看到想要的东西,急促地指挥着,“快过去!” 案上,一个签筒赫然在目。随手晃一晃,里面十几支竹签清脆作响。 “旁边,空白的竹签拿来两支。”封睿急切地道,迫不及待地上了邱明泉的身,抓起一边的毛笔,蘸了点墨汁,亲自在竹签上写下了两行字。 “你的字真好看。”邱明泉看着他笔下的蝇头小楷,羡慕不已。 “那可不,我文武兼修着呢。”封大总裁傲娇地显摆,抓紧时间又写了一支,才将那两支竹签全部放回签筒里。 “好了,两支不同。接下来按照我说的去做,千万别弄错了。”封睿再三叮嘱。 邱明泉有点犹豫:“要不……你上身,我怕我记不住。” 封睿咬牙切齿,宛如和某人有深仇大恨:“小时候的我就在这附近,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冒出来!他一出来,我就没了!消失了你懂不懂?!” 不远处的一间待客禅房里,封睿的父母正坐在里面,喝着僧人奉上的香茗。 “睿儿去哪儿了?”封云海随口问。 刘淑雁温柔一笑:“和向城到前面正殿去了,人多,孩子喜欢热闹。” 想了想,她还是有点不放心:“我也去看看他们,别叫他们顽皮。” 封云海点点头,看着妻子出去,自己站起了身,在禅房里随意地欣赏着壁上的经文和字画。就在他凝神观看的时候,身后房门轻响,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施主,这是本寺的签筒,我师父说,若是客人心里有什么难解之事,可以一试。” 封云海回过头,就是一怔。 说话的是个小沙弥,年纪最多十来岁,一身略显肥大的小僧袍,头上的僧帽下,有短短的黑发正悄悄地冒出来。 一双眼睛像是黑葡萄珠儿,水灵灵的,仰起头看着他,手里高高地举着一个竹制的大签筒。 封云海心里一动:每年来玉佛寺,倒是很少求签呢。 他微微一笑:“小师父,你的师父又是谁啊?” 邱明泉眨眨眼:“我师父是远慧大师,我去年刚刚入寺剃度的。” 封云海这就真的微微吃了一惊。 远慧大师已经很多年不收徒了,现在新添了这么小的弟子,那想必是觉得真正有缘,这孩子也一定是有大慧根的了? “好啊。那我就求一签吧。” 邱明泉赶紧双手递过签筒,紧张地看着他。 封云海弯下腰,凝目看了看,就随手拈起一根来,可没想身前的小沙弥不知怎么,签筒一松,好几根就随着他那一根一起掉了下来。 邱明泉一把把那好几根抓住,飞快地递出去了一支:“还好,没弄乱。” 封云海不疑有他,接了过来,仔细一看,神情就有点沉思。 竹签扁平,字迹清晰,墨迹就像是新写一般极为漂亮,刚劲有力。 正面是一行字:“眼看他起朱楼。” 这句可不吉啊,乃是《桃花扇》的一句,后一句该是“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正在心中不安,可是翻过来看了看背面,封云海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背面,赫然是一句“眼看他金满地”! 联想到最近他正在忐忑和犹豫的拿地一事,封云海不由得陷入了思忖:这似乎说的就是,普东那边即将高楼迭起、金银满地的意思? “小师父,这签可有人能帮着解一解?”他忍不住问。 邱明泉的心跳了起来:果然,一切都按照封睿的预计在进行! “我就可以解的。”他镇定地道,伸出一根手指,“不过我师父说了,解一签,须得一万元香油钱。” ……封云海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邱明泉一个字都不说了,心里却在疯狂吐槽:“喂喂,搞错没有,现在的一万元都相当于我们那时候的几十万了,解个签,说几句话,你找你爸要一万?!” 封睿凝视着面前年轻许多的父亲,心里正酸楚和怅然着,闻言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又不白要他钱,我这可是想着法子给我家好处呢!” 他记得清清楚楚,前世父亲当时觉得应该放重心在重资产的实业上,导致封家错过了进驻普东新区最好的时机。而且他依稀记得,前世的时候就在这里,父亲还曾经遇到过和他竞争拿地的另外一个人。 这一世,纵然人鬼殊途,他还是想尽力帮自己家尽一点力。 邱明泉正在忐忑,面前的封云海却微微一笑,竟然真的点头道:“好,那就劳烦小师父。” 他向着门口招招手:“淑雁,麻烦你去一下隔壁银行,帮我取一万元来。” 刘淑雁刚刚去前面大殿找了一圈,没找到两个男孩子在哪里玩耍,只得又转回后院,一进门,就听见丈夫说了这句奇怪的话。 虽然觉得古怪,可是她素来贤惠,也知道丈夫必然有道理,就应了一声,真的转身去了。 这一下,可把邱明泉吓了一跳,知道背后的女主人就是封睿的妈妈,前几天刚刚见过一次,哪里敢去看她。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禅房里相对而坐,邱明泉打死都不再开口,生怕露馅,封云海却越发觉得这小师父神秘。 忽然,门外就有一个人踱了进来,看见封云海,神色好像也有点惊奇。 封云海站起身,客气地和来人打着招呼:“胡总,这么巧,您今儿也来上香?” 来人是熟人,东申市一家财团的总经理,总部在燕京,现在新近旗下刚刚成立了东申市的证券部,据说拨过去的资金相当惊人,已经在本地金融行业颇有名气。 最重要的,圈内一直传言,这家财团背后,有燕京市的通天关系,所以在不少领域的投资中,一直有虎狼之相,占着突飞猛进的先机。 胡靖康面相白净,戴着副金丝眼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面容太过白皙,在这阴凉的禅房里,看起来有点发青,一眼看去,竟然有点阴鸷似的。 胡靖康上前握住封云海的手,笑吟吟地客气着:“是啊,陪内人来上炷香,我们求财的生意人,拜拜菩萨也是应该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边的邱明泉,见他手里捧着的签筒,就好奇地扬起眉:“小师父,我也想求个签。” 封睿冷笑一声:“给他那一支!” 邱明泉默不作声地奉上签筒,如法炮制了一次,果然,封睿特意制作的另外一支竹签,就有惊无险地到了胡靖康手里。 胡靖康的脸色本来一直笑吟吟的,可是目光一落到签上,忽然就是脸色一沉。 封云海悄悄瞥了一眼,只看到他那支上,正面也是完全相同的一句:“眼看他起朱楼。” 可是翻过来的一面,却明明白白写着一句“眼看他楼塌了”! 胡靖康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却又是不安,又是烦躁。 从燕京那边的关系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些内幕,得知上面对普东可能会有发展规划,本是一切尚未有定论,斟酌再三决定冒险拿地,本来也带了点赌博的意味。 可没想到从一开始,就万般不顺! 先是下面做事的马仔头目被烧死,喽啰被抓,现在大年初一,就从市里的关系得知,连最得力的姓周的也被抓了,虽然没有牵扯到他,这些小人物的死活他不关心,可是下面再动作,到处有人盯着,可就难多了。 而现在,据说求签非常灵验的玉佛寺这一签,看上去竟然如此晦气。 ——眼见着起朱楼,眼见着楼塌了,可不说的就是新区极有可能是个大坑,要及时抽身么? 虽然对这些事似信非信,可是这节骨眼上,由不得他不心里烦乱、疑神疑鬼起来。 他斜着眼看着封云海手里的竹签,似笑非笑:“封总求的签如何?上签还是下签呢?” 封云海笑笑:“我正要请这位小师父解签,叫我爱人去取香资了。” 胡靖康一怔:“怎么,他来解?” 显然是看邱明泉年纪太小,完全不信。 封云海却正色道:“这是远慧大师的入室弟子,想必是有灵根。” 胡靖康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一下邱明泉:“怎么,解签要多少香资,我也解一个。” 却没想到邱明泉抬眼,淡淡看他一眼:“哦。施主您的签不用香油钱。” 他脸色肃穆,低头像模像样地双手合十:“下下之签,施主记得千万敬畏就是。” ……胡靖康的脸色再也维持不住,难看地冷哼了一声,强笑着向封云海拱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刘淑雁正从外面进来,笑着和他颔首示意,手里真的拿着一个鼓鼓的大信封,进了禅房,交到了丈夫手中。 “解签时,只能您一个人在场。”邱明泉低着头,含糊地道,心里狂跳。 刘淑雁似乎隐约觉得这小沙弥的侧脸有一点点眼熟,可也没有多想,既然听他这样说了,也就笑了笑,又出了门去,将房门从身后合上。 丈夫遇到什么了,怎么会忽然要一笔意外的钱? 邱明泉这才松了口气,郑重地收下了那个信封,直视着面前的封睿父亲:“浦江之东,有凤将栖。楼高万丈,金银遍地。——签文说的就是这个,再多,恕我也解不出了。” 趁着封云海心笙震动、惊诧莫名的当儿,他躬身后退,默默退了出去。 刘淑雁正守在门口,只见那个小沙弥低头走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跑没影了。 她诧异地推门进去,正看见丈夫一脸古怪表情,猛地抬头看着她:“淑雁,这……这玉佛寺神了。你猜这小沙弥说什么?” 他震惊无比地压低声音:“浦江之东,有凤将栖!” 普东新区的事,他也是刚刚有耳闻,正在犹豫着是否要下重注拿地,这签文不仅说了高楼金银满地,甚至点名了浦江东面! 刘淑雁也吓了一跳:“远慧大师是不愿意亲自说吗,所以特意叫小徒弟来点醒?要不要再去找大师问问?” 封云海也是茫然不解,旋即摇摇头:“不不,既然大师不肯亲口说,必然有他的道理,何必再去追问。” 他本就是随便问个签,想着万把块钱也不是个事,可是这签文的意义,假如真的灵验,那么又何止千万、万万之数? 邱明泉一路小跑,飞快地跑进隔壁僧房,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拔腿就跑。一直跑出了后院,穿过了一道圆形的角门,狂跳的心终于慢慢平缓。 怀里装着一万元的信封鼓鼓的,他长舒一口气:“还好,你爸没怀疑我……” 手无意地伸向脖颈,他忽然就是身子一顿——脖子上的玉石呢?! 脑海中有什么灵光一闪,他终于隐约猜到了什么,猛然一扭头,还没等找寻到什么,下一刻,他的脚底下就被人重重绊倒,狼狈不堪地摔了一个嘴啃泥! 头顶上,一道颀长的身影压下来,罩住了他,傲慢冷笑声响起。 “果然是个坏东西,不仅是个贼,还是个小骗子。” 少年封睿一把揪起了地上的邱明泉,一双漂亮又冰冷的眼睛中带着倨傲,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尽显威压和霸气。 是这个人,是他! 十几天前,就是这个小家伙抓住自己的玉石吊坠,行为古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他是多鬼迷心窍,才会信了他的无辜和可怜! 现在转身一变,就又变成了这里的小沙弥?要真是小沙弥就算了,自己盯在他身后,没片刻工夫,就看见他鬼鬼祟祟地换了衣服出来,这不是明显有鬼才怪! “我妈刚刚去取的一万元钱,被你骗走了?”封睿冷冷道,反手一把伸进他怀里一摸,猛地掏出那个信封,不由心头火起。 “小骗子!”他一拳挥过去,毫不留情地揍在了邱明泉的脸上,可是临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拳头却偏了一点,劲头也小了些。 算了……这小骗子长得挺好看,自己又是学过功夫的,万一不注意,把那秀气的小鼻梁打歪了,可就有点过分了,他心里鬼使神差地想。 这一下,就没打中脸颊,而是擦边掠过颧骨,可是依旧揍得邱明泉眼冒金星,立刻就痛呼了一声。 他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哭笑不得,奋力一推封睿,想要尽快脱身,可是封睿自幼跟着向元涛手下的兵习武锻炼,身手可比寻常孩童厉害得多,哪里给他这个机会? 封睿一个翻身上去,就狠狠骑在了邱明泉的身上,死死抓住了他细瘦的小手腕,禁锢在了头顶。 寺庙后面空无一人,前面大殿的诵经声和人流嘈杂似乎距离得很远,封睿眯着眼,细细打量着身下被他压着的小人。 没错,可不就是个小人儿,看上去只有十来岁,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可是身量却小得多。 小脸和上次见到时一样,冻得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黑漆漆的纯净无辜,里面像是有千言万语——呸,奇了怪了,自己怎么就老是觉得这小贼的眼睛会说话呢? 果然骗子就是有点本事的,这么小的小不点,就叫人无法生出恶感来,不然也不会轻易就能骗到他父母的钱。 封睿心里又气又觉得匪夷所思,他爸是中了什么邪,居然被一个小孩几句话就骗了这么大笔钱,他妈也不阻止?! 邱明泉涨红了脸,不断挣扎着:“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可是封睿的力气比他大得多,身材也健壮,不仅死死骑在他身上,单手就轻易攥住了他两只细瘦的手腕,死不松手。 他打量着身下不停扭动的邱明泉,心里浮起一丝得意,冷冷一笑低下头来:“这身衣服也是偷来的吧,和上次怎么不一样的?” 果然,小骗子换了身好看的衣服,再配上这唇红齿白的可爱样子,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很。混在那些有钱的香客中,说不定骗了多少人呢。 对,身上一定还有别的钱! 他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就在邱明泉怀里乱摸一气:“说,还有没有骗别人?!” 厮打间,忽然封睿的手就掀起了他的内衣,冰凉的手摸在了他细嫩的小肚皮上。 邱明泉被那手刺激的一个激灵,脸红得像是小苹果般:“你、你,你下来……” 封睿只觉得手下又滑又软,不由自主就起了惩罚之心,使劲掐了一把那细嫩肌肤:“小骗子,再动就扒光你衣服,扭送到公安局去!” “睿哥,你和谁打架呢?”身后,向城蹬蹬地跑过来,看着封睿压在一个孩子身上,被压的人看不清脸,却在拼命扭动。 封睿扭头就喊:“快来,帮我按死他,搜他的身!” 平时一起打架打惯了的,向城一听要打架,精神一振,立刻兴高采烈地飞奔过来。 邱明泉心中大急,趁着封睿分神,猛然挣脱了封睿的手。 一抬眼,正看见封睿脖颈中的吊坠露出来,他心思猛地一转,伸手飞快抓住了红绳,轻巧地兜头一摘,把那吊坠抢在了手里。 他接着一伸脚,一下猛踢在封睿胸口,这一下情急,踢得毫不留情,封睿被踢得当场仰面就倒。 向城飞扑过来时,邱明泉已经飞快爬了起来,后退一步,高高举起了玉石吊坠:“别过来,过来我就砸了它!”…… 地面就是青石路,那晶莹美玉要是真落在上头,铁定是粉身碎骨的命! 封睿这一下脸色就变了,拍拍手站起来,眯着眼看向了邱明泉。 向城也是大吃一惊,和封家熟得很,他自然也知道封家人全都特别珍视这东西,只能急刹车停了脚步。 “快还给睿哥!弄坏了,把你揍死都赔不起!”他凶巴巴地叫,只觉得这男孩有点眼熟,却没想起来是谁。 封睿刚刚踏上一步,邱明泉就赶紧退后一步,作势就往下要摔:“别过来!” 倒霉,封大总裁不是说,小时候的他这时应该在前面玩吗,现在跑了出来算怎么回事?! 大号版的封睿早就被时空准则不知道发配去了哪里,他只能靠自己,好在,他知道这吊坠的重要,现在,他只能赌一下,赌这个少年封睿不敢冲动! 果然,面前的英俊少年脸色一沉,却不敢再移动脚步。 “你要怎么样?”他阴沉沉地问,玉石一离体,他就有种莫名地焦躁,这甚至是以前没有的怪事。 邱明泉静静地望着他:“把钱给我扔过来。” 向城惊讶地叫:“什么钱?!” 封睿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劈脸扔了过去。 看着邱明泉小心地藏好钱,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冷笑一声:“你可想好了,拿了钱,小心警察追上门。” 对面的男孩却微微一笑,没有理他的威胁,一本正经地道:“我不要你的吊坠,这东西也不好卖钱——只要你们别追来,让我走,我把它放在那棵树下。” 向城亮晶晶的眼睛滴溜一转,脚下一动,却被封睿一记眼神阻止住。 “好,就按你说的办。”他冷冷地看着邱明泉。 “哥,不能信他!”向城急了。 封睿伸手拦着他,看着邱明泉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几十米外的那棵大树下。 然后,他扬起红绳,在两个少年的注视下,轻轻将吊坠放在了树下。 猛地一转身,他撒丫子就狂冲了出去! 封睿和向城自然也立刻拔腿狂追,可是邱明泉先跑占了先机,转眼就消失在他们前面。 封睿咬着牙,飞快地从树下捡起吊坠,这就又耽误掉了几秒钟,等到他像一只小豹般带出一阵轻风,猛地冲到了大殿时—— 密密麻麻的上香的人群,一排排做着法事的僧侣,烟雾缭绕,梵音轻诵。 那个小骗子的身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身后,向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忽然惊讶地大叫一声:“啊,我想起来了!他、他……” 封睿捂住被踢得一阵闷痛的胸口,气得剑眉倒竖,那小骗子下脚还真狠!他恨得牙根儿都痒了起来:“对,就是那个卖金笔的。” 他一定是瞎了眼,才会在第一眼看见那小贼时,觉得他不像坏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封:(耸肩)都说了不关我事了。 小封:(羞恼)谁打老婆了,我老婆可厉害呢,当心给我一窝心脚,我也没占便宜啊。 第30章 我这个人可记仇! 邱明泉缩在一家人身后, 悄无声息地慢慢移动, 终于从寺庙正门跑了出去。 走在新年的大街上, 到处都是熙熙攘攘、一身新衣的人群,他揣着一包钱, 心虚地擦了擦头上的汗,忽然一咧嘴。 倒霉,脸上前些天被向城揍了一拳, 这还没彻底好呢,另一边又挨了一下。 轻轻一摸,擦破的地方生疼,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大概又肿了。 “哎哟, 你怎么回事?”脑海里, 封睿的声音及时地响了起来。 邱明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得, 这位也该出来了。 “还能有谁?被你打的!”他没好气地嘟囔。 封睿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既然消失了, 那必然是小时候的自己跑出来了, 可这脸上的伤? “我打的?哦不对,他打的?你怎么惹他了?”封大总裁一连串地发问, “我小时候可是孩子王, 霸王级别的, 你得绕远点走。没事你惹我干吗?不对,是不要惹他。” 邱明泉被他这乱七八糟的主语绕得一团乱,苦着脸道:“看出来了, 你绝对是称霸一方,到处带着人打架的主。好吧,也不怪他。我从你爸那儿弄钱的时候被他撞见了,他怀疑我是个小骗子。” 封睿细细看了他的脸一眼,大咧咧道:“还好了,才这个程度,我一定是留手了!吃点亏就吃点亏吧,谁叫你遇上我了呢?” 邱明泉心虚地小声道:“我也没吃亏,我刚刚急了,一个窝心脚把他踢个人仰马翻,我瞧他脸都绿了。” “踢得好,下次就这么干!”封大总裁表示很是赞许。 邱明泉使劲摇头:“不不不,没有下次!还有啊,你不是说,这个时候他在前面大殿玩吗,怎么就盯上我了呢?” 封睿大言不惭地道:“哎呀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谁能记得分毫不差呢?钱还在就好。你做得不错,拿玉石威胁他,的确是他的软肋。”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得小心点,我这个人可记仇!这次你叫他吃这么大的亏,下次万一叫他遇见你,说不定能把你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邱明泉大吃一惊,手里的钱差点都吓得掉到了地上:“什么?!” “哈哈哈开玩笑的。……” …… 1988年的寒假,就这样,在邱明泉接下来的两地奔波中,渐渐走到了尽头。 加上从封父那里拿到的一万元,再经过几次来回东申与合淝之间,邱明泉手中的钱,已经迅速而隐秘地,翻到了两万二千多元。 关于开学后的问题,邱明泉和封睿也曾经讨论过,显然,假如从此辍学,全身心放在倒卖国债上,那么赚钱的速度就会惊人得多。 可是假如兼顾学习,此时实行的还是一周六天工作制,一周就最多只能去一次合淝市,这样,赚的钱就远远少了许多。 可是,思前想后,两个人还是做出了决定,邱明泉的学业,不能停。 赚钱的时机无穷无尽,邱明泉这具身体,不过才区区十三岁,时间还早,生命还长,不打下基础的知识和素质,终究不是办法。 ——封睿毕竟不能时时刻刻上他的身。 …… 一开学,邱明泉在学校里就成了焦点。 上学期期末的年级成绩,他这个第一名比第二名足足高了几十分,那简直是有史以来的逆天成绩,再加上这一开学,又爆了一个大新闻出来。 市公安总局亲自寄来了一封表扬信,详细描述了邱明泉英勇和坏人搏斗、帮助民警叔叔抓捕歹徒的事迹,信里不仅表扬了邱明泉,更是客气地赞美学校教书育人的功绩。 不得不说,向元涛手下的秘书办事就是利落漂亮,这封表扬信同时也送了一份给教育局,这一下,就连学校都跟着大大长脸,在教育局那里得了好大一份面子。 ——这可不是什么下面的派出所、公安分局,这是来自于市公安总局的表扬信,含金量可足得很! 这样一个孩子,成绩优异、品行优秀,怎么以前就埋没得这么厉害呢?! 冯老师也觉得非常委屈,身为班主任,她的压力最近可大得很啊!先是好几个老师都要求叫邱明泉做自己这一科的课代表,接着校长又直接来问,这样的优秀学生,怎么连个班干也不是?…… 就连班上的学生们,都目瞪口呆地发现,原先那个畏畏缩缩、一身破烂的小男孩,现在已经完全换了另外一个人。 邱明泉的衣着,明显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样子了。 封大总裁可是一个异常挑剔衣着品位的人,先前手里钱少的时候,他比谁都精打细算,可是现在足足两万多元巨款在身上,他那挑剔又难缠的毛病就立刻现了出来。 “黑皮鞋不准配白袜子,每天出门既然没有保姆帮你擦,那你自己要记得擦灰;天气冷,大衣外面可以配一条羊毛的格子围巾,不要光溜溜露着脖子;还有,头发给我最少三天洗一次,不准一星期!……” 这样耳提面命、嫌弃不休,邱明泉也只能乖乖照办,结果就是,不过是开学一个月不到,整个班里的小女生们,偷偷看着他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每周一到周六,邱明泉都正常上课,然后在周日坐上去合淝市的火车,周一请假,周二赶回来上午将国债出手,下午紧接着赶去上学。 而邱家的日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封睿的怂恿下,邱明泉以自己长身体需要营养为名,逼着爷爷奶奶开始有目标地花钱。 鸡鸭鱼肉、牛奶鸡蛋、,各种时令的蔬菜,在邱家的饭桌上开始层出不穷,二老一开始心疼,不敢大手大脚地用,可是邱明泉一再地说,他是孩子,他需要长身体,二老也就没有什么话说了。 ——邱明泉在那张小存折上,放了几千元钱留给他们花销,没敢把几万元亮给他们看,生怕吓到他们。可不管怎样,整个家里,的确是变了一个样子。 雪白的新棉被、崭新的贴身衣服和鞋袜,就连电灯也换成了亮堂的八十瓦,不再是过去昏黄的二十五瓦小灯泡了。 “这得多少电费啊……”邱奶奶一开始还心疼,可是邱明泉很郑重地说了一句“我的眼睛好像有点近视了”,邱奶奶就立刻吓得不敢再反对了。 不知不觉地,终于到了四月下旬。 邱明泉白天上课、晚上接受封大总裁辅导,成绩终于也真正地一步步稳定下来。 封睿发现了一件事:其实,初次见到邱明泉觉得他样样不行,那是带着偏见的,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得出来结论——邱明泉的数学固然是有着逆天的惊人天赋,可其他学科,也算不上差。 原先的吃力和迟钝,明显是因为家庭劳务的拖累,还有就是在学校里被欺负的氛围。 现在的邱明泉,在随堂测试中,就算没有他的帮忙,也是稳稳地成绩良好,没有任何拖后腿的科目了。 他就像一块干涸已久的海绵,在这重活一世的人生里,拼了命地在用着力气,吸收着一切有用的东西。 …… 学业没有耽误,赚钱也同样继续。 每周末一次的进出,邱明泉在封睿的指点下,悄悄地把分销的地点平分,分摊到东申市的几个国债开放试点上,以至于在每家的售卖只有几千元,所以并没有真正引起太大的注意。 而到了四月下旬的时候,邱明泉手中的钱,已经悄悄涨到了四万出头! “从今天开始,你就要有一个新伙伴了。” 四月底的某一天,封睿忽然开口。 这一次,邱明泉罕见地没有问他,却笑吟吟地想了一下:“马钧定?” “聪明!”封睿欣慰地赞叹,果然,在他这些天的指点和有意识地教导下,邱明泉已经学会了判断和推测一些事情。 就在今天,早上的新闻广播里,播出了一条石破天惊的消息。 ——全国最终确定了六个省会城市,再加上东申这个直辖市,同时正式开放国债全面交易了! 不再偷偷摸摸不敢宣扬,从试点过渡到实行,这是整个央行做出的郑重决定,要求各大银行全面放开代理,鼓励流通,鼓励自由买卖了。 绝大多数人听了就如同过耳云烟,可是在某些聪明人的耳朵里,这条新闻的意义,却是划时代的! 放开国债交易的第一天,马钧定一大早就拎着一只不起眼的黑包,走进了静安区的工行营业网点。 国债交易柜台刚刚扩大了面积,漂亮的红樱桃色木质的柜台、锃亮的铁栏杆,小张满脸笑容地坐在里面,柜台外,已经排起了不短的队伍。 “来买还是卖啊?多少张?”他微笑着问面前的顾客。 东申市毕竟是全国经济最繁荣、思想最开放的城市,昨天国债买卖放开的新闻播出后,下班前,来买入国债的群众,就明显翻了几番。 过去国债之所以不受欢迎,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不能自由买卖和流通,谁家有点闲钱,也不敢去大量投资在这种“死钱”上,想想看,动不动就三年五年的期限,万一要急用钱却拿不出来,谁家受得了呢! 这下好了,国家新闻都说了,随时可以买卖,需要用钱了,就能直接卖给银行,银行无条件收购,那还有什么顾虑?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国债利率可比银行存款的高了不少呢! 马钧定排在队伍后面,细心的他发现了一件事:来排队的,都是买入的!没有人卖出。 在隔壁的股票小市场里浸淫了两三年,马钧定虽然没有什么经济理论的底子,可在这方面的敏感度上,却比别人强了不少。 和他想的一样,一旦意识到了国债是个抢手的好东西,所以短期内,一定是供小于求的。 果然,现场来看,全都是拿着钱来买的,没有一个例外! 正在他凝神思考的时候,忽然,柜台里的小张停下来,接了一个电话:“什么?价格上调?……嗯嗯,明白了,和股票一样随行就市。” 他放下电话,转身在身后的小黑板上,就擦掉了103-103.5的即时行情。 漂亮的板书重新写了上去,马钧定一直盯着,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果然,行情上涨了五毛钱,要104元了。 ——随着购入的人越来越多,愿意出售的人越少,整个东申市的行情,已经在上扬了! 最前面的一位顾客就叫一嚷起来:“哎呀怎么回事,怎么轮到我们忽然涨价了?!” 来买国债的这些人脑子都清楚得很,只有他一个拎不清在喋喋不休,马钧定着急,忍不住就大吼了一声。 “别傻了,你现在耽误时间,一会儿还得涨!再说了,看这势头,你买的东西会接着涨价难道不是好事?!” 这一下,那个人也不吭声了,都是聪明人,只是一时着急罢了,慌忙就掏钱购买完毕。 轮到马钧定的时候,他把手里的大包往里面一放:“两万五千元,全部买入。” 柜台里的小张吃了一惊,抬头看了他一眼,脱口而出:“哎呀,这么多!” 他偷偷瞥了一眼柜台里面的保险箱,这样下去,怕是几十万元国债实物,今天不到下班就要售罄啊! 他旁边一个女营业员隔着玻璃望了过来,好奇地问:“又来一个几万的?” 马钧定一愣:“怎么,我这还不是最多的?” 他这次来,是思前想后一整夜,还以为自己胆子已经够大了,原来还有更厉害的? 小张笑了笑,忍不住骄傲地道:“今天早上一开门,就来了一个孩子,买了四万元国债走,价格比你们都低呢!” 这一下,后面排队的人都炸开了锅,孩子?四万元? 惊讶的、好奇的、热烈讨论的,乱成一团。 “小同志,你不是唬人的吧?”有人叫了一声。 小张笑眯眯地道:“你就当我唬人的,不要买就好啦。” 这下,那人就不出声了,所有人心里都火热起来。 马钧定刚刚拎着成交的几百张国债挤出人群,就听见身后一阵沮丧的惊叹声。 小张起身又去接了一个电话,再回身时,小黑板上的行情,已经再度涨到了104.5元! 马钧定原本打算回家,可这一下,竟然脚下一停,不想走了。 半个月前,他已经正式从那个铁饭碗工厂辞职,原本就过得不舒心,等到下决定的时候,也就十分迅速。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那个男孩的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他对于国债的新闻,就格外上心。昨天从《新闻联播》里听到的第一时间,他就做出了决定。 ——两万多元存款全部提出来,全数购入高息15%的国债的话,仅仅是利息,就能比存银行多两千元左右,快要抵得上他一年工资了,还有什么不值得扑上去的? 来之前还有点忐忑,可是现场这节节攀升的价格,就如同给他打了一剂定心针。 而且……他盯着那越来越长的国债队伍,心里不由浮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假如过几天还是这样火爆,岂不是就像股票一样,也能立刻卖出吗?! 不回家里,在这蹲着,看看到底能涨到什么价位去? 总不能涨上天吧,毕竟还有真正的利息作为约束呢! …… “总不能这样一直涨的,对吧?一旦买入价上涨,最后实得的利息率就降低了。”此时此刻,邱明泉已经好整以暇地,在隔壁的小饭店里喝着热乎乎的豆浆了。 旁边,是熙熙攘攘的队伍,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瞧见里面大厅的国债行情。 “没错,你学得很快嘛。”封睿随口称赞着,对于没有学过任何经济学常识的人来说,邱明泉此刻的理解力,已经叫人有点惊讶了,“涨到收益接近银行存款利息,就等于没有赚头了,自然会停止。” 邱明泉眼睛里明亮的光芒一闪,自信满满地道:“当价格涨到109.1元时,买入国债的利息就已经等同于现在的一年期银行利息5.4%了。” 封睿:“……” 不太开心,有点累。 过了一会,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心里算出了同样的数字:“你算得对,一元一次方程而已。” 真是个变态! 邱明泉想了想:“那么,价格会涨到109元吗?” 封睿哼了哼:“第一天自然疯狂,会远超过109元。但是冷静下来,自然还要回归价值本身。” 此时此刻,邱明泉已经猜到了今天一大早,封睿叫他全数购入的原因。 不用去合淝市了,今天一天在这里守株待兔,就可以享受到这放开试点第一天的疯狂和热情! 果然,到了下午时,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开始拥过来排队,邱明泉甚至在小饭店里,隔着门就听见一个人刚买完国债,就跑到隔壁的店里借电话。 “快快,你把家里的3000元存款取了,立刻送过来!得再买点!” 105、106……108、110元! 邱明泉死死盯着行情板上的价格,这时的价格已经超出了109元的理论合理价值,他激动万分,腾地站了起来:“我们卖出吧!” 封睿淡淡道:“不急。假如价值可以简单用理论值来衡量的话,那还有什么‘价格围绕价值波动’这一说呢?” 上午用103元买的第一批人们,到了下午时就已经净赚了不少钱,终于有些人已经人心思动,面对着已经高出理论值的价格,开始卖出了! 马钧定站在大厅外,眼巴巴地看着里面,心里就这样激烈交战着。 而柜台里,小张也忙得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眼看着就要售罄的国库券,在下午已经开始回笼,前来卖出的增加了! 可是,总体来看,还是供小于求,一次次起身,小张一次次重写着最新价,刚刚卖出的一些人,已经开始后悔不迭,现在的价格,已经到了112元了。 疯狂啊,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国债该有的价格,换句话说,现在用112元买入的话,一年后只能得到3元净利,只有不到3%的收益,远低于定存了! 马钧定不停地踱着步,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冲到了另一边刚刚开辟的出售队伍里,紧张地咽了咽吐沫。 “112元,全部售出!”他哑着嗓子,胆战心惊地把上午刚刚买的国债全部推了进去。 …… 他上午时就是大客户,现在当然又是焦点,他一出手,柜台里的女营业员就惊了一下:“哎,你不是上午刚买的?” 马钧定尴尬地笑了笑:“是啊!允许吧?” 小张赶紧探过头,使劲点头:“允许允许,流通是好事!” 就在前几天,他们专门被拉去做了国债业务培训,来自人民银行的那位魏处长亲自给他们做了一个讲座,特意强调了几点,扭转了几点错误的偏见。 一、欢迎随时买进卖出; 二、不准提什么投机倒把; 三、要向群众宣传,国家愿意看到更多的国债流通,而不是死水一潭!…… 刚刚成交,马钧定数着多出来的两千元钱,心里“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仅仅是几个小时,他手里的两万五千多元,就增加了两千整,抵得上他一年在工厂的工资了。 果然辞职是对的,如今的东申市,遍地都是机会,人啊,就是不能头脑太死板啊! 一转身,黑板上的行情又涨了五毛钱,马钧定和身边几个刚出手的人一起,都发出了一声意义分明的懊恼喟叹! 早知道,再胆子大一点,晚一点出手就好了!…… 行情依旧在火爆,人们的情绪像是被彻底点燃。终于,在一片片惊叹和疯狂的气氛中,最新的价格飙升到了115元。 “好了,差不多了。”小饭店里,封睿淡淡开口。 出售的这边队伍中,因为行情的飙升,而再度变得人数稀少,邱明泉轻而易举地,就很快排到了前面。 “四万一千元,全部卖出。”他的声音不大,淡定得好像在菜场买菜一样。 …… 可是现场本就人多口杂,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立刻就有人“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 “哎呀,看那个小孩,就是上午买得最多的那个吧!” “快看快看,他卖出了!” 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邱明泉头也不抬地填着交割单。 “哎,小朋友,你家大人呢?”一位大妈东张西望地看看四周。 邱明泉笑嘻嘻地把四百多张国债递进去,一本正经地道:“我家里人不想露面,说是怕人看见。” 他这样一说,四周的客人倒是都信了几分:是啊,现在这疯狂的劲儿,保不准过几天国家觉得不对,又给关闭了,还是不要太招人耳目的好。 “那咋就又卖了呢?不等明天,说不定更高呢?” 邱明泉从柜台里接过一捆捆十元现钞,全部放在了大书包里,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太高了,已经不合理了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40 第31章 火爆的国债 人民银行东申市的分行总部, 魏清远和几位同事齐刷刷地坐在电话机前, 此起彼伏的铃声不断响起。 最新的国债指导价由他们这边根据全市的综合行情, 再来给出,这一天中, 几位专业会计围在仅有的一台386型计算机前,配合着手里的算盘,算盘珠子都快打得发热了。 “这不是办法啊。价格还在飙涨, 已经高出理论价太多了,是不是需要制止?”审计科的一位小领导坐不住了,忽然心慌慌地站了起来。 “是啊, 这样的情形可不对,这是国债啊。这么乱七八糟的行情……” 魏清远身边的一个副处长也忧心忡忡:“好几个点已经报上来说, 出现了上午买、下午卖的投机分子, 这……是不是不妥啊?” 巩副行长看向了得意门生:“清远, 你怎么看?” “巩行长,我觉得, 完全不是问题。”魏清远站起身, 目光异常坚定,“请相信市场的自我调节能力, 实际上, 买入卖出是最好的润滑剂, 有什么不对呢?” 他环视着四周的同事:“我们口口声声说,要促进流通、搞活国债,现在真的出现了这样的流通, 为什么反而又害怕?疯狂不过是一时的,最终决定价格的,还是价值。要知道,国债不是股票,价格不会无止尽地涨的!” 巩行长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微笑,赞许地点点头:“我认为,小魏说的很好。大家少安毋躁,不要进行任何干涉,就相信市场的能力吧。” 急促的电话铃声骤然又响了起来,一个人随手接起:“什么,卖出的越来越多?……好,知道了。” 另一边,专业会计们紧张地录入着最新的网点数据,这次的国债价格计算程序是委托清华大学的计算机教授编写的,同时辅以会计的部分手工计算。 不一会儿,密集的敲击键盘声骤然停下:“巩行长!最新的数据显示,必须下调指导价了,买入在减少,供求平衡逆转了!” ……静安区,闸北区。 所有的国债行情板上,终于出现了今天第一次的价格下跌。 “啊,不能再买了吧?……在跌了!”敏锐的人们立刻就发现了端倪,少数人依旧在狠心买入,但大多数人开始观望。 114,113! 仅仅几分钟,价格已经在飞速跳水,越来越多的人坐不住了,开始加入到卖出的行列。 邱明泉望着不远处的牌价,悄悄退后,消失在人潮之外。 ——一大早第一批买入,在几乎最高点出手,不过半天时间,他早上带来的四万一千元,已经变成了四万五六,足足赚了四千七百多元! …… “你背后有人在盯梢。”就在邱明泉还沉浸在喜悦和兴奋中时,封睿的一句话,就像当头给他泼了一盆冰水。 邱明泉悚然一惊,紧紧捂住了胸口的书包,正要扭头去看,封睿已经及时阻止了他:“不要回头,装作不知道。” 从静安区的工行营业部到最近的公交车站,需要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现在是下午五六点多,天色已经开始有点微暗。 邱明泉不紧不慢地走进了那条小巷,心跳却在怦怦加快。背着这么多钱是没有办法的事,前些天还可以分开在各个点出售,可是今天这瞬息万变的价格,他们再也没时间到处奔波。 明知道一下子几万元出手是相当扎眼的,可也顾不得这么多。可他们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被人盯上了。 身后好像没有什么脚步声,可是封睿却在他心里,明确地告诉了他,那个人正在放轻脚步,缓缓逼近了他! “我数到三,你就忽然跑。”封睿估算着巷头巷尾的距离,开始蓦然数数,“一,二,三!跑!” 邱明泉在听到命令的那一刻,猛地撒开丫子,竭尽全力地向着小巷尽头奔跑! 身后的寂静无声,忽然变成了追逐的杂乱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像是下一刻就会有什么暗黑的事物降临。 快跑,跑到对面的大马路上,那里有人群!…… 身后的脚步就像是致命的鼓点,和邱明泉的心跳混在一起,越来越近,几乎就要在脑后的那一刻,邱明泉终于犹如离弦的箭,冲到了巷子尽头,来到了大马路上!…… 三三两两的人群就在路上鱼贯而过,再回头,那条阴暗的巷子里,却空无一人。 “他躲在垃圾桶后面了。”封睿冷冷道,“不要再看了,快走!” 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人。 邱明泉头皮发麻,不再犹豫,继续向着人最多的地方快步走去,一直到了车站,站在了人群中,狂跳的心才安定了些。 “什么人?”他小声问。 是意外,还是蓄意? 封睿摇摇头,心里也有点凝重:“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人了。” 远远的小巷中,一个男人从阴暗中站起身,脸色懊恼又阴沉。 转身跑到了附近的一处电话亭,他拿起了电话,呼了一个传呼号码。 很快,回电响起,他劈手抓了过来:“冯老大,看到那个小子了,他今天来卖国债,你猜,他那么一个小屁孩,带了多少钱?!” 对面,不耐烦的声音响着:“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是是!哎呦我的妈,千真万确,他带了四万元,一个人!……” “我草!”对面的人狠狠爆了一句粗口,“那小孩是干什么的,怎么有这么多钱?!” “我找人打听了一下,这小孩奇怪得很,以前从来没出现的,就是最近才经常出现在这里。所以我们平时在股票那边转悠,就没见到他!” “行了。你回来吧。这边缺人,到处都是钱!” …… 第二天,当马钧定再次来到静安区的代理点门前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国债的价格,经过一晚上的沉淀,太多的人已经恢复了冷静。 107.5元开盘,还在继续下降! 叫人迅速冷静下来的,不仅仅是国债的价格,还有一则叫人惊怕的消息。 在全市各个代销点,昨天一天,就出现了好几起失窃案件,甚至还发生了两起胆大包天的抢劫,两位市民共计一万多元的现款被抢走,其中一位,还被捅了一刀,因为失血过多而在医院昏迷至今。 市公安局里,一大早,刑警大队的队长就被叫到了向元涛的办公室。 “立刻组织人手抓紧破案。”向元涛冷着脸,放下了电话,脸色极不好看,“这两天调派人手到各处国债发行点,叫人民群众能放心带钱出门!” 刑警队长“啪”地立了个正:“明白!”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大李队长也是一肚子憋气:该死的,专挑国债开放日作案,瞄准的都是身上带钱的人,而且各处开花,明显是早有预谋的,胆子真大! 叫他抓住,可有这帮龟孙子好看! 他满肚子恼火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冲着手下的队员杀气腾腾地吼了一嗓子:“都给我出去找人,昨天捅人的那俩王八蛋,翻开东申市也要找出来!” 副队长老黄飞快地碾灭了烟,开始点人:“小张、小朱、大魏,你们几个跟我走!” 旋即,他忧心忡忡地皱眉:“队长,好几个点呢。都派人盯着,我们人不够。” “请附近派出所派人支援,务必不能再出现流血事件。”李大队长咬牙切齿,“就说向局说的!” 就在这时,刑警大队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老黄随手接起电话,就惊叫了起来:“什么?闸北区的国债点?!” 他放下电话,脸色难看:“又有一位群众被打了闷棍,送到医院去了,一万元整被抢!” 而这一切,正在课堂里上课的邱明泉,却全然不知。 国债开放自由交易给这座城市带来的喧嚣仅仅持续了两三天,最终,价格稳定在105元左右,这和人民银行东申分行做出的预测,也相差不多。 而此时的马钧定,却陷入了说不出的失落。 国债的价格稳定了,这就意味着再也没有差价可赚。 第一天那种神奇的暴涨暴跌再也看不到了,仅仅是一日行情,接下来,又要到什么地方,去想办法挣钱呢?…… 马钧定百无聊赖地坐在路边,这位心思活泛的下岗工人,忽然想到了当初的那则新闻。 全国六个省会城市、一个直辖市……那么别的城市的国债价格,是多少呢?既然挑选的都是相对发达的城市,那么应该价格都差不多。 他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那么,落后城市就算没有放开自由买卖,去买总是可以的,那他们的出售价呢? 不知道,没有任何报道。 他急匆匆地站起身,赶到了静安区的代售点,向着里面的交易员小张急切地询问:“同志,请问假如想知道别的城市国债价格,该从哪里找呢?” 小张早已经认识了他的脸,听了他这个问题,却摇了摇头:“这可是机密,我也不知道!不过……” 他犹豫一下,不太确定地道:“总该都差不多吧?” 马钧定心事重重地走出了营业点,忽然拍了拍脑袋,骑上自己的那辆28型“永久”男士自行车,飞快地骑到了市图书馆。 一口气搬来了几十种当天的报纸,终于,在《安徽日报》的一处小小角落,他眸子紧缩,看到了他要找的那条重要信息。 合淝市的国债行情,买入和卖出价:95—95.5元!…… 他猛地站起身,好像看到了有什么金光灿灿的东西在眼前轰然炸响。 腾地站起身,他狂奔出了图书馆。一口气蹬着车回到家,一把将老婆拉到了房里:“我们家现在能取出来的钱,有多少?能借到多少?!” …… 而这时的邱明泉,已经再次坐上了开往远方的列车。 “抓紧吧。现在还能维持差价,可是随着马钧定这种聪明人的不断加入,利益会越来越小的。”封睿懒洋洋地提醒。 邱明泉手里捧着英文课本,在拥挤的绿皮火车上,一边背单词,一边随口答道:“嗯,是啊,差价迟早会抹平的,就好像两池子高低不同的水,中间有了通道。” 封睿沉默了一下,心里就是微微一颤。邱明泉对一些经济学原理的理解力,好像已经越来越能轻易跟上他的思维了呢。 “对,有个词,就叫作价值洼地。它的意思是,资金就像流水,会从低利润的地方自动流往高利润所在地,终将把利润率拉平,这是它与生俱来的特性。” 这一次的进货比较顺利,来买卖国债的人多了起来,邱明泉夹在众人之中,已经显得不太突出,带着四五万元低价的国债再次回到东申市时,他特意分散到了好几处,分别出手一万元,这才不露山不露水地,把国债出手完毕。 虽然交易都是合法的,但是他绝不想再引起轰动,这种时刻,越低调越好。 走出静安区的营业点时,他刚刚出手卖完最后一万多元的国债,手里的钱毫无意外地再次稳定增值了几千元。 刚刚走出银行大门,邱明泉就是微微一顿,忽然停了下来,径直走向了一边的小卖部,拿起了收费电话。 不远处,一处报摊边,两个人赶紧鬼鬼祟祟地缩回了身子。 “那小孩在干吗?我怎么觉得,他刚刚好像冲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怎么可能,他又不是千里眼!”另一个人冷笑一声,“快,你去通知老大,我盯着他!” 上次在股票营业部那边吃的亏,这次一定要狠狠找回来,他咬着牙,恶狠狠地摸着怀里的铁棍,悄悄跟了上去。 邱明泉在电话边等了一阵,又跑进了小卖部里,指着架子上的零食,随手买了一包山楂片,这才慢条斯理地起身,向着那条必经的偏僻小巷走去。 本来就在各家网点耽误了时间,现在又磨蹭了一会儿,天色已经逐渐变晚,夕阳落下,邱明泉走进小巷子里时,天边最后一抹光线暗淡了,路灯尚未点亮。 他慢悠悠地走着,脚步放得格外地慢。 身后,重重脚步终于不再遮掩,邱明泉侧耳听着身后,猛然回身,看着后面几丈之外的男人。 “你是谁?在跟着我吗?”他好像很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李黑皮狞笑一声,手里粗大的铁棍发着黝黑的光:“是啊,你上次不是很厉害吗?这次再厉害给我看看呗。” 邱明泉恍然大悟,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就是上次那个要强买我股票的那些人嘛。你老大呢?” 李黑皮阴沉着脸,一步步走上了前:“对付你一个小屁孩,还需要多少人?” 猛地提速,他抡着铁棍,直直地冲了上来,粗大棍棒带着恐怖的风声,当头冲着邱明泉砸了下来。 他没看到的是,就在他冲来的一霎,面前的孩子眼中,闪过一道近似诡异的光芒,就像是见到血的鲨鱼,见到了叫他兴奋的食物一样。 封大总裁是真的兴奋啊,最近的邱明泉身边风平浪静,只需要他动动嘴皮子教导,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身,出来透透风了! 李黑皮只觉得眼睛一花,不知道怎么,这恶狠狠的一棒就砸了个空,而那个小孩,灵巧得如同鬼魅,眨眼间已经闪到了他近前,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 李黑皮满心诧异,正要一拳砸向邱明泉的头,可是还没举手,忽然就腰间倏忽一凉,剧痛瞬间席卷而来。 愕然低头,正看见那少年手腕一转,那剧痛在他体内再度搅了一个九十度,一道明亮寒光才从他体内拔了出来。 ……鲜血如同涌泉,飙着血花就狂飞上了天。 都是道上混的,李黑皮倒下去的瞬间,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妈的,这孩子身上,居然带着这么狠的东西。 三棱刀! …… “你干什么!”邱明泉身后传来一声厉喊。 天色刚黑,路灯恰好在此时亮起,整个小巷里只有正中间一盏昏暗的灯泡,邱明泉那小小的身影站在路灯下,正映照出他面无表情的小脸,还有手中正在滴滴落血的刀尖。 冯二只觉得头皮一麻,心底一丝凉气直翻上来:左右不过是一个孩子,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到底哪里来的? 邱明泉冷冷看着冯二和他身边的一个流氓,脚步微微后退。 毫无征兆地,他转身就向巷口另一边拔足狂奔!可没跑几步,他的脚步却又猝然停了下来。 巷子口的另一边,同样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拎着棍棒,狞笑着逼近。 “跑啊,怎么不跑了?”冯二冷笑着,心里稍微安定下来,果然还是害怕的,见到这阵势也知道要跑! 邱明泉缓缓退后,背靠着墙壁,另一边,是脏乱的垃圾堆,两三个大铁皮垃圾桶里,散发着阵阵恶臭。 “你们想干什么?抢劫?”他淡淡道。 不远处,冯二的同伴已经飞奔到李黑皮身边,低头一看,就惊讶地狂呼起来:“老大,黑皮肚子上有一个大血窟窿!昏过去了!” “还不帮他压着!”冯二大吼一声,看着邱明泉的目光又恨又惊,上次被这小子一脚踢得几天走路都打弯,现在,在有准备的情况下,李黑皮还是吃了亏? 他随手扔掉了手里的木棒,抢过身边人手里的短柄砍刀,充满警惕地逼上前去。 “一起上,把他的双腿给我打断。”冯二阴森森地命令着,“我要亲手挑断他的脚筋。看看他还能不能活蹦乱跳地踢人!” 邱明泉一步步后退,终于,面前的三个大汉团团逼近了,冯二手中那柄砍刀的光芒甚至已经近在眼前。 棍棒、砍刀,同时被高高举起,带着风声和寒光,向着面前那看上去弱小的身影袭去!…… 就在同一时刻,邱明泉的身体,也忽然动了! 他飞起一脚,猛然踢飞了身边的垃圾筒,腐臭纷乱的垃圾袋、食物残渣犹如落雨,劈头盖脸地向着面前的几个男人飞去,瞬间遮掩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而他的身体,犹如一枚小小的炮弹,撞向了最边上的一个人。 那人身子一歪,踉跄着就被撞得跌向一边,还没站稳,就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那个孩子犹如泥鳅般蹿过他身边时,随手一带,就在他的腰间划了一刀! “啊啊啊!痛死我了!我操你个兔崽子——”那人捂着腰狂叫,一想到刚刚看到的李黑皮人事不省的模样,心里就是一慌:自己该不是也重伤了吧?! 冯二脸上肌肉抽搐一下,挥动砍刀把面前的垃圾拨开,转身提着刀,就向冲出包围圈的邱明泉狂追。 他腿长速度快,终于,没几步就赶上了飞奔的邱明泉,看着前面矫捷又灵活的背影,心里禁不住恶念顿生,砍刀扬起,就向着前方狂劈了下去! “去死吧!”他狂喊一声。 眼见着刀锋就要追上邱明泉的背,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砰”地一下炸了开来。 “不许动,再动就开枪了!”冷厉而急促的大吼在巷口响起,纷杂的脚步声急促响起,巷子两边,七八个彪悍的便衣警察死死地堵住了出口。 冯二的刀高高举在空中,犹如被定格一般,心里涌起无穷无尽的绝望:糟了!被瓮中捉鳖了!…… 刘东风紧张地举着枪,再次厉声叫:“快放下刀!老实投降,还能从宽处理!” 这几天案件频发,他也被紧急从派出所征调到这几处案件高发地点,就在片刻之前,他忽然接到了邱明泉的电话传呼,简短地告诉他,自己被人跟踪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劫财! 这一下,刘东风可吓了一跳,赶紧第一时间上报了刑警队,自己也是狂奔而来。 正巧,刚刚赶到,就看到歹徒挥刀砍向邱明泉! 冯二身后的两个手下全都腿肚子一软,看到这么多警察,他们早已经失去了任何抵抗的心,纷纷把棍棒一扔:“警察同志,我们投降、投降!……” 冯二目光闪烁,惊惧和绝望同时缠绕了他。别的人束手就擒就算了,他可是这两天那几起抢劫伤人案的主谋,落到警察手里,还能有什么活路? 眼角余光一闪,他忽然猛地跃起,一把扑向了几步之遥的邱明泉,一下子就单手扼住了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挥动着砍刀,声嘶力竭地狂吼:“让开!放我走,不然我割了他的喉咙!……” 第32章 一网打尽 刘东风眼睛都红了, 手里的枪颤抖着, 却再也不敢瞄准。 ——距离太近了, 歹徒又状若疯狂,万一一枪不能毙命, 万一他手一歪,后果不堪想象! 黄副队长挥挥手阻止了手下的队员,脸色铁青, 看着冯二:“负隅顽抗的下场只能是死路一条,我劝你不要妄想逃走,劫持人质是没有任何用的!” 刘东风看着一动不动、仿佛吓傻了的邱明泉, 心里担心得厉害,急促地嘶吼一声:“你放开孩子, 我做你的人质!” 冯二狞笑一声, 手有点抖, 把心一横:“闭嘴!叫你们的人统统退后,退到几十米外, 再给我准备一辆摩托车……” 话还没说完, 他就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厉的嚎叫,举着刀的手再也拿捏不住刀柄, “哐当”一下, 砍刀落到了地上。 站在对面的黄副队长本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正将所有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刚才,被冯二挟持的那个孩子, 忽然抬起手腕,手中一道寒光急闪,正划上了冯二的腕动脉! 割开动脉的同时,他已经手肘后袭,狠狠捣向了冯二的胯下! 同是男人,老黄几乎可以感同身受冯二受到的生殖器重创,该有多么地撕心裂肺、痛彻骨髓。 邱明泉的动作幅度小,却一气呵成,灵巧而凶悍,在整个行动过程中,脸色更是恒定如常,没有半点波澜。 就在冯二发出惨嚎的同一瞬间,刘东风已经像豹子一样狂冲过去,一脚踢上冯二的后背,拳头就噼里啪啦地揍了上去:“叫你吓小孩!叫你抓人质!……” 黄副队长挥挥手,几名刑警队员也像饿虎扑食般扑上前去,把三个流氓全都死死铐住,地上的李黑皮已经昏死过去,也依旧同样对待。 “送去医院。”黄队长下了命令,皱眉看看李黑皮的伤,再看看冯二那软绵绵垂下来的手腕,心里有点恍惚。 ——这些,都是这孩子一个人做的? 他走过去,低头打量着邱明泉,看着他唇红齿白的模样:“小家伙,你学过武术?” 邱明泉昂起头,露出一点羞涩和害怕的表情来:“东风哥哥教过我一点。” 一边的刘东风挠挠头,他前一阵的确随手教过邱明泉几招格斗,可是……这几下,他也教不出来啊! 看着黄副队长狐疑地看着他,他赶紧解释:“黄队,这是我邻居家的小孩,所以他刚刚遇险,才向我打电话求救的。” 幸好幸好,他们的人就在附近,不然的话,真的太危险了啊! 黄副队长终于点点头,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拍了拍邱明泉的肩膀:“小朋友临危不乱,真的很厉害。将来大了,考我们警官学校,出来当警察吧!” 邱明泉眨眨眼,却摇了摇头:“不,我长大要当数学家的。” 黄副队长:“呃……” 他尴尬地转头看看刘东风,上下打量了几眼:“小伙子身手不错。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刑警大队施展施展?” 刘东风一怔,忽然反应过来,狂喜地打了个立正,“啪”地一个军礼:“民警刘东风,愿意跟着队长干!”…… 仅仅隔了一天,东申市的各大报纸上,全都以醒目的标题发布了市公安局的最新通告:“近日在各银行门口蹲点抢劫的团伙已全部落网,所劫财物也全数予以追回,返还受害群众,公安部门郑重承诺,面对所有罪行一定严厉打击,绝不手软!” 市公安局的局长办公室里,向元涛面无表情地阅读着刑警队刚刚递交上来的事件报告,忽然,目光落在了一个名字上,不由地就有点怔然。 因为是他亲自督办的要案,所以卷宗写得很认真,整个抓捕过程都事无巨细地写在了上面,其中,“邱明泉”三个字赫然在目。 还有刘东风。 还真是有缘啊,怎么又是那个孩子? 向元涛掩上了卷宗,望着窗外,眼前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孩子的模样。 眼神明澈洁净,不卑不亢,看向他们这些身居高位者时,好像有点羞涩,可是却并不怯懦。 至于面对凶悍的歹徒,更是没有半点惧色。 他眯了眯眼,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那些歹徒,估计一个个都恨不得从来没有遇见过这孩子吧? 与此同时,静安区某处安静而整洁明亮的小洋房里,年轻貌美的女秘书推开门,向着里面的胡靖康犹豫着道:“胡总,刚刚下面的证券部经理来电话,说这些天的民间股票收购,恐怕要停了。” 胡靖康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充满诧异:“为什么?” 秘书走上前,手里的报纸递了上来,悄悄一点:“被抓的这些劫匪,好像就是帮我们的营业部收购股票的。” 胡靖康的脸色微微一变,默默地抓过报纸,迅速浏览一遍,眉心细不可察地跳了跳:“怎么找了这样一批人在搞?” 漂亮的女秘书娇嗔地看看他,竟是不太畏惧的样子:“没有办法,我们要的量大,价格您又说要压着,底下的人,就只能找些不规矩的了。” 胡靖康淡淡斜睨她一眼,倒也没有发火:“你倒是很清楚里面的门道。” 女秘书咯咯一笑,伸出纤长雪白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一画:“都是跟着胡总您学的呀!” 胡靖康嘴角噙笑,可是此刻终究没有心思和她厮混,沉吟着道:“那些人不会把我们总公司咬出来吧?” 女秘书笑吟吟地摇头:“咬出来也没什么,又没有证据是我们接手了那些股票,就算真的有,我们也可以推说不知道他们欺行霸市买来的啊。” 胡靖康笑着点点她的娇俏鼻梁:“还挺聪明嘛。” 站起身,他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过西装穿上:“走,跟我去一趟市规划局,普东那边的四块地,按说该拿下来了。” …… “什么,这几块地都被别人买了?只花了八百万?哪家公司?”胡靖康坐在市规划局的局长办公室里,心里震惊无比,差点打翻了手边的白瓷杯。 怎么会?!陆家嘴这片地方又偏僻又荒凉,素来无人问津,假如不是他从燕京那边得了点模棱两可的消息,哪有人关注呢? 他也是做了隐秘的调研,才看中了这片占地面积最大、连成一大片的最佳地块。 李局长诧异地看着他,微笑道:“胡总,您对那几块地,不是一直兴趣不大吗?我可是问过您几次,您都说再考虑考虑的,怎么现在?……” 胡靖康只觉得满嘴都是苦味,握着手里的茶杯,指尖都有点发白。 该死的,陆家嘴这几块地皮面积巨大,连成一片,又临江边、风景独好,他本来只是想做做姿态,和规划局压压价,心里还是早就看好的。 最重要的,是新年那天在玉佛寺的下下签给他极大的心理不安,所以,就一再地拖延了下来。 可随着普东新区开发研讨会的铁板钉钉,他还是下了决心拿下。问题是,一直没听说有人对这么大的地有兴趣,怎么忽然之间,就已经尘埃落定、悄然易主了呢! “李局长,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财力,一口气拿了四块地,这总可以透露一下吧?要不您斡旋一下,我再加点价,把它们买回来?”他微笑着问。 李局长这就笑了:“就是申楚集团的封家嘛,财大气粗,很是爽快。” 胡靖康的脸色终于变了。 封云海!那个人看着和气,在商场上却一向杀伐果断,一向在商业圈里也算是一号人物,哪里是好惹的,他要是真拿下了,自己恐怕就没辙了。 该死,这么大的地怎么就不声不响地,一口气吃下了! 假如说别人拿的地,他还有可能用各种渠道软硬兼施逼人吐出来,可是封家,实在没有半点可能。 虽然如此,可是他心里却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李局长,要不这样,您帮我去个电话给他,不用说我的名字,就问问,他那刚拿的四块地,愿不愿意加价转让?价格好商量。” 李局长诧异地看了看他:“胡总,这几块地您原先一再嫌弃,不是说普东这边偏远,开发起来,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本的吗?” 看着胡靖康苦笑的脸,他终于摇摇头:“好好,我帮您问问吧。” 拿起桌上的电话,他拨响了一个电话。 很快,对面有人接了起来。 “封总啊,是这样……”李局长一五一十地说了半天,脸上带着笑,“好的,没关系,我也是受人之托,问问而已。” 放下电话,他耸了耸肩:“封总说了,不是钱的问题,他非常心仪普东这边的环境,这几块地,他们申楚集团已经有详细的规划,绝不可能再出让。” ……胡靖康面无表情地从规划局走了出来,坐在汽车上,心里气得一阵发颤。 都怪那天,大过年的去什么玉佛寺,求了个下下签,害得他一直疑神疑鬼的,最终错过了这几块地皮! 不过,万一是真的呢?普东开发连影子都没有,现在砸下血本,也极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吧?想着签文上的“眼看他楼塌了”,他阴沉沉地靠在了真皮座椅上。 老天保佑,叫这什么新区胎死腹中,叫拿地的封家血本无归才好! …… “普东开发只是研讨而已,这样一口气拿下这么多地,是不是太激进了?”此刻,封家的晚餐桌上,刘淑雁从厨房里端出热腾腾的竹荪乌鸡汤,随口说着。 “我总觉得这一次,上面是真的有意愿的。看看南边,一个小渔村也能发展成像模像样的经济特区,没什么理由长江三角洲地带还停滞着。”封云海笑笑,“也就是不到一千万而已,难得的是这几块地的位置,是得天独厚的。” 已经五月了,据可靠消息,100多位国内外专家参加的“开发普东新区国际研讨会”已经筹备完毕,马上就要召开,虽然名义上是一次研讨会,可是已经有不少有心人盯着研讨会的风向。 刘淑雁柔声道:“也对,就连大年初一求到的签文,都这样说呢。” 封云海哈哈一笑,虽然不能说完全相信,可是这种心理上的暗示还是带着很大的作用:“没错,那个小沙弥可是说,浦江之东,有凤将栖呢。” 一边,漫不经心吃着饭菜的封睿,忽然筷子一停。 他忍无可忍地蹙眉:“都说了,那小沙弥是个骗子!” 封云海好奇地就问:“你总得给我个理由,怎么就一口咬定人是一骗子了?” 自打那天从玉佛寺回来,这孩子就莫名其妙地生了一路闷气,还抓着他追问那个小沙弥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夫妻俩也不瞒他,这一下,封睿就更加气恼,一路上都在咬牙切齿。 可是问他为什么,偏偏却又不说。这孩子,有时候就像个小大人一样,闷着什么在心里不想说的话,就连刘淑雁也无可奈何。 “就是知道你们这些商人喜欢听什么,所以投其所好罢了。”封睿可一点也不客气,冷笑着道,英俊的少年郎脸上已经有了煞气,“偏偏你们信!” 封云海忍俊不禁,只当他小孩子脾气,也就没有再搭理。 饭桌下,封睿的拳头狠狠地握住了,恼怒在眼睛里一闪而过,脑海里,又浮现出一双黑漆漆的、似乎毫不内疚和惊怕的眸子。 ——该死的小混蛋,竟然把他爸妈这种见多识广的人都骗了。只可恨人海茫茫,到哪里再去找那个小家伙呢! 被少年版的封睿念念不忘的小骗子邱明泉,此刻正坐在开往合淝市的绿皮火车上,和对面的马钧定视线相对,两个人都是愣在了当场。 马钧定首先瞪大了眼睛:“是你,小兄弟?!” 邱明泉略带尴尬地笑了一下:“是我。……” 心里,封大总裁忍不住哈哈狂笑:“还是终于碰到了啊,这历史性的一刻。” 马钧定实际上已经来回在两地间倒腾了一次,就像他想象的一样,合淝市的国债行情远不如东申市活跃,沉沉的犹如死水一潭。 当他第一次从家里带着东拼西凑的十万元钱来到一家国债网点时,当场就把那里的十几万国债储备差点买了个空,甚至惊动了支行行长! 好在他的行为合法合规,网点当然也就在震惊中如数出售给了他。 马钧定战战兢兢地回到了东申市后,非常聪明地耍了个心眼,生怕太招摇,也和邱明泉做的一样,分了好几个网点出售。 纵然如此,他在每个网点都遭到了不大不小的惊叹:两三万的额度,并不是天天都有的! 当马钧定终于走完最后一个网点时,不得不说,他身上的衬衣从里到外,都被汗水湿了个透。 ——怎么能不怕呢,除了自家的存款三万元以外,还借了七八万的外债,都是以老丈人家的小厂作为抵押的,可以说已经是压上了全部身家。 这种异地买卖到底行不行?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在各处出手时,他差点攥烂了手里的那张《人民日报》,上面清楚写了“欢迎城镇居民随时买进卖出”,可是,那也没说可以异地倒卖啊! 自己的行为,到底算什么,其实他是又模糊、又忐忑的。刚刚过去的十几年,因为投机倒把而身获重罪的人也不在少数,万一真把他抓进去,恐怕也只有自认倒霉。 可是终究,一切都没有发生! 抱着赚来的七八千元,马钧定和妻子几乎彻夜未眠,狂喜和惊怕各自占了一半的情绪。 可忐忑归忐忑,又有谁能抗拒这巨大的利益诱惑? 这不,连休息都没有休息,他就又急匆匆带着所有的钱,再次踏上了路程,可没想到的是,一进车厢,就在对面的硬座上,看到了邱明泉! 邱明泉看出了他的狐疑,也看出了他眼中的亲近,微微一笑,主动道:“马叔叔,您也去合淝?” “对啊对啊。”马钧定嘴唇嚅动几下,终于忍不住试探,“小兄弟上次跟我说,国债可以关注的。怎么样,你爷爷对最近的行情怎么看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就忽然有种奇妙的猜测,只是完全没有证据。 邱明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因为人小,所以并不显得老谋深算,只叫人觉得小孩装大人样的可爱:“我爷爷啊,叫我来合淝市看一看。” 这一句话一出口,马钧定心里已经雪亮,差点激动得没从对面站起来。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悄悄凑近,几乎是耳语一般:“小兄弟,不瞒你说,我和你一样,已经去过一趟了!” 邱明泉点点头:“我也去过了。” ……马钧定心里又惊又喜,如遇知音:果然,自己没看错,这孩子啊,身边有高人! 悄悄看了看邱明泉身上的书包,他大概估算出了邱明泉的身家,也是悄然一惊。 这孩子身上,怕是也有四五万之巨! 虽然比自己身上的钱少,自己毕竟是成人带着全部身家,这可是个实打实的半大孩子! 不知道他家是怎么想的,股票、债券,甚至远赴异地,都是叫一个孩子出面。这万一要是出了事呢? 他心里不由得担心,赶紧和对面的乘客商量着,把座位换到了邱明泉身边紧紧挨着,压低声音:“你这孩子,还真胆大!” 没有明说,可是两人都心知肚明,邱明泉就笑眯眯地低声道:“没事的。” 两人悄悄交换了一点对国债交易的心得和想法,几句话下来,马钧定更是佩服地五体投地,他这才刚刚开始,人家这孩子的爷爷,已经早早地叫邱明泉来回往返多趟了! 两个人一直小声地聊到了小半夜,马钧定满心兴奋,压根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座位上有个瘦削的男人目光飘移,时不时地悄然瞥着他俩。 “小心对面,那个男人的眼光不对。”封睿在邱明泉心里提醒。 邱明泉一边若无其事地和马钧定聊天,一边就忽然抬头,黑亮的眼睛紧紧盯住了对面。 果然,正迎上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那男青年一愣,旋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嘴里哼着跑调的小曲。 终于,四周人声渐渐变小,走道的灯光也变暗了,困倦的旅客们这才抵不住困倦,已经发出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睡吧睡吧,我不睡了,守着你。”马钧定小心地把邱明泉圈在里面,带的钱太多,身边又是个孩子,他实在不太敢睡。 邱明泉露齿一笑,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犹如黑色琉璃般:“放心吧,没事的。” 身边还有位精力旺盛、从不感到疲倦的监控者,就等着上身轮班放风呢。 马钧定只当他孩子气不懂凶险,拍了拍他的头:“好了,快睡。” 邱明泉眨眨眼,终于不再争执,歪着小身子,真的放心睡了过去。 马钧定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异常,半眯着眼睛,硬挺挺地熬着。 列车在慢悠悠的摇晃中,行进到了水家湖车站。外面,到了天色最黑的凌晨时分,车厢一片寂静。 精神紧张了大半夜的马钧定终于脑袋一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忽然,对面的瘦削男人,悄悄地站起了身。 他目光闪烁,四下一看,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手里的刀锋微微一闪。 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俯下身,手里锋利的刀刃熟练地一划,就割断了马钧定手里的旅行包包带。 捏着断了包带的旅行包,他嘴角浮起了一闪而逝的得意:就这随手一拎,作为惯偷的他已经估算出了重量,怕是有十万元以上的巨款了! 刚刚抬起头,他的瞳孔就是猛地一缩,不能置信地盯着眼前堪堪逼近了他喉咙的利器。…… 对面那根本没被他放在眼里的孩子,正在昏黄暗淡的灯光下,无声无息坐直了身体,手里不知道何时,亮出了一柄利刃,他正在弯腰割包带,这一抬头,正好将整个咽喉送上了对方的刀下。 而那孩子的眼睛,哪里是正常孩子的,简直就像是个恶魔,正充满讥讽和恶意。 第33章 火车上的巨款 时值五月底, 车厢本就闷热, 这一下, 那小偷额头上的汗立刻就冒了出来,惊恐无比地拎着马钧定的包, 放也不是,逃也不敢。 ——笑话,那可是三棱刀!冲着自己喉咙要是来一下, 那怕是必死的命! 不知道怎么,他就是相信,假如自己稍有反抗, 对面这诡异的小孩,就会一刀扎过来, 迫不及待地给他开个喉! 封大总裁等了一阵, 没有等来小偷的轻举妄动, 似乎有点失望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他微微颔首示意, 目光冷冷看着地面, 小偷心领神会,赶紧把包放在了地上, 终于, 对面的刀锋这才轻轻一撤, 缩了回去。 小偷胆战心惊地退后,慢慢退到了座位外,然后猛地一转头, 飞也似的逃跑开去,一不小心,还被旅客放在脚边的行李绊了一下,直直地磕在了椅子上,鲜红的血顿时冒了出来。 身后,深夜上了身的封大总裁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望着他踉跄的背影。 ——真没劲,玩几下就吓得屁滚尿流了,怎么就没一点点身为行窃者的骨气。要是都像真空电子厂门口的那个挥刀歹徒就好了,起码也能正当防卫,有点趣味。 一大清早,马钧定刚发出一声惊叫,就被身边的邱明泉一把捂住了嘴。 “包带!我的包带子……” “没事,放心。”邱明泉悄悄在他耳边道,“钱还在。” 马钧定惊慌无比地伸手一摸,狂跳的心终于安了下来,还好,钱还在! “半夜时我起夜,正好看到对面的人在割你的包,我吓了他一下,他就仓皇逃走了。”邱明泉示意着空空如也的对面座位。 马钧定惊魂未定,半天都没有醒过神。夜里实在太困了,空气又差,假如不是邱明泉帮他吓走小偷……他只觉得浑身一冷,不敢再想下去。 那可是全家辛辛苦苦二十年的积蓄,还有老丈人和他一起开的小加工厂的全部身家! “谢谢你,谢谢你!”他语无伦次地抱着包,一直跟着邱明泉来到了长江西路的工行国债点外,依旧有点浑身发软。 “我们俩一起进去太显眼了吧。要不,分开买?”邱明泉含笑道。 马钧定赶紧点点头:“对对,分开比较好!我去几站路以外的那个点买,我们两小时以后,在火车站见!” …… 一大一小两个人虽然已经刻意低调,可是还是再一次惊动了皖中省的工行银行总行。 这就奇了怪了,怎么隔三岔五地,下面的网点就有大量的国债需求呢? 按照测算,皖中省的人均收入似乎不应该有这么大的购买欲啊,难道说,他们低估了群众对于可交易国债这种新事物的接受度? “打报告,找央行要额度。”工行皖中省的行长亲自发出了指示,望着下面传过来的国债最新行情,心里也有些感慨:供求关系果然是最诚实的,可以反映真实的价值。 瞧,随着需求和购入的增加,前一阵稳定在95元左右的价格,已经悄然升到了96元上下。 唯独有点奇怪的是,好像没有看到大额的卖出啊。 难道,皖中省的群众都这么惜售?只买不卖吗?……行长挠了挠头,有点想不明白了。 与此同时,同样的困惑正在东申市上演着。 中国银行东申市的分行审计部,计算机最新的运算结果摆在了晨会领导们的桌前。 好几家国债网点出现了高达几万元的净售出,汇总后,名字集中到了两个居民身份证上。 一个姓邱,一个姓马。 虽然国债本身不记名流通,但是购买和出售时需要登记,不可避免地要留下身份证信息。假如不是魏清远突发奇想要求统计,这两个人的名字也不会浮出水面。 “马钧定这个交易者是后出现的,但是数额更大。前一个虽然数额小,但是……”负责汇报的一名科长饶有兴趣地道,“特别有意思。” “怎么呢?难道是个美女不成?”有人开着玩笑。 那科长摇摇头:“比美女还奇怪呢,是个孩子。” “孩子?这怎么可能?”不少人纷纷叫起来,计划处的王处长就怀疑地问:,“小孩子哪有身份证?” “对,是同一个孩子。”那小科长兴致勃勃地道,“静安区的网点他出现得最多,用的是一位老人的身份证,应该是家里人的。” 忽然,坐在一边的魏清远就猛地抬起了头:“孩子?是不是长得挺好看,大约十三四岁年纪?” 那科长点点头:“还真是!下面的网点就是这样说的。” 魏清远没有再吱声,可是嘴角却微微一翘,忽然有点忍不住的笑意。 一定是那个孩子吧,那双聪慧又明亮的眼睛。…… “问题是,他们哪来这么多国债的?!”有人迫不及待地发问,“这也太诡异了,这两个人据说只出不进啊!” 魏清远悠悠地抿了口茶,含笑道:“唯一的解释是,他们从某种渠道收购到了足额的量而已。” 那科长挠挠头:“也对哦!这1985年期的国债早就发行了,他们是挨家挨户地去求购了?” 有人点点头:“只能是这个解释。整个东申市这么大呢。不管什么渠道,他们费力收购来一定是价格稍低的,再卖给银行,赚取差价。” 众人热烈地讨论起来,终于有人犹豫着发问:“这不就是投机吗?国家想促进国债流通,可是这些人的行为,真的对经济有益吗?会不会其实是破坏?” 一直没有发话的巩行长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在高校曾经任教的他心里明白:市场经济刚刚开始摸着石头过河,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进行过系统的经济学知识的熏陶,面对着这些新事物,难怪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他看了看魏清远,魏清远接收到恩师的目光,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站起了身,微笑着指了指桌面的中心电脑那黑白的屏幕:“诸位同事,你们看,这两天的价格,还在以很微小的价格,稳定地下跌着。”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流通流通,就是要流动起来,叫原先计划经济理不顺的关系,靠市场的无形之手,来理顺、理通。”他循循善诱,“价格该由谁定?不是央行,不是你我拍拍脑袋,更不是计算机。最终决定它的,是市场!” 随着他的声音,计算机上的数字,再一次微调了一角钱,定格在了104.8元。 “看,这些人,不管是投机的,还是投资的,只要是合法合规,那么就是为流通添砖加瓦,在参加真正的市场化定价,我们该感谢他们。” 他为人斯文,声音清醇,可是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巩行长心里赞赏浮起,轻轻颔首:“清远同志说得对!不用怕群众来参与,更不要怕走错路。” …… 暑假静悄悄地来临了。 邱明泉再一次毫无意外地拿到了年级第一,总分高高在上。但是封睿其实发现了一件事:这一次,邱明泉的考试成绩,其实绝大多数是自己完成的,只有在出现少量错误时,他才有机会指出来,叫邱明泉改正。 就算他完全不插手,按照他的估算,邱明泉的成绩,也能在全年级中踏入前列。邱明泉的智力,明明超过了平均水平,而数学的天赋,更加是惊人。 邱明泉以前到底为什么会辍学的?他本以为是因为成绩太差、无心向学,可是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这回事。十有八九,还是因为过于穷困的家境。 …… 不过,他也没时间去探究这个问题,因为漫长的暑假中,邱明泉再次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两地间的奔忙。 复利的增长,实在太可怕了,足够引得人像是打了强心针。 邱明泉手里的钱,随着整个暑假的日夜来回奔波,已经无声无息增长到了二三十万元,而马钧定加入得晚些,可是他本金高,这些日子也已经将十万多元增值到了五十多万! “价格在跌啊。”邱明泉和马钧定并排坐在马路牙子上,一人抱着一瓶马钧定请客的冰镇橘子汽水,惬意地聊着天。 这是新传入东申市的夏日饮品,花花绿绿的,一打开就带着冰凉的气泡,煞是爽口。一毛钱一瓶,退瓶子还能返还两分。 马钧定点点头:“哎,你爷爷怎么看的?这样的好事还能持续多久?” 随着两地的差价逐渐缩小,他也逐渐明白了这个趋势——世界上的聪明人还是有的,既然他能想到,一定也有别人能陆续发现,特别是那些偶然出差去合淝市的人。 “我爷爷说,起码到年底没有问题吧。”邱明泉装作随口道,实际上,封睿早已经告诉他,后世马钧定在后来出过一本自传,那里面就提到,他在国债上攫取第一桶金的行为,一直持续到当年的年底,两地的国债差价才彻底被抹平。 现在,他不过是告诉了马钧定他自己将来的人生轨迹。 “啊!那也不错了!”马钧定毫不怀疑邱明泉那位高深莫测的爷爷的话,在心里盘算了一阵,忽然愁眉苦脸起来。 现在每天带着几十万现金在路上奔波,随着越来越引人注目,他已经开始坐立不安。 虽然在今年的五月央行刚刚首次发行了百元大钞,为他们的行李减轻了重量,可是上次邱明泉帮他阻止了小偷,可是万一哪一天再出事呢? “你怎么就不怕呢?说真的,我可真怕那天被人捅了,彻底人财两空。”马钧定苦笑着看看身边的邱明泉,“不瞒你说,我老婆现在跟我闹呢,说赚得不少了,一辈子吃喝不愁了,叫我收手。” 邱明泉笑了笑:五十多万啊,在现在是巨款了不假,可是再过二十年,也就是个房子首付都不行。 “接着干呗,又不是违法乱纪,有什么收手的道理。”他认真地道,“我爷爷说,很多时候,历史就只提供这么一次机会。” 马钧定心里一热,满心对金钱和财富的渴望熊熊燃烧起来。他重重点头:“你说得对!” …… 邱明泉回到家里的时候,这个暑假已经快要过完,刘琴花已经早早地做好了一大桌饭菜,把邱家一家三口叫了过去。 自从邱明泉手中有了丰厚的存款后,他索性每个月拿出定额的钱,委托刘琴花买菜,两家一起搭伙吃晚饭。 两位老人过惯了一辈子苦日子,总是不敢花钱,邱明泉很是苦恼,现在好了,刘琴花拿了钱,鸡鱼肉蛋从不缺少,两家人一起吃饭已经成了定例。 饭菜刚摆好,刘东风就进了门,大夏天的,刚刚在院子的水龙头下洗了把脸,微黑的健美胳膊上全是水珠。刚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是青春洋溢的好年纪,走路都像是带着风一样。 “哎呀,今天有鱼啊?”他嘿嘿地乐,赶紧主动去帮邱爷爷邱奶奶盛了碗雪白的大米饭。 刘琴花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你少吃,那是给明泉长身体的!” 邱明泉笑嘻嘻地夹了一筷子雪白的清蒸鱼,送到了刘东风碗里:“东风哥外出抓坏人才辛苦呢,该好好补补身体。” 刘东风自从上次在国债点帮忙抓人后,就被刑警大队的黄副队长看中了,走了程序,很快就从基层的派出所调动到了市总局的刑警大队,虽然上班远了,可是前途却光明一片。 那可是总局,有些人一辈子只能在派出所做片警呢! 刘东风扒拉着饭,忽然就叹了口气。 “吃饭好好的叹什么气?”刘琴花敏感地问,别是工作不适应吧? 刘东风皱着眉,苦笑一下:“明泉,还记得上次巷子里带队的黄队长不?他家闺女检查出挺大的毛病,好像是什么肾病,这些天住院,花钱跟流水似的。” 他想了想,就开口试探:“妈,我上班以来,不是存了两千多块么,你给我拿出来呗,我借给老黄去。” 刘琴花一愣。 “吃饭吃饭,饭后再说。”她含糊地摆摆手,心里还是有点犹豫。这可是攒着以后娶媳妇的,借给这种重病的家庭,真的极有可能就是有去无回。 邱明泉却扭头看着他:“怎么,钱不够吗?差多少?” 刘东风叹口气:“老黄级别算高了,工龄也长,一个月工资两百六十元,可是听说那个什么特效针,一针就要五十元,哪里够呢?” 邱明泉不说话了,闷着头吃完了饭,乘着刘琴花心事重重地去刷碗,就把刘东风拉到了一边。 今天刚刚从合淝返回,把几十万国债出手完毕,手里全是现钱。 他拿出一叠一万元整的现钞,悄悄递给了刘东风:“别找你妈要钱了,我这儿有。” 刘东风猛地吃了一惊:“你?你怎么有这么多钱?” 话音刚落,他就有点醒悟过来,上次在国债网点抓人,邱明泉事后去做了笔录,他也隐约知道,这孩子一定在做国债的生意。 可是,他竟然这么有钱了吗?!随手就是一万?非亲非故的,这也太豪爽了些吧! “就当是我借他的,他要是实在不愿意收,就打个借条给我。”邱明泉睫毛一忽闪,黑亮的眼珠转了转,先是跑出去,在附近的电话亭呼叫了一个号码,通了电话,才跑了回来。 “靠人借钱也不是办法,我有个主意,能帮他多赚点钱,解解燃眉之急。”他笃定地道,“你明天,带我去你们市公安局一趟。” 刘东风更是摸不着头脑:“你要干啥?” 邱明泉笑眯眯地不说话了:“先保密。” ……一大早,李大队长端着杯茶,还没喝上一口,就差点喷了出来。 望着面前的刘东风,再看看那个半大孩子和一个中年男人,他满脸不能置信:“你们说啥?!要聘两个民警做你们的私人保镖?给你们做生意保驾护航?” 刘东风满脸错愕,他发誓,他也不知道邱明泉能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啊,想什么呢,每个月出600元高薪,聘请民警来做市民的保镖! 李大队长啼笑皆非:“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以为国家的刑警大队,是古代镖局?!快走快走,别跟这儿捣乱。” 邱明泉可不怕他,只瞪着黑亮的眼睛:“叔叔,这不是一般的生意,这位马叔叔做的是很有意义的事,促进经济流通,参与国家的国债交易,要是万一出事了,那么群众对于这种新事物是会丧失信心的。很严重!” 第34章 你要接近我 马钧定尴尬地站在那里搓手:果然, 就知道不靠谱, 昨儿在电话里听这邱明泉的主意, 就觉得是异想天开,不该傻乎乎跟来的! “要不您去问问向局长吧, 我觉得,他一定会同意的。”邱明泉坚持道,“既可以为民警开辟第二职业, 又真的保护了群众,总比出了事被抢劫了再破案要好呀。” 他之所以敢这样做,也是因为封睿在后世马钧定的自传里, 真的看到过这样一段轶事! 马百万在书里提到,后期的他天天身揣着近百万巨款, 重量极大不说, 拎着旅行包都特别显眼, 实在不敢再一个人出门,就真的找上了警察局, 出了600元月薪的高价聘请了两位民警专门陪同, 这事看着稀奇,可在当时, 还真的成功了! 那个时候, 很多事情都在尝试, 马钧定最后的交易额甚至达到了整个东申市国债交易的40%以上,所以惊动了东申市的人民银行分行,特意和市公安局商量, 特批了这件事,在后世也被传为奇谈。 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一切都在摸着石头过河,要是真的在后世,保镖和私家安保开始出现,还真没有警察参与的可能! “而且,我们要聘请黄副队长,他要是能接下来的话,也给家里增添点收入,有什么不好呢?”邱明泉终于说出了另外一个目的。 李大队长这下终于沉默了。 都是同队的老同事了,老黄家里的情况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大家工资都不宽裕,假如真的能促成这事…… 他狠狠心:“好,我这就去向局长反映一下,你们等等!” 办公室里,向元涛吃惊地听着李大队长的叙述,眉头紧皱了起来。 这种要求从没听过,可是又似乎是合情合理。 群众有需求,600元的高薪也的确能解决困难民警的急需,一拍即合的事,但是还是有哪里不对。 要是人人都这样要求,岂不是整个公安局的人手都能被雇佣去了? 想了想,他拿起了电话,拨通了魏清远的办公室电话,上次去真空电子企业视察后,他就和对方十分投契,偶然也会交流些信息和看法。 电话那边,魏清远听完了他的描述,沉吟一下,给出了建议:“我觉得似乎可以试试。这个叫马钧定的,在我们这边也挂了号,不瞒您说,我们正准备宣传一下,作为正面典型。” 向元涛点点头:“我担心开了先例,以后会扩大。” 魏清远爽朗地笑了起来:“小平同志说了,胆子大一点,很多事可以试试。万一错了,再及时勇于改正就是。真错了的话,我们人民银行这边先挨批受训,你放心。” 向元涛笑着挂了电话,终于在心里下定了主意。 在外面等了不到半小时,邱明泉几个人就看见了李大队长出来,满脸匪夷所思的表情。 向局长亲自批复:可行! “那就拨两个干警同志给你?可说好了,月薪600元你们自己结算,从今天起,两位同志的工资就暂停发放了。”李大队挠挠头,“老黄肯定是一个,再有一个……” 他一眼看见刘东风:“就是你了,你惹来的事!” 刘东风梗着脖子,大惊失色:“队长!我要破案,我要在队里干,还有好多要学习的呢!” “少废话,600块钱一个月呢,我都想去!”李大队长没好气地摆摆手,“这也是任务,保护特定的群众!” 邱明泉悄悄拉了一下刘东风的衣袖,向着老黄那边使了个眼色,刘东风犹豫了一下,终于道:“好,我干!” 他凑到老黄身边,小声道:“黄副,我拿了这六百块,每个月先借你四百。” 满脸憔悴的老黄怔怔听着,忽然眼圈就红了。他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邱明泉的头:“小家伙,谢谢你……你长大了,一定能做个大数学家。” 马钧定忽然掏出了一个大信封,塞到了老黄手里,局促地搓着手:“民警同志,真心感谢你们能同意!这是预付一年的工资,您先收着给孩子用,就别客气了。” 来之前,邱明泉就把这事和他说了,他现在财大气粗,当然希望能真的促成这事,要真能请到刑警大队的资深民警,那简直就是放了一百个心。 区区六百元而已,他现在哪一趟不是进账好几万巨利? 再说了,都是孩子的父亲,听到黄副队长家的不幸,他也真心实意地想帮点忙。 李大队长把几个人送出门,转身回到向元涛的办公室:“向局,那事妥了。嘿,今儿算是长见识了,一个小孩子,老神在在的说要聘请人民警察,还特意说叫我请示您,说您一定会答应!” 向元涛怔了怔:“小孩?” 李队长目光正好落到窗外,伸手一指:“对啊,就是上次劫案中的那个。那儿,就那个小孩,刚刚走出去呢!” 向元涛心里怦然一动,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 公安局的大门口,一个孩子正站在那里,和刘东风挥手告别,一眼看去,虽然隔了那么远,可是向元涛却依旧一眼认了出来。 是那个孩子,邱明泉。 “嗨,向叔叔在看你呢!二楼的窗户那儿。”大门口,封睿忽然开口。 邱明泉怔然抬头,目光越过小楼前的树影婆娑,望向了封睿指点的方向。 小小的窗户里,那个男人的脸孔看不真切,可是邱明泉却觉得,那位沉默威严的向元涛,的确在远远地凝视他。 不知由来的亲近涌上心来,他忽然抬起手,远远地,使劲向着那个小窗户挥了挥手,才转身跑开。 …… 年底不知不觉到了,邱明泉和马钧定终于迎来了国债倒卖生涯的最后几笔生意。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搬运工的行列,嗅到了这里面的商机,全国几个省会城市之间的国债交易点,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交易者,敏锐地寻找各地的差价,蚂蚁搬家似的进行着搬运。 而这种差价,已经越来越小,最终,缩到了基本持平的数字。 异地倒卖的人,也跟着消失了,利润从来都是这样,一旦趋向平均,那么就失去了吸引力。 下半年的时候,马钧定每次出行真的都有两位民警陪同,专门护送,邱明泉却没有随行,刻意避开了这种招摇的境地。 很快,就有新闻报道开始出现,口气非但没有半点怀疑和批评,反而充满了热情洋溢的肯定——国家支持鼓励流通,一切法规没禁止的,就是可行! 马钧定成了名人,报纸采访、新闻上镜,成了东申市金融开放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初时他充满忐忑,甚至专门跑去税务部门主动要交税,邱明泉却笑着说:“放心,国债交易免税。” 马钧定自然不太相信,找遍了报纸和新闻,也没有明确的说法,去问了国债售卖点,也是一片糊涂,一直到他带着几十万元赶去了税务总局,才最终放了心。 “你早就是名人了,我们怎么可能不注意到你。”税务局长亲自在办公室接待了他,十分感慨,“你这样主动缴税的是好同志,不过放心,国债交易的利润的确是免税的,国家刚刚出台了文件,特意说明了这件事。” “主动缴税却免税”的新闻又上了头条,马钧定惴惴不安地总算放了心。 可是只有极少数的银行高层才知道,其实这场造富神话里,除了那个在明面上的马钧定赚到了百万之巨以外,还有一个影影绰绰的神秘身影。 一个孩子。 姓邱的那个孩子,在后期的国债每次交易中,大概的成交额也有接近四五十多万。 一直关注着数据的魏清远,甚至能猜出来邱明泉的生活轨迹。 他和马钧定不同,马钧定被迫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可是他却一直隐藏得很好,而且,一旦开学,他出现的次数就只限于一周一次,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并没有放弃学业,而是冷静得像个成人,按部就班地走着自己的路。 魏清远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邱明泉,已经在封睿的指点下,再次出没在了静安区。 1989年,新的一年到来的时候,邱明泉悄悄地,游走在了那个股票公开交易点。 自从冯二那些毒瘤被拔除后,这里的交易氛围就好了很多,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聚集,已经成为了民间的非流通股票的最大集散地。 邱明泉倒卖国债一年,积攒了近五十万巨款,而通过最近这一段时间,他已经开始不显山不露水地,分多次、小批量地开始购入几种股票。 市面上流通的企业股票已经有上百种,别人出手大部分是凭着猜测,而邱明泉却在封睿的指点下,不动声色地开始囤积特定的八只。 东申市即将在明年正式开展股票交易,第一批放开的股票,只有八只! 俗称的老八股,其中七只来自东申市,分别是真空电子、飞乐音响、飞乐股份、豫园商城、申华控股、爱使股份、延中实业,还有一只来自于隔壁的浙省,浙江凤凰。 而现在,只有封睿知道,一百多只国有企业发行的股票中,哪八只会最终雀屏中选,摇身一变,成为首批会下金蛋的金鸡。 不问价格,不管多少,只要出现在邱明泉面前,他都悄悄出手,但是绝不主动询问。 ——有心人太多了,假如他不停询问和寻找这八只,将来上市的那一天,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终将记得他的异常,产生怀疑? 终于,在长达大半年的细心搜罗下,他慢慢地将手里的五十多万元,全部换成了那八只股票。 这其中,就有他早前曾经放出去卖给马钧定的那只真空电子。再买回时,真空电子的地下交易价格,已经从他出手时的130元,涨到了180元! 这一天,邱明泉拿着最新的《人民日报》,饶有兴趣地看到了一则消息。 “东申市首批功能齐全的商品房小区首次面向市民开放出售,均价2000-2300元不等。” 邱明泉津津有味地看着,忽然有点心动:“报纸上说,这些房子远远超过了居民的购买力,要工作人员不吃不喝一百年才能买得起呢。” 再往下看,他不由得也忍俊不禁,整个报纸上,都在感叹新造好的小区只卖出了十分之一,成了空楼,并且感叹这样的房价,已经远离了市场,完全就像海市蜃楼一样。 封睿懒洋洋地嗤笑一声:“那当然,不要以为穷人穿越回来,就能买得起房子,靠房子发家致富了。无论在什么时候,房子都是奢侈品。” 觉得挣了五十万很多了吗?也就是最新的两套100平米的市中心住宅而已,甚至算不得豪宅呢。 邱明泉沉默了。 他一直心里有个想法,就好像绝大多数人想的一样,重生回去,趁着房价还没飙涨起来,赶紧买一套房子,可是现在看,其实并不现实。 假如只是普通人,依旧是买不起的! 这个时候的老百姓,月薪也就一两百元,真的和后世完全一样,工薪阶层哪里买得起两三千元的住宅呢。 “那么,我们要不要买一套呢?”他硬着头皮问,在心里,他还是很想搬到明亮宽敞的大房子里,叫爷爷奶奶早点过上好日子的。 “当然不行!”封睿就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真是蠢透了!房子升值多慢,你现在把钱拿去买房子,三五年也涨不了一倍。可是你知道,马上股市开市,会疯狂到什么程度?!” 邱明泉一怔:“有多疯狂?” “和你说不清,到时候你就自己能看到了。”封大总裁傲娇地吩咐着,“开学后你就是初三了,好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给我考上继光中学去。” 邱明泉吃了一惊:“那是哪里?为什么要考去那里?” 封睿沉默了一下:“因为我在那里上高中。……” 邱明泉猛地跳了起来:“为什么要和你考到一家学校!?我才不想见你!” 上次在玉佛寺的账还没清呢,躲还来不及,现在主动送上门去,还不够那个小封睿给撕成碎片去? 封睿慢吞吞地开口:“邱明泉,你这个人根本就是自私。” 邱明泉愣住了。 “你好歹一家团聚,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我呢?”封大总裁充满了悲切地控诉,理直气壮,“我也想看看我的家人,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通过你。只有你接近了小时候的我,我才能有那么一点机会重新看到我的父母,不是吗?” 说完了,他又再加一击:“你但凡有一点点良心,就该不仅仅要靠近我,更要想办法和我处好关系,叫我全身心地信任你,这样说不定,你就能接近我的家人,帮我向他们传递一些信息。” 邱明泉被他说得满心羞愧,细细想来,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封睿的家人也就在这个城市,却无法相见,对于他来说,也该是一件很难过的事吧? “那……那个小时候的你,一定认得我的。他会不会打死我?” 说起来,自己这手里的巨款,本金可有一大部分来自于封父的那一万元呢! 在那个小封睿的心里,只怕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啊! “啊,那怎么会呢?”封大总裁的声音充满轻松,“我并不是那么凶残的人。” “啊,那就好。” “——最多打个半死,就是了。” 邱明泉:“哎哎?!” “哈哈哈哈开玩笑啦!”…… 1990年的六月底,这一年的天气特别酷热,坐在中考考场上的孩子们,一个个汗流如雨。 考场的后排,邱明泉放下了钢笔,写下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道题,满意地检查了一遍,起身交了试卷。 东申市历史悠久的高中有不少,继光中学就是其中著名的一座,历史悠久,毗邻北外滩,环境优美。学校的前身是一所英国教会在九十年前创办的书院,在1953年才更名为继光中学。 “继光”二字,其实有两层含义,一是“继承”和“光大”的意思,二是纪念那位在抗美援朝中牺牲的烈士——黄继光。 每年能考进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而且都成绩优异。偶然有少数的名额会给给一些特殊的关系户,同时,也有极少数的名额,会跨区招收一些家境贫寒的优秀学生,只要经过学校推荐和居委会证明,再加上成绩的确非常优异,就能被录取。 封睿的高中时期就在这里度过,自然知道这些。而邱明泉的条件,正好符合这些规定。 志愿书已经填好,继光中学的意向申请也早早地通过班主任冯老师递交了上去。 假如没有意外,以他这种逆天的成绩,被继光中学破格跨区录取,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邱明泉走出考场,走到学校传达室前,正听见门口的老大爷的广播“刺啦刺啦”地响着。 甜美的女播音员字正腔圆,透过电波清晰地诵读着新闻:“朱市长在到达美国、新加坡之后,于昨日正式抵达香江,在这次的记者招待会上,朱市长充满信心地向媒体记者表示,东申市的经济发展,离不开金融改革,离不开勇于创新……” 邱明泉凝神听着,心里越来越是激动。 终于等到了,虽然早就在封睿的口中得知了这些时间点,可是真正听到这些历史性的新闻时,依旧有点恍如隔世。 “朱市长表示,东申市证券交易所将在年内宣告成立。这一表态,迅速引发了中外记者的热切关注,甚至引发了远隔万里的华尔街的注视,外媒纷纷评论说,这标志着中国的证券市场,将迎来里程碑式的跃进。”甜美的女声仍在继续,给这酷热的夏日带来了丝丝清凉的惬意。 证券市场的全面开发,终于要开始了,无数惊心动魄的时刻,无数一夜暴富、一夜巨亏的神话也将如期上演,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第35章 新生第一高分! 在绝大多数国人还完全不知道这条消息的意义时, 整个东申市的某些角落, 却已经犹如春雷响过。 “什么?!年内就要成立?”某间办公室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全都是一脸震惊。 被朱市长特意请出山的交行董事长老李、东申市体改委贺主任, 还有一位正是中国银行的东申分行的巩行长。 老贺紧皱着眉头:“这可是在全世界面前说出来的话!” 巩行长苦笑着看着交行的老同事:“老李同志,你怎么看?” 老李目光有点呆滞:“这这……我们这个股市三人筹备小组才刚起来个架子,朱市长就给我们下死命令来了啊?” 东申市交易所的设想只是一个初步框架, 原本的计划是在一年后试运行,可市长同志似乎非常不满意进展,这就直接给出了最后日期。 ——还有五个月了, 连交易所选址还没影子,装修、系统搭建、计算机程序调试, 五个月哪能完成? “完不成也得完成啊, 同志们。”巩副行长苦笑着摇摇头:全世界都在好奇地关注着, 到时候无法兑现开业承诺,那可真是难堪了啊! 体改委的贺主任首先跳了起来:“快快, 赶紧找一个得力的人成立筹建小组。你们有什么人推荐?” 巩副行长目光灼灼, 忽然开口:“我倒是有一个年名富力强、精通业务的好人选,你们等一下, 我立刻叫他过来。” 两个星期后, 当邱明泉拿到了自己的中考成绩单, 望着自己优异的成绩时,东申市的某个机关办公室里,年仅三十五岁的青年干部魏清远, 也正式接受了上级的任命,出任当时的东申证券交易所筹备小组组长,开始了一段叫他毕生难忘的激情岁月。 …… “睿儿,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还有向城的。”刘淑雁坐在开着空调的客厅里,笑吟吟地看着刚进家门的两个孩子。 已经初三毕业了,即将面临踏入高中,两个孩子都明显地在这两年蹿高了身量,出落得青春逼人。 不出意料地,封睿以本校第一的高分成功被继光中学录取,而向城,则在学霸姐姐的辅导和封睿的全力监督下,成绩提升了一大截,也堪堪搭上了进校分数线的尾巴。 他倒不是笨,本来也是机灵极了的一个孩子,可是心思就没太放在学习上。 向城狂喜地扑了过去,一把接过自己的录取通知书,猛地嗷嗷叫了一嗓子:“真的!睿哥,我和你考进同一所学校了!” 老天保佑,他天天胆战心惊的,就怕万一考不上,那可不就得和睿哥分开了么! 封睿走过来,淡淡地瞥了一眼:“嗯,这不是意料之中么。” 刘淑雁笑着看他一眼:“可不要这么狂妄了,高中里都是成绩更好的学生,比初中还要厉害。我刚刚和继光中学的副校长通了电话,打听到了一件事。” 封睿扬起眉,一双傲气星目中闪着疑问。 刘淑雁有意挫一挫自己儿子的锐气:“入学成绩啊,你排在全校第二。第一名呢,据说是一个家境很穷困的孩子,来自一所民工子弟学校。” 封睿怔了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里闪过不屑:“那种学生,只会死读书吧。” 向城在一边陶醉地看着通知书,也跟着连连点头:“就是,一定是个书呆子,啥都不会!怎么和我们睿哥比,睿哥可是各项全能!” 刘淑雁看着儿子的脸,微微一笑,轻飘飘地丢下了一个炸弹:“可是,他的总成绩比你高28分。” ……满意地看着封睿一瞬间呆滞的眼神,刘淑雁笑吟吟地站起身:“我去给你们拿水果去。” 一边,向城呆呆地立着,一双漂亮的凤眼中全是迷惘:睿哥的成绩再加上28分……我草那是人能考出来的吗?! “是快接近全科都满分了是吗?哥?”他满脸呆滞,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封睿冷冷地看着他,一下子坐到了真皮沙发上,浓黑的剑眉轻轻拧在了一起。 什么怪胎,简直不可理喻! “什么28分?”封云海从外面走进来,额上有些汗珠,可是脸上却喜气洋洋的。 刘淑雁端着一盘冰镇的水果切盘,从厨房里走出来,拿着牙签先递给了向城,才轮到儿子:“你儿子啊,在入学考试里被人压了28分。” 封云海哈哈一笑:“好事啊。” 夫妻俩心有灵犀,儿子从小顺风顺水惯了,内心里颇有点瞧不起所有人的架势,正希望有人给他点压力,这下倒好,无论那孩子是什么人,封睿的高中生活,可别想随意碾压别人了。 向城美滋滋地抱着通知书回家去了,封云海脱下外面的衬衫,换了家常的精梳棉T恤,坐在了饭桌前。 “公司两年前买的那四块地,现在外面已经有人出价到三千万了。”他轻描淡写地道,心里还是高兴得很。 就在上个月,东申市成立了普东开发办公室,虽然大家对于这片区域怎么运作和开发还没有最后的定论,但是,相关的地皮已经悄然升温,开始吸引了来自各方的注意。 当初仅仅八百万拿下的几块地皮,短短两年已经翻了三四倍。假如上面真的有心对这个区域大有动作的话,怕是真的如那个小沙弥说的,将是一片凤栖在即、万鸟来朝的盛景。 暑假期间,邱明泉做了一件事。拿到通知书的时候,他以自己学费不够的理由,再次找班主任冯老师借了两百元钱。 冯老师二话没说,就从家里取了钱出来:“好好上高中,一定要考一个好大学回来!” 邱明泉心中感慨,拿着这些钱,在柜台直接按照标价买了面值250元的延中实业股票,然后在某天,亲自登上了冯老师的家门。 夏天,家家都开着门乘凉通风,邱明泉按照打听好的地址上门时,正听见屋子里有男人激烈的抱怨声:“借钱借钱,你对学生掏心掏肺的,现在叫我张口找同事借钱周转,怎么就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屋子里,冯老师的声音弱弱的:“老张,对不起。……学生开了口,我总不能看着他没钱报道,这个月我们紧一紧,以后我注意。” “以后你住学校算了,也别回家!天天家访,也不看看那些民工孩子,哪个不是烂泥扶不上墙!” 邱明泉在外面默默听着,等到屋里安静了些,才喊了一声:“冯老师在家吗?” 推开纱门进去,他装作一无所知,微笑着张口道:“冯老师,我找家里的亲戚凑到学费了,今天特意来还您钱的。” 冯老师一愣:“不用不用,你上高中……” 背后,她爱人老张脸一黑,邱明泉只当看不见,笑嘻嘻地掏出一个信封:“冯老师,您两年前还借给过我家50元钱呢,加在一起一共250元,我擅自做主,帮您换成了同等面值的股票。” 身后,老张猛地咳嗽了一声,目瞪口呆地望着邱明泉掏出来的信封,一打开,二十多张花花绿绿的十元面值的股票赫然在目。 “延中实业”。 这什么东西,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用!家里这还等着钱买米下锅呢,换来这些不中用的纸有啥用? 这东西身边早就有人议论了,危险得很,说不定哪天就被国家禁止,变成一堆废纸了。 这小孩脑子有病吗,拿了人家的钱,还来这么些玩意! 他急怒攻心,劈手把股票扔了回去:“这什么东西!我们不要,你还钱!” 冯老师也有点怔住了,望着这莫名其妙的股票,也有点犹豫:“明泉,这个……” 邱明泉笑了笑,一脸无辜地看着老张:“对不起,我也没钱还了。” 他郑重地将信封重新递到冯老师手里:“老师,您相信我,我有内幕消息,这个股票,以后一定会很值钱的。” 很多人不懂股票,但是一听到内幕消息这样的词,都免不了心动。 “老师,记住,千万不要随便卖了。”邱明泉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似乎闪着光,“您好好收着哦!” ……望着邱明泉远去的背影,老张阴沉着脸:“看吧,你这些学生,都是什么混账东西!自作主张不还钱,帮人换成废纸,一定是坑你的!” 冯老师轻声道:“别这样说我的学生,他是好孩子。” 老张劈头盖脸地把那些股票往地上一摔:“冯丽珍我告诉你,以后再偷偷拿钱去救济学生,我和你离婚!” 冯老师一口气憋在心口,眼里含着泪,弯下了腰,把地上的股票一张张捡起来,收在了信封里。 一个孩子而已,哪能有什么内幕消息?要是他都能得到,还不满大街都知道了么?…… 等实在缺钱,再试试看能不能卖掉吧。这东西,到哪里去卖,还都一头雾水呢。 终于到了九月,继光中学开学的这一天,开学典礼上,代表新生发言的,自然是封睿。 漂亮的英俊少年在台上器宇轩昂、声音清朗,扩音器里传来的致辞显得文采盎然,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站在台上朗诵时,却有点心不在焉。 他又不是总分第一,叫他上来做什么,难道就因为他长得好看,或者身家显赫些? 那个考了第一的书呆子,不知道被分在了几班,会不会和他分在一起? 年少的封睿有点跃跃欲试的不服,从小到大,这种被人狠狠压了一头的感觉是从没有过的,显得陌生,又叫人焦躁。 做完新生代表致辞,他回到自己班级的方队里,目光随意地扫着,也不知道身边这些戴着厚厚瓶底眼镜的四眼仔,哪一个是那个高他28分的贫困生书呆子。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猛地就凝住了! 隔了好几道人墙,隔壁班的队列里,那张脸……他越看越疑心,越看越觉得熟悉。 而此刻邱明泉的心,也正在七上八下。 自打操场高台上那个高挑少年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他就一眼认出了少年封睿。 两年前,那个在玉佛寺里压着他的少年,如今已经明显长高了,在一群豆芽菜般的男孩子中鹤立鸡群,阳光的表情和讲究的仪表都无可挑剔。 站在高台上时,自信优雅,言辞中充满了优等生的彬彬有礼。 可邱明泉知道,那都是假的! 封大总裁可以再三告诫过他的,他这人啊,越大越是腹黑,面子上好学生,心底里不知道多目中无人呢!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颊,两年前被封睿一拳打到的地方,忽然似乎开始隐隐作痛。 一直看着他下台,走到了另一个班级的队伍里,邱明泉才悄悄舒了口气——幸好,总算没分到一个班里,不至于开学第一天就被揪出来暴揍。 ……哎,话说都过去两年多了,或许,这家伙也忘记自己的长相了吧? 邱明泉悄悄看了看地上自己的影子,比起重生前,他这一世营养得当,又在封大总裁的督促下天天锻炼健身,和两年前比已经变化很大,从镜子里看去,也是一个身材修长、骨骼亭匀的少年身形了。 “解散!下面领教材,明天开始为期一个星期的军训!……” 随着一声令下,操场上的学生们轰然散开,向着刚刚公布的班级教室涌去。 邱明泉不紧不慢地落在了后面,毕竟是成年人心性,身边这些高中生们的兴奋已经感染不到他,唯一能吸引他的,大概只有高中学习生活的新鲜了。 毕竟在前世,他根本没有机会踏入这里,就已经早早地走上了社会底层。 ……思绪有点飘远了,身边的同学们已经都跑上了楼梯,叽叽喳喳的,热闹非凡。 他心不在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自从在台上看到封睿的那一刻,那块玉石吊坠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这叫他有点不习惯。 可是就在这时,头顶一片阴影,终究还是有人在上面的楼梯挡住了去路。 “小骗子,居然你也考到了这里?”少年封睿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眼神灼灼逼人,充满了古怪的意味。 心心念念想了一两年的人,居然忽然就在眼皮底下冒了出来,这还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非要闯进来! ……邱明泉足足呆滞了有好几秒,这才从震惊中醒过来。 ——自己该是多幼稚,居然以为小号的封睿这么好对付,过目不忘那可是人家总裁先生一向的本事! 他悄悄后退一步,想要拉开和这充满攻击性的少年版封睿的距离,可是下一刻,他就陷入了窘迫。 高挑而健美的少年飞快地欺身一步,死死把他逼到了楼梯的角落里,目光从片刻前的挑衅和审视,变成了冰冷,但是又带着一点抓住猎物的摩拳擦掌。 “穿得还不错嘛,从我家里骗走的钱,够你吃香的喝辣的了吧?”他飞快地伸出手,单臂挡住了正欲逃离的邱明泉,狠狠一拳击向了他的肚子! 邱明泉从第一眼看到他起,就充满了警惕,这一拳早有准备,哪里会叫他得逞,手腕一沉,就急速挡住了封睿的攻击。 封睿一扬眉,显然对他这也经过训练的身手有点惊讶,嘴角一弯,拳头忽然收势,角度刁钻变换,从一边再度袭来! 邱明泉把心一横,拼着小腹受了这一拳,飞起一脚,直接就踢向了封睿的小腿。 两个人挨得太近,这一下交手就都没能躲过去。封睿一咧嘴,小腿上狠狠钝疼传来,直疼得差点站立不稳,再看邱明泉,却更是煞白了脸。 腹部一阵翻江倒海的闷痛袭来,早上吃的饭似乎都要呕吐出来。邱明泉苦笑着半弯下腰,企图等待疼痛过去。 封睿咬牙忍住腿上的痛,面无表情,冷冷看着邱明泉蜷缩着身体。 虽然已经长高了不少,可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眉清目秀的脸。这个心狠手辣的小骗子,和上次一样,踹起人来利索得很啊! 这样因为疼痛闭着眼的时候,就看不清那双黑潭般的晶莹眸子了,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刷子,密密地覆盖在秀挺的鼻梁两边。 少年封睿莫名其妙地,就想起来那年初见时,他那因为冬日寒风而显得红扑扑的脸色来。 看着邱明泉那隐忍痛楚的模样,他忽然有点微微的后悔。不该这么用力的,生气之下,自己是不是太没有轻重了? 板着脸,他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眼前少年的脸颊,从牙缝里逼出了几个字:“别装死,给我睁眼。” ……邱明泉猛地睁开眼,白皙的脸上顷刻间布满了红晕,心里又是哭笑不得,又是不知所措。 真是要命,这小一号的封大总裁怎么这么睚眦必报,这么不可理喻呢? “你们在干什么?!不准打架!”楼梯口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一位老师正好路过,一眼看到情形似乎不对,赶紧快步走了过来。 封睿飞快地一弯腰,捞起了邱明泉,手腕亲热地攥住了他的胳臂,冲着老师露出了一个温文尔雅的标准微笑。 “老师,这位同学忽然有点肚子疼,我有点担心他。” 老师狐疑地走近,看着封睿那俊美礼貌的微笑,心里好感顿生,转向邱明泉:“要紧吗?疼得厉害的话,叫这位同学扶你去医务室看看。“ 邱明泉苦笑着抬起头:“谢谢老师,我没事,现在好多了。” 他淡淡瞥了身边的封睿一眼:算了,不和小孩子计较。自己好歹是个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封:禅师,我中考被人压了28分,我很迷惘,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 远慧禅师:(慈爱地)孩子,你不是被别人压了,是被你自己。 小封:(参详许久,若有所思)禅师的意思是否是说,世界上优秀的人很多,我们不要和别人比,只需要超越自己,挑战自我即可? 远慧禅师:(怜悯地)不,我特么的说的就是……真的是你自己压了你自己。 第36章 前尘旧事 封睿走进高一1班的教室时, 班主任已经开始按照点名册在点名, 毫无意外地, 在一片掌声和女孩们偷偷的艳羡目光里,班长的头衔落在了他的头上。 “下面, 班长同学负责找几个男生去搬教材,就在行政楼的教材科。”班主任是位中年男老师,口气相貌倒是和气。 向城立刻站了起来, 笑嘻嘻地跟在了封睿身后:“我给班长帮忙去。” 跟在封睿身后,向城忽然狐疑地看了看:“睿哥,你的腿怎么了?怎么有点一瘸一拐的?” “……”封睿眉头跳了跳, 忍着小腿上的疼痛,面无表情, “下楼崴了。” 封睿带着几名身体强健些的男生找到教材科时, 有的班级已经开始在里面忙碌了。 封睿冷冷站在门口, 看着里面忙前忙后的那个熟悉身影,终于忍不住, 抓住了身边的隔壁班学生, 皱眉低声问:“那边那个人,为什么在这里?” 那个可恨的家伙, 看上去, 竟然在点数和签字?! 肤色微黑的健壮大男生挠挠头:“他是我们二班的班长邱明泉呀, 入学总分全校第一的呢!” 封睿猛然一怔,竟然呆在了那里。 ——什么?!这个小骗子就是那个成绩优异到吓人的第一名? 向城充满好奇地往那边看了一眼:那个高出睿哥28分的贫困生? 这一瞧,他就有点愣了。半晌扭过头, 他困惑地看了看封睿,一看到封睿那双冷冰冰的眸子,他就全然明白了。 ——还真是那个小贼! 邱明泉正弯腰搬了一大捆书,忽然地背上就是一痛,一只拳头就直直地砸了上来,手里的教材“哗啦啦”散了一地。 邱明泉猝不及防,手里又搬着东西,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哎哎,你谁啊?怎么打人!”2班的几个学生惊叫起来。 邱明泉蒙然扭头,一眼就对上了向城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气势汹汹。 那个健朗高大的男生挤了过来,不满地挡住了向城:“你什么人啊?怎么打我们班的人!” 邱明泉刚刚被任命为班长,人又温和俊秀,很容易就得人好感,这种半大的学生又是正集体抱团的时候,向城这样一来,立马就吸引了不少仇恨。 “打他算是好的,我还要踹这个骗子呢!……”向城嚣张地飞起一脚,就要向邱明泉踢去,邱明泉这一下有了防备,翻身躲过,随手拿起一本厚厚的教科书,手疾眼快就往他脚踝上一拍。 “啪”的一声,听着不重,可是向城却觉得整条腿一麻,踉跄地狼狈一歪,直接就跪了下来。 该死,正好敲中了他的麻筋! 那个高大男生一愣,实在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哎呀,爱妾平身,别跪了快起来。” “我草你找死!”向城长相俊美,可是从小被封睿带的,也沾染了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暴脾气,被这男生一打岔立刻就忘了邱明泉,气得一边跳脚,一边就要扑上去冲着那男生开战。 旁边分发教材的教材科老师可急了:“怎么回事!一上来就打架,那个同学哪个班级的,想干什么?!” 封睿伸手拉住了张牙舞爪的向城,眉头轻挑:“急什么,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呢。” 高大英挺的少年站在教材科门口,阳光从他背后射来,黑发上跳动着点点金光,露出的笑容格外灿烂,又冰冷。 然后,他向着对面的邱明泉伸出了手,轻轻一握:“2班班长?总分第一?那以后可要多多指教。” …… 继光中学的高中部,开学军训在即,下午分发教材、开班会,很快就放了学。 邱明泉踩着刚刚新买的一辆26型金狮自行车,足足骑了半个多小时,才骑到了家。 站在水池边,邱明泉一边洗着被弄脏的衣服,一边在心里疯狂地吐槽:“你这人怎么这样!动不动就拳打脚踢的,你和你那发小,哪里是学霸,明明是学校霸王啊!” 才第一天,又分别挨了那两人一拳,小腹和腰间到现在还隐约作疼。 果然,掀开背心一看,身上青了两块。 封大总裁饶有兴趣地听完了邱明泉的遭遇,感叹不已:“你也没吃亏啊,向城不是都被你打跪了吗?我教了你那么多防身格斗的基本招数,又不是白教的。” “打回去是打回去了,这仇也更大了啊!我踢了你一脚,估计他回去也得青一块。”邱明泉哼了一声,想着教材科里小封睿那微微瘸着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哎呀,我记得我高中时很高冷的,并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怎么现在变了脾性呢。你注意观察我,看上去好像很温柔,其实我谁都瞧不起。” “行了,惹不起,我躲着你总行了吧!” 封睿微微一笑:“那倒不用,我以后啊,不会再打你一手指头了。” 邱明泉可不信:“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现在的他!” 封睿淡淡道:“我既然知道了你是全年级第一,那么以后,就绝不会再动手了。因为明明是以前的恩怨,要再动手的话,可别人看起来,那就是我因为嫉妒不服你的成绩,才会这样做的,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邱明泉撇撇嘴:“好吧,你比较了解你自己。” 封睿耐心地解释着:“我这人呢,从来也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好人。就算对人表面上彬彬有礼的,可心里可是觉得他们都成绩差、智商低,还喜欢巴结我,特没劲。可是你这一出现,那就会严重威胁到了他的自尊和地位。” 邱明泉抓狂:“到底是他还是你?” 这混乱的主语! 封睿叹了口气:“我也很迷惘啊。貌似那就是过去的我,可是由于出现了平行时空,微历史发生了改变,我也很难说清楚,那个小家伙是‘我’,还是一个和我完全独立的‘他’呢?” 邱明泉用力搓着衣服:“不管了,反正我得离你远点。” 封睿立刻表示反对:“说好的,你要和我处好关系,帮我继续联系我家人呢!” “封总啊,你看看我这一身伤,怎么和你处好关系?”邱明泉抓狂地喊,“他现在一心认定我是骗子,我怎么解释啊?!” “你让我想想。”封大总裁沉吟,迅速地出着主意,“我这人不喜欢和那些唯唯诺诺的人打交道,从小看得太多了,要想接近我,你得表现出出众的、叫他另眼相看的东西。”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起码,你得和他针锋相对,而不是俯首称臣。” 邱明泉:“……滚蛋吧,谁要和你针锋相对,不想活了吗!” 封睿乐呵呵地:“承认吧,因为那就是我,所以你根本对他生不起来气,对吧?” 邱明泉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得不说,封睿分析能力极强,直直洞察人心。 已经和封大总裁朝夕相处甚至同甘共苦了这么久,正如他所说的,一想到面前这个高冷难搞的小号封睿就是封大总裁的少年版,邱明泉的心里,总是有种若有若无的亲近。 “另外,每天的锻炼计划不能停,你也知道的,向城和我都参加过武术、散打、格斗训练,你要想不被他俩打死,还是得抓紧练习。” 邱明泉刚刚还觉得亲近的心一下又冷了,忍无可忍:“你们俩真是狼狈为奸、作恶多端!干嘛动不动就打人的?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封睿沉默了一下,语气有点无奈:“也不怪他,怪我。” “啊,什么?”邱明泉诧异了。 封睿叹了口气:“他爱打架,是我逼出来的。” “哦,你的爱好还真特殊啊。”邱明泉嘟囔着。 封睿顿了顿,苦笑一声:“向城小时候从乡下被接过来向伯伯身边,瘦小又秀气,长得跟个女孩子似的,还说着满嘴乡音土话。别人说话他固然听不懂,他一开口,别的小孩子就嘲笑他。幼儿园里这种地方,小孩子又不懂事,欺负这种外地新来的孩子,那还不是常事吗?” 邱明泉呆呆地愣住了,半晌才低声道:“嗯,我明白的。” 他小时候,何尝不也是常常这样被欺负呢?野种野种地叫着,小小的孩子从害怕孤独到难过麻木,慢慢也就习惯了。 “他那时候,刚从死去的娘身边到了这陌生的地方,又被欺负得狠,就有点轻微的自闭,回家总是呆呆的一句不吭。韦阿姨给他洗澡时,发现他身上很多青紫,这就急了,可是大人也不能时刻护着他,就专门到我家来,一再拜托我在幼儿园照顾他。” “啊……那你好好保护他了吧,一定做得很好。” “我才懒得麻烦呢,直接冲到隔壁小班,正看到他被人围着吐口水,骂他是野孩子,我就冲过去把那群孩子狠狠揍了个人仰马翻,打得整个小班一片鬼哭狼嚎。” 邱明泉扑哧一笑:“你是霸王龙吗?” 封睿叹了一声:“一直到我连着帮他狠狠教训了几次小朋友之后,才没人敢欺负他了。他就开始天天跟着我,怯生生的,像个小尾巴一样。” 邱明泉怔怔听着,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就算向元涛夫妻在家里对他再好,在外面,这么小的孩子,心灵的彷徨和伤痛又怎么避免得了? “说真的,我那时候孩子王嘛,天天带着人爬高上低的,还挺烦这个没用的小尾巴,可是毕竟是韦阿姨拜托的,我妈也一再叮嘱,我瞧着不是办法,就开始带着他打架。他一开始不敢,我就把打他的孩子给按在地上,逼着他过来揍人。这样过了好几次,他才慢慢敢还手了。” 邱明泉轻笑一声:“就学着你那好勇斗狠的脾气了呗,原来他的坏脾气都是你教的。” “不然能怎样?不教他狠狠打回去,我还能护着他一辈子不成?这个世道,要想不被人欺负,就得自己厉害啊。”封睿理直气壮,“我有错吗?” 邱明泉叹了口气:“也不算错吧。我小时候,要是遇到你这样的孩子王愿意护着我,那我一定也会感激涕零,特别崇拜的。” 只可惜,他的前世并没有遇到这样的一个邻家好哥哥。 想着想着,邱明泉恍惚觉得,那个向城好像也没有那么蛮不讲理了呢。 封睿轻描淡写地道:“所以任何时候,还是要自己变强。来吧,先做完今天的训练。” 这两年来,封睿给他制订了极为科学和严格的身体锻炼计划,力量、格斗、灵敏度……现在的邱明泉,就算没有封睿上身,对付普通的成年人也是没有任何问题。 “良好的体力是成功的前提条件之一,我可不想我的宿主虚弱德随时能昏倒过去!”封睿振振有词,指挥着邱明泉一丝不苟地进行整套健身动作,“这套动作训练胸肌,这套锻炼腹肌。嗯,这一组有效加强臂力,这个嘛……” 他顿了顿,轻描淡写地道:“也做做吧。” “那这一组到底干吗的?”邱明泉一边气喘吁吁地做着俯卧撑,一边回忆着做了很久的下一组动作。 封大总裁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解答,半天才含糊道:“锻炼背部下方肌肉的弯曲和伸展、臀屈肌的协助绷紧什么的。” “啊?”邱明泉懵懵懂懂的。 封大总裁冷哼一声:“性交时的骨盆移动,怎么,男人不该锻炼相应能力吗?” 邱明泉一口气岔住,就没撑住这个俯卧撑,红着脸猛地摔在了地上! 好半天,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我没记错的话,你前世也是三十岁的老男人了。”封睿看着他那窘态毕现的神情,忽然恶作剧的心思冒出来,邪恶地笑了笑,“总不会是个处男吧?” ……半晌过后,封大总裁看着邱明泉那涨得血红的脸,倒吸口冷气:“对哦,你前世穷得没结过婚,还真是啊?” 邱明泉又羞又恼,脸好像火辣辣地发烫,前一世的记忆潮涌一样涌上来。 是的,从中学辍学开始,他就负担起了赡养家人的重担,没有学历,人又不够伶俐,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生活几乎压得他喘息不过来,记忆中……的确没有过什么和异性温存过的时光。 好像在二十五六岁时,也曾经有个在餐馆打工的外地女孩子对他表示过一点朦朦胧胧的好感,可是很快地,那姑娘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后,就渐渐疏远了他。 他如今隐约只记得,那姑娘是爱干净的,依偎过来时,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廉价洗发水的橘子清香。 有好久,他的鼻翼间都萦绕着那种味道,那曾是他人生中少有的温情。可那种被遗弃的难过也很快也就淡去了,生活的疲倦远远超过了这些风花雪月,也早早地浇灭了身体那些堪称奢侈的欲望。 没有过和女人亲昵接触的体验,更没有舍得像工友一样去尝尝那些廉价的一夜新鲜。 前世的邱明泉,还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处男。 …… “一二一!一二一!……”整齐的军训口号在操场上响着,几个班的教官各自领着队伍,在秋老虎的炎炎烈日下毫不留情地操练。 和大学长达一个月的军训不同,继光高中的军训只有一个星期,也无须需住校。因为校名的缘故,对烈士的缅怀和纪念才保留了这个传统。 邱明泉站在队列最前方,额头的汗水已经流到了眼里,可是他依旧身形笔直,纹丝不动。 “今天是最后一天,接下来是检验大家成果的时候了!”总教官中气十足地开始训话,“四个班,集体跑步绕操场十周!最后哪个班跑完全程的人最多,就是优胜!” 几个班级的教官同时吼着下了指令:“跑步走!优胜的有奖励!” 顿时,四个班级的学生方队里,响起了一阵压抑的哀叹,十圈!?刚刚在烈日下走正步,都快要虚脱了,现在十圈跑下来,还有命吗? 邱明泉一声不响,站在队伍最前方,开始迈着匀速的步子领跑。不远处,封睿扬了扬眉毛,也开始加速。 一圈,又一圈。 ……很快,有人开始掉队,渐渐地开始有人彻底放弃,在操场边瘫成一团,立刻被教官铁青着脸拎到了一边。 四五圈过后,各个班级里能维持在跑步队伍里的,都是剩下了一半不到。毕竟是天天把学习放在第一位的学生,大部分人都是四肢不勤、体质孱弱,这小强度的训练已经叫他们原形毕露。 越来越多的学生喘着气大汗淋漓地离开了队伍,而1班和2班的队伍,却明显比另外两个班整齐有序。 因为两个班的班长,都还跑在最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  明泉:这组动作,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你自己将来爽,你倒说说。 封总:你说啥,风太大听不清…… 第37章 军训体罚 有人匀速领头, 后面的追赶者就会有目标、有统一的步调, 另外两个班的班长早已经狼狈不堪地退出, 导致后面一团散沙,跑得乱糟糟的不成队形。 反观另外两个班的班长, 一直匀速领跑,矫健的身影在最前方,从未露出过一丝疲态。 封睿目不斜视, 眼角的余光却悄然瞥向了另一边,嘴角浮起微微的轻视。——那个小骗子,看上去不紧不慢, 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 “睿哥,我们再加快点, 甩了他们!”向城的脸上大汗淋漓, 可是黑亮眼睛里却闪着光。 封睿微微一笑, 修长的大腿猛然提速,开始向前加速。 已经过了七八圈, 两个班级四五十人的队伍, 都只剩下了十来个人,封睿和向城这忽然发力, 立刻就将邱明泉带领的2班队伍远远甩在了身后。 向城神采飞扬地一甩头发, 发出一声得意的轻笑:“哈, 垃圾!” 他们身后的十来位同学咬紧牙关,死死地跟着封睿,可是呼吸却越发急促。本来就是硬撑着, 靠着意志勉强跟上匀速前进,封睿和向城生龙活虎地这样一冲,终于成了压垮队伍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行了……呜呜呜。”有一个人终于放弃了,小声啜泣地瘫了下来,很快,又接着有几个停下了脚步。 他们身后几十米,邱明泉却依旧不紧不慢,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前方封睿他们的加速。 “大家坚持住,跟着我,还有最后一圈半,一定可以的!”邱明泉扭过头,轻声给大家打气,水一样的汗在脸上流下来,流进了修长的脖颈。 得益于这两三年不停地外出奔走,还有封大总裁近乎魔鬼般的体能和格斗训练,如今的邱明泉,明显感觉自己和记忆中比起来,有了不小的改变。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体格瘦弱,发育不够,可是现在个子足足高了十公分,胳膊和腰身都更加匀称,少年的柔韧和健美正悄然显现。 他的身边,生活委员韩立寸步不离,古铜色的脸上也是汗水淋漓。他就是那天在教材科帮着邱明泉说话的男生,个子又高又结实,一看就是体育健将,体格也极好。 “大家加油!我们班一定能赢!”他也大声鼓着气,不服气地看着前方封睿一骑绝尘的背影,“班长我们也追吧!” “不,匀速就好。我们要保证的是所有人不掉队,是整体的胜利。”邱明泉平静地道,微微喘息着,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封睿。 ——赢过他,引起他的注意,而不是俯首称臣。封大总裁的警告在他耳边回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半圈,封睿回过头,忽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糟糕,他和向城遥遥领先后,身后的队员们已经脱离了他们,三三两两地散在了路途中,剩下的还不到五六个人。 相反,2班的队伍虽然比他们慢,可是整体队形依旧整齐,紧紧跟着那个可恶的家伙后面,足足有十几个! 那个家伙……居然也还在坚持! 就好像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邱明泉忽然抬起头,遥遥看向了他,然后在封睿的注视中,他嘴角微微一勾。 “大家冲刺吧!还剩最后的半圈,谁也不要放弃!”他忽然提高了声音,“韩立,大家交给你了。” 说完了这句,他忽然迈开了双腿,开始拼尽全力加速! “班长加油!赶上去!”早已放弃的2班同学站在操场边,兴奋无比,开始尖叫。 “嗷嗷嗷!班长快跑!”1班的学生也开始狂叫,自己班眼看着总人数已经完败,绝不能再让第一名被夺走啊! 向城听到尖叫,一回头,猛吃了一惊——我操那个骗子什么时候就在身后十几步了!? 可是已经跑了这么久,任谁也是靠着意志在强撑,向城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想要拉开,可是身后的邱明泉,却依旧在缩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十米,五米……终于,邱明泉激烈地喘着气,超过了排在第二的向城! “啊啊!班长好厉害!”2班的女生们忍不住高声尖叫,就连男生们也开始大声鼓噪。 封睿眉头一跳,再也不敢留力等待向城,身后越来越近的那个身影,已经给了他巨大的危机。 再也不回头,他望着前方,也开始发力狂奔! 跑道上,邱明泉的身影已经和封睿紧紧贴身,两道同样矫健的身影都在全力奔跑。 远远看去,一个健朗高大,一个修长鹤立,齐头并进奋力奔跑,就像这晚夏中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终点就在眼前,气氛燃烧到了极点。操场两边,无数学生在尖叫,就连早已出局的3班和4班的学生们,也在选择站队。 “我觉得1班的封睿班长好帅啊……”有女生小声地喃喃道,痴痴地看着远方。 “那当然!没想到学习那么好,体育也这么棒哎。哎……怎么就不在我们班呢?”有人唉声叹气。 她身边,却有别的女生小声呢喃:“可是,我觉得2班班长也一样棒啊,而且他入学成绩第一呢。” “也是啊……” 封睿恼火地往旁边一看,心中又气又惊。 刚刚过早地加速,有点透支了爆发力,他能感觉到身体也快要到了极限。可是旁边那个如影随形的家伙就像一道催命符,在他稍微有一丝懈怠时,就能隐约赶超,叫他丝毫不敢松懈。 拼了!他暗暗咬牙,猛地再度拼尽全力,终于第一个冲过了终点!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强忍住疯狂心跳,淡淡地看向身后急冲而来的邱明泉。 嘴角刚刚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可是那笑意却凝固在了嘴角。 ——不远处,2班的十几个人的队伍在班委韩立的带领下,也全都到达了终点,正一个个踉踉跄跄地奔来。 而身边的邱明泉,嘴角含笑,眼中有明亮的光彩,根本没有看向他,却转身跑向了他们班的同学。 “我们赢了!班长!”一群学生狂喜地围上来,甚至有人一把抱住了邱明泉,嘻嘻哈哈地搂在了一起。 向城沉默着来到封睿身边,忽然伸出脚,狠狠地踢飞了一块石头。 他心情不好,本是无意,可是石头没有准头,恰好飞向了2班的庆祝队伍中,砸在了韩立的背上。 “哎呀!”韩立吃疼,生气地回身,“谁?这么不要脸,输了还搞偷袭?!” 1班的男生看着他们庆祝本就不爽,班里的一个班干叫作朱林的,就阴阳怪气地嗤笑了一声:“又不是故意的,一块小石头,有那么娇嫩?” 韩立可不乐意了,立刻就转身走来,铁塔一样的身子杵在1班的男生群里:“到底谁干的?” 向城眉峰一挑:“是我,怎么样?” 韩立歪着头看着他,真讨厌啊又是这个小白脸!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向城那白皙漂亮的小脸,忽然邪气一笑:“可真不是我娇嫩啊,大家来评评理,到底谁更娇嫩?” “哈哈哈!”2班的男生们立刻配合着,看着向城那俊美的长相,不怀好意地狂笑起来。 “咣当”一拳,向城已经沉着脸,打了过去! 他长相秀美精致,小时候就像个小姑娘一样文静,不知道因为这个被小孩子们嘲笑欺负过多少次,自然而然就落下了听不得这个的病根儿。 跟着封睿学会了打架,再加上警察世家的气氛,又天天跟着向元涛手下的兵蛋子混,多少也沾染了一点部队里的熏陶,用拳头说话、而不是动口讲道理,那可是从小到大信奉的真理。 这韩立一讥讽这个,可就正捅了蚂蜂窝,可韩立也不是好惹的人,原本就是他有理,这一下忽然被打,哪里忍得住。 “你个兔崽子还先打人?!无耻啊你!”他飞扑过来,抬脚就踢。 封睿眉头紧皱,正要上去阻止,可是朱林却吼了一嗓子:“啊啊,2班的人打人啦!” 韩立只逮着向城打,他个子高力气大,贴身近缠,向城毕竟力气小点,这就吃了亏。 封睿冷眼看着,终于忍耐不住,瞅准空子急袭而去,从侧边挡住了韩立的一脚。他正要驾轻就熟地再补上一拳,可是混乱中,手腕却猛地一紧,被人擒住了。 扭头一看,竟然是眼神冷静的邱明泉。 “是你们先动手打人的,没有错吧?拉偏架就不对了。”他深深望着封睿,声音不大,剑眉轻锁。 封睿看着他冷静温和的眼神,火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变得有点不能控制。 “你倒是很会护着你们班的人啊。”他冷冷道,手腕忽然一抖,刁钻地挣脱了邱明泉,头也不回,一拳准确击向了韩立面门,“就看你护不护得住?” 韩立蒙了,一个大高个接连被人连着欺负,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怒吼一声就一脚踹向封睿:“我草,你们1班的都是会偷袭的贱人吗!” 2班的一堆人终于都闹哄哄地扑了过来:“干什么干什么,输了就打人啊!” “呸,谁输了,我们班长才是真第一!”有人推搡,有人趁机出黑拳,热闹无比。 一边的几个教官脸上挂着冷笑,看着一群无法无天的东西,终于,一片闹哄中,总教官炸雷般的怒吼猝然响起。 “造反了是不是?一个个都还很有精力?!” …… 下午两三点的太阳,依旧火辣辣的。操场上,参与打架的五六个人笔直站着,直挺挺地暴晒在太阳下。 “2班获得整体优胜!3班和4班其次,1班成绩最后!”总教官怒气冲冲地站在几个人面前,“个人得了第一,可你们的团队呢?班长还带头打架,你们应该感到羞耻!……” “报告教官,我们邱班长不该罚站!”韩立梗着脖子,忽然大吼,“他是来拉架的!” 教官哼了一声,看向了众人:“2班班长参加打架了吗?!” 1班的朱林忽然开口:“我看到他动手了,还打了我们班长封睿!” 邱明泉在他身边站着,有点意外地看了看他,自己明明只阻止了一下封睿,这个人还真会胡说八道,随便诬赖人。 教官拧着眉,看向了封睿:“是不是真的?!” 一时间,操场上有片刻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封睿。 封睿淡淡抬起头,斜眼瞥了一眼邱明泉,然后缓缓地沉声开口:“没有,他的确没打架,是我跟着动手,他是来拉架的。” 朱林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充满羞恼——神经病,自己明明在帮他坑人,不领情就算了,还卖了他! 要不是知道他家里背景、存心巴结的话,他才懒得贴上去,他恨恨地想。看着邱明泉的目光就带了些阴沉。 向城抿着嘴,心里虽然恨不得那个小骗子一起陪罚站,可是封睿的回答却在他意料之内,睿哥可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人! 他充满鄙夷地斜睨了朱林一眼,打架就打架,栽赃陷害玩阴的,算什么本事? “报告教官,是我最先动手的,我错了!”他也昂首挺胸,“罚我就是了,不关我们班同学的事!” 总教官气急反笑:“现在一个个的知道团队精神了?这不是团队,这是抱团的小团体!一个个都给我站直了,别怂得像是要瘫下去!” 他点了点邱明泉:“——出列!” 看着一开始就没有辩解过的邱明泉,他满意地点点头:“你很好,去那边休息!剩下都给我罚站一小时!” 知了在学校的树上不停地鸣叫,被十圈长跑吸干了精力体力的学生们都被恩准休息,树荫下,歪歪倒倒地躺了一地。 “哎,你说我们封班长还真厉害,跑了十圈,得了第一,还打了一架,现在晒成这样,还他妈的站得笔直!”几个1班的男生一脸敬佩。 “那个向城也厉害啊。瞧着长得跟个女生似的,刚刚打架,妈呀那叫一个狠!”有人缩了缩脖子,“我瞧他站得也一点不输范儿!” 封睿和向城笔直站着,韩立在一边大大咧咧地瞥了他们一眼,厌烦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朱林则一脸阴沉,冷着脸在一边站着。 封睿却像完全不在意似的,眼观鼻、鼻观心地立成了一根标枪,冷漠的目光,却再次飘向了远处的2班人群。 那边,邱明泉被一堆人围在中间,不知道有人说了什么,他正微微一笑,眉目分明,笑得开心又温柔。 然后,他站起身,带着两三个男生走向了一边的小卖部,再回来时,几个人手里抬着整整两大箱冰镇的汽水。 欢呼声瞬间从2班的人群中响了起来:“班长请客啊,班长武威!” 封睿恼火地一蹙眉,心里不舒服极了。 ——该死,他本来也这样想的,等到休息时请大家吃雪糕或者汽水,从小到大,他不知道用这种法子收买过多少人心,树立过多少次威信,这一次竟然叫这小子抢了风头去! 向城目瞪口呆,狐疑地小声道:“睿哥,你妈不是说,他是贫困生名额才跨区进学校的吗?这算贫困?” 忽然眼睛一亮,他喃喃道:“该不会是又是假的,骗补助的吧?” 一边的韩立侧耳听着,眉头一皱,冷声讥讽:“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向城怒目回瞪,小声骂:“滚!关你屁事?” 两个人虽然都压低了声音,可是一边的朱林却听得一清二楚,眼皮一翻,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邱明泉。 封睿正嘴唇干裂,只觉得喉咙像是要冒出烟来,可就在这时,远远地,邱明泉却冲着他们这边举起两瓶汽水。 虽然隔了老远,可是渴极了的封睿似乎觉得,能看到那瓶内晶莹的冰气泡,正在顽皮地一串串在玻璃壁上悄然升起。 “给你们留了两瓶!……”邱明泉眉眼弯弯,含着笑喊道。 封睿一愣,望着那清凉笑意,忽然就有点怔忪。 这算是主动示好吗?……唔,看在他这么低声下气的份上,以后似乎也不是不能网开一面,和平共处。 可是身边,一句大喝却瞬间击破了他自作多情的误会。 韩立扯着嗓子嚎了一声:“好,班长给我们留着,等我们罚完了去喝!” 封睿僵直了背脊,望着身边两个2班的人,忽然牙齿根有点发痒,心中瞬间起起落落了几个来回。 ——他收回刚才的想法,不和那个耀武扬威的小骗子死磕到底,彻底在各方面碾压,他就不姓封! …… 第38章 终于拆迁啦! 校门口, 罕见地停了一辆来接人的丰田皇冠, 里面坐着两个女人。 前座的刘淑雁丽质逼人, 明艳的脸上有种恬然的温柔,后座的女人年纪和她差不多, 戴着眼镜,气质清冷得多,说话倒也同样地轻声慢语, 正是向元涛的夫人,在高校任教物理学的韦青。 “明丽已经去报到了?”刘淑雁笑吟吟地问,“燕京大学的高材生啊。” 韦青笑了笑:“刚刚送她去报到回来, 她死命说是自己能行,元涛也叫我不要去, 叫她自己锻炼着独立。可是啊……还是有点舍不得。” 向明丽是她亲生的女儿, 智商遗传了母亲的聪慧, 成绩一直极好。今年刚考上燕京大学的生物专业,向元涛表面上不溺爱女儿, 其实天下哪有不疼子女的父母呢, 嘴上叫韦青别去送报到,可是韦青坚持, 他也就不说话了。 “明丽这孩子单纯又善良, 放心吧, 会很快适应大学生活的。”刘淑雁知道她舍不得女儿远离视线,出声安慰,“我们要习惯啊, 再过几年,向城和睿儿也要离开家了呢。” 今天是军训结束的最后一天,刘淑雁在家待着,忍不住就亲自开了车来接儿子,恰好出门遇见从燕京回来的韦青,便做了伴。 韦青点点头:“是啊,真快。” 半晌,她眉头轻皱:“我倒是有点发愁,向城不是特别爱学习,将来走什么路,我们也没有想好。” 她是个温柔的好母亲,可是平时学术研究比较费心,为人也天性清冷,面对恩人遗孤这样的养子,向城又天生敏感,母子俩虽然和睦融洽,可是对着他,韦青就总有点不太能放开手脚管束。 刘淑雁知道她家的情况,也就安慰着:“不急,向城虽然调皮,可是也不是个糊涂孩子,等高中上完,自然知道偏科哪边了。” 正说着,不远处的校门里就涌出来一群身着绿军装的孩子,服装一致,看上去简直一模一样,其中两个就一眼瞧见了车,快步走了过来。 拉开车门上了车,封睿和向城钻了进来。 “妈,您怎么来了!”向城有点惊喜,坐到了韦青身边,不好意思地赶紧擦擦汗,“军训了一天,全身都是汗。” 韦青温和地掏出手绢帮他擦了擦:“我送你姐,刚从车站回来。” 封睿也点点头:“韦阿姨好。” 刘淑雁一眼就看出来两个男孩气色不对,嘴唇都干得蜕了皮,形容也有点枯萎,赶紧拿了两瓶特意冰好的汽水心疼地递过去:“怎么搞的,军训不给喝水的吗?” 封睿盯着那瓶汽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淡淡扬眉:“没事,训练而已。” 向城接过汽水,“咕嘟咕嘟”地猛灌,萎靡的神色才鲜活起来,忽然就想起了什么:“刘阿姨,您上次说,我们这一届第一名那个,是贫困生?” 刘淑雁随口道:“是啊,我问过刘校长,本来跨区是不接收入学的,可是贫困生会有名额。怎么了?” 向城愤愤嘀咕:“就是那个叫邱明泉的,奇怪得很!今天一下子拿了不少钱请同学的客呢,一定是假的贫困生资料!” 韦青皱了皱眉,听到明泉这个名字时,神色不知怎么,有点些许地出神。半晌才淡淡柔声道:“小城,不要管别人的事,我们做好自己就行了。” 向城这才悻悻地应了,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 说是贫困生,可是一出手,就是整整几大箱汽水,这怎么对得上呢!要是假的,那不就是骗人吗! 汽车一路开回家,向城跟着封睿去了隔壁,正要像往常一样钻进二楼封睿的房间玩儿,封睿却恹恹地挥挥手:“我今天要看书,你回家去吧。” “还没上课呢,看什么书?”向城诧异地问,封睿天资过人天生学霸,很少有什么预习功课的习惯,怎么今天转了性? 封睿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独自上了楼去。 向城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终于隐约猜到了什么——那个高了睿哥28分的家伙,居然给了他这么大的压力?! …… 此刻的邱明泉,则正骑着车往家里奔,路途实在有点远,白天跑了十圈当时只觉得累,现在腿肚子终于开始酸痛到几乎痉挛。 一路上,封大总裁饶有兴趣地听完了今天一天的事,自从在一个操场里,他就又连着吊坠一起消失了,对于这些自然全无所知。 “干得好!”他兴致勃勃,“要是你让着他、顺着他,他立马就觉得你泯然众人,估计连理你的心都没有。现在这样处处压他一头,才能叫他时刻如坐针毡。” 邱明泉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你对于打击自己,显得很有乐趣?” 封大总裁哼了哼:“呵呵,那个我,和现在的我就是两个个体。我这是敲打锤炼他,给他点挫折教育。” “既然是两个个体,那我还是别和他有交集吧。”邱明泉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我离小时候的你远远的,不是更好?” 封睿不吭声了,半晌幽怨地低沉道:“随便你,反正我也不能左右你的行为。你遇见他的时候,我就消失了,你要刻意远离他,我又能说什么?” 邱明泉长长叹息一声,又回到老话题了似乎:“好好好,我一定按照你的要求,用心接近他,总行了吧?” “争取一年内搞好关系。” “行。” “两年内登堂入室,能到我家去。” “这会儿又成你家了?不是‘我’家?”邱明泉吐槽。 骑着车,好不容易才忍着酸痛骑到家,已经到了晚饭的点。和以往一样,他直接去了刘琴花家。 一进门,两家人已经围坐在一起,就等他洗手吃饭了,邱明泉仔细一看,就发现了大家脸上有点奇异的神情。 像是惊喜,又有点忐忑。 “明泉啊,今儿区里来工作人员了。”刘琴花给他端过来一碗白饭,桌上四个菜分量都足,示意他一边吃一边说,“区里来人,这次是正式的文件,说是真的要开发这一片了,动员我们搬迁,给的条件挺好。”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条件?” 刘爸爸接口道:“说是大概能给1500-1800元一平。我们这些房子真要是卖,也就是最多1000块了吧?” 邱明泉沉吟一下,在心里迅速地和封睿合计了一下,不得不说,这个价格非常公允,这时的房屋大多是简单白墙,没有装修损耗。 按照这个几乎翻倍的价格,其实已经考虑了搬家的成本,还给了相当大的新区发展的溢价。 “很好啊,大家都应该很满意吧?”他问。 刘琴花有点忐忑地道:“已经高得有点不能相信了。不过真的拿了钱,就得另外买房子,这……可就真的要分开了啊。” 大杂院里虽然脏乱,可是这些邻居很多年都住在一起,有的亲眼看着邻居家的孩子出生、上学,甚至结婚生子,一时间说要各奔东西,难免有点心慌和不安。 “对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动迁?”邱明泉想了想。 邱爷爷闷头吃着饭,接了一句:“说是留给大家足够的时间找房子,补偿的钱,大概在年底到位。大概到明年春节后,希望大家搬走。” 邱明泉点点头,这个时间点非常厚道和公允,而封睿和他提到的一个重要时间点,也就在年底。一旦年底过后,他手里的金钱即将面临新一轮的上涨,到时候再买房子,也是完全来得及。 邱奶奶却有点愁眉紧锁:“我们家就那么十几平米的房子,拿了钱,到别处也就能换个二十平米,可是现在的房子,好像很少有这么小的吧?” 邱明泉笑眯眯地给奶奶夹了一筷子豆角肉丝:“不急,我去找找看房源。刘婶啊,你们家怎么打算?” 刘琴花叹了口气:“我和你叔叔商量了一下,打算买套小的,省下的钱存着给你东风哥将来娶媳妇,这眼见着,都二十多了。” 刘东风脸顿时红了:“我不要,我才二十,还早着呢!” 邱明泉笑嘻嘻地看着刘琴花:“刘婶啊,我觉得,您可千万别留着钱。依我的意思,能买多大就买多大,甚至可以借钱买套大的。” 90年代初,东申市的房产价格随着改革开放的腾飞,已经逐渐开始了大城市应有的迹象,开始悄然涨价。 这个时候留着钱,等来的不仅是再也买不到的房子,还有可能等来90年代初的高通胀,贬值异常严重! 刘叔叔踌躇着道:“借钱买房?那可不行,家家都没有余钱,再说找人借钱,心里总有件事。” 邱明泉耐心地解释:“叔叔,话不是这样说。我在报纸上都看到了,市中心的新小区房价都到了两千多元一平,以后只会越来越贵。我们普通人没办法发财,但是起码不能被这房价抛下车,叔叔您放心,借钱可以找银行,利息还可以抵御通胀呢。” 刘叔和刘琴花呆呆地听着,不知道怎么,刘琴花就特愿意听邱明泉说这些,她长期做理发店小生意,天南地北的路过客人都常见,接受的新鲜事物也多些。 再说了,邱家这娃可不是普通人。 一年多前,他给儿子刘东风找了个给大款做保镖的任务,一下子就叫儿子的工资翻了三倍,虽然那多出来的钱都被儿子贴补了女儿生病的同事,可是那也是解了燃眉之急不是? 更别提人家这又考上了市里的好高中了呢! 刘琴花咬咬牙:“明泉说得对!动迁款加上家里的存款,再借点,干脆买两套,一套给东风娶媳妇留着。” 邱明泉想了想,还是道:“刘婶,干脆买一套房子,剩下的钱就借点,在家附近的小区沿街买个商铺吧,您做美容美发店,一来不会埋没了您的好手艺;二来,沿街的商铺比住宅升值要快。” 临街的商铺,在任何时候都不愁没有生意和租客,更何况,这还没有到经济腾飞的黄金时刻,一旦改革全面放开,私营经济如火如荼,这样的好地段的商铺,那可真是下金蛋的母鸡! 刘琴花心里一动:商铺……是啊,假如能盘一个店面,正正经经地摆上点画册,那里面的发型什么的,她都有自信做出来,而且,她就不信市里的那些女人不喜欢! 刘叔看看自己老婆,就有点犹豫:这买商铺,哪里是他们这样的人买得起的? “借钱背债,这不好吧?万一亏了呢?万一没有生意……”他吭哧吭哧地道。 刘琴花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就不信,我的手艺会没生意!” 邱明泉看了看刘叔,心里一阵唏嘘。 他还清楚记得,上辈子曾经在街头偶遇过刘琴花夫妻俩,刘叔所在的洗衣机厂效益不行,在后来被兼并重组过,一些非技术岗位的人员分流下岗,身为宣传干事的刘叔就不幸在其中。 与其挣扎在那种效益低下的国营厂子里,熬好几年再下岗,还不如早早地壮士断腕,另谋出路。 在到处都是机会的90年代初,只要稍微放开手脚,解放思路,何愁不能发家致富? 吃完了饭,邱明泉郑重地把爷爷奶奶一起拉到床前,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 那里面,有他所有股票的大概十分之一。这也是早就想好的,全部拿出来,他怕几十万巨款首先把两位老人吓死。 “爷爷,奶奶,这里是五万多元的股票。”他坦然望着老人,这两年来,他一直有零打碎敲地告诉他们一些自己的动向,卖金笔、买股票,都有说过一些,算是给老人们一点准备。 饶是这样,两位老人依旧瞠目结舌,陷入了震惊。 “这……这都是你赚的?!”邱爷爷呆呆地望着那些股票,“价值五万?” “对,每一分钱都是我合法赚的。”邱明泉坚定地望着他们,“东风哥知道的,我跟着一位大叔买的,他就是那位大叔的保镖。不信您可以问问东风哥。” 马钧定的事,正好成了挡箭牌,倒可以正好用在这里。 两位老人踯躅着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还是满心不能置信:“这些股票能值钱?你该不会被骗了吧?” 邱明泉笑了,认真地道:“放心吧,带我买股票的那个大叔,人家买了一百多万呢,整个东申市,不知道有多少有钱人都在买,很快股市放开,这些纸片会涨价的!” 他故意夸大了股民的数量,两位老人本来就不懂这些,只听得云里雾里。 邱奶奶茫然地看着他:“明泉,你说的都是真的?” 五万元啊!够普通人家十年的工资,这孩子就闷声不响地挣了这么多钱,现在又换成了这些彩色的纸片? 邱明泉收好了那些股票,笑嘻嘻地道:“放心吧,一定会涨的,到时候我们就卖了它们,正好换一套房子,我们住到市里去!” 他早就想好了,这两年还在资本积累期,不敢乱花钱,一旦这次买房后,他就想办法在附近盘一个小卖部下来,叫两位老人彻底脱离拾荒的卑微,过上他前世做梦都想叫家人过的体面生活! 正在这时,门口却传来了叩门声,一开门,刘琴花就走了进来。 “明泉,我有一个想法。要不,我们两家的新房子买在一起吧!”她兴奋地道,她是真心舍不得两家人的情谊,而且越想越觉得邱明泉出的主意好。 封睿在邱明泉心里“咦”一声:“你这个邻居,还真有眼光!” 邱明泉赶紧让了她坐下,对她的提议自然也很同意,前世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刘家可是充满善意和怜悯,借过他家一笔钱的,这份情谊,他终生都难忘记。 “好啊刘婶,就这么说定了。”他笑吟吟地点头,想了想,拿出了一张地图,“要不,咱们就在这一带看房子好不好?” 封大总裁早就在他心里给他指定了一块地,一来离学校近;二来那里的地段好,将来升值潜力巨大。 最重要的是,那片住宅区在封睿回家的半道上,假如没有意外,以后两人一起回家的机会就会大增。 刘琴花定睛一看,就是一惊:“哎呦妈呀,这里可是市中心,房价好贵吧?” 从这里的大杂院一下搬出去,就要看这么好的房子,她心里还有点严重的不适应。 “刘婶,您的手艺这么好,就一定要接触高端点的人群。有钱的阿姨烫个头发愿意出五块甚至十块钱,您在这边永远只敢要两块,您想想,到底哪个划算?” 邱明泉按照封睿的指点,循循善诱:“相信我,随着钱越来越多,以后人们对于美的追求,只会越来越升级。” 刘琴花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意动,笑道:“那倒是!别说以后了,就算是解放前的十里洋场,女人们的钱都是最好赚的!” “对,就是这个道理。”邱明泉鼓励着,“叔叔在厂里做宣传干事,书画都精通,以后您生意做大了,店面的设计、宣传单的印刷,他都能帮忙的,就怕到时候叫他去上班,他都不乐意了呢!” 刘琴花被他说得哈哈大笑:“行,就这么办。我这就去跑跑看房源和商铺,你安心上学,等我消息吧!对了,你家想买多大的,我帮你们留意着?” 邱明泉淡淡一笑:“八九十平米的我们也不嫌小,一百平米上下都行吧。” …… 第39章 电脑交易系统的诞生 工行东申市分行的三层办公楼里, 深夜了, 依旧灯火通明。 七八个人正坐在一起, 激烈地讨论着什么,魏清远坐在中间, 眉头紧锁。 五月份时,他被正式任命为东申证券交易所筹备小组的组长,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了, 筹备工作紧张而飞快地进行着,可是有些问题是首次遇到,就连他, 也满心茫然,无处借鉴。 几天前, 他连同几个特意从海外华尔街归国的校友, 专门去了一趟新加坡, 回程时又绕道香港,去著名的港交所参观学习, 现在重新坐在这里, 依旧有些最后的不确定。 上不上计算机系统?! 观点分成了两派,从华尔街回来的两位学长强烈地要求一定要上, 说计算机虽然昂贵且没有普及, 可是将来一定会普及和成为大趋势。 可国内的一些银行系统的人员, 则非常不同意——目前交易的股票只有两只,每天的成交量非常小,靠着现行的口头竞价完全可以胜任。 再说了, 上电脑竞价系统,价格有多昂贵啊!据大学专家组的预估,少说也得八十万到一百万之间,二来时间也来不及啊! 其实魏清远比谁都清楚,反对的人心里,真正的顾虑在于:这玩意,会不会只是一个试验品,资本主义的尾巴毕竟是模棱两可的东西,现在大张旗鼓地搞起来,随时被叫停怎么办呢?…… “燕京大学和浙河大学的计算机专家小组,已经到位半个月了,相关程序从无到有,也在摸索中。”魏清远终于举起手,示意大家稍微安静,“我们先叫专家做着,到最后用不用,我再找行长汇报请示。” 抬手看看手表,已经深夜十一点多,刚刚解散了会议,魏清远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他在身后接过电话,是继光中学的教导主任,和他以前是校友关系。 “好的好的,明天一定准时到。”他客气地回应着,“你这么晚也没睡?” 对面的教导主任兴致勃勃地笑着:“是啊,你上次建议在高一就成立计算机兴趣小组的事,我这边真的弄成了。校长挺有兴趣,说新学科、新事物可以试着搞起来,你明天来给他们报告的发言稿写长点,我也学学。” 魏清远苦笑着道:“你这就是赶鸭子上架啊!行行,我晚上熬夜给你弄发言稿去。” ……继光中学,下午第三节 课的时间,小会议室里,整齐地端坐着高一的十几名新生。 全都是入学成绩数理化均分最高的一批,来自四个平行班,最前面,赫然坐着邱明泉和封睿,韩立也在其中,向城的成绩只在尾巴,自然就没能参与进来。 而1班的朱林,竟然也在其中,正坐在封睿身边,一进来,就目光不善地瞪了邱明泉一眼。 不知道怎么,从军训过后,他就瞧这个什么年级第一的邱明泉不顺眼。 来之前,这些尖子生已经被告知了原因——继光中学即将从这一届开始,成立最新最时髦的计算机兴趣小组,优先向数理化成绩好的学生抛出了橄榄枝。 计算机这时候已经开始在一些特殊场合出现,但是依旧是极其昂贵和神秘的东西,对于高中生来说,更是稀罕而难以触及。 魏清远在校领导的簇拥下走进会议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双充满求知欲的少年的眼睛。 坐在发言台上,魏清远含笑扫视了一下学生们,忽然就是一愣。 第一排的那个学生?! 虽然已经有一两年没见,可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邱明泉,过去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依旧,可是脸上的轮廓分明,依稀有了明朗少年的模样,在人群中瞬间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邱明泉也明显认出了他,腼腆地向他微微一笑。 魏清远落座后,教导主任亲自介绍了他,这才热情地带头鼓掌:“我知道大家对于计算机,都会有不少的疑问和兴趣,下面首先欢迎魏老师给我们做一个基础的报告,完了以后,再自由提问!” 魏清远在掌声中清了清嗓子,按照拟好的稿件开始讲话,这是非官方的邀请,来听他报告的也就是高中生,他讲得自然就随意风趣,尽量深入浅出。 渊博的知识,温文尔雅的谈吐,口中那个有趣又神秘的科技世界,叫所有的学生们都听得入了迷。 “各种需要超级计算的场合,银行的即时交易、联网后更加快捷的通信、和全世界的接触和沟通……都可以通过这样的一台机器进行,它的作用,会远超过同学们的想象。”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兴致盎然地提问,“我现在正在证券部门,同学们可以放开想象,猜猜看,在我的这个工作领域,计算机能有什么应用呢?” 他第一个看向了邱明泉,含笑地用眼神鼓励。 可是邱明泉却垂下了眼睫,没有作声。他虽然前世没有什么机会接触高科技,可是早已遍布四周的那些生活常识,也足够他说出一堆惊世骇俗的展望,他当然不敢轻易开口。 魏清远没有等到他的发言,只好再看向了众人:“大家可畅所欲言,没关系。” 韩立首先高高地举起了手:“老师,您说的证券,是股票吗?” 毕竟是尖子生,大多家境良好,这些在座的学生们,往往都见识超过了普通的高中生,对于股票甚至都有所耳闻。 朱林冷笑一声,抢白道:“当然了,股票是现在最时髦的东西!我爸爸厂里就发行了这个,我家还认购了不少呢!” 他爸爸是一家国营大厂的副厂长,家境也算优越,对于股票正好在家中的饭桌上听说过,要知道,他家里的股票,已经连着三年分红高达20%了! 魏清远含笑颔首:“没错,股票就是证券的一种,还有国债也是。大家想想看,在这些物品的交易里,计算机能够做什么?” 这一下,所有的学生都卡壳了。甚至连计算机都没有摸过,谁知道它们真正的运行原理呢? 正在这时,前排的封睿却淡淡举起了手。 “可以收集买入卖出的意愿,然后快速得出最理想的成交价格,比人脑和算盘快无数倍。”他剑眉轻扬,口齿清晰,“还有数据存储、收集资料等等。” 高大俊美的少年随口说来,显得自信而胸有成竹,说的都是平时没人知道的知识,瞬间就吸引了台上的注意。教导主任悄悄在魏清远身边道:“那个学生很不错,成绩和家庭背景都极厉害的好苗子。” 魏清远惊喜地看着他:“很好,很好!这位同学一定平时就关注过这些信息,说得非常棒!” 朱林夸张地带头猛烈鼓掌:“班长厉害!……” 不少学生赶紧也鼓起掌来,封睿的这些话,他们几乎前所未闻,此刻都是真心地敬佩。就连韩立,也悻悻地拍了拍手。 朱林正好坐在邱明泉斜侧身后,看着他那淡淡的表情,就有点不屑——军训时明明就听向城说过,他是贫困生,能有什么见识? 魏清远实在忍不住,再次看向了邱明泉,终于含笑点名:“这位前排的同学,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小会议室里静了一下,忽然就听见朱林嗤笑了一声:“穷土包子能懂什么?怕是连什么叫计算机,都不知道吧?……” 他声音不大,可是在这静寂时刻,却格外清晰。 韩立的脸色一变,扭头狠狠瞪他一眼,正要反唇相讥,身边的邱明泉却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示意。 封睿淡淡一瞥,正看见他按在韩立胳膊上的手指,修长又轻柔,似乎有种亲近的意味。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有点奇怪的不快。嘴角轻轻一抿,他冷冷抬眼,看向了邱明泉。 邱明泉并没有看他,却抬起眸子,一直安静的神态有了丝变化。 “关于计算机能做什么,我也的确不太清楚。”他淡淡道,“我家也没有。” 朱林“哈”地一声怪笑,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可是下一刻,他的嘴巴就张在了那里。 邱明泉已经开始慢条斯理地道:“但是我想,既然计算机这么厉害,那么对于计算股票的开盘价、收盘价,还有集合竞价这些数据,一定可以胜任。还有,随着股票交易数量越来越多,现有的计算机计算能力很可能会不够,我想魏老师您做的系统,大概会考虑到这些,先留好余量,以免到时候数据崩溃。” 这些话,封大总裁早就在日常里和他讨论过,他信口说来,已经毫无凝滞。最近这一年多,他们悄悄地收购了足足几十万元的股票,相关的基础知识,邱明泉已经非常了解。 微微地停了一下,他等待着众人从震惊中消化少许,才继续道:“对了,随着全国各地一定会都放开交易,那么全国联网的分系统设计,可能也要尽可能考虑。柜台交易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将来,说不定能和国外联网,看看华尔街的行情?” …… 后排的朱林脸上一片痴呆,就像是开了染坊一样精彩,又是红,又是紫。明明在说中国话,可是他为啥都听不懂呢! 封睿猛地扭过头,明亮的眼睛诧异无比地盯住了身边的人。 而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台上,魏清远的表情从震动、惊讶,到由衷的狂喜。 他就知道,这个孩子不会叫他失望,一定会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半开玩笑地,深深看着邱明泉:“非常厉害啊小同学,我瞧,你简直可以列席我们的筹备委员会了呢。” 教导主任哈哈一笑,带头鼓掌:“都很棒,我们学校的计算机小组看来立刻就能组建了,同学们看上去都很有兴趣,甚至早有知识储备啊!” 刚刚散会,魏清远就着急地快步走下台,叫住了邱明泉:“小邱同学,你留一下!” 邱明泉微笑着喊了一声:“魏叔叔,好久不见。” 魏清远这就笑了,两年前,他亲自把邱明泉送到静安区工行营业部后,就再没见过他,但是邱明泉的行踪,却从没离开过他的关注。 毕竟身边有人在,他不方便多说,只是笑着调侃:“面是没见,可是你的大名,我可没少听说。” 封睿刚走到门口,闻言微微一怔,诧异地看了看他们二人,心里有点疑惑。 这小骗子,该不是到处钻营、到处招摇撞骗吧? 邱明泉也是一愣:“?……” 魏清远露出了一个“你知我知”的微笑,简短地道:“国债交易的数据,我们这里可是会汇总的啊。” 他看着邱明泉,充满期待地道:“来来,陪我吃个饭,我俩聊聊!” 说要他列席筹备小组的话当然是玩笑,毕竟事关机密,他还真不能把一个孩子带进去,可是邱明泉流露出来的知识和见解,却已经远远超过了组里的一些成年工作人员,这叫他简直惊为天人。 抬眼看到封睿站在门口,魏清远随口叫住了他:“这位同学,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啊?” 封睿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心里一阵说不出地恼火,夹杂着挫败感——从小到大,这种给人当陪衬的感觉,似乎真的很稀少啊! 犹豫半晌,他终于礼貌地笑笑:“谢谢老师,我还有点事,下次吧。” 魏清远带着邱明泉坐在一家小饭店里时,天色已经近晚。 叫了三菜一汤,魏清远兴致勃勃地叫服务员打开了一瓶啤酒,亲自给邱明泉倒了一杯:“来来,就喝一点点,就算庆祝你考上这么好的高中。” 刚刚从老同学那里,他已经得知了邱明泉的高分进校,不由得有点唏嘘。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孩子,又何止早当家呢?简直是聪慧得有点近妖了。 邱明泉双手恭敬地接过玻璃杯,也没有客气,微笑着向魏清远举了起来:“谢谢魏叔叔,您最近在忙证交所的筹备吗?” 魏清远点点头:“怎么,你爷爷也常和你讨论?” 在他心里,邱明泉那位神秘的爷爷,可真称得上世外高人,要是能真的见他一面,那就太好了,一时间,魏清远又有点蠢蠢欲动。 邱明泉掩饰住心里的尴尬,提前堵住了他的嘴:“嗯,我爷爷很喜欢看这些,我俩在广播里一直关注。不过我爷爷不喜欢见外人,只有和我在一起才话多。” 魏清远失望地“啊”了一声,闷头喝了一口啤酒:“来来,那你给我说说,你爷爷对证交所这事,怎么看?我们现在就是比较犹豫,到底要不要全面推行计算机交易系统,参观了新加坡以后,发现他们还没有我们设想的预案先进呢。” 他感慨地叹了口气:“假如不上计算机系统,按照比新加坡和港交所小一点的规模来设计,那就赶得及市长说的年底这个时间点。假如要上,那么就真的有点来不及。” 千头万绪,调试没有经验,很多程序都是错误百出,两所高校的计算机专业教授带着一群研究生,现在也被搞得焦头烂额,而国外华尔街回来的几位热血学长,在计算机知识上,也并不熟稔。 可是试着模拟了一下几只股票的口头竞价模式,又觉得总是哪里不对。 邱明泉佯作无心道:“不上计算机的话,那么多只股票怎么处理得过来呢?我听说,市面上发行了股票的企业,现在全国都有几百家了呢。” 魏清远失笑道:“那怎么可能!最多允许几只股票公开上市就不错了,到时候,业务量不会很大。” 现在的确还没有研讨上市股票具体有几只的问题,就连魏清远也完全不知道第一批的规模。 邱明泉当然知道最终上市的股票有八只,而随后的几年,更是禁不住市场磅礴的热情,股市规模迅猛扩大到了一个惊人的体量,电脑的飞速发展正好和这种大扩容相得益彰。 封大总裁沉吟一下:“你提醒他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说得太前卫。” 邱明泉在心里应了,认真地看着魏清远:“魏叔叔,您在几年前,有没有想过,现在能发行股票,能叫国有企业把股份分给工人和社会?” 魏清远一扬眉:“还真不敢想。” “那么,您也一定没有想过,今天能真的有机会开一个证券交易所,允许所有人自由交易?” 魏清远失笑:“当然,老实说我都觉得意外,这改革的步子啊,迈得可真不小。” 上面的勇气和远见,甚至远远超过了下面他们的想象。 邱明泉的眼神清澈,又充满坚定:“看,这些您以前不敢想的事,忽然就全部发生了。您畅想一下,万一以后同时有几十只、甚至上百只股票同时交易,那么人工口头竞价岂不是乱成一团?” 他微笑着,眼中是少年人的朝气和希冀:“我觉得,计算机一定会成为主流交易方式,宁可现在花点钱、辛苦点,也一定要打好基础。而且我爷爷说,他有预感,股份制一定会遍地开花的,将来的股市,一定会繁华似锦、蒸蒸日上。” 魏清远和邱明泉挥手作别后,只觉得这些天的郁闷和犹疑忽然就一扫而空。 这孩子说得对,身边的所有事情都在飞快地变化,可正是因为这变化太快太新,以至于他原先坚定的心,反而有了犹豫。 决定了,从五百万总筹备资金里,拿出一部分专门上计算机系统。实际上,只要放开胸怀,拥抱这些崭新的变化,迎接这春雨阵阵、春潮声动,就可以了吧! 尽人事,听天命,当历史潮流向着任何方向前进,他们也就站在这洪流中,成为了这洪流的一部分。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泉:嗯。不打架,我们靠实力碾压。 小封:emmmmmmmmmm…………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第40章 明争暗斗 早早回到了家的封睿, 直接就到了隔壁向城家。一进门, 他就对着韦青礼貌地笑着, 诚恳地道:“韦阿姨,我想拜托您一点事。” 韦青微笑着把他让进家坐下:“什么事?” “我想学一点最新的电脑知识, 您能在大学的老师那里,帮我找一些入门的系列书籍吗?”他目光灼灼,语气平静, “或者,有什么课可以旁听?” 韦青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莞尔一笑:“你对这个有兴趣, 那是极好的,我也觉得这是一门新兴的学科, 一定会有极好的前途。” 想了想, 她点头道:“没问题, 我这几天去大学就帮你找一下,另外, 我也可以发邮件给国外的朋友, 问问他们最新的学科动向。” “睿哥!你来了?”向城噔噔地从房间里跑出来,扯掉了耳朵里塞着的耳机, 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日本AIWA(爱华)随身录音机, “干吗, 你真的要进那个计算机兴趣小组?” 封睿淡淡点头:“对。” 向城有点失望地嘟囔着:“那有什么好玩的,天书一样的东西。” 他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地冲着封睿扬扬手:“睿哥, 来我屋。给你听好东西,我新弄到的外国歌曲磁带!” 封睿点点头:“好。” 向家的小洋楼其实是韦青外祖父的私产,先前曾经被收归国有,后来又重新归还,和封家正好毗邻而居,向城自己也有独立的一间卧室,里面宽敞明亮,在二楼向阳的房间,里面的墙漆刷成了淡淡的温馨米黄,正是女主人韦青的优雅品位。 只是一进门,原本温馨柔和的墙面上,迎面而来的就是几张硕大的海报,有外国的奇怪光头美女,有穿着铆钉夹克的摇滚青年,全是唱片专辑的封面海报。 一般的孩子,现在听的都是流行的港台歌曲,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徐小凤的深沉沙哑、张学友谭咏麟的经典宝丽金金曲,都是极为时髦的东西。 而向城房间里的这些,无疑又是更加前卫和新奇的。 向城打开了外放,英文歌曲弥漫在渐渐变暗的黄昏中,卡朋特乐队的《Yesterday Once More》明亮而悠扬,两个少年一个坐一个躺,安静聆听。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 It made me avile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 年少时我喜欢听着收音机 等候我喜欢的歌曲轻轻响起 我独自为它伴唱 这让我感到欢喜 这样的幸福时光早已远去……” 斜躺在床上的向城小声地跟着音乐哼唱着,少年的音色清亮迷人,音调标准,和着原声一起低吟浅唱,竟是格外和谐。 良久,他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封睿沉静而英俊的侧脸,忽然道:“哥……在想啥呢?” 封睿闭着眼睛:“计算机小组里,那个韩立也在。” 向城愣了愣:“还有谁?” 封睿漫不经心地道:“还能有谁,那个小骗子当然在。” 向城忽然道:“咱们别理他了呗,又不在一个班,就当他不存在。” 封睿猛地睁开眼,幽黑的眸子里危险的光芒一闪:“你也觉得我比不过他,所以不如避其锋芒?” 向城愕然地张口结舌:“睿哥,你别误会!我、我就是觉得,那家伙不值得你关注呗。” 封睿淡淡地站起身,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推开门,走了。 向城猛地跳下了床,懊恼地喊了一声:“睿哥!我没那个意思!” …… 继光中学的新学期,按部就班地上课了。 邱明泉和封睿没有分在一个班,经过多次测试,他和玉石里的封大总裁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只要少年封睿不出现他的视线之内,玉石吊坠就不会消失,封大总裁也就可以安然地陪在他身边。 新学期的学习和集体生活,无疑是新鲜有趣的。邱明泉前世没高考上高中就辍了学,这样无忧无虑学习着的时刻从没有过,刚开始重生时对学习的生涩,已经变成了真正的享受,一切枯燥和重复都自有美妙之处。 比如,头一次接触到的计算机知识,和数学结合起来,这里面的乐趣和美好,真的叫邱明泉有点沉迷其中,乐不思蜀。 计算机兴趣小组每周有两次活动和额外的授课,第一次听报告的那些尖子生,几乎全都兴致盎然地留了下来,就连朱林也次次不落。 “有意思,我前世才加这个小组时,很快就退出了,因为我觉得这是工具而已,我可没有兴趣做编程工作。”封大总裁若有所思地道,“按照你的描述,现在的我,好像学习劲头很足?” 邱明泉坐在临窗的座位上,一边看着地理课本,一边在心里道:“对啊,你好像特别有兴趣,来授课的专家特别喜欢你呢,一直夸你天赋高。” 封大总裁看不到这时候自己是什么表现,可是也不妨碍他推测自己的心理:“前世没什么人竞争,我自然觉得兴趣缺缺,现在是因为你吧!” 邱明泉微微一笑,也有点不好意思:“对啊,老师也夸我来着……” 他数学天赋极高,学习计算机的入门知识也毫不费力,这段时间也正着迷——偶然和封睿在一起上课,他的确能感到那个少年某种强烈的比较之心。 可是,都是正当少年,谁还没有点不服输的心气劲儿呢?就连前世在社会底层事事忍让的邱明泉,如今在这明亮的课堂教室里,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一争高下呢! “哈!”封大总裁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讥讽,“算他踢到铁板了,遇到你这个数学高材生,活该他受点教训。” 邱明泉放下书,有点无奈:“我觉得我们俩有点变态哎,这么一起算计十几岁的你。你说他考试考不过几十岁的成年自己,还深受打击,是不是很倒霉?” 封大总裁不耐烦地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给我自己一点挫折教育,你有什么意见?”…… 下午的三堂课放学后,就又是计算机小组的活动时间。邱明泉和十几位学生准时地坐在了一间空教室里,来讲课的老师一进门,就发了一张试卷。 “这就是期末测试了,毕竟是课外小组,考试得和期末错开时间。”年轻的计算机老师来自附近的大学,是机电系的一位讲师,也是因为兴趣,自学了最新的电脑知识。 学校没有足够的财力购买价格昂贵得的惊人的初级电脑,大部分知识还都是纸上谈兵,就连考试,也是传统的白纸试卷。 十几位学生分别单独坐着,开始紧张地做试卷,DOS系统的命令代码、基础的电脑常识,还有最简单的一些小段编程。 封睿在场,玉石吊坠自然就不见了,邱明泉依靠的全是自己的能力,但是这正是他最擅长的项目,很快,他就非常顺利地做完了前面的所有题目,开始编写最后一道大题,编程。 小教室里,纸笔沙沙,前面的韩立和朱林并排坐着,都在苦思冥想。 朱林紧皱眉头,接连遇到了好几道题目不会,就有点心浮气躁起来。在考上继光高中之前,他也算是成绩优秀,可是一到这里,尖子生成堆,他就有点显得中庸起来。 特别在计算机小组这种地方,实在是越发打击他的积极性。 年轻的代课讲师并不严厉,拿了份报纸,坐在一边随意浏览着,并不理会这些孩子们,一会儿过去,朱林就有点心不在焉起来。 悄悄瞥了一下身边的韩立的试卷,他眼睛一亮,身子侧了侧,就向着韩立那边歪去。 飞快地看了一眼,又一眼,他下笔如飞地开始抄袭。 他们后面,邱明泉偶然思索着一抬头,正好看见他的举动,就微微皱了皱眉。 可是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就低下了头专心做自己的试卷,没多久,他就全部轻松完毕,再一抬头,却看见前面的韩立也发现了朱林的举动,充满厌恶地轻轻“呸”一声,转身把自己的试卷掩盖住了。 邱明泉检查完毕,正要举手示意,可是忽然地,他身后的封睿却已经站起了身,神态轻松地走到了前面,将试卷交给了老师。 他好像并没有看邱明泉,可是交完卷后,那淡淡一瞥又是怎么回事? “……”邱明泉莫名地就想起了封大总裁的评语,心里觉得有点想笑,一不注意,唇间就流露了些出来。 封睿正用眼角余光关注着他,这一下,不由得就是大怒:这笑容真是刺眼,不是在嘲笑自己幼稚地非要抢先一步,就是在觉得他稳操胜券,一定会高自己几分。 一定是,不然怎么会笑得这么可恶!…… 不一会儿,十几个人的试卷都交了上来,年轻的大学老师也就随手拿起红笔,亲自批改起来。 “韩立,79分。李想非,66分。朱林,80分……封睿,98分。” 他拿起最后一张试卷,认真批改了一会儿,才微笑道:“邱明泉同学,96分。” 封睿面无表情,可是在没看看到的地方,他紧紧握住的拳头,却悄然放松了。 还好,找韦阿姨借来的那几本编程入门果然有用。不由自主地,他就悄悄瞥了邱明泉一眼。看到的人面容平静,没有丝毫被压过的不快,又忽然觉得这一拳似乎打到了空处,毫无成就。 可就在这时,韩立却阴沉着脸,忽然说了一句:“偷东西的人分数反而高啊,真是可笑。” 朱林脸色一僵,忍住了没有吭声。韩立没有指名道姓,他当然不会傻到自承其事。 那位计算机老师推了推眼镜,默不作声地重新浏览了一下试卷,总共也就这么十几个人,自然心里有了数。 韩立和朱林的试卷,最后一道编程题,错误的代码句子,完全一样,必然有人抄袭了别人。 他把两份试卷放在了一起,无言地看了看两个人,目光不算严厉,话语却很清晰:“作弊是不应该被容忍的事,虽然这不是什么正式考试。假如你们中错误的那个人承认并且道歉,也就到此为止。” 朱林死死咬住了牙,一声不吭。 韩立可忍不了,终于斜眼瞪向朱林:“我没有抄别人,谁抄袭的自己心里清楚!” 朱林脸色一翻,恼羞成怒地冷笑:“明明是你抄袭我还差不多,刚刚你偷看我卷子的,我没揭发你就是给你面子!” 韩立大怒:“你他妈的再说一遍我抄你!?” ……年轻老师紧紧皱着眉,他没想到这两个人都死不承认,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在这时,旁边的邱明泉却忽然开口了。 “老师,我作证。”他淡淡地看着朱林,声音平静,目光却坦荡而清澈,“朱林同学两次偷看了韩立的试卷,我在后面,看得很清楚。” 这一下,十几个同学看向朱林的眼神,就有点鄙视和幸灾乐祸了。瞧,自己不要脸,被人当场揭穿了吧! 人家邱明泉和韩立是一个班的,当然向着自己人。 朱林的脸涨得通红,恶狠狠看着邱明泉:“你说什么?!血口喷人,老师,他们是一个班级的,串通好了诬陷人!” 年轻的老师忽然猛地一敲桌子,站立起来:“好了,到此为止!” 他的脸色非常不好,在高校做学问久了,实在看不得作弊和拒不承认,俊秀的书生脸上一片薄怒。 “你们中,一定有人是违着良心说话。我现在不愿意再追究到底是谁,但是我想说的是,错了一步不要紧,糟糕的是一错再错,先是作弊,接着甚至不惜构陷他人。”他摔下试卷,“我们只是因为共同爱好而聚在一起的一个兴趣小组,不真正尊重知识的,可以走,可以放弃!” ……看着老师走出教室的门,教室里一片寂静。 封睿冷冷看着几个人,忽然看向了朱林。 “我虽然没看到,但是我也知道一定是你作弊。”他讥讽地开口,言语间充满了傲慢和鄙夷,“做了就要认,不然算什么男人?” 朱林脸上一阵肌肉抽搐,梗着脖子:“班长,你可是和我一个班的!凭什么信他们,不信我!” 封睿默默地盯着他半晌,一直盯得他心里发毛,这才悠悠走过他身边,丢下一句:“很简单,我信他的为人,超过信你。”…… 他没有说“他”是谁,可是邱明泉却知道,他说的,不是韩立,是自己。 不顾身后朱林那充满怨恨的目光,他飞奔出教室,在走廊上,快步赶上了封睿。 “喂!” 封睿回过头,漠然地看着正微微笑起来的邱明泉。 “你不是说我是骗子吗?怎么又相信我的人品了?”邱明泉静静地看着他,眉眼微弯,唇角轻扬,整张脸在走廊的灯光下,温暖洋溢。 还带着一种奇怪的、没有缘由的亲近。 封睿冷冷地瞪了他半天,才高冷地哼了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转过头,他快步而去。 …… 高一上半学期,就在紧张的学习中度过了。而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了点剑拔弩张的意味。 全校入学成绩第一的2班班长邱明泉,在整个学期的各种随堂小考和期中考试中,依旧保持了惊人的稳定高分。但是有一件事却也同样引人注目。 那就是原本差距了28分入学成绩的一班班长封睿,和邱明泉的分数差距却在惊人地缩小,仅仅在期中考试里,他的总分就只差了邱明泉6分而已。 最叫人八卦的是,有同学言之凿凿地说,封大班长看到自己的成绩总分还是低了几分之后,整个人连着三天都没有一个笑容。 “真的!当时我就坐在后面。”1班的某位男生言之凿凿,“我们班长正和刘倩倩说话呢,结果一听到隔壁班的那位高了他六分,忽然脸上的笑就冻住了,差点没把刘倩倩吓哭!” …… “哎呀,奋发了哎。”封大总裁非常感慨,“以前上高中时实在没人堪当对手,我的成绩绝对没有现在这么一骑绝尘。看看,微历史被改变了。……” 很显然,有了邱明泉这个开挂的竞争对手,现在的某人也开足了马力,就连封睿的父母,都已经开始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过去学习显得轻松写意的儿子,这一上高中,似乎非常主动自觉地开始了奋发,甚至从隔壁的韦教授家里借来了不少大学学科的计算机教程,出去玩的时间变少了,晚上看课本的时间变多了,这不,临近期末考试,甚至连着几个晚上开始挑灯夜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封:(傲娇)我是不是表现得越来越好了,早说了,没人会不喜欢我哒! 封总:来,跟我念,我们的口号是——做更好的我自己!【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0-50 第41章 揭发检举 今年的春节特别早, 相应地, 放寒假的时间也提前到十二月底, 紧张的期末考试,终于拉开了序幕。 “大班长, 考得咋样?”韩立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邱明泉,亲热地问。 刚刚考完语文课,接下来还有英语考试, 休息的这点时间,有人1还在紧锣密鼓地临阵抱佛脚,争分夺秒地背单词。 更多的学生则拥到了走廊上透气, 舒缓一下紧张的心情。 “还好吧,谁知道作文能得几分。”邱明泉谦虚着, 心里却有点羞愧, 他这方面并没有太多天赋, 轮到作文时,封大总裁每次那是一定技痒难耐, 非要捉刀代笔。 自从那次邱明泉帮韩立作证后, 韩立就死心塌地地服了邱明泉,和他的关系铁得不行, 邱明泉被任命为班长, 韩立是生活委员, 对于邱明泉的任何行动都积极配合,整个2班可以说是全年级最为团结的集体。 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1班光环笼罩的班级。 1班的班长封睿, 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学习同样地逆天不说,其他能力也明显高出了同龄人。仅仅上高一,就代表学校参加过东申市的高中生演讲比赛,还获得了一等奖,第一学期的校秋季运动会上,又轻松包揽了好几项个人田径冠军,比起更加低调和温和的邱明泉,封睿的存在,更像是一个发光体。 而现在,这个硕大的发光体正走出了自己班的教室,身边跟着好几个人,向着2班这边走来。 走廊尽头,是男厕所,要想过去,必然要经过这里。 韩立斜着眼看着正款步走来的封睿和向城等几个男生,忽然一把搂住邱明泉的肩膀,亲热地大声问:“班长,这次总分还能考第一吧?我看好你!” 封睿正经过他们身边,听到这话,眉头终于悄不可察地一皱。蓦然抬起眼,锐利又明亮的眼睛在他们身上一掠。 扫过了满脸挑衅的韩立,扫过了2班一群男生,扫过了不远处女生们闪烁又羞涩的眼神,最后,终于定格在邱明泉脸上。 邱明泉挺直了脊梁,无声地迎着他的视线。空气里,莫名地就似乎有火花闪过,隐约刀光剑影。 向城皱着眉,忽然没由来地一阵不舒服。正要出声打破这奇怪的氛围,可是封睿却在这时伸出了手。 四周的学生们一阵微微的骚动,有人紧张,有人兴奋,女生们则惊讶地齐齐注视过来。 封睿的手搭上了韩立,轻轻将他搂在邱明泉肩上的健壮胳膊拿了下来。手指轻掠,无意中拂过了邱明泉的脸,如同羽毛轻撩过湖面。 在韩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封睿已经淡淡看着韩立开口:“他能不能超过我,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件事,就是——我一定可以碾压你。” …… “哈哈哈!”向城猛然嚣张地狂笑起来,快意地看着韩立那吃瘪的脸。 睿哥就算暂时被那个骗子压了几分,可什么时候轮得到这个傻大个狐假虎威了? 韩立涨红了脸,正被封睿挤对得无话可说,看见向城那俊美逼人的脸上笑容放肆,气就不打一处来,张口“呸”了一声:“哈哈个屁!好像是你自己也能跟着碾压人一样!” 这一下,轮到向城满脸发黑,又羞又恼再也笑不出来了,他虽然头脑灵活,奈何心思不爱放在学习上,成绩进了继光中学更是垫底,比起韩立这种尖子生,自然又差得不是一个等级。 1班的几个男生板着脸,朱林首先耀武扬威地哼了一声,越过了他们向前走去。 封睿毕竟处世自有一套,无论是运动会替班级争光还是日常为人,早就将本班的人心收拢得地服服帖帖。越过邱明泉身边时,几个1班的男生都面色冷漠,神情不善。 韩立冷笑着看着他们的背影,扭头对着邱明泉忽然猛扑过来,差点吊在了邱明泉清瘦的身上:“求求你了,班长!” 邱明泉吓了一跳:“干吗?” “干死1班那些蠢货吧!用你的总分,碾压他们50分!”他眼巴巴地哀嚎一声,“好不爽!那帮人欠虐死了!” “好好好,我尽力。”邱明泉苦笑应承。 不远处,封睿正好从一边的窗户玻璃中看到这一幕,看到韩立那死死压在邱明泉身上的样子,就是眉头一跳。 压下心里的烦躁,他冷着脸跨进厕所。 向城在他身边,一边放水一边咬牙切齿:“韩立那个王八蛋,迟早我在校外面堵住他们干一架,看他还嚣张不!” 封睿皱了皱眉,斜眼瞪了他一眼:“不要乱来。” 向城不快地反驳:“怎么就乱来了,我就是看他们2班的不顺眼!” “少惹事了,小心叫你爸爸来。”封睿淡淡道。 向城一下子就蔫了,小时候打架还好,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向家夫妇早就告诫过他,不准在外面随意滋事,毕竟向元涛身份特殊,到时候有理没理,向城都会被动。 “草!”向城愤愤骂了一句,也不知道在恼恨韩立,还是邱明泉。 一边,朱林忽然冷笑了一声:“对付这种人,还需要动手?呵呵。” 向城扣上裤扣,心里腻歪朱林这种阴阳怪气的腔调,同样冷笑一声:“你倒是有能耐,怎么不去干死他们?” 朱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嘴里“嘘嘘”地哼着不成调的曲,没有搭话。 考完试的三天后,总成绩出来了。 每个人的成绩虽然没全部公布,但是这个年代的教学喜欢做成绩排序,在各人的成绩单上都有显示名次。 而学校公告栏上,则公然张贴着各个年级的总分前20名。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去领成绩单,这一天,一进校门,邱明泉就看到了公告栏那里簇拥着一大堆人。 奇怪,似乎人多得过分了一点? 他走了过去,心里也有点好奇,封睿和自己,到底谁第一呢? 刚刚走到人群后,就有人发现了他,互相间的脸色就有点变得奇异。邱明泉往四周一看,心里就是一怔。 这些同学们的眼光,实在是和平时有点不同。 有惊讶、有鄙视、有窥探,别的班级的,还有些幸灾乐祸。 怎么了?就在他诧异的时候,忽然,韩立从里面挤了出来,一眼看到他,也是一愣。 忽然的,韩立跑过来直接搂住了他,夸张地哈哈大笑:“班长恭喜啊!又是第一!别看了别看了!毫无悬念的事!” 拉住邱明泉,他就想使劲把他拖走,可是邱明泉却脚下一顿,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轻轻拨开韩立的手,他静静地分开人群,站到了公告栏前。 鲜红的公示喜报,高一组的名字上,自己的名字赫然居于第一位,而下面,封睿的名字紧随其后,总分仅仅差了3分! 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不对,这有什么值得众人露出那种奇异眼光的呢?他轻皱眉头,目光移动,正看见公示栏前封睿站立的身影。 仿佛感受到身后忽然的寂静,高大的少年转过身,目光正迎向了邱明泉,也是有刹那的微怔,然后,他冷峻的眉峰就蹙了起来。 邱明泉困惑地看着他,忽然,目光就看到了另一边的一张告示。等到他看清了上面的字样后,目光终于一滞。 原来,原因出在这里! 那是两张奖学金名单,第一张完全按照成绩排序,邱明泉的名字自然是在第一。 但是第二张其实是一张助学金名单,稍微熟悉校规的人都知道,这主要是按照家庭贫困程度来排列,只要各门成绩没有不及格的,就都符合条件,在这张榜单上,邱明泉的名字又赫然是第一! 但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张助学金名单边上,赫然有一张巨大的海报,上面触目惊心的一行行大字犹如檄文,张牙舞爪。 “富裕家庭子弟,冒充贫困生取得入学资格!” “邱明泉材料作假,骗取贫困补助!” “第一名的优等生品质恶劣,校方应该严查!……” 鲜红的声讨字字惊心,直指邱明泉,四周围观的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就是那个,长得挺好看的,高一2班的班长呢!” “啊,原来是他,知道知道,因为成绩特别优异又符合贫困条件,才跨区进我们学校的嘛。没想到是这种人……” “对对,我听说他一点也不拮据,开学军训和班级运动会时,还经常掏钱请全班的客呢!要真是穷,怎么会有钱?” …… 韩立站在邱明泉身边,忽然猛地大吼了一声:“我们班长就是仗义,自己省吃俭用请客,关你们屁事!” 立刻就有一班的男生冷笑一声:“那就是有钱呗?” 韩立脸色涨红,正要再开骂,邱明泉却轻轻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封睿远远地站在一边,逆着清晨的阳光,看不清表情。 邱明泉不知道为什么,就看向了他,心里隐约有个念头:是他做的吗?除了他,还有谁口口声声骂自己是骗子呢? 可是终究没有证据,又或者,就算锁定了写这些东西的人,也没有什么意义。 人群后面一阵骚动,教导主任气吁吁地挤了进来,一眼看到那些大字报,就气得不轻。 教导主任伸手一把把那些纸撕了下来,怒气冲冲:“谁做的好事!居然学会造谣中伤?邱明泉同学的贫困材料有居委会和社区的全部证明,手续完备,没有问题。我们的助学金是按照那些资料来的,排名自然也是公正的!” 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微微叹了口气:“但是,邱明泉同学知道自己入选后,已经坚决婉拒了。他说他现在自己勤工俭学能挣到钱,不需要贫困补助,主动将这份补助让给了别的同学。之所以还在这张名单上,是因为我们没来得及修改。” 学生们一阵沉默,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可是,忽然就有人阴阳怪气地道:“老师,不能这样说吧,既然是公示那就要允许大家提意见嘛。居委会材料什么的,学校应该有义务去甄别,而不是无条件地相信,假如真的是造假呢?” 正是朱林在人群中发难。 立刻就有1班的男生跟着小声附和:“就是,无风不起浪呀!” “都给我散了,这事到此为止!”教导主任把脸一板。 “哎呀,那到底怎么证明邱同学不是骗子呢,说不定真的家里很有钱,材料都是作假的呢?”朱林步步紧逼,在人群里起哄。 向城一扬眉,忽然不服气地开口:“老师,反正学期刚结束,大家领了成绩单就没事了,不如派几位班干去邱同学家看看嘛,也好还人家一个清白。” 封睿忽然抬起眼,看了向城一眼。 教导主任恼火地一挥手:“去去去,不准乱出主意!” 可是,就在这一片纷乱中,邱明泉却淡淡开口,清亮的声音不疾不徐,压过了众人:“好啊,那就请各位同学去我家做客,看看也好。” 封睿诧异地看着他,眉头轻皱了起来。 …… 七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在校外花钱找了一辆小面的,向着郊外开去。 邱明泉一个人坐在前面给司机指路,他身后,韩立如坐针毡,不时担忧地偷偷看一眼邱明泉。 朱林、向城自然不甘人后,全都挤进了面包车。后方,封睿默默地伸着大长腿,坐在了最后一排。 “哎呀,头次去同学家做客呢!哈哈哈,你们说,邱大班长家啥样啊?”朱林讥讽地开口,连请全班吃饮料和雪糕都轻而易举,他就不信这个家伙的家里,真的算得上什么贫困! 不是吹牛,就连他这样家里老爸是企业副厂长的,每个月给他的零花钱,也不够这样隔三岔五给全班人买饮料的! 只要家里露出一点富裕的样子,他就能钉死那个可恶的家伙,叫他不能翻身! ……封睿默默伸开长腿,目光看向越来越偏僻的车窗外,忽然,他冷冷问向身边的向城:“是你做的?” 向城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忽然,他明白了封睿的意思,一张俊脸上充满不能置信的神情。 “睿哥?你怀疑我?!” 封睿默默地看着他不作声,幽深的眼睛里跳动着审视的火苗。 向城伸出脚,狠狠一脚踢在了身边的座位上,漂亮的小脸瞬间因为疼痛而扭曲成一团。 巨大的委屈瞬间淹没了他——从小玩到大,他向城是不是背后阴人的小人,封睿不知道吗? 他看着封睿,忽然咧嘴冷笑:“如果是我做的,那又怎样?” 封睿静静地盯着他,半晌才认真地道:“最好不是你。” “就是我。”向城的眼中透着阴郁的火焰,灼灼逼人,“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的么?” 韩立一直竖着耳朵,心神不宁,这一下正听见向城的话,立刻勃然大怒,转过头,一拳就打在了向城的肩膀上:“妈的,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打死你这个小人!有种明刀明枪地干,背后捅刀子算什么好汉?” 向城没有防备,一下就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座椅上翻滚出去。 他本来就一腔委屈,又被韩立这么当胸一下,立刻就像是爆了的炮仗,“噌”地就猛扑过去,发狂般地和韩立对打起来。 “我草!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算老几?!我们俩下车去单挑!”他看着不强壮,可是学过格斗,打人格外凶狠,出拳迅猛又刁钻,一拳就掏在了韩立的心窝,打得韩立差点呕吐出来。 车厢里立刻就乱了起来,拉架的、跟着阴别人几下的、起哄的……司机在前面气得大吼:“喂喂,要打下车打,别弄坏我座位!……” 邱明泉和封睿同时扑了过去,好不容易才分别拉住了正脸红脖子粗的韩立和向城两人。 封睿更是手疾眼快,一下挡住向城还在狂踢的飞脚,不小心也挨了一下:“够了!” 向城头发微乱,小豹子一样恨恨瞪着韩立,半晌才猛地甩开封睿:“放开,不用你管!” 几个少年终于安静下来,在小面包车里呼哧呼哧地喘气。韩立和向城更是彼此隔几秒就互相瞪一眼,像是有着夺妻之仇杀父之恨一般。 邱明泉无奈地看着身边的韩立,小声道:“谢谢你,不过别为我打架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韩立一梗脖子:“不关你的事。我就是看某人恶心!” 朱林在前排一直岿然不动,看着他们斗鸡眼一样的模样,忽然微微一撇嘴,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得意和蔑视。 呵呵……一群莽夫,都不长脑子的。 小面的猛地一个刹车,停在了飞马路边上。 邱明泉带头跳下车,韩立猛跑几步追了上去,小声道:“别怕,他们不能怎样你。最多取消助学金。” 邱明泉对着他微微一笑,无奈地道:“我本来就没领过助学金,不担心。” 很快,一群学生进了大杂院,立刻就有邻居冲着邱明泉笑着打招呼:“明泉啊,咋带这么多同学来啊?” 邱明泉笑着点点头:“王叔,这是我的同学,他们来我家做客呢。” 几位邻居好奇地看看他们,不说话了。 跳下车的同学都是高一的班干,只有一位高二的学长是受了教导主任的委托来看着,一眼看见这破败杂乱的大杂院,都有点蒙了。 继光中学本来就是条件最好的高中之一,虽然这个时代学费都不贵,但是日常的活动多、校服贵,入学门槛又都较高,绝大部分学生都家境极好,隐约有点后世的私立学校的意思。 前来的七八个人,几乎人人家里都非富即贵,从没有人真的接触过这样底层的人群,乍一看到,不由得有点觉得触目惊心。 邱明泉直接就推开了自己的家门,淡淡地看着他们:“别站着啊,都进来坐坐。” 韩立呆呆地跟在后面进了门,他身后的几个人也都跟着往里面进,可是很快,先进去的几个人就不动了。 后面的向城正满肚子火气,不由得大吼一声:“干吗不进去?!” 就有人讪讪地转身出来,狼狈又震惊地喃喃道:“站、站不下了……” 第42章 浦江饭店的辉煌 向城一扒拉, 直接把身边的同学扒开:“什么意思?” 一脚踏进那间小屋, 向城整个人就愣住了。 小小的屋子最多有十来平米, 只有一张大床,占去了一小半的空间后, 还有一点零星的家具,整个屋子里就没有多少能立足的地方,涌进来五六个人后, 就已经拥挤得人挨人、人挤人。 几个男生呆呆地看着那唯一的床铺,还有坑坑洼洼的地面,窗户上不知道颜色的破旧窗帘, 都陷入了无边的震惊。 最后面,刚刚挤进来的封睿也一脸呆滞, 茫然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景象。 邱明泉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这间屋子的小家具, 其实已经在这一年里换过一次新的, 床上的被褥也早就换过好的新棉絮,可是在这些养尊处优的少年眼里, 这依旧是代表了极度的贫穷和不可思议。 朱林忽然叫了一声:“假的!这一定不是他家!” 封睿站在他身边, 用奇怪的目光冷冷看着他:“你是白痴吗?” 朱林正要坚持,可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边墙上, 忽然就哑巴了。 墙上整整齐齐贴着一排邱明泉的奖状, 不是邱家, 又会是哪里?…… 正在这时,门口却传来了邱奶奶疑惑的声音:“明泉,这、这是?” 正是邱奶奶买菜回家, 迎上了他们。 邱明泉快步走出门,接过奶奶手里的菜篮子:“奶奶,我的同学正好路过这里,就过来看一下,他们这就走。” 忽然,屋子里的朱林快速地挤了出来,猛地叫了一声:“不、不可能!那张床,再怎么也不能睡四个人吧!” 他一眼看到邱奶奶,眼睛就是一亮:“你是邱明泉的奶奶?你、邱明泉、他爸他妈——这四个人也挤不下啊!” 邱奶奶呆呆地看着他,有点糊涂,邱明泉却转过了身,冷冷地看着朱林。 “我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就是这样。” 朱林不可思议地指着他:“你爸你妈呢?!” “很抱歉,叫你失望了。”邱明泉安静地看着他,再看向了众人,“我没有爸爸妈妈。” 封睿猛地一震,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种古怪的意味。 几个学生蔫蔫地从小屋里出来,立在外面,看着脚下逼仄的走廊,忽然有人就叫了一声:“哎呀,我的衣服!” 好看的运动服上,不小心就蹭上了屋檐下的煤堆,黑乎乎的煞是难看。 韩立低着头,忽然猛地攥紧了拳头,怒吼了一声:“谁他妈的说邱明泉家庭贫困的材料是造假的!要点脸不!” 他一把搂住邱明泉,高大魁梧的身子挡住了他:“造谣的人自己心里清楚,就在你们中间对吧!别叫我找出来是谁,不然我亲手打残了你!” 他眼里喷着怒火,在封睿、向城和朱林脸上狠狠转了一圈,威胁的意味格外清晰。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怀着心事。 终于,在一片静默中,向城走上前来。他走到邱明泉面前,呆呆地看了平静脸色半晌,忽然开口:“对不起。……” “是你贴的大字报?!”韩立立刻竖起了浑身的刺。 向城炸了毛一般面红耳赤:“不是我!大丈夫敢作敢当,我也怀疑过他是造假的,那我道歉呗!” 一边的封睿没有说话,在旁边深深望着邱明泉,望着他那双水平如镜的眼睛。 那眼睛深若秋水,没有他担心的羞惭自卑,也没有洗清冤枉的喜悦,只有他完全看不懂的平静,就好像,已经看过了太多这样的事,竟然有点和年纪不相符合的沧桑和悲悯。 那种远远地将自己和他们隔开的眼神,忽然就叫封睿心里深处的一个地方猛然一痛。 他张了张嘴,可是尚未发出的声音却被淹没在别人的话语中。 “对不起。我们不该怀疑你的。”一位想看热闹的学生都讷讷地开了口。 “对不起……”三三两两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家看向邱明泉的眼神虽然没有了怀疑,却重新换了一种情绪。 天啊!这是人过的日子吗?他是怎么在这种地方和环境下,考出那种高分的! 一时间,又是敬佩、又是怜悯。甚至带了点微妙的瞧不起。成绩好又怎样呢,这家里实在……也太穷了吧? 邱明泉看着他们的眼神,心里异常清楚他们在想什么。前世,这样的眼神看过太多次,有的比这些更加赤裸裸地彰显恶意。 不把这种立即抬头出来的轻视和怜悯消除,恐怕明天全校就会传遍他家的窘迫,他以后想要带着班级正常开展活动,只怕都难进行。 他微微一笑:“各位同学跑这么远,辛苦了呢。快到中午了,我请大家吃个饭吧。” 邱明泉头也不回地回到门口等着的小面的,笑容温和,带着种意味深长:“上车吧,跟我走。” 等到所有人都上了车,他淡淡地向着司机道:“去浦江饭店,谢谢。” 身后的同学们都愣了。 浦江饭店?那不是全市数一数二、历史悠久的好饭店吗? …… 整整几天,魏清远都处在一种极为焦灼又兴奋的状态下。 自从选定浦江饭店这所历史悠久的著名所在作证交所开市的地址后,光是装修,就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搭建电脑系统、接入十几家初步被批准的券商数据、调试运行,都是完全新鲜的,没有半点经验可循。 自从上次和邱明泉聊过以后,魏清远就连夜和巩行长他们的三人领导小组汇报,最终拍板决定,从五百万启动资金里,拿出来一百万的超额预算,专门搭建计算机交易系统! 饭店的选址,实在没有办法了,又要有充足的电力,不能随便断电,又要保证在市区,还不能过于寒酸,说不定随时都会有国际友人来参观呢! 最终定下浦江饭店一楼,可是时间也的确来不及,一直到距离开业敲钟还有一个多星期,一楼门口还堆着大量的建筑垃圾,电线甚至还有不少裸露在外面。 没办法,时间太紧,资金又紧张,魏清远带着筹备小组的人日夜奋战,这一段时间,因为缺少睡眠,连小腿都是肿的。 可是领导偏偏对这事极为上心,这毕竟是半年前在全世界的媒体面前打过包票的的事。果然,一星期前市长来视察浦江饭店时,看到遍地的垃圾和电线,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魏清远只有硬着头皮,解释了人员和资金的困难,好在这一番苦水没有白吐,市长在听完之后,二话没说,就亲自批复,调来了一支施工队。 现在的浦江饭店一楼,整个大厅都干净明亮,看上去有着异常朝气蓬勃的模样,魏清远望着前方几块24寸大彩电的显示屏,心里激情澎湃,一种真正的自豪之情油然而起。 整个东申证交所的规模,已经超过了此时的新加坡和港交所,用上了最先进的电脑系统! 千万千万别出岔子,在今天开盘后,期待一切都顺利!魏清远走进交易大厅时,刚刚早上六点多,连夜调试的程序员和银行系统的同志们红着眼,一个个激动地迎上来。 “魏处长,今天……”有人憋红了脸,激动得有点结巴,“要开盘了啊!” 魏清远深深吸了口气,微笑着点头:“今天会有很多报社的记者来,市长同志也会亲自敲钟开市,大家打起精神来,给全世界展现一下我们尝试市场经济的决心!” 可以确定的是,这浦江饭店的一楼大厅里,今天发生的一切,必将受到全世界的瞩目,或许,也将在历史上留下有力的一笔? …… 临近八点,浦江饭店的人流,越来越多了。 国内报纸记者、外国媒体、市政的主要官员、中国人民银行东申市的分行领导……各大券商的代表,一个个佩戴着简单的会议证,激动地站立着,等待着敲钟仪式的开始。 朱市长神采奕奕地做了简短的发言,时间准时来到了九点十五分。 随着市长的重锤敲下,清越高亢的一声钟声悠然回荡在浦江饭店的一楼大厅,飘出门外,传到了远处的黄浦江面上。 无数商船依次鸣响汽笛,和着这悠扬钟声,同一时刻,饭店一楼的24寸彩色显像管大电视屏幕上,开始齐刷刷地跳动着一行行鲜红的数字。 东申市的股市交易,开盘竞价开始了! 很多与会的记者其实根本看不懂那些跳动的数据是什么意思,魏清远笑着走上台,在市长的赞许眼光中,接过了话筒。 “尊敬的记者同志们,现在由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套有计算机控制和演算的股市竞价系统。”他指着身后的彩色电视机屏幕,“今天,上市的第一批股票,我们经过慎重地考虑,暂定为五只。” 东申市证交所最早进行交易的,在1990年12月19日这天,其实一开始是五只股票,而非后世熟知的老八股。 随着人们的不满足,后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增加到八只,才被后世称之为“老八股”,而今天,魏清远身后的股票价格,已经在急速跳动。 “通过计算机,将全国十几家券商的报价汇总,然后由中央处理器撮合成交,得出最合适的价格,远远比某些国家的口头竞价、现场书写要科学和迅速。”他骄傲地展示着身后还在跳动的数据,“看,一直到九点二十五分,今天的开盘价才会最终确定。” 底下立刻有记者好奇地问:“魏处长您好,请问您能保证这个系统得出的价格是最合适的吗?” 魏清远郑重点头:“我们考察了纽约证交所、港交所等等,我有信心,燕京大学的教授和研究生们,拿出来的这套系统完全可以胜任!” 一名香江的记者眼珠一转,用带着粤语发音的普通话发问:“魏先生,您的这个系统,和我们港交所比起来,有什么差距呢?” 魏清远淡淡微笑:“我可以保证,级别和运算能力,已经完胜港交所!” 随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他身后的那几块屏幕上,数字终于停止了跳动,九点二十五分到了,开盘价出现了! 魏清远微微一瞥身后,紧绷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一切正常,数据完好,所有的五只股票,全都齐刷刷飘成了红色! 上涨的!东申市证交所展现在全世界面前的第一次亮相,以整齐划一的上涨,宣告了成功!…… “为什么、只涨、这么一点点?现在不动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记者磕磕巴巴地问,惊讶地指着那些一动不动的数据。 魏清远回头一看,尴尬地就笑了起来:“抱歉,已经涨停板了,所以价格就会停止变动。” 因为现在是试运行阶段,筹备小组的人经过慎重考虑,将涨跌幅做了限制,也没有经验,又不敢放开,就做了每天0.5%的涨跌幅限制。 无他,怕出现大起大落不太好看嘛。谁也没见过中国的股市该是什么样,谁都心里没谱。要是彻底放开限制,万一出现一天暴涨,会不会被抨击为资本主义呢? 只是没想到,这价格瞬间就被群众的热情封上了涨停。 “哦……”外国记者恍然大悟,“可是这样,就不、不市场了!” 他的中文水平有限,但是说的话基本大家都懂,不由都看向了台上。 魏清远早有准备,笑吟吟道:“这是暂时的,我们会根据具体情况进行调整。毕竟,我们还在第一次的试验中,也请大家相信,我们很快会有更新、更合理的规则出台。……” 实际上,假如封大总裁现在在现场,他一定会告诉邱明泉,这个微小的涨跌停板现象一直持续了一年多,每天就这样搞笑无比地以微小的涨幅封死涨停,有价无市,甚至出现了人人惜售、无股票成交的怪象。 直到几个月后放开限制,才出现了猛烈的井喷现象,无数股票瞬间出现了日涨幅七八倍的疯狂现象。 暴涨暴跌,才开始成为后世90年代股市初期的常态。 可是,涨停板这种事,临到现场就尴尬了,无数人大眼瞪小眼,盯着一动不动的数字,可是无趣得很。 终于,巩行长悄悄在几位领导耳边说了几句,站起了身:“这样吧。我们在三楼的宴会厅准备了简单的工作餐,欢迎大家现在提前过去,可以聊聊天,也欢迎单独采访。” 记者们一看到各位领导起身,赶紧也都跟了上去,寻找各自的采访目标。市长那边固然是人头攒动,而魏清远这边,也围了一大堆人。 魏清远笑眯眯地引领着大家上了三楼:“来来,各位同志这边走,我们把交易大厅让给外面等待良久的普通股民们。” …… 邱明泉带着一众同学来到浦江饭店时,正是上午十一点多钟,几位同学望着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有点发蒙。 韩立满心诧异地问邱明泉:“什么情况?我过年时来过这里吃饭,也没这么多人!” 封睿在一边,忽然开口道:“今天是东申证交所开业的日子,所以很多人。” 这种经济大事,最近在他们家里的晚餐桌上是热门话题,封云海手中也囤积了一些股票,但是流动资金毕竟要做实业,所以数量不是太多。 实际上,反倒是封睿表现得更加有兴趣些,本来在这种商业家庭长大,就耳濡目染地对这些有点了解,再加上魏清远上次来学校做报告,邱明泉侃侃而谈、随口说出的证券知识更加刺激了他,以至于这些天,他也同样认真研究了不少知识。 这一研究下来,他就心思活动起来,和父亲稍微商量了一下,就把自己存下来的几万元压岁钱统统换成了两只现在允许流通的股票。 只可惜,随着股市开市消息的公布,这仅有的两只延中实业和飞乐音响都已经涨了不少,市面上流通的量也不多。 本来没打算亲自来看开市的,可没想到,竟然恰逢其会。 邱明泉看了看他,微微点头应道:“是的,今天这里有记者会。” 向城皱着眉,忽然冷冷道:“没意思,我回家了。” 朱林眼珠一转,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别啊,一起上去吃呗!” 他早已经看出了向城和邱明泉格外不对盘,眼看着好像同学们都有被邱明泉说服的意思,心里就着了急,一心想拉拢这个最后的同盟军。 他小声凑近向城,背对着众人:“不瞒你说,大字报是我贴的,我和你一样,烦死他了。嘿嘿,我们联手……” 话没说完,只见眼前向城幽黑明亮的眼睛,他就是一愣。 下一刻,那双眸子里的怒气和鄙夷就像是龙卷风过境,迅速席卷起来。等到朱林感觉到不妙时,已经晚了。 “咣当”一拳,向城狠狠一拳砸在他鼻梁上,顿时打得朱林痛叫一声,鼻血长流:“呸,就你也配?垃圾东西,打你都嫌脏了小爷的手!……” 旁边还有一小堆因为赶工尚未清理完毕的建筑垃圾,朱林被他一拳打得踉跄跌倒,正摔在那堆建筑垃圾上,手一撑地,偏偏扎在几片小碎玻璃上,立刻手掌也是鲜血淋漓,顿时哀嚎一声:“啊啊!疼!……“ 众人正在兴致勃勃看着饭店里人头攒动,一转眼这边又干了起来,全都惊叫了一声。那位高二的学长赶紧过来扶起他:“哎怎么回事,怎么又打架?!……有话好好说!” 韩立幸灾乐祸地抱着胳膊,看着那边:“哎呀,真是牛逼,自己班的也打!无差别的炮仗,谁点都着哎?” 封睿眉头一拧,疾奔过去,一把拉住向城:“怎么回事?” 向城冷冷瞪他一眼,甩开手,冲着地上龇牙咧嘴的朱林又淬了一口,这才转身一个人跳上了街边的一辆公交车,瞬间消失了踪影。 摇晃的车上,一直神情冰冷坚硬的少年端坐在座椅上,遥遥看着路边一群小伙伴热热闹闹的身影,忽然伸出手抹了抹眼睛,眼圈儿红了。 第43章 吃过西餐吗? 浦江饭店外, 几个同学不明所以, 围着朱林帮他用手绢擦血:“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又惹到他了的?” 朱林恨恨地抹了一把鼻血, 忍着痛挑去手掌上扎的玻璃,冲着向城离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液:“一只小疯狗!谁知道他发什么疯。不理他, 我们进去吃饭!” 剩下的同学看他手上的伤口也不大,被手绢抱着也止了血,也就不再当回事, 不约而同地钻进了交易大厅,好奇地注视着里面新奇的一切。 “哎,那些彩色电视是干吗的?上面有数字!” 朱林鄙视地哼了哼:“那叫股票!就是证明你是工厂的股东的, 假如那个企业好,它的股票价格就高。” “啊, 这样啊!” 朱林沾沾自喜地道:“我爸他们厂就发行股票了, 现在虽然没上市, 但是说不定哪天就行了,我爸说, 我们家就能发大财!” 他身边的同学敬佩又羡慕:“啊, 那值得很多钱吧?” 朱林得意一笑:“一般吧,我爸可是管理层, 买了整整一万元的股票呢!” 一群学生叽叽喳喳地站在外围看热闹, 邱明泉看着屏幕上一动不动的价格, 也猜到了怎么回事。 “别看了,价格不会变了。”封睿淡淡道。 邱明泉笑着点点头:“是的,已经涨停了, 假如没有什么意外,接下来的时间,这些价格很难再变了。” 他笑着道:“大家去上面吧,三楼是餐厅。” 好几个人忽然就看了他一眼,包括封睿,神色有点奇异。 韩立更是焦急,他们家境不错,或多或少都来过这里吃饭,知道一些门道。 二楼的是大厅和普通包厢,三楼可是非常昂贵的西餐厅和高级包厢,如今的东申城,普通人来这里的二楼吃饭已经非常有面子了,去三楼,一顿饭吃掉一个月工资可是常事! 韩立乘着人不备,赶紧悄悄捣了邱明泉一下:“喂喂,三楼菜价贵得离谱……不太适合我们。” 他说得委婉,邱明泉自然懂得,可是旁边朱林却心里乐开了花,这个土鳖,怕是啥都不懂吧? 穷成那样,平时打肿脸充胖子请同学喝汽水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想来浦江饭店三楼摆谱? 这要是一上去,单单是看菜单,会不会直接昏过去? 一想到邱明泉待会儿那一定精彩绝伦的脸色,他心里奸笑不已,立刻抢着道:“三楼挺好啊!我家过年在这里吃过西餐,邱大班长带大家见识一下嘛!” 旧时的十里洋场,各国租界里西餐馆盛行,早已经不算新奇的事情。可是经过中间一段时间后,很多西餐馆全都销声匿迹,直到这几年,各大饭店才又悄悄开始恢复了西餐,更是成为比较时髦又高档的食物。 邱明泉仿佛根本不懂,微微一笑:“好啊,那就去见识一下,我请。” 沿着漂亮的实木楼梯蜿蜒向上,沿路的漂亮铜灯罩下,精巧的花纹刻在磨毛玻璃上,大白天的,依旧奢侈地亮着灯。 一直走到了三楼,终于有服务员迎了过来,看到他们就是一愣。 “我们来西餐厅吃饭,谢谢。”邱明泉礼貌地微笑,“一共六个人。” 封睿在一边默不作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家也是这里的常客,他当然也清楚这里的西餐价位。六个人……就算吃最普通的西餐牛排套餐,也绝对不是一笔小钱。 他悄悄掏出身上的钱包看了一眼,心里安定了些,还好,钱足够多。 过一会,他得不引人注目地把那个笨蛋叫到卫生间,先把钱借给他再说。 服务员为难地皱了皱眉,她看得出这些孩子的衣着都价格不菲,想来也是跟着家人常来这里。 “今天三楼有不少外宾,还有很重要的领导们,所以不太方便再接待普通客人。”她充满歉意地道,毕竟是些孩子,万一喧哗吵闹到贵宾们,那可就不太好了,“要不,去二楼用餐也是一样的,可以吗?” …… 魏清远站在市长一边,一边走,一边恭敬地点头。 市长显然今天非常高兴:“小魏同志,东申证交所今天开业成功,你居功甚伟啊,我知道时间紧、任务急,其实已经做好了看到一个半成品的准备,可没想到,今天非常意外和惊喜。” 魏清远连忙激动地摆摆手:“没有没有,都是同志们的辛苦,我只是在旁边协助而已。” 巩行长适时地笑了起来:“小魏,你就不要谦虚了,从今天起,你可就是东申证交所的第一任总经理了,肩膀上的任务可就更重了啊。” 他一伸手,指向灯火明亮的主餐厅:“来来,大家请。” …… 魏清远落在后面,正要进门,忽然,目光就落到了走廊不远处的一群少年身上。 咦?那领头的少年,不是邱明泉吗? 他快步走上了前,惊喜地叫了一声:“小邱?” 邱明泉正要无奈地带着同学离开,耳中就听到了叫声,一转头,魏清远的脸就映入了眼帘。 “怎么,同学们聚会?”魏清远一看情形,就猜到了大概,伸手就对旁边的服务员招了招手,“来,给他们开个包厢,所有的花销记在我私人账上。” 服务员当然认得今天发布会的主角魏清远,吓了一跳,满心懊恼:对啊,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孩子,一定是哪些富贵家的少爷公子,自己怎么这么愚蠢! “好的好的,魏处长请放心。”服务员满脸堆笑,殷勤地向着学生们鞠躬,“请跟我来。” 邱明泉赶紧道:“魏叔叔,先恭喜今天一切顺利,另外您今儿一定特忙,您快去忙吧。” 他笑着看看身边的同学:“说好了的,我今天请客付账,您千万别客气。” 魏清远遂也不坚持,含笑着特意和他轻轻一握手:“好,那你和同学好好玩。” 韩立呆呆地跟在邱明泉后面,一直到踏进隔壁的西餐厅包厢,这才讷讷地问:“那个不是上次来做报告的那个大银行的、那个那个——” 封睿淡淡道:“魏清远处长,现在刚被任命为东申市证交所总经理。” 在广播里听到任命新闻时,他就把这个名字和上次做报告的男人联系到了一起,今天一看,果然就是一个人。 韩立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忽然由衷地猛捶了邱明泉一下:“你真行啊!上次发言,他就认识你了吗?” 光是认识也不对啊,看今天这亲热劲,完全就没有一点把他当成孩子的意思,没拍头拍肩,反而是正式地握了握手! “喂,证交所的总经理,那是什么厉害的人啊?”有人悄悄捅了一下朱林。 朱林底气不足地瞪了他一眼,小声狠狠道:“我怎么知道!” 邱明泉带着大家坐下,伸手招来了服务员:“您好,请把菜单拿来。” 朱林斜着眼,一把抢过了精美的印花菜单,快速扫了一眼,心里暗暗吸了口气,最低的套餐也要三十多元。 假如按照最低的点下来,这一顿饭,就是现在东申市普通工薪阶层一个月的工资! 即使有心狠狠点个贵的,可是到时候邱明泉拿不出来,他们还不是要AA? 他眼珠一转,皮笑肉不笑地把菜单递到了邱明泉面前:“哈哈,既然邱大班长请客,那还是你做主吧,我怕自己点的太贵。” 邱明泉淡淡看了他一眼,随手接过菜单。 随意扫了一眼,他指着上面58元一套的高档牛排套餐,颔首道:“那我就做主了,服务员,Rib’s Eye Steak套餐六份,另外,开一瓶配餐的红酒。” ……韩立正心神不定地喝着柠檬水,这一看菜单的价格,差点“扑哧”一口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这顿饭的钱,快要赶上普通人家两个月的花销了吧! 还有足够喝掉半个月工资的红酒!…… 转过头,邱明泉随意地问:“对了,你们要几成熟?”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只有封睿淡淡道:“我五成。” 邱明泉点点头:“我们几个人都七成熟吧,谢谢。” 接着,他姿势熟练地铺开餐巾,对折后铺在膝盖上,然后示意服务员打开红酒,微微醒了一会儿,他亲自帮大家一一浅斟了些许:“前菜之前,可以少许来一点餐前酒。” 几位同学早就都蒙了,虽然有接触过西餐这种洋食物,可是毕竟有点前卫,他们哪里真懂什么西餐礼仪,只知道右手刀左手叉这种最基本的规矩。 只有封睿深深望了邱明泉一眼,眼神格外奇异。 真是见鬼了,这家伙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明明家徒四壁,可是却挥金如土;明明家里只有近乎文盲的老人,却谈吐惊人;明明以他的生长环境,不该有这些见识,可现在他的一举一动,却优雅从容,就像一个本该生长在良好家庭的贵公子。…… 邱明泉能感觉到来自对面封睿的深邃目光,心里也有点暗笑。 假如真去别的什么高级场所,他还真的会随时因为前世的困窘生活而露怯,虽然封大总裁现在不在身边,可偏偏是西餐店,他却完全如鱼得水。 原因无他,只因为,前世他曾经在一家高级西餐店做过服务生。 西餐礼仪、用餐次序、点餐种类,还有配酒的选择,对于他来说,只是众多打工生涯中,不得不记住的生存技能而已。 前菜、沙拉、汤、牛肉料理主菜、冰点,最后是饭后甜点和水果、咖啡…… 一道道菜品有条不紊地上来,浦江饭店的西餐厅有专门的西餐大厨坐镇,也是极为精致美味。 几个同学一边懵懂地大快朵颐,一边不时地看看邱明泉和封睿。不得不说,很明显,在整套正规的西餐进食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礼仪正规,姿势优雅从容。 朱林狼狈地举着刀叉,竭力想让自己的切割小声一点,可是实在技术不熟练,忽然就在盘底刮出了一声尖锐的声音,西餐厅寂静,就显得格外刺耳。 韩立挑了挑眉,意义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朱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脸涨红了:“我手受了伤,才不方便的!” 该死,这个邱明泉哪里学的,怎么刀叉用起来行云流水,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好不容易吃完了,他喝了一口餐后的咖啡,矜持地道:“味道还行,比我爸从香港带回来的雀巢速溶不差。下次我带点给你们尝尝,三合一的,特别高级。” 一边的服务员脸上笑盈盈的,心里却嗤笑了一下。速溶三合一是什么鬼东西,也敢拿来和他们饭店现磨的高级咖啡豆比? 邱明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封睿却抬起眼,淡淡瞥了一眼朱林,神色微讽。 他忽然伸手,向着服务员招呼:“给这位同学来一杯尊贵的三合一,最贵的那种。” 服务员立刻虚假地笑了笑,顺着他话音答道:“对不起,我们这里最便宜的咖啡也比三合一贵二十倍,您要的这种,我们没有。” 朱林的脸“唰”地一下变得血红,再也不敢吭声了。旁边的韩立忽然“哈哈”笑了一声,看着封睿的眼光立刻友善了些。 封睿淡淡“哦”了一声,冲着朱林耸耸肩:“要不,还是勉为其难试试这种?香气和口感比速溶的强多了,咖啡研磨师是专门请的,咖啡机也是专门从国外进口。” 再也不看朱林那羞窘的脸,他慢条斯理轻轻喝了一口咖啡,忽然站起了身,“我去一下卫生间。” 他快步地走向外面的服务员,掩上门,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压低了声音:“买单。” 重新回到座位上,几名同学已经酒足饭饱,看向邱明泉的眼光已经悄然完全变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更多的还是天生有着慕强的心理,对于富裕和金钱,更是人人生而俱来地向往和羡慕。虽然想不明白邱明泉到底从哪里来的钱,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惊讶这一顿饭的价格。 人家的贫困家庭材料显然没作假,可是现在却有办法搞到钱,也是真的! “谢谢了,邱大班长。“有人由衷地道,眼神中再没了轻视,“这一顿饭好棒啊,比我上次吃的那家什么牛排好吃多了!” “就是就是,分量足,牛肉好嫩!”韩立也笑嘻嘻地道,“我们班长就是厉害,下次换我请大家!” “你的话,也来这里吗?” 韩立怪叫一声:“饶了我吧,请你们吃点火锅就对得起你们了!” 几个学生都哈哈笑了起来,气氛再没有了先前的隔阂。 只有朱林脸色沉沉的,看着邱明泉,忽然不怀好意地道:“可是不管怎样,邱大班长家境很穷我们都知道了,现在怎么又有钱了?” 邱明泉收起了温和的笑意,淡淡看着他。 “我家里的情况你们亲眼见到了,哪里不算贫困?”他目光不卑不亢,“贫困家庭的认定是统计大人的稳定收入,我家完全符合标准。更何况,我并没有拿过学校一分钱补助。至于我现在有能力勤工俭学、辛苦挣到了另外的钱,那是我的事,你有什么意见吗?” 朱林悻悻哼了哼:“你能挣什么钱呀?” 邱明泉淡淡一笑,伸手指了指楼下:“挣钱的机会处处都是,下面就有金山遍地,处处富贵。可是就算我告诉你,你照样一分钱也赚不到的。” 就在这时,隔壁的宴会厅里,一群人酒足饭饱,也鱼贯走了出来。 魏清远陪在几位领导身边,走过了邱明泉这群少年身边,再次微笑向着他们招了招手。 市长看他招手,满心以为这是哪家领导带来的孩子,也自然而然地和气冲着他们一笑,才走了过去。 他们身后,韩立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那个——”他不能置信地低声叫,“刚刚冲我们笑的,好像是市长啊!” 电视上天天能看见的,他不会认错吧! “是的吧。”朱林也呆呆地望着那群大人的背影,“真的是他啊!” “您好,贵包厢的账单,已经有人付过了。”服务员微笑道。 邱明泉愣了一下:“是隔壁宴会厅的魏清远同志吗?” 服务员摇摇头:“不是的,是你的同学。” 邱明泉愕然地看着前方正在下楼的一群少年背影,忽然就叫了一声:“封睿同学!” 楼梯上,高大英俊的少年回过身,安静地扬眉望着他。 服务员聪明地低声道:“对,就是他呢。” 邱明泉快步走上前,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小声地道:“我把钱还给你。” 封睿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无言转身,走到了同学群里。 “邱大班长,你接下来干啥去啊?”韩立在下面叫。 邱明泉赶紧回答道:“你们先走吧,我要在这里看一会儿股票。” “哦!”韩立和几位同学有点敬畏地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开学再见!” “开学见!”邱明泉冲着大家挥挥手,视线里,封睿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远远望去,高挑挺拔,在一片臃肿冬装的人群里,犹如带着一抹鲜明的亮色。 “发生什么事了?”心里,封大总裁的声音慵懒地响起,“怎么一进校园,现在就到了这里?” 一看周围的环境,他就一惊:“浦江饭店!你来这里看证交所开业了?” 邱明泉一一把上午的事说明,略略有点忐忑:“我今天是不是冲动了点?” 封睿诧异道:“有什么不对?我叫你树立威信、搞好同学人际关系,这将来都可能是某种成人后的助力。任由他们明天开始疯传你的困窘,那我们挣钱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一辈子装穷来韬光养晦?你做的没问题!” 他很快就饶有兴致地抓住了另一个重点:“你是说,是我帮你付了饭钱?” 邱明泉茫然地点头:“是啊,正想问问你,你分析一下,他什么意思?” 封睿沉默了一会儿,不开心地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 “……你这样说很奇怪哎你知道吗?” “呵呵,熊孩子大了,谁知道他想什么。” …… 站在一楼的大厅里,邱明泉望着屏幕上一动不动的数字,有点好笑:“这样还有什么意思,每天只准涨0.5%,然后就这么人人都不舍得买?每天无量涨停?” 封睿却看得津津有味:“是啊,我前世的时候也没有来这里亲自看过,是看报纸上描述的,听说根本买不到,也就没有参与。” 起始指数,也就是今天,被定为基准的100点,这样无量的微小涨幅一天天涨下去,一直到1991年底,整整一年才龟速地涨了127%。 由于根本没人卖,导致每天各个营业部只有买单,没有什么卖盘,有的时候甚至无法开盘定价。 最后,聪明的股民们为了保证每天能形成一个成交价,甚至私下达成了协议,硬生生地每天用几十股的成交,才将价格稳定推升。 “好了,我们物色一下可能的收购者吧。”封大总裁指点道。 拆迁在即,刘琴花这些天已经物色好了一处非常理想的住所,邱明泉也亲自去看过,也非常满意。 市里的补偿款已经到位,邱家房子小,只拿了大约两万元。而他看好的那套房子,总款需要二十多万元左右,现在就差房款了,需要在这些天筹集。 邱明泉手里的这些股票,现在价值五十多万,在即将到来的暴涨中,初步估算价值起码也在几百万元左右,可是偏偏现在每天价格限制死了,无法看到暴涨的一幕。 为今之计,只有找到懂行情、愿意提前出高价的下家,先出手一点股票,才是最好的办法。 就在这时,邱明泉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喜的叫声:“小邱,是你?……” 一回头,邱明泉就笑了,眼前衣着光鲜、精神焕发的人,不是马钧定是谁? 马钧定的出现,很快在一楼大厅掀起了小小的轰动。 如今的马钧定,上过新闻、接受过采访,可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名人! 东申市的税务局和国债交易处都特意将他树立为典型,一个宣传“本市市民主动询问补缴税款”,一个强调“国债交易不用交税”,互相配合,都非常满意。 就连东申市的公安局,都配合着做过几次宣传,联合银行宣传了国债交易受到国家保护,甚至可以请到民警护送的大新闻。 糊里糊涂的,马钧定就成了整个东申市民间先富起来的群众代表,走到哪里,都有人关注,特别在股民中,早已经有了神奇的光环效应。 “哎呀,这不是马百万吗?”有人认了出来,好奇地围了上来,“快说说看法呗,这样每天涨一点,啥时候才是头啊?” 马钧定笑嘻嘻地道:“这我哪知道啊,我手里有股票,我当然希望它涨几个月、几年呢!” 众人哄笑起来,气氛热烈。 马钧定推开众人,亲热地拉住了邱明泉的手:“来来,好久不见,我们找地方说话去。” 自从国债价格慢慢趋于没有差价,他和邱明泉倒卖国债的生意终于到了头,可是两个人也结下了非常深厚的忘年友谊。马钧定对于这些资本市场的事有着天生的敏感,虽然没有邱明泉这样有着神秘的力量相助,可是也早早地开始了囤积股票的行动。 只是他手里囤积的股票五花八门,收集了几十种之多,没有邱明泉这样先知先觉,专门挑那八只来买,所以盈利前景,自然就不如邱明泉手中的暴利。 两个人重新来到三楼,找了一个靠窗的西餐厅座位坐下。 马钧定点了两杯咖啡和甜点,笑眯眯地端起咖啡:“这里的咖啡老有名的哦,一杯的价格抵得上很多人几天的菜钱,来来,尝一尝。” 邱明泉含笑抿了一口:“马叔叔,您也来看行情?” 第44章 倾情一赌 马钧定点点头, 兴奋不已:“哎, 你说啊, 这样无量地涨下去,会不会出什么问题?看上去, 太搞笑了点吧?” 邱明泉佯作不以为意:“怕什么,刚刚市长还在全世界的媒体面前说要坚定地搞下去呢,我觉得, 不仅不要担心会叫停,最有可能的,是某一天忽然放开涨跌限制。” 马钧定悄悄点头:“不瞒你说, 我也倾向于这种判断。对了,你不用上学吗?” 邱明泉心里一动:“我放假了, 来这里, 其实有件事要做, 马叔叔您人脉广,不如帮我找找人。” 马钧定连连点头:“你说, 什么事?” 邱明泉轻声道:“我手里有些股票, 想出手。” 马钧定一愣:“没上市的吧?” 上市的这几只根本就一票难求,邱明泉想卖的, 估计是早前收购的一些非流通的股票, 想趁着行情热火, 出手赚一笔? 邱明泉含笑摇头,淡淡道:“不,就是正在上市的这些。” 马钧定猛吃了一惊, 脱口而出:“这可是抢手的东西!你要卖,那全部给我啊!” 再一看邱明泉但笑不语的表情,他终于醒悟过来,暗暗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下:废话,人家当然知道这样涨下去不知道啥时是尽头,自然不会现价出售。 他搓了搓手,心里火热,诚恳地道:“小兄弟,你交个底,打算怎么卖?我要是觉得行,二话不说,我不还价全要了。要是不行,我帮你找人问问!” 邱明泉正是这个意思,这样每天龟速上涨,目前有一笔二十几万的房款要出,他必须换一点现金出来,又不能损失太多,找到一个懂行的买家,就显得尤为重要。 “五十张100元面值的豫园商城,总面值5000元,按照今天的成交价大约值一万多元。”邱明泉淡淡道,漆黑的眼睛望着面前的马钧定,轻描淡写地道,“打包出,三十五万元。” 马钧定刚刚拿小叉子挑了一块奶油西点,差点噎住在喉咙里,他用力咽下,又是震惊,又是迷惘地望着面前的少年:“我、我没听错吧?现在价值一万元的豫园商城,你、你要卖三十五万?!” 转手三十多倍?这可是市中心两套房子的价格! 封大总裁在邱明泉心里不屑地哼了哼:“豫园商城后来最高涨到一万元一张,足足翻了一百倍,这么多股票两年后就价值五十万,现在卖三十五万,已经够厚道了好吗?井底之蛙。” 邱明泉淡淡一笑:“对。物以稀为贵,现在这样每天无量涨停,越发会吊起人们的胃口。马叔叔您想想,假如有一天忽然放开限制,那么人们充沛的热情,会把股价推高到什么程度?” 马钧定心头一热,想象着那种画面,不由得也是心笙动摇,可是再一想,还是犹豫:“那……那三十五万也要涨七十倍,我怕现在没人愿意出这个价呀。” 邱明泉笑眯眯地看着他:“马叔叔,所以想要麻烦您帮我找找啊。” 马钧定一拍大腿:“行,我这就帮你问问!” 他从怀里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砖头大小的厚重手提电话,开始一个个地拨打电话。 邱明泉笑吟吟地道:“马叔叔真厉害,这就用上大哥大了?” 马钧定哈哈哈一笑:“见笑见笑,本来不想这么招摇的,实在是需要时刻看行情、问消息。” 他虽然嘴巴里谦虚,可是眉宇间的得意之色还是流露了些许,这可是时髦东西,东申市现在舍得花一两万元买一个手提大哥大的,那可真是非富即贵,身份的象征。 “对对,我这里有豫园商城,不过价钱……嘿嘿。”马钧定不好意思地报出了邱明泉的价格,果然不出意外,对方在电话里就怪叫了一声:“老马,你这是神经病啊!” 接连打了几个电话,马钧定讪讪地关了手提电话,试探着搓了搓手:“嘿嘿,你看这个价格,好像还真的不太好出。要不,你降点价,我再问问?” 邱明泉摇了摇头:“我慢慢问,不急。” …… 隔着几个包厢,一群男人正在喝着茶,手边的电话不时响起。 今天是申交所开业的大日子,无数业内的人士都聚在这里,这间包厢里,甚至直接接了一台24寸大屏幕彩电过来,最新的行情正列在上面。 只可惜,数字一动不动,就像所有人看到的那样,已经牢牢涨停。 “这可就没意思了啊,谁知道要涨到什么时候?”有人打了个哈欠,笑眯眯道,“我瞧啊,得涨个几百天去。” 他侧头看向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关总,您说是不是?” 被叫作关总的人笑了笑:“不预测,跟着走。” 四周发出了一阵友好的笑声,申金万家的关总可是业内著名的大鳄,整个东申市就没人不知道他的大名。 胆大心细,手段通天,直觉敏锐。 对面的胡靖康悠闲地点燃了一支雪茄,探究地看着关晋升:“关总手里屯了不少股票吧,听说这两年您在国债市场上也斩获颇丰,一定有钱收购。” 现在国债市场尘埃落定,才有不少人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曾经错过了什么。马百万的故事属于民间个人,可是真正的金融圈子里,更加高额的行为,完全也有发生! 坊间就有传闻,关晋升手下的申金万家营业部,就是在这上面狠狠暴赚了一笔。 关晋升打了个哈哈:“哪里哪里,都是小打小闹而已。” 忽然,门外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在胡靖康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胡靖康就是一怔,嘴角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意。 “三十五万?你确定?……豫园商城的股票?” 那年轻人赶紧点头赔笑:“我也说呢,本想臭骂他一顿,不过胡总您吩咐过,所有大额出售的生意,都要报告给您,所以……” 旁边有人耳朵尖,就惊奇地笑问:“哎呀胡总就是有渠道,这有价无市的时候,居然能搞到几十万的股票?” 胡靖康嗤笑一声,金边眼镜片后闪过一丝恼怒的光:“别提了,这不是到处叫下面人收购股票么?刚刚遇到个生意,说是要出手豫园商城。” 有人笑道:“那可不是大好事,怎么我们就遇不上呢?” 胡靖康冷笑一声:“一个疯子而已。现价一万元的股票,要价三十五万呢!” 一堆人都面面相觑,有人就哈哈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奇闻!就算现在的确紧俏,没人愿意出手,可是这个价格,谁敢收呢?” 涨三十五倍?涨不到的话,那可不是亏得血淋淋?再说了,现在的市场大家热情虽高,可是正因为高,才显得尤其危险。 谁敢不考虑万一停市的可能? 胡靖康扭头冲着手下的年轻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叫他滚!” “等一下。”关晋升忽然开口,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胡总别急,不如叫那人来聊聊?” 他看着四周惊讶的眼光,笑了笑:“手里有一万元股票的人,起码也不是穷人。不如叫来聊聊嘛,反正这行情也无趣。” 有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想找个消遣呢! 纷纷就有人兴致盎然地附和:“对对,胡总把卖家叫来,说不定人家知道些什么呢,比如豫园商城的内幕?” 大家轰然爆笑起来,在座的都是申城经济圈里最厉害的高层人物,说到内幕,这间屋子没人知道的,那能算什么东西? 胡靖康哈哈一笑,心情也好了起来:“好好,人就在这里,我叫他来。瞧,知道今天盯着行情,可不就是内行吗?” “哈哈哈”,哄笑再起,一时间,装饰典雅的包厢里充斥着笑声。 …… 邱明泉跟在马钧定身后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副观看好戏的神情。 “哎,那不是马百万吗?”有人认了出来,略带惊异,在他们这些阶层眼中,什么百万之类的噱头,实在不够瞧。 果然,民间暴发户而已,富了就开始不知道天高地厚起来,这样开价,怕是要又搞什么新闻? 马钧定屏气息声,他为人精明,并不是真正狂妄的人,深深知道自己这种在民间有点小名气的老百姓,在这间屋子里,怕是什么都不是。 “各位老总,各位领导。不是我要卖股票,我是要帮我这位小兄弟问问,”他满脸堆笑,“三十五万也不是不能商量,要是哪位老总有意的话……” “不。”身后,邱明泉的声音清晰又淡定,“三十五万,不二价。” 整个包厢里,原本有点嘈杂的声音都停了,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什么……不是马钧定的货,是这个孩子的? 看这身量,也就是个高中生,虽然衣着整洁有型,气质也不俗,又能伸手就那拿出来一万元的股票,怕也是哪个富裕家庭的小少爷了。 可到底是个孩子,张口就这么胡说,怕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吧? 胡靖康讥讽地扬起眉,挑剔地打量着邱明泉:“小同学,你家大人在吗?” 邱明泉微笑道:“这是我家人买给我玩儿的,我可以全权做主。” 果然,看来也是非富即贵的家境。 可饶是如此,众人也没有一个把这半大的少年当回事,就有人哈哈笑起来:“小朋友,下面的大厅里,你这股票才200元多点一张,你现在——” 他算了算:“折合卖7000元一张?” 邱明泉点点头,神情认真而淡定:“对,7000一张。” 一阵愉快又嘲讽的笑声瞬间响彻整个包厢,所有人几乎都觉得果然看到一个笑话——瞧,股票这种东西果然神奇,能看到不少奇谈怪论,甚至一个孩子都能信口开河呢! “这孩子胆气真大,要是在旧上海,说不定就被他空手套白狼,唬住了去。” “哈哈哈。谁说不是呢,不过你可别说,这个时代,还真是有胆子的人能发财。” 一群大人目中无人,公然调侃起来。马钧定脸色尴尬,在这些真正的权贵和东申上层圈子里,简直如同针芒在背。 邱明泉无奈地等了一小会儿,礼貌地点点头:“既然没人有意,那我先走一步。” “——慢着。” 一声缓慢的男中音在沙发上响起,关晋升嘴角噙笑,饶有趣味地盯着门前正欲离去的少年。 房间里安静了一下,大家都有点诧异。 “能不能说说看,为什么要这样定价?说得有道理,也未必就真的卖不掉。”他慢条斯理地道,眼中精光一闪。 “关总,您干什么?”他身边,辽东发展的老总调侃道,“你们申金万家还没囤够股票啊?” 站在门口的邱明泉茫然不知,可是封睿的心里,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猛然一震! 姓关,申金万家证券部?! 他急促地在心里对邱明泉叫道:“快,我来上身!这个人,你对付不了!” 关晋升觉得非常有趣。 他一直盯着这个少年,所以可以确定一件事,就在刚才,这少年转过身来的那一瞬,自己仿佛在他眼睛中看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深邃、如临大敌、警惕。 这种情绪转瞬即逝,而且,是源于自己。 自己的名声真的已经这样虎狼在外了吗?怎么这样一个孩子,会对自己露出这样奇怪的眼神? 封睿在心里飞快地转动着,充满好奇甚至是有点敬佩地看着这个人。 他们封家后来呼风唤雨的时候,都已经是十多年后,而面前这个人的鼎鼎大名,则是响亮在90年代中旬。 他现在固然已经是东申市的大鳄,而真正叫人对他耳熟能详的,还是多年后的那起震惊全国的期货事件。 一代枭雄,这是后世人们对他最常见的评语! 而现在,面对着这样真正精明犀利的金融大鳄,自己要怎么做呢? 是装疯卖傻深藏不露,防止这种人看出什么不对,还是索性抽剑出鞘,在他面前留下一道华彩绽放? …… 片刻后,他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回头,走到关晋升的面前。 对面正好有个沙发空着,他径直坐了上去。 少年的身材颀长轻健,跷着长腿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显得眼神清澈,毫不畏惧。 “关总觉得豫园商场的股票,最高能冲到多少呢?”他脸上带着少年特有的爽朗和朝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关晋升却微微一怔,恍惚中,似乎对面展现出来的气势,是一个足够堪与自己谈判的平等对手。 “我从不预测股价,因为没有这个能力。”关晋升狡猾地回答道,没察觉自己的语气已经相当正式。 “我预测有可能会达到一万元以上。”对面的少年极快地接过话,“您一言九鼎、说的话无数人倾听,自然不便多谈看法。但是我可以随意。” 他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装着豫园商城股票的信封,整齐摊开,摆出一个扇形:“这里的股票,说不定有一天就价值五十万,我现在三十五万出售,委实不算黑心。” 包厢里终于有人笑出了声,正是一边的胡靖康:“哈!小孩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说不定有一天真会涨到一万元,可是那是什么时候,十年后,还是二十年?” 算上通胀的话,当然什么价格都能见到! 邱明泉斜斜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所以这就是赌博了。我现在以这个价格卖,就是赌有没有人和我判断一致,假如有人觉得短期内能看到一万元一张的疯狂,那么就该买下——因为依旧有利可图。” “这种毫无赢面的赌博,谁会傻了才下注!”胡靖康冷笑,看着这个少年老神在在的样子,他就一阵不快。 对面的少年轻轻笑了,那笑容竟似带了丝转瞬即逝的轻视。然后他扭过头,静静地望向对面的中年男人。 “关总愿意倾情一赌吗?今天可是个好日子。” …… “好。这个赌注,我接了。”关晋升微微一笑,凝视着面前这古怪的少年,向身边的助手做了个手势。 “拿现金来,三十五万。”他想了想,看向邱明泉,“还是说你要支票?” 在场的人忽然全都愣住了,震惊地看着这急转直下的发展。 ——这是什么意思?关晋升这样的大鳄,真的愿意以这样离谱的价格收下高于面值几十倍的股票?! 一时之间,众多人的心思都急切活动起来:这意味着他真的判断股市会涨上天去?还是说,因为他手里股票多,借机会往外界表态,炒一炒股市? 马钧定更是惊讶得张大了嘴:无论什么原因,邱明泉竟然真真切切地,把价值现在仅仅一万元的股票,卖了三十五万! 这还真的走了狗屎运了啊!…… 邱明泉安然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一点惊喜若狂的样子:“现金就好。” 关晋升意外地看了看他,不一会儿,他的助手就真的带着一个大包匆匆进来,当面递给了邱明泉:“这位同学,你数数。” 邱明泉咧嘴一笑:“不用数了。我还信不过申金万家的总经理?” 关晋升越发觉得有意思,探究地盯着他:“哦?你认识我?” 对面的少年笑了一笑:“家里人会常常谈到您。” 旁边的人都是心里一动:果然,必然是哪家富豪子弟,不然不会这样气度悠闲,处变不惊。 关晋升也这样猜测着,可是又模糊地觉得哪里不对:“对了,能不能问一下你的名字?” 知道了名字和姓氏,假如家庭显赫的话,说不定就能猜出来是哪家的公子。 对面的少年轻松地拎起装了三十五万元的大包,顿了顿,微笑道:“我叫邱明泉。” 邱明泉……对面的两个人,忽然瞳孔都微微一缩! 胡靖康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想起来了! 这个名字,不就是飞马路地皮收购失败的罪魁祸首? 几年前,他手下委托一批流氓收购股票时被抓,害得他们差点被牵连,据说也是被一个叫邱明泉的少年坏了事。 就是他,没错! 而关晋升的心里,也同样翻起了一阵巨大的波涛。 整个申金万家集团最初的暴富,别人只是隐约听说,他自己清楚知道,他们的第一桶金,就是来源于两年前的国债交易! 关晋升心里清楚,他可不像马钧定这些人靠自己的智慧,他是因为机缘巧合,早早地看到了关于国债交易放开的文件,才紧急提前在民间收购了大量的低价国债。 市场上后来被广为人知的马钧定的发家史,在他们这些真正的金融大鳄面前,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当时他们申金万家营业部动员了无数人手,悄悄地在各个贫困省份收购了大量国债,均价只有70多元! 所涉金额太大,他们深知不能只在东申市大量出售,当时,可是悄悄地以一麻袋一麻袋的方式,将这些巨额的、低价的国债运到了北方,燕京市、吉春市,都是他们当时异地交易的主战场。 正因为如此,他也特别关注过东申市的国债交易,按照他拿到的资料,整个民间除了马钧定以外,还有个神秘孩子的身影。 而那个孩子,就是姓邱。…… 胡靖康冷漠的眼神在邱明泉手中的大包上转了一转,神思有点飘飞,悄悄地拿起了大哥大,向外面走去。 关晋升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邱明泉,试图将这个少年的俊美外貌记清楚。 “我派人送你吧。你带着钱,不太安全。” 邱明泉的皮囊下,真正的封大总裁轻笑起来。 浦江饭店的窗户明亮又宽大,明媚的阳光从包厢的落地玻璃外直射进来,照在他俊秀的面庞上,雪白的牙齿闪着锐利。 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柄水果刀,冷静的少年手腕轻扬,那刀尖闪着寒芒,猛然飙射出去。 “咚”的一声,小刀颤巍巍地扎在了远处餐桌的果盘中,最上面的一只鲜红苹果,“咔嚓”一声,被干净利落地劈成两半。 “我身上带着弹簧刀呢,比这个还好用。”他轻言细语,仿佛说着“我身上带着文具盒和书包”一样轻松。 刚刚走到门口的胡靖康脸上肌肉一抖,毫不怀疑邱明泉这话的意义——前一阵他手下的那些人被一网打尽,据说带头的那个,就是被这小孩一刀割断了手腕! 第45章 黄金商铺 胡靖康阴沉目光一闪, 终于悄然停下了拨打号码的手。 不急。这个小瘟神, 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对付, 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一直走出了浦江饭店,封睿才和邱明泉交换了意识, 没有做任何耽搁,他迅速找到附近的储蓄所,拿出带好的存折, 利落地将巨款存了进去。 邱明泉懵懂地发问:“怎么了,他是谁?” 刚刚封睿掌控身体时,他虽然意识缩在深处, 可是依旧感觉得到封睿的如临大敌。 “刚刚那间屋子里的人,都是虎狼之徒。”封睿语声凝重, “假如没看错的话, 除了关晋升以外, 在座的应该都是后来东申市金融圈的风云人物,各大券商和营业部的人。” 刚刚风起云涌的上海滩, 这时候股市方兴未艾, 过几年后,才能看到无数资金兴风作浪, 在市场上掀起的各种狂风骤雨。 “那个关晋升, 就是这其中最大的几只鳄鱼之一。”封睿感慨着, 时空变换,不变的是人。 刚刚进去的那个房间,人人言笑晏晏, 一团和气,可是在日后,不知道他们之间要掀起多少厮杀,刀光剑影。一想到他知道的历史中,这些人或传奇、或悲剧的命运,封睿也不免唏嘘。 刚刚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关晋升,尚且有他辉煌得意的一段人生要走,可最后,也不免折戟沉沙、命运苍凉。 封家的小洋楼里,封睿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一个大大的盒子,走到客厅,又从刘淑雁刚插的花瓶里取下一捧郁金香,转身来到了隔壁。 开门的是向明丽,也是刚刚放寒假,从燕京刚坐火车到了家。 大一的女生容颜正好,虽然带了大大的黑框眼镜,可是肌肤吹弹得破,继承了母亲韦青温婉耐看的眉眼,看到打小一起玩到大的邻家男孩封睿,也由衷地微笑起来。 “找我弟吗,他在楼上。” 封睿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来那束金黄色和艳红色夹杂的郁金香,递给了她:“我妈叫我送你的。” 向明丽惊喜地接了过来:“帮我谢谢刘阿姨。” 封睿点点头,径直上了楼,进了向城的房间。 明朗高昂的音乐扑面而来,达明一派的《石头记》歌声响彻天际,向城一个人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似乎没有听见封睿进来的声响。 封睿也不客气,先把那个硕大的盒子放在桌上,再直接跑到床边,伸手捣了捣他:“喂。” 向城理也不理,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向床里面缩进去,张开嗓子高声嚎唱着:“丝丝点点计算~~偏偏相差太远~~兜兜转转~~化作段段尘缘~~” 封睿斜着眼看他:“还生气呢?” 向城嚎得响亮,直憋得俊脸通红,也不搭理他:“纷纷扰扰作嫁~~春宵恋恋变卦~~真真假假~~花色香皆看化——” 市面上流行的粤语金曲太多,很多中学生中颇以学习粤语歌曲为时髦,向城成绩一般,可是喜欢音乐,只要是喜欢的英文歌曲和粤语歌,无不模仿地字正腔圆、发音标准。 达明一派的这首《石头记》婉转悠扬,又带着淡淡的虚无忧伤,可现在被他唱得愤懑又高亢,封睿无奈地忍着耳边的噪音,一直等着。 好不容易嚎完了一曲,封睿手疾眼快地按下了录音机的暂停键,向城猛地跳了起来,越过他的身子就去抢录音机。 封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定定看着他:“对不起。” …… 向城怒气冲冲瞪过去,在封睿清澈眸子里,正看见自己小小的、清晰的倒影。 向城微微一怔,扭开了脸:“封大班长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封睿无奈地苦笑一声:“是我错了,我不该怀疑是你贴的揭发材料。” “就因为我知道他是贫困生的,所以就一定是我小人了。”向城点点头,倔强地嘶声道,“睿哥,我叫你一声哥,可是你假如觉得我人品有问题,我就以后离你远点,不上赶着犯贱。” 封睿可真有点不快了:从小到大,向城就是他的小跟屁虫,时时刻刻跟着他打转,对他又崇拜,又言听计从。 就算是大了以后向城脾气见长、对外人凶狠,可两个人就算有什么小小的矛盾,也都是向城妥协先服软。 今天这样的向城,封睿却从没看见。 都道歉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这样上纲上线吗?瞧那眼圈还都红了! 封睿有点羞恼起来,也冷着脸站起身:“芝麻大点的事,至于气成这样?” 向城瞪着他,呼哧呼哧直喘气:“这事不一样!说吧,是不是觉得他家里穷,可怜又可敬了?” 封睿皱眉道:“他的确挺不容易的。” “所以,以后打算和优等生跨班手牵手,交流学习了?”向城眼中冷冷的幽黑火焰流转,不知来处的难受在心底盘旋,被压制,却又反复升起。 “你到底怎么了?”封睿英俊的眉宇间带着忍耐,“我说了,今天冤枉你是我的不对,你到底要怎么样?” “那你以后别理他呗!”向城脱口而出,“就算贫困生不是骗子,那他还不是冒充过小沙弥吗?我们自己班的同学玩得好好的,别搭理他就行。” 封睿从鼻子里不耐烦地嗤笑一声:“你有意思吗?又不是女孩子,跟谁玩,就不准和另一个玩?” 向城脸涨得通红,他素来烦人说他像女孩子,这一次封睿触到了他的逆鳞。更何况,是为了那个讨厌的邱明泉! “你走,我不稀罕你道歉!”向城恼怒地恨声叫了一句,伸手就把封睿使劲往房门外推,“咣当”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封睿头一次被向城这样粗暴地推出门,一时也有点蒙了。 向明丽正捧着郁金香美滋滋地往隔壁自己房间里去,迎面正撞上弟弟把封睿推出了门,不由得愕然吃惊。 奇怪,弟弟这样暴躁对小睿的时候可真不多见,看样子,小伙伴吵架吵得挺凶? 封睿站门口站了一会,犹豫着举起手想要再敲敲门,可是转眼看到向明丽,终于还是尴尬地笑了笑,转身下了楼。 向城在门里面清晰地听到了木楼梯上踩出来的“噔噔”声,又气又焦躁,在房间里猛地跳上了床,重新打开了录音机。 天色越来越黑,他在歌声中没开灯,直到向明丽在外面叫了一声:“小城,爸爸打电话说晚上加班,妈妈也刚到家,来不及做饭——封睿打电话来,叫我们去他家吃晚饭呢。” 向城咬着牙:“我吃过了,不饿!” 外面“哦”了一声,向明丽也不说话了。她和韦青一个性格,都是淡淡的不算热情,向城对她这个姐姐很尊敬,可是两人间也不像有的姐弟那样亲昵,打打闹闹地整天腻在一起。 过了一会,韦青也上了楼,在门口柔声道:“小城,真的不去了吗?” 向城纠结地哼了声:“妈,我不饿。” 韦青也听向明丽说了两个小伙伴吵架的事,便也不勉强:“好,我们回来给你带点。” 向城偷偷站在窗边,看着母女俩一起走出院子向隔壁去,心里忽然一酸。 有的时候,他宁可妈妈能像同学的那些母亲一样,揪着自己的耳朵,大声粗鲁地怒骂、甚至在他顽皮时,狠狠扇他几个巴掌,而不是这样,永远都温柔清冷,予取予求。 他怅然地随手开了灯,目光忽然落在了桌上。 翠绿灯罩的银行款台灯下,一个硕大无朋的木盒子端正地摆在桌上,一行行五线谱的图案灵动优雅。 向城愣愣地伸出手,解开了上面捆扎的缎带,打开盒子,一把精美的电吉他闪着优美的暗红色漆光,静静地躺在里面。 是上次和封睿路过琴行时,他痴痴地看了很久,不舍得离开的那一把!…… 向城表面跳脱灵活,可是心里其实懂事,从不主动开口向父母要什么昂贵的东西,那把电吉他就算再心仪,他后来放学路过时,去看了好几次,可是从没想过真的去买。 他轻轻拿起吉他,上面的精致卡片飘落在了地上。 弯腰捡起打开,封睿那熟悉的漂亮钢笔字映入了眼帘:“TO向城:生日快乐!让音乐陪你飞翔。” 下个星期,才是他的生日,显然是封睿早早的就买好了他真正心仪的礼物,今天为了赔罪,所以提前拿了过来。 向城小心翼翼地拨了几下吉他弦,没有接音箱,还没调过音,声音很小,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依旧觉得声调淙淙清越,美得叫人屏息。…… 他安静地托着腮,坐在桌子前望着外面。 隔壁封家的院子里,亮着庭院小路灯,昏黄温暖的灯光里,好像隐约听得见那边的欢声笑语。 他懊恼地咬住了殷红的嘴唇,正在这时,肚子里不争气地“咕咕”响了几声。 他忽然站起了身,飞快地冲下了楼,推开了封家的院门。…… 高一寒假正式开始了,邱明泉回到家以后,很快和刘琴花再次确定了在市区买房的位置。 这天一早,和两位老人简单交代了一下,邱明泉就和刘琴花一起,来到了事先观察过的一处小区。 这时候商业小区尚且不多,绝大多数人家依旧住在单位分配的家属楼里,邻里之间也多是同单位的同事熟人,像他们看的这里,已经是少有的比较成熟的黄金小区。 位置恰好处在和封家一条直线上,距离继光高中也近,沿街的商铺和店面已经初成气候,环境也极好,四周没有后世那种摩天的高楼,在遍地的三层楼房为主的住宅里,这个新开发的小区,都是五层和六层的多层建筑,显得格外气派。 刘琴花一家四口人,看中的是一套九十平米的三室一厅,刘东风和妹妹都大了,必须各自一间房间,而她帮邱明泉找的一套房子,正好是一百平米,就和她家在隔壁。 这个小区的房子至今没有卖光,毕竟很多人现在心里还肖想着熬资历,在单位无偿分到一套永久的住房,对于这种高价出售的商品房总觉得根本不认同。 均价两千元左右,这已经是市区里相当不错的好房子的价格,邱明泉这套房子标价20万整,隔壁刘琴花家看中的那套18万多。 邱明泉一踏进那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就非常满意。上辈子,他一生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从没有过什么属于自己的好房子,至于两位老人,也几乎一直住在蜗居中。 考虑到两位老人年纪大了,刘琴花没敢买高,挑选的是二楼的房子,避免了一楼的湿气。 而眼前的这一套,刘琴花深知老人不懂装修,邱明泉学业吃紧也没时间,特意帮他找了这套自带装修的样板间,虽然没有后世那些时髦的吊顶、飘窗和电视墙这些元素,可已经配好了崭新的墙面、窗帘、卫浴,由于是样板间,各个房间里全都配置了质量相当好的家具。 等到售楼处的副经理亲自来谈时,由于听说邱明泉打算现款全部付清,又欣喜地表示可以给打一个折扣。 结果,最终在刘琴花的一再软磨硬砍下,两套房子一起现场签订了成交书,分别以十八万元和十六万整成交。 “勉强也够住,两年后股市暴涨了,我们再换豪宅吧。”封大总裁显然也勉强接受了这首次置业,挑剔地叫邱明泉到处看了看家具,“嗯,还行,都是真材实料的实木。” 家具材质水曲柳为主,甚至有几件小件家具用的是高档的柚木和鸡翅木,虽然没法和高档硬木红木比,可是放在普通家庭也是足够用多年。 “过两年,再买房子的时候,就可以配全套的红木家具了,毕竟这时候还没炒起来。”封大总裁开始谋划下一次买房,而邱明泉已经和刘琴花一起,快速地办好了手续。 “今晚我们会录入,明天这个时候来,两位就可以直接拿钥匙了。恭喜恭喜!”售楼经理也十分兴奋,这年头,商品房并不是什么受人欢迎的东西,甚至有大学经济学教授专门撰文抨击过这种“带着血淋淋高价”的资本主义商品,建议住建部收回这种尝试,重新用分配制度来解决住房问题。 不过,时代毕竟是在进步的。 这一年来,似乎愿意来询问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过今天这样,一来就是两位客户,一下手就是签约全款,这依旧是少有的事。 “对了,王经理,这条街上的店面商铺,您有没有什么资讯,我们也有意出手购买,您给介绍一下呗?”邱明泉笑眯眯地问。 王经理异常惊喜地道:“怎么,两位还有意思买店面?有啊有啊!这小区附近的门面房本就是我们一起开发的,什么都好说。” 因为这附近的商品房不好销,入住率低,导致同样的街道店面,比别处便宜了不少,尚且有好些闲置,有的租出去了,租金也不算高。 有人愿意一把买下,也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 “赶紧买下,贷款,不要现金!”封睿急促地道,他也没想到这里的商业门面居然还有剩余,本想租一个就好,可是既然能买,何乐而不为? “好,麻烦你这就带我们去看看。我们考察一下地段和设施。”邱明泉不动声色。 刘琴花也早就和邱明泉商量过,沿街店面是一定要买的,毕竟她是要靠理发店做小生意,最好的选择就是在附近物色合适的商铺。 每年付租金她当然考虑过,这也是比较能支付得起的方式,可是却被邱明泉坚决劝住了。 一定要自己买! 90年代初,紧接着就是几年极其厉害的通胀,物价、工资、房价都在以惊人的速度跃升,就连年存款利息都高达18%,这个时候,抱着仅剩的现金,简直是最糟糕的选择。 尽一切力量,购买即将进入黄金期的商铺投资,特别是刘家这样本就有需求的人,这才是最优选择,错过这次机会,就只有等着商铺店面的价格火箭蹿升了! 两个人跟着王经理到了小区外面的沿街店铺一看,心里对大小、设施配套都十分满意。 地理位置是极好的,正对着刚做好绿化的街道,水电都已经到位,甚至按照不同的用途划分出了几种不同的商铺,有的适合做餐馆,预设了后厨的水电和煤气罐;有的适合做商铺,面积方正;有的适合做些书报亭、小卖部之类的小生意,均匀地分割成相邻的一些小间,大多数十来平米。 邱明泉和刘琴花沿着街面一走,心里就大致有了数,封大总裁更是头头是道地开始分析,事无巨细。 “第一,这里本就是市区,以后更是黄金地段;第二,小区是刚开发的,商铺配套做得很好;第三,现在买的人少,售价还可以压。” 封睿简直不能再满意,重生回去,虽然对于这时的物价早已习惯,可是亲眼看到售价几千元一平米的东申市中心的商铺,依旧有种商人天生的狂喜。 刘琴花四处望望,首先试探着质疑:“王经理,这小区入住的人这么少……商铺好像都没有人装修,我们要是买了,哪有生意呢?” 这句话正中软肋,王经理尴尬地笑笑:“两位都是明白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他指了指整齐明亮的商铺:“您二位是有钱人,自然懂得为什么卖得暂时不好——还是穷人多,都等着分房子呢不是?” 邱明泉微微一笑:“是啊,货币分房依然不被接受,你们建这个,这么昂贵,的确不好卖。”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王经理:“没人入住,商铺客流量小,我们买了,连租都租不出去。” 王经理搓搓手:“所以才会这么便宜嘛。要是那些国营老厂家属区附近的商铺,那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邱明泉这一说,刘琴花真的更忐忑起来,悄悄拉了一下邱明泉:“明泉,无论做啥,都不能没客流啊!” 朴素的多年生意经告诉她,宁可买个贵的、小的,也不能买便宜的却人流稀少的。 没生意才是最可怕的! 邱明泉安抚地冲她笑笑:“刘婶,我们慢慢看,不急。” 他们不急,王经理可急。 这样豪爽的富裕人家,一下子现款买商品房两套,要是再能敲定两套店面,他这个月的提成可就抵得上年终奖了! “哎哎,两位老板,价格好说。”他咬咬牙,“不瞒您说,两位是有眼光的,难道看不出来,东申市的富人可是会越来越多的,这种高端住宅,绝对是以后的主流!” 他们房产公司的老总已经用这一套说法给他们洗脑了两年多了,至今也没见这商品房小区有什么起色,反正这些话说了无数遍,能忽悠一个是一个。 “六千元一平,绝不能再低了,这是我们老总给的最低价。”他狠狠心,真的直接抛出了公司的底线,“要是两位能今天定下来,那就……” 封大总裁可不信他什么最低价的鬼话,面对这种谈判,自然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主导地位,斩钉截铁地开口。 “第一,我们要买就买大的,不想买鸡零狗碎的小面积。”他随手指了指眼前一两百平米的商铺,“这种还凑合;第二,我们两家都买,这就是两大间商铺,你们老板肯定也很高兴看到你今天敲定四套房源。” 他嫌弃地看看空落落、没有什么行人的街道:“我们也就是买着放着,看看以后能不能人多点。可这头几年没客流,肯定血本无归。在价格上,你们怎么也得考虑一下这个因素吧?” 王经理望着这眼前气势十足的少年,心里越来越惊讶:这种富豪家庭出来的孩子,和人谈几十万的巨款,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这口吻、这气势,和他接触过的最厉害的客户也不遑多让啊! 第46章 两家生意 可是显然, 这孩子才是真正能做主的, 他身边那个女人, 说什么、做什么,甚至都要一再征询他的意见。 看明白这点, 王经理更加恭敬:“是是,您说得对。可同地段的商铺可没有这个低价的,一旦富人买房越来越多, 这周围……” 话没说完,对面的少年已经不容质疑地打断了他,口气淡定而不耐:“5600一平, 你请示一下,不行的话, 我们就去别处看看。” 王经理心思急转, 六千元一平的确是公司给的最低价, 可是他知道,真要是去汇报请示这两桩大生意, 肯定还能再略略下浮。 “行!”他咬咬牙, “您二位先说一下,想要哪间?多大面积?” 邱明泉淡淡地指着面前一间堪比仓库的最大商铺:“这个大概两百平米吧, 我要这个。” 再随手指了指隔了几十米的另外一种户型:“刘婶, 您家的生意, 一百多平米够不够?” 刘琴花吓了一跳:她以前就在大杂院的屋檐下搭了个理发摊,雨雪天还得移到家里的客厅,她琢磨着, 刚刚看到的那种十几平米的小店面就是极好的,狠狠心也能借钱买得起。 邱明泉这娃,一张口就是一百多平米?! 卖了她,她家也买不起的啊! 邱明泉及时用眼神制止了她,示意王经理:“你去请示吧。” 王经理点点头,赶紧跑了出去,到小区门口的售楼处去找固定电话。 邱明泉见身边没人,郑重地对着刘琴花道:“刘婶,您信我,这里的商铺值得买。那位经理说得对,富人犹如雨后春笋,会越来越多,这种高档小区,将来周边的店面一定稳赚不赔。” 何止稳赚不赔,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时候坐上这班船,简直就是少奋斗二十年的节奏,比买住宅还要暴利! 邱明泉也想过悄悄带着刘琴花一家买股票,可是却被封睿苦口婆心地制止了。 重生的秘密太过惊世骇俗,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露出蛛丝马迹,一次两次的未卜先知就罢了,对于同样的人暴露越多,就越不安全。 在冯老师那里,他只给了一点股票,在刘琴花这里,他只提点买房和商铺,而在魏清远这边,他尽量只是空谈,不暴露财富;在马钧定面前,他则尽量隐瞒着自己的行踪。 ——既然最终也难遮掩住多智近妖,那么最起码也要做到分开暴露。 刘琴花呆呆地看着他,心里起伏不定。 她真的信邱明泉,虽然儿子刘东风嘴巴比较严,可是多多少少还是透露了一点邱明泉倒卖国债的事情,所以刘琴花也才会对邱明泉如今的出手豪阔并不惊讶。 这样小小年纪,就能挣到如此家业,简直是神奇到叫人五体投地。邱明泉平时说的那些话,她怎么听,怎么觉得有道理。 多年来,她毕竟做着小生意,经商意识已经有所萌芽,每每在丈夫那里得不到赞同时,在邱明泉这个孩子身上,却都能找到共鸣。 “可是那么多钱,我家是真没有。”她颤巍巍地道。 “理发店是不够的,随着附近的高端客人越来越多,理发店可以改为高端美发厅,再往后,还可以顺便做女顾客的美容。”邱明泉不懂这些,可是封睿却非常了解,他清楚知道,像他母亲刘淑雁这样的女性,每年会在这方面花去多少钱。 精致时髦的发型、干净正规的美容护理,又在住宅小区附近,先吃螃蟹的人,一定会被给予丰厚的回报。 刘琴花茫然地看着他:“美容院?” 邱明泉点点头,神色认真:“就是您在港台剧里看到的那样,给女性做脸部按摩、敷脸开背等等。不要觉得这很遥远,将来一定是很大的市场。” 他顿了顿:“我现在班上的同学比较富裕,他说他妈妈现在就每个月花很多钱,找这种地方专门去护理皮肤。” 刘琴花似懂非懂,但是身为女人,这种事情天生就会觉得动心:“哦哦,假如有用的话,这个的确会受欢迎!” 邱明泉笑了笑:“有没有用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女人会自我催眠。” 刘琴花心里盘算了半天,终于狠狠心:“我现在手里买了房子,就一分钱都没有了,要怎么弄钱呢?” 邱明泉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们刚刚全款买的房子,就是抵押物,只要象征性的一点首付,现在就能贷到款。” 在通胀高企的此时,银行利息都有一年百分之十几,房贷试点刚刚推出,甚至很多银行为了完成业绩,不惜以倒挂的利息往外放房贷,面对着即将开始的物价和工资大涨,这百分之十几的利息,显然并不足为虑。 “我手里还有十几万现金,应该够我们这两套房子的首付。”邱明泉沉吟道,“你家起码也买个100平米的吧,首付我借给您,放心,房价一定会上涨的。真的如果不涨,我来接手您的店铺。” 王经理一路小跑,从远处急奔过来:“两位,好消息!我们老板说了,难得有一下子买这么多的客户,他跳楼大让利,5600元一平给你们了!” 他眼巴巴地望着邱明泉,生怕这一会儿工夫,两人又改了主意。 邱明泉淡淡一笑:“那就成交,不过我们要贷款。” 王经理心里一惊,这银行放开个人房贷的批文没下来多久,他们也是刚刚开始学习相关知识点,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已经知道得这么清楚。 “可以可以,我们公司刚刚和工行签了合作协议,我这就可以带你们去办理手续。” 一直到从售楼部办理了初步手续出来,刘琴花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一样。 现在还住在大杂院里的他们,就要搬进这高档精致的新家,手里拥有一间硕大的沿街店铺了?……同时,还背上了巨额的债务? 五十多万的债务,假如决定是错的,那么也许一年后,自己全家的房子又要全部被银行收走,流落街头。 “放心吧,刘婶。”邱明泉知道她的惶恐,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接下来就是搬家了,这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是商铺的事,我觉得我们得立刻拿出方案来。” 刘琴花和他一起踩着自行车骑在马路上,冬天的风吹不散她火热的心:“我立刻回家和老刘商量,理发店得去进点好工具,还有,多摆放点发型画册!” 《大众电影》《大众电视》,港台影星照片合集…… “第一,一定要干净卫生;第二,店面设计要高雅时尚;第三,赶紧印刷一些广告页,在附近的小区发放。”封大总裁指点着,简单地出着主意,“还有,所有的工具要崭新的,消毒的器具要摆放在明面上。” “好好,我这就叫我家老刘设计宣传单去!”刘琴花激动极了,听邱明泉这样一说,感觉越琢磨越有道理。 丈夫老刘所在的厂效益越来越差,最近物价上涨,他们的工资不升反降,奖金几个月没有见到一分钱了。 老刘在宣传科,效益下滑,他们更没有事做,前几天还忧心忡忡地说,厂里正在传言,说不定有些岗位的职工就要面临下岗呢! …… 补贴款已经到位,虽然给了非常不错的价格,可是从十几平米的蜗居换到大房子,显然,那几万元是杯水车薪。 刘家原先的房子比较大,得到的补偿款多得多,这次置换新房,就显得不那么紧张,饶是如此,也花光了多年积蓄,这次装修店面,又要一笔钱,刘琴花回家和丈夫老刘说了以后,全家就炸开了锅。 五十多万的外债,还是欠银行的。银行是什么,那是国家的啊! 幸好刘东风这次坚定地站在了老妈刘琴花一边,在这个大院里,真正知道邱明泉的财力的,恐怕只有他一个。 两年前,他和队里的副队长老黄一起,被以执行公务的名义指派给马钧定做保镖,他可是亲眼看见马钧定的钱,在短短一年间赚到了一百多万的! 当时他年轻,胆子又小,根本不敢跟着试试,可是老黄家里女儿重病急需用钱,看到这生意完全无风险、又暴利,就咬着牙也借钱跟着做了几个月,不仅大赚了一笔,保证了女儿的高额医疗费,甚至还剩下了不菲的一笔收入。 邱明泉是和老马一起做生意的,他到底赚了多少,刘东风不知道,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邻居,身上隐含的能量绝对不能用常理度量。 听他的,没错! “爸,您该开放一下思想了,多和明泉聊聊,他说的话一定有道理。”刘东风郑重道,“咱妈的手艺好,方圆数里都知道,我就不信以这么好的手艺,到那什么高档小区去,那些女人不蜂拥着赶过来?” 老刘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我说不过你们俩。等以后被银行赶出来,你们再笑吧。” 刘东风的妹妹今年也上了高三,撒娇地捏着爸爸的肩膀:“爸,不怕的,等我考上大学,很快就也工作了,一家四口人挣钱,还怕还不起贷款?” 刘琴花一拍大腿,豪情万丈地大声叫了一声:“就是!我就不信,我的手艺招不到客人!老刘,明泉说了,你书画都会点,赶紧给我的美发厅做个宣传单——不不,宣传画册!” 她在小屋里团团乱转:“我这就去找最新的明星大头照,复印去!还有,男的女的都要,再想几句响亮的广告词!” 刘东风挠挠头:“让我用巧手,点亮你的美——这样行不行?” “得了,这什么啊?土气死了。”他妹妹直嚷嚷,“叫爸爸想,爸可是宣传科的!” 一家人的笑语传遍了大院,不一会儿,就有邻居们凑了过来。 “老刘啊,听说你们家和明泉家,今儿去看房子了?”隔壁的王婶犹豫着问,“那么贵,你们把家底全花光了?” 刘琴花笑呵呵地回:“对,全花了!明泉说了,这物价涨得厉害,几年就涨一倍,工资收入啊,都会跟着涨的。你们倒是想想,留钱有啥用?几年后说不定只能买到一半的东西了!” 王婶和隔壁的几个邻居越聚越多,所有人都若有所思。 “那钱不够咋办?” 刘琴花斩钉截铁地说:“不够就去借!借不到亲戚的,就借银行的。——不瞒你们,我今儿问了,银行愿意借钱给我们私人买房子,说是新政策!” “哎呀,那可不行。”王婶缩了缩脖子,“我可不敢欠国家的钱!” 刘琴花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瞧你那芝麻大点的胆子!反正啊,大家记住,这次拆迁拿到的钱,别留着,能买多大就买多大,借钱买!” 邱明泉听着窗外邻居们隐约的笑语,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由衷的笑意。 前世,整个大院的命运是完全不同的。 两年前大家就被王大全带着流氓吓走,以极低的价格贱卖了房子,他家属于赤贫,被迫搬到了更加偏远的郊区,住在农村附近,而大院里邻居们也都作鸟兽散,彼此失散在城市里。 而爷爷,更是被打瘸了一条腿,丧失了本就不多的部分劳动力。…… 怔怔回想着前生,邱明泉心中潮起潮落,直到奶奶担忧地摸了摸他的头,才醒过了神。 “总之就是这样了,我租了那里的一间门面,我想,在小区外面开一个零售店。”邱明泉刚刚已经和两位老人说了房子的事,怕他们压力大,根本没敢说贷款一百万的事,只说租了一年而已。 “不是那种小杂货店,是正经的零售店,油盐酱醋、零食点心、牙膏肥皂,常见的所有日用品。”邱明泉耐心解释,封睿早就和他商量一个适合两位老人做的营生,搬了新家,拾荒这种事是绝不能再做了,两人一起看店,应该是完全可行的。 这时候,绝大多数零售店都是做的柜台生意,东西放在玻璃柜台里和货架上,顾客无法接触。 过几年,开架售货的便利店和小型超市才开始流行,刚出来的时候,可是格外时髦,却也极不被看好:在外国片子里看过那些超市,居然可以自己进去选的?被偷了可怎么办呢?! “这里是富人区,人员素质好,先试试开架售货,损失应该不会太大。”封睿肯定地道,“客人少,就爷爷奶奶自己看着。假如人流多了,就再雇佣营业员。” 两位老人懵懂地听着,只觉得完全不能置信:这是要从捡垃圾为生,一下子跳到开个店铺,他们这是要去做店主人? “租金……会不会很贵?买那么多货,会不会亏本?”邱奶奶心里发慌,手抖得厉害,“小泉,要是亏了,能不能退掉房子,货能不能退?” “都可以的。”邱明泉笑眯眯地抱住了奶奶,又拉着爷爷粗糙的手,“你们放心,稳赚不赔的,万一真做不好,咱们再一起捡垃圾去,又不是没吃过苦。” 邱爷爷好半天都没说话,忽然鼓足勇气,声音有点颤:“不会的!我们不会叫你去捡垃圾,你老师说了,你要考最好的大学的。” “对,对。”邱明泉心里酸涩,微笑着,“你们两位看店,给家里赚点零花钱,给我交学费。” …… 房产手续很快办好了,工行作为个人房贷的试点,和各房产公司都开通了快速贷款协议,没有后世那么繁复的手续,邱家和刘琴花家,都以房产作做抵押,全额贷到了想要的数目。 邱明泉亲自跑了几天,委托房产部的王经理做了便利店需要的简单装修,首先把两百平米的店面分成了两块,前面做开架的货架,后面暂时充当仓库。 接着是去订定特定的货架,然后就是联系了日用品的本地代理商,将常见的日用品和食品类的进货渠道搞定。 而隔壁不远处,刘琴花家的美发厅也在紧锣密鼓地装修中。 你别说,一旦到了用人的时候,刘琴花的丈夫不愧在宣传科做了多年,他亲自跑了全市的好几家大理发店以后,店面的设计竟然做得的像模像样,一分钱设计费都没花,硬是把刘琴花理想中的店面做了出来。 窗明几净的门脸,颜色鲜亮又不俗气的招牌,门前圈竖立着旋转的三色灯柱,一进门,崭新的理发椅、落地大镜子、洗头台,还有崭新的全套理发用具。 一边的展示架上,特意放大印刷的彩色明星大头照的画册,摆得满满当当,另一边,则是五颜六色的染发剂和护发素等。 一切都在一点点充实着,就等着某天鞭炮齐鸣,吉日开店了! …… 邱明泉正在忙前忙后跑着店铺和装修的事,可是这一天,封大总裁却有点犹豫地开了口。 “大后天,是向城的生日,到时候他会约上班里要好的同学去迪斯科舞厅去玩。”封睿试探地道,“你能不能去一下?” “……”邱明泉半晌讶然道,“不是吧,我还要和他也搞好关系?向城很喜欢打人的!” 封睿欲言又止:“就算你帮帮我。” “帮你什么?”邱明泉诧异地问。 封睿半晌长叹一声:“你帮我,把向城和这时候的我,分开得疏远一点。” 邱明泉恍然大悟:对了,未来时空的封睿,可是在和他的纠缠中摔死的! 假如现在开始就想办法疏远,将来成人后也没有什么交集的话,那起码可以叫这一世的他们,不再遭遇那么可怕的命运了吧? “喂,封总,我有件事想问清楚。”他的八卦心已经实在按捺不住,“那个……到底你上一辈子是怎么死的?” 不对啊,再怎么说向城也上辈子造成他们枉死的罪魁祸首,怎么从没见封睿表现出痛恨呢?上次还说,不是什么谋杀,他也没有推他下楼? “你怎么这么烦?”封睿的口气很烦躁。 邱明泉鼓足勇气:“……你不跟我说清楚,我不帮你办这事。” 封睿声音冷冰冰的:“要挟啊?对不住我这人最恨要挟,不干就算了。” 邱明泉:“……” 果然,这人不能来硬的! “我……我就是好奇啊,再说了,你不说清楚,我就始终会对向城有点害怕。你说,长大了会害人的人,谁敢接近啊。”邱明泉小小声道。 好半晌,封睿才哼了哼:“怪我。……” “哦哦!那到底怎么了?”邱明泉赶紧竖起耳朵。 “你知道的,我这人又毒舌又没有好脾气。”封睿底气不足地道,“他和我吵架,哭得稀里哗啦的,说什么‘你这样会让我觉得生不如死’,我当然生气啊,我又没错!” 邱明泉心里升起了点不好的预感:“然后你就?” “我脾气上来,就说了一句‘那你怎么不去死!’……” 邱明泉大惊失色:“你疯了,这么刺激人干嘛?” 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在激动地争吵了,彼此都不冷静,那就不该说什么不经过大脑的话啊。 “吵架不都这样吗?那就是话赶话啊,又不是真心的。”封睿提高了声音,“谁知道他就转身要跳楼!” 邱明泉倒吸了一口冷气,口齿都结巴了:“然后、你、你就……” “我当然吓得魂飞魄散,冲过去要拉住他。结果他倒是被我拉住了,我脚下被一根钢筋绊倒了。……” 邱明泉目瞪口呆:他只记得黑暗中有人扑了过去,紧接着就有人掉了下去,自然就以为是扑过去的人心存恶意,可是没想到扑上去的人,竟然是这位总裁先生!…… 两个人冷场了半天,邱明泉呆呆地回想着前世,忽然又叹了一句:“我也是,我也被地上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呢。”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这倒霉催的,两个人还真是死得冤枉又莫名其妙! “那……那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成那样啊,你们不是挺要好的吗?”邱明泉还是有点不解。 封睿终于像是炸了毛一样,恼怒不已:“你有完没完了?怎么这么八婆?爱窥探别人隐私这很不礼貌知道吗?” 邱明泉连忙点头:“好好,我不问我不问。” 说起来,这位总裁先生说是自己作死,也不为过吧?好好的用话刺激人,向城明明就像个小炮仗似的,长大了还不变成个巨大的二踢脚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封总:你怎么不去死! 向城:让我去死! 明泉:你们去死吧,别拉我。 第47章 舞厅惊魂 “最后一个小小的问题——”在封睿彻底炸毛之前, 他飞快地叫, “我看你小时候挺高傲的呀!怎么现在话这么多, 还这么毒舌?” “废话。”封大总裁冷冷道,“换你活的这么科幻试试?什么也不能做, 只剩一道魂魄了,不憋出躁郁症,我已经心理很强大了。……” “好吧, 我帮你。你教我怎么做吧。”邱明泉不由得有点心虚,爽快地道。不管怎样,现在把他们分开点, 多年后说不定两个人就缺少吵架的契机了呢? 封睿有点没精神似的,想了想道:“其实也不仅仅是这一件事。向元涛那里, 我也想给他带点话过去。” 前世的时候, 很快向元涛就要面临一场不大不小的失职, 虽然不是他的错,可是既然职责内出了问题, 他这个公安局长自然难辞其咎。 封睿反复考虑, 假如一切历史都还照旧,那么, 好歹也要通过邱明泉把那件事暗示提醒, 也算尽一分防患于未然的心意。 邱明泉热心地道:“好好, 这个可以,向叔叔的确是好人。” 第一次在真空电子厂门外见到那位正直严肃的向元涛,他就有点莫名的好感, 再加上后来他竟然亲自前来为他送锦旗,更叫邱明泉心中感动。 封睿沉吟了一下:“你让我上身。” 抓起身边的纸笔,封睿沉入回忆,开始在纸上写下一串串乐谱。 邱明泉好奇地看着,他完全不懂音乐,在他眼中,这些简谱上的数字和他熟悉的那些完全不同,犹如天书。 但是,那曲名和歌词,他毕竟是有点印象的。 《海阔天空》——Beyond。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 可会变(谁没在变) 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在他的记忆里,虽然前世从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欣赏风花雪月,可是这首歌还是知道的。 在那些香港粤语金曲流行的年代,大街小巷的磁带店和CD行里,这首歌有着多年的拥趸,也被无数人满怀激情地唱颂过。 封睿在心中苦苦回想,终于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将这首著名的曲谱和歌词,一点点回忆出来。 歌词未必全对,但是大体精髓都是在的。那些满怀的坚定、那些曾经的恍惚、那些打动过无数人的丝丝情怀,那些表达犹豫和彷徨的浅吟低唱。 前世的向城后来玩过乐队,这首歌曾经是他的最爱之一,那时候,向城一头长发,穿着一身酷炫的黑色铆钉皮衣,在台上抱着电吉他唱着这首歌时,底下听者云集,他曾在下面鼓掌注目。 他还记得,向城在台上一曲既终忽然发现他时,那忽然绽放的、惊喜而灿烂的笑意。只是可惜了,他那时候没有看懂那笑容里的依赖和爱意。 假如早点发现,他也不会茫然不知地任由向城的这份单恋发展,终究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放下笔,他意兴阑珊地交代邱明泉:“把这首歌的词曲给他吧,算是生日礼物。看到这个,我想他一定会喜欢,也一定不好意思再和你置气。” 邱明泉懵懂地接了过来:“这首歌……好像还没出来吧?” 现在的大街小巷,并没有这首歌的影踪。 “对,你告诉他,这是Beyond乐队很快就要发表的名曲,马上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封睿怅然道,“叫他自己悄悄在家里唱着欣赏就好了,这是他最喜欢的乐队。” …… 一片嘈杂的迪斯科音乐声,夹杂着五彩闪烁的彩灯,光影交错着照射在广阔的舞厅正中。 一大群穿着时髦的青少年,正在强劲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跳着激烈而热情的迪斯科舞蹈。 有的穿着宽大的蝙蝠衫、有的踩着瘦脚踩蹬裤,全都是现在最新潮和流行的打扮。 前些年精神食粮少,可是随着改革开放,越来越多的文化开始冲击着人们的思潮,来自港岛、来自外国的一些舞蹈开始流行在青少年人群中。 而大街小巷里,尚且没有后世遍地的那些娱乐城和足浴中心,迪斯科舞厅则是最常见的娱乐场所了,每次有什么最时尚的流行文化,这里都是发源地。 舞曲一变,从热烈激情变成了具有重节拍、强烈节奏的舞曲,舞厅中的人们的舞姿,开始从随意的迪斯科变成了难度更大的霹雳舞。 自从几年前那部著名的美国电影《霹雳舞》大爆后,这种充满热情和魅力的美国街头草根舞蹈,就开始充斥着年轻人的娱乐场所。 随意、自由、奔放,还需要一定的技巧,对于文化食粮不太丰富的此时来说,这种新奇的舞蹈已经成为时髦炫技的最佳方式,年轻人中,用它来“斗舞”也是非常常见的。 果然,霹雳舞的舞曲节奏一起,很多人就不好意思地退了下去,整个场地中,只有为数不多的舞技高手随着音乐继续舞动。 节奏感和金属感强烈的音乐中,灯光师开始慢慢把聚光灯打到了舞厅中央。 ——太酷炫了!那里正有人在斗舞! 舞池中心,一个清瘦的少年正在热舞,旋转、翻滚,动作干净利落,充满青春洋溢的热情。 另一边,不远的地方,一个戴着耳环的男青年身材高瘦,在灯光下舞蹈,而他们的中间,恰好有位浓妆少女,也在同样舒展着苗条健美的肢体,尽情热舞。 那少女长相甜美,舞姿热辣,跳着跳着,那男青年就开始刻意地凑了过来,在她身边左右晃动,毫不掩饰贴身劲舞的欲望。 那少女扫了他一眼,很显然不太喜欢这种过分热情又蛮横的方式。 她平时也是被追捧惯了的,不由冷着脸,转向了另一边的少年,开始刻意配合他,借以摆脱那个青年的纠缠。 “哈哈哈,向城被美女倒贴了呢!”舞池边上,七八个高中生一边嘻嘻哈哈,一边看着场中正被少女贴身热舞的向城。 “这就是寿星公的福气!” 今天是向城的生日,他请了一班平时和他玩得好的同学们来舞厅跳舞,唱歌跳舞本就是他的长项,现在的霹雳舞更是他的拿手好戏,果然,一到这时候,就是他的个人秀时间,不少场外的观众的目光都开始被他吸引。 劲瘦的腰肢,矫健的舞姿,利落的动作,闪动灯光下,他白皙的面孔毫无表情,少年的青涩和叛逆配着热辣舞蹈,别有一份吸引人之处。 那少女贴得近,灯光下看到向城的相貌表情,不由得有点心动,俏脸微红,开始真正配合着他的动作。 两人年轻貌美、舞姿和谐,在众人眼里显得格外相配,而另一边,跳得不错的那个高瘦青年就显得有点鸡肋。 这一下,那人的脸色就有点阴沉了,灯光五颜六色,遮掩了他越来越铁青的神情。 咬了咬牙,他猛地一个舞步滑行上前,硬生生挡在了向城面前,隔开了他和那个少女。 向城皱了皱眉,正要避开他,可是场下的观众却早已经被这火辣的气氛挑动起来:“斗舞!斗舞!” 平心而论,那青年的舞蹈也非常出色,和那少女配合在一起,一个高瘦、一个灵动,也有一种成人间的协调,所以一下就挑动起了大家的兴趣。 斗舞是常见的舞厅行为,这一下,向城也有点骑虎难下了,少年心性本就争强好胜,这一波呐喊,他也来了精神。 向城脚下轻移,迈着月球漫步的动作,滑到了那瘦高青年的面前,挑衅地一甩头发,细长的凤眼里露着战意。 场下,观众们开始狂吹口哨,1班的一群少年更是疯狂地为自己的同伴向城高呼。 封睿眯了眯眼睛,看着台上那青年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震耳欲聋的乐声里,对面,一群青年男女正在高声叫嚷着什么,听不太清,可是看样子,是在为那青年加油。 封睿轻轻移动脚步,向着舞场中心挪了一点距离。 场上,向城的舞姿更加奔放热烈,那青年咬着牙迎上去,两个人激烈地斗着舞步,那女孩一会儿被向城吸引过去,一会儿又被男青年强行插过来抢走。 一时间,舞厅里火药味大增,台下的观众却更加兴奋。 …… 邱明泉和韩立刚推开舞厅的五彩玻璃门,就差点被声浪掀了一个跟头。 光怪陆离的场所,打扮新潮又古怪的人群,摇摆着身体神情兴奋的青年和少男少女们。 韩立愣愣地,赶紧伸手拉住了邱明泉,在他耳边大吼:“吵死了,来这干吗!” 邱明泉没心思解释,狼狈地使劲拉着他,挤进了舞池边。 扫视四周,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那群一班的男生女生,封睿挺拔出众的身材立在四周的成年人中,也格外显眼和出众。 再一看舞池中心,嗬,那还有个更出众的呢! 韩立也看到舞池中的向城,就有点不太自然。邱明泉已经和他说了,写揭发材料的应该是朱林,也就是说,那天他在车上出手打了向城,其实挺没有道理。 今天邱明泉忽然找到他,是说有事找他帮忙,怎么竟然是到了这里? 1班那几个讨厌的家伙也在?! 韩立悻悻地看着舞池里的向城,不由得撇了撇嘴。 ——什么啊,跳得那么起劲,比平时还要嚣张! 舞池中央,向城早就被那青年一再地挑衅惹得火起,火力全开,变幻的灯光下,他舞步灵活得像是一股旋风,节奏感、动作的标准度,都明显压制得那青年有点狼狈。 就好像战场上,一旦输了气势,接下来就是一败涂地。 终于,那男青年沉着脸,停下了斗舞。 “小屁孩,毛长齐了吗就来学人混舞厅?”他凑近了向城,阴沉沉地叫嚣。 那少女离得近,异常不快地叫道:“你让开点!” 向城被他一再挑衅,本来就心里火大,闻言冷笑一声:“输不起啊?输不起就滚!” 音乐声太大,四周的人只看到他们几个人忽然都停下跳舞,张嘴在争吵什么,忽然地,那青年就一巴掌冲着向城扇了过去! “啊!”几个同学一声惊叫,封睿其实一直注意着,可是事发突然,就没有来得及反应。 向城赶紧身子一偏,可是毕竟距离近,那男青年的巴掌还是结结实实打到了他的侧脸! 这一下,可就捅了马蜂窝,向城硬生生被打了半边脸,还不炸毛? 他怒目圆睁,立刻猛地扑了上去,一脚踹向了那男青年的小肚子:“草!输不起就别跳舞?干嘛打人!……” 立刻,四周就乱了起来,封睿带着几个同学冲了过去,那男青年身边的一帮人也开始鼓噪,蜂拥着凑了上去。 邱明泉刚刚立定,就看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封大总裁交代他的事,真的发生了! 舞池里,男青年身材比向城高多了,本以为打一个清瘦少年毫不费力,可是没想到这家伙战斗力出奇地惊人,几下厮打,他竟然被硬生生踹了狠狠两脚,肋骨那里也挨了一下,痛得厉害,这一下可真的上了火。 “小王八蛋,我今天教训不死你!”他退后几步,随后拎起一条小凳子,劈头盖脸就向围上来的同学群里砸去,“滚,找死啊你们!” 凳子刚刚砸下,就被一条铁棍死死挡住,“咣当”一声,小凳被敲断了一条腿,直飞了出去。 向城扭头惊喜地大叫:“睿哥!” 正是封睿不知道从哪里夺过来一根音响支架,拿来作武器,架住了那人。 两三个同来的女生又惊又怕,围在一边不敢上前,跟着封睿上来的,就只有三四个高一的男生,而此刻的对面,却呼啦啦围上来了七八个社会混混,明显和那个男青年是一伙的。 “几个小屁孩,高中还是初中啊?”其中一个语气不善,伸手就来推搡封睿,“打不死你个小样……” 话还没说完,他面前的封睿已经冷着脸,一支架狠狠敲了过去,正中他脚踝。 “啊啊啊!”那人惨叫一声,立刻就跪了下去。 混战终于开始,七八个男青年围着四五个高中生,本该是一边倒的群殴,可是围观的人很快就发现,形势竟然有点不对! 那几个学生里,貌似有两个特别能打的。一团混战里,那几个社会混混并没有讨到太多好,反倒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惨嚎? 向城身上已经挨了好几拳,正疼得龇牙咧嘴,封睿和他一起背靠背站着,也不可避免地挨了几下,胳膊上也不知道被什么打了一下狠的,骨头都隐隐作痛。 可是他们也没让那群人好过,两个人在向元涛手下的特警部队里学过格斗,出手又专业又准,瞧准了就来一下狠的,不一会儿,就打得对方几个人痛不欲生。 可是毕竟那边人数众多,封睿这边的几个小男生战斗力太弱,很快就被全部放倒,这一下就变成了一堆大人围殴封睿和向城。 一边,邱明泉知道不能再等,拉着韩立,沉声道:“上!” 韩立虽然满心不情愿,可是也知道情况危急,咬了咬牙,抢了一条小凳,跟着冲了过去! 邱明泉随手脱下厚外衣,趁着不备一下蒙在一个小流氓头上,抡起拳头狠狠揍在了他腹部,外衣包着头,那人眼前一团漆黑,顿时就狂叫一声:“啊!” 两人一加入,情势立刻大变。封睿和向城正在苦苦支撑,这一下压力骤减,扭头一看,都大大吃了一惊! 这么会是这两个人? “滚!谁要你们上来的?”向城满肚子气,看到韩立那个傻大个更没好脸色。 韩立眼疾手快,一脚踢向他身边一个青年,大吼一声:“谁来帮你!我自己手痒!” 封睿目光闪动,深深看了邱明泉一眼:“你怎么会在这?” 音乐声太大,邱明泉哪有工夫和他说话,一拳看准对面,就狠狠打在了一个小混混的胸肋。 角度刁钻、出手稳准,正是几年来封大总裁苦心训练和培育。 “路过而已。”他淡淡道,一个掌刀劈过,忽然眼角余光扫到了什么,瞳孔就是猛然一缩! 向城身侧,有道闪着碧绿光芒的东西,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妖艳诡异的光,光球旋转,映照出那个劲舞青年狰狞的脸! 与此同时,封睿也发现了那东西,脸色猛然一变。 他离得近些,正清清楚楚地瞥见,那人手里拿着碎啤酒瓶,上面碧绿的玻璃碎片林立,正向着向城狠狠扎去! …… 邱明泉的心里,全是临来时封大总裁交代的话。 “就在今天,向城和我在那个舞厅里打架,我冲上去帮他挡了一下,结果进了医院。你帮我阻止这件事,叫它别再发生。” “嗯,明白!”邱明泉懵懂地点头,少挨一下总是好的,不然可要进医院的! 封睿悄悄叹了口气。 前世为向城挡了那一下,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出了手,觉得像是在护着幼年那个小跟屁虫。 可是很久以后,向城喝醉酒向他告白时,却哭着说,从高中那个生日以后,他就再也忘记不了他了。 这一世,决不能再让这件事发生了!…… 邱明泉望着舞池中正在酣斗的向城,终于明白了这一下为什么异常凶险——舞厅里温度高,所有人几乎都脱去了外衣,但是大多里面还穿着毛衣马甲之类,只有向城热舞半天,早已经大汗淋漓,此刻身上脱得只剩一件白衬衣,万一这一下捅上去,只怕非死即伤! 这一刻,不过电光石火,危险却已迫在眉睫。 邱明泉的眼睛,清晰地看到了封睿身子一动,向那边急冲而去,而向城却毫无知觉。 “想办法伺机而动,帮我解决这事。最重要的是千万拦住我,别叫我冲过去挡那一下。”耳边,不久前封大总裁的叮嘱如同魔咒,逼得他无法可想,也没有太多考虑。 他急冲过去,将封睿狠狠撞到了一边,身体堪堪挡在了向城前面! ……一阵剧痛,放射状的撕裂感瞬间从腰间扩散开。嘈杂音乐中,他甚至好像听见了肋骨间,被破碎的玻璃渣搅得咯吱作响的声音。 舞厅的管理者终于后知后觉地停了音乐,五彩灯光骤灭,雪白的大灯照亮了舞厅! “啊啊!杀人啦!”忽然,有女孩子在一边发出惊恐的大叫。 明晃晃的灯光下,邱明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浅黄的薄毛衣上,慢慢洇开了大片鲜血。 如同绚丽花朵,触目惊心。 邱明泉脚下一软,慢慢半跪在了地上。 耳中有点嗡鸣,视线开始模糊。好像四周有人在惊声尖叫,有人飞快地扑上前,死死挽住了他,扭头看过去,是封睿那震惊的幽黑瞳孔。 他心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还好,没叫封睿挡这一下,终于完成任务了。 …… 头沉得厉害,邱明泉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墙壁。 微微动弹一下身体,他就感觉到了腰腹部的一片钝痛,皱着眉审视一下四周,干净整洁的病房,只有独立的一张病床,床前立着挂水的架子,透明的药液正一滴滴地流下,导入他手背上的透明管子里。 床边,一双眼睛正抬起来,静静地看向了他。 ……封睿。 邱明泉有点恍惚。昏倒前的情景迅速重回脑海,嘈杂的舞厅、混乱的群殴、那最后扎过来的破碎啤酒瓶。 “你醒了?”封睿的嗓子有点沙哑,看着他的目光有种奇怪的意味,幽深而专注。 邱明泉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不自然地皱眉,开口道:“怎么是你在这里?”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极为暗哑,竟似非常虚弱 封睿伸手从床头柜上端了一个保温杯过来,扶着他坐起来,然后将温热的水递到了他唇边:“喝一点。” 邱明泉想要自己接过来,可是面前的英俊少年却冷着脸,坚持端着,凑到了他唇边。 邱明泉尴尬地就着他的手,慢慢喝了点温水,果然,干裂的唇和嗓子被这温水润过,浑身似乎都舒服了些。 “你被捅伤的地方很危险。”封睿淡淡道,“幸好,主要伤口恰好在肝脏的缝隙中穿过,没有伤到主要脏器。” 邱明泉怔了一下,长舒了口气:“还好……” 封睿却忽然有点焦躁起来,他猛地欺上前,紧紧地盯住了邱明泉,将他逼得一点点向后仰去:“还好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一下假如再深一点、偏一点,你可能会脏器破裂、失血过多,直接就没命了!” 邱明泉:“……” “你不恨我吗?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小骗子,我讨厌你成绩好过我,我甚至想找个机会把你的真面目揭开,再狠狠踩下去。”封睿的眼神中闪动着古怪的火焰,英俊的少年眉目近在眼前毫厘之地,“你为什么要冲过来救我?!” 第48章 病床前的宠爱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他, 近在咫尺的高大少年眼眸清亮又幽深, 咄咄逼人, 不像是平常那个他认识的封睿。 “我、我没想救你。”他尴尬地轻笑,小声道, “我只看到有人挥舞着玻璃瓶,我……” 封睿眼睛危险地一眯,黑琉璃一样的眼珠盯紧了他, 两人距离近得像是要贴在一起。 “你是说,你不是为了救我?” “我、我好像被什么人推了一下……”邱明泉张口结舌地胡编着。 封睿猛地站直了身体,冷冷地看着他, 抿上了线条优美的唇。 “明白了。”他点点头,“是我误会了。” 病房里一片令人尴尬的寂静, 忽然, 外面有吵吵嚷嚷的声音逼近, 门一开,向城和韩立斗鸡一样互相斜睨着走了进来。 “你醒啦!”韩立一眼看到邱明泉, 大步急奔过来, 一屁股坐在了病床边上,焦急地连声问, “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医生说你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 邱明泉微微醒过神, 有点茫然地看着窗外的明亮天色:“我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情况?” 一边向城走了过来, 胳膊上吊着绷带,看着他,神色有点复杂。 “昨天下午你被捅伤了, 我们送你来医院的。”向城回答,“你睡了一晚上,现在是第二天上午。” 他昨晚没回家?邱明泉不安地皱眉。 韩立猜到了他的担忧,急忙安慰道:“我昨天晚上去你家了,怕你家人担心,就骗他们说,我们学校临时要搞数学竞赛,正在做封闭模拟训练,所以不能回家。”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邱明泉:“我……我这样说行吗?你爷爷奶奶反正是信了。” 邱明泉松了口气,展颜一笑:“谢谢,你做得很好。” 韩立忽然拍了拍头:“哎呀,我从家里给你带的苹果,落在车上了!” 高大的少年一阵风一样,又冲出了门。 一边,封睿忽然抬头看了看吊瓶里的药水,快要输完了:“我去叫护士。” 病房里,只剩下了向城和邱明泉。 向城站在病床边,俊美的脸上微微带着苍白,定定地看着邱明泉。 一直到邱明泉疑惑地感觉到了什么,他才低声开口:“你冲过来,是救我,还是……” 他漂亮的丹凤眼中波光一闪,却有点意义不明:“还是救睿哥?” 邱明泉呆呆地看了他一眼:“呃……” “我一直很讨厌你的。也没给过你什么好脸色。”向城慢吞吞地道,俊脸上还有几道伤痕,看来在昨天的打架中,他也受伤挺多,“睿哥也一样。你不是应该也一样讨厌我们么?干什么扑上来挡那一下?” 邱明泉:“……” ——这两个人是不是商量好的?!怎么问的都一模一样? “我、我也没那么伟大,想要救人什么的。”他硬着头皮,“就想扑上去推开那人,结果后面有人推了我一下,真的。……” 老天作证,他的确也没有想那么多,就是看向城的确穿得太少,自己好歹有个毛衣呢不是? 向城皱眉看着他,脸上神色变幻,半晌低声道:“不管怎样,谢谢你。”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韩立正听见这一句,不满地冷哼一声:“呵呵,说声谢谢好像要了你的命似的,人家可是真的差点为你们送命!” 向城涨红了脸,猛跳起来:“关你什么事?我当然感谢他,可别以为你跑过来帮手,我就也会谢谢你了,对不起慢走不送!” 韩立冷笑:“白眼狼,惹事精。” “你!”向城气得双颊通红,直直地对上他,“我惹什么事了?!” 韩立翻了个白眼,高大健壮的身子堵着门口,蛮横地抱着胳膊:“跳得那么风骚,要不是你招蜂引蝶的,会有这事?” “招你XX的蜂!”向城大怒,一脚就想踢过去,可是他胳膊还吊着绷带,重心不稳,一个趔趄,不仅被韩立灵活一闪避了过去,自己还一下子撞在了床沿上,立刻“哎哟”了一声。 韩立手疾眼快,伸出手臂一把捞住他,看见他痛得小脸惨白,不由得哈哈大笑,异常快意:“不和人家小姑娘贴身热舞,哪来这些破事,活该!” 向城整个身子倒在他臂弯里,又气又急,趁他狂笑,一个胳膊肘就捣上了他的小腹。 韩立“哎呀”一声,狂笑变成了呼痛,剑眉一竖正要发作,可是看到向城那惨白的脸,刚举起的拳头又放了下来。 “算了,看你也是个病人!”他悻悻道。 “我一只手也能揍你!”向城怒叫。 “够了!”门口,封睿身后跟着护士,脸色沉沉,叫了一声,“你们是来看病人的,还是来打架的?要打架出去!” 韩立和向城终于消停了。韩立挠挠头,歉意地看着邱明泉:“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吧?” 邱明泉微笑摇头:“我没事。你对我爷爷奶奶说我要培训几天?” 韩立有点担忧地道:“昨天送来时医生说,起码要住院一星期的。我也不敢说久了,想等你醒了,自己和他们说。” 旁边,忽然递过来一个东西,正是封睿默默地举着大哥大电话。 邱明泉感激地伸手接过,打通了隔壁刘琴花家的固定电话。 几声铃响,刘琴花欢快的声音传了出来:“喂,哪位?” 邱明泉轻声道:“刘婶,是我。麻烦您叫一下我爷爷或者奶奶来听一下电话。” 刘琴花应了一声,没一会儿,电话里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明泉啊,是你吗?”是邱奶奶怯生生的声音,对于电话这种新奇东西,她很少用,一直觉得有点陌生。 “是啊奶奶。”邱明泉打起精神,竭力让自己暗哑的声音听上去明快而朝气,“我在学校做了一夜的数学竞赛题,哎呀可累死了,赶紧来给您打个电话呢。” 果然,这一说,邱奶奶就没再怀疑他的声音不对:“啊,不睡可怎么行,你搞这个什么比赛,要多久啊?” 邱明泉故作为难:“老师说了,要集中封闭培训几天,然后还得去燕京市参加比赛,来回一共要最少七八天呢!” 顿了顿,他声音轻松地接着道:“放心,我一定会拿个奖状回来的!” 电话那头,刘琴花的声音爽朗地笑着,隐约传来:“奶奶,您别着急了,明泉这孩子懂事,学习的事,可是大事!” 放下大哥大,邱明泉还给了封睿:“谢谢。” 韩立在一边看着,不爽地撇了撇嘴,就是不太明白邱明泉为什么对这两个混球这么宽容。 “非要跑去找他们……不然也不会受伤了,真是上赶着挨捅去的。”他嘟囔着。 封睿立刻抓住了他的重点,转向邱明泉:“你是特意去找我们的?” 邱明泉没有办法,只得笑笑:“那天我和韩立都冤枉了向城,挺不好意思,所以我拉着韩立一起,想去找他道歉,又听人说昨天是向城同学的生日,所以……” 他硬着头皮,从一边的长裤中掏出那张封大总裁写出来的纸,递给了向城。 “听说你喜欢音乐,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一展开那乐谱,他就是一愣。 乐谱放在裤子口袋里,已经被那天流淌下来的鲜血浸染得厉害,有些字迹有点不清晰了。 向城愣愣地接了过去,展开看去。 《海阔天空》——Beyond。 “……我没听过这一首。”他困惑地道。 “是的,还没正式发表。”邱明泉佯装镇定,微微一笑,“这是他们正在打磨的曲子,找了好几家大的唱片公司投递,想要寻求最佳合作伙伴,圈子里已经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首歌,口碑很好。我……有个朋友在音乐公司,就拿到了。你可以先睹为快,不过,虽然马上就要传遍大街小巷了,你还是先自己欣赏就好,不要公开唱哦。” 向城黑亮的眼睛中光芒一闪,看向邱明泉的眼神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亲近。 Beyond可是他超级崇拜的偶像啊,他喜欢极了! “当然当然!我会悄悄自己在家里唱的,我可以用睿哥送我的吉他练习一下它!”他挠挠头,眼神闪亮,“这份礼物……谢谢了!” 想了想,他又痛快地开口:“那以后,咱们以前那些事,一笔勾销了!” 邱明泉含笑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他终究是成人心性,以前向城对他莫名的敌意,他也从未放在心上过,不外是想着自己一个大人,难道要和一个中学生计较生气? 现在看来,孩子就是孩子,这仇恨来得快,友谊建立得也快。 病房门轻轻一响,两个女人一起走了进来,邱明泉一眼望过去,就是猛地一怔! 虽然隔了几年,但是他依旧一眼认了出来,前面那个容貌明艳,衣着讲究、穿着薄款呢子大衣的女人,正是几年前坐在黑色丰田皇冠中的,封睿的母亲! 而她身边,站着另外一个容貌清丽,气质知性中有点清冷的中年女人,戴着眼镜,向他看来时,微微一笑,笑容中有点感激。 向城立刻跑了过去:“妈!刘阿姨,你们来了?” 邱明泉心里一动,原来是向元涛的夫人、向城的养母吗? 韦青仔细看看向城胳膊上的绷带,没看到什么异常,才叹了口气:“你好好待着,别再乱跑了,小心影响骨头复位。” 她手里提着一大篮水果,另一只手拎着一大箱名牌牛奶,还有一箱补品,刘淑雁手里则提着一个小保温瓶,还有一束鲜花,两个妈妈显然是一起从家里赶来的。 刘淑雁快步走到床前,在邱明泉要起身的时候,及时按住了他。 “孩子你快躺下!别跟阿姨客气。”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微笑着,看着邱明泉的眼神充满真心的感激。 昨天事情发生,几个孩子也吓得不行,并不敢瞒着家人,所以两家已经第一时间知道了经过,别的不说,两家的大人都是又惊又怕,对于舍身救人的邱明泉,全都充满了感激。 不管那孩子是怎么想的,可是假如不是他仗义挡下,不是向城被捅,那就是封睿要挨上这一下! 一个是家里独苗,一个是收养的烈士遗孤,两个都是各家的心头肉,一想到那一下假如直接命中,角度稍偏都有可能是致命重伤,两家大人都是不寒而栗。 虽然邱明泉命大,可是这不能抹杀他也差点因此送命的事实! 韦青不善言辞,走到近前,把礼物和补品放在床头柜上,深深地点点头:“你千万别乱动,躺着就好。对了……有什么需要的,一定跟我们说。” 邱明泉看着她秀丽安静的眼神,只觉得无端地安心,急忙惶恐地道:“谢谢两位阿姨,我没事的,医生说很快就好了。” 刘淑雁嗔怪地叹了口气:“伤得那么重,你这孩子,也太……” 她隐约觉得这孩子眼熟,可是上次见邱明泉已经是几年前,少年成长面目有变,她也真没有认出他来。 转身打开带来的保温瓶,里面热气腾腾,一股鸡汤的香味就立刻传了出来。 “我昨晚啊,连夜熬了一锅鸡汤,一直在炉子上温着,你赶紧尝尝,喝下去补补身子。” 邱明泉有点发愣,抬起眼,一屋子里四五个人都殷切地看着他,韩立和向城自不必说,刘淑雁眼神温柔,她身边,封睿也正扬起眉,眼神催促。 再看看身边,向城的妈妈更是一直殷切地看着,伸手拿起勺子,递给了他。 看到邱明泉一只手上还打着吊针,一犹豫,韦青就端着保温瓶,舀了一勺热腾腾的鸡汤,亲手送到了邱明泉的嘴边。 邱明泉:“……” 他局促地张开嘴,狼狈地赶紧喝了一口,紧忙就伸手要接过来:“我自己来吧……谢谢阿姨。” “别客气了,你这么不方便的。”韦青难得地坚持。 昨晚,两个妈妈已经从封睿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邱明泉家的大概情况,都有点唏嘘。 贫穷、好强、学习优异、早早懂事。小小年纪,却有着一副侠肝义胆,竟然肯帮平时关系一般的同学们挡住致命一击。 而且,还是个孤儿。 韦青动作很轻,一口口地喂着邱明泉,看着这孩子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有点出神。 少年的睫毛很长,脸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显得有点苍白,可是挺鼻修眉,轮廓鲜明,脸上有种同龄人少见的沉稳和淡然。 但是,毕竟还是个孩子。……在她们为了睿儿和小城提心吊胆的时候,他身边,甚至没有一个亲人。 韦青忽然有点难受,看着邱明泉那只打着吊针的手上发青的血管,更是心里郁郁。 病房里很安静,气氛甚至有点奇怪。韩立挠了挠头:向城的妈妈真温柔啊,怎么教育出来的儿子像个魔王! 一大瓶滚烫的山药炖乌鸡汤,炖了足足一夜,鸡汤香气四逸,鸡肉丝丝软烂,吸收了山药和蘑菇的鲜味,终于被韦青一口口喂到了邱明泉的肚子里。 邱明泉从昨天起就一直昏睡到现在,的确感到了饥肠辘辘。 这一顿鸡汤下去,里面的食材也被他吃了大半,直吃得额头冒汗,身子舒坦无比。 “谢谢。谢谢阿姨……”他讷讷地道,有点无言的亲近和感激。 从小到大,并没有这样温柔的女性在他成长中出现过,母亲的角色始终缺位,刚刚韦青这种无声的温柔照顾,似乎曾经是他偶然在梦境中,也憧憬过的。 韦青放下保温瓶,轻声咳嗽一声:“不用谢我,是你刘阿姨做的。” 想了想,她笑得有点羞愧:“明天,我来做点东西。” 向城在一边嘿嘿一乐:“妈,您还是算了吧。我怕您做的东西啊,病人吃了会食欲不振。” 韦青羞恼地白了他一眼:“这孩子,是要上天了不成?居然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向城笑嘻嘻地跑了过来,伸鼻子嗅了嗅保温瓶里:“刘阿姨做的才好吃!” 韦青把保温瓶往他手里一塞:“剩下的你吃吧!” 向城小脸一苦,可怜兮兮地伸了伸绷带:“妈,我也是病人。您也喂喂我吧。” 韦青无奈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就会作怪!” 嘴上说着,她也真的拿起勺子,把剩下的乌鸡汤一勺勺递到向城嘴边。 平常向城总是有点太礼貌恭敬,今天难得地这样对着她撒娇,韦青心里其实很高兴。 母子俩一个喂,一个吃,画面温馨又自然,向城偶然一抬头,看着少有这么亲昵的妈妈,心里一阵激动,黑亮的眼睛弯起来,笑得又羞涩又甜蜜。 邱明泉在一边看着,并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出现了隐约的向往。看到向城的表情,更是觉得无比羡慕,只是怔怔地继续看着。 旁边,封睿一直淡淡地,瞥见他那眼巴巴的可怜眼神,眸子一暗。 …… “什么?明泉他住院了!”刘东风大惊。 刘琴花赶紧“嘘”了一声:“小声!别给隔壁邱家听见了,可瞒着老人呢!” 刘东风赶紧压低声音,一边扒拉着饭,一边担忧地问:“怎么回事?” 刘琴花就小声把事情说了一遍,原来邱明泉住院后,又悄悄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实情,并且委托她照顾爷爷奶奶。 刘东风又惊又气,“啪”地一下把筷子打在碗边:“捅人的抓到了吗?居然对孩子下手,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 刘琴花嘟囔了一句:“那片的派出所说是正在查,不过也不是什么大案,说是暂时找不到捅人的。” 刘东风愤愤地不说话了,半晌生气地道:“这有什么不好查的,常去舞厅的,七八个人一伙,又不能凭空消失了!” …… 一大早,刘东风到了市公安局,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坐立不安,没过一会儿,他就火烧屁股一般站了起来,跑到了李大队长面前。 “队长,上午没事的话,我出去转转?”他心虚地没敢看队长的脸,“春节前治安不好,我去盯着点。” 大队长斜着眼看着他,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刘东风一阵风似的,飞快出了门。 李大队长狐疑地看了看他的背影,这小伙子,干什么这么风风火火的? 自从被调到总局刑警大队后,刘东风做事勤勉认真,很快就得到了刑警队长的青睐,亲自带在身边调教了两年。 短短两年,刘东风已经从一名普通小片警,变成了他颇有经验的得力手下,正是年轻力壮、勇于做事办案的时候。 隔了两层楼的局长办公室里,门虚掩着,秘书小王从走廊外路过,忽然就被门里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哎哟乖乖,这是什么案子,惹得局长大人亲自过问,还生这么大的气! “光天化日,公共场所,就叫一群混混,把几个学生给打了,还重伤一个,到现在居然抓不到人?!费所长,你们这一片的治安,很有问题!” 向元涛声音不算大,语气却异常冷厉:“上面一直要求严打,我们可以先做起来吧?像这种危害人民生命安全,对孩子都能下死手的害群之马、社会败类,不彻底抓捕,难道还留着过春节吗?……” 挂了电话,向元涛脸色铁青,想了想,又抓起了电话,拨响了内部电话。 “大李,你给我来一下!” 不一会儿,刑警大队李队长一身精神的警服,挺拔地站立在了门外,一个敬礼:“局长!” “有件案子。”向元涛没时间啰唆,“不是疑难案件,但是派出所那边好像不太重视,你去办。” 李大队长“啪”地一个立正:“局长您吩咐!什么案子,一定给您破了!” “社会流氓捅伤学生的案件。”向元涛开门见山,眼神杀气腾腾,“有孩子见义勇为去救同学,被捅伤住院了。给你三天,给我抓住凶手!” 想了想,他又道:“你手下那个刘东风,把他带着,受伤的学生就是他邻居。” 刘东风那个小伙子,向元涛有很深的印象,真空电子那次事件虽然是偶然,已经足够叫他对其另眼相看,更何况,自打调动来以后,李大队长对他也一直赞不绝口。 李队长愣了一下:“啊,他一大早出去办事去了,不过没事,我保证带几个好手,什么三天,我一天就给您破了!” 第49章 抓捕 与此同时, 一处豪华的办公室里, 胡靖康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和颜悦色地讲着电话:“费所长,犬子不懂事, 还是要您多费心。” 电话里,那一头小心翼翼:“胡总,别这么说, 我们俩什么关系?放心,什么事我帮您搞定。” 胡靖康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对了,我们公司开发的小区, 就要封顶了,到时候, 费所长有空来挑一套吧, 价格很优惠的。不大, 都是精品户型。” 费所长在电话那边脸上笑开了花:“这怎么好意思?不用不用,举手之劳嘛!” “费所长千万别客气。”胡靖康淡淡道, “以前您还帮过那么多忙呢。” 费所长连忙打着哈哈:“没啥没啥, 王大全那种小事,本来就……” 胡靖康猛地打断了他, 声音冷了:“费所长, 我可不认识什么王大全。” 那边也猛地没了声音, 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胡总,是我多话了。” 放下了电话,胡靖康冷着脸, 狠狠掐了一下身边女秘书的腰肢。 心里带着火,下手就暴虐,娇媚的女秘书嘤咛一声,春水一般瘫在了他怀里,疼得差点哭出来。 “听到什么了?”胡靖康冷冷地看着她,眼镜后面闪着精光。 女秘书做出委屈的娇弱表情:“人家在涂指甲油呢,能听到什么?” 胡靖康眯了眯眼睛。 也怪自己,随口就把王大全的名字说了出来。眼前的女人虽然跟了他好几年,可是女人这东西,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合用了呢? …… 一处小饭馆里,一群年轻人正喝得面红耳赤,桌上摆满了空酒瓶。 “不是我吹牛,就那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学生,我能把他们一个个打残了,你们信不信?”为首的男青年脸红得像猴屁股,打了个酒嗝。 “就是,敢和波哥抢女人!”另一个小青年脸上乌青一块,恶狠狠地叫,“也不看看我们波哥的亲爸是谁!” 另一个长发小青年覥腆着脸,上来给胡波点了一根烟:“波哥,你爸能保住你吧?” 胡波不屑地冷笑:“只要是没捅死,你几时见过我爸摆不平的事?再说了,这一片的费所长和我爸什么关系,你们不知道?” “波哥威武!”几个小青年笑嘻嘻的,“要我说,那一下可惜捅错了人,就该把那跳舞的小子给捅了!” “不着急,只要那几个雏儿敢再来,我们悄悄跟着,找个暗地儿,把他腿废了!” “还有那个高个子的小子,也得给废了,他妈的也太能打了,我这么大个,硬生生被他给揍得一脸血。” “对对,一起搞,搞死他们!” ……一片酒气醺醺,小包厢里烟雾缭绕,就在这时,门口却响起了一声不快的声音。 “废掉谁?胡公子你出来一下。” 一群人一愣,胡波歪歪倒倒站起来:“费所长?你怎么来了……” 费所长强忍住心里的不安,上前轻声道:“你捅了那么大娄子,还不回家去避避风头?” “不就是捅个人,又没死。”胡波不屑地斜着眼睛,看着费所长,“你不会这点事都搞不定吧?” 费所长心里又烦,又不敢发作:要不是他爸是胡靖康,谁管他这种纨绔子弟,还真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 他尽量和气地笑道:“捅人把人捅到医院里,都惊动市局了,这一次,胡公子还是小心点吧。” 胡波吓了一跳,酒意也醒了一半:“我捅的人……有来头?” 费所长语塞了一下,按照他查到的资料,那个被捅的中学生的确只是个普通人,家里没背景,甚至住在飞马路的贫民大院,要说有能量,还真不至于。 可是不管怎样,局长真的知道了,而且非常不满治安纷乱呢。 “没来头也不行,反正惊动上面了。”他苦笑。 胡波一下子就松弛下来,熏天的酒气直喷到费所长脸上:“费所长,我没搞死那几个小兔崽子,就是已经留手了,怕你不好做。” …… 门口,一声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要搞死谁啊?这么厉害。” 包厢里的费所长和胡波一愣,抬头望向门口。 一个脸庞坚毅憨厚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身上穿着普通的便衣,小饭店模糊的油烟和混混们的香烟烟雾下,他面目不清,来意不明。 “你谁啊你?关你屁事!”一个靠门的混混首先站起来,横眉竖目。 胡波眼睛布满血丝,随手在桌上摸了一下空酒瓶:“你什么玩意?” 费所长眉头一皱,伸手赶紧拦住了胡波,狐疑地看着门口的男人:“你是谁?” 刘东风冷笑一声,并不理他,看着胡波手里的酒瓶:“你叫胡波是吧?上次在舞厅,就是你用酒瓶子捅了人?” “是又怎么样?”胡波“啪”地一下,狠狠在门框上敲碎了瓶底,直直地伸到了刘东风面前,“你是来帮那小子找场子的?” 刘东风冷冷地直视着面前破碎的酒瓶,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两三年的刑警生涯,已经将他从一个毛躁的小片警,淬炼成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铁血刑警。 “跟我回公安局,你涉嫌严重伤人。” 费所长一愣,心里一突,皱着眉问刘东风:“我是这辖区的费长明所长。你是哪儿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这片辖区查案的他都应该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陌生的片警? 刘东风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你是嫌疑人的什么人?” 费所长的脸色沉了下来: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小子,自己连脸都不熟,怕是见习的吧? “这是我朋友的孩子,不懂事,也没啥坏心。”他哼了哼,“你就当没来过,回去叫你头儿来跟我说。” 刘东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严肃地拿出了手铐,伸手向胡波伸去:“跟我回局里,有什么话,审讯室说。” “住手!”费所长真的被气得不轻,“你哪来的?!信不信我回去就把你撸了,给你个处分!” 刘东风面无表情,猛地就去抓胡波的手腕,锃亮的手铐就要铐上去。 胡波又气又急,酒意上头,手里的酒瓶子狠狠一扬,劈头向着刘东风头上砸去! 刘东风早就密切注意着他的举动,狠狠接住他的手腕一带,就把胡波撂倒在地上。 胡波身子砰然倒地,手里的酒瓶立刻失去了准头,碎玻璃狠狠扎在了旁边的费所长手上。 立刻,费所长就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看着自己手背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疯狂地高叫起来:“我受伤了!我的手!啊啊……” 刘东风充耳不闻,狠狠一脚踹在胡波腿弯,再一个利落地背摔,把胡波狠狠压制在了地上,“咔嚓”一下,银色手铐牢牢地铐上了他。 费所长目瞪口呆,手上的鲜血滴滴答答,一时间差点气得昏厥过去:“你你!你疯了!” 他伸手一指那群混混:“给我抓住这小子!打!” 刘东风差点气得想笑:“费所长,我是警察,我在依法办事!” 费所长恶狠狠地叫:“警察?!谁知道那是真的假的,我反正是没见过你,给我上!” 那群混混看到他发话,全都吃了熊心豹子胆,嗷嗷叫着,抡起身边的桌椅板凳就冲了上来。 包厢狭小,施展不开,刘东风一个人对付七八个,即便再神勇,身上也不能避免地挨了几下。 脑后一阵阴风,一个小混混抡着条凳,终于狠狠砸中了刘东风的背。 “咔嚓”一声,凳子腿立刻断了一条,刘东风一个趔趄,跌倒在了地上。 无数拳脚接踵而至,耳边夹杂着费所长疯狂的叫嚣:“给我打!没穿警服,我瞧就是个骗子,打出事我来负责!” 气死他了,居然被个小民警弄得受伤这么重,这样敢不给他面子的蠢货,他多少年都没有遇到了! 居然还敢铐胡公子,知不知道人家一根汗毛都粗过他的腰! 李大队长带着三四个人,在事发地的舞厅找到了经理,就觉得有点不对。 明明是很简单的案情,目击者众多,又是刚发生不久,不存在记忆模糊,可是询问的人,上到经理、下到工作人员,全都异口同声提供不了任何有用信息。 没见过那些人、灯光昏暗记不得任何人的长相、一切都搞不清……常年的办案经验下,李大队长就知道有点不对。 问询的答案太一致了,绝对受过事先的统/一/教导! 他不动声色地招招手,手搭在了经理肩膀上,笑眯眯地暗中加力,把他拽到了隔壁的屋子里。 “外面的人,都看见我把你拽进来了。无论你说还是不说,我保证,这点破案子,我勾勾手就破了。”他冷笑一声,“你不说也行,我破案后,一定给你送面锦旗,说是感谢你提供线索。” 那经理汗都下来了:“李大队长,您、您不能这样害我……” “你老实说,我省点力气,案子一样破。”李大队换了脸色,“我就再叫七八个人进来,谁也不知道谁说的。你看呢?” 这经理开舞厅的,结交社会人士这么多,什么不懂?立刻就掂量出来利弊,咬咬牙:“李队长,您是市局的,转身拍拍屁股走了,我可得继续在这一片开下去。行,我说,可是您待会儿出去,就算行行好,骂我几句不识抬举就行!” 李大队长不动声色地笑笑:“地头蛇啊?” “还真不是。”舞厅经理苦笑,“是这样的……” 猛地从屋里出来,李大队长故作恼怒地一摔门:“草!我就不信了,去下一家问!” 几个刑警紧跟在李大队长后面,出了门,有人就惊诧地问:“居然还真的问不出来啥?!” 李队长一言不发,直接招呼众人上了车:“走!” 歪在前面的副驾驶座位上,他挥挥手:“去清湖路的冬阳饭店!” “就说嘛,我们队长出面,这点破事还搞不定?”几个队员嘻嘻哈哈地道,“不过这种小破事,辖区派出所就该办了,怎么还惊动我们市局?” 一边最机灵的小黄压低了声音:“我打听出来了,被打的学生里,有一个是向局长的儿子!” 旁边的众人愣了一下,心里全都明白了。 不是说向局的儿子就金贵,关键是,那孩子还真不是亲生的,这事几乎人人都知道。 那可是烈士遗孤,为了保护战友牺牲在第一线的英雄! 向局长收养了战友的孩子,这要是真的出了啥问题,那将来怎么面对九泉之下的战友?! “妈的!敢打我们警局烈士的孩子,不想活了这是!”几个队员义愤填膺,热血沸腾。 忽然有人困惑地开口了:“那刘东风那小子呢?” 李大队长猛地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向局说那群孩子里真正被捅伤的,是刘东风的邻居!这犊子一大早就说出去,该不是一个人去查这事了吧! “快快快,快开车!”他赶紧催促起来,刚刚那个经理可说了,胡波那几个王八蛋进出都是最少七八个人的! …… 刘东风怒吼一声,猛然举臂,挡住了冲着他头部砸下来的一个菜盘子,瓷盘落地,里面的剩菜汤汁乱溅,雪白的碎片乱飞。 不知哪里的角落里,传来一声痛叫,显然被瓷片扎到了哪里。 刘东风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个人站在小包厢门口,地上东倒西歪地躺了七八个人,可是他的额头上也见了血,正汩汩地流下来,迷糊了眼帘。 他伸出手,抹了抹眼前的一片血红,可就在这时,倒在地上的一个小混混偷偷地摸到了手边的大块碎盘子,趁着他伸手擦血的空当,忽然猛地跳起来,向他的脚踝狠狠划去! 这一下又快又狠,假如真的割到,恐怕连脚筋都能整个割断。 刘东风眼前一片血色,还真没发现这人动作,就在那雪白瓷片即将划断他肌肤的千钧一发时,门口一个黑影闪过,扬手一件东西,飞旋着砸了过去! “咣当”一声,一个黑色小酒坛正中他手背,那人发出一声惨叫,手腕软软地耷拉下来。 “又是谁!”费所长怒极,回身声色俱厉。 门口,李大队长一身警服,身后好几个彪悍的队员一溜站在楼梯上,杀气腾腾。 费所长一看李大队长的脸,脸色就变了。这不是市总局的刑警队长李大个儿吗? 费所长心里隐约浮起不好的联想,他刚想上去说话,李队长却压根没看到他一样,径直走进门。 他皱起眉,看着刘东风满脸鲜血的狼狈模样,猛地大喝一声:“兔崽子,反了天了你!” 费所长心头倏忽一松,还没等笑出来,就被李队长下一句惊得心沉到了谷底。 “局长交代的大案,你一个人出来查,也不和队员配合,赶着投胎去啊!”李队长恶狠狠骂,“这种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真把你杀了,你也没法子!” 刘东风惭愧地低着头,不敢吭声。 真要是一个人把这伙人给办了,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想到这帮龟孙子敢一起上,自己这狼狈样还都被兄弟们看在眼里了,真是臊得慌! 费所长一下急了,慌忙走过来:“李队长,这事是误会,他没穿警服,和这些孩子起了点冲突……” 李队长冷笑一声:“孩子?哪个是十八岁以下的,站出来我瞧瞧?” 他飞起一脚,踢了一下地上被铐住的胡波:“这个?” 费所长脸色铁青,拉了一下李队长的衣服,小声道:“李队,您出来一下,我这有点事跟您说。” 李队长充满怜悯地看看他,没说话。 然后,他轻描淡写地挥挥手:“都铐起来吧,这么严重,不是袭警,这是要杀人啊!” 队里的几个队员看到刘东风那个样子,早就憋坏了,一听令下,一个个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三下五除二地把地上的人全都铐了起来。 “下楼!统统回局里!” 费所长这一下真的急了,猛地拦在了门口:“李队,这个是我朋友家的孩子,不就是伤了一个学生么,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李队长似笑非笑,伸手扒开他,走出了门。 路过费所长身边时,他轻声道:“第一,严不严重,你说了不算;第二,我要是你,现在不该担心朋友家的儿子,应该担心自己。” 身后,费所长站在楼梯上,心惊胆战地看着胡波被狼狈地推上警车,手背上还在滴着血,心里却凉了一片。 ——完了,听李队这意思,胡公子可是捅了真娄子了! …… 坐进了警车,李大队长没好气地瞪了刘东风一眼:“送他去医院!” 刘东风惭愧地低着头,讷讷地:“没啥,都是小伤……” 李队长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蠢死了你!去医院,拿伤情报告!你还想帮那群王八蛋减轻点罪名是不是?” 刘东风恍然大悟,嘿嘿憨笑着连连点头:“哦哦,实事求是,我伤的本来就不轻,懂了!” …… 医院里,邱明泉闭着眼睛,在心里和封大总裁对着话。 “哎你是不是傻?我叫你想办法阻止一下,没叫你自己扑上去挡酒瓶吧!”封睿恨铁不成钢地叨唠,“比我那时候伤得还重呢!” 邱明泉苦笑:“当时都蒙了嘛,向城穿得那么少,我还真怕捅上去出人命。” “你的命就不是命吗?!”封大总裁怒道,“你能再蠢点吗?” 邱明泉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随口笑了一句:“你关心我啊?” 封大总裁忽然没了声音,半晌才冷冰冰地道:“你死了的话,脖子上的玉石吊坠可是要跟着一起进火葬场的,我怕得很!” 邱明泉嘴角微扬,伸手摸了摸胸前的吊坠,心里有点暖暖的。 “你放心,我会活得好好的。”他轻声在心里说。 “你快点给我好起来是正经,新房子还要住,超市还得开呢!”封大总裁不耐烦地道,“你天天躺着,那小子天天就往这跑,他一来我就……” 话还没说完,邱明泉忽然一愣,手里刚刚还温润实在的玉石,忽然就消失了! 房门轻轻一响,邱明泉屏息转过身,果然,少年封睿高挑健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封睿走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邱明泉刚刚还挂在嘴角的笑意。 他皱了皱眉。 真是怪人,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家人陪床,身上还带着伤,这样也能独自开心地笑起来? “我妈叫我带了饭菜给你。”他举起手里的保温瓶。 这几天,刘淑雁和韦青一直轮流来看他,风雨不动,邱明泉实在不好意思一再婉拒,她们才来得稍微少了点,却叮嘱封睿和向城每天过来看看,以防邱明泉有什么需要。 门口推车声响,一位年轻的护士推着医疗车走了进来:“18号房换药了。” 这是这家医院仅有的几间高级病房,单独一床,安静又整洁。 走到病床前,她叫邱明泉平躺好,拿起医疗车上的消毒器械,手脚麻利地揭开了他腹部的绷带。 封睿眸子猛然一缩,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伤口。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邱明泉换药,血淋淋的伤口是一个圆形,那酒瓶底的玻璃碴造成了相当可怕的撕裂伤。 前几天已经做了必要的缝合,现在,歪歪扭扭像蚯蚓一样的伤口上依旧有凝固的血迹,他忽然想起那天在急诊室里,医生们拿着镊子,一点点把碎玻璃挑出来的情形。 “嘶……”碘伏棉球毫不客气地涂在邱明泉的伤口上,嫩肉还没长好,剧痛袭来,他猛地吸了口气。 封睿猛地踏上一步,脱口而出:“轻一点!他疼!” 护士姐姐扭过头,要是一般人这样说,她早就一个白眼翻过去了,可是面前的封睿实在容貌出众,而病床上的少年病号也特别地配合的乖巧,她也生不起气来。 “我够轻手轻脚了,病人都没叫,你叫啥?”她调侃地笑了笑,换好药物,重新贴好纱布,“同学啊?感情挺好的呀。” 邱明泉缓了缓,等着疼痛慢慢减轻,才对封睿道:“没事了,就那一下子有点疼。” 封睿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道:“你家人一直不知道,真的好吗?你确定不需要人陪?” 邱明泉不以为意,随口道:“他们年纪大了,不能叫他们担心。再说,忍忍就能过去,我习惯了。” 活了两辈子,什么苦没吃过呢?在工地上受过比这还重的伤,在打工的餐馆被酒醉的客人随手暴打过,在无数夜晚,都是一个人孤单地度过。 封睿静静听着,一时没有接话。 习惯了?……是习惯了孤独,还是习惯了受伤? 脑海里,忽然想起几年前,邱明泉扒在母亲车前,被向城一拳揍倒在地的情景,还有被自己狠狠一拳打在腹部、蜷缩在学校走廊的样子。 清瘦的身子,安静却清澈的眼神,不辩解、不反击。好像在他的人生里,这些事都已经司空见惯,忍一忍就能过去。 看上去是谦让宽容的,对很多事都似乎漫不经心、不以为意,可是有时候却又显出某种隐约的强大从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封:(纠结)他好可怜,好孤独,没有人陪床。…… 大封:你哪位?没看见我在?——妈的又不在了。 第50章 巧手惊人 邱明泉有点奇怪。面前的封睿眼神幽深而奇异, 似乎陷在了某种遥远的情绪里。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 这一声唤醒了封睿, 他如梦初醒, 掩饰地扬起手里的保温瓶:“来吃饭吧,我妈做的红烧排骨和糖醋鱼。还有蔬菜和汤。” 邱明泉腼腆地笑了笑, 真心有点感激。 刘淑雁厨艺好,每天送来的饭菜绝不重样,每天不是自己来, 就是一定叫司机开车送封睿亲自前来送饭。 他推辞过好几次,却被一口否决了:“医院的饭菜哪里行呢?营养不够的呀,口味也差。” 封睿打开了保温瓶, 从里面拿出热气腾腾的几个分层,这种新颖的款式在普通商店里都不常见。 饭和菜没有混在一起, 保持了互不串味, 糖醋鱼块汤汁细腻, 红烧排骨香气袭人。邱明泉挣扎着坐了起来,正要动手吃饭, 嘴边却递过来一把勺子, 里面一块酱汁浓郁的排骨送到了他嘴边。 “……?” 前几天韦青阿姨喂他,是因为他手背上打着吊针呢, 现在好好的, 哪里需要人喂! 正要推辞, 面前的封睿却扬了扬眉,霸道地皱眉:“你刚换药,不要抬手, 小心牵动伤口。” 邱明泉尴尬地笑了笑:“真的不用,我没事……” “我说有事就是有事。”封睿不耐烦地坐在了床边,挺拔的脊梁直若小松,把排骨直直地戳到了邱明泉的嘴角,“吃。” “……”邱明泉僵硬地张开嘴,接住了那块排骨,刚刚咀嚼几口,吐出了小骨头,嘴边一勺白饭又喂了过来。 ……这这、这也太不好意思了吧? 邱明泉无奈地抬起头,想要再次拒绝,可是面前的少年面目英俊,表情冷峻,低头看向他时,满脸都是不容人拒绝。 恍惚中,他就好像看到了成年版的封大总裁。 好吧,果然是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变化。 他闷头不再说话,老老实实地开始一口口被封睿喂着饭,封睿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了一个短暂的笑容。 很快,他抿着嘴,掩藏起那抹笑,有条不紊地夹起一块鱼:“没刺的,放心。” “哦……谢谢。”邱明泉嘴里塞着鼓鼓的一口饭,含糊地点点头,心里有点欲哭无泪。 哪有自己吃便利啊,他又不是残疾人!更何况,这人明明一点照顾人的经验都没有,这样一口口狂喂,害得他连咀嚼都来不及。 时间刚刚正午,冬日的阳光从大窗户里照射进来,整个屋子一片暖洋洋的,丝毫也不觉得冷。 邱明泉身体病虚,穿得就极多,这顿饭吃得窘迫又急于完成,不一会儿,鼻尖就冒了汗。 从封睿的角度望过去,他挺直秀气的鼻梁就在眼前,两扇整齐又黑长的睫毛遮着眼帘,金色阳光下,安静的脸上有层极细的绒毛。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可是距离这么近的时候,好像有温柔的花香在鼻尖萦绕。 这一刻,封睿心中忽然有点模糊的悸动。 总觉得这个人明明陌生,却像是哪里见过。这不是错觉,在几年前初见时,就叫他蓦然心动,困惑不已。 “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除了你卖金笔那次?”他忽然开口。 邱明泉一个激灵。 抬起头,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面前的男生:“嗯?我没见过你呀。为什么这样说?” 封睿皱了皱眉,没有再说话。 距离这么近,他忽然伸出手,向邱明泉脸上抚来。 邱明泉一愣,不由自主把头一偏,想要躲开,可是封睿的手忽然加快,在他嘴边轻轻拈起一粒雪白的饭粒。 “有东西。”他轻声道。 那只手纤长优美,拂过邱明泉的唇边时,一触即分,仿如小小羽毛轻掠。 病房里,一下子就安静了。 邱明泉一怔,就在这时,门却被“咚咚”敲响了。 封睿的手飞快地缩了回来,门口一个男青年的头探了进来。 邱明泉一眼望去,惊喜地半坐起来:“东风哥?” 刘东风手里提着看望病人的水果和奶粉,笑呵呵地点头:“我妈本来也想来的,可是店铺那边今天装修的工人开工,实在走不开。” 他看了看封睿:“你同学已经送午饭来啦?” 封睿点点头,轻描淡写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他站起身,和两人告别:“你邻居来了,那我先行一步,明天再来。” 邱明泉目送他离去,转眼仔细一看刘东风,不由吓了一跳:“东风哥,你怎么了?” 刘东风额头贴着纱布,露出来的面部还有伤痕,看上去挺是狼狈。 刘东风看了看邱明泉的脸色,的确比前几天红润了许多,这才喜滋滋地汇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捅你的那个混球已经抓到了。据说有点来头。” 邱明泉坐起身:“什么来头?” 刘东风“呸”了一口:“听说是个什么老总的儿子,被抓捕时还嚣张得很,不仅拒捕,还敢围殴警察!” 邱明泉看了看他,慢吞吞地问:“围殴的该不是你吧?被那些人打的?” 刘东风挠了挠头,只好把当日的事简单说了,又羞又窘:“他们七八个打我一个,谁知道竟然这么横!这次谁来说情都没用,向局发话了,严格按照法律来!” 最近一段时间临近春节,本来就在抓治安,严打风潮虽然过去一段时间了,可是这种罪行说大不大,说小也绝不小。 “居然有来头?这不对啊?”少年封睿一走,玉石吊坠里的封大总裁总算得以重见天日,困惑道,“当年捅我的凶手很快就投案自首了,是个穷小子。” 邱明泉试探地问:“他爹背景很厉害?” “一个什么金融界的胡总,据说本身在燕京那边有很强的门路和关系。”刘东风不屑地皱着眉,“没用,我听法院那边的朋友说了,那家伙之前也是案底不少,都被他爹摆平了,这下好,加上以前的事儿翻出来,没好几年,是绝对别想出来了。” 封睿沉吟一下,心里这才隐约猜出了什么。 当年舞厅昏暗,他并未看清凶手是谁,以至于后来有人来投案,他们家也没有多想! 多年后,事情重现,要不是因为刘东风的追查,亲耳听见行凶者是胡波,那么就算是向局长亲自过问,也极有可能又被对方随便花钱,找个人顶替了。 …… “什么?!要判最少两年?”胡靖康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脸色阴沉,“费所长,犬子这点小事,哪里至于就搞到这样?” 费所长苦笑一声:“来抓人的是市局的刑警,令郎还以为是小喽啰,结果说了狠话,还带着帮弟兄一起打人。” 胡靖康终于意识到了情形严重,沉声道:“胡波他打了市局的刑警?” 费所长苦笑:“何止?令郎原本想捅的是向局家的公子,而且是向局收养的烈士遗孤!” 胡靖康缓缓倒在座椅上,心里彻底沉了下去。 以前能花钱搞定儿子的荒唐事,可是这一次,怕是彻底不行了。这一刻,他终于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怒火中烧:什么人不好惹,偏要去惹动不得的人。 可是他心里终究抱了侥幸之心:“费所长,您看看能不能和被捅伤的那个学生聊聊,或者吓唬一下,叫他不再追究?钱好商量。” 费所长的声音显得极为颓丧:“我现在已经不是所长了。当时我在场,没有制止,还帮着令郎逞威风……今天处分决定已经下来,一撸到底了。” 胡靖康大吃一惊,沉吟一下,轻描淡写道:“连累到费所长,实在不好意思。我上次说的那套商品房,一定算数,就当是赔罪。” 费所长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胡靖康嘴角浮起一个鄙夷的笑,嘴里却口气温和:“那个受伤学生叫什么,我来想办法吧。” “那学生是继光中学的学生,名字叫作邱明泉。” 胡靖康刚刚坐下的身体,猛然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就连他一向淡定优雅的声音,都有点变调:“邱明泉?!是不是一个长得挺好看的男孩子,说话做事特别沉着冷静的?!” 费所长一愣:“是啊,是这样。” 胡靖康愣了半晌,忽然狠狠摔下固定电话,扶着额头,只觉得一阵阵猛烈跳痛。 ……那个邱明泉!怎么就像是阴魂不散,总是在他身边出现,给他带来这多么厄运。 飞马路贫民大院的沉沙折戟,王大全被烧伤,被迫干掉王大全来保全内幕,还有,在股市为自己做事的冯二那帮人,也莫名其妙折损在这孩子手里! 现在,居然自己的儿子也因为他,要去坐牢了?! 一时间,他心底头一次涌起对一个未成年人的极度憎恶和痛恨。 杀机隐隐浮上心头,他阴沉着脸,猛地挥手,狠狠把桌面上的茶杯和玻璃镇纸扫到了地上!…… 十来天后,邱明泉终于赶在春节前出院了。 两家大人早就抢着把住院费结清,这一天知道他要出院,两位妈妈更是专门开了车来接。 向元涛和封云海都也曾经来看过他,可是毕竟男人工作繁忙,不如两位母亲,一个家庭主妇,一个正在放寒假,自然就跑得的勤快多了。 封家的司机特意开了一辆商务面包车,两位妈妈连着封睿向城,再加上前来接邱明泉的刘琴花,足足坐了六七个人。 “今儿出院,咱们就直接去新家吧。”刘琴花笑吟吟地坐在邱明泉身边,心里一片自豪。 这些天,邱明泉住院,她也没有闲着。 一边忙店铺装修,一边忙着给两家一起搬家,临近春节,终于赶在这几天,支使着自家老刘和儿子,彻底地将邱家和刘家的家当,用拖车和自行车,一点点全部搬到了新小区的新房里了! 邱明泉知道她这些天的忙碌,感激不已:“刘婶,谢谢您帮我照顾爷爷奶奶了。” 刘琴花嗔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什么见外的话。” 坐在后排的韦青好奇地问:“正在搬家吗?” 邱明泉对这位向城的妈妈极有好感,急忙点头:“是的,普东这边要搞大开发,我们住的地方,被区里征用了,给了挺好的价钱置换呢。” 刘淑雁惊喜地道:“那可真是好事。” 她们都知道邱家贫困,眼看着邱家能因为置换而住上新房子,也是真心为他们高兴。 面包车一直开到了环境优美的市区一条路边,才停了下来。 两家人下了车,刘淑雁首先有点惊讶:这小区明显是高级住宅,正是现在刚刚兴起的商品房小区,虽然比不得他们那种独立的小洋楼,可是在普通市民中,也已经是极为高端的所在了。 普东区的拆迁安置,能叫人换上这么高级的住宅吗?这也太奢侈了啊。 “这里,距离我们两家也挺近呀。”韦青也有点惊异,这里的地段极好,闹中取静,附近都是繁华地带。 这里的商品房大多是四层为主,绿化和小区环境都很不错,门口的街道上,已经有着林立的店铺门面。 只是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冷清,开门的很少。 刘琴花充满骄傲,满脸笑容地指了指路边的一处门面,那里正张灯结彩,门口摆放着两个开业大吉的花篮。 “明泉,今天是个吉日,我家的美发厅,已经开业了!” 邱明泉心里惊喜,急忙走了过去:“是吗?太好了!” 设计简洁的店门牌上,写着刘琴花老公手写的毛笔字,“琴华美发厅”的字体遒劲有力,不愧是做了多年宣传干事的文化人。 “琴花的‘花’字有点太土了,我们商量了一下,改成了‘华’字。”刘琴花不好意思地把大家让进了店面。 一进门,刘淑雁就微笑着赞美了一句:“真不错啊。” 她没有违心说话,这店面干净整洁,白黑相间的设计风格极为前卫,一排五个座椅,配着舒适的皮质坐垫,前面是硕大的半身镜,每一个镜台前,摆放的工具都整齐崭新,显示店主对卫生的在意。 没有常见的那些大红大绿,看上去就不俗气! 刘琴花羞涩地笑了笑:“都是我家那位设计的,他跑了好多天图书馆,说这样黑白的颜色搭配,才显得高雅点。” 刘淑雁随手拿起一边的报架上放着的画册,一扬眉:“这些发型,你都能做吗?” 刘琴花骄傲地一挺胸:“差不离吧。不敢说百分百像,也得看顾客的头型。” 邱明泉笑了笑:“刘婶的手艺是非常好的,原先在我们旧家附近,每到年节,来理发烫发的女顾客啊,都要提前说一声,不然排不上队。” 韦青好奇地翻看着画册,忽然道:“正好要过年了,我这些天忙得都没理发呢,要不……麻烦刘大姐给我剪个头?” 刘淑雁也笑盈盈地道:“我也想烫个头呢,要是刘大姐有空的话,我想做这个。” 两个女人头凑在一起,韦青就点点头:“这个小波浪的,带点浅刘海,一定适合你。” 刘淑雁指着明星画册:“这个短发的,我觉得挺配你的脸型,戴着眼镜也好看。” 就算是大学教授,到了这种时候也是兴致勃勃和饶有兴趣的。 刘琴花热心地赶紧看过来:“没问题,这两种都不难剪。来来,你俩坐,我先给你们洗头!” 她手脚麻利地把两个女人拉到洗头台前,轮流用碱性洗发水洗头完毕,又先给刘淑雁围好披巾,将头发分区、卷杠,上好软化药水和定型剂,又麻利地用热水包裹着毛巾,帮她热敷着,在一边晾着等待吸收。 紧接着,她又转到了韦青那边,开始动手给她把头发吹得半干,再飞快地开始修理。 她手脚飞快、动作利落,可是旁边的几个男孩子可就觉得无聊得紧了。 向城打了个哈欠,眼珠一转,正要说话,旁边刘琴花就一眼看到了他:“哎呀,这孩子头发也有点长了,等我一会儿给你剪个时髦的!” 向城大惊,他的一头半长头发和爸妈争取了好久才勉强同意的,这个长度引以为傲得很,哪里舍得剪。 “不用不用,我这头发好得很!”他拉着封睿,“我们看看外面有点啥!” 封睿被他拉着,有点犹豫,看了看邱明泉,向城生怕那剪刀落在自己头上,飞快地窜出门去:“睿哥,快出来!” 门口迎面遇见了几个女人,正犹豫着往里面看。 她们手里拿着一张宣传单,都是这几天刘琴花在附近分发的,本来看这店里人挺冷清,也就没人敢进来,可是刘淑雁她们一群人拥在店里,看上去就很热闹的样子了。 临近春节,很多女人都要拾掇头发的,虽然这宣传单上标注的价格非常不便宜,可是住在附近的,本就生活相对富裕,“便宜没好货”的道理,总是深入人心的。 邱明泉前生做过不少零工,也做过店里的服务生,招呼客人虽然不算机灵,起码的技巧总是会的。 他微笑地把几个女人让进了门,既不过分热情,也照顾得地面面俱到:“几位阿姨,进来坐坐吧,看一下效果再决定,无妨的。” 那边,刘琴花手势纷飞,韦青的短发屑在她手下如雨般掉落,打薄、修剪、吹风,不过十几分钟,一个俏丽又端庄的短发发型就新鲜出炉了。 韦青气质知性,原先的发型一直保守,就多少显得有点古板,这样经过刘琴花的巧妙修剪,立刻就灵动了不少,乍一看上去,竟似年轻了好几岁。 几个女人好奇地围过来,看了看韦青选的画册原型形,有人就感叹了一声:“哎呀,剪得可真不错,这手艺过硬。” 刘琴花笑嘻嘻地抖了抖韦青肩上的披肩,掸了掸碎发落下:“我做这一行做了二十多年了,做小姑娘时,就跟着我爸学的。” 邱明泉适时地加了一句:“没搬家到这里之前,刘阿姨可是我们那一有名地手艺好呢。” 韦青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确也非常满意。 没有女人真的不爱美,就连她平时不太花精力在这上面,可是遇到一个不用自己操心的理发师,那也是非常高兴的。 “真好,我很喜欢。”她由衷地笑了笑,“多少钱?” 刘琴花正要说不要钱,邱明泉却抢在她前面,镇定地按照价目表上如实报价:“五元钱,谢谢。” 韦青她们决定剪头发,本来就存了点帮衬生意的意思,当然是要给钱的,毫不犹豫地就掏了钱出来。 邱明泉也不客气,微笑收下,旁边观看的几个少妇就有点咋舌了。 外面那些街边的小理发店,剪个头只要八毛一块的,这是好几倍的价钱啊? 刘琴花心里也是直打鼓,整个店里的价格是邱明泉极力主张的,定价都非常昂贵,甚至有点离谱。 当然,背后真正的定价者是封睿。 “在这里做生意,本来就是冲着高端客户去的,定价那么点,怎么收回成本?怎么体现一分钱一分货?”封大总裁不耐烦地如是说,“放心吧,女人这种生物,只要你真的能帮她们变美那么一点点,她们什么钱都肯花!” “烫个头,要二十五元?”一个容貌俏丽点的少妇撇撇嘴,“我在隔壁街的芳华理发店做个头只要十元,做得也蛮好的呀。” 刘琴花心里没谱,尴尬地笑了笑,她以前在大杂院那边烫个头,也只收五元钱呢。 邱明泉也不争辩,只笑道:“那边的阿姨在烫头呢,您看看效果也好。” 说着话,刘琴花已经把刘淑雁头上的发卷一一顺着卷杠的方向拆开,带到了水池边,用细细的水流冲洗起来,软化药水和定型剂味道有点刺鼻,冲洗完毕后,又重新上了一层芬芳味道的“丽花牌”护发素。 坐在镜子前,她认真地开始吹风和最后修剪,片刻之后,刘淑雁的小波浪发型也做好了,镜子里,发卷活泼中不失端庄,明艳里带着大方,配着刘淑雁那原本就极美的容貌,一时间,在整个理发厅里都显得丽色逼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0-60 第51章 新奇的超市开张 “哎呀, 这个发型真好, 我瞧着, 比原先的这个明星还好看些呢。”围观的几个少妇眼睛立刻就亮了,看着刘淑雁那姣好的容貌羡慕不已。 明星画册是一回事, 理发师能巧手配合脸型做出效果,那是另外一回事,有了韦青和刘淑雁两个美人的亲自示范在面前, 几个观望的女人都立刻动了心。 刘淑雁起身拿过小坤包,正要拿钱,忽然笑盈盈道:“老板娘, 宣传单上不是说,办个消费储值卡什么的, 可以打八折吗?我想办一个呢。” 刘琴花一愣, 那也是邱明泉的主意, 以前还真没有想过这样操作。 一下子预付一大笔钱,给一个陌生人, 这谁敢呢? “啊, 您的话,就打个……”她嘴里正要吐出六折的话, 刘淑雁玲珑心窍, 存心帮她招揽生意, 哪里会叫她降价,急忙就掏出了钱包。 “先办个五百元的卡吧,这样八折就好多了, 价格不那么心疼。”她一本正经地道,“老板娘,那这次的价格就按照八折算,只要二十元了对吧?” 刘琴花还想推辞,邱明泉悄悄按住了她的手,伸手接过了五百元钱:“没问题,我帮您登记一下,谢谢光顾。” 韦青也不动声色地跟着掏出了钱:“我也办一张吧。” 那个容貌俏丽的少妇瞥了一眼刘淑雁和韦青,女人之间的直觉立刻就告诉她,这种容貌气质和衣着打扮,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犯不上帮人做托儿。 可是这种预收钱办什么储值卡的行为,可真是闻所未闻。 她心里犹豫,忍不住柳叶眉一挑:“小兄弟,你们这种法子,还真新鲜,万一你过几天转身走人了,我到哪里去找你们呢?” 邱明泉心里知这时候,这种什么年卡次卡的消费观念还算超前,也就耐心解释道:“阿姨,您也可以选择次次当面付清的。我们呢,要这个钱,绝不是想卷款逃走,只不过想留住老客户罢了。” 他指了指装修豪华的崭新店面:“这里的店铺是我们自己买的,有产权证,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对吧?” 那几个少妇心里暗暗点头,为首的那个俏丽少妇就狠狠心开了口:“那我先也烫个头,看看效果再说。” “我理个发吧。”另一个人也好奇地选了一本画册,精心研究起来,不一会儿,两人都选好了一个发型。 刘琴花却没有立刻动手,仔细端详了二人一会儿,才开口商量:“这位选得挺好的,不过这个……” 她犹豫地看了看那俏丽少妇:“您选的的这个大波浪吧,有点不太合适您的脸型。” “哦,怎么说呢?”少妇有点不快,那发型她就是喜欢,画册上的女明星也特别青春靓丽,怎么她就烫不得? “您看啊,她的脸是有点方的,比较大气,配着大波浪呢就撑得起来。您的脸型这么标准,典型的瓜子脸,配这么大的波浪卷,容易显得累赘。”刘琴花肯定地道,“我是建议这样了。具体怎么选,您做主。” 这一说,那少妇就犹豫了起来,刘淑雁在一边看着,笑盈盈道:“我的发型也是她建议的,我觉得她眼光蛮好。” 少妇也就从善如流:“那好,我信你。” 不一会儿,店里又来了几个客人。这个美发厅高端洋气,发放的宣传单上价格又很贵,早就引起了附近一些女性居民的注意,今天看到店里人多,都是有点好奇。 邱明泉含笑看着,悄悄转身出了门。 外面的马路上,不远处,封睿和向城正在转悠。 邱明泉遥遥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进了隔壁的门。 果然,卷闸门没锁死,一拉开,邱爷爷和邱奶奶就在里面抬起头。 “哎呀,小泉!你回来了?”邱奶奶惊喜交加,颤巍巍地跑过来,拉着他的手上下看,“做题目辛苦不,看你气色怎么有点不好的样子?” 邱明泉正要回答,身后,封睿淡淡的声音传过来:“是啊,我们一起集训的,特别累。” 邱奶奶看着他,恍然大悟:“哦,小泉你的同学啊?” 邱明泉亲昵地抱了一下奶奶:“是啊,他们都是我同学。学校的饭菜太难吃了。终于能回家了,咱们今晚就去刘婶家里吃好吃的!” 身后的卷闸门边,封睿和向城双双站在那里,好奇地打量着这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 一排排的货架上,各种商品整齐陈列,竟然是敞开的!没有像普通店铺那样摆放在玻璃柜或者封闭的柜台里,却伸手可得,容得下顾客选择。 “这是……开放式商店?”向城惊异地问。 国外和港台片里面的超市售货大家都印象深刻,可是在整个东申市,却从没看过这样的店铺,别的不说,怎么防止小偷呢? 扭过头,邱明泉微笑着向封睿和向城招呼:“是的,这是我家开的小型超市,行不行的,先试试看吧。” 一边,邱爷爷坐在那里,正在紧张地给货物核对价格标签。 这时候没有计算机,也没有条形码,每样东西结账时,只能人工严格按照标签来算。 邱明泉已经和供货商那边商量好了,要求每件商品上单独再贴一个小标签,打印了价格在上面,这样结账时就可以直接读取。 这些天,他在住院,商店里的货物,已经在两位老人的操持下,摆放得整齐有序,三大排货架上,分别是日常用品、零食小吃、烟酒罐头,基本上涵盖了一家小超市的常见用品。 封睿默不作声地看了一圈,才忽然开口:“小东西不要摆放在货架上,还是有风险的。” 他随手拿起一盒子小水果糖,放在了收银台边,比画了一下:“这里放个微型货架,把所有小物件和容易携带的货物,集中在这里。要想拿,就得经过收银员。” 邱明泉恍然大悟,还别说,封大总裁也疏漏了这一点,回想起来,后世见到的那些超市,收银台附近都是带着这些小物件摆放处,口香糖、避孕套等等。便于管理,也会促进销售。 不愧是商业总裁少年版,天生就在这些地方头脑敏锐。 “啊,你说得对!”他急忙点头,“谢谢!” 他拍拍脑袋,转身到后面隔开的仓库那边找了一个闲置的小货架,亲自搬到了收银台边。 他又转身去找货架上的小商品,口香糖、小糖果,小块的巧克力。啊……还有避孕套。 哎呀不对,这东西没进货呢,这个时代,社会风气很不开放,避孕套都是公家发放为主,单位计生部门偷偷摸摸给已婚妇女塞上一盒就是福利。 店里摆放这个,简直就是惊世骇俗了! 正在货架边来回地跑,身边两个人影默不作声地跑了过来,和他一起挑选货物,搬运到了前面。 正是封睿和向城。 一会儿,终于把小商品摆放到了前面,邱明泉忽然兴致勃勃:“爷爷奶奶,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就今天开业吧,和刘婶他们家一起!” 邱爷爷和邱奶奶明显地紧张起来:“这这……这会不会仓促了点?” 封睿在一边淡淡接话:“年节将至嘛,这时候不开业,什么时候开呢?早点回流资金也是好事。” 邱明泉点点头:“就这么办!” 他猛地跑出了门,把半开的卷闸门彻底打开,露出了早已做好的门匾。 “邱氏百货”的金色招牌在阳光下,骄傲地闪着光辉。 明亮的光线穿过街道,直射进整齐的货架,一排排名优日用百货赫然在目,显示着改革开放带来的富足。 也就是几年前,人们的生活中,很多东西还要凭粮油票供应,而现在,只要有钱,你已经能买到绝大多数过去要托人购买的商品。 …… 隔壁的美发厅里,刚刚做好头发的年轻少妇美滋滋地在镜子里左盼右顾,越看越觉得果然洋气。 小碎花的卷波浪既时髦,又显得轻盈,把她原本显得有点过尖的脸型修饰得有了几分少女的感觉,真是年轻了好几岁。 身边几个等着看效果的女人也都心动不已——假如说那两个不认识的女人她们信不过,这王姐可是她们熟悉的人,天天在一起打麻将的牌搭子呢! 这几个同行的妇女都是相熟的人,家境优渥,同样住在这个高档商业小区,正愁这附近人烟稀少,配套服务不够,这不,眼见着门口就开起了品质一流的美发厅! 王姐狠狠心,从钱包里也掏出了五百元钞票:“老板娘手艺真不错的,以后就长期你家做了,要给我上心的哦!” 烫一个头长则几个钟头,短也要一个钟头左右,这一下,旁边的几个少妇都有点着急了,临近春节,采办年货等越来越忙,还是赶紧搞定头发为好,看着店里的生意,怕是传出去口碑后,都要提前预约的呢! “那我也办一张卡吧,我下午来,还有没有时间的呀?” “我办一张三百块的,九折是吧?……” 刘琴花目瞪口呆地连连接过一叠叠钞票,粗粗一算,这一会儿工夫,就收到了足足三千多元! 天啊,她家老刘快要下岗了,这个月的工资可是减半,只拿到了一百二十元,这……这虽然只是预收款,可是就算这一会儿约好的全天做头发的收入,实打实的也有接近两百元了。 自己店铺没有租金压力,水电也是小数目,这一天工夫,收入已经远超过了过去一个月! 刘琴花捏着一叠百元大钞,心怦怦跳个不停,火热而激动。 还是明泉这孩子说得对,手艺好,就不怕没人愿意付高价,投入大,高级客户反而愿意买单呢! 一墙之隔,走过街道的几位家庭主妇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邱氏百货?新开的小商店吗? 这门里头的景象,怎么这么古怪呢? 韦青和刘淑雁正好走出了门,看着隔壁收银处的邱明泉,又是微微吃了一惊。 “邱氏”?这孩子家里开的? 踏进隔壁的明亮商铺,果不其然,自家的两个孩子正在帮忙呢,显然就是邱明泉家的店铺。 “哎呀,小邱真是能干。”刘淑雁和韦青和邱家两位老人打了招呼,看着这店铺也觉得新奇。 两个人都出过国,在国外见过这种超市,可是在国内她们也仅仅在燕京市见过,主要顾客也是面向国际友人。 这种开在居民区的小超市,可是真的前所未闻,勇于吃螃蟹的第一家呢! 东西很好,品质都是比较高级的,一看就是针对附近的富裕居民。刘淑雁在货架上扫视了一会儿,就听见身边儿子的声音淡淡响起。 “定位准确,货物丰富,涵盖了基本用品。”封睿审视着道,“我们封家准备做的大型连锁超市,说了两三年了,还在选址阶段呢。看看人家,都直接开起来了。” 刘淑雁当然知道自家生意的情况,她头脑灵活智慧出众,虽然在家里做全职主妇,可是婚前是响当当的名校毕业生,在生意上也常给丈夫不少助力。 闻言刘淑雁点点头,赞赏地向着邱明泉看了看:“这孩子啊,可真是很不简单的。” 头脑清醒聪明,为人又善良仗义,比起自己儿子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其实更加厉害了点不是? 一边,韦青拉着向城,母子俩已经开始往小提篮里不停放东西。不得不说,这种开架式的售货方式,体验是新鲜而有趣的。 不一会儿,店里就又进来了好几个人,有附近的家庭主妇,也有几个路过的男人。 “哎呀,这不是外国片里的那种超市吗?”有人就好奇地问。 邱明泉长身鹤立,站在门前,微笑着递过去一个手提篮:“是啊,阿姨,进来看看吧,买点年货呗?巧克力和糖果都有进口的呢。” 邱爷爷和邱奶奶一个在门口坐着等结账,一个在货架附近转悠,心里都紧张得厉害——这么个卖法,能行吗? 会不会有人偷,会不会太贵啊? 一会儿,刘淑雁和韦青都极有默契地拎着满满当当两大篮子东西,走向了结算台。 有心送钱物给邱明泉感谢这份大恩,可是这孩子根本不收,这下好了,名正言顺地的给了个感谢的机会。 邱明泉一看这满满当当的篮子,心里也猜到了两位妈妈的心意,自然不好拒绝。 他一件件地拿出来东西,看了一眼价格标签,又一件件放进一边备好的塑料袋。 没有按计算器,没有在纸上写写画画,在东西拿完的一瞬间,他就报出了总价:“韦阿姨,您这些东西总共182.45元。” 韦青一怔,旁边刚进门的几名顾客也都惊了一下,狐疑地看看他:“这……怎么知道的?” 邱明泉笑了笑:“我心算挺好的。” 这一下,一个顾客就不信了:“小伙子,你这要是错了,回头我来找你,你也不认啊!” 邱明泉挠挠头,只好笑道:“我不会算错的。” 那名顾客真心不信邪,较真地拿过来计算器:“我来算算!” 一件件输入价格,最后当总数蹦出来的那一刻,旁边几个人伸着头,都忽然惊叫了一声。 “哎呀,一个小数点都不差!” “这孩子,数学一定逆天了吧?” 刘淑雁在一边也看着,颇为惊奇地对着韦青笑:“哎呀,这孩子的心算,我瞧能和你家明丽比呢!” 向城在一边伸过了头,酸溜溜的没说话。 他姐姐向明丽也是数学好得很,遗传了妈妈韦青的高智商,可惜他自己这种才能丝毫也没有,总叫他有点暗暗地沮丧和自卑。 刘淑雁把自己手里的篮子也递了过去:“也算算我的吧。” 旁边就有人凑热闹地叫起来:“来来,我按计算器,比比谁快?” 一边,封睿斜着眼看了看那人,不屑一顾。 “肯定是他赢,计算器输入很慢的。”他冷冷道。 那位男顾客好胜心起,撸起袖子:“来来,谁报数!” “5.88元,4.,12元,3.5元……12.8元。”一串串数字在旁边人的嘴里飞快念出来,还没等最后一个数字按完,邱明泉已经微笑着脱口而出:。 “206.56元。” 分毫不差! 里面转悠了一圈的几位顾客也都凑了过来,有人就又惊又笑:“小同学,你是这店里的伙计吗?以后收银,就都靠着你心算啊?” 邱明泉忍俊不禁:“不会不会,我要上学的,这里是我家人照看,平时啊,当然是计算器来算。” 门口就有越来越多的顾客涌了进来,本来这开架售货就新鲜,加上这门口小伙子的绝活,一时间,竟然门庭若市。 一进来细看,这家小店东西还真不错,年节将近,平时家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东西都想买一点,不一会儿,结账处的顾客就开始排了小小的队伍。 一个下午,邱明泉都忙得晕头转向。两位妈妈已经开车告辞,封睿和向城却主动留了下来帮忙。 帮忙结账、去后面的仓库帮忙上架临时卖断货的一些奶糖,邱明泉一边擦汗,一边暗暗感激:要不是有他俩,今天的火爆还真应付不过来! 终于忙到傍晚,隔壁刘琴花家的女儿送来了晚饭,几个人才匆忙吃了点。 八点多时,邱明泉才送走了封睿和向城,狠狠心关了店门。 他一直亲自收银,心里这时候已经有了一个惊人的数据总额——这短短大半天的销售,竟然带来了大概一百一十多人的进店,流水额达到了三千八百多元。 去掉进货成本和少量的水电,要是算全天的纯利润,大概就在一千多元! 一个月利润三万多,刨除每个月的高额房贷利息,依旧能剩下两万元左右的总利润,足够秒杀市面上的绝大多数成熟店铺了。 虽然这是年节带来的流量,可是考虑到附近的高级商品房一定会热销,人流量会越来越大,这样的利润不仅不会下降,一定还会有继续提高的可能! 会不停生蛋的金母鸡,也不过如此了吧。不行,流水额远远超出了自己的估计,得立刻请营业员了,两位老人忙不过来! …… 气温极低,一月底的夜色里,寒风凛冽,深夜里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在小洋楼的窗外呼啸而过。 向元涛悄悄走进卧室,脱下警服挂在了门后。卧室里角落的落地灯亮着,调节到很暗淡的亮度,照着床上正在熟睡的妻子。 他虽然轻手轻脚,可是动静还是惊醒了床上的韦青。 “回来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半晌才好像回过神,声音有点喑哑。 向元涛怜惜妻子,低声道:“你快接着睡,以后别给我留着灯。” 一边脱衣服,他一边看了阴影中的妻子一眼,忽然发现了什么:“新发型啊?挺好看的。” 韦青微笑着,有点羞涩:“是啊,今天去接邱明泉那孩子出院,在他邻居家的理发店做的。” 两人相识于最年轻美好的时候,几乎是一见钟情,多年来夫妻恩爱,感情极好。 在外面冷血铁面的男人,只有回到家时,才会有这样的柔情一面;而平时清冷知性的韦青,在向元涛面前,也才会露出外人见不到的娇羞和依赖。 向元涛掀开被子上了床,靠得近了,才忽然一怔。 韦青的眼角,有点点残余的泪痕。 “你怎么了?”他一惊,急忙把被子往妻子那边裹了裹,迟疑地问,“做噩梦了?” 韦青慌忙伸手擦了擦脸颊,果然,濡湿一片。 梦里依稀的片段在眼前浮现,她半晌没有出声。 那些梦境景象有点模糊,可是带来的痛苦心悸却深刻得犹如真实发生,忽然地,她的泪水再度滚滚而下。 “元涛……我梦见、梦见我们的明泉了。” 向元涛心里也是狠狠一痛,伸手将妻子搂在了怀里。男人胸膛宽厚,可是从外面带来的冷气却激得韦青一个激灵。 “我知道……知道。”向元涛低声道,将额头抵在她泪痕俨然的脸上,心里隐约明白妻子痛苦的缘由。 ——他们生活里最近出现的那个孩子,也叫明泉啊。 假如他们夭折的那个孩子平安长大,到今天,恰好也该是这样的年纪。 也该和那个同样叫明泉的孩子一样,风华正茂、青春逼人,浑身充满鲜活的生命力。 “元涛……”韦青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来,流淌在枕巾上,平日的清冷坚强消失不见,露出无比地脆弱,“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好像有几十年那样,在梦里,我们的孩子没有死,他活着。” 向元涛心里一阵绞痛,狠狠用力搂住了妻子:“对不起……” 韦青哭得更加厉害:“在梦里,他没人照顾、没有父母……孤零零地成了流浪儿,被人欺负,到处漂泊。” 梦境的片段浮光掠影,可却触目惊心,叫她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他就长大了,过得特别苦……最后、最后活到中年,竟然出了意外,死了。” 明知道这是荒唐的梦境,可是带来的冲击却如此真实,甚至那个消瘦的孩子茫然看过来的时候,他的脸都如此清晰。 就是白天看到的邱明泉的脸。 她知道,这是因为那个邱明泉年纪相仿、名字相似,所以才会在自己的梦里变成了他们孩子的模样。 可是在梦里,那张脸却毫无违和。一片黑暗中,他看过来的眼神,充满孺慕之情,似有千言万语,欲说不得。 向元涛感受着妻子轻轻的颤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笨拙地搂紧了她,低声安慰:“别难过了,那是梦……没有的事。” 半晌,怀里的女人忽然低声哭泣:“元涛,你说我们的孩子,会不会也没死?会不会呢?” 向元涛没有说话,耳中窗外的北风呼啸声声凄厉,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何尝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午夜梦回,那个惨死的孩子也曾一次次出现过,撕扯着他心底最痛的伤疤,鲜血淋漓。 可是那个孩子,毕竟是死了,死在丧心病狂的毒贩手里。 第52章 兴业房产发行啦! 日子如同流水, 1991年的夏天, 悄悄地来了。 下午放学后, 邱明泉骑着自行车,脸颊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 飞快地沿着林荫道,停在了小区门口的街道边。 和半年前比起来,现在这条街道明显热闹了许多, 许多店铺如同雨后春笋,悄然冒了出来,原先空置的沿街店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各种铺子占满了。 “爱华照相馆”、“锦华绸布庄”、“宏盛无线电商店”、“红华服装皮鞋店”……满满当当, 充满了生活气息, 招牌也都是崭新的, 一派繁忙昌盛景象。 仰起头,看看小区低矮的围墙, 里面露出来的一排排四层小楼, 也都挂着晾晒的衣物,露出了有人入住的生活气息。 不知不觉地, 邱明泉和刘琴花他们家买的这个商业小区, 这半年来, 悄无声息地迎来了一个销售高峰。 而附近沿街的店铺,就在春节后,价格已经如同坐了火箭, 扶摇直上,涨了接近50%了! 架好直行车,邱明泉走进了邱氏百货的门。 商店里人流如织,接近下班高峰,客人明显比上午要多,除了这附近的居民,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远一点的客人。 ——“华尚小区”那边的沿街店铺里,出了一家外国电影里才能看到的超市,人人都可以走到货架边上,自由挑选货物呢! 门口的收银员,已经换了一个面目姣好的姑娘,店里还有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陪着邱爷爷一起时刻巡逻。 随着客流增加,两位老人手脚慢,按计算器容易出错,邱明泉已经果断地请了两个营业员来专门收银和看店,两位老人只负责看管店面,防止偷盗,以及及时补货。 “爷爷,奶奶!”邱明泉甜甜地叫了一声,冲着招聘来的营业员小张笑了笑,“今天生意还好吧?” 小张留着两根麻花辫,虽然不施粉黛,笑起来却十分喜人:“小老板,生意可好呢!今儿一天啊,流水额大概六千多呢。” 这还没有到晚上打烊,营业额还有增加的余地。 邱明泉点点头,跑到正在货架前上货的爷爷身边:“我来我来,爷爷你歇着吧。” 老头儿执拗地不松手:“我不累。” 邱奶奶也在一边帮腔:“闲着一天了,正好活动一下筋骨,再不动就要生锈了。” 从多年的拾荒生活中抽身,脱离了脏臭卑微,如今的邱爷爷和邱奶奶,早已经衣着干净整洁,浑身精神体面了。 可是劳动量大大减少,一旦闲下来,还真的有点心慌慌的。 邱明泉无奈地笑了笑,一边帮着上货检查,一边笑着问:“隔壁刘婶家的生意怎么样?” 邱奶奶笑得眼睛眯缝着:“好得很!每天都没闲过,啥时候去,都有人在一边等着哩。对了,你刘婶家啊,最近又招了两个小学徒,你刘叔也正式辞职了。” 邱明泉笑着不语,这事一点也不意外。 刘琴花老公待的国营厂已经正式开始分流,一直惶恐不安的他得到了最后通知,假如不想下岗,就要去合并的厂里做一线工人。 一辈子没有干过一线,从干部身份变成工人,这叫人怎么能忍?对比起家里这边生意的热辣火爆,就算再死脑筋,此刻也知道怎么选择了。 就连刘家今年要高考的女儿刘媛媛,也早早地放出话来,她要报考经济管理专业,好好研究经商和企业经营,出来不去外面找工作了,就帮爸妈打理家里的店铺呢! 对面街道的电器行里,清晰的收音机喇叭里,传来了新闻声。 “东申证券交易所再次迎来了一个无量涨停的收盘日,市场上每天0.5%的涨停限制,已经大大阻碍了群众的交易热情。” 收音机里的声音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飘荡,小超市里,结账的客人有的也停了下来,认真倾听。 “今日,八只股票已经出现了少数无人出售、无法成交的窘境。本台财经记者刚刚采访了东申市证交所总经理魏清远处长,他郑重表示,正在考虑股价放开限制,但是,时间表尚未可知。……” 门口排队的顾客三三两两的,有人就开口了:“哎,你们有人炒股票么?我们厂里有个人以前买过几千块股票,听说现在天天涨停,黄牛手里的价格都炒上天了!” 一个中年人推了推眼镜:“我也听说了,我还去淮海路上的营业部看过,根本买不到。” “啊……”有人失望地摇摇头,“听说发财的人可不少呢。有的人一下子就挣了十几年的工资!” 邱明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默默听着,明亮的眼中光彩闪烁。 “好了,快到收割的时候了。”他心里,封大总裁懒洋洋地道。 就在这个夏天,过去用实物股票的交易,即将改为无纸化电子交易,计算机的投入、完全电脑下单,即将给交易带来巨大的变化。 魏清远他们带着筹备组打下的电子交易基础,即将在这个股票天天涨停的夏天,正式开始发挥巨大的作用。 他们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呢! ……暑假。 邱明泉顶着八月天的炎炎烈日,搭着公交车,来到了虹口区。 在封睿的指点下,邱明泉站在了不算宽阔的黄浦路上,一路走过去,他终于找到了要找的地方。 黄浦路15号! 不大的门面,青黑色的门口牌匾,上面几个朴素的暗金色大字字体隽永秀美,显得异常低调:“东申市证券交易所。” 就在夏天伊始,东申市证券交易所推出了个人股票账帐户,逐步取代原先的股票记名卡。 从这以后,股民们的买卖就可以不用再进行实物交易,而是通过在每个人的账户下,来进行记名交易,实现了证券票据化、电脑化的重要一步。 拿出爷爷和奶奶的身份证,邱明泉踏进门,向着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开了口:“叔叔,我家人身体不好,不能亲自来办理交易账户的电子化更名手续,我们家人可以代为办理吗?” 柜台里的两名工作人员有点诧异。 这个时候来办股票开户的人虽然不少,但是比起基数庞大的普通人群来说,不了解的人还是占了绝大多数,看到这样的一个少年跑来,还是头一遭。 “行啊,不过一个账户的手续费要一百元呢。” 邱明泉笑了笑,掏出了一叠现钞,然后掏出了一把身份证:“六个账户,谢谢。” 刘琴花一家人的身份证都被他借了过来,这时候的股民毕竟是极少数,找人借用身份证开立多个账户是常见的事,而且并没有和银行账户挂钩,借来以后,原主人并不能操控,就等于送给了别人。 刘琴花一家人,邱明泉自然信得过。 找她家一家四口人借了四个账户后,他手中已经有了六个账户,将所有资产均匀分到几个账户上,这也是封睿一再强调的事。 不能引人注目,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分散,再分散!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身着白衬衫,从外面夹着公文包走了进来,看到柜台边的少年,不由得稍微多看了一眼。 “小邱?你怎么来了?”他惊喜交加。 “魏总经理,您熟人啊?”工作人员笑着问。 魏清远微笑起来:“何止认识!” 很快,邱明泉带来的身份证名下的股票账户,就顺利地换成了电子账户,原先手中的实物股票他根本就没有带来,而是留在了家中,等到以后再分散到不同的营业部,悄悄再存入到不同的账户去。 红艳艳的公章旁边,A100018###的数字样赫然在目。 看着邱明泉接过那几张账户卡,魏清远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分。 假如不是一年前,和眼前的这个孩子在小饭店里畅谈过一次,下定了决心,万一真的没上电脑系统,那么今天的这一切,就完全做不起来了! ——整个东申市金融界的电脑系统,也在以人们想不到的速度,迅猛发展着。 专业银行、信托公司,从规规矩矩打着算盘,到都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电脑系统改造,各大柜台,已经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大屁股486型终端机。 不少系统甚至专门跑来他们证交所学习取经——要知道,半年前人家证交所,就开始吃螃蟹了呢! 魏清远只觉得无比庆幸。 仅仅是一年后的今天,申交所就迎来了全面无纸化交易的改革,所有股票交易数据,也开始正式保存在交易所的中央电脑系统内了。 股民的热情,全国人民的关注,越来越膨胀的市场渴望,都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计。 想着今天刚刚参加更高级别的金融会议时得到的风向,魏清远文绉绉的面容下,心头一阵澎湃的激情:那位老人,对于东申市的股市发展,表达出了明确的赞许! 整个燕京市的经济圈的高层,口风也都越来越一致,“资本主义”的说法,已经销声匿迹,各种充满热情的股份制改造的探讨,开始发出声音。 证券市场的春风,中国资本市场的开放,真的无可逆转了。 “你按照我的话,一句句问他。”封睿忽然在心里吩咐邱明泉。 魏清远正在出神,邱明泉的声音却将他拉了回来:“魏叔叔,今天有新的股票发行是吗?人人都可以申请购买?” 魏清远笑吟吟地看着他:“是啊,今天是兴业房产的新股申购,你肯定知道了。” 邱明泉点点头,逐字逐句按照封睿的交代,装出随意的口吻来:“不光是我爷爷,我们身边的邻居、街坊都在说啊。很多人都说今天要赶往发行点,试试运气呢。” 他漆黑的眼睛看着魏清远,缓缓地道:“我爷爷还吓唬我,说新股发行虽然诱人,可叫我坚决不准去现场,怕我小孩子被踩死。” 魏清远一愣,旋即笑了:“不会有事的,这次新股发行数量不少,排队申购抽签,很公平的。” 现在的东申市,果然人民群众这么勇于接受新事物啊,这样热情! 邱明泉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他已经这样明着提醒了,可是显然魏清远似乎没有估计到事情的严重性。 也不怪他,没有人能知道接下来的这一天,人们对新股发行的热情会多么澎湃。 物质财富困乏了这么久的人们,在超额财富的诱惑前,会迸发出巨大的生命力和火一般的热情啊! 目送着邱明泉离开,魏清远走进后面的办公室,心情有点振奋。 从邱明泉这里得到的消息,更加证明了资本市场改革的深入人心,今天的新股发行,他有信心,一定是个开门红。 可是,电风扇清凉的风吹到脸上时,他忽然眉头皱了皱,心里有点模糊的不安浮了上来。 “我爷爷可叫我坚决不准去现场,怕我小孩子被踩死呢……”邱明泉漆黑的眸子在眼前浮起,他终于找到了不安的来由。 这个孩子……每次说的话,似乎都很准? 不不,这也太杞人忧天了吧?满打满算,能有多少人去申购呢,开放的网点这么多,还特意选了特别开阔的几处公共场所,这也是出于安全,特意考虑过的。 半晌后,他终于还是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电话:“喂,王局长啊,我是证交所小魏……有件事还想麻烦再问问,就是今天的江湾体育场,还有云南路小学那个点,都有警力出动,维持秩序吧?” “放心吧!”电话里,辖区分局局长爽朗地笑着,“每一个点都派了人,万无一失的!” 放下了电话,魏清远总算是放了心。 今天是8月19号,是东申市兴业房产股份公司发行股票认购的时间,从一天前,就开始有成批的申城市民聚集在各大发放认购申请单的地点,一直都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维持秩序。 从现场传来的消息,都是在有序排队,今天上午,据说已经开始人流增多,但是这是好事。 知道的人越多,对于以后的资本市场腾飞,就越是有帮助,人们之间的口口相传,本来就比媒体的效果还好些。 邱明泉搭上了黄浦路上的一趟公交车,一路向着封睿指点的路线,赶往了下一个地点。 十几站路后,终于在一闪而过的路口看到了淞沪路的字样。 公交车慢慢地停了下来,车上的乘客有点骚动:“怎么了?还没到站呢!” 胖胖的公交车司机跳下车,看着路上纷纷调头的车辆,也有点发蒙,除了越来越多的掉头车辆,还有路上远超平时的人群,这是怎么了? 封睿指点着邱明泉:“下车,往前步行吧,车是开不过去了。” “你知道这里堵车啊?”邱明泉惊奇地问。 封睿好笑地道:“又不是我们生活的十几年后,现在的申城哪有什么堵车呢?前面就是江湾体育场了,现在正人山人海呢。” 几天前,他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兴业房产8月19号公开申购的消息,在证券投资史上的一系列事件中,这只股票的发行,也是闻名遐迩的。 原因无他,整整数万的东申市居民热情地参加了这只股票的申购,最著名的两处,就是淞沪路上的江湾体育场申购点,还有刚刚经过的黄浦路上的申金万家证券营业部申购点,设在云南路小学里的那个! 广东路、云南路、这里的淞沪路,素日行车流畅的几条路全都水泄不通,公交车统统绕道调头。 之所以没有让邱明泉赶去更近的黄浦路发售点,是因为,申金万家营业部临时发放申购单的云南路小学……在封睿记得的历史中,那是踩踏事件发生的重灾区。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盛况,还不是因为从去年年底开始,每天0.5%的微小涨停限制下,所有的股票都鲜有人出售,无数人看着天天上涨却买不到的股票,所有人早已经心痒难耐、懊悔不已——假如以前,手里买一点股票就好了! 这可是真是一夜暴富啊,活生生地发生着,每天都在上演! 淞沪路上,远远站在江湾体育场外,邱明泉整个人都震撼地呆住了。就算是在后世,他也从没看见过这么疯狂的场面! 整整有几万人,排着长长的队伍,酷热的流火八月,人挤人、人挨人,脸上却都充满了激动和热望。 这是一个物质相对贫乏的年代,这也是一个生机勃勃,刚刚经济复苏的时代。 全国经济先行者的东申市,普通民众都再也忍不住对于财富的向往,而股市带来的老八股的暴富效应,就像一团小小的柴火,被投放到了人们渴求物质财务的汽油海洋! 仅仅需要身份证排排队,万一抽中,就能发一笔大财,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不动心? 第53章 力挽狂澜 “大哥……这样排队, 就能买到股票吗?”邱明泉身边, 一个年轻人惊奇地看着, 对着排到体育场外的长龙末尾的人发问。 “那可不一定!这只是申请购买,抽签中了, 才能买!”队伍尾端的几个人正排队排得着急,一听有人发问,也就乐意解释起来。 “这么辛苦麻烦, 能赚几个钱?”那年轻人看着他们汗流浃背的样子,有点不解。 一个金牙大叔鄙夷地嗤了一口:“没看见现在还在天天涨、根本买不到的那八只股票吗?中一签,毛估估, 最少能挣几千块吧!” “什么!赶上我一两年工资了?”小伙子差点跳起来,他刚进一家鞋厂当学徒工, 一个月薪水才整整一百元, 这些人排两天队, 就能挣到接近他几年的工资? 那个金牙大叔笑得更加鄙夷:“年轻人脑筋不灵光哦!谁来这里排队,只带一张身份证的啊?” 他变戏法一样从衣兜里掏出整整几十张身份证:“瞧, 我家全部亲戚的身份证都在这里的啦, 抽签是有概率的嘛!” 年轻人眼睛都直了,是啊, 假如能中好几签的话, 那就是几千股, 那岂不是轻轻松松的,几万块就搞到手啦? 这一下,他的心也动了起来, 挣扎了半天,竟然就在邱明泉的眼皮底下,也加入了排队队伍的最后。 幸好身份证带在身上,就算只有一张,可万一中了呢? 邱明泉怔怔地看着这火热的场面,心跳也逐渐加了快。 人都是从众的动物,此情此景,四周的气氛就像在“噼里啪啦”冒着电火花,不由得人不肾上腺激素过分分泌。 “我也去排队,对吧?”他在心里问道。 “你疯了?”封睿诧异地道,“谁叫你去蹚这摊浑水的?” 邱明泉不好意思了,他正纳闷呢,就算这有钱挣,可是一大早特意赶了大老远的路来到这里,似乎也有点小题大做了。 现在他家的邱氏百货,一个月的利润都有几万元,是有点瞧不上这排队买新股的钱了。 “想什么呢你,赶紧退后点,远离这里。”封睿冷冷道。 邱明泉有点发蒙:“这里一会儿会怎样?” “踩踏。这里马上就会发生踩踏。”封睿言简意赅。 今天是兴业房产发行的日子,也是证券史上有名的几次踩踏事件之一。 江湾体育场、黄浦路上的云南路小学,两处申请表发放点都出现了人群排队两天两夜的盛况。 过于拥挤、天气炎热,整整几万人参与了这场财富盛宴的预演。可是僧多粥少,没有拿到申请表的群众眼见无望,失望之下,就有人开始拼命地往前挤,终于酿成了人群的拥挤和踩踏。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向伯伯正是公安局长,由于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直接承受了上面的不满,导致差点被对手弹劾到降职。——没有做好公共安全防范,这是逃不掉的责任。 邱明泉听着“踩踏”二字,再看整个被热情点燃的江湾体育场,忽然头皮轰然一麻! “那怎么办?我们赶紧疏散人群?!我去找派出所,找、警察?” 刚刚提醒魏清远时,他自己也没当回事,可是真的到了现场,亲眼目睹这无穷无尽的热情,他才感觉到了真切的恐惧。 这不行,必须阻止! 封睿冷冷呵斥了一句:“你什么都不能做!现在一切还正常,你大喊踩踏,是要制造惊慌吗?” 邱明泉猛然愣住了。 看着那长长的队伍,看着人群脸上洋溢的期盼,他猛然意识到,现在就算有人拿着大喇叭劝大家散去,也不会有人听的,更何况他这样一个人单力薄的少年? “你,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他忍不住微微起了点埋怨之心,“你既然早已经知道,不能早点想办法提醒吗?” 封睿冷冷静默一会,才冷笑:“邱明泉,拜托你长点脑子。你刚刚已经提醒魏清远了,他又是怎么反应的?难道要对他们说,我们开了天眼、还是能预知未来?” 邱明泉抿着嘴,内疚地不说话了,半晌才低声道:“那……那现在我们能做什么?” “去找电话!”封大总裁沉声道,心里也是沉甸甸的。重生以来的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感觉,忽然变得隐约无力。 这里是平行世界吗?还是真实的过去? 可是无论是哪种,历史曾经的脚步不疾不徐,该来的一切,终究会到来。 邱明泉应了一声,四下观望,眼尖地在远处发现了一个小零售商店。 他飞奔了过去,伸手抓起了电话:“打给谁?!” 封睿沉吟了一下,下了决心:“直接打给向元涛!” …… 东申市的证交所办公室里,魏清远案头的电话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魏处您好,云南小学这边,有点拥堵啊。”派出去的证交所工作人员小郑在电话里大声叫,声音几乎淹没在嘈杂的背景里,“人还在涌来,越来越多!” 魏清远微微皱起了眉,心里的不安真的开始扩大:“你赶紧联系在场的民警!” “民警已经到了,可是人真的太多了,有点顾不过来。”小郑声音有点听不清,“我这就去盯着!” “叮铃铃……”魏清远急急抓起电话,话筒里,江湾体育场驻守的工作人员的声音传来,同样有点焦虑,“魏处,您好!体育场这边的人流,好像比我们的预计还多不少。群众们太热情了……” “知道了,你盯牢一点,广播多放几遍,叫大家遵守秩序!”魏清远叮嘱着,心里依稀感到了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人到底有多少?! 虽然他们已经早早和警方做了报备,可是真的出事的话,最终也一定会牵连到他们,归咎到他们制定的新股发行制度不合理上。 上天保佑,千万别出事,千万不要因此给刚刚成长的中国资本市场,带来无法遮挡的阴霾啊! 与此同时,市公安总局办公室里,向元涛案头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向元涛刚刚从会议室出来,进了办公室,抓起电话,就是一怔:“小邱?你找我?” 电话里,邱明泉的声音冷静、简短,却带着极大的认真。 “向伯伯您好,打扰了,我有不得不直接联系您的原因。” 向元涛心里一紧,这孩子进退度有度,绝不是不懂分寸的人,什么事,竟然叫他大白天打到了办公室里? “什么事,你放心说。”他快速回应。 邱明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将事情描述得简要:“今天证交所发行兴业房产新股,我在江湾体育场现场。——我看到这里有民警,可是远远不够!” 他顿了顿,给向元涛一点思索的时间,接着道:“这里现在人山人海,还有很多人正在赶来,我敢肯定,下午还会激增!” 向元涛深深吸了口气:“所以,你的意思是?” 电话背景音似乎安静了刹那。 那边的少年缓慢而坚定地吐出一句话:“向伯伯,您相信我。假如不紧急干预,我想……今天会发生踩踏,可能会有人送命。” …… 向元涛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没过几秒钟,他就果断地沉声道:“明白了,谢谢你,小邱。你在现场,能不能时刻和我保持联系?我这就立刻布置。” 邱明泉沉着点头:“好,我就在体育场入口附近的零售店电话边,有事我立刻联系您!您万一有什么事,也可以吩咐我。” 向元涛点点头:“好!” 挂断电话,他疾步冲出了办公室,在走廊上沉声叫:“各部门,紧急开会!治安大队队长,刑警一大队、二大队队长,在家的,都过来!” 虽然只是邱明泉的个人意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条件地相信那个孩子的判断,毫不犹豫。 更何况,公共安全的事无小事,就算再认真,都不算小题大做! …… 江湾体育场馆门口的人流,越聚越多。 天气炎热,很多人已经开始汗流浃背、脸色通红,可是却没有任何人舍得放弃排队。 约定开放申购的下午三点就快到了,邱明泉望着不远处排到了门外几圈的队伍,心里越来越紧张。 “请各位申购者注意,即将发放申购表,鉴于人数太多,或许会出现表格不够的情况,请排在后面的同志不要再增加了!” 大喇叭里的高声,犹如在沸油里泼下了一碗凉水,转瞬就激起了千层巨浪。 “什么,我们排到现在,有可能领不到申购表?!” “我排了一夜啊!能不能排到啊给个准信!” 激烈的抱怨声开始响起来,排在后面的人群开始骚动。 …… 封睿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听着这忽然的一句,头皮猛地一麻,终于明白了前世出现踩踏的原因。 ——工作人员没有经验,不知道这句话就根本不该说! 群众不怕排队,不怕辛苦,不怕最后徒劳无功,就怕连个抽签的机会都没有! 封睿急促地催促着邱明泉:“快,打电话给向伯伯!” 向元涛刚刚开完会议,局里能临时调动的警力全部出动,被紧急分为三个组,分别开赴云南小学,江湾体育场,还有淮海路上的一家营业部。 李大队长办案外出,刘东风临时顶上,带领第二小队奔赴云南路小学;治安大队队长前往淮海路;而向元涛,则亲自带队,前往江湾体育场。 七八辆吉普风驰电掣,冲出了公安局,兵分三路,向着远处狂奔而去! 向元涛坐在疾驰的吉普车上,用大哥大再次拨响了邱明泉留下的小卖部电话:“小邱,现场如何?” 电话那头,杂声明显比刚才大了许多,邱明泉的声音有点紧张:“向伯伯……有点不太好。人数太多,可能有人会拿不到申请表,现在人们很激动!” “你随时关注情况,我调配了近百名干警奔赴各地,希望来得及。”向元涛顿了一下,忍不住叮嘱,“你不要靠太近,注意保护自己。” 邱明泉一窒,向元涛这真诚的一句关心,忽然叫他心里一酸。 “我会的,谢谢向伯伯。” 同一时刻,魏清远的办公桌上,听着几处急促而焦虑的汇报,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人来得这么多,他们原先满打满算印刷的申请表,是不够的! 抽签概率再低,都好说,毕竟大家各凭运气,可是现在假如申请表都拿不到,失望和愤怒的人流会怎样? 一时间,他额头的冷汗就流了下来。怎么办?怎么办?现场的民警警力,能不能控制局面?! …… 排队领取抽签表的队伍,仿佛丝毫没有动静。 人工排队、登记的速度太慢了。 整个体育场里的队伍有几万人,一眼看上去,仿佛丝毫没有移动,而队伍的尾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焦躁、骚动。 那些人身在队伍中,可能看不清楚,可是邱明泉在远处看过去,已经开始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 ——队伍在变乱,队形从尾部开始,在一点点变乱、变拥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快步向着体育场中心冲了过去。 封睿大吃一惊:“你要干什么?!” 邱明泉越跑越急,在心里道:“你也说了,假如不阻止,向伯伯将来会受到牵累,而且这里会有无辜的人死去,对不对?” 封睿道:“是!但我们已经提醒了魏清远,也已经通知了向元涛,接下来,就只能等着了,你不要去凑热闹!” 邱明泉跑到了体育场入口,灵巧地猛钻进场内。接近前面的队伍,他终于看到了几名焦头烂额、正在执勤的民警,在心里叹了口气。 人太少了! 当然,这不怪任何人,实在是从没有过任何历史经验,没人能预料到,在多日的股市涨停刺激下,会带来这样惊人的示范效应! “你快点出去!”封睿声色俱厉,“这里再过一会,真的会踩踏,你是想找死吗?!” 在人流的齐力下,一旦形成踩踏,光是胸腔挤压就能造成窒息,更别说被压倒在地上的人了。 邱明泉额头也见了汗:“不能等着,向伯伯他们赶来,怕是要晚了!” 封睿大怒:“你又能做什么?!先顾好自己吧!” 邱明泉犹豫着停下脚步,目光注视着面前的队伍。 触目可及处,一个年纪不大的中年女人尖叫着,被涌动的人流挤出了队伍,她忽然厉声尖叫:“让我进去,我排了两天两夜啊,我儿子还等着钱去救命呢!” 没人理会她,或者就算听见了,也没人能帮到她什么。 那女人脸色有点发青,眼眶浮肿,显然真的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她头发散乱着,一遍遍想重新挤回队伍,却完全徒劳无功。 一个趔趄,她被人群挤倒,微胖的身子踉跄倒地,邱明泉手疾眼快,在人群踩过来之前,一把捞起她,将她用力拉到了一边。 中年妇女一下就急了:“放开我,我要进去!” 邱明泉死死拉住她:“婶子!挤不进去了,太危险!” 中年妇女呆呆地看着铁桶一样的队伍,忽然号啕大哭起来:“我儿子……我儿子还躺在床上,他等着钱治病啊。我听人说这个能挣大钱,我排了几天几夜不敢合眼,可……可是……”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空洞的眼神充满绝望和痛苦。 邱明泉默默听着,心里又是酸楚,又是难受。 举目望去,一张张汗津津的脸,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请大家不要拥挤,好好排队!”民警的声音已经嘶哑了,一遍遍地劝阻着,但是却徒劳无功。 …… 疾驰的吉普车上,向元涛皱眉听着现场越来越频繁的告急,心中的不安快要达到了顶峰。 这些汇报主要集中在队伍前面,被忽略的队伍后面,才是焦躁的发源地,可是,没有警力能控制那里了,邱明泉刚刚发来的情报,明显说明后方开始失控! 魏清远的办公室里,巩行长的电话也紧急打了进来,他也得到了不好的讯息——几处的排队人数,在下午预约开始后,都忽然暴增,完全脱离了控制! 魏清远焦头烂额,光是应付电话的疾风暴雨,就已经叫他心惊胆战。 他完全不敢离开总部,只能焦急地冲着电话大叫:“总部这边正在加急印刷申请表,一定竭力安抚群众,告诉他们正在送申请表过去!” 就怕来不及啊! ……江湾体育场。 邱明泉死死盯着人群,耳中的喧嚣如同海浪,刺激得他热血上头。 目光四顾,忽然落到了空中高高的喇叭上。 猛然推开身边纷乱的人群,他矫健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冲向了高高看台边上的广播室! “你干什么?广播安抚没用的。”封睿冷冰冰地道,“尽人事听天命,你重生了,就以为你可以改变真实发生过的事?” 邱明泉执拗地狂奔着:“为什么不可以?很多事都改变了!” 蠢货,微历史和宏观大历史怎么一样?封睿正冷哼着,却忽然心里一紧! 邱明泉拼命挤开人群,向高台冲去时,人群正起了一道波浪,他忽然一个踉跄,单薄的身影猛然摔倒在人潮脚下。…… 第54章 风平浪静 封睿心跳如鼓, 巨大的危机感疯狂浮起, 猛然狂喝:“快起来, 振作点!” 不起来的话,这种危险的境地, 真的会被踩死! 邱明泉只觉得耳边轰鸣,胳臂上立刻被人踩了重重一脚,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 他强忍着用尽全身力气,一个翻身,不管不顾地向台阶下一滚! 宁可摔到, 也不能在这危险的重重台阶中,处于人们脚下。 身体火辣辣地疼, 万幸, 终于脱离了依旧向前拥挤的人群。他挣扎着站起来, 从另一边迂回,一口气跑上高台。 他猛地撞开了广播室的门, 里面的体育馆播音员一回头, 吓了一跳:“工作重地,你哪里来的, 快出去!” 邱明泉喘息稍定, 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一字字道:“我是东申证交所的工作人员,刚刚接到魏清远处长的紧急电话,有最新通知要口头传达!” 那工作员人呆了一下, 邱明泉这几年营养好、身量蹿得的极快,虽然只是高二的学生,可是松形鹤骨,气质又淡定,说是中专出来工作的人,似乎也勉强说得过去。 那工作人员看了看台上的电话,还是犹豫:“可是我没接到通知……” 邱明泉厉声打断他:“时间急迫,魏处长那里忙得焦头烂额了,你看不见下面已经多危急了吗!” 那人怔了怔,扭头看向下面的人流,这一看,忽然就是心里一惊。 短短片刻间,人流末尾已经开始涣散,不成队形,开始向着前方拥挤 “真要是死了人,你还要等上面的电话吗!”邱明泉冷冷质问,快步冲上前,一把抓住了话筒。 “这这、这不符合规定……”那人还是有点发蒙,虽然下面危急,可是这么重要的广播站,几万人听着,万一这人是什么坏人呢? 邱明泉黑色的眸子死死盯着他,近在咫尺,目光中全是坚定和坦荡:“相信我,我真的是要救人。” 那人愣愣地的,有点反应不过来,趁着他发蒙懵,邱明泉已经低下头,对着扩音器冷静发声。 “各位股民、各位排队群众。……” 向元涛手中的大哥大,响得越发急促。 终于,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大哥大里炸响:“向局,云南路小学这边的警力顶不住了,有群众在往里面挤,有人摔倒了!” “魏处长那边怎么说?!”向元涛声音大了起来,拳头攥了起来。 “申请表正在紧急加印,要过一会儿才能到!” 吉普车“嘎吱”一下骤然停住,巨大的冲力把车里的人狠狠抛向了前面。 “前面堵住了,向局!”司机焦急大叫。 向元涛飞快跳下车,冲着后面的几辆车发令:“下车,跟我步行!” 现场的一个民警小队长飞跑而来,脸上全是汗:“向局,现场已经有点失控了,您不能进去,太危险!” 旁边,一个支队长急切地叫:“我带大家上去,组人墙!” 向元涛摇摇头:“我要进去,给我喇叭!” 前方乌泱泱的人群犹如海洋,波涛渐乱,向元涛的目光所及,已经看到了有人摔倒,有人在挣扎着爬起。 隔着这么远,向元涛似乎都看到了那些淋漓的大汗、那些焦躁的表情。 高温在激荡,焦躁的人浪在起伏。 虽然距离还远,可是向元涛毕竟见过大场面,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糟糕,只靠喇叭安抚和呼吁,怕是起不上作用了! “所有人跟我上。”他沉声道,“不管怎样,保护好群众!” 人墙在涌动,尖叫声此起彼伏,向元涛一个箭步,带着身后的小伙子们冲过了过去,用自己的血肉身躯,死死拦住了躁动的人墙。 就在这惊涛骇浪中,忽然,整个体育场的上空,灼热的气浪中,一个清亮的声音徐徐响起,刻意带着缓慢和安定。 “各位股民、各位排队群众,这里是东申市证交所最新通知。” ……喇叭把人的声音改变了少许,可是向元涛依旧在第一个字入耳时,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他的心头,微微一颤,百感交集。 是邱明泉那个孩子! “鉴于人数众多,证交所刚刚决定,取消额度限制,表格领完了以后,即刻发放临时凭证,顺序编号。” 邱明泉站在高台上的播音室里,心里跳得飞快,他一字字,咬字清晰:“证交所向所有群众保证,一定不会空手而返,一定有编号,可以参加抽签!” 封睿咬牙切齿在他心里大吼一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现在不是后世。你这样胡乱许诺,万一不能兑现,怎么收场?!” “再怎么样,也比死人好!”邱明泉同样大吼。 “你知道这是什么时代吗?万一遇上个不懂变通的领导,抓你坐牢都是可以的!”封睿气急败坏,“你脑子有病啊!问心无愧就好了,难道把自己搭进去!” 播音室里,有短暂的安静。 邱明泉俯瞰着下面,在心里轻轻道:“只要能救这下面的人、能帮到向伯伯,什么样的后果,我都认。” …… 听着空中坚定而清亮的播音,听着这坚定的最新通知,体育场躁动的队伍,终于慢慢平息了下来。 向元涛身边,人墙传来的压力,在一点点减轻。 大周擦了擦脸上的汗,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哎哟我的妈!幸亏这广播及时啊,再晚点,我真怕……” 向元涛的眉头,却悄悄皱了起来。 这不是证交所的消息,这是邱明泉自作主张的临时主意。云南路小学那边、淮海路上的营业点,没有这样处置,现在怎样了? 一抬头,远处一道小鹿般的身影跃进了他的眼帘,那个熟悉的少年穿着雪白衬衫,在人群中灵巧穿行,犹如一叶白帆劈开人浪,直直冲向了这边。 播音完毕,在高处,邱明泉已经准确地发现了这边一群穿着警服的人,也一眼看见了亲自带队的向元涛。 他飞奔到向元涛眼前:“向伯伯,赶紧联系另外的地点,我联系不上魏叔叔!” 向元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近看才发现,他雪白衬衫上,到处都是狼狈的污迹,好几处渗出血来,左边胳膊还有点奇怪的扭曲。 他伸手托起邱明泉的左手臂,果然,邱明泉“啊”一声,眉头立刻拧起来。 刚刚摔倒时被人踩了一脚,这条胳膊已经脱臼了。刚才情急之下没有感觉,现在被向元涛一摸,立刻感到了钻心剧痛。 “忍着点,孩子。”向元涛低声道,忽然出手,用力一扭! 邱明泉闷哼一声,胳膊上剧痛传来,下一刻,已经能自由活动了。 向元涛帮他脱臼复位后,赶紧立刻拨通了电话,直接打给了带队赶往云南小学排队点的刘东风:“小刘,你听好,紧急找到学校广播!” 没时间了,不能再征求魏清远那边的意见,等到他同意,再一层层通知到现场工作人员,不知道事态会怎样恶化! 电话里,刘东风的声音都嘶哑了,显然现场也开始失控:“明白了,我这就去!” 不过片刻,刘东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已经就位!请问传达什么?!” 邱明泉接过电话,冷静地原样重复了一遍,电话里,很快传来了大喇叭的声音。 听着刘东风的声音,邱明泉长长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没关系,真正发生过踩踏的,其实只有两处,把江湾体育场和云南路小学安抚住,就大局已定。 “还不快联系魏清远,取得他的同意!”封睿咬牙切齿地叫。 一边,一直占线的魏清远的电话,也终于接通了。 向元涛简单几句说了情况,就把电话递给了邱明泉。 邱明泉深深吸了一口气:“魏叔叔,事急从权,我刚刚宣布了加编号的消息。没有表格不要紧,只要承认排队拿号有效就行!” 电话那头,魏清远目瞪口呆——这种重要决策,一般都要开会决定,就连他,也没敢在刚才临时改变什么。 向元涛接过电话,沉声说了一句:“魏处长,刚刚已经发生了初步踩踏。” 这一句犹如醍醐灌顶,魏清远瞬间清醒过来,狠狠一咬牙:“小邱,你做得好!谢谢你帮我拿了这个主意,我这就布置下去!” 虽然可能要背上独断专行的名声,可是,比起踩踏甚至死人来说,一切都值得! …… 不再加印申请表,直接发放白纸,临时编号,加盖公章即为有效。 无论如何,这样立刻造成了领表速度加快,人流开始不再焦虑。 随着他这边把具体措施传达下去,终于,几处申购点的工作人员开始按照着办理,陆续传来人流稳定的消息。 刘东风带队奔赴云南路小学,本来这里也是重灾区,幸好他开始用喇叭广播时,正是人潮初起,广播声响起,焦躁的人流终于也安定下来,再也没有继续往里面冲击。 ……一场弥天的危机,终于解除了。 向元涛终于忙完了剩下的现场调度,可是抬头望去时,邱明泉却已经不见了。 站在酷暑的热浪里,他极目四望,终于在遥远的人群里,看到了那个少年身穿白衬衫的身影。 一闪即逝,在茫茫人海里,消失了踪迹。 …… 一路上都听不见封睿的声音,邱明泉有点忐忑。 这好像是头一次,他没有按照封睿的指点去做事。自作主张,一意孤行。 “你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封睿不理他。 他悄悄用手摸了摸胸前的吊坠:“喂,下次我不这么冲动了,一定都听你的。” 封睿忽然暴怒起来:“你觉得我是以为你不听话才生气?!” 邱明泉怔怔地问:“那你气什么?” 又听不到封大总裁的回应了。 封睿的心情的确纷乱,有点说不清的错综复杂,从一开始邱明泉奋不顾身冲进踩踏现场,他的心就吊在了半空。 这个家伙,明明心智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了,怎么真的像个中学生一样热血上头、不知死活呢! 那些处置的方法,他封大总裁完全可以想得更加完美,可是他想得更多的是邱明泉的安全,根本就不赞成邱明泉参与过多。 向元涛还好说,魏清远一旦清醒过来,难道不会觉得邱明泉知道得太多?申请书数量、编号制度,这些都不该是他能够了解内情的! 可是这家伙偏偏犟得像头牛,硬是自作主张,简直气死他了! “会死人的呀……”邱明泉小声道,半天听不到封睿的回应,明白了他真的生了气,“难道就真的看着那些人,被踩死吗?” 封睿不耐烦地冷冷一句:“管好你自己吧,别人死活,关你什么事!” 在商场征战多年,他何尝管过别人死活。要是处处想着这些不相干的人,也不用做事了! “可是,他们也有家人的。这么辛苦、拼了命在这种天气出来排队,也不过是……想要生活好一点而已,”邱明泉气势弱了一些,可是还是执拗地坚持着,“每一个人,都很辛苦啊。” 是的,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现在这样,轻易可以透视将来、掌握财富。 在前生,假如他有幸知道这次的排队机会,他也一定会像那个队伍尾端的小伙子一样,充满希望地加入队伍。 就算再辛苦、再危险,他也会想试试。 “何况,还能帮到向伯伯呢,不是吗?”他嘴角轻轻弯起来,“他是你家世交,你叫我接近他家,不就是想要帮他这一次,不叫他背上黑锅吗?” 封睿哼了哼,讥讽一声:“那也不能把你自己搭进去。冒这么大的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儿子呢!” 邱明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含笑,如同清泉。 “好了,下次一定听你的,再也不自作主张了,我保证。” 封睿悻悻的不吭声了。 心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他不太愿意承认的是,眼前的少年,终于开始真正成长了。 离开了他的言传身教,第一次面对外面的风雨,他也能冷静处置、完美应对。 ……前生封大总裁没有结婚,也没生过孩子。 一直活得肆意而潇洒,却又有点隐约的孤寂。和一个人并肩作战,时刻绑在一起的那种亲密关系,他是从没有真正尝试过的。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点这样的亲密关系,可是似乎又很快就要脱离他的控制。 一时间,某种失去调教乐趣的莫名惆怅和失落在封大总裁心里飞快滋长,犹如春草,肆意而旺盛。 …… 初中老师冯老师家里,快到了晚饭时候,饭桌上一片压抑的气氛。 冯老师的儿子戴着眼镜,闷闷地夹着菜,食不下咽。 冯老师的爱人老张也低着头,满脸阴郁。 今年儿子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单位,老张虽然还有十来年才到退休年龄,可是为了给儿子腾位子,终于狠狠心办理了内退,叫儿子顶替了自己的车间岗位。 可是没想到的是,企业效益这半年急转直下,开始清理岗位、劝退下岗。老张的儿子刚进厂,工作经验不够,就成了“被下岗”的首选。 这一下,家里父子两人可能都要面临失业的危险,危机重重。 “没事,我就不信我们堂堂大专生,就这么赋闲在家了不成?”冯老师安慰着儿子,夹了一筷子清炒茭白递到儿子碗里,心里一阵酸楚。 “不信有什么用!”老张冷笑,“要是家里前几年存点钱下来,也不至于这样!” 内退工资少得可怜,儿子上班还没转正就面临下岗,家里这几天买菜,都没敢见点荤腥了。 一想起冯老师这些年暗中救济那些穷学生花出去的钱,他就窝火。——天天发善心,也不看看自己家过得什么德行! 旁边的广播开着,正在播放本地新闻。三个人默默吃着饭,新闻播音员的声音显得遥远又陌生。 “今日下午,兴业房产的股票发行受到了极大追捧,数万人聚集在江湾体育场等发行场所,积极热情地排队领取一张免费的‘股票购买申请表’。” 老张忽然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扭头看向收音机。 “在这里,本市证交所总经理魏清远处长提醒广大股民,申请人数较多,申购抽签概率可能极低,请大家务必保持平常心。” “股票……不是资本主义吗?”他皱眉问。 干了一辈子技术工,对于这些,他真的一无所知。 他们的儿子张峰松却笑了笑:“爸,您这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股票现在可是人人抢购的好东西,可惜原先敞开卖的时候,大家都不敢买,现在啊,有新的股票发行,却个个抢破头。” 冯老师怔了怔,也停下了筷子,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 张峰松犹自在感叹:“可惜了,假如我早几年出生,上学出来,一定敢狠狠买一大堆股票,这绝对是促进国民经济的好东西,爸妈,你们知道吗,就咱爸厂里,有人家里买了几千块的股票,现在天天数着涨停呢!” “涨停,那是什么东西?”冯老师心里忽然急速跳动。 “就是市面上的股票一票难求,没有人愿意卖,天天上涨啊!你们想想,每天坐在家里啥事都不干,就数钱呢!” 第55章 昔日的馈赠 张峰松羡慕地叹了口气:“今天下午这个, 几万人去领申购表呢, 我倒是想去的, 可是想想中签率一定低,就没兴趣了。” 张峰松大专学的是比较时髦的经济管理专业, 可是刚毕业,哪有什么岗位能供他施展学习的纸上谈兵,可是他对这件事的判断, 却是对的。 新闻里没有提到险些发生的踩踏,被完美地遮盖了下去,可是就那么点股票, 实在是僧多粥少,几百个号都未必能抽中一个。 不到1%的中签率! 他正在唏嘘, 却看见爸妈两个人同时放下了碗筷, 面面相觑。 老张忽然就跳了起来, 急急忙忙地就跑到了卧室:“那东西你收到哪里去了?就是那个学生给你的?” 找了好半天,冯老师才终于在一堆旧书堆里找到了那个信封。 邱明泉亲手送来的, 在一年多前。 老张一把抢了过来, 转身回到外面,急切地把信封里的股票递给了儿子。 “峰松!你看看, 这个是不是你说的股票, 是不是也涨了?” 张峰松揉了揉眼睛, 花花绿绿的一叠股票,“延中实业”四个大字,清清楚楚, 赫然在目! 他猛地站起身,惊喜交加:“爸,妈!你们真是厉害啊,这什么时候买的?你们居然知道买股票?!” 老张把头一缩,想起了那时候他劈头盖脸痛骂妻子的情形:“是你妈救济过的学生还的。我、我也不懂啊。” 今时今日,他终于有点羞惭,那时候,他还狠狠埋怨过老婆圣母心泛滥,甚至说过什么要离婚的混账话,妻子被他骂得眼睛红肿了好几天。 张峰松激动地大叫:“这些股票可是现在市面上一票难求、多少人都垂涎的!你们知道吗?根本就是有价无市!妈,你们那个学生是干啥的,怎么会想起来用这个给你们?” 老张讪讪地笑,眼里闪着贪婪的光:“乖儿子,那、我们去把它卖了吧?赶紧换钱?” 冯老师怔怔地出神,依稀想起了一年多前的那一幕。 眉眼清秀、面容坚定的小小少年站在她面前,眼神闪亮如星辰:“老师,记住,千万不要随便卖了。……” 她忽然一伸手,坚定地抓住了那些股票:“不能卖!我学生说过的,绝不能随便就卖了!” 老张白了她一眼:“现在不是涨了吗,人家就是说现在可以卖吧!” 冯老师难得地硬气起来:“不行,这次听我的。” 张峰松也激动地一个白眼丢过去:“爸你不懂,就别乱掺和了!” …… 迈入高二的这个寒假,发生的事很多。 在那个前世的平行世界里,兴业房产发行,曾经引起巨大骚动,发生了踩踏事件,差点导致下半年的新股发行停滞。 同样,彼时的向元涛,也因为这件事黯然得咎,影响了好几年的仕途。 而现在,这个时空里,一切都悄然化解,飓风未起之际,就已经波平浪静。 邱明泉整个暑假,也完全没有闲着。 小型超市的生意蒸蒸日上,在封睿的一再坚持下,他用超市的店面再作抵押,贷款出来一百多万,在临近的一处高档小区附近,再次直接买下了一处商业门面。 比照着邱氏百货的装修和运作,第二家邱氏百货悄然开门。 紧接着,再用手里的两家店作抵押,继续贷款,连续购入门面,飞速开业连锁超市,一个暑假,邱明泉全力奔波,在几个月内,已经悄然开起了八家连锁小超市。 有的开在高档商业小区,有的开在老国企的家属聚集区,全是最黄金的地段,地理位置优越而无可替代。 就在这大半年里,市面上的商业门面房已经悄然暴涨了大约50%,需要贷款的资金也越来越大,这无疑就像是踩在高空钢丝中,每一处房产都成为下一处的抵押品,其中的风险不言而喻。 要是在后世,这样危险的贷款,普通人根本就很难操作,好在这是在改革开放初期,很多金融小创新都在面向民营和私营企业试水,加上电脑系统尚未联网,个人征信制度尚未全面开启,使得大量有胆子、有想法的人都捞到了这更大的政策红利。 银行的年利率高达18%啊! 物价涨幅空前巨大,但是整个经济却因为开放而展现出勃勃生机,并没有出现真正的恶性通胀。 现金流充沛,各种民营企业更是犹如雨后春笋。银行对于商业房贷极为热情,封睿强烈建议的这种连环抵押,竟然有惊无险地全部借到了手! “可是,这么多贷款利息,也是巨大的财务费用啊。”邱明泉眉头紧皱。 这一两年,封睿已经叫他去图书馆借了初级的《基础会计》来学习,国际通行的借贷记账法对于现在的邱明泉来说,算是已经轻松掌握了。 八家商铺,总贷款连环质押,已经达到了恐怖的八百多万。 封睿淡淡道:“每个月贷款利息……” 邱明泉苦着脸,精准地道:“共计十二万八千多。” 仅仅是一个月的利息! 这时候的存贷款利息都高达百分之十几,和后世稳定在百分之几的时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封大总裁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假如超市经营出现问题,盈利无法覆盖财务费用,那你就等着引颈就戮吧。” 邱明泉叹了口气,现在的他,已经对这些数字有点麻木了。 超市经营是非常新鲜的事物,在物质相对贫乏的今时今日,偷窃事件的确层出不穷,没有先进的监控和摄像作为防盗装置,每个店面不敢做得太大,也是这个原因。 配备专门的营业员人工巡视,增加了人工成本,算账由于没有POS机,也效率较低。 但是,相比起蓬勃的客流、饱受欢迎的开架售货模式,这都是值得的! 每间店一旦开起来,月盈利一开始稳定在三万多,很快,有的店面单月盈利已经超过了四万,八家店假如运作正常,月盈利就能达到三十多万,完全有能力覆盖掉巨大的贷款成本。 就连隔壁的刘琴花一家,也充分享受到了同样的资产膨胀。 “琴华美发厅”的生意不出意外,格外火爆,刘琴花头一次感到了人手的不够,很快地就另外雇佣了好几名学徒。 在邱明泉的分析帮助下,刘家也同样又贷款了一笔钱,在距离最近的一个商品小区买了新门面,开了美发厅的第二家分店。 刘家的美发美容生意,不仅红红火火,甚至名声已经传了出去,某几次,刘琴花还真的在店里,亲手接待了一个慕名前来做头发的大影星。 “哎哟,还真没有大屏幕上好看呢,一卸妆吧,皮肤也不行!” 晚上的刘家饭桌上,刘琴花忍不住嘀咕,眼角眉梢却是喜滋滋的——几年前还在大杂院里给附近工厂女工剪头发的她,何尝能想到,有朝一日能亲手给大影星做头发呢! …… 临近暑假结束,这一天,邱明泉正骑车赶往一家新开业的小超市。 一踏进崭新装修的店面,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青年就快步走了过来。 “邱老板,今天招聘的四名员工都到岗了。您要不要再面试一下?” 邱明泉非常客气地笑了笑:“不用了,张大哥,你做主就好,我非常相信你的能力。” 眼前的青年,正是冯老师刚刚下岗的儿子,张峰松。 那天从家里翻出股票后,冯老师又惊讶又忐忑,不顾老张的反对,执意要把股票还给邱明泉,并且亲自辗转找上了门。 用她的话说,股票是邱明泉给的,他当时也不会知道后来能涨这么高,应该退回去。 邱明泉又感动,又敬佩,一再推辞后,终于强行把股票又塞回给了冯老师,就在这一来二去的推辞中,陪着妈妈前来的张峰松就敏锐地发现了邱明泉的不同。 这个少年,似乎在一年前赠送股票时,已经笃定了日后的这一天终将到来! …… 另外,这家邱氏百货,竟然是异常新鲜的开架售货的超市,而且,竟然就是他家开的。 他悄悄观察了一下,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判断:这家那两个老人,绝不是真正的主事人。 回到家后,张峰松从母亲这里得知了邱明泉是孤儿,并没有父母,那么显而易见,这一份不小的家业,竟然是这孩子自己挣来的?! 这一下,张峰松的心思就活动了起来。 他学的专业是经济管理,可是社会上很难找到合适的位置,老国企里根本不会叫他这样的年轻人走上管理岗位。 他思想活泛、也愿意动脑筋,这琢磨了一晚上后,就再次悄悄跑去了邱家试探。 这一试探,真的把他惊得差点吓晕过去——这邱家,手里竟然开了好几家黄金地段的超市,而且还在飞速扩张?! 而且邱家的生意,缺人手! 邱明泉也的确在苦恼。 几家超市连着开业,装修、布置、供货、招聘营业员,虽然有封大总裁从容坐镇指点,可是跑腿的却只有他一个人,很显然,需要招聘真正有能力的经理级别的人物了。 正在物色中,张峰松就毛遂自荐地找上了门。 封大总裁亲自开口,面试了他几个问题,就立刻拍了板:这个人,可以用! 虽然年轻,可是正经的经济专业大专生,理论扎实、思想活跃,除了没有实践经验以外,别的都是上上之选。 这个时代的大学由于还没有扩招,大专生和大学生的录取分数线只仅仅相差三五分,几乎同样金贵,招聘他来做个商业经理,也算合理。 邱明泉毫不吝啬地开出了每月五百元的工资,而且当场言明:只要完成销售任务,年底另外分红。 张峰松异常高兴,毫不犹豫地立刻签署了聘用合同。要知道,这份工资已经远超了他所有的同学,更不要提年底还有分红。 果然,封大总裁用人识人堪称如神,找到的这个小伙子稍经点拨,就迅速领会了各种经营管理的实战要义,几家超市的招聘和初步管理,立刻就做得风生水起。 而对于张峰松来说,邱明泉给他的冲击,才更加震惊。 太恐怖了,这个孩子表现出来的运筹帷幄、沉着冷静,在商业上的知识,以及掌控资金的运作,哪里像是一个高中生呢? 几次偶然的旁听,他心惊胆战地发现,这个小老板手里贷款的银行资金,恐怕是一个他一辈子也不敢想的巨大数目。稍有不慎,怕是就会粉身碎骨! 可是,这个时代,身边不乏各种各样暴富的商业天才,说不定,眼前的这个,就是一个可怕的异类。 张峰松甚至怀疑,叫他的大学教授来和这个孩子当面论道,怕是也要输掉几分。…… 所以,在这些天的相处中,他异常谦逊而恭敬,一直规规矩矩地称呼邱明泉老板,毫不逾矩。 “是个聪明人,也足够勤勉。”封大总裁也同样满意,“不用冯老师的关系套近乎,脑子拎得清。” 邱明泉看了看这家超市,货物摆放整齐,营业员也已经就位,满意地点点头。 他微笑着对张峰松道:“张大哥,我这几天想了想,每个店面还是要配一个店长才好。至于你,单独干一个店的店长,实在是屈才了些。” 他沉吟一下,诚恳道:“我爷爷奶奶亲自看的那家店,我能经常去看看,剩下的七家店,需要一个总经理,我希望你能暂时担任。” 张峰松激动极了,一张书生脸上,青春痘都激动得泛了红:“谢谢邱老板,我一定竭尽全力。” “你先跟着我跑一下这八家店,整体熟悉一下。”邱明泉示意他骑上自行车,两人穿梭在八月底的东申市街道上。 足足跑了一天,张峰松才跟着邱明泉,把邱氏百货的整体规模和营业流水大致摸了个遍,不看不知道,这样一遍下来,张峰松死心塌地。 “我前些天,刚去了工商管理局把邱氏百货的性质变更了。”邱明泉的声音平稳清亮,叫人无形中觉得安定,“以前是个体工商户,现在改成了个人独资企业,将来,极有可能再会变化。” 张峰松心里一动,赶紧笑道:“将来做大了,未必不能做成股份制,也像豫园商城一样,上市嘛!” 心里,封大总裁满意地点评道:“这人真会说话,说得对。” 邱明泉轻轻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叮嘱了一句:“张大哥,你家里的延中实业,记住不要抛掉。” 张峰松连连点头,现在每天0.5%的涨幅实在急人,反正是根本无人舍得出售,他再傻,也知道要等等。 “对了,邱老板,我想请教一下您啊。” 张峰松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丝毫不因为邱明泉的年纪而言辞随意:“您觉得,这股票,得涨到哪一天?总不能没完没了啊?” 邱明泉沉吟一下:“张大哥,你学过正经的经济学,我也就是胡乱看看的,我们探讨一下。” “您说您说!” “现在的天天无量涨停,不外乎是没有放开限制。那你假设一下,假如现在忽然放开涨跌幅,你愿意用多少钱来购入市面上的延中实业呢?” 张峰松迟疑一下:“100元?” 延中实业的面值是10元一股,那天他们拿着手里的股票去附近的营业部询问,发现价格已经涨到了六十多元,足足比买入时涨了6倍多。 假如放开的话,他或许愿意在100元左右买点试试吧? 邱明泉不动声色,眼神暗了暗。 在封大总裁的科普下,他当然知道,在紧接着的明年二月,延中实业会成为首批放开涨跌幅限制的股票,在接下来的疯狂行情中,延中实业最高时,足足比发行价上涨了38倍! “哈,他要是知道他家的延中实业最高达到了380元,会不会觉得像是做梦?”封大总裁得意地笑。 邱明泉静静地看着张峰松:“假如是我,不到300元是不会考虑出手的。” 张峰松大吃一惊,脱口而出:“这就开玩笑了吧?谁会发疯,这么高还买!” 要是值得这么多钱,那他家手里的这些股票,岂不是够买小半套房子了?! 邱明泉笑了笑,意味深长:“谁知道呢?在疯狂和不理智下。” 张峰松困惑地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完全不敢想象300元的高价,可是邱明泉的话,依旧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邱明泉对张峰松道:“过两天,我会买两台大哥大,给你配一台,便于我们随时联系。另外,企业也会买一辆公务小汽车,你尽快学个驾照,平时巡店,就不用这么辛苦。” 马上要开学了,他要继续去学校,实在分身乏术,有张峰松主理业务,叫人家天天骑着自行车也不像话,汽车类的固定资产,迟早也是要添置的。 张峰松一怔,心里真心有点感动起来。 他一个刚毕业的大专生,何德何能,叫企业主专门给他配个汽车遮风挡雨呢! 这一刻,他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干,干出个名堂来!刚刚说的那句上市的话虽然是奉承,可是又何尝不能是一个遥远的、叫人激动的梦呢? 第56章 店铺危机 市中心的沿街大路上, 一座小楼占据了很长的门脸, 面对着街道, “北方经济开发信托投资公司分部”的招牌闪着金光。 楼下是门面,负担着国债、股票交易代办委托等业务, 而楼上,才是真正如火如荼的自营业务。 一身浅绿大花短裙的娇俏女秘书推开了胡靖康的办公室。 相比起前几年,如今的这里更加豪华气派, 墙上的书画变成了名家之作,座椅也换成了真皮的。 而秘书小姐的裙摆,也比以前更短了些。 “胡老板……”女秘书媚眼如丝, 弯腰递过来一叠文件,敞口的胸口里春光若隐若现, “需要您签字。” 胡靖康伸手接了过来, 飞快地扫了几眼, “唰唰”签了字。 “今天裙子真短啊。”他低声道,调侃地笑, “有人说华尔街的股市有个定律, 美女的裙摆越短,经济和股市就越好呢。” 女秘书“扑哧”一笑:“可见这说法果然是有道理的。现在这股市, 难道不是烈火烹油?” 她一个转身腻到了桌子后:“胡总, 今天下班去哪里吃饭呀?我晓得一个新开的馆子, 味道相当不错呢。” 胡靖康皱了皱眉,神情忽然有点阴沉:“今天我要早走。” “哦……”女秘书失望地撇撇嘴,“又是你老婆生日啊, 还是丈母娘老丈人生日?” 胡靖康焦躁地一把把她推开:“和我老婆约好了,去监狱看儿子!” 女秘书不敢吭声了,悄悄从他身边移开,勉强一笑:“胡公子也真是倒霉的,不过是捅了一个中学生,又没什么大碍,怎么就判了这么久呢。” 胡靖康恶狠狠地咬紧了牙:“那可不是一般的中学生。” 邱明泉! 这个叫人憎恶到极点的名字再度泛上心头,他忽然抓起电话,拨响了一个号码。 “叫你盯着的那个人,有没有什么异动?” 电话里,一个谄媚的声音响起来:“胡总,真的有事,我正想向您汇报呢。那个学生,他古怪得很!” 胡靖康皱皱眉:“那是个不安分的坏胚子,我知道。” “不不,那个孩子……”电话那边的监控者一时语塞,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钱,短短大半年时间,疯狂地开了七八家百货店!” 胡靖康猛然提高了声音:“百货店?你搞错没有,不是小杂货铺?” “不不,是规模挺大、很时髦的新型小超市。”电话那边也显得分外惊奇。 胡靖康眉头跳动:“这不可能!这么大的规模,他家哪有这种财力?!” 按照他曾经查过的初步信息,邱家明明一穷二白,几年前还是郊外贫民区的赤贫! “我费了很大劲才查到,他家好像在好几个银行贷了款!”电话里,那人自己都不太敢信似的,“妈的简直见鬼了,这得贷多少钱!” 又是怎么办到的呢? 胡靖康陷入了沉思,电话那边何时发出了断线的“嘀嘀”声,他似乎没有注意。 见鬼,这个灾星一样的半大孩子,今年也不过是高二吧,怎么就像个bug一样,每每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身边带着无穷无尽的谜? 关键是,他还一再坏自己的事,自己的儿子,至今还待在牢里! ……不对,有哪里不对。 他阴着脸,推开了身边的女人,轻轻叩着桌面,飞速思索。 这个贷款,有问题。 他飞快地拿起电话:“……老汪啊,你好!好久不见啊,下次出来喝茶?” 对面那边的男人声若洪钟,爽快地笑:“哎呀胡总,还没感谢你上次帮我拿了几百张兴业房产的申购表呢。好好,有空见面!” 胡靖康脸色阴冷,声音却听不出波澜:“有件事想麻烦汪科长一下,是这样,帮我查查,你们行里,最近有没有一个贷款客户,叫作邱建设的?……” 邱建设是他查到的邱明泉的爷爷,这种贷款,绝不会面向一个十几岁的学生。 很快,电话那头的汪处长就回了话:“下面人查了一下,没错,静安区那边的支行,有这样的一个客户,年龄六十二岁。” 那就对了,是邱家的老不死。 胡靖康斟酌了一下,直接开口:“汪科长,方便不方便看一下,这个人的贷款有没有什么问题?” 那边的汪科长过了半天,似乎是用另一部电话在吩咐手下,半晌才道:“没有什么问题,有抵押物,估值也合理,怎么了胡总?” 忽然,他顿了顿,声音有点惊奇:“慢着,这人还在另一家支行有同样大小的一笔贷款!两笔加起来,一共230万呢。” “都是用商店作抵押物,对吧?”胡靖康心中已经猜到了大概,冷笑,“还款及时吗?” 汪科长点头:“没问题,按时还款付息,是很优质的客户。” 胡靖康冷冷一笑,寒暄后挂了电话,金丝眼镜后,嗜血的光芒微微一闪。 他精瘦的手,轻轻握住了手边的茶杯把,就好像扼住了某个叫他憎恶的人的咽喉,混合着兴奋。 玩资本运作,连环套取资金,实际上,是用一套自有商铺,一套接一套抵押,在不同的银行间,贷出来这么大一笔钱。 外面的阳光斜射进这豪华的办公室,胡靖康安坐在真皮座椅上,眯起眼,看着下面街道上进出营业部的人群。 忽然之间,他脑海中有个场景一闪而过,对了,这个孩子在浦江饭店卖给关晋升的那些股票,豪赌到手几十万,这一定就是第一笔启动资金的来源! 这样的把戏,像他这样资深的金融人士,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毫无什么深奥。 可是,这种事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及时还上这么多巨款的利息,他开的那些百货店,真的这么赚钱? 假如真的挣得到这么多钱,那么不出几年,这些店铺可就真的成了那个小灾星的正资产,而不是负债了! 不,他绝不会叫这种事发生。 胡靖康愉快地笑了起来,几乎兴奋得有点战栗。 真有意思。 他会狠狠把这条隐隐约约的资金链掐断,布下稠密阴冷的蛛网,叫那个小灾星彻底完蛋,全家流落街头! 或者,等到儿子胡波出狱的时候,再叫他来亲自决定,怎么出气?…… 高二开学,邱明泉一如既往地开始了新学期。 八家连锁店生意运转正常,张峰松学习和上手都很快,几乎是一天十几个小时都在店里巡视,异常勤勉尽职。 邱明泉心里颇有些不好意思,却被封大总裁严肃地教导了一通:“觉得员工辛苦的话,直接给钱!没有什么比加薪更能表达一个老板对员工的善意,OK?” “可是,员工会很累……” “劳方和资方永远是对立的,这一点不会更改。”封睿不耐烦地道。 “你不能因为上辈子一直是打工的,就站在劳方想问题。他自愿加班、自愿辛苦,你觉得他物超所值,不愿意他跳槽,那就直接加薪留人。假如他觉得你给得不够,那么自然会转身跳槽。” 顿了顿,他冷酷道:“双向选择,不要情感加分。” 邱明泉默默听着:“懂了。” 这一两年,封睿已经给他开了长长的书单,从《基础会计》到《西方经济学》,从《经济法》到《现代企业制度》,再到《国富论》。 “最适合入门的曼昆的《经济学原理》国内现在还没引进,不然你该看那个,后面还有配套的案例题。” 封睿有点可惜:“我家里现在倒是就快有了,韦青阿姨前一阵出国,听说这个好,弄了英文原版的给我带了回来。” 邱明泉心痒难耐:“啊,好想现在就看到啊!” 前世他除了数学好以外,别的学科都资质平平,可是重生一世,他终于能够充分享受学习的乐趣,数学的学习如鱼得水,封睿给他的经济学启蒙也叫他兴趣盎然。 就连前世觉得毫无兴趣的英语,现在也开始觉得轻松多了。 “快到我生日了,到时候,韦青阿姨会送我那本书,你想办法找我借呗。”封睿大大咧咧地出主意,“救命恩人呢。” “哪有……”邱明泉嘀咕着,“我都说了,不是为了救他,他好像还蛮不高兴的。” 封睿恨铁不成钢地冷笑:“你个白痴!你不会说就是为了救我才扑上去的吗?!” “可是我真的是为了救向城嘛……” 上完了一天的课,每周二和周五是计算机兴趣小组的活动日,和往常一样,小组的十几个学生开始学习编程。 这学期,学校接到了财大气粗的一笔捐赠,来自于封家的大手笔,指名道姓要用于计算机小组的固定资产添置。 这样一来,整个兴趣小组的高中生们,就已经做到了人手一台最新型号的486电脑,甚至人手一个3.5英寸的MFM软盘呢! 容量比第一代的软盘变大了些,达到了……1.44M。 是的,这种1M多容量的软盘,在市面上属于稀罕物,很多大学刚刚招收计算机系,学生们都完全不能保证上机,一学期摸不到几次真实电脑的现状,比比皆是。 ——继光中学的这种大屁股的黑白屏幕配置,已经堪称豪华,就连前来教课的大学讲师,都恨不得天天往这儿跑,以他的工资,想自己购买一台这样几万元的一台电脑,几乎就是妄想了。 邱明泉身边坐着韩立,整个机房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 经过一年多的基础程序知识灌输,现在的他们,已经开始能在DOS环境下进行简单编程。 几乎是同时,邱明泉敲完键盘,封睿和韩立也完成了敲击。整个小组中,除了邱明泉和封睿不相上下、互相较劲,韩立也表现出了对电脑的极大兴趣。 男孩子高中正是蹿个子的时候,韩立的个头甚至比其他人都高出了一截,身体也结实强健。他舒展了一下懒腰,嘿嘿一笑,把长胳膊搭在了邱明泉肩膀上:“这么快,看来下次我还得加把劲啊。” 背后,封睿抬起眼,淡淡看了一下那手臂。 邱明泉抬起头:“你还有空研究这个啊?乐队那边还不够忙?” 继光高中最近新成立了一个乐队,带头的就是向城,他是主唱兼节奏吉他手。不知道为什么,韩立这个一向和他不对盘的家伙,竟然也跑去参加了,成了乐队的架子鼓手。 “乐队也不是天天练嘛!”韩立毫不在乎地道,“学习娱乐两不误。” 邱明泉微微一笑,回头好奇地冲着封睿问:“你为什么不参加乐队?” 封大总裁告诉过他,前世他可是被向城拉着也进了乐队玩票了一年,高考前才退出的。 而且,前世时的那个小乐队,里面并没有韩立。 封睿往后一靠,长脚快要抵上了前面邱明泉的椅背,淡淡道:“没兴趣。还是电脑有意思。” “乐队也挺有意思啊。”韩立立刻反驳道,低头揉了一下邱明泉的头发,“大班长,你下次来看我们排练吧,可好玩了,除了主唱比较欠揍。” 邱明泉嘴角含笑,瞥了他一眼。 向城和他从高一打到高二,现在居然能共处一室,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不打架了?” “他好意思?我好歹也抄家伙上去帮他干架了呢,早就一笔勾销了!”韩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看在他能唱几句的分上,忍了。” 没办法,学校里弹钢琴的,吹长笛的都有,组摇滚乐队,还是太新潮了点。 向城那家伙一开始根本就不想他参加,后来实在是凑不齐人,才捏着鼻子默许。 ——没法子,架子鼓手在乐队里站位在最后面,哪有吉他贝斯之类的耀眼,没人愿意玩,它缺人啊! …… 今天兴趣小组下课晚,传达室老头按时送了外面买的肉包子和咸粥作做晚餐,一群高中生学完今天的课程后,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 邱明泉走进学校的自行车棚里,借着灯光找到自己的车,刚一抬头,一道阴影就挡在了面前。 少年封睿长身挺立,穿着一身清爽的亚麻T恤配同色长裤,一头黑发在昏暗的车棚光晕下,披上了一层朦胧的浅金色。 他挡着邱明泉的去路,慢悠悠地打开了旁边一辆山地车的锁,伸出长腿跨了上去。 封睿才高二,身高已经接近了180,一双长腿轻轻撑在地上毫不费力,他冲着邱明泉歪歪头:“一起走吧。” 邱明泉有点诧异:“你家的司机呢?” 封睿淡淡道:“兴趣小组下课有点晚,我以后都自己骑回去。” 平时都有封家的司机前来接人,向城也是搭车一起回去,可每逢计算机小组活动,司机就要来回跑两趟。 今天,封大少爷竟然这样体贴司机? 邱明泉也没多想,本来他新买的房子就和封家在一条线上,这样一起骑车回家,的确顺路。 “好啊,一起。”他微微一笑,潇洒地偏腿上车,新买的深蓝色牛仔裤笔直,包裹着修长的大腿,骑在车上,和封睿同样赏心悦目。 星月东西升,两个少年一左一右并行着,迎着九月的晚间微风,穿行在水泥马路上。 封睿不紧不慢地,自然地骑在了靠马路的外面,把邱明泉护在了里面。没有后世那么多夜晚的娱乐,这个时间点,附近没有人,只有微风徐徐,星辰点点如金。 两个人都很安静,而邱明泉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他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眉目英俊,鼻翼犹如刀削,依稀和他看到的那个英俊男人有着九分的相似,虽然眉梢略显青涩,可是这样不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了点将来冷峻和高傲的意味。 一直专心前行的封睿,忽然转过了头,正迎上身侧邱明泉的目光。 他扬了扬眉,显得冷漠高傲的脸忽然在这一瞬间生动起来:“你在看我?” 邱明泉狼狈地赶紧收回目光,身边,封睿嘴角一弯,唇边闪过一丝极为微弱的笑意。 不知不觉,邱家所在的小区已经到了。 邱氏百货的门脸就在前方,忽然,两个人都是一愣,警觉地看向那里。 ——喧嚣声、东西落地的砰砰声、隐约的叫骂和尖叫声。 两个少年对望一眼,心有灵犀地一起狂蹬自行车,飞奔到店门口,来不及锁车就跳下去。 一进门,邱明泉就一阵热血涌上了头! 满地的狼藉,货物散落一地,几个戴着口罩的男人正抡着棒子,疯狂地在店里乱砸一气! 收银台的小张一眼看见邱明泉,含泪高叫一声:“老板!” 几个人听见叫声,猛地回过身。 为首的一个人在口罩下肌肉一动,做了个狞笑出来,忽然冲着面前的货架飞起一脚,铝制的架子带着整排食品,“哗啦啦”向着邱明泉倒下来! 第57章 携手退敌 邱明泉眼快, 正要闪身, 身边一只手猛地一拉他, 将他紧紧护在自己怀里。 正是手疾眼快的封睿。 “你们干什么?!”邱明泉怒极大喝,踏上一步。 “不干什么。”为首的人不怀好意地在地上的货物上踩着, “咯吱咯吱”作响,爆喝一声,“就是看你这店铺不顺眼!” 话音刚落, 他手里的棍子就向着邱明泉当头砸了下来,一阵厉风呼啸而来。 邱明泉和封睿一起动了。 邱明泉飞身一闪,将身体掩藏在了倾斜的货架后, 而封睿不知何时已经抄起了地上的一根货架铝条,狠狠向着对面的男人抽去! “啪”的一声脆响, 那个男人的手腕被抽中, 手里的棍棒失去了准头。 还没来得及哀嚎, 他脚下忽然一歪,邱明泉已经伸出了长腿, 重重绊了他一跤。 这边封睿哪里客气, 眼中厉色一闪,手里的铝条毒蛇般再度抽了上去, 正打在那人脸上。虽然有口罩挡着, 可鼻梁边也是一道血痕, 打得那人终于“嗷”的一嗓子叫起来。 旁边的几个青年大惊,赶紧飞奔而来,抡着棍棒上来围殴。 邱明泉心里有火, 随手抄起地上一个日用品货架上的钢精锅,迎面就扣在了一个人头上,“咣当”一声。 旁边封睿眼尖,飞身纵起一脚,凌厉悍勇,正踹在对方小腹,那人目不能视,捂着肚子就倒退几步,狼狈摔倒在地。 可另一边,风声骤起,几个人终于扑了过来。 拳风嗖嗖,杂物乱飞。 邱明泉面无表情,眼中却有火焰在烧,一双拳头霍霍生风,精准却狠辣,往往一拳下去,就是正中对方要害,将这几年被封大总裁培训的格斗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 封睿一边灵巧闪躲,一边小心用眼角余光看着身边的邱明泉。 上次在舞厅一战,他就发觉了,邱明泉的打架方式,似乎有点熟悉。就好像,他的一招一式,出拳出腿的角度,和自己一起训练过似的。 就连他俩的配合,都分外默契,仿佛常常会福至心灵、心意相通。 …… 那几个青年人高马大,又带着棍棒,几个回合下来,不仅没有捞到好处,反而还每每被这两个少年揍得不轻,终于,为首的那人满脸流着血,高喊了一声:“走!” 几个人呼啦啦一散,分别从敞开的大门冲了出去,骑上门口停着的摩托车,呼啸而去。 封睿冷着脸正要去追,身后邱明泉却冷静地叫了一声:“不用追了,先看看怎么回事。” 旁边的店员小张和一个男营业员状况都不太好,先得问问他们。幸好,时间已经晚了,爷爷奶奶白天看店,现在不在店里。 天色已经全黑了,超市亮着灯,现在一看,简直是狼藉一片。 货架被推倒在地,满地的货物散落得地乱七八糟,油盐酱醋的玻璃瓶满地碎渣。收银台也被砸歪了。 小张和另一位男营业员都脸上带伤,看邱明泉过来,小张就直接“哇”地哭出了声。 “老板,他们莫名其妙过来打人……”她梨花带雨,清秀的脸上被人打了一巴掌,正泛着红。 邱明泉紧张地看着她:“你们要不要紧?要不要去医院?” 男营业员摇摇头,身上脏兮兮的:“我被推到地上撞了一下,没大碍。” 邱明泉这才放下心:“到底怎么回事?” 封睿也皱眉问:“是不是有什么分歧和冲突?” 新型的超市难免有人偷窃,在物质生活尚不丰盛的今天,开这种吃螃蟹的店,就得做好被盗的准备。 邱明泉第一反应也是这个,每个月的失窃金额虽然不小,可是他也一再叮嘱店员,抓住现行才出声,也不要太咄咄逼人。 既不报警,也绝决不允许人身羞辱。万一真的遇上无耻的,宁可忍让,毕竟和气生财为主。 男营业员心有余悸:“绝对没有,我们一直不会和客人起直接冲突。刚刚店里有大概四五个顾客正在买东西,忽然一下子就冲进来这些人,都戴着口罩,直接抡着棒子,就疯狂地打砸。” 小张哭着补充:“顾客们吓得尖叫着就跑光了。我要打电话报警,就被他们打了一耳光……” 刚才的情景还心有余悸,让她到现在都有点儿哽咽。 邱明泉眉头紧皱:“他们没有说什么狠话?留下什么交代?” 小张摇摇头:“没有,他们也不抢钱抢东西,就是乱砸。” 邱明泉困惑地向漆黑的街道望了望,歹徒已经消失无踪,安静的街道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先报警吧。”封睿在一边沉声提醒,看了看小张,“你最好去一下医院,涂点药膏才好。不然明天怕是会肿得厉害。” 小张原本就被打红的脸,好像有点更红了:“谢谢。” 老板的这个同学,看上去真是好看,刚才打架的时候,又狠又酷,现在细看,在灯光下更是面如佳玉、气质冷峻。 男营业员赶紧拿起电话,报了警,还好不是很晚,附近的派出所很快来了人。 可是一番讯问后,民警却也觉得没有头脑。 邱明泉提供不出来最近有什么仇家,滋事的歹徒既没有勒索,也不像是收保护费,甚至没有抢钱。 “行,我们做了记录了。”为首的一个民警热情地拍拍邱明泉的肩膀,“东风哥交代过的,都是熟人,我们一定上心破案。再等等,看看他们到底图啥,总得有个目的。” 送走了出警的民警,邱明泉直接从收银台里拿了十几张百元大钞,交到两个员工手里:“你们受委屈了,明天不用来上班,去医院好歹看一下。” 两个人连忙推辞,可是邱明泉一再坚持,终于收了下来。 目送二人离开,邱明泉看了看封睿。 惨白的日光灯下,面前的少年微微蹙眉,眉梢全是凝重,正在思索出神。 “今天……谢谢你。”邱明泉真心感激,看着他,“你也赶紧回家吧,这么晚了。有没伤到哪里?” 封睿淡淡摇头:“你接下来怎么办?” 邱明泉看看满地的狼藉,踌躇一下:“我……先留下,整理一下店铺。” 封睿垂下眼帘,走到门口,“哗”的一声,放下了卷闸门。 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了两个人,日光灯照出他们两道长长的影子。 封睿看了看邱明泉茫然的表情,弯腰扶住了一个倒了的货柜,淡淡扬起下巴示意:“那边,一起用力。” 邱明泉“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慌忙扶住另一边,两人一起把货架扶了起来。 一个个货架、满地的货品,一点点被两个人收拾起来。有的日用品还没坏,重新摆放在货架上还能卖,可是食品类的东西大多数被踩坏了,油盐酱醋瓶碎了,还有贵重的白酒,更是刻意被砸得稀巴烂。 邱明泉有心叫他早走,可是封睿却充耳不闻,只不声不响地,闷头干着活。终于,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一点,狼藉一片的店里,总算整洁了许多。 封睿四下望望,神色轻松了些。弯下腰,他背靠着一个货架,挑了块干净点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 “你……还不回家吗?”邱明泉轻声问。 封睿抬起头,黑亮的眼睛望向他:“有点累,歇歇。” 邱明泉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轻轻舒了口气,他也弯下腰,和封睿并排坐在了一起。 身边的封睿,额头上有着细密的一片汗水,黑发微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大概是有点热,他随手撸起了衣袖,可是邱明泉眼光望去,心里忽然就是一紧! 封睿修长的半裸手臂上,显出漂亮的肱二头肌,而那上面,现在正有一道明显的青紫,直直地横在上面! “你被打到了?怎么样,有没有事,伤到了骨头可就糟了!”他猛地跳起来,可是封睿却一把拉住了他。 “没事,我知道轻重。”他淡淡道,“要是断了,会有感觉的。” 邱明泉真的急了,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哪里真的受过伤,有的伤患,甚至一开始都没有感觉的! “你不懂,骨裂什么的,往往事后才觉得不对!我以前试过,好多天了,以为很快就好,结果里面都碎了!”他脱口而出。 前世在建筑工地打工时,他就被水泥块砸过一次,胳膊上轻微骨裂,撑了很多天,才疼得受不住去就医。 封睿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神色有点奇异,半晌才低声道:“你以前,受过这些吗?……” 邱明泉一怔,半晌才淡淡笑了笑:“是的,曾经。” 前世的那些记忆似乎有些遥远了,可是却纤毫毕现,面对着眼前这张前世今生的脸,这种时候翻涌上心,似乎更加清晰。 封睿望着他坦然的、温和的笑容,心里莫名地微微震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邱家现在看上去衣食无忧,可他永远记得那次去大杂院时,看到的邱明泉家的家徒四壁。 那是真正的贫穷,超脱他的想象力,叫人触目惊心。 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可是眼前的人依旧长成了这样温润柔和,没有悲愤地怨天尤人,眼睛里更没有一点黑暗和阴沉。 就算在这惨白的日光灯下,那双眼睛依旧通透如黑色水晶,里面似乎有星辰闪耀。 “我真的没事。”封睿咧开嘴,轻轻地笑了。随手捡起地上半瓶被打碎的白酒,他满不在乎地冲着几处小伤口倒了下去。 毕竟是有点疼,他微微一蹙眉。 邱明泉急切地凑过去,看着他的伤口:“哎哎,你这人别乱来啊!” 他猛地站起身,想起了店里有创口贴,赶紧跑去找了来,撕开一盒,小心地帮封睿一一贴好。 刚刚激烈斗殴,他也微微有点喘息。这样低着头,和封睿挨得很近,俊秀的脸上全是焦急,微红的肌肤上,泛着点点细密的汗珠。 封睿安静地由着他,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前扑闪,忽然抬起手,戳了戳他的脸。 邱明泉抬起头:“……” 看着他那茫然又可爱的表情,封睿嘴角的笑意漾了起来,示意他:“你自己也受伤了。” 邱明泉“哦”了一声,低头看看自己,果然,这才看到了自己的裤管上不知道何时,也正悄然渗出了大片的血迹。 卷起裤子,有一道不知道原因的划伤,伤口其实已经凝血了,看上去血糊糊的一大块,有点吓人。 封睿正要说话,邱明泉却学着他的样,同样拿起白酒,“呼啦啦”地倒了上去。 他这是明伤,划痕又长,这一下可真疼得不轻,酒液混着鲜血汩汩流下,激痛瞬间冲上来,小腿就是一抖。 “你这人,别乱来啊!”封睿话一出口,他才忽然醒觉,自己的话和邱明泉刚刚心急时说的完全一样。 邱明泉抬起头,望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封睿眉头紧蹙看着他,半晌,才无奈一笑。终于,两个少年互相望着,笑声越来越大。 就像刚才腥风血雨瞬间消弭不见,这一刻,风轻云淡,岁月平安。 好半天,封睿才停了笑,站起身。 “好了,我要回家了。”他潇洒地摆摆手,走到门前,去抬卷闸门。 在邱明泉没看到的地方,他的手臂忽然轻轻一阵痉挛,肌肉重重跳动起来。他用力咬住牙,不动声色用力抬起门,走到了外面。 邱明泉追了出来:“快回家吧,叔叔阿姨该着急了。对了,骑慢点,路上天黑。” 封睿偏腿上车,外面路灯很少,好久才有一盏灯射着微光。公共设施毕竟不如后世普及,在这夜里,他高大颀长的影子显得尤其叫人安心。 “刚刚没机会说,下个月18号,是我生日。”他突兀地张口,语气淡淡的,似乎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 “啊?是吗!” 封睿远远地在路灯下看着他,漆黑的瞳仁深沉透亮:“我爸妈非要叫我邀请同学来玩,特别邀请了你。” 邱明泉恍然大悟:也对,封家的家长自从上次的事后,一直对他感激有加,刘淑雁更是经常来刘琴花的美发厅里做客,顺便就隔三岔五地去隔壁的邱氏百货采购一番,邱明泉都遇见了好几次。 那位韦青阿姨,也是常客。 “好,我一定会去的。”邱明泉真心地微笑着,“先说声生日快乐。” 九月的天气暑气刚消,深夜的微风变了凉,吹在他柔软的额发上,轻轻飞扬。 封睿看着他清俊温和的笑颜,忽然道:“你送给向城的那首歌,很好听。” 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他转过身,骑着山地车,飞快地消失在了马路尽头。 …… “怎么回事?!”心里,封大总裁刚刚上线,就被身后的狼藉惊得不轻。 少年版的小封刚走,他才得以冒了出来,现在两个人早已摸清了规律,反正在校园里,邱明泉的视线所及,就是安全距离。 只要玉石吊坠忽然消失,封大总裁被迫五感全失,那就一定是少年封睿霸占了时空的占领权,这一睁眼就到了家,很显然是一路上,少年版的封睿都在附近了? 邱明泉回到店里,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你怎么看?” 封大总裁哼了一声,答非所问:“那小子真是耽误事,要是他没跟着,我就能亲临现场了。” 很久很久没打架了啊!真想上身活动一下筋骨! 邱明泉无奈地笑了笑:“明明是你叫我和他处好关系的。” 封大总裁恨恨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啊,能不能不要和你自己吃醋了?”邱明泉随口道,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包没损坏的虾片,“咯吱咯吱”咬起来。 折腾到现在,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 “什么我自己!我和他现在是两个独立个体。”封大总裁抑制不住自己的哀怨和嫉妒,“他好吃好喝,青春年少,大好人生要过,我呢?我只有你!”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恶心得差点打了个冷战。 呃……这语气,实在有点像深闺怨妇般丢人。 邱明泉挠挠头,安抚地把虾片举到嘴边:“要不,你上一会儿身,尝尝虾片?” “不要!”封大总裁嫌弃地拒绝。 “那你要吃啥,巧克力还是大白兔?”邱明泉好脾气地问。 封大总裁闭上了嘴,决定不再回答这个幼稚的问题。 假如面前有墙,他大概能挠出来几道深沟:他不是小孩,不是找人要零食! 沉默了半晌,封大总裁才正经起来:“没有勒索,也没有威胁。是你临时回来遇见,才发生缠斗。” “对,我平时这时候在家,今天是特殊。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不是我。” “目的就是砸店。”封睿冷冷道,“这比伤人还糟糕。” 邱明泉一愣:“为什么?” “伤人可能是针对你个人的报复。可是砸店,就更加致命。”封睿一字字道,“别忘了,我们这些店的盈利,可是紧紧联系着贷款偿息。” 第58章 被狙击的现金流 邱明泉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 是为了针对连锁店?” 封睿长叹一声:“希望是我多虑吧。” 他心里隐约不安。前世的他见多太多这些龌龊的事情, 商战里, 远远不全是那些高大上的资金战,更多的时候, 是血淋淋的直接手段,逼人就范。 邱明泉忽然道:“会不会是……那个捅伤我入狱的胡波出来了?” 封睿深深呼气:“除了那家伙,我想不出有什么人要针对你。他爸胡靖康不是个好东西, 我父亲以前和他打过交道,是个阴险的笑面虎。” 假如不是这次胡波被抓,前世里, 这个人和他家交集倒不算大,彼此看不顺眼, 也就不多来往就是。 “你是说, 他们隐忍这么久, 忽然发难?”邱明泉沉思。 “再等等看,只能等了, 假如真的有心搞事, 就一定还有后手。”封睿道。 邱明泉咬着虾片,忽然想了起来:“对了, 刚刚啊, 他邀请我去你下月18号的生日会。” 封睿“啊”了一声:“啊对, 下个月是我生日!我以前每年的确都过生日的,我妈喜欢操办这些。我刚刚还说了什么?” 这混乱的主语两人都早已经习惯了,反正都听得懂。 邱明泉困惑地道:“他忽然对我说, 我送向城的那首歌很好听——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封大总裁沉吟一下,就嗤笑了:“真是闷骚,这是找你要生日礼物呢!” “啊,原来如此。”邱明泉感慨着,“还是你懂你自己。……”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话音未落,丢在一边的大哥大,忽然再次响了起来! 邱明泉眉头一跳,急切地看向那号码,心就微微一沉。 糟糕,另一家连锁超市的固定号码!这样的深夜,哪会有什么好事! “邱老板!我晚上正在静安区这边的超市巡店,出事了!”张峰松的声音同样焦虑,带着恐惧,“有人来砸了我们的店铺,几个店员都被打伤了,不严重,但是对方很嚣张!” 寂静的夜里,惨淡的日光灯下,电话一个接一个,他听着电话里的声音,目光渐渐愤怒起来。 另外的几家店,就在刚刚,全都无一例外,被一群戴着口罩的歹徒,给砸了! 第二天,在学校的封睿,一整天都有点心神不宁。 下课的时候,他佯装无事,路过隔壁二班时,清楚地看见那个熟悉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到了下午,依旧空着。 邱明泉……怎么了?昨天只记得他腿上有伤,他却满不在乎,会不是其实伤得极重,去医院缝针了? 又或者,那件事还有后续? 坐在班级的座位上,他面色冷峻,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进的气息。 “睿哥?你怎么了?”身边,向城诧异的声音响起来,“放学了,你坐着发呆干吗?” 他凑近了封睿,忽然肯定地道:“你有事。” 封睿冷冷地站起身,大踏步向校门口走去。 向城急了,快步追上去,猛地一拍他的手臂:“不是说好今天看我们乐队排练的吗,等我一起放学?” 封睿猛地就是一颤。 手臂上昨天还没事,今天白天就有点不太对,不碰还好,向城这样莽撞地用力一拍,忽然就是一股钻心的疼痛。 他强忍着不适,对向城皱着眉:“今天不了,你自己回家。” 向城看着他忽然有点发白的脸色,微微一愣。 他正要说话,韩立从隔壁班晃着身子迎过来,斜背着书包,吹了声口哨:“是啊,主唱大人,今天的吉他调音调好了没?别跟上次一样拖后腿。” 向城嫌弃地横了他一眼:“得了吧你!自己先分好踩镲和吊镲,别同手同脚就行!” 韩立“哈”地怪叫一声:“别以为你是主唱我就得忍你,我哪同手同脚了你给我说……” 两个人斗鸡一样横眉立目,忽然,向城一转身,呆住了,封睿不知道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都怪你,跳出来捣乱!”向城怒气冲冲地瞪着韩立,心里火气越发地大。 ——奇怪,睿哥今天好像真的心里有事,还没等自己问出来,就被这个傻大个插嘴绕了过去。 …… 封睿坐在汽车里,轻轻捂着青肿的手臂,直接叫司机开到了邱氏家百货门前。 果然,门关着,根本就没有营业。 他隔着车窗看了一会儿,示意司机停车:“我就在这里下车,你跟我妈说,我去同学邱明泉家有点事,晚点回去。” 司机应了一声:“好的,小少爷你假如需要,随时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封睿跨下车,独自向着邱家所在的小区走去。 他知道邱明泉家的门牌号,只是没有真的去过,不一会儿,就沿着小区里的小道找到了邱家的那栋楼。 伸手敲敲门,很快,门就开了,一张苍老粗糙的脸露出来,有点木讷:“你是……” 封睿礼貌地点点头:“爷爷您好,我是邱明泉的同学,今天看他没上学,所以来问问。他——”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听见声音出来。 邱爷爷恍然大悟,木讷的脸上露出了局促的笑:“明泉啊,他今天请假了。” 他为难地搓了搓手,不知道该不该向这孩子透露那些糟心事:“家里……出了点事,他要去处理一下。” 封睿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就问:“昨天我和他一起回来的,他是不是受伤严重?” 邱爷爷愣了一下:“什么?” 昨天邱明泉回来,只说是门店被歹徒砸了,也没有什么异样。今天请假说是去派出所报案去的,怎么会受了伤? 封睿看他表情,心里明白了。邱明泉一定是瞒着这事,生怕老人担心。 他立刻不动声色,微笑改口:“我俩在路上骑车不小心摔了一跤,我还以为他今天不上课,是因为摔重了呢。所以特意来看看。” 邱爷爷恍然:“哦哦,应该没事,我看他出门时挺正常。” 封睿沉吟一下:“爷爷,我能不能进来等等他,今天老师布置了一点事,他是班长,我得找他商量一下。” 邱爷爷不疑有他,赶紧将他迎了进去:“那你快点进来,瞧我这都糊涂了……” 封睿不动声色地进了门,悄悄打量了一下这家里的摆设。 挺不错,比起几年前看到的那个家,简直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 房间整齐干净,家具大方质朴,从客厅看过去,一边明显是邱明泉自己的房间,里面有课桌和书架。 “我能去他房间坐坐吗?”封睿忽然开口,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今天作业挺重的,我想一边等,一边做作业。” “行行!”邱爷爷正不知道怎么招待这浑身贵气的孩子,赶紧把他让进了房里,“你慢慢做作业。” 封睿站在屋子里,明亮的目光轻轻一转。 房间不算大,可是比起普通人家已经算是相对富裕,整洁的蓝色格子床品,被子叠得整齐如同豆腐块。 一张书桌上,堆放了几尺厚的书,旁边一个宽阔的榆木书架,也是满满的,摆放着成排的书籍。 轻轻走到那书架前,望着那书架,他忽然有点恍惚。 ……这些书籍,怎么和自己书架上的,那么相似呢? 《国富论》、《经济学原理》、《西方经济学》。 这些书,有的是他父亲封云海给他的,有的是他自己找的书目,可是现在,在这个完全不同的别人的房间里,竟然也摆在一起,叫人不由自主地心境动摇。 在这小小屋子里瞧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人隔着门叫:“邱爷爷,过来吃饭吧!” 原来是隔壁的刘家做好了晚饭,邱奶奶也正在隔壁帮厨呢。 邱爷爷开了门,刘琴花往这边一望,就是一愣:“哎哟,这不是那个封同学吗?” 刚开业的那天,这孩子的妈妈可是带头在她家美发厅办了卡的,说起来,也算是有点渊源。 封睿微笑着走出门:“阿姨好,我来等邱明泉回家,有点事找他。” 他完全没提离开,总不能留他一个人饿着肚子,刘琴花赶紧热情地邀请:“哎呀,那正好,顺便来吃个饭吧!” 邱爷爷也局促地看着他:“一起吧,这么饿着哪行,明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封睿也不推辞,带着礼貌又得体的笑意,大方地跨进了隔壁的门:“那就叨扰了,谢谢阿姨。” 等不到邱明泉回来,他放心不下。 刘琴花家的饭厅里,老刘正系着围裙,把一盘盘的菜往桌上端。 正中央,油焖大虾颜色鲜红,一大海碗四喜烤麸色泽鲜黄,花生仁、木耳、竹笋、黄花菜调拌在一起,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自从搬到这里,两家人真正地更加亲近了。老刘下了岗,申城男人下厨的多,他白天除了帮老婆打理理发厅,每每就提前回家负责做两家人的饭。 没办法,两位老人过惯了苦日子,也不会烧什么像样的菜,舍不得放油,也总是舍不得买好菜,索性就和过去一样,晚饭和刘家一起拼桌开伙,图个热闹。 刘琴花拍了拍脑袋,专门拿出来一套崭新的瓷碗:“这是明泉搬家时送来的,说算是乔迁礼——一直都舍不得用呢!” 封睿看了看那瓷器,就是眉头微微一挑。 ……居然和家里的那一套也有点像,就是头数少了点。这个牌子的唐山陶瓷,在精品商厦里价值不菲呢。 刘琴花一边摆碗,一边随口笑:“这瓷质细得很,和以前用的大海碗可不一样,我平时啊,可真舍不得用!” ——那是品位讲究的封大总裁带着邱明泉,专门跑去精品商厦搬来的,不说精品吧,但在这个时候的国营厂里,唐山瓷器还是品质不错的,刚开始发力,搞出口生意。 不像此时的景德镇,很多老泥井都被砸光了,到了好些年后,才重新焕发了光彩。 刘琴花可从没把封睿看成孩子,她开店接触的富人越多,眼睛越毒辣,眼前少年的家世,从刘淑雁偶然的言谈举止中,自然能窥得一二。 她从柜子里又殷勤地开了瓶红酒,给每个人面前的小酒盅满上。 邱奶奶惊奇地看看刚满上的红色酒液:“这是啥?” “奶奶,这叫干红,现在可流行这个呢,葡萄酒。据说又有营养,又美容!”刘琴花笑着道,“小封肯定知道。” 封睿淡淡一笑:“是啊,现在这些洋气的货物,越来越好销。” 虽然中国古代就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诗句,可是长期以来,占据我国酒桌文化的,还是粮食酿酒居多,茅台、五粮液、汾酒等等莫不如是,近现代以来,葡萄酒更是成了舶来品。 张裕和新天这几个国产名牌,都还没有发展起来。而市面上,美味健康的葡萄酒随着人们生活变得富裕,在饭桌上的需求已经越来越大。 “我妈真是与时俱进,这么新潮了。”刘媛媛嘻嘻地笑,“也不等我哥就开了。” “你哥又加班呢,最近好像出了一起命案。”刘琴花一家早已经习惯了刘东风忙起来不沾家的样子,刑警队这份差事,真心又辛苦,又没有啥钱。 假如说过去有一份警察工作还值得人人羡慕,可是刘家现在的收入,早已经看不上那点死工资了。 刘琴花有心叫儿子干脆也辞职回家帮忙,可是却被刘东风梗着脖子坚决拒绝了。 按照他的话说,他喜欢这份工作,和钱无关。再苦再累,总得有人抓歹徒不是? 再说了,这可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 宽大的八仙圆桌上五六个菜热气腾腾,老刘乐呵呵地解下围裙:“今天的大虾新鲜得很,小封同学多吃一点!” 封睿客气地道了谢,也就慢慢地夹了些菜,开始寒暄:“刘阿姨的店生意还好吧?我妈妈每次去您那,都很满意,还说您越做越大了。” “是啊,新开的分店生意很好。”刘琴花也不见外,直接就爽朗地道,“说起来,都是明泉这孩子鼓动我贷款的呢。” 要不是邱明泉一再鼓励,她哪里敢走出贷款几十万的这一步呢? 这一步,天翻地覆,从此海阔天空起来。 封睿淡淡一笑:“他说得对,这个时候,能贷到款就应该去贷,物价和工资涨幅很快会吞噬存款。” 刘琴花敬佩地望着他:“哎呀,这有学问的学生就是不一样,明泉也跟我说,叫我最好再开拓一下业务呢。” “阿姨有什么想法吗?”封睿抬起头。 刘琴花有点不好意思:“我听店里的那些顾客说的最多的,就是护肤保养了,我就想着这事。” 封睿点头:“没错的,经济收入好起来以后,女性经济会是一大块市场。” 这些话,在家里的饭桌上也经常听过。封家的生意涉猎挺多,从附近的码头内河运输,到房地产,以及外贸都有沾手,这几年尤其铺开得的广。 刘琴花眼睛发亮:“市面上还没有什么专业的美容机构,可是在电视上,那些港台片里,那些豪门贵妇都在美容院里做面膜的。” 封睿淡淡一笑:“理发、按摩、脸部颈部护理,乃至足浴一条龙的服务,做得好点、专业点,不愁生意的。” 脚下的这片土地,可是曾经衣香鬓影、夜夜笙歌的十里洋场,什么时候,高端的女性消费都是抑制不住的,只是这些年大陆情况特殊,人们爱美的天性曾经被压抑过,一旦放开,就会热烈地呈现井喷式增长。 衣食温饱后,贪享受、,变美丽,本就是人类最常见的进一步渴望。 “那……妈你想把美发厅扩大到美容?”刘媛媛聪明地发问。 刘媛媛成绩也挺不错,今年刚刚考上本地的一所大学,果然报考了经济管理专业,正踌躇满志,立志出来做管理呢。 刘琴花眼巴巴地看着封睿:“你觉得咋样?” 封睿凝神想了想:“没有问题的,这附近的消费者都是相对高收入,您的美发厅名气已经打响了,同一范畴的业务,顾客会很容易接受。” 刘琴花这一下,彻底放下心来:“好好,我这些天就去想想怎么操作,谢谢你,小封同学!” …… 而此时此刻的邱明泉,正坐在小区门口的超市店里,脸色冰冷,神色疲倦。 一大早,他就独自出了门,怕爷爷奶奶害怕,他压根没提另外几家店统统被砸的事。 一整天,都辗转奔波在几家派出所里,做笔录,处理店里的后续,一直忙得不可开交。 张峰松也一直连轴转着,带着各个店的营业员整理善后,一天下来,他心里也是忧心不已。 “老板……这么有准备、有针对地破坏,损失可不小啊。”张峰松小声地道,手里拿着算盘。 光是初步清点损失,就已经得出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更别提邱明泉坚持给受伤的每个店员一笔安抚金了。 第59章 断货 邱明泉刚刚从最后一家派出所回来, 心里正在郁闷恼火。 没有办法, 和总店一样, 歹徒目标明确,只为打砸破坏, 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民警这边也暂时没有办法。 小腿上的伤没有得到休息,还一直有点隐约的跳痛。 他轻轻呼了口气, 抑制住心里的郁结,淡淡对张峰松道:“不用担心,资金不是问题。” 张峰松微微松了口气。 他隐约知道, 八家店的门面购买款主要来自于银行贷款,光是每个月的利息就绝对不是小数目, 源源不断的现金流, 才是保证运营的最重要的依仗。 “这几天, 我找工人赶紧修复被损坏的店面资产,大概三四天就能好。”他飞快地在手上的笔记本上划拉, “老板, 补货得抓紧,早点开业, 争取弥补损失。” 邱明泉点点头, 坐在店里的收银台前, 拨响了大哥大里存的几个供货商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可是听着那边的声音,邱明泉的眉头, 微微皱了起来。 “王老板,暂时缺货?这些都是日常用品,怎么会缺货呢?” 电话里,对方的声音似乎有点尴尬:“哈哈,小老弟,是这样的。马上要到国庆了嘛,很多店都提前备货,所以你看……” 邱明泉再拨响了下一个号码,没说几句,眉头皱得更紧:“什么?烟酒类也会断货?不会吧,国庆将近,你们省级代理商没货?” 心里,封大总裁冷冷道:“不用再问了。你叫张峰松换个电话,冒充新的进货人试试。” 邱明泉叫过来,交代了几句,果然,等到张峰松换了座机打过去试探时,那两家供货商竟然全都完全改口,竟然有货了! 放下电话,张峰松忐忑地看着邱明泉:“老板,这?……” 傻子也该知道,有什么不对了。 这些供货商竟然是故意的,一起众口一词,拒绝供货?这是疯了吗,放着钱不赚? 邱明泉点点头,示意他先收工回家,自己一个人坐在店里,陷入了沉思。 果然,最坏的结果出现了。不知道来处的敌人藏在暗处,开始施放冷箭,企图见血封喉、一招致命。 “蠢货。”封大总裁冷不防地嗤笑。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他的确够蠢,本以为这些日子,自己已经能少许独当一面,可是真的事到临头,他依旧茫然无措、思绪混乱。 “不是说你,我说幕后的蠢货。”封大总裁冷冷道,“假如只是打砸,过几天来一次,只要抓不到,我们还真没辙。可是他们太心急了。” 邱明泉怔怔地问:“怎么?” “断你的货源,这种事看着霸道,可是很容易查到踪迹的。”封睿的语气轻松多了,“叫那几个供货商说出来就是。” 邱明泉有点茫然:“他们会愿意说?” “方法多的是。找大背景的人直接施压当然最好,兵不血刃,可惜你没有这个背景。”封睿淡淡道,“那就直接花钱找人,套上麻袋直接揍到说出来为止。” 邱明泉一愣,苦笑:“你开什么玩笑?” 封睿比他更加惊奇:“谁开玩笑,你以为还有什么好办法不成?就算叫你的东风哥来,他也不能叫那些供货商开口啊!再说了,现在有没有监听系统,也没有电脑黑客,你以为很好查事情?” 邱明泉语塞:“那也不能违法吧,打人肯定不行。” 封睿极不耐烦,冷笑道:“现在的你,要人脉没人脉,要背景没背景,随便一条大鱼就能吃得你渣都不剩,遇到事,你不拿出点杀伐果断来,就是一个大写的死!” 邱明泉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望望空荡荡一片的货架,心里一阵茫然。 今天,他终于头一次感受到了封睿一直告诫他的事——这个世界,任何时候都存在弱肉强食、暗流汹涌。 “另外,不尽快解决这事的话,接下来并不是关门大吉那么简单。”封大总裁毫不留情地提醒,“你身上,可有每个月十几万元的贷款利息要还。” …… 邱明泉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家门口,刚路过门栋前的小花坛,一个黑黝黝的人影就猛地站了起来。 “你回来了?”那声音淡淡的,听在邱明泉耳朵里,却震惊无比。 路灯照射在那少年的脸上,他一步跨出阴影,整个脸上立刻笼罩上了一层路灯的光晕,眼神专注而深沉。 “怎么是你?”邱明泉愕然,“你……什么时候来的?” 少年封睿走近了些,幽深的眸子在他身上飞快一扫,再在落到了他充满倦色的脸上。 “先说你,你遇到什么了?”他冷静地开口,不容邱明泉遮掩,“别告诉我你状态很好。” 邱明泉张了张嘴。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低声道:“我家贷款开起来的另外几家超市连锁店,昨夜里……全部被砸了。” 封睿一言不发,过了一阵,才完全消化了他话里的全部信息。 “然后,今天我接到电话,所有的供货商一夜之间,都开始无货可供。”邱明泉声音有点喑哑,简单地叙述着。 封睿甚至没有再多问,已经迅速抓到了重点:“贷款利息很重?” 邱明泉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急忙低头去看他的胳膊:“你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问题?” 封睿猛地抬起手,满脸轻松的样子:“我没事。——倒是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事?” 邱明泉微微一怔,没有回答。 警察那边怕是短时间不能破案,歹徒有备而来,全都戴着口罩,他又不能真的去找供货商要幕后黑手。 再说了,那真正的幕后人,难道会亲自下命令吗? 只要有中间人操作,就极有可能断了线索。 封睿看着他微带茫然的脸,看着他那奔波一天的疲惫,忽然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重重地把他拉到了花坛边。 “给我坐下!”他语气粗重,不由分说地掀起邱明泉的裤管。 果然,根本没有好好地包扎,伤口肿了起来,在路灯下一片狰狞。 封睿冷着脸,从书包里拿出带了一整天的东西,碘酒棉球、纱布、外用消炎药膏,开始利落地帮邱明泉重新处理伤口。 小花坛里开着一丛夜来香,正值盛放,浓郁的花香悄然袭来,叫疲惫的邱明泉有点微微的晕眩。 封睿一直抿着嘴没有说话,嘴角的线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生出了一丝凌厉和阴鸷来。 但是他的手脚却很轻,处理伤口时,邱明泉只觉得微微地一点疼,小腿上很快就包扎完毕了。 “你……你专门带来的吗?”他终于忍不住问,心里有什么在一点点柔软起来。 身边花坛边,夜来香的花冠微呈黄绿,正颤巍巍地开出一点点小花来。 封睿完成了最后一圈包扎,熟练地用医用胶带固定,然后抬头,冷冷道:“一天了,你自己处理了吗?” 邱明泉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露出这样生气的神情来,他是在觉得自己蠢吗? 封睿望着他,眉宇冷厉:“遇到事,非要自己扛?你以为你扛得住吗?” 这一刻,邱明泉甚至有种恍惚的错觉。眼前的少年,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许多,那不耐烦的语气、讥讽的话语,无不和刚刚听到的封大总裁一模一样。 果然……还是一个人啊。他在心里想。 可这不耐烦的冷漠看在他眼里,却没有带来沮丧和疏离。相反地,邱明泉的心里越来越软,越来越柔和。 他温和地笑了笑:“真的没事,我可以的。” 前世那些一个人的日子,苦累、茫然、挣扎,都是一个人扛过来的。 他并没有遇到事就向人求助的习惯。 他慢慢放下裤管,安静地看向面前的封睿:“谢谢你。我家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快点回家吧。” 封睿冷冷地站起身,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花坛边上的邱明泉。 路灯和月光从两个角度照过来,邱明泉面容安静俊秀,长睫毛低垂着,就像是一个被生活追赶着、快要无路而退的小兽,眼睛里有一丝孤独的火焰。 “好,你自己扛。”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快步走出小区,他一头钻进停在外面许久的汽车,咬着牙:“开车回家!” 不识好歹的笨蛋,开口找人求助,就那么难吗?! 憋着一口气,下了车,他一口气快步进门,直直地冲上了二楼。 刘淑雁正在大厅看书,一眼看见儿子这样风风火火的,就是一阵诧异:“睿儿怎么了?” 不是说去明泉家了吗,怎么一脸阴郁地回来了?这是……和小邱吵架了? 司机老王悄悄走进来,在刘淑雁耳边说了一句,刘淑娟的脸色就变了:“怎么回事?居然昨儿都不说?” 封睿没有回应妈妈,推开了父亲的书房门,直接坐到了封云海对面。 他脸色冰冷,径直开口:“爸,我要用你的资源,帮我查件事。” 封云海饶有兴趣地放下手里的报表:“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刘淑雁脸色不豫地直接闯了进来,上来撸起儿子的衬衣衣袖,一眼看过去,漂亮的柳叶眉就紧紧蹙了起来,心疼得泪珠直转。 “你俩都停下!孩子受伤了,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封睿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妈妈的打断:“我知道轻重,明天我去医院,现在总犯不着叫家庭医生。” 刘淑雁深吸了一口气,二话不说下了楼。 封睿扭头向父亲道:“邱明泉家里出事了,有人砸店。” 封云海看了看他的伤,并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反而调侃道:“这伤,就是被那些人打的?” 封睿脸色阴沉,抱着胳膊,一副和父亲谈判的架势:“不用你出手,这是我的事情。” “就算我给你人脉用,然后呢?办什么事可都要钱。” 封睿并不买账:“家里规定的,我个人的账户十八岁就可以动用,现在我要提前。” “还没到十八岁,要是我不同意呢?” 封睿站起身,冷笑:“那我去找燕京的爷爷,看他同意不同意我解封我自己的基金。” 身后,刘淑雁又走了进来:“刘医生一会儿就到。” 她看了看儿子,俏脸含怒:“邱家的事是不是由你来管,不是你说了算。” 她扭头直接看向老公,平时温婉的女人此刻满脸严霜:“上次是差点被捅,这次是已经打上门来把你儿子的胳膊都打伤了,你这个当爹的,还稳如泰山?!” 封云海含笑搂住妻子,意味深长地道:“少安毋躁,这不正在了解情况吗?再说了,隔壁就是全市最大的公安局长,你还怕邱明泉那孩子能吃亏?” 封睿不满地看着他们俩,修长的眉跳动了一下。 …… 街角的小公园,影影绰绰的灌木丛里,有隐约的男女青年拥抱着,窃窃私语,软语吴侬。 没有后世那么多娱乐场所,现在谈恋爱的青年男女在这种风景不错的小公园搂搂抱抱,就已经觉得幸福满满。 一个猥琐的身影在灌木丛后蹲着,手悄悄伸了出去,伸向了前方小石凳上的女式小包。 那对男女吻得忘我,根本没有发现异样。可就在这时,黑影身后却忽然掠出一个彪悍的身影,狠狠一下扑了过去,钳住了那黑影的手腕。 没等那小偷发出挣扎,他身后的人就狠狠卡住了他的咽喉,无声无息地拖离。 “什么声音?”热吻的女孩听到什么,却被身边的恋人重新吻住。 “哪有啊……是野猫吧。” 一直把那瘦小男子拖到远处的公园门外,刘东风才松开了手,眉目间早已经没有早前的憨厚,只有刑警的冷厉威压。 “出息了啊老六,下作到搞这种小偷小摸?” 被叫作老六的中年男人贼眉鼠目的,看清是他以后,神色有点沮丧:“刘队啊,您这么晚的不去守那些大鱼,抓我这种小虾米就没意思了吧?” 刘东风毫不客气跳了他一脚:“消息倒挺灵啊!这就知道喊刘队了?” 老六点头哈腰的:“那是那是,总得认清楚领导。” 刘东风进入市局刑警大队没几年,踏实肯干,勤勉尽职,最近正好一位副队长退休,他就被破格提拔成了二队的副队长,刚刚任命没几天。 “少废话,人赃并获!”刘东风虎起脸。 老六嘿嘿一笑,覥着脸凑上去:“刘队,有啥事您吩咐呗。” 刘东风冷冷瞪他一眼:“算你识趣。问你个事,答不出来,就直接进局子待半个月吧。” “您问您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东风冷着脸:“这些天,最近有批人很猖獗啊?打砸无数,动静那么大,你别说不知道。” 老六赶紧点头哈腰:“知道知道,调动不少人呢,哪能不知道?不过我也直接给您透个底,别查了。” 刘东风脸色一沉,粗粗的剑眉立起来:“怎么说?” “这牵头的人,就是李哥嘛。我听说干完这一票,收了钱第二天就跑路了。”老六观察着刘东风的脸色,“怎么,这事闹大了?” 奇怪,也没杀人放火,普通的寻仇砸店而已,居然能惊动刑警大队? 果然,这背后有事,李哥聪明人啊。 刘东风脸色不太好看,威胁地死死盯着他:“你没说谎?要是等我查到你胡说,吃不了兜着走。” 老六赶紧举起手,赌咒发誓:“保证真话!说假的叫我次次偷东西被抓!” 刘东风狠狠踢了他一脚:“快滚!还次次偷,你就作死吧!” 目送着一溜烟跑掉的老六,刘东风心里满腔郁闷,狠狠地砸了一下身边的大树树干。 ——该死的,真正领头的跑了,下面的打手小弟就算一个不落地抓了,也根本找不出背后的人!…… 江边一处豪宅里的二楼卧室,一对男女正在颠鸾倒凤,激烈纠缠。好半晌,男人才身子一颤,瘫软下来。 女秘书香汗淋漓,娇嗔地趴在大床上:“胡总,您今天真是龙马精神啊,人家受不了啦。” 女秘书媚眼如丝地瞥了胡靖康一眼,她纤长的手指划拉着男人赤裸的胸膛:“胡总今天有什么好事,兴奋得很哪……” 胡靖康喘着粗气,眉角充满餍足,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满足,更因为志得意满。 “小妖精真聪明。”他轻轻一笑,“我是开心得很。” 下手的人已经送走了,怎么也查不到他的头上,再想起下午工行汪科长打的包票,他嘴角的笑意更大。 去死吧。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那个浑身都是毒刺的小灾星! 第60章 上门催款 周末, 邱明泉望着终于修复一新的各家店铺, 心里沉甸甸的。 刘东风已经亲自过问, 可是带来的消息却很不好——打砸的小喽啰能抓到,可是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幕后指使者, 带头的大哥已经第一时间跑路,狡猾地消失了。 货架、门面的破坏,还有货物损失已经是不小的数目, 歇业的每一天都意味着净损失,更不要提每天还在增长的利息。 再一次,他拨响了电话:“王总您好, 请问上次您说缺货的烟酒,现在到货了吗?” 听着电话那边千篇一律的回答, 他默默挂断了电话。 旁边的张峰松不语, 心里发着愁。 这些天, 他们也曾想换名字、换账号进货,可是那边的供货商像是得到了极为详细的信息, 只要送货地址和账号有一点点异常, 他们就根本进不到货。 特别是名烟名酒不允许串货,本地都是独家省级代理, 一旦他们铁了心不放, 邱家这种规模不算太大的店铺, 根本没有办法绕过他们拿到货。 “别打了,他们背后的操纵者不松口,他们不会给你货的。”心里, 封大总裁冷冷道,“接下来,绝不会仅止于此,还有最大的后招。” 果然,他话音刚落,外面就走进来了两个人,穿着银行的工作服,神色嚣张。 “邱建设在吗?”一个三十多岁的男职员开口,不客气地到处乱看。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那是我家人,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吧。我能做主。” 来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苛刻地审视着店铺:“我们是静安区工行信贷部的,听说你们歇业好几天了吧?” 邱明泉安静地道:“这个月的贷款我们已经还了,分毫不差。” 那名信贷员撇撇嘴,冷笑了:“等出了问题,我们再来,还要我们风控部门做什么?现在我们怀疑你家的贷款有风险。” 邱明泉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 封大总裁早已接管了他的身体,冷冷地逼视着对面的两个人:“有什么风险?” 那中年信贷员心里忽然一激灵:奇怪,这明明是个少年,面容青春稚嫩,可这眼神,怎么……就好像锋利得犹如沧桑打磨过? 心虚之下,他脱口而出:“供货商一直不供货,你们的店就会亏损,拿什么来还我们的贷款?!” 对面的少年冷冷地笑了:“你们这么清楚我们的危机,就连供货商的事都知道?还真是耳目灵敏、无所不知啊。” 信贷员硬着头皮,厉声叫:“先管好自己吧!下个月要是没钱还,我们可是要直接催缴的!” 封大总裁阴沉沉地看着他们:“回去告诉你们的头,再叫他转告背后的人——我们的现金流多的是,叫他死心吧。” 两个信贷员互相看了看,眼里露出一丝不屑:就这惨样,一个月都要净亏多少,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自求多福吧,下个月实在付不出来,赶紧抓紧卖铺面。”一名信贷员随手拈起货架上一条巧克力,往嘴里肆意地塞着,转身就要扬长而去。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狠狠抓住,用力拉了回来。 “承惠五块八。”身后的少年幽黑的眼睛盯着他。 那人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恨:这孩子疯了!敢找他要钱?他们这种人,无论去哪里不是被跪舔和讨好的?! 在他恼羞成怒之前,封大总裁凑近了他,流氓又阴沉:“敢少一个子儿,我这就报案叫你今天进警察局,惹一身骚,信不信?” 呆呆地接过那人气急败坏甩下的六块钱,张峰松忐忑地道:“老板,要不……我们赶紧去别的省份找找货源?” 邱明泉摇摇头,现在物流不发达,运输成本还是很高,就算在外省调到了货,真的加上运费过来,利就太薄了。 本来卖的就是日用品,只有从本地供货商这里拿货才对,这部分运输成本应该是总批发商承担的,他们零售端根本承受不来。 心底,他对着封大总裁咬咬牙:“真不行,我们卖股票吧!” 封睿哼了一声:“这不是办法。卖完了以后呢?” 邱明泉不说话了。 是啊,卖股票解燃眉之急,可是以后呢,只要不能开起来店,难道就任由贷款利息像无底洞一样,吞噬掉一切? 封睿的声音冷冰冰的:“你知道现在每卖掉一份股票,意味着什么吗?明年二月,股市就会全面放开股价,我们手中所有的股票,每一张都是十倍百倍地暴涨!” 现在失去的十万元,其实就是几个月以后的一百万,甚至几百万! …… 静安区工行的营业点,汪科长满意地听着手下职员的汇报,挥了挥手:“现在就去做提前收回贷款的催款函,理由就是风险控制!” 那几个门面还真的不错,拿来直接抵账也蛮好。 到时候,找个办法再内部拍卖掉,黄金地段的门面,香饽饽一个啊。 他拿起电话,嘴角含笑,拨响了胡靖康的电话:“胡总啊,你交代的事办妥了,就等那家人死吧!” 东申市证交所的专用办公楼里,魏清远正在主持一个重要会议。 “我个人的想法,是这样每天微弱的涨幅限制,远远脱离了调节的意义。”一个年轻的博士坚持道,“华尔街根本不设置涨跌幅限制,只有特殊事件时,才允许启用临时停盘制度,我们这样子,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是一个专门从华尔街归国的高材生,也是魏清远的一个学弟,听说国内开始进行证券市场的开放,第一时间,就揣着满腔热血,放弃了华尔街的高薪远渡重洋而来。 魏清远含笑听着,也不反对,也不支持。 果然,就有别人出来说话了:“直接放开,这还是不妥,万一造成暴涨暴跌,谁担得起责任?” 一位研究员笑嘻嘻地拿着手里的数据:“对了,告诉大家一件好玩的事。——最近这几天啊,由于没人卖,所以成交价出不来,只能算成和昨天收盘一样,结果手里有股票的人都急了,等了一天,价格不动!你猜他们怎么办?” 与会的十几位证交所同事都好奇地问:“怎么办?” 那个研究员“扑哧”一笑:“股民们自己私下商量着,几个大户互相拿出一手两手的来,互相交换着卖。这样,等价格出来的时候,浦江饭店的大厅啊,现场一片鼓掌,万众欢腾!” 大家不由也都忍俊不禁,魏清远乘着这机会,举起手让大家安静了些,沉稳地开口了:“那么大家想想,我们开放股市,最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满足群众对于流通的需要,这是最根本的诉求。” 他拿过来那个研究员手里的数据表,扬了扬:“按照这样的无量成交,那么我们开放股市干什么?甚至还不如过去黄牛黑市成交的多!” 所有的研究员和同事们都若有所思,大多数人都点了点头。 是啊,其实大家都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只是害怕做决定。现在的所有新决定,都是建国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到底怎样才算是锐意改革,怎样又算步子大了扯着蛋?…… “这大半年来,我们东申市的很多国企原本极度缺乏资金,濒临破产。可是通过股份制改造,现在都已经起死回生。成为股东的职工,认购了股权的管理者,全都迸发出巨大的活力和动力。” 魏清远信心满满:“我可以很负责地说,高层对于这种脱胎换骨的经济活力,非常首肯和赞叹。所以,不要怕,胆子再大一些,我的想法是,尽快推动全面放开股价!” 那位海归博士首先高兴地连连点头:“我支持!如果放开以后出问题,再关闭、再调整嘛。” 先前反对的那名同事犹豫着,依旧保守地建议道:“要不,先放开几只,试试看?” 魏清远点点头道:“小张,你负责起草一下报告,我修改后,争取早点上报给上面。散会!” 走出会议室,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一个少年俊秀安静的脸。有机会,再去和他喝点酒聊聊天,也挺有意思吧? 八月中江湾体育场一场弥天大乱,在他的帮助下成功消弭,事后也被心照不宣地压了下来。说起来,还没当面道谢呢。 手边新配的大哥大响了起来,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随手归置了一下桌上如山的文件和资料:“向局长?您好!……有事要我帮忙?” 他的眉头紧皱起来:“邱明泉?” 电话那边,向局长的声音沉稳:“是的,不知道您那边有什么渠道,帮着查查。我怀疑银行这边有人勾结。今天我们接到线索,静安区工行分行的工作人员专门上去威吓他,而且程序违规。” 魏清远脸色沉了下来,这几年的上位者生涯,也逐渐在他的书生脸庞留下了一点威严的痕迹:“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向局长,到底真正背后的是什么人,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十月,邱明泉每天依旧在上学,可是他的神色,就连一向粗枝大叶的韩立都察觉到了点不对。 上课的时候总是走神,下课的时候,也总是在沉思。 “班长,昨儿计算机小组你怎么请假了?”放了学,韩立搂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花样抛弄着手里的架子鼓鼓槌,关切地问,“家里有啥事吗?” 邱明泉打起精神,强颜一笑:“没啥,一点点小麻烦,就快解决了。” 八家连锁超市已经停业了快一个月,在没有存货可以补充的情况下,到昨天,各家店的货架上,能卖的,基本已经卖光了。 一家日用品店,各种东西都不齐全,只能叫前来的顾客严重不满,短期内不愿意再来。最近这几天,营业收入已经剧减到几近为零。 韩立挠挠头,没心没肺地笑了:“那就好,有事记得说啊,我去练鼓去了!” 邱大班长可厉害了,他至今还记得上次在浦江饭店的那次亮相,狠狠镇了大家伙一通,一般的小麻烦,都难不倒他吧? 邱明泉骑着车,沉思着往前骑行,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响亮的汽车喇叭。 身后,封家的汽车缓缓开过来,封睿英俊平静的脸在摇下的车窗边露出来。 邱明泉怔了怔,展颜一笑:“回家?” 自从那次帮他包完伤口后,封睿这些天就奇怪得很,再也不主动问起他商店被砸的后续。 真正叫邱明泉揪心的,其实是封睿胳膊上的绷带。那天以后,封睿的胳膊上就上了石膏,很明显,果然是骨裂或者骨折了。 可是每当邱明泉主动靠近,想要问问情况时,封睿却熟视无睹,每次不是根本不答,就是调头就走,好像谁欠了他十万八千块一样。 “他就是傲娇了。别理他,越理越把自己当根菜。”封大总裁听了邱明泉的困惑后,恶狠狠地如是说。 邱明泉还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到底他在不爽啥?我不要他帮忙,这不是不想麻烦人吗?” 封大总裁冷笑一声:“强者并不怕麻烦。” 顿了顿,他又尽职地分析了一下:“以我对自己的了解,一直被你在成绩上吊打和压制,就算现在和你关系破冰了,他正铆着劲呢,假如能帮到你,显示他的能力,他该多爽啊!” 是吗?真是这个原因? 隐隐约约地,邱明泉总觉得哪里不对。 此刻,那个英俊少年正端正地坐在汽车里,校服的扣子有点松散,露出一段修长脖颈,昂起头来:“明天下午三点。准时到。” 邱明泉正想问问他的胳膊,可是根本没时间问出口,茶色的车窗已经缓缓关上,皇冠车缓缓加速,消失在前面的车流中。 邱明泉狠狠一拍脑袋:啊,明天是封睿的生日,约好的,去他的生日会! “糟了,忘记给他准备生日礼物了。”他骑着车子,小声在心里对着刚刚上线的封大总裁说,有点发愁,“要是空手去,他会生气吗?” 封大总裁想了想:“按照我的性格,我大概会不爽到爆炸吧!” “那你还不帮我想想,给你自己买点啥?!”…… 第二天,周日。 中国人民银行的东申市分行的办公楼,一大早,魏清远就敲响了恩师巩行长的办公室房门。 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休息日,已经是常态了。 巩行长笑着冲他招招手:“怎么样?放开股价的可行性报告做好了?” 魏清远恭敬地递上去厚厚的几十页资料:“老师,我这些天重点研究了一下新加坡和华尔街的模式,他们自打有股市以来,股价涨跌,都发生过各种意想不到的突发状况。” 巩行长已经接近六十多岁,再过几年也面临着这个级别退休的年限。他戴上老花眼镜,认真地翻开手里的资料。 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地响着,巩行长终于放下了材料,后面的英文原版数据也都认真审视后,才沉吟道:“你的意思是,突发状况是一定会有的。无法避免。” 魏清远诚实地点点头:“我们毕竟是刚刚起步,很多事情,只能是先试试,再在实践里修改。一直畏手畏脚的话,没错,我们的责任会小点,但是……” 他坦然地看着老师:“但是,证券市场的发展,可能会耽误得的更久些。” 巩行长慈祥地看看心爱的弟子,终于笑了笑:“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怕犯错,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有什么怕的呢?” 他站起身,拍了拍魏清远的肩膀:“放开手去做吧,有事老师担着。” 魏清远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激动,站起了身:“好,老师我这就回去研究具体方案,一定尽可能稳妥!” “来,陪我去下面的银行转转。”巩行长拿起薄风衣,往外面走去。 魏清远忽然心中一动,快步跟上去,小心地问:“老师,最近我听说,一些下面的分行做事很不妥。” 巩行长皱眉:“怎么了?” 魏清远调去证交所之前,就是在他手下的银行负责审计,肯定保留着过去的消息渠道,假如连他都知道了,那么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不按照规定办事不说,对一些私营业主还百般刁难,甚至在贷款上,违规很严重……”魏清远没再多说,巧妙地建议,“要不,今天我带老师去走走?” 巩行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银眉一挑:“那我今天就跟你走。”【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70 第61章 绝杀! 一大早, 邱明泉身边的大哥大就急促地开始振动。 邱明泉刚刚吃完早饭, 随手抓起电话, 走向了阳台:“张大哥?” 张峰松的声音充满焦虑:“老板,我在景花苑门口的门店, 银行的人又来了!” 邱明泉压低了声音:“你等着,我这就来。” “爷爷奶奶,我出去一下, 学校里有事。”他笑眯眯地招招手,“中午可能不回来吃饭了,你们吃吧!” 望着他匆匆远去的身影, 邱奶奶默不作声地关上门。 身边,邱爷爷默默地在阳台上, 拿着一个小锤子, 修理着从老家带过来的一个小凳。 舍不得扔。 邱奶奶忧心忡忡地叹息:“家里的店, 到底怎么回事?我这心里,怕得厉害啊……” 邱爷爷捶着钉子, 半晌低声道:“大不了, 我们搬回大杂院去。” 闷着头,修好了小凳子, 他忽然站起身:“我去店里转转, 擦擦灰。” …… 邱明泉赶到了静安区的景花苑, 小区附近的门脸里,其中就有邱家的一家连锁店。 心里,封大总裁提醒着:“这家店的房贷是静安区工行的, 我们一共有两家店的贷款是在他家。” 邱明泉应了一声:“一共是230万贷款,每个月欠他们支行的利息四万六千元。” 一跨进门,就看见几名顾客满脸失望地从店里走出来,嘴里还嘟囔着:“怎么搞的,还是缺货成这样,不是要倒闭了吧?” 张峰松急着迎上来:“老板,银行来了人,他们说要见法人代表!” 邱明泉望着面前的两个人,不出意外,其中一个就是前几天来过的那个信贷员,正一脸狗腿地跟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身后。 “汪科长,这就是那家店,位置极好的。另外一处待会儿我带您去看。” 一眼看到邱明泉,他就脸色一板:“你们的法人代表呢,怎么还是不露面?我警告你……” 封睿沉声在邱明泉心里道:“我来应对吧,这些人来者不善。” 果然,那个汪科长扭过头,眯起眼睛打量着邱明泉,神色傲慢,却没说话。 封大总裁走了过去,从货架上仅剩的食品中,拿了一条巧克力,刻意不看那个汪科长,讥讽地递到了那信贷员的面前:“来一条?” 那人脸涨得通红,上次屈辱地掏钱买下巧克力的事还历历在目,他往旁边一扭头,咬牙道:“我不要!” 见鬼了,一看到这个半大的少年,他就有点莫名地发怵。 对面的少年一笑,眼神里却毫无笑意,剥开巧克力外包装,放进自己嘴里慢慢咀嚼着,扬了扬眉。 那个汪科长眉头一皱,显然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就好像有种奇怪的气势威压迎面而来,从那双眸子里喷薄而出。 “啪”!银行信贷员压住心里的发怵,抢着把一份资料摔到他面前:“我们支行的催款单!” 对面的少年看也不看,轻慢地把资料推到一边:“对不起,这个月的贷款我们按时偿还了。” 信贷员冷笑一声:“这个月的还贷额变了,看清楚,双倍!” 封睿眼皮一抬,终于正眼看向他们:“凭什么?” “我们部门做了风险评估,知道风险评估吗?”那信贷员冷笑,“谅你也不懂,这是我们银行刚刚推出的新政策,专门针对你们这种有风险的骗子企业!” 那位汪科长眯着眼睛,观察着面前的少年。 不对,这孩子给人的感觉太怪异了,刚刚似乎还温和的脸上,一翻脸,就有了种睥睨的霸气,扑面而来。 哪里像个孩子呢?要不是贷款资料显示他真的毫无背景,汪科长简直都要怀疑,这是哪个世家子弟了。 封睿冷冽地低下头,终于看了看那份荒唐的催缴单,第一反应就是气得想笑。 “按时还款的情况下,你们单方面毁约,要客户提前还款?”他扬着那份通知,这一次,径直看向了汪科长,“我可以投诉你们的。” 汪科长终于开口了,气势傲慢地道:“我就负责投诉受理,欢迎你来。” 封大总裁点点头:“报上你的名字、职位、部门,我向你的上级投诉你时,这些用得着。” 汪科长脸上肌肉一抖,假如是别人这么说,他真的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可不知道为什么,被这少年冰冷的眼神一扫,他忽然觉得有点胆寒。 “你们这种朝不保夕的店,随时会垮掉!”他忽然大声威胁,气息有点粗,“我们这是防止国有资产流失,对银行的钱负责!” 封大总裁盯着他,脸上的讥讽快要溢出来:“这份烂东西,你们也敢拿出来?风险因素分析在哪里?评价单元的组成和比例?同类风险的数据?” 他傲慢地把那错漏百出的东西扔到一边:“不会做风险评估,我可以给你们辅导一下,挪威的经济大师拉桑德有本《风险评估:理论、方法与应用》很不错,看过吗?” 心里,邱明泉小声问:“这本书你怎么没推荐给我看?” 封大总裁随口回答:“那是2010年以后才初次出版的,我随口唬唬他。” 汪科长张口结舌,脸色红得像是猪肝。 猛地抬起手,他指着面前的封睿,恼羞成怒:“住嘴,不用你来教我!法院那边我们已经打了招呼了,不双倍还款,我叫你立刻被封门,房产拍卖,你信不信?!” 一边的张峰松实在忍不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凭什么?你们这简直就是乱来一气!” 封大总裁死死地盯着汪科长,脑海中飞快打转。 这个时候,虽然政策是鼓励向小微企业贷款,可是很多个体工商户和私营企业依旧求贷无门,比后世严重得多。 改革刚起,金融领域更是免不了乱象丛生,很多违规操作层出不穷,像今天这样,银行视合同为无物、说变就变的事,他虽然有所耳闻,可真没想到,会落到他们头上。 他凑近了些,用汪科长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冷冷在他耳边道:“你背后的人,不仅仅想要我们这两家店吧?” 汪科长悚然一惊,猛地抬起头,眼中震惊一闪而过。 “抽走资金,这两家店铺就不能作担保,我们其他几处的资金链就会断。”封睿淡淡地看着他,带着洞悉一切的淡定,“你和你背后的人,这是要人死啊。” 他随后把手里剩下的巧克力按在收银台上,慢慢碾成一摊烂泥:“我们这种烂泥一摊的小人物,真的要我家破人亡,我就敢把你们一起拖下烂泥潭,信吗?” …… 魏清远陪着老师,在小区附近停了车,步行过来。 “这些民营小企业啊,活力很好,和银行业的关系非常紧密。”他指着小区附近雨后春笋般的各种小商店,“老师,我敢和您打赌,这里面一大半以上,都是民营和个人企业。” 巩行长笑了起来:“不用打赌了,我信!” 魏清远兴致勃勃地指了指前面:“那边就是我说的那家连锁店的分店,店主啊,就是我一直和您提到的那个有趣的孩子,今年上高二。” 巩行长一下子兴致勃勃起来:“哦,是他?我的耳朵都快被你念得长老茧了,今天一定见识一下,是怎样的见识不凡。” 汪科长眼睑下的肌肉不可抑制地跳了跳,封睿那蔑视又傲慢的神态,深深刺激了他:这小人物,居然还敢威胁他? 最诡异的是,他也真的被这威胁弄得脊梁上一阵鸡皮疙瘩! 尊严被挑战、心底的隐秘被揭开,还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好的预感,汪科长忽然暴怒起来:“对,就是要你死!你们这种乘着政策暴富起来的投机分子,我想叫你完蛋,你就得完蛋!” 他喘着粗气,眼里有丝狰狞:“过几天有人来收购你们的门面,识趣的,就乖乖卖给他!我保证银行这边就能宽限几天,不然,就等着法院封门吧!” 猛地一甩手,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一回身,面前两个男人正静静地站着,面色有点古怪地望着他。 汪科长正不耐烦,随手就向着那个年纪大的老头一推:“走开,好狗不挡道!” 那老头身子一趔趄,就撞上了门前的货架,不由得就叫了一声:“哎哟!” 他身边的中年男人脸色变了,慌忙扶住老人:“老师!您怎么样?!” 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汪科长的手腕,怒气冲冲:“你干什么?” 老师?不知道哪个中小学的穷教师呢。 汪科长暴躁地一扬手:“滚!没看见公家办事吗?!” 巩行长揉了揉自己被撞的腰,缓了缓,心里也是怒气涌动,几乎抑制不住。 不是因为被撞,而是因为刚刚听到的那些话——堂堂光天化日,这些人的做派,代表的是银行,是国家的资金啊! 他们身后的邱明泉已经疾步走了过来,惊喜地看向魏清远:“魏叔叔?您怎么来了?” 魏清远用眼神示意他先不要说话,这边,巩行长已经气得有点哆嗦,用手指点了点汪科长:“你——你们工行的是吧?哪个支行的?给我报上来。” 那名信贷员一步踏上前:“老不死的,你咸吃萝卜淡操心!管我们是哪里的!” 汪科长却忽然愣了一下,仔细辨认着面前的老人和魏清远的脸,越看,越觉得有点熟悉。 巩行长的级别,他一个小小分行科长根本就够不着,开会也只能远远在主席台下看着,可毕竟是有点印象的。 而魏清远的这张脸,对于关心股市的他来说,却是相对熟悉多了。 刚刚那个孩子,的确喊他魏叔叔! 汪科长的冷汗一下子就悄然冒了出来。申交所总经理身边,被他恭恭敬敬喊老师的? 这这、他的脑海里,终于从错综复杂的关系数据库里找到了一个对得上的名字。 完了…… 人民银行总行在东申市分行的巩行长! 他身子一软,差点就瘫在了地上。 刚刚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忽然有点想不起来了:说叫谁死,谁就要死,还威胁私营业主卖店铺出去,不然叫法院封门?…… 这些平时根本不会说的话,全都被听到了吗? 他猛地扑了过去,疯狂地抓住了巩行长的手:“巩行长,您听我说!我不是故意撞您的,我、我……” 他猛地抬起手,情急之下,就朝着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我这就陪您去医院,快去看看腰!” 巩行长厌恶地推开他,心里震怒不已。 魏清远刚刚跟他说下面的银行作风混乱,他并没有直观感受,现在真的亲眼见到,只觉得触目惊心。 魏清远没有夸张,甚至这些下面的人,胆子比他想象的还大十倍! 他扶着腰坐在了一边,面沉似水地示意魏清远拿过来大哥大,压抑住极怒,拨打电话:“郑行长,在家休息吗?你现在过来一下,麻烦你要现场办公!” 一边的汪科长“扑通”一下,没能撑住自己的膝盖,半瘫在了地上——郑行长,他们东申市工行的分行长,要过来?! 不到半个小时,工行郑行长就带着两位下属,急匆匆地把小轿车开到了店门前。 郑行长心里又是惊讶,又是忐忑:这休息日一大早的,什么事能惊动总行的巩老? 这位老先生,地位可不仅仅是人民银行东申市的分行长,更是市长大人的经济智囊团之一啊! 底下什么人这么不长眼,惹到了他的逆鳞? 一踏进店门,郑行长就一眼看到了巩行长身边的魏清远。 股市这块香饽饽,如今所有人都盯着,不知道多少人认得这位年轻有为的证交所总经理,郑行长为人精明,当然也有意结交,平时开经济会议时,有机会和魏清远聊天,也都非常客气。 此刻看到他也在,心里更是吸了一口冷气,到底什么事,竟然同时惊动了这两位菩萨? 他满脸堆笑,正要上去好好寒暄,巩老已经一挥手制止了他,面色铁青:“郑若轩同志,今天叫你来,是不得已。” 郑行长看着他的脸色,赶紧笑道:“哪里哪里,巩老有什么指示,都是应该的!” “你们下面的同志做事,我亲眼目睹,殊为不解,只有请你来亲自说说——你们工行的工作作风,就是这么随意变更条款、压榨民营小企业,甚至要谁死,谁就要死吗?” 郑行长脸上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哎哟我的妈呀,这是从何说起,叫这位菩萨说出这么重的话?! 他一扫巩老身边的两个人,看着那两个穿着自家银行工作制服的人,心里就猜出了大概:一定是这两个蠢货! “你们俩!到底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自己说!”他哪里认得出下面这些小虾米,这一刻,他只恨不得亲手打他们几个耳光:蠢货! 汪科长双腿禁不住地打颤,身边的信贷员更是汗如浆出,一个字也不敢说。 ——说什么,那些话,打死他也不敢再重复一遍啊! 他不说,旁边有人可不打算饶了他。 旁边的邱明泉轻轻咳嗽一声,乌溜溜的眼珠子径直望向了他:“这位叔叔真是贵人多忘事,要不,我把你刚才的话复述一遍?” …… 第62章 这猝不及防的一吻? 邱明泉直视着郑行长:“行长同志, 您好, 是这样的……” 他不疾不徐地, 把刚才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并没有刻意夸张, 只是在最后,黯然地低下了头,声音有点嘶哑:“别的我都不怕, 可是这位科长同志说,叫我把我们家倾家荡产买的店铺卖给他指定的人。” 他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睛纯净无辜, 祈求地看着郑行长:“叔叔,您行行好, 别叫他们封我们的门行吗?他想要我们家的门店, 那也不能勾结人来明抢啊。”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 有点慌张,有点胆怯, 看在大家眼里, 就是特别地无辜,可是看在一边的汪科长眼里, 却像是吃了屎一样恶心至极。 ——这个小鬼, 刚刚明明阴沉得可怕, 满嘴威胁、一身桀骜,现在忽然又变成了纯良的孩子了? 这个样子,简直就是长着魔鬼和天使两张脸! 他充满怨毒地死死盯着邱明泉, 忽然张口大叫:“别信他!他是骗子!”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郑行长、巩老,我承认我刚才做得不好,我不该乱说话!可是——” 他疯狂地一指店里空空如也的货架:“他们真的有危机,就要全面歇业了!你们看,他们没有货,一点也没有了!……我只是尽职负责,防止他们拖欠贷款!” 张峰松在一边,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这个家伙,还真的抓住了要害。只要咬死邱家的店真有风险,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就会有最后一块遮羞布,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完全没有道理了。 郑行长一愣,四下看了看,神色就有点微妙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巩老:“是这样啊,那么……” 话音未落,店门口却忽然传来了一声重重的货车喇叭鸣笛声。 “嘀嘀——”声音洪亮,就在耳边。 众人惊诧的目光里,门前,一辆刷着“吉祥货运”字样的大型货车停了下来,上面满满的一车日用百货,醒目的位置摆放着成箱的名牌烟酒。 一个同样年纪不大的少年从货车前座上,潇洒地纵身跳下。 大货车后面,“哗啦啦”地跳下来三四个壮小伙,一起拥进了邱家的店门:“邱氏百货吗?我们来送货,卸在哪?” 阳光正好,为首的封小少爷表情平静,微微扫了一眼穿着银行制服的几个人,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了一丝了然。 他看看还在嘶声厉叫的汪科长,伸手把他扒开:“让让,别挡路。” 走到邱明泉面前,他剑眉一挑,仿如驾着祥云赶到:“四十万的日用百货,加六十万的名优特烟酒,如期送到,邱老板记得结账。” 望着那满满当当的一货车货物,汪科长呆若木鸡,忽然猛地嘶声叫了起来:“不可能!明明说好的,几家供货商都卡着他家的货!”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就忽然闭上了嘴——四周的人,看向他的眼光全都精彩纷呈,刚进来的封睿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郑行长在心里疯狂地大骂:这个蠢货!居然还承认和供货商勾结在一起! 他铁青着脸,狠狠瞪着汪科长和那个信贷员:“好、好!你们干得好!” 他再也不看两人,而是转向了邱明泉,用极其诚恳的声音道:“你是我们银行的客户吧?我是东申市工行行长郑若轩,非常抱歉,今天给你带来这样的麻烦。” 他冷冰冰地看了看汪科长:“这样的害群之马,简直就是我们银行的耻辱!” 厌恶地移开目光,他又郑重向邱明泉保证:“你放心,这件事,我绝对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为民营和私企服务,这本就是我们银行应有的业务,绝对不会叫这种人损害客户正当的利益!” 不知道这孩子和巩老以及魏处长有什么关系,可是看魏处长和巩行长的神态,明显是认识的! 想要那两位消消火,得首先叫这个孩子满意才行! 邱明泉正要说话,旁边的封睿却淡淡笑了:“郑行长,我们封家是这家商店的合作商。据我所知,这位汪科长在各家小企业身上,可是雁过拔毛、极尽压榨的。” 他眼神锐利,站在邱明泉身边,伸手亮出一份厚厚的纸质材料:“身为邱氏百货的合伙人,我父亲非常关注这件事,稍微找人查了查,就找出来这些东西。” 他伸手将那些材料递交到郑行长手中,眼神平静:“本来也想交给你们的,正好了。” 邱明泉诧异地悄悄看了一眼,第一页上,就赫然是一份证词,行贿的揭发材料上,那一串数字触目惊心。 他愕然地看了看封睿,忽然发现,此刻的他,无论是冷漠讥讽的口气,和稳操胜券的淡定,无不和多年后那位成年版的惟妙惟肖,如同一人。 好吧……就是一个人。 巩老一言不发,抢着伸手接了过去,只草草看了一眼,嘴唇就有点哆嗦,没有还给郑行长,他直接揣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 “我带走了,你周一来总行拿复印件。”他根本不给郑行长面子,直接下了逐客令,“你们走吧,下次,直接来总行汇报你们的处理结果就行了。” 他说得简单,郑行长和随行的两位下属的心可都凉了。 去总行汇报,这可不是撸掉那个罪该万死的汪科长就能过去的事! 那份材料,背后还要牵扯多少人,恐怕都要掀起一场大型风暴啊! “小同学,听小魏说,你爷爷对经济大事,很有心得。请你回去帮我向他老人家道个歉。”巩老已经将这店铺的真正主人当成了邱明泉的爷爷,感慨万分。 邱明泉腼腆地摇着头:“没关系的,我爷爷从来都没有担心过。” 巩老一怔:“哦?是吗?” 邱明泉回想着封大总裁曾经和他聊过的话,微微一笑:“我爷爷说,民营企业、小微企业就像是国民经济的毛细血管,国企就像是主血管。主脉的粗壮固然重要,可是假如毛细血管都堵塞了,肌体也一样会坏死的。” 他顿了顿,诚心诚意地道:“所以,他一直相信,银行是我们老百姓的银行,绝不是这些蛀虫的。” 房间里有片刻的安静。 张峰松无比敬佩地望着小老板,只恨不得为这几句话疯狂鼓掌,魏清远见惯不惊,可是巩老和郑行长他们,都真的深深震动了一下。 “扑通”一声,汪科长瘫倒在地上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静。 “说得好。小同学,谢谢你,也谢谢你爷爷。”巩老感慨万分,“我们一定尽力,不辜负人民的厚望啊。” 一边,封睿深深地看了邱明泉一眼,目光中光芒一闪。 …… 坐在那辆大货车的后面,封睿和邱明泉靠在一堆货物中,另一边,几个装卸货的小伙子正迎着风,惬意地聊着天,一阵阵笑声传来。 邱明泉轻声问:“你怎么会赶到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家的这些困境,这样及时地送来了货? 封睿随手掀开了身边的一箱饮料,徒手打开了一瓶可乐,张嘴喝了一口。 大货车开得风驰电掣,他的头发又黑又硬,被高速的风吹着,纷乱而肆意张扬着。 “随便查查,就知道了呗。”他漫不经心地道,“我们封家,弄点日用品货和烟酒,难道有什么难度?” 邱明泉犹豫了一下:“那、那些行贿材料呢?” 货物好拿,毕竟封家这样的大鳄人人都不敢得罪,可是那些材料,可不是轻易能弄到的吧? 要让向汪科长送钱的那种人出来指证,又是谈何容易。 封睿嗤笑一声:“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钱办不到的事。假如办不到,那就是钱不够多。” 他扭过头,斜眼看着邱明泉,眼神里有丝深意:“那些材料是我爸弄来的,毕竟,他有义务帮你。再怎么说,你也是指点过他‘浦江之东,有凤将栖’的人。” 邱明泉的脸腾地红了。原来在这等着自己呢!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几年前,玉佛寺里,眼前的人狠狠把他压在地上,揍了一拳,神气活现地叫嚣着:“小骗子!就连这身衣裳,也是偷来的吧!” 对看的封睿看着他,慢慢地,嘴角翘了起来,显然也想到了当年的那件事。 看着邱明泉窘迫又慌张的神色,他忽然心情大好。伸出手,他威胁地捏住了邱明泉的半边脸;“今天我生日!” 邱明泉挣扎着,想从他的魔爪中脱开:“知道啊,这不就是往你家去吗?” 刚刚送走了巩老和魏清远,他们又指挥卸货的工人把送来的货安放好,张峰松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了。 留下他负责后续的开业,这就到了大中午。张峰松叫人送来了盒饭,封小少爷也就勉为其难地屈尊吃了点。 一吃完,他就拉着邱明泉跳上了空货车,往封家方向驶去。 可是越挣扎,封睿的爪子就捏得更狠,就是不松手,斜睨着他:“哦,你还记得?” 邱明泉用力把脸躲开,半边脸都被他揪得有点发红,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不高兴。 赶紧从贴身的衣袋里拿出来一件东西,他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封睿:“送你的生日礼物,有点简陋啊,你不要嫌弃。” 封睿挑着眉,伸手接了过来。 那是一根红绳,底部编了一个花样繁复又精美的双鱼形中国结。下面没有系东西,留了一个活结,轻轻一抽,活结打开,可以穿进去饰物。 “你那个——”邱明泉指了指他的脖子,不好意思地道,“假如原来的绳子旧了,可以换上这个。” 那是昨晚封大总裁提议,两个人照着邱明泉身上现在这个红绳编制的。两个大男人研究了半天,折腾了足足半夜。 封大总裁得意扬扬地支着招:“我脖子上的红绳,都是我妈编的,现在他脖子上的绳结,还不是这样的样式。你先编个送他,到时候啊,我妈编个一样的,他一定会觉得很有缘分!” 果然,现在,少年封睿的眼睛有点亮了:“你亲手编的?” 邱明泉点点头。 封睿伸手取下脖子上的玉石吊坠,解开绳扣,动手把邱明泉编的那条换了上去。 货车在高速行驶,车体抖动,他穿了几次,都没有把绳子穿进玉石的孔洞。 邱明泉在一边看着着急,伸手接过来,准确地一次穿成功,再伸手,认真地帮他戴在了脖颈之间。 货车忽然一个急刹车,邱明泉正歪着头帮他整理红绳,这一下,两个人就撞在了一起。 邱明泉只觉得一片温软的异样感忽然从唇上传来,带着电火花般。刹那间,他呆若木鸡,浑身僵硬。 ——两个人的唇,轻轻地贴在了一起! 他睁大了眼睛,近在咫尺间的距离,封睿的眸子幽黑深沉,仿佛也沉浸在某种震惊里。 车身一晃,两个人又电光石火般分开。 邱明泉只觉得又是羞窘,又是尴尬,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越来越快。 装作不在意地偷偷看了一下身边的封睿,他英俊明亮的脸上,也有点异样的微红。 两人目光飞快一接,又同时猛地一起转过了头。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都同时闭上了嘴。 半晌后,还是封睿低头看着脚下的货车车厢,若无其事地说:“谢谢你,这礼物……挺好的。” “哦,你喜欢就好。不值钱,主要是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你也不缺钱,也不缺贵重东西,我……我想了半天,就想着,这个用来换着戴,也有点实用。”邱明泉结结巴巴地道,一口气喋喋不休。 心跳还是有点厉害,只能用话语化解这奇怪的尴尬氛围。 封睿抬起头,看着他白皙俊秀的脸上一片酡红,眸子忽然有点异样的幽深。 …… 封家的小洋楼里,今天一片热闹非凡。 从下午起,学校里和封睿相处较好的十来位同学就应邀来到了他家,这个时候,继光中学的同学们之间,彼此参加生日聚会已经非常普遍。 刘淑雁上午就早早地预备了一堆零食在家里,餐桌上、茶几上到处摆放着鲜花,隔壁的韦青也在,两个女人一起把家里布置得喜气洋洋,一片热闹。 “我也说过,叫向城也开个生日会,他总是不愿意。”韦青有点失落,一边切着水果,一边望向外面客厅里的孩子们。 向城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笑嘻嘻的,凝神调着手里的吉他弦,身边是两个托着腮的女生。 两个女人在厨房里,把水果果盘摆好了,外面孩子们玩闹得厉害,零食吃得更是不停,刚摆好的果盘这就空了。 刘淑雁带着了然的笑:“向城看着顽皮,其实真的很懂事。” 韦青低头笑笑:“是啊,所以更叫人心疼。” 旁边刘淑雁假装没有听懂她的话,笑着一起埋怨:“男孩子大了啊,总会变得叛逆。我家封睿不也是么,现在早就不和我说心里话了。” 心里想着事,韦青一不小心,就把一串葡萄掉在了地上。 同样是做家务,刘淑雁是完全合格的家庭主妇,又快又好,可她做起来就有点笨手笨脚。 刘淑雁莞尔一笑:“韦大教授,你的手还是不要做这些了,去写论文比较合适。” 厨房门开了,向城笑嘻嘻地伸出头:“果盘好了吗,我来端吧。” 刘淑雁把果盘递去:“好了好了,快给同学们吃吧,我们接着弄。” 向城伸手接了过去,问:“刘阿姨,寿星公睿哥呢?怎么约了大家,自己却不见了?” 刘淑雁赶紧回答道:“你们学校那个叫邱明泉的同学,家里有点事。他一早就出去了,去帮他点小忙。” 说来也奇怪,这都下午了,怎么封睿还没带着邱明泉那孩子过来? 向城怔了一下:“是吗?” 不知道怎么,他心神不定地屡屡望着门外,俊脸上神色就有点暗了下来。 第63章 忽然的吊坠危机 正说着, 门口的门铃响了起来, 韦青擦了擦手, 穿过客厅去帮着开门。 一开门,院门口果然站着封睿和邱明泉。 “快进来, 同学们都到了好一会儿了。”韦青含笑把他们让进来,尤其忍不住多看了邱明泉一眼。 似乎又长高了些,一双眼睛灵动又温柔, 笑着看人的时候,有点腼腆,就像是夏天的微风。 “忘带钥匙了。”封睿随口道, 和邱明泉一起并肩走进来。 向城飞快地跑了过来,看了看他俩, 皱着眉:“睿哥你帮他做什么去了?过生日也不闲着?” 封睿随口道:“没什么, 一点点小事。” 向城看着邱明泉微笑的脸, 没再说话,转身重新跑到沙发那边盘腿坐下, 闷闷地继续拨弄着电吉他。 “封大班长来啦!”几位一班的少男少女欢呼起来, “我们等你半天了,快快, 罚点什么?” 封睿心情很好, 毕竟也是自己的生日会, 也就笑着问:“还能罚我什么,还没到晚饭时间呢,总不能现在就自罚三杯。” “罚你唱个歌吧!”学习委员吴晓芳大着胆子, 笑盈盈地问,“向城,你给寿星公伴奏好不好?” 向城眯了眯凤眼,不置可否地低头拨了一下琴弦,声音淙淙,割金断玉。 吴晓芳兴奋得满脸通红,在她们这些女生眼里,抱着吉他的男生的魅力值仿佛跃升了无数台阶,更何况,向城的吉他弹得的确好听。 封睿淡淡一笑:“你们叫向城唱啊,他唱得好。” “好啊好啊,向城自弹自唱也行!” 向城懒洋洋地撇撇嘴:“寿星公架子大,那就只有我来了。” 他不看封睿和邱明泉这边,只笑盈盈看着女生们:“你们听什么,尽管点就是。” “我想听《小城故事》!” “要听《冬天里的一把火》!”几个女生争先恐后,点着自己爱听的歌曲。 向城想了想,笑着道:“还是《小城故事》吧,适合吉他。” 轻轻一声拨弦,电吉他清冽明亮的音色犹如溪水,透过一边接的音响,在封家小楼的客厅里滑过。 少年完美的中音开始吟唱,和美妙的吉他声配在一起,格外悠扬动听。 正值下午,阳光正好。 明亮的光线从小洋楼的宽大玻璃窗里照射进来,洒在轻声吟唱的少年身上,美得犹如一幅安静的水粉画。 周围的同学们都静了下来,几个女生托着腮,几乎是痴迷地听着,看着向城低眉吟唱的侧颜。 邱明泉走了过去,和早已经到达的韩立并排坐在沙发上,也静静听着。 韩立听了一会儿,忽然伸出胳膊肘捅了捅邱明泉:“这小子唱得还真不错,对吧?” 邱明泉小声道:“你们乐队都玩了这些天了,你又不是第一天听。” 韩立挠挠头:“哎呀,他平时就爱唱些暴躁的摇滚嘛,嚎起来嗓子都劈了,吵死人。” 邱明泉的身边,忽然递过来一个鲜红的苹果。 一扭头,封睿伸着手,邱明泉赶紧伸手接了过来,张嘴“吭哧”咬了一口,甘甜的果肉和果汁混合在口腔里,甜丝丝的。 向城一边弹唱,一边偶一抬头,眼神流转正看到这一幕,明亮的脸上就是微微一沉,手里的吉他弦忽然就拨错了一个音。 一曲既终,吉他的余音袅袅散尽,少男少女们情不自禁地鼓掌吹口哨:“厉害!唱得真好,弹得真棒!” 韩立有点怔怔的,忽然醒过神来,赶紧也跟着拍了拍手:“好听!” 向城抬头看到他的模样,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只对着女生们温柔地笑。 “向城,你们的乐队什么时候演出啊?”吴晓芳脸色红红的,羞涩地问,“我想去捧场哎。” 向城帅气地甩了一下微长的额发:“不演出。我们也不是为了演出才组建乐队的啊。” “那为什么?” 向城微微一笑:“为着自己高兴。” ……音乐,水果,零食,笑闹。宽敞的客厅里一片笑声,两位女主人知道孩子们有点怕家长,善解人意地一直在厨房里待着没有出来。 邱明泉含笑看着,忽然,身后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韦青悄悄走到了他身后,示意他跟上来。 邱明泉有点发怔,赶紧跟了上去。 韦青带着他穿过封家庭院,一直把他带到了隔壁的自己家中,温柔笑道:“有件东西一直想给你,正好今天你在。” 安顿邱明泉在自家的沙发上坐下,她转身上了楼:“你稍等,我去拿东西下来。” 邱明泉一个人在客厅里坐着,四下的摆设和封家有很大不同。 两家都是面积很大的小洋楼,一楼也全是落地窗明亮的客厅,光线极好,可是封家富丽堂皇,充满蓬勃的生活气息,到处是明艳的鲜花和色彩厚重的大落地窗帘。 而这隔壁的向家,就颜色素雅沉稳,气质清冷高洁得多。亚麻的窗帘低低挽着,用简单的同色格子布带系起来,另有一种简约大气的美。 他的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面前茶几的一本书上。 上面印着高等数学的教材字样,他随便翻看了几页,正是第一章 的浅显部分,不由就有点看了进去,一会儿工夫就看得津津有味,忘了时间。 身后的木楼梯一阵声响,一个女孩噔噔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不是韦青,而是向明丽。 已经是上了大二的女孩,向明丽出落得亭亭玉立,看见邱明泉就微微笑了:“你好,是小邱吧?我妈在楼上,马上下来。” 邱明泉赶紧站起身,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知道这是韦青和向元涛的亲生女儿向明丽,向城的姐姐。 向明丽也同样知道他,心里对这个救过弟弟的小同学好感很深,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上。 哎呀,是她上午随手放在桌上的高数书,已经看到了十几页的样子。 这孩子……能看懂吗?不是才高二? 向明丽微笑着问:“喜欢数学?” 邱明泉见向明丽问,也就羞涩地点点头:“随便翻翻,挺有意思的。我是比较喜欢数学。” 向明丽莞尔一笑,向城可是从来觉得这些东西头疼又无聊的。 “高数很有趣的,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提前学一点,我觉得对培养思维能力很有用。”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道。 “是的是的,我觉得很有趣。”邱明泉热切地点点头,“我有自学了概率论,假如有时间,我想也提前学一点高数。” 正说着,韦青从二楼终于下来了,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大堆A3的影印资料。 “这是我前一阵出国交流,找那边的好友推荐的入门经济读物。”她温和地道,“我听说你喜欢研究这个,正好封睿他也有兴趣,我就找了英文原版,顺便找人做了点翻译。” 其实,她是拜托了本校的著名经济学教授,把最深奥的部分挨处做了初次翻译。花的力气极大不说,也耽误了很久。 邱明泉一下子想了起来,封大总裁曾经向他提过的! “曼昆编著的《经济学原理》吗?”他惊喜地脱口而出。 韦青惊异极了:“你居然知道吗?据说这本书也是刚刚成稿不久,在美国刚开始受到关注。” 邱明泉听过封大总裁说过这本书日后的红火,不仅深入浅出、实践案例丰富,自从出版后就在很多西方高校风靡一时。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它成为了首选的经济学入门教材,单从生动有趣和内容实用上说,的确是国内教材无法比拟的。 他只好含糊地笑道:“是啊,我在图书馆看书时,听人说过呢。” 正说着,房门被推开了,向元涛身边带着一位手下,进了门。 周末他也很少闲着,待在局里加班是常事,正好家里有份文件忘记带了,局里的下属还在等着要,他就带了人来顺道取。 一进门,那名属下正好一眼看到沙发边的向明丽和邱明泉,因为知道局长家的大女儿上大学,看年纪正对,不由笑道:“局长,您家这对姐弟真是金童玉女啊,长得可真像!” ……韦青站在沙发边,闻言就是一怔,低头看看坐着的两个孩子。 都是标准的鹅蛋脸,鼻梁挺直秀气,这样低着头时,说是姐弟也并不叫人觉得吃惊。 恍惚地的,她就有点出神,竟然忘记了招呼客人。 向元涛抬头看向那边,就哑然失笑了:“哦,那是我女儿,不过,那男孩不是向城,是他同学。” 那下属闹了个大乌龙,尴尬地赶紧道歉:“哎呀,误会误会!” 刚刚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时他也忽然想了起来,只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向局家的公子是收养的烈士遗孤,又不是亲生的,哪里会和姐姐像呢! 他这嘴巴,真是……可这也不怪他啊! 瞧这边两个孩子,虽然一男一女,可是相貌真的就是挺像不是? 向元涛看见了邱明泉,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小邱同学?来小睿家参加生日会是吧?” 上次江湾体育场一别,他就没有再见过这孩子,虽然他也曾想过再送一面锦旗过去,可是却被魏清远制止了。 临危处置,却未曾受命,还是低调为上。 可是向元涛的感激之心,却深藏在了心底。 只有现场目睹过那即将失控的人山人海,才会知道这个孩子当时的决定有多么及时和必须。 ——那个渐渐平息下的体育场里,是一条条从死亡边缘硬拉回来的人命! 邱明泉赶紧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点头:“向伯伯好!是的,我在隔壁参加封睿的生日会,韦阿姨送了我一本书,叫我来拿呢。” 就在这时,远远地,隔壁韩立高声喊了一声:“邱明泉!快来快来,要切蛋糕了!” 向元涛略带深意地看着他:“家里商店的事,不要担心。” 邱明泉一愣,心里恍惚明白了点什么,展颜一笑:“谢谢向伯伯!” ……再回到封家时,果然,生日大蛋糕已经摆在了桌子上,是专门从浦江饭店的西点房订的双层奶油蛋糕,上面雕花精美,气味香甜。 生日蜡烛已经点燃了,一群同学围着封睿,兴奋地鼓动着:“许愿许愿!” 封睿四下看看,却没有闭上眼睛。就在这时,邱明泉的身影急匆匆地推门进来,看见蛋糕边的封睿,不由微微一笑,遥遥地站在了门边。 人群外,他站得笔直,看向封睿的眼神专注,虽然遥远,可是在灯光下,却有种别样的光彩。 封睿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这才闭上眼,在跳跃的蜡烛光中,双唇轻动,许了一个愿。 隔着烛光,向城也同样看着封睿,在看到他望向门口的邱明泉时,目光有点变得幽深。他没有像别的同学一样,开心地唱着生日歌,却紧紧抿着嘴巴。 “噗——”蜡烛被封睿一口气吹灭了。 掌声和欢呼声一起响起来,忽然,一边的韩立就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挖了一坨,劈脸向着身边最近的向城脸上狠狠抹了一把。 “哈哈哈哈!”他看着一脸蒙逼、半边脸上雪白一片的向城,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真傻,都不知道躲!” 向城心里正酸楚和不快交织着,忽然就被韩立打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立刻怒极:“你个神经病,不抹寿星,来搞我干什么!” 话没说完,另一边脸上又狠狠挨了一下,他带着满脸雪白的奶油大怒扭头,却是一愣。 封睿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得意地举着满手的奶油。 向城直直地看着他,忽然生龙活虎地也糊了一手蛋糕,恶狠狠地向着封睿脸上抹去:“快来抹寿星,一起啊!” 邱明泉远远地站着,看着那边嬉笑着闹成一团的少男少女们。 前世,他从没有过这样的人生。 这个年纪时,因为爷爷被王大全打折了腿,他不得不提前辍学,开始了打工赚钱。 年纪太小,身子骨又单薄,那时候,他能找到的活计很少,每一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只祈祷着这一天过去,明天还能有活做。 前生十七岁的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一家小饭店的后堂偷偷摸摸做择菜小工,一天下来手上伤痕累累,眼睛也会被洋葱刺激得流泪红肿。…… “啪”! 正在出神,他的脸上也狠狠挨了一下,韩立不知道什么时候窜蹿了过来,指着他大笑:“想躲一边?做梦!” 邱明泉哭笑不得,被他强拉到了战团里,一时间,到处蛋糕乱飞、奶油漫天。 幸好他身手好,在战团里灵活又敏捷,倒也没吃大亏,可就算这样,他的脖子上也不知道被谁塞了一坨奶油,油腻得不行。 好不容易,战事才歇,几个女生被抹得少,都结伴去了二楼的卫生间擦洗,男生们则嘻嘻哈哈在一楼的卫生间里排队。 邱明泉排在后面,一直到大家弄完了,才进了卫生间,开始在洗脸台上擦脸。 卫生间极为豪华,原木柜体的洗脸台很大,复古的高水龙头,双盆的样式。他正在洗手,门被推开了,向城走了进来,在另一边的洗脸台盆上开始擦拭。 邱明泉脖子上有奶油,一摸,就发现玉石吊坠的绳子上也沾了些,他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就拉出了大半截,开始清理上面沾染的奶油污迹。 猛一抬头,就看见一边的向城直直地看着镜子,正紧盯着他,目光极为诡异。 忽然有一种模糊的危险感袭上心头,与此同时,封大总裁的声音猛地在心底急促传来:“危险,快点走!” 邱明泉忽然醒悟了过来。 天啊,这里不在少年封睿的视线范围内,玉石吊坠现形了! “向城认得我的吊坠,从小玩到大,他太熟悉了!”心里,封大总裁急速地催促,“躲开他!” 来不及了。 向城的眼光从困惑到惊讶,只用了那么短短一瞬。 在镜子里,他眼睛蓦然瞪大,清清楚楚捕捉到了邱明泉拉出来的半截红绳下,那一晃而过的一点翠绿! 邱明泉正要急匆匆夺门而出,忽然,向城就猛地出手,一把拽住了他。 不由分说地,他揪住了邱明泉的衣领,伸手去拉他的颈中红绳:“那是什么?!” 邱明泉只觉得寒毛直竖,秘密被窥的危机感瞬间袭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盖住了向城的手,用力往回夺:“你放开!” 这种奇怪而激烈的反应,更加刺激了向城。 他凤眼一眯,俊脸瞬间板起来,不仅没有放开,他更加使劲拉扯着:“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见人!” 不对,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那汪明亮又晃眼的绿色,外面又裹着和田料的莹白,只在邱明泉衣领深处惊鸿一现,可是却再熟悉不过。 那种高级的翠绿,哪里是寻常的颜色?他从小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可是这种程度的东西,也只在一个人脖子上见过。…… 第64章 阴魂不散 不好的联想忽然升起来, 向城的脸色更加古怪。 邱明泉哪里敢叫他看见东西, 又急又慌, 两个人扭作一团,在卫生间里激烈地开始纠缠。 “打昏他!”封大总裁比他还急, 这时候也顾不得情谊,只一个劲地撺掇,“打昏了你快走, 事后就说他记忆错乱!” 可是邱明泉哪里敢真的伤人,这不是歹徒,不是小偷, 是向城! 心里发慌,加上不敢真的用力, 生怕争夺中把玉石碰碎, 他的反击就显得被动。 这边, 邱明泉单手死死护住了脖颈,向城却双手都空着, 忽然抽了个空当, 一把将他推倒,压在了洗脸台边。 邱明泉背后被大理石盆边压着, 前面的小腹就是一痛, 双腿一软, 差点就跪在了地上。 ——向城这一下压制,却正撞在邱明泉的伤口上。 “当啷”一声,洗脸台上的玻璃漱口杯被碰掉在瓷砖地面上, 跌成了碎片。 向城手疾眼快,一把捞住蜷缩着身体的邱明泉,正要焦急地趁机拉出他脖子上的红绳看个究竟,可是忽然地,就是一顿。 邱明泉面如金纸,捂住了左边的小腹,脸上有点扭曲。 向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上次在舞厅里帮他们挡了一下时,可不就是左边受伤的吗? 他嘴巴微张,茫然地停在那里。 就在这时,门口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带着轻怒的叫声:“向城,你在干什么?!” 封睿站在门口,被玻璃杯碎声引来的他,此刻正一脸惊诧,很快,英俊眉目间带上了怒气。 任谁也看得出来,是向城压住了邱明泉,在动手打邱明泉! 向城怔怔地松开了手,脑海中忽然还是有什么一闪,模糊地觉得不对。 “睿哥,他、他脖子上的东西……” 他急切地回头,想要拉着邱明泉脖颈上的红绳给封睿看,可是下一刻,就揉了揉眼睛。 东西呢?刚刚还在的红绳呢? “你、你……”他目瞪口呆,忽然醒悟过来,又气又急,“你藏哪去了?!” 忽然狐疑心起,他心里有个不好的联想——到底是邱明泉偷了睿哥的东西,还是睿哥悄悄地把贴身的宝贝吊坠送给了他? 后面的联想简直叫人如坠冰窟,他呆呆地扭头转向了封睿,颤声道:“你、你的……” 他忽然闭上了嘴。 封睿正站在对面,脖颈上一抹鲜红刺眼,向城呆呆地扑了过去,猛然拉出来封睿脖子上的绳子! ……还在。 他猛地舒了口气,这时候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两个人就在他眼皮底下,当然不会是刚刚邱明泉把吊坠还给了封睿,那么……不管怎样,就算他藏了起来,那也是他自己的东西。 内疚和惭愧飞快地涌上来,他讪讪地回过头,看着一脸冷汗的邱明泉,心里懊悔不已。 “对不起。我、我看错了。”他低声道,忍不住有点埋怨,“给人看看又不会少块肉,你干吗拼死不给看?像个被强暴的小媳妇似的……你要不要紧?……” 封睿面沉似水,大步走进卫生间里,伸手拉起邱明泉:“怎么回事,你怎么样?” 邱明泉心如鼓擂,在看到封睿的第一眼竟没觉得是救星,反而觉得更加危险。 现在稍微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没事了,这个少年版的出来,危机倒是解除了! 果然,脖子上的玉石吊坠已经神隐,再无踪迹。 “真的没事,一点误会而已。”他勉强一笑。 封睿转过头冷冷瞪了向城一眼,心里恼火万分:误会,误会什么?不知道又是哪里惹到了向城这个暴脾气,竟然又动手打人了? 毕竟是他的生日会,在他家里打架斗殴算怎么回事?更何况,虽然不知道到底问什么,可是向城这尴尬又懊悔的神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又是他主动挑衅。 “你又打人?是不是太过分了?”他一字字道,语气冰冷。 “我……我没有打他。”向城茫然无措地道,“他身上有个吊坠,我,我觉得眼熟,我只是想看看……” 他扭过头,充满希冀地看向邱明泉:“你藏起来了,对不对?” 邱明泉尴尬地闭着嘴,完全没办法接话:要命了这是! 封睿狐疑地看看邱明泉沉默的脸:“什么吊坠?” 邱明泉张口结舌,脱口而出:“没、没有!” 封睿终于眉头一皱,不快地看向向城:“够了,别再胡说八道了!” 向城苍白了脸,看着邱明泉紧闭的嘴巴:没有?! 他的眼睛里忽然眼睛里显出一丝愤怒:“好,你说没有,那当然就是没有!” 他扭头就往外走,路过封睿身边,死死咬住了牙:“算我眼花,或者是我诬陷他!” 邱明泉大气儿也不敢出,同时只觉得小腹真的有点不舒服,向城那一下好死不死地,正碰在旧伤上,刚才猛地一下剧痛过去,现在还在隐约跳痛。 “我出来一天,怕家里那边还有事。先走一步了,你们慢慢玩。”他佯装微笑,提出告辞。 封睿沉默一下,以为他和向城的确闹得非常不愉快,只得默默点头。 “我送你。”他简短地道,亲自把邱明泉送到了门口。 犹豫了一下,他看着脸色有点苍白的邱明泉,歉意地道:“我替向城道个歉。向城的确太莽撞了,脾气又坏。你……别生他气。” 邱明泉笑了笑,他一个重生了的老男人灵魂,哪里真的会和孩子置气。 所以他的眼神特别坦诚:“我真的没生气。向城他就是敏感,想多了而已。” …… 坐在封家派来送他的车上,他按了按小腹,早前缝线的伤口早就长好了,虽然不会裂开,可是现在的确在隐约作痛。 这向城,还真是和他犯冲啊。 “你下次别让他,直接揍回去,他就是欠揍!”心里,封大总裁恼火地冷声道。 邱明泉苦笑:“还不是你叫我和他处好关系?” “我叫你把他和小时候的我分开!这才是重点。”封睿有点儿理亏,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今天你送的那个生日礼物,他满意不?” 邱明泉忽然语塞了。脑海里猛地想起那刹车导致的双唇相触,那阳光下的两人目光里的震惊。 “怎么了?”封大总裁看他这忽然发愣的模样,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他不喜欢?不会吧,我了解我自己啊,我应该喜欢别人亲手做的心意。” 邱明泉窘迫无比地笑了笑:“不是不是,他、他挺喜欢的。” “是吗?”封大总裁总觉得他似乎隐瞒了什么,狐疑地问,“那为什么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邱明泉抿了抿嘴唇,忽然轻声道:“那个……你也生日快乐。” 封睿一下安静下来,半晌才别扭地哼了哼:“又没有生日礼物。” 明泉充满歉疚地笑了笑:“是啊。” 封大总裁幽怨地不出声了。连个身体都没有,要什么礼物呢!他还是能吃,还是能玩?真是糟心!…… 司机将邱明泉送到了小区附近,将他放下了车,掉头而去。可是邱明泉刚一下车,却忽然一怔。 离开封家时,正是天色将晚,现在的暮色已经笼罩了街道。 各家店铺还有不少亮着灯,可就在这街上有客流的时候,一群穿着灰扑扑衣服的男人,戴着口罩,骑着摩托车呼啸而来,在邱家店面门口骤然停下。 人人都拿着大棒,开始疯狂地砸着邱氏百货刚刚修复好的铝皮卷闸门! 邱家店面的隔壁,就是刘家的美发厅,此刻还有两名小学徒在看店,吃惊地跑了出来,一个男学徒就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你们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流氓抡起大棒,“哗啦”一声,就直接打碎了刘家美发厅门前的红蓝彩柱,一声狞笑:“滚!不然连你家一起砸!” 红蓝灯柱玻璃碴乱溅,那个男学徒的脸上立刻被划出一道血痕,吓得惊叫一声,赶紧跑回了店里,死死关上了门。 “快打电话报警!”他心惊胆战地小声叫,太可怕了,十几个人来砸店! 隔壁的那家邱氏百货是自己东家的邻居,这是得罪了什么厉害的坏人? 邱明泉只觉得一股热血,忽然就涌上了头!上个月的无妄之灾,巨大损失、银行那边的小人作祟,以及断货的压力…… 今天好不容易全都搞定,一切有了曙光,而现在,这背后的人一天都等不得? 他猛然撒开脚步,向着那边狂奔而去! “停下,不准去!”封睿厉声狂喝,“你孤身一个人,不要逞强!让他们砸,你的安全更重要!” 上次好歹有少年封睿联手,来的歹徒也只有五六个,现在情势完全不同,他真的以为自己能以一当十? 邱明泉脚步一顿,骤然停住了。 就在这时,卷闸门已经被砸开了,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门口,发疯一样举着一根木棒:“滚,给我们滚!你们这群杂碎!” 为首的流氓一愣,店里一直安静得很,没想到,居然藏着人?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流氓已经冲了过去,其中一个照着邱爷爷的身上就一棍砸了下去:“老王八!找死啊?!” 一切只在片刻之间,邱明泉远远地看着爷爷忽然双膝跪倒,虽然听不见,可是他的耳边,却好像有一声沉重的回响。 那是前世,爷爷被王大全一棒砸断了腿骨,小小的他耳边听到的声响。 隔了一生一世,他却依旧记得清清楚楚,犹如噩梦。 “啊!”他狂叫一声,满眼血红,疯狂地冲了过去! 忽然,街道的尽头又冲过来黑压压的一群人! ……邱明泉惊诧万分,一边跑,一边揉了揉眼睛。 昏黑的夜色里,那些人虽然穿着便衣,可是一个个气质彪悍,带着煞气,他不会认错的。 领头的人明明就是刘东风! 刘东风心里带着一股邪火,狂风一般急冲到了邱氏百货门前。 ——还以为这些坏种不会这么急着跳出来,担心今天带这么多人埋伏会无功而返呢,没想到,这背后的人,就真的这样丧心病狂。 一看到汪科长暴露,一看到邱家的货源危机解除,就急着再次下手了! 一群流氓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后面赶来的便衣民警包了个饺子,密不透风。 “放下武器,趴下!敢反抗的,别怪我们不客气!”刘东风怒吼,抽出粗大的警棍,劈头盖脸就向着最后的一个流氓砸去,“趴下!统统的!” 一群流氓立马就蒙了,虽然平时干尽坏事,可是对警察的畏惧出自骨子里,这带着警棍和手铐的一群警察显然是有备而来,瞬间就瓦解了他们的心理。 一开始还有人企图反抗,可带头反击的人还没举起棒子,就被刘东风身边的几个刑警飞身扑上来,踢的踢,打的打,几乎没过一分钟,就都立刻丢盔卸甲,被揍得四仰八叉,哀嚎着“扑通”纷纷跪倒在地。 “别打别打!我们不动了,我们自首!” 邱明泉狂奔着终于赶到,发疯一般挤开众人,跑到了爷爷身边:“爷爷,爷爷你怎么样?!” 邱爷爷额头上一层冷汗,一条腿不太自然地弯曲着,一声不吭,只死死地抓住了邱明泉的手。 邱明泉心里痛得无以复加,一眼看去,就看得出爷爷的腿应该是被打断了。 前世的噩梦,本以为可以保护着家人不再重新经历,可是兜兜转转,竟然换了一种方式,还是没有避过! “爷爷。我带你去医院。”他哽咽着,小心地抱起来老人。老人家一直偏瘦,抱在怀里,邱明泉才感觉到爷爷的瘦骨嶙峋。 刘东风踏着自家的美发厅红蓝灯柱的碎玻璃片,一步步走过来,满脸都是寒气。 “谁打的老人!”他旁边一个队友看见他的神色,知道他生气,立马吼了一声。 一群混混互相看看,终于有人硬着头皮支支吾吾:“是……是我!” 那个队员冷笑一声,劈手就给了狠狠一巴掌,顿时打得他鼻血长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找死吗!” 那流氓也不敢吭声,心里连连叫苦: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刚出手,就惹来了这么一帮子埋伏! 他只有苦哈哈地点头哈腰:“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咔嚓嚓”,一串串手铐声接连响起。歹徒带来的棍棒丢了一地,一个个三下五除二都被铐了起来。 邱明泉抱着爷爷:“东风哥,借您的车,送我一下。” 刘东风心里内疚,他们想抓个证据确凿,动手晚了这么半分钟,没想到邱爷爷在里面,竟遭了殃。 “上来,我开车。”他飞奔出巷子,把警车开了进来。 警车一路风驰电掣,向着附近的医院开去。 邱爷爷一直没有吭声,静静地躺在放下来的后排座位上,邱明泉紧紧握着老人的手,悲痛一点点淡去,心里刻骨的仇恨开始涌了上来。 “对不起,我刚刚不该拦你。”心里,封睿有点内疚。 邱明泉淡淡地道:“这不怪你。” 是他自己太大意了,也太低估了豺狼的凶残! 好半晌,临近医院,前面驾驶座上的刘东风看了看后视镜,眼睛里闪着锐利的光,沉声道:“向局昨天亲自督办的,说要严防坏人反扑,叫我领队办案,所以我们今天在专门守着。” 局长就是局长,料事如神啊!只可恨,自己没能完美地办好事,还是伤到了自己人。 邱明泉怔怔地发着呆,心里一股热流悄然涌了上来,叫他没由来地眼中酸涩。 向元涛……原来一直在关注着他。 刘东风狠狠咬着牙:“所以你放心,这事没完!” 心里,封睿的语声像是带着无比的寒气:“你东风哥说得对,这事没完了。” ——本想把那个姓胡的弄到牢里去就算了,现在既然这样,那就不死不休,来陪他玩到底!…… 胡家的客厅里,富丽堂皇,灯火通明。 胡靖康的老婆洗完了澡,穿着雪白的睡衣走到沙发上坐下,有点诧异地问:“今天怎么了,回来这么早?平时不是都要应酬?” 胡靖康拿着本养生杂志,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实在不想多看那张年老色衰的脸,更懒得听那审视的口气,淡淡道:“有点事,回家等消息。” 他老婆看出他的厌弃,眼光里也是讥诮一闪:“看来是重要的消息了,你慢慢等。” 她刚施施然站起,想往楼上卧室走,就听见家里客厅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一回头,就看见胡靖康飞快地扑过去抓起了话筒,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怎么样?办好了没?” 电话里,手下的声音充满沮丧:“胡总,不好了!我守在街口看着他们,结果那群混混刚冲过去,就全都被抓了!” 胡靖康斜倚在沙发上的身子,猛地挺直了:“怎么会?!今天刚布置的,走漏消息了?!” 那名手下惶恐地低声道:“我、我瞧着像是埋伏好的,早早地就等着呢!来了起码十几个警察,全都是好手,像是市局的精英!” 胡靖康倒吸了一口冷气,就算是邱家那小子是帮向局长的儿子挡过一刀,有点情谊在,可也没道理叫向局出动市局的精英啊! “汪科长那边怎么样了?”他阴沉地接着问。 “我打听到的,好像很严重。”那名手下更加忐忑,“工行那边的关系都问遍了,只说是行长亲自过问的,勃然大怒!” “给钱!今晚上就把钱给我送去汪科长家,警告他——”胡靖康焦躁地厉声道,“他反正完蛋了,要是想留点钱傍身,就把嘴巴给我闭紧点!” “好,知道了。”手下小心翼翼地应承着,“我刚去银行取了钱,这就去办。” 胡靖康只觉得一阵肉疼,握着电话的手都有点颤抖,这次本想着把邱家逼死,取得那些店铺补偿,可现在倒好,一点利益没见到,搭出去这么多! 叫供货商压货,已经付了一笔钱,再加上给汪科长办事的好处费,还有这次叫他闭嘴的一大笔钱……对了,那些流氓的花销,叫他们的头儿跑路的费用! 全都是钱! 一笔笔地花了出去,全都打了水漂,可是那个邱明泉还是完好无损! 胡靖康的老婆侧耳听着,一回头,忽然吓得脸色骤变,疾奔过来:“老胡,你怎么了?!” 胡靖康脸色煞白,金丝眼镜下微微翻着白眼,半晌才缓过来。 “心口有点疼。”他缓缓道,忽然拿起手边的那本养生杂志,狠狠摔在了地上!…… 第65章 历史最大暴富机遇 这场看似惊心动魄的恶意针对, 终于悄无声息地停止了。 邱明泉缺了今天的课, 医院里需要人, 奶奶年纪大了,他放心不下。 好在邱爷爷的腿就是普通的骨折, 老人年岁大了本来就有点骨质疏松,遇到重击肯定要断。上了夹板后,医生说问题不算大, 安心静养能长好,但是以后阴天下雨有点后遗症的,也是有可能。 刘东风只在医院里出现了一次, 就这一次来时,眼睛都布满了血丝。 没几天, 他终于给邱明泉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幕后的人基本已经锁定, 就是那个儿子入狱的北经开金融的老总,胡靖康。 他老奸巨猾, 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所有的事都绝不直接出面,马仔被抓, 伤兵损将, 一出事, 中间人就早有准备地连夜逃窜。 刘东风亲自上门,当面敲打了一次胡靖康,却被不痛不痒地挡了回来, 没办法,间接指证没什么效力。 “这姓胡的真是狡猾,下次落到我手里,绝不饶了这人渣!”刘东风憋屈得无以复加。 倒是邱明泉主动安慰他:“别急,总有机会的。那个姓胡的既然已经暴露了,慢慢想办法对付就是。” 刘东风心里一阵叹息:明泉这孩子也太托大了些,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孩子,又能怎样对付那种大鳄? 他恨恨道:“还有,这次还查到一件事。我们飞马路前几年被王大全上门来骚扰放火,背后的人,应该也是他!” 邱明泉猛然一怔,呼吸急促起来:“也是他?是他想要霸占那块地?” 所以联合了那个周总,由王大全出面来强取豪夺? 那么前世打断了爷爷的腿,害得爷爷一直跛着脚,害得他早早辍学的人,就是这个胡靖康?! 前世,他根本没有能力去探寻这背后的罪恶之手,还天真地得以为王大全就是罪魁祸首,原来都是他,一直是胡靖康! “王大全不是死了吗?”他低声问。 刘东风有点担心地看着他煞白的脸色:“你别自责,他虽然是烧伤了,可是本不致死。” 顿了顿,他目中露出冷光:“他死得蹊跷,和你无关。” 邱明泉淡淡点头:“我没自责。” 这些穷凶极恶的人,对他们的仁慈和放过,就是对善良好人的戕害。 比如现在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亲人! 封睿在他心里阴沉沉道:“胡靖康这次一定吓破了胆,不敢再来寻事的。不过知道是他就行了。他已经落了明处,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来日方长,不着急。 他有的是办法,一点点布置,一点点收网,找机会彻底地,一次钉死那个人渣,不不,要叫他生不如死! 果然,胡靖康灰溜溜地亏钱又惹了一身骚,气得在家里砸了一次东西,刘东风上门时又气得砸了一次办公室,可是也不得不忍着气,偃旗息鼓起来。 邱氏百货的生意,很快就重新恢复了营业,除了损失了一个多月的营业额,一切照旧。 时间飞快,转眼又过了两个多月,历史的指针,指向了1992年的一月初。 而邱明泉已经在封睿多次的念叨里,对这个时间点,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无他,中国证券史上,最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件事,就要发生了。 假如说,以前的股票都是小打小闹,新股认购也都是发发小财,那么紧接着这一年中的各种事,是真正在东申市的普通群众中,造就了无数个忽然一夜暴富的神话。 无需内幕,无须排队争抢,只要抓住这次机会,你就能从一个贫民,迅速变成一个百万富翁! 这个时候的百万,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几千万财富。 ——可以说,这就是一列呼啸而至,毫无道理、毫无征兆的财富列车,一旦踏上,并且没有中途脑残跳下车,那么列车到达终点后,所有的乘客都将迎来一场终极的盛宴。 “股票认购证是吗?”邱明泉在心里问,“30元一张,拥有一张,就再也不用去现场挤死挤活,排队认购了?” 封睿心情极好,幸亏重生早回来了几年,足够他们积攒到了原始资本,万一回来直接送回1992年,那才要活活哭死呢! 没有原始资本,一切都是白瞎! “是的,抽签。一张认购证有一张号,每一百张连号从001到100。” 邱明泉有点不懂:“既然这样,大家对于发行新股都抢破头,为什么不愿意花钱买这个?” 封睿哈哈一笑:“因为去年的新股发行,中签率极低。也就是说,你极有可能花了钱,中不到签!要知道,认购证仅仅是一种权利,不是中签的保证。” 邱明泉终于明白了。 一年年薪不过两三千元的东申市居民,有多少愿意拿出一年工资,来赌博一个机会呢? 表面上看,这可是极有可能血本无归的一个坑啊!…… 一月初,冬日的清晨,阳光稀薄,空气清新。 东申市证交所的小楼里,巩行长正亲莅现场,听着魏清远带领的认购证发行小组的汇报。 明天就要正式面向全市发行股票的认购证了,可到底发行价定为多少,还没有一个结论。 整个小组里,吸收了全市最大的三家券商的最高层领导,现在,正在争吵得不可开交。 “20元一张,我觉得足够了,毕竟假如运气不好没中签,就极可能是一纸废物,要知道,今年全年也不过十几只新股发行,中签率不高的。”一位研究员正在发言。 北经开的证券董事长刘云皱着眉:“我觉得,定价在100元也不多。想想看,去年两只新股发行,多少人抢破头呢。” “刘董事长,抢破头是因为那是不花钱的、白给的机会。”旁边,申金万家的券商老总笑了笑,“100实在太高了。我觉得根本发不出去。” 巩行长沉吟一下,转向了心爱的门生:“小魏,你怎么看?” 魏清远早有准备,把一份事先做的股民意愿调查书发给了诸位:“这是我们做的第一手调查,调查显示,股民们愿意接受的这个认购证价格,在10-30元之间。” 刘云皱起了眉:“不会吧,这么低?” 魏清远肯定地点点头:“这还是对股市稍有了解的股民,普通群众不了解的,肯定意愿更低。” 大家窃窃私语起来,毕竟魏清远做了直接的统计调研,这就比大家空口白牙做臆测科学得多。 “我觉得……人们在填写意愿时,会下意识地希望价格低一点。”有人沉吟道,“这个价格未必可信。” 巩行长看了看统计结果,终于拍板:“就定在30元吧,叫更多的人买得起、愿意买,才能搞活证券市场,做大这块蛋糕嘛。” 魏清远笑着点点头:“诸位领导放心,我们一定做好发行工作,明天一早公布定价,各个营业网点和银行代售点全面铺开,争取开门红!” 刘云哈哈一笑,信心满满:“这样吧,我们北经开承销十八万张,图个吉利吧!” 他们北经开的券商总经理胡靖康,前天晚上专门来找他汇报工作,说是建议他多包一点承销额度,他觉得,一定销售火爆,可以赚到不少提成呢! 剩下的两家大券商老总心里大骂:这个老狐狸,一开口就要分掉这么多! 两人也赶紧表态:“那我们也凑个趣,一样的承销份额吧。” 承销可是要拿出真金白银预交款的,万一销售不掉,那就得自己咬牙吞下,可是很显然,没人认为这种事会发生。 “魏处长啊,你熟悉市场,你预计能发行多少万份?”工行的一位副总好奇地问。 魏清远想了想,信心满满地道:“我觉得,五百万份打底,一千万份上限吧!” 毕竟,去年江湾体育场那种恐怖的人流景象,还犹在眼前呢! “他们一开始预计发行起码五百万份的,结果……嘿嘿。”封大总裁胸有成竹地微笑。 上午,邱明泉提前向学校请了假,没去上课,来到了家附近的一家券商营业部。 九点半开市,一个专门开辟的柜台里,醒目地竖立着一个牌子:“股票认购证购买处:30元一张。” 如今每天的券商营业部里,可都是热闹非凡得很了。 虽然仅有的八只股票天天涨停,价格毫无波动也毫无趣味,可是并不影响兴奋的股民们每天来看看,聚在一起交换信息。 “哎哟,今天这个东西终于出来啦?”眼尖的股民一眼看到那个牌子,不少人就簇拥了过来。 都是天天来报到的无业人士,或者是富贵闲人,一个个消息都灵通得很。 今年的新股发行为了避免现场踩踏,不再采取无偿抽签的形式,而是股票这个认购证,正在嘀咕多少钱呢,这就出来了? “30元一张,脑壳坏掉了才会买吧!”立刻有人惊叫了一声,“去年的中签率只有1%每次啊,买了这个,30元只有1%的几率能中!”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听着。 他身边,有人也跟着算起来:“是的哦,买100张花三千块,才能差不多稳中一张,也不知道能挣几个钱?” “去年中签的……一签也就是挣一两千吧?” 不少人已经倒吸了一口冷气。 按照去年的数据看,花钱买这玩意,那简直就是铁定的大坑一个啊! 果然,好半天了,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掏钱认购,大家越讨论,越是觉得不靠谱。 就在大家纷纷摇头叹息时,旁边,一个斯文俊秀的少年挤了过来。 他走到柜台前,直接掏出一摞厚厚的人民币和一张身份证:“您好,来一百张连号的认购证。这里是三千元。” 这一句,犹如石破天惊,旁边的人纷纷惊讶地看了过来。 这里的人大多不是穷人,三千元不至于叫他们震惊,可是,这可是第一个真的愿意出手购买认购证的人! “小兄弟,你这是帮家里人买的?”有人凑过头来。 邱明泉微微一笑,眼神无辜:“是啊,我爷爷叫我买的,他说赌一把碰碰运气呢。” 果然,这种老人家,怕是老糊涂了,听人说股票能挣,就迫不及待来赌博了。 一边,有个好心的大爷就忍不住提醒邱明泉:“小朋友啊,这个买了也可能亏的,你回去跟你爷爷说一声,不要把养老钱拿出来赌博啊!” 邱明泉乖巧地点点头:“谢谢您!我会和他说的。” 这时候,柜台里的营业员已经登记好了他的身份证,如数递出来一个连号的凭证本,里面,尾数从001到100的100张认购证赫然在目。 当邱明泉走出这间证券营业部的时候,他的身后,工作人员也正拿起电话,及时向领导汇报着消息:“王科长,刚刚卖出去一整本!” 放下电话,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小声互相聊起了天。 “哎哎,看到没,刚刚有人一出手就是一百张。你说……我们要不要也买点试试?” 旁边的大姐拨着算盘珠子,冷笑了一声:“全市敞开发行,人人都能买,你觉得,真赚钱,还轮得到你?” 说话的小伙子一下子就泄了气。 也是,自古至今,没听说过挣钱的东西,这么敞开供应的! “反正发行期一个多月呢,不急,等等看。”柜台外,不少股民激烈讨论着,却没有一个人掏出钱来。 …… 半个月后。 “好了,可以动手了。”封睿沉声指点,“现在买没人太注意,不要等到最后几天再和那些后知后觉的人抢筹。” 邱明泉点点头,他身边那个不起眼的皮革包里,带着好几张存折,全部来自于工行和建行。那里面,分开存储了他现在的所有身家。 除了一直握在手里的、初始价值五十万的珍贵原始股以外,这一两年来,邱氏百货给他带来了稳定的现金流,除去各种进货成本、偷盗损耗、店员工资外,他家的小型超市最大的支出,就是税收了。 没办法,这个时候,企业的所得税还高达33%,整整三分之一的利润要缴纳所得税,而不是后世的25%。 此外,每个月需要按时还款的银行商贷更是一笔巨款。 在存款利率高达百分之十几的今天,银行商业贷款利息达到了恐怖的18%,每个月,光是还贷的本金加利息,每间店铺都要承担大约一万五千多! 原本就是无本生利、连环抵押的高危资金链,任何时候都如履薄冰,绝不敢断了还贷。 这样下来,这些小超市,已经暗暗地为他挣到了大约三十多万的净盈余。留下了最基本的几万元作为应急备用,现在,剩下的三十万被分在了不同的存折里。 邱明泉悄悄地来到了早就打探好的一处券商营业部,走了进去。 刚想掏出钱来,忽然,邱明泉的胳臂就被人紧紧抓住了:“小邱同学!你也在这里?” 一回头,竟然是穿着西装皮鞋的马钧定! 邱明泉微微一笑:这马钧定啊,和他还真有缘。 “是啊,马叔,我来买点认购证,试试手。” 马钧定正在琢磨着这认购证的事,犹豫不定,一看邱明泉,心里莫名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我也是,我也是!” 里面的人不认得邱明泉,可是对于大名鼎鼎的马钧定可是熟悉得很,这可是上过本地电视采访的大名人! “请进请进,两位请进来我们刚开的大户室谈!”工作人员热情地道,马钧定这样的超级散户,要是能争取到这边的大户室里,佣金提成什么倒是其次,最重要的可是广告宣传效应! 第66章 帮自己家发大财 果然, 两个人一进大户室, 部门经理就立刻听到汇报, 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二位好,你们要多少认购证, 我们都有的!” 说是二位,他的眼睛可是只盯着马钧定的,旁边那个少年, 谁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马钧定犹豫了一下:“我买个万把块吧。” 经理大喜,果然,这股市名人就是大气, 这之前,他们遇到的可都是完全地零星购买, 三张五张地小打小闹。 “您好, 我要买三万元的, 三千元一本连号的,买十本。” 三万?!经理猛地转过了头。 外面的男孩子气质安然, 个子高挑, 看上去,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年龄, 看人的目光并不像是开玩笑。 那经理吓了一跳, 这才认真看了一眼邱明泉:乖乖, 这才是大头呢! 邱明泉微微一笑:“对了,我要不记名的。” 经理犹豫一下:“按照规定,都是要记名的呢。” 邱明泉不容置疑地摇摇头, 目光坚定:“别的网点有不记名的,你们假如不卖,那我就去别家买。” 马钧定心思灵活,立刻也跟上一句:“我也是!” 跟着这小家伙,总没错! 券商经理一下子就急了。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想不到,事先人人看好的这玩意滞销了! 各家网点据说销量都是极其惨淡,大大小小的领导都在唉声叹气。眼看着他们网点的销量也不过十几万元,今天这么两个大户一出手就是四万,可不能放跑了! “您二位等等,我去请示一下!”他热情地挽留着,立刻抓起了电话,“刘总啊,是这样,我们这里来了大客户,要求买不记名的认购证,您看?” 他转过身,小声捂着话筒:“刘总,他们说别家都这样操作的,我们可不能犯傻。” 电话那头,传来了领导激动的声音:“卖卖,卖给他们!我刚刚收到消息,允许出售不记名的,姓名那一栏空着就行!” 的确,就在上午刚才,各家券商都收到了证交所无奈的新通知:鉴于认购证销售极不理想,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记名的认购证允许出售了! ——试想一下,假如是有名字的,那么转让就必须双方当事人去证交所当面办理交割和更换姓名,这无疑就大大不方便了。 所以,恰恰是这种不记名的认购证才值钱,才能在后面有随意流通、疯狂炒作的价值。 “两位同志,恭喜你们!”券商经理满脸堆笑,“可以卖,你们要的不记名认购证,敞开供应!” 正要佯装离开的邱明泉停下了脚步,回头颔首:“那就麻烦您了。” 揣着十本整百连号的不记名认购证,邱明泉平静地走出了门。 马钧定同样怀揣着一万元的认购证,歪着头打量着邱明泉,忽然道:“我怎么觉得,我好像买少了点?” 邱明泉微微一笑:“那就再买点?” 马钧定有点泄气:“算了算了,我本来想买个几千块的,这已经临时加码了。哎,你给我交个底,你爷爷到底怎么看?” 封大总裁在心里啧啧感叹:“果然命好,不仅遇到你,还知道一再追问。” 邱明泉停下脚步,正色道:“我爷爷说,他挺看好的。” 经理室外,小组长黑着脸推开了柜台里的门。 “大家听着,上面有任务了,说认购证实在不好销,叫大家尽量每人认购点,就算支持东申市经济发展了,30一张,都积极点啊!” 柜台里的人都立刻缩起了脖子,有人就嘀咕开了:“我家这个月买了台彩电,还借了一百块钱呢!” “就是,哪有闲钱买这个。中不了,不是白打水漂么?”胆大的老员工就嚷嚷开了,“不是强迫吧?” 就在这当儿,门口忽然急匆匆地走进来一个人:“借过借过!” 正是去而复返的马钧定! 只见他急匆匆在柜台上摔下刚取出来的一叠新钞:“再买五万元的!” 一月中旬的天气,干冷,太阳却极好。 邱明泉骑着自行车,头顶着太阳,他从太阳初升就穿行在东申市的大街小巷,鼻翼间是清冽而毫无污染的空气。 不同的存折存款一点点分散着花了出去,一天的工夫,他身上的三十万现金,终于变成了一百本连号的认购证。 在各个网点的极力促销,甚至内部员工被迫摊销后,一月下旬,认购证的销售,终于快到了尾声。 …… “什么,总共只有一百八十多万份卖出去?” 魏清远茫然地看着最新统计上来的总数据,头一次感到了市场的变幻无定。 去年新股发行点的踩踏狂潮,就像噩梦一样常常缠绕着他,现在这当头一棒,又叫他措手不及。 一想起自己信誓旦旦说的预计销售五百万打底,他就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好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 下面的办事员拿着数据表,也有点沮丧:“魏处,还有不到十天了,估计……最终上到两百万份最多了。” 魏清远接过统计表,随意浏览了一下,不出所料,排在前面的是一些熟悉的私人股票大户,然后,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就跳入了他的眼帘。 ——邱明泉虽然把三十多万分散到了六个账户名下,可是爷爷邱建设的名下毕竟还是有几万元的份额,就这些,已经排在了私人认购者的前面。而邱建设这个名字,魏清远也早已经知道就是他那位神秘的爷爷了! “六万元,二十本连号整本。”魏清远看着那个数字,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宽。 这个孩子的所作所为,似乎总是站在运气这一边,假如这次依旧这样,那么,他都敢拿出来这么多钱,可见这个认购证的发行,应该不是失败之举。 而这一天,封睿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有一件事他辗转了很久,一直在深深地犹豫中。 所有看过的影视文学作品,都在提醒一件事,重回过去,能尽量少影响历史,就少影响,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只蝴蝶翅膀的扇动,就能带来一场完全不同的风暴。 那么这件事,该不该做? “去吧,去拜访我爸。”他终于沉声叮嘱,“到时候,小号的我在场,我肯定就不能参与说服工作了,一切都要看你。” 邱明泉点点头:“放心,我尽量完成任务。” …… 当晚。邱明泉站在了封家小洋楼的外面,开门的是刘淑雁。 昨天放学时,邱明泉竟然主动提出一件事:要去他家做客,有点事要和他爸爸封云海谈谈。 封睿第一反应就是上次帮他家进货的事,可是那笔钱邱明泉已经很快还上,现在,要来道谢吗? 邱明泉微笑着向刘淑雁递过去一个水果篮:“阿姨,一点小心意。” 刘淑雁嗔怪地接过来:“你这孩子,上门来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 封睿走了过来,穿着一身休闲的白色居家服,虽然不挺括,却别有一番英俊少年的朝气蓬勃。 他看了看邱明泉,点点头:“我爸在楼上书房,我带你去。” 封家二楼的宽大走廊上,实木地板有点年头了,踩着有点轻微的“咯吱”作响,可是铺着精致花纹的纯羊毛地毯,声音就被掩盖了许多。 封睿带着邱明泉推开父亲书房的门时,封云海正在看着一份报纸,旋即抬起了头。 “小邱啊,你好你好。”他热情地站起身,对于这个儿子的救命恩人,他也一直非常亲近。 他和向元涛是知交,偶然也从向元涛嘴里听到了些关于这个孩子的事情,就更是叫人大开眼界。 不客气地说,自家儿子封睿极度聪明又懂事,比四周那些朋友家的纨绔,封睿算得上人中龙凤,傲视同龄。 可是真要凭着良心说一句,眼前这个孩子,要说比自己家儿子更加天资聪慧,也绝不为过。 “叔叔,上次您出手相助,帮我家解决了货源,又震慑了供货商不要乱来,我还一直没有专程来感谢。”邱明泉诚恳地道。 封云海微微一笑,示意邱明泉在对面的藤椅上坐下,平时杀伐果断的脸上此刻显得极为温和:“你来不是为了专程道谢吧,小睿说,你有事找我谈?” 书房门开了,刘淑雁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茶盘走了进来,上面三个茶杯,一个茶壶,里面泡着香气氤氲的祁门上等红茶。 封睿站起身接了过来,亲手端给了邱明泉一杯。 封云海含笑也接过一杯:“冬天喝点红茶暖胃,小邱试试。” 邱明泉低头抿了一口,这才抬起头,正色看着封云海。 “叔叔,最近东申市在发行股票认购证,您一定知道吧?” …… 封云海一顿,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 他手边的报纸上,正以头版头条的位置,接连不断地宣传这个东西,他对经济新事物极为敏感,自然明白邱明泉在说什么。 这是一个热门话题,不仅仅在身边的富豪圈里,就算在家里,他也曾和妻子以及封睿聊过好几次。 结论无一例外,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不值得一试的投资。 特别是隔壁家的高材生向明丽,甚至也兴趣满满地做了个小模型,模拟了几种可能结果,结论也没有变。 按照去年的中签一次平均赚一两千元算,这预计发行量五百万以上的认购证,中签率如此之低,平均收益率极大可能是负数。 “知道的,怎么了?”他好奇地问。 邱明泉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语气郑重:“封叔叔,您没有想过放手一搏吗?” 封云海哑然失笑,伸手推过来一张纸,正是前几天向明丽做的数学模型。 “这是隔壁向城的姐姐明丽做的,还找了教授帮着看了看。结论很清楚,这个东西,不值得买。” 邱明泉接了过来,轻轻扫了一眼。 那个模型结合了简单的经济建模和高数推导,在他眼中,虽然不是完全懂,可是对数学的敏感已经足以叫他一眼看出端倪。 “这里的数据变量,她没有考虑到极端情况。”他笃定地指了指,“假如说这几处数据发生突变,那么,这个模型就会失效。” 封云海蒙了一下,愕然地看着他。 “你介意我叫明丽过来一下吗?”他扬起眉。 邱明泉笑了笑:“当然不介意。” 封云海拿起电话,不一会儿,向明丽就从隔壁过来了。 正是冬天,向明丽裹着修长的杏黄色羽绒服,眉眼越发明朗温丽,冲着邱明泉温和一笑,那笑容像极了母亲韦青。 邱明泉微笑着和向明丽打了招呼,然后直接指向了纸上的模型:“向姐姐,您看看这里。” 看着一边的封睿,他也眼神示意:“你也看看?” 封睿皱眉看向那张纸:“我们研究过了。” 邱明泉随手拿起桌上的笔,在三处下画了个红色的圈:“假如新股发行数和申证指数同时大涨,然后认购证发行数量变少,那么,这个认购证的理论价值,又该是多少呢?” 向明丽微红的薄唇飞速轻动,很快,堪称天才的大脑就得出来结论:“不仅会盈利,还会大赚。” 邱明泉激赏地点点头,接着快速问:“大赚的幅度?” 向明丽柳眉轻轻一皱,同样很快就回答:“前两个数据正相关,上证指数每涨10%,认购证估值涨20%。新股发行总量是最重要的变量,每涨10%,认购证估值涨价50%吧。我毛估的,未必精准。” 邱明泉淡淡一笑,接了下去:“剩下的一个变量,认购证的总销售额,是负相关的。发行量每少一百万,盈利可能就会反向大增,一旦和前两个变量叠加共振,那么?” 向明丽目光一亮:“那就要调整模型的公式本身了,甚至有可能产生——” 邱明泉微笑着,和她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百倍以上的估价!” 两人相视一笑,有种心有灵犀的、属于同一类人才懂得的默契。 旁边,封睿努力转动大脑,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心算:不行,跟不上这两个数学怪胎的大脑! 他目光一凝,敏锐地指出:“问题就在于,上证指数不会随便暴涨,新股发行总量也公布了,全年只有十只而已,你说的这种理论共振,并不会发生。” 邱明泉抬头看了看他,他的目光犹如清泉,在书房的阳光下闪着明澈的光。 “万一发生了呢?” 封睿迎着他的目光,心里莫名地一跳。 他咬咬牙:“这是投资,不能用万一来……” 邱明泉含笑摇头:“实际上,有一个变量已经突变了。据可靠消息,目前认购证的售出数,不到两百万份。” 封云海久经商战的心底一个激灵,都是对商业机会敏感的老手,一股肾上腺素急升的酥麻感骤然袭来,叫他呼吸急促。 他猛然抓过那张纸,匆匆扫视,然后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售出数量?” 邱明泉当然不能说,前世这次认购量只有区区两百多万张,他只有含糊一笑,带着点腼腆和羞涩:“嗯……我认识申交所的魏清远叔叔。” 封云海一下子就醒悟过来,自以为恍然:对了,听向元涛说过,这孩子帮着他们平息过江湾体育场大乱,他和魏总经理有私交,而且交情可不浅! 原来,魏清远这种重要人士,竟然私下悄悄把这种数据,透露给了他。 假如购买量少,那么中签率势必提升,这一点,起码是铁定的! “小睿说得对,股指暴涨不可能,每天0.5%的限制呢。”他自言自语,“新股发行数量也不会变的,公布了……” 邱明泉轻轻叹了口气:“叔叔,您在两年前,会想到股市会开放吗?会想到南圳市也紧随其后吗?还有……四年前,你会想得到‘浦江之东,有凤将栖’吗?” ……浦江之东,有凤将栖! 这熟悉的几个字犹如惊雷炸响,封云海骤然抬头,第一反应是封睿把这话透露给了他。 可是,当他迎上邱明泉的眼睛,那晶莹清澈瞬间就和记忆中的重合起来,他失声惊呼:“你、你是那个……?” 邱明泉点点头,硬着头皮撒谎:“四年前,我在玉佛寺做过短时间的小沙弥,远慧大师指点过我。叔叔,您还记得我吗?” 一边的封睿扬扬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会不记得?他至今也印象深刻呢。那个寺庙禅院里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一样。 封云海激动地站起身:“当然记得!你、你那句话,可是让我受益匪浅啊!” 那个可爱的小沙弥! 因为他那句预言式的话,封家及时拿下了四大块浦江的黄金地皮,这几年下来,已经涨了十几倍以上,市值暴增了几千万。 据说还正好是在胡靖康那个招人厌的手里虎口夺食,可爽得很啊! “封叔叔,既然几年前和现在,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邱明泉指了指窗外,那片生机勃勃的普东新城的方向,目前,只露出了百业待兴的初貌,尚且未有后世绝世繁华的景象。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敢赌一下,这一年里,也有一些叫人吃惊的变化呢?……” 旁边,封睿忽然冷静开口:“爸,值得一试的。风险小,损失可控,但是万一真有变数,那么会有暴利。” 向明丽也在一边点点头,她不太懂经济学,可是数学上的直觉告诉她,概率上的确如此,值得以小博大。 响鼓不用重槌敲,封云海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看着邱明泉,他忽然开口,神色有点奇异:“你为什么专门来说服我?” 对面的男孩子微微笑了起来,一双明眸里犹如星辰绽放:“封叔叔,您刚刚在我家深陷绝境的时候,帮了我一把。” 他深深吸了口气,诚恳而坦然:“滴水之恩,甘当涌泉相报。” 封云海看着他,半晌终于朗声大笑:“好,好一个涌泉相报。”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向元涛对这个孩子赞赏有加,从不掩饰欣赏。 他的眼睛里,像是有星光。而他的笑容,坦荡得像是春风一样。 …… 接下来的话题,向明丽不太方便参与,转身告辞时,邱明泉忽然心里一动:“向姐姐,您家里假如有点闲钱的话,不如也试着买点吧!” 他的眼神热切,散发着真诚的光,向明丽微微一怔,点头笑了。 “好,谢谢你啦。”她嫣然道,“回去啊,我跟我妈说说,顺便再吹嘘一下这个模型。” 虽然她对这方面不太感兴趣,可是她却非常相信眼前的这个男生。 弟弟向城还是个大孩子,天天抱着电吉他和一群小伙伴玩乐队,和她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假如可以选,她真希望自己再多一个小弟弟,像是这个小同学一样,勤奋好学,又喜欢数学啊! 回到隔壁,妈妈韦青在院子收晾晒的衣服,见她进来,不由得好奇:“小邱同学在封家?叫你去做什么呀?” 向明丽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边说边帮着妈妈叠衣服:“妈,我不是有八千多块压岁钱,在您那儿吗?您给我拿出来,我要买这个什么认购证。” 韦青轻轻一蹙眉:“你确定这东西靠谱吗?我们学校前几天,正好几个经济学教授在聊着,我听了一耳朵,都不看好。” 向明丽信心满满地道:“他们那些老学究,没有第一手销售数据,又思想古旧,我才不信他们呢。” 她笑嘻嘻地撒着娇:“妈,你信我,我们那个模型可厉害了。而且啊,我信那个小邱同学,你是没看见,他一番话下来,把封叔叔都说动了呢。” 韦青微微一笑,纵容地道:“行,信你,也信他。” 是啊,那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就是叫人有种愿意信任的淡定气质。 她沉吟一下:“我手里还有点私房钱,凑个三万块,都交给你,买个一千张吧。” 她向来性格疏朗大方,从小在国学书香门第长大,从没缺过钱花,对金钱也也没什么概念,在理财和操持家务上,一直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如今看到女儿有信心,又知道女儿性格沉稳,不是胡乱花钱的人,也就随手一挥,几万元撒了出去,由着了她。 向明丽惊呼一声:“哎哟,妈你还有私房钱啊!这要是发了大财,我爸还不得吓一跳啊!” 韦青笑着点了点她的鼻梁:“我的学科带头人补贴,你爸知道的呀。” 向明丽娇嗔一笑,腻在了她怀里:“妈,要是赚了钱,我就给爸买件大衣,再给你添条羊绒围巾,然后呢,给小城换一对音箱。你说好不好呀?” “傻丫头,真能赚那么多吗?财迷心窍。……” 第67章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此时此刻, 隔壁的封家书房里, 邱明泉并没有离去, 刚刚阳光明亮的笑意已经隐去,目光沉静。 “封叔叔, 我能不能问问,您大概会动用多少资金,放手一赌呢?” 封云海微微一愣。 这种问题, 就有点涉及财富隐私了,邱明泉这孩子极有分寸,为什么会问这种话? 很快, 他就决定坦诚相见,并不作任何隐瞒:“我能拿出来的空闲现金流几百万吧, 买十万张认购证, 应该可以。” 邱明泉心里也是一震, 仅仅是闲散现金,就能轻松调出来几百万!这可是1992年, 这些钱, 大约折合后世的上亿元! 这就是豪富之家的底蕴,就算经历过那十年, 也依旧不露山不露水的, 能保留下这样的财富总量。 “封叔叔, 赚钱归赚钱,我还想顺便害一个人。”邱明泉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完全没有了一个少年的明朗, 却有了丝冷意和悲愤,“这件事,我不方便出手。” 封睿在一边,猛地抬起了头,诧异至极地看向他。 封云海也是惊愕万分,可心里反而一松,这孩子太过聪慧和强大,现在主动求人帮忙,反而显得更加真实些。 “北经开的总经理胡靖康,他的儿子捅伤我因而入狱,所以这次谋划了专门针对我的诡计。”邱明泉淡淡道。 封睿在一边冷冷道:“是的,就是他,我们知道。” 向元涛已经告诉了他们这件事,两家人都恼火异常,一个市公安局长,一个浦江滩上的本地富豪,居然也暂时毫无办法。 “还有你们不知道的。”邱明泉一字字道,“上次承蒙封叔叔出手解决了我们家的危机,可是胡靖康事后还是派了人再次上门,打断了我爷爷的腿。” 封云海猛然一惊,这事他还真不知道,忍不住大怒:“胆大包天,这个人疯了!” 邱明泉淡淡道:“没有实证,但就是他。向伯伯暂时也动不了他,所以,我想自己动手。” 旁边的封睿立刻急了:“你想怎么对付他?你不要铤而走险!” 邱明泉看着他眼里的关心,心里一暖:“放心,我们当然不会拿玉瓷去碰瓦砾。” 他沉吟道:“北经开现在是东申市前三大券商之一,承销了十八万张认购证的额度,钱已经交了。” 封云海恨恨道:“这倒便宜了他们!” 胡靖康正是北经开的证券部总经理,这几年证券业如火如荼,他才能这样如鱼得水,为所欲为。 刚刚他们计算的结果假如是正确的,那么北经开拿到的这些认购证就将也大赚特赚! 在前世,这几家承销了十八万张认购证的券商,当初看到滞销后,都满心苦逼,以为铁定要亏,谁知道最终却因祸得福,每一家都在这次财富盛宴中,分到了不下于几亿元的暴利啊! 邱明泉终于笑了。 他笑得轻松而惬意,带着点稳操胜券的悠然,而这悠闲的背后,来自于封大总裁多日苦思冥想的毒计一条:“现在,他们可不这样想。满手的烫手山芋,正急着找人接盘呢,不是吗?” 封云海和封睿父子互相对望一眼,忽然都福至心灵,眼睛一亮! 封睿看着邱明泉那微露的笑意,忽然想像那天在卡车上,狠狠掐他脸蛋一把。 那张脸上的笑容有点狡黠,有点冷漠,和平时的温和俊秀截然不同,却更加生动而鲜活。 封睿嘴角微扬,向着父亲懒洋洋道:“爸,那个胡靖康是北经开负责券商业务的老总,失去这次本该稳稳的收益,估计……” 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太好过吧? 聪明人之间,完全不需要多说废话,父子俩忍不住哈哈一笑。 封云海向着邱明泉点点头:“你想好了吗?假如我们判断失误,那就是帮胡靖康赚钱了。” 邱明泉淡淡道:“赌一把吧,假如成了,就是他倒大霉的时候。” ——不仅仅如此,还有更加厉害的连环后手在后面虎视眈眈呢! 封云海站起身:“明白了,你回家等好吧。这事,交给我来办。” 这一次,不叫胡靖康活生生咬碎一口后槽牙,他就不用姓封了。…… 邱明泉婉拒了封家邀请他留下用晚餐,礼貌地告辞了。 封睿和他并肩走出庭院,站在了门口。看着邱明泉偏腿骑上自行车,他忽然踏上一步,举起手来。 冬风凛凛,封家庭院里,一棵常绿的罗汉松轻轻摇动,一根暗绿色的松针正掉落在了邱明泉的黑发间。 封睿抬头轻拈,帮他摘掉那根半枯的松针,两人距离极近,封睿略高小半个头,微微低头处,正见邱明泉半闭眼眸,眼睫毛轻轻颤动。 他忽然低低开口:“这样算计人,很有意思吗?” 邱明泉一怔,猛然抬头。 他迎着封睿那意义不明的幽深眼神,神色安然:“他害我,是用诡计。我对付他,是阳谋。害人并不很有意思,但是,有人害我和我的家人,那总应该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封睿深深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在暗暗流转。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误会了什么吗?”邱明泉看着眼前英俊得几近逼人的高大少年,温和地道,“善良无害这种标签只能引来嗜血的财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才能真正保护你在乎的一切。” 挥了挥手,他头也不回地踩着自行车,消失在傍晚的余晖中。 看着他的背影,庭院门口的封睿却慢慢地,笑了起来。 是的,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高中两年,这个在所有人面前都温和谦虚的乖学生、好班长,终于再一次亮出了他小小的利爪,就像玉佛寺里那样。 那个眉目如画的小骗子,眼神无辜,揪着他的玉石吊坠,表情生动地威胁着他。 没错,这样的他,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而他喜欢这样的他。温柔下透着倔强,浅浅一笑,眼神专注而凛冽,然后露出獠牙。 …… 远处向家小院外的篱笆阴影处,向城背着电吉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怔怔地看着不远处,刚才那幕景象就像一根刺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 他不该讨厌邱明泉的,他知道。 那个人温和、谦逊、礼貌,成绩优异。家境贫寒却又擅长赚钱,仗义勇敢又不居功自傲,甚至,他还出手救过自己! 所有人都觉得他优秀得堪称表率,然而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忍不住地看到他就觉得不安呢? 睿哥——从小只带着他一个人打架、和他同进同出的睿哥,什么时候开始,和那个人这样亲近又熟稔了?! ……他默默地立在那里,一直到封睿的身影转身回家,才慢慢地移动脚步,向隔壁自己家走去。 “小城回来啦?”院子里,向明丽正在收自己晾晒的小被子,看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有点奇怪,“怎么了,不舒服吗?” 向城无精打采地摇摇头,走到衣架下,帮向明丽接过被子,男孩子这个时候正在蹿高,他的个头已经悄悄追上了上大学的姐姐:“我没啥,练琴练累了。……” “怎么不见你往隔壁跑了,小睿最近很忙吗?”向明丽随口问。 向城低着头:“不知道,我也好几天没见他了。” 上次生日会后,两个人不欢而散,封睿没有来找过他,他也倔着没去服软。 “那有空请小邱同学来家里玩呀,你也该多交一些朋友呢。”向明丽温和地道,“你那个同学,脾气可好呢,数学也好厉害。” 向城默默听着,半晌才涩声道:“是啊,他成绩可好了。和睿哥一样好。” 他闷着头把被子抱到向明丽的房间,低低问:“姐姐,我是不是好笨?” 向明丽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小城才不笨呢!继光中学录取线那么高,你不也是只熬夜复习了几个月,就成绩赶上去,考进去了吗?” 她看着弟弟沮丧的表情,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地道:“你只是不喜欢学习呀,每个人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你看我,唱歌就跑调呢。” 向城终于羞涩地笑了:“姐,你真好。”…… 北经开公司开设的券商营业部小楼,胡靖康脸色阴沉,盯着桌上的统计数据。 桌上的电话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他伸手抓过,烦躁的脸上立刻换了谦卑的表情:“刘董事长,您好!” 电话那头,刘云劈头盖脸地大骂:“胡靖康你个蠢货!你向我拍着胸脯保证的,承销能赚!现在好了,还剩十万多张销售不掉,你要怎么办!” 胡靖康心里苦恼,慌忙赔着笑:“刘总息怒,息怒!我实在也没想到会这样滞销,实际上,别的几家券商也都砸在手里了,也不是我们一家……” 刘云大怒:“我不管别家,我只问你,剩下这十万张认购证,是不是只有我们自己贴钱买下,砸在手里了?!” 胡靖康一个激灵,慌忙道:“刘董事长,您别急,距离最后截止还有时间,我、我再想想办法!” 放下电话,他脸色阴沉,焦躁地扬声叫:“给我进来!” 娇俏的女秘书应声而入。 “给我通知下去,证券部的员工,每人摊下去,最少认购二十张以上!”他冷冰冰地道。 女秘书就是一怔,小心翼翼问:“这……我听说申金万家他们,也就最多叫员工认购几张支持一下。” 这一下子叫大家认购二十张,足足六百元,两三个月工资可就没了! 胡靖康阴沉地抬起眼皮:“关键时刻,谁敢不支持公司的工作,就等着丢工作吧。” 女秘书也不敢说什么。转身出去,开始往下面的营业网点传达,心里不由得腹诽不已:自从上次警察来问过话以后,这胡靖康就一天到晚耷拉着脸,就连床上,也显得精力不济了! 果然,下面的营业部的小头头们立刻就都在电话里叫苦不迭起来:“柳秘书,这样不好吧?这些天大家忙着推销,奖金没见几文钱,还要倒贴钱?胡总这样搞,我们不好硬压啊!” 柳秘书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那您自己跟胡总电话抗议一下?” …… 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一月下旬,距离月底截止认购证的售卖,已是没剩几天了。 一大早,胡靖康刚到办公室,柳秘书就满面惊喜地快步迎了过来。 “胡总,有个大客户!他说要买一大笔认购证!” 胡靖康不耐烦地抬起头:“能有多大?” 申交所那边对总售量现在还保密着,这几天他多方打听,几大券商全都砸了十来万认购证在手里,他们北经开也剩了十几万张没卖掉,今天之后,就得全部自己吃下,真他妈的被迫吃屎一样,叫人恶心。 刘董事长这几天电话一个接一个,不仅骂他出馊主意,又对他强迫员工摊销的事,也甚为不满——自己无能,叫员工背锅,这就是他总经理的能耐? “十万!他说……要十万!”柳秘书的声音都在发颤。 胡靖康一怔:“那就是三千多张认购证?” 不错啊,的确算是超级散户了。 “不不,是、是十万张认购证,价值三百万!” …… 豪华安静的北经开会议室里,一个高大少年穿着一件利落合体的短皮夹克,正是国外电影里流行的那种飞行员真皮款,显得英俊非凡。 正低头看着报纸,听见门响,他缓缓抬头,看向了胡靖康。 “胡总,您好。” 他脸上微带青涩,可是却掩不住良好家世熏陶下的气质,坐在胡靖康这种老总面前,竟是丝毫不见忐忑。 胡靖康压抑住心中巨大的震撼,快步上前:“封家小少爷?您来这里,是令尊吩咐的?” 封睿微微一笑:“家父出国在外,的确在遥控指挥。” 胡靖康禁不住狂喜:“我听工作人员说,你们封家要十万张认购证,这是真的吗?” 封睿淡淡颔首:“是的,价值三百万。” 他伸手拿出一张票据,放在了桌上,轻轻一点:“胡总,这是封氏的支票,即时可兑,随提随到。” 胡靖康低眉一瞥,眉心就是一跳,心里狂喜:封氏企业的现金支票! 明晃晃的三百万的数字,只有收款人一栏是空白。 “怎么,北经开这么大的券商,手里没有这么多吗?”封睿扬起眉。 胡靖康血液上头,猛然站起身:“不不,有的!封少爷稍等,我可以在半小时之内调齐所有的认购证,您稍候即可!” 匆匆走出会议室,他急促地吩咐着在外面的柳秘书:“快去,叫所有营业网点把剩下的认购证全部送来!” 忽然福至心灵,他惊喜地再叮嘱了一句:“原先硬性摊销的员工数额,也作废了,全部收回!还不够的,叫业务员临时去隔壁工行买!” 柳秘书连连点头,娇俏的脸上一片喜色,眨了眨眼:“还要向董事长汇报这大好消息!” 胡靖康得意地一笑,压低声音:“汇报时,记得强调,这个大客户是我的私人关系,是我一手促成的!” …… 整个北经开手里还有九万多张的认购证滞销,再凑几千张,就能一把全销售给封家。 完美解决了所有问题,刘董事长会转怒为喜,员工会歌功颂德,老天爷,这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简直喜从天降! 转身回到会议室,他满脸堆笑:“封少爷,认购证马上到,您这支票……” 封睿淡淡一笑,旁边随行的会计立刻上前,收款人一栏写下北经开的具体名称信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成套公章,加盖完毕,矜持地推到他面前:“胡总,请验看。” 胡靖康小心翼翼接过来,不动声色地递给了一边的秘书,柳秘书会意,飞快地走了出去。 没多久,她就袅袅婷婷地回来,向着胡靖康微微点头。 胡靖康心中这才终于放心下来,支票不是空头的,真心实意地要买! 看着封睿,他心里也不由得感叹:人家的儿子还没上大学,就能神态自若地挥手之间,和成人做着成百上千万的生意,自己的儿子呢,只知道跑舞厅泡女人,还把自己弄进了监狱! 忽然之间,他心里有种古怪感升了起来。 儿子……监狱。 封家心知肚明,那天在舞厅里捅伤邱明泉的人就是他儿子胡波,就算不打算再追究,也没有必要来他这里买认购证,帮他解决滞销吧?…… 门一响,一个业务员费力地提个大纸箱,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胡总,这里是刚刚从各个营业部调来的认购证,整整一千本!” 业务员内心也激动啊! 原本硬分下来的每人二十张认购证忽然取消摊派了,据说是胡总联系到的大客户,前几天还人人都在痛骂胡总,今天看,胡总还是有能力的嘛! 胡靖康看着那箱认购证,忽然有种奇特的不安,而且越来越大。 “令尊为什么要忽然在这最后一天,买这么多认购证呢?”他忽然开口,金丝眼镜后,有一丝阴鸷若隐若现。 没有用试探的口吻,他径直地逼视着面前的少年:“你们封家,似乎不需要特意来找我买吧?” 封睿缓缓抬起头,无辜地望着他:“我父亲在华尔街,这几天感触颇深,他说美国股市,实在是太惊人了,足足涨了大半个世纪。中国的股市,一定也会大涨的。” 他目光诧异:“怎么?胡总有什么疑问吗?” 胡靖康死死盯着他,半晌,心里终于松了下来。 那个封云海做实业为主,房地产、商贸、航运都有涉猎,可是在金融市场上并不大参与,就是一个完全的门外汉。 看了一眼华尔街,就被冲昏了头,急匆匆赶在最后一天,叫国内的儿子豪赌,一掷千金? 蠢货!他在心里冷笑。 封睿淡淡地看着他,眉头轻皱起来:“胡总好像有什么为难?没关系,我找别家。” 他毫不犹豫就要起身,神情冷淡:“听说申金万家的营业部就在隔壁街上?” 胡靖康迅速收起眼中的阴霾,伸手赶紧按住了他的肩膀,笑容可掬:“贤侄这就说笑了,一切都没变,来来,这是总数!” 封睿微微颔首,旁边的封氏会计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和那个业务员一本本清点完毕。 封睿微微一笑,站起了身:“好,那就这样。” 胡靖康亲自带着业务员,把大箱子搬到了门口的封家私家车上,笑容可掬地伸出了手:“合作愉快,封少。” 封睿看着司机“啪”地合上了汽车后备箱,那价值三百万的认购证彻底已入囊中,这才转过身。 没有去接胡靖康伸来的手,他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叫胡靖康忽然有点心惊肉跳的笑。 假如说,刚才胡靖康面对的还是一个礼貌优雅的富家大少,这一刻,封睿眼中的恶意和讥诮不再隐瞒,扑面而来。 “胡总,不知道您信不信,做坏事会有报应的。” 胡靖康心虚之下,就是大怒,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东西! 他爸封云海都不敢这样和他说话,这小毛孩子,还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 要不是那张支票现在还没兑换完毕,他真能一耳光扇过去,教训教训这黄毛小儿! 他冷笑一声,心中多日的憋屈瞬间爆发:“怎么,为你同学出头警告啊?回去告诉那个叫邱明泉的小杂种,我迟早叫他死得很难看!” 封睿冷冷地看着他,手腕轻轻一动,忽然猛然挥起一拳,狠狠揍在了胡靖康的脸上! “啪”地一下,胡靖康的脸歪在了一边,金丝眼镜急飞起来,摔碎在地上,一股鼻血飞快地,沿着他白皙阴沉的脸流了下来。 柳秘书惊声尖叫,尖利的嗓音冲破了天际:“啊!胡总!” 封睿抬眼冷冷阻住了就要扑过来的女人,趁着胡靖康还沉浸在巨大的蒙逼中,凑到了他耳边。 “我和我爸不太一样。他遵纪守法,我胆大包天。”少年变声期已经过去,他此刻的声音竟有点成人的冷狠和凛然,“再说了,您大人有大量,总不至于和我一个孩子计较,对吧?” “砰”的一声,浑身漆黑锃亮的封家汽车扬长而去,轧过地上胡靖康的眼镜,眼镜瞬间尸骨无存,变成了彻底的碎片。 身后,胡靖康这才从震惊中醒过神,气得几欲发狂。狠狠抹了一把鼻血,他满脸狰狞:“等着吧,看你们怎么死!” 股市就是一个绞肉机,他且看着,封家这对嚣张又贪婪的父子俩,怎么用身家性命填进去,尸骨无存!…… 第68章 财富的狂潮 为期一个月的股票认购证发行, 终于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整个东申市, 最终发行出去的认购证和前世没有什么大差别, 邱明泉多买的那一万张,对于整体两百多万份来说, 不足为道。 而封家忽然出手的这十万份,却是前世北经开券商部被迫承销的那些,蝴蝶虽然小小地扇动了翅膀, 但是并没有给发行总量带来变化,更没有扇起巨大的海面风浪。 1992年2月中旬。 这一天,距离九点半的开盘时间, 还有大半个钟头,可是浦江饭店一楼的证券交易大厅已经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激动和好奇。 ——今天, 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 东申市的股票交易系统,将在今天首次迎来两只股票开放股价的试点, 不再设置涨跌停板限制。 延中实业和飞乐股份。 换句话说, 长达一年多的、每天只准涨0.5%的可笑规定,终于被扫进了故纸堆里。 今天开始, 这两只股票的成交价完全取决于所有人的共同意愿, 是一飞冲天, 还是一泻千里,都可能发生。 人群中,一楼大厅的交易柜台里, 张峰松用尽力气,终于挤了出来。 经过半天的排队,他终于将自己的一张申购单递了进去。 ——申购买入七百张“延中实业”,买入价150元整。总价十万零五千元。 这可是他们全家所有的积蓄了,其中大部分来自于他在邱氏百货打工挣到的钱,就在刚刚的春节年底,邱明泉一下子给他发了八千元的年终奖,相当于他两年整的年薪,一下子就震惊了全家。 冯老师甚至怀疑这是邱明泉在继续报答师恩,又亲自带着他来拜访过一次,亲耳听到邱明泉恳切的解释,这才微微释怀。 “冯老师,假如我想报恩,也不会用这个法子。张大哥他能力特别优秀,我非常非常、庆幸自己能找到他帮我。这是对能力的尊重,才能本就无价。” …… 张峰松挤到一边,一眼就看到了气定神闲的邱明泉。 不得不说,在熙熙攘攘的激动人群里,他的小老板一枝独秀般地显眼。 穿着一身纯黑的毛呢修身大衣,素色格子的围巾闲适地搭在脖颈间,看上去就像是电影画报里走出来的一样,像极了民国电影里的进步青年。 邱明泉远远地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微微一笑:“买好了?” 张峰松忐忑不安地点点头:“嗯,递进去了单子。” 因为他家里也有邱明泉当年送出的延中实业,所以今天,一大早就约了邱明泉一起来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他的心,对于自己家的股票能涨到多少钱,充满了好奇。 邱明泉淡淡一笑:“别怕,会赚钱的。” 张峰松不知道,他可知道——封睿早就告诉过他,今天,这两只股票中,哪一只会涨幅最高,哪一只最受市场的青睐。 ——就是这只延中实业! 大厅有一排排的座椅,早已坐满了人。里外三层人,好在中央的黑白电脑屏幕很高,不用踮着脚,也能看到。 “早跟你说了,不如买点认购证,你也没敢下手。”邱明泉含笑道。 张峰松一拍大腿,懊悔得不行:“老板,我错了!” 前一阵,邱明泉佯装无意,向他提过认购证可以买点试试,可是张峰松学过经济,自己研究了半天,不外是也是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会亏钱,就没敢下手。 张峰松怀里揣着的股票账户卡,似乎隐约作烫起来。 几个月前,冯老师夫妻俩打听时,他家账上的延中实业还只有60多元,而现在,截止昨天,这只股票在一年多内,每天涨一点,龟速地涨到了98元的价格。 “我觉得,延中实业能涨到110到120,我就很满意了。”张峰松小声嘀咕着。 旁边立刻有人羡慕地望着张峰松:“小兄弟,你手里有股票啊?真是厉害,要发财了的呀!” “是啊是啊。我这些天哦,每天挂单去买,根本买不到的。”有人凑过来。 另一个中年妇女得意地笑了:“那是一定的!我们手里有股票的,谁会看得上那每天0.5%涨幅啊。” 越是吊着胃口,越是到处都是惜售,根本没有任何人傻到愿意抛出。 “马上要开盘了,老板您觉得,真的需要报那么高吗?”张峰松心跳加速,刚刚按照邱明泉的指点,他足足填了150元,这可实在吓人啊。 邱明泉昨天就跟他提过,要想参与,就今天开盘第一时间下手,不要瞻前顾后。 邱明泉一笑:“凑个整数150,省得麻烦。” 邱明泉声音不大,可是旁边人离得太近,自然就有人听见了。 “150?这是疯了吗?”一个梳着油亮大背头的中年男子嗤笑一声,“简直是鬼迷心窍!” 旁边一个老伯伯惊叫起来:“你们申报价是150?赌一开盘涨50%,这也太儿戏了吧!” “就是啊,也太胡扯了。”旁边的人都纷纷赞同,“要我说呢,涨10%已经是吓死人了。干啥能一天赚10%哦!” 邱明泉微笑着,没有再和身边的股民争论。 他本来无意来凑热闹,是封大总裁兴致勃勃,一定要来看看。 今天的股市买入股票的话,固然也能在几个月内暴涨几倍,可是比起他们手中牢牢攥着的认购证,那可就不值一提了。 心里,记忆力惊人的封大总裁嗤笑一声:“假如我没记错,148元的开盘价吧,延中实业。” “丁零零”一阵清脆的电铃声,在一楼的交易大厅里响了起来。 9点15分了! 集合竞价已经开始,来自下面各大营业厅的报价开始涌入证交所的电脑系统。 这时候还没有后世那种时刻跳动的大液晶屏,运算处理的速度也慢,只有黑白的大屏幕在一楼大厅里,慢吞吞地跳动着。 大厅里的人们也都安静了下来,屏息静气,等着集合竞价出来的那一瞬。 远处,申交所的办公楼里,魏清远和手下的工作人员全都紧张地盯着计算机屏幕。 整个东申市的数据处理都在这里,幸好在一个月前,又临时拨款加了几台电脑,可饶是这样,瞬间涌进来的单据还是吓了大家一跳。 望着密密麻麻的购买申请,一个红马甲啧啧叹息:“就没多少卖单啊,全是买的!” “刚刚现场传来的消息,各个营业部都人山人海的。看这样子,排队的恐怕都挤破头了吧,都在递单子?” 有人就开起了玩笑:“没事,营业部再挤,也不会挤成去年的江湾体育场那样。” 大家都干笑起来,去年那场风波,到现在叫人依旧后怕得很。 是啊,再挤也有限。这可是要真金白银才能买的。就现在这价格,一般人都得掂量几下。 魏清远眼睛一抬,望向了电脑屏幕,忽然就愣了一下。 9点25分,集合竞价的撮合结果出来了! 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最早上市的申城老八股之一,延中实业,昨晚的收盘价魏清远记得清清楚楚,是98.9元。 而现在……魏清远揉了揉眼睛,屏幕上,刚刚齐刷刷跳出来的这是? “延中实业:148.8元!” “飞乐股份:92元!” 两只试点股票,全都比昨日收盘价,暴涨了一大截! 就在魏清远和身边的工作人员齐齐惊呼的时候,浦江饭店的一楼,证交所的最中心,硕大的两个成交价跳出来的那一瞬,所有人也都惊叫出了声。 邱明泉身边的几个人更是叫得比谁都响。 “149元!!涨了51块!” 那个老伯伯吓得捂着胸口,忽然看了邱明泉一眼。哎哟,这小娃娃,铁口直断啊,这可不就是150元嘛! 整个东申市,各个营业所那狭小的柜台前,无数人盯着这蹦出来的成交价,正在目瞪口呆。 几乎是立刻地,就开始有人埋头修改自己填写的申报价——现在已经149元了,要想买到,填155元,还是索性填158元算了? 有人在犹豫,邱明泉身边那个大背头急得抓耳挠腮,他今天带了几千元钱准备来买的,可是这价格远远超出预期,眼见着这一片热火,他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急匆匆地往前挤,扬着手里刚刚填好的155元的单子:“同志,我的单子填好了,麻烦您帮我报上去!” “我的我的,我也填好了!” 熙熙攘攘的人,递进去的几乎全是买单,罕有卖单出现。 柜台里的报单员应接不暇,慌忙地接过一张又一张:“等等,不要再递了,我这边得手工输入!” 屏幕上的数字,在9点30分,开始了变动。 张峰松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倒吸了一口冷气。 150,152!……几分钟过去,他家延中实业的股价,就已经扶摇直上,站上了160元的大关! 距离昨天收盘,已经涨了超60%。 终于,在前方的人群里,有人激烈地讨论起来:“这有点疯狂了吧?不行,我得卖了,这简直不可能!” 果然,随着那人的声音,屏幕上的价格,忽然开始变了一下。 159.6元! 今天开盘以来的首次下跌。 一阵惊呼,无论手里有没有股票的,都心脏骤然悬在了嗓子眼里——要下跌了吗?…… 先前说话的人显然手中持有延中实业,这时候正发疯一样,往大厅一边的临时交易点挤去:“让一下,我要卖,我要卖!” 今天集中在这里的,很多人都是手中握有股票的幸运儿,听到他的话,很多人都开始脸色一变,有人就开始飞快地填单子,也跟着卖出。 可是填单、输入、排队,这都需要时间,和后世那种瞬间就在手机上成交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就在他们这耽误的一会儿工夫,全市不知道多少单子,已经流水一样疯狂涌向了电脑系统。 卖出、卖出……全是卖出! 两只股票互相依望,瞬间开始跳水,延中实业更是片刻后就击穿了150元的整数关口! “哎呀,今天所有买入的,都要亏钱了!”有人一声高叫。 邱明泉身边,张峰松也脸色发白,喃喃道:“老板,再跌就比开盘价还低了,我……我也卖了吧!” 刚到手的10元盈利转眼间就变成了浮云,这真叫人肉疼得的不行啊! 再不卖,会不会更惨? 邱明泉笑着摇摇头:“急什么呢?再看看吧。” 封大总裁也同样盯着屏幕,兴致盎然:“有意思。从历史资料上看,和现场亲临,果然还是不同的感觉啊。” 就像看球似的,现场看,太激动了! 就连他,也只知道历史上的开盘价和收盘价这种重点数据,这一天中间的涨涨落,他在历史书上也没有找到,在大脑中并无记忆。 张峰松在一边开始坐立不安,片刻后,他的脸都青了。 天啊,延中实业跌到145元了!140元! “要是早知道会中途跌到这样,就该填低一点嘛。可以节省不少钱呢。”封大总裁在心里感叹。 邱明泉哭笑不得:“封总,你这就得陇望蜀了啊。你又没随身带着谷歌和百度搜索回来!” 现场已经开始有人唉声叹气,恐慌的气氛在凝聚。 没人经历过这些,开盘时的惊喜瞬间就转化成了害怕,张峰松原先手里十几元买的原始股就罢了,怎么跌都是暴赚,可是他一开盘现场刚买入的,高达150元的成本,就也已经在亏钱了。 更别提身边,后来那些160元高价买入的了! 张峰松猛地站了起来,咬咬牙:“我……我去卖了!” 刚一动身,身边邱明泉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眼睛安静而幽深,轻轻看着张峰松,沉声道:“不要急。今天还会涨的!” 旁边的大背头男人正在焦躁地抓头,一开盘就赌博一样买了3000多元延中实业,买入价填的是155元,这一转眼,就已经亏掉了10%左右。 一两个月的工资,亏没了! “涨个屁啊!小赤佬就会胡说!”他恨恨地嘟囔着,心里越来越恐惧:不行,昨天收盘可只有98元多,万一跌回去昨天的价,自己岂不是要亏掉大半年的工资? 忽如其来的窒息感笼罩了他,他一咬牙,转身向柜台再度冲去,卖了吧,及时止损!不然谁知道会跌到哪里啊! 张峰松看着邱明泉平静的眼,却忽然地就冷静了下来。 几年前的准确买入,开盘时就随口说填个150元,还有……他清楚记得,有一次闲聊时,邱明泉开玩笑地说过,不到300元他不会卖的。 和身边那些人不同,他对面前的这个少年,充满了真正的敬佩。几个月前遇到的那场超市危机,更是叫他看到了邱明泉背后那些千丝万缕的神秘关系。 一想到那天出现的魏清远,他心里就是一个激灵,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和证交所总经理都熟识的小老板,说不定有什么内幕啊! 实际上,张峰松还真的完全冤枉了魏清远。 别说没有什么内幕能透露给邱明泉,实际上,就连证交所的这些高层,哪一个也无法预知这种历史性的数据。 办公楼里,魏清远身边的工作人员忽然又是一声惊叫:“又升了!” 果然,刚刚短暂而激烈的下跌后,两只股票的价格又开始回升。 魏清远心情也同样跌宕起伏,看着数据一眨不眨。看来,一些敢于冒险的股民,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果然,股价扶摇直上,再次向着150元的大关迅速挺进。 …… 浦江饭店一楼,那位刚刚从柜台挤出来的大背头男人一回头,望着正在掉头向上的股价,差点当场气昏过去。 这是怎么个霉运啊,刚卖了,就涨?而且自己还卖在了最低点?! 早知道,听那个孩子的话就好了!他的心里充满了无尽的后悔。 邱明泉凝视着那屏幕,面上波澜不惊。 终于收盘了,一楼大厅的股民望着最终定格在168元最高价的延中实业,爆发出了一阵抑制不住的欢呼。 ——今天所有买入者,都统统实现了账面浮赢,当然,除了那些心态糟糕、,刚追进又吓破胆低价卖出的那些。 张峰松心里怦怦直跳:“老板,我……我想明天再凑钱买点,您看行吗?” 邱明泉笑了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低声道:“可以的,随便买。” 心里,熟知证券史的封大总裁早已经告诉了他,所有的脉络、走势,在他们的眼里毫无秘密,清晰无比。 今天,延中实业的股价几经剧烈涨跌,最终会收在168元的高价,比起昨天,整整暴涨了70%。而另一只飞乐股份,也会录得40%左右的涨幅。 这是历史上的数据,一定会真实发生。 ……一天之内,距离昨晚的收盘价,斩获70%的疯狂收益! 而这,仅仅是开始。 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首次开放股价的东申市证交所里,这首先试点的两只股票中,延中实业一路绝尘,最终将达到一个叫人惊讶的疯狂顶点。 380元最高! 财富和金钱正穿着华丽的外衣,以一种中国人没有见过的疯狂,徐徐展现在拉开大幕的舞台上。 邱明泉手里,除了那些即将身价百倍的认购证,还有一批最先的原始股。 那些绝对低价的股票,也会在很快的时间内同样解禁,一起为他的账户添砖加瓦,为他的资产暴增保驾护航。 …… 浦江饭店的二楼,有一间用会议室专门改装的证券沙龙,宽敞明亮,色调金碧辉煌。 红木的仿明圈椅围了一圈,案几上摆着时令的水仙花,正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应景的“气冲斗牛”的金牛图,寓意着股市长牛。 和一般的大户室不同,这里进出的既不是红马甲,也不是普通的私人散户,相反,一个个都非富即贵。 遇到今天这样的大事,几乎所有的金融圈大鳄和券商老总都济济一堂。 终于到了下午三点,看着24寸大彩电上的收盘股价,沙龙里的老总们一个个都喜形于色。 仅仅是这种疯狂和火爆,券商们的手续费和抽成,就是一个巨大的收益啊。 “我刚刚听手下说,一个营业点今天一小时就售出三百多张单子,五元一张,哈哈!” 电脑尚未普及,手机下单更是未来幻想,这时候,每买卖一次,小散户要在营业部买一张单子来手工填写,一张五元,大户则可以坐到专门的大户室里,有各个券商的红马甲帮着优先下单。 “股市这样涨,即将上市的新股,那也要暴涨的呀。”一位小券商的老总笑吟吟地道,“这样说来,认购证的价值怕是也会涨,估计我们大家手里吃下的那些,不亏,反而能赚点?” 申金万家的总经理关晋升微微一笑:“就在今天,据我所知,外面的认购证已经开始波动了。到处有人在加价收购。” 老股票如此疯狂,新股自然更加受宠,假如中签一次能挣好几千甚至上万的话,那么就很值得去买认购证来碰碰运气了。 大家都轰然大笑,沙龙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是啊,谁能想到,一个月前被迫打落门牙吞下去的,不是苦果,而是包着黄连外衣的糖球呢? 想到这里,有些人看向角落里的胡靖康的眼神,就都有点微妙了。 那个天底下最衰的家伙,哈哈! 第69章 直播开奖 上个月, 三大券商都信心满满地承销了十八万张认购证, 股市嘛, 人人都有点迷信图个吉利数。 没想到滞销在手,申金万家和辽沈发展都咬着牙, 自筹资金接了剩下的十来万张认购证,只有唯一的一家券商——北经开走了狗屎运,居然在最后一天, 被胡靖康找到了一个超级大户,接手了十万剩下的全部认购证,大赚了一笔提成, 就连员工摊派都没有出现。 一时间,北经开营业部上到董事长刘云, 下到普通员工, 一个个都喜笑颜开, 最大的功臣胡靖康总经理,那更是春风得意, 据说还受到了燕京总部的大力嘉奖。 可这嘉奖似乎还没焐热, 就成了个笑话。 ——股价放开涨幅限制的试点二月开始,这不, 第一天就给市场一个巨大的惊喜, 那么认购证的价格, 自然也要水涨船高了。 北经开,极有可能丢失了一块肥肉啊。 胡靖康脸上肌肉微微一颤,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认购证那破东西, 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一边辽沈发展的高总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是啊,胡总手里没有认购证这个烫手山芋,自然看不上这点价格波动了,我们手里一个个都攥着大把呢,不得不关心啊。” 四周一片轻笑,看着胡靖康的眼光,都意味深长。 北经开现在手里空空如也,这可有意思得很呢。 关晋升微笑着,目光闲闲地往下面一楼看去,忽然目光一凝。 他视力极好,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笔直站立,纹丝不动,和四周的狂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招手叫来了手下,耳语后,那人点头离去。 没有片刻,包厢门就开了,那个熟悉的少年安静地站在那里。 时光过去了一年多,关晋升看着那少年明显又高了一点的个子,忽然觉得,1990年年底的那一刻,竟然如此清晰。 就在这件包厢里,他微笑着摊开一叠豫园商城的原始股,问他:“关总可愿倾情一赌?” 就在这里,他离去前,飞手扬刀,寒冷刀锋劈开苹果,锐利张扬,毫无畏惧。 显然,邱明泉也认出了他,微微冲他颔首一笑。 刚刚在下面正要离开,却被人悄悄拦住,说是上面有故人请他前去。封大总裁和他一合计,觉得光天化日之下,又能有什么事,也就欣然前来。 果然,一进门,封睿就惊叹了一声:“还真是故人!” 包厢里的人注意到了门口的邱明泉,有点疑惑,这是谁家的公子吗? 关晋升在众人目光中,竟然亲自站起身,走到了门前:“小邱同学,一年多了,别来无恙?” 忽然,包厢里就有人惊讶地叫了一声:“啊!这是——上次卖股票给关总的那个孩子?” 邱明泉四下一看,目光忽然一冷。封大总裁也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胡靖康!” 角落里,胡靖康正眉头紧锁,目光阴冷,显然也认出了他。 两个人目光相接,邱明泉看着他鼻梁边的一片擦伤,就是毫不掩饰地讥讽一笑。 胡靖康心里一阵怒气,封睿那个小纨绔那天打了他一拳,眼镜架的腿划伤了鼻梁,至今伤疤还没好。 那个小子是邱明泉的同学,就是为了他才出手的! 一时间,胡靖康只觉得鼻梁上隐隐作痛,心里更是羞窘交加。 关晋升亲自拉着邱明泉的手,在沙发上坐下:“可不就是他么?他就在下面大厅呢,我正好瞧见了。” 这一下,气氛就热烈了起来,大家都觉得极有意思,有人就笑道:“关总,就算股票这么暴涨,您手里那天买下的豫园商城,还没回本吧?” 邱明泉礼貌地一笑:“不着急的,关总是有福之人,迟早会赚大钱。” 哎哟,这话说得,又吉利,又讨人喜欢呢! 关晋升也是哈哈大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胡靖康正在恼火,大脑几乎不经思索,就脱口而出:“小小年纪,神棍一样,可笑之极!” 这一下,屋子里都安静了:这胡靖康疯了吗,说这孩子说话神棍,可是不也同时打了关总的脸吗? 果然,关晋升的脸就沉了。 邱明泉心里,封大总裁却正在那里欢欣雀跃:“我来我来,你不会骂人!” 忽然地,几个正在注视邱明泉的人就有点恍惚,那个温和礼貌的少年,好像一瞬间起了某种变化,眉目依旧,可眼神却射出了某种奇怪的光彩。 那是?……嗜血的兴奋? 关晋升正要说话,身边的少年却忽然淡淡一笑,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我当然不是随便说的。关总的申金万家拿了十几万认购证,发财暴富指日可待,有什么不对?” 认购证这三个字,正戳中胡靖康的软肋,他尖锐地冷笑一声:“不亏也就罢了,想要大赚,怕是不太容易。” 四周的人看他的目光已经都有点不爽了。手里拿了一把认购证的几位老总,更是都脸色一冷。 胡靖康这人,平时很是圆滑得体,怎么今天这么面目可憎、招人厌烦呢? 邱明泉却不生气发怒,带着少年人的不谙世事般撇了撇嘴:“胡总手里没认购证,就盼着它涨不起来,这可就不好了——人啊,要心态放平,越是嫉妒,越是容易相貌丑陋。” “扑哧”一声,辽沈发展的高总一口茶就喷了出来。 胡靖康鼻梁边带着伤,本就有点滑稽,被这么个俊美少年随口骂作丑陋,简直是十分贴切。 “你!你算什么东西!……”胡靖康白皙的脸上涨得通红,想要发怒,可是这里都是同级的老总,他哪有底气真的太放肆,难道还真能打这孩子一巴掌不成? 关晋升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装模作样地开了口:“胡总,不要和一个学生一般见识嘛。他还是个孩子呀。” 胡靖康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孩子孩子,这什么邱明泉,什么封家小少爷,哪个是省油的灯?! 可显然,主控了这副身体的封大总裁并不打算就此息事宁人,他看着胡靖康,咄咄逼人:“胡总,不如我们打个赌吧。敢不敢?” 胡靖康冷笑——什么时候,需要和一个孩子平起平坐地对话了么?! “我赌半年之内,认购证一票难求,每张涨到三千元以上,胡总敢不敢接?……” 房间里,一片哗然。 这孩子,每次都行为狂妄,叫人猝不及防啊!认购证的确在涨价,可是现在外面最多也就是四五十,现在他说什么,三千元? 原价的百倍?! 胡靖康几乎想要大笑出来,脱口而出:“你疯了!” 对面的少年目光讥诮:“一年多前,关总在这里都敢倾情一赌,现在这么大好的局面,你倒不敢了?” 胡靖康呵呵冷笑:“那就赌一万元好了?你敢不敢?” 四周的老总们一阵骚动,心里都鄙视不已,这胡靖康,拿着必赢的牌,就好意思这么狮子大张口,欺负一个孩子。 一万元,这可是普通人家几年的总收入了! 对面的少年盯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叫胡靖康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警惕和不安。 整个包厢里也忽然地安静,关晋升正要打圆场阻止,却听见邱明泉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好啊,那就一万元。我本想打赌十万元呢,但是既然胡总胆子小,我就不加了。” 胡靖康脸色阴沉,死死盯住他。差点就想脱口而出那就赌十万,可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心里一阵激烈的不安,竟是没敢接这个话茬。 封大总裁可不打算叫他漏掉:“为了防止半年后胡总人间蒸发,还是今天就做个了断为好。” 他从随身的包里竟然就掏出了一叠现钞,往桌上一扔:“今天就各放一万元在关总这里,半年后,关总负责把两万元给赢家,如何?” 胡靖康脸色涨红,冷笑着拿起电话:“给我取一万元来,送到浦江饭店208室,立刻。”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关晋升手里的电话蓦然响了起来。 他按下接听键,凝神听着,神色忽然一振,竟然站了起来:“什么?消息可靠吗?” 忽然地,同样,几个券商老总、董事长手里的大哥大都争先恐后地开始鸣响。 随着他们一个个脸上或震惊、或惊喜的神情,所有人心里都隐约猜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关晋升放下电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国字脸上,也露出了狂喜:“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老八股的股价,即将全面放开,然后——” 他深吸一口气,在众人希冀的目光里道:“今年全年,新股发行量,要增加。”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就热烈了起来,几乎所有人全都敏锐地嗅到了金钱那醉人的芬芳。 一边的封大总裁淡淡地看着众人,唇角微扬。 “增加几只?”有人迫不及待地问。 关晋升微微一笑:“暂时没公布,但是有一点是确实的,北边啊,觉得东申市的国企股份制改革也很有成绩,决定大大放开尺度。” 这一下,犹如滚水入油,房间里的人全都沸腾了! 股价放开,发行量大增,每个从业者都能水涨船高、收入剧增不说,那个认购证……所有人瞬间就已经联想到了这件事。 股市暴涨,新股就是香饽饽,可是没有认购证,连抽签机会都没有! 不行,该叫下面的人赶紧加价去收购了! 可是加多少呢,原价三十元一张,现在加到三百元还是五百?……在座的都是人精,互相看看,心里都开始暗自飞快盘算起来。 房门一响,一个穿着北经开工作服的小哥擦着汗,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胡总,您要的钱到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那个小哥战战兢兢地迎着满屋人诡异的目光,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胡靖康目光呆滞,似乎没有看到他一样,犹如被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完了……完了! 认购证会暴涨,获得暴利的机会在他眼前,被那个封云海硬生生撬走了。 董事会势必暴怒,这屋子的虎狼同行们会背地嘲讽,就连整个北经开的员工,都会愤怒他最后又强行收回了那些认购证。 最重要的是,那可是一笔巨额的,原本属于他们北经开、属于他业绩的利润啊!…… 邱明泉站起身,微笑着走到那小哥面前,接过了他取来的钱,连同自己的,一起轻轻递到了关晋升手里。 看都不看胡靖康一眼,他展颜一笑:“关总,麻烦您帮我保管一下。过一阵子,我来取。” 在满屋子证券老总和经理的目瞪口呆中,他礼貌地略略一鞠躬,走出了房门。 身后,依旧寂静的包厢里,忽然发出了几声惊呼。 “哎呀,胡总您这脸色不对啊!” “快快,躺平了,要不要叫医生?” 胡靖康深深大口吸气,斜靠着沙发,好半天才从眩晕中恢复过来。 “我没事。”他脸色有点发紫,强自笑了笑。 十几天后,1992年的3月2号,继股价放开两只试点后,东申市证交所正式宣布,第一次全年新股发行,数量为七只。 为了叫公众放心,申交所别出心裁地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举办一个认购证摇号仪式,通过电视台向东申市的民众直播摇号实况! 直播啊,这可是稀罕事! 这个破天荒的举动,瞬间点燃了东申市市民的热情。大街小巷都开始有人讨论着股票、集合竞价这种天书一般的名词。 这天晚上,刘琴花和隔壁邱家一起吃完了饭,就早早地打开了电视。 客厅里,那台24寸熊猫大彩电是新换的,足足花了八千多元! 寻常家庭现在大多是14寸黑白电视,有彩电的还不多,至于24寸的,那就更加是凤毛麟角,只出现在富豪之家和一些公共场所。 刘琴花春节时狠心买下它,家里也吵了半天,按照她老公的意思,买个18寸的已经是顶天了,哪能花上普通家庭几年的年薪,去买一台电视呢? 可是最终刘琴花还是豪气干云地拍板做了决定,谁叫她如今才是这个家里,最赚钱的人呢? 几家美发厅生意如火如荼,简直不要太好——现在的世道,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有钱人! 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忙碌的摇号准备画面,邱奶奶根本不懂这个,只觉得热闹:“这个直播摇号,就是现在正在电视台呢?” 这两年,两位老人不再做捡垃圾的活,平日里就在小区门口的小超市里帮忙,身体和气色明显好多了,邱奶奶今天穿着一件紫红色的中式小棉袄,尤其显得喜气和精神。 邱明泉闻言一笑:“奶奶,其实应该还是录像,只是现场这么多工作人员和电视台的人,的确很公正就是了。” 这个时代,完全直播的技术条件其实还不太具备,能够在几个小时前摇号完毕,再上传,已经时间非常紧张了。 刘琴花心直口快:“可不是嘛。我也不信能有什么猫腻。听说有公证处的人去呢!” 果然,画面上,工行储蓄处的摇奖小组走了上来,旁边,东申市一家公证处的人员也紧随其后。 一共发行七家公司的股票,摇号机轻轻转动,橘红色的乒乓球依次落下,这一刻,不知道多少东申市的居民坐在电视机前,紧紧盯着那小小的号码。 “虽然发行量不及预期,可是毕竟还是卖出去了两百万份,关注的人还是很多的。”封大总裁有点唏嘘。 多年前,他家也就是象征性地买了为数不多的十万元,参与一下,等到后来风云突变、认购证价值暴涨后,他父亲封云海还在饭桌上大大感叹过,以至于他印象深刻。 今天,再在这电视中重温这一刻,真有点世事恍然的感慨。 电视里,魏清远亲临现场,矜持又喜悦地公布了最后的中签号——这一次,七只股票中,总共发行了705万股新股,中签的认购证,可以立刻购买众城实业和异型钢管的股票50股,买其他5只股票30股. 而最终的中签率,达到了10.3%! 刘琴花身边的桌上摆着整整十本百张连号的认购证,总共价值三万元。 刘东风难得今晚不值班出警,愣愣地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纸:“那到底,我们家能买多少股票?” 他妹妹刘媛媛学的是经济管理,懂得一些,急切地道:“10%中签率嘛!咱们家一千张认购证,约莫有一百张能中!” 她皱着眉努力地算着:“一张能买250股左右,花费250元,这一百张啊,就得拿出来两万五现金去缴款认购!” 刘东风嘴里塞着一只大苹果,鼓鼓囊囊的,闻言惊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天呀,这么多钱?” 这也就是他们家现在不缺钱,一般家庭,出个万元户都算是富裕的,哪能随随便便拿出来两万五? 刘琴花合计了一下:“我去把活期存款取出来,倒是能凑出来。” 邱明泉心里暗暗点头。 实际上,认购证一张只要三十元,可是一旦中签,拿钱买股票就最少要动用几百元,很多幸运的持有者也是因为拿不出这么多钱缴款,才不得不忍痛将部分认购证售出,这也就是前世认购证交易火爆的最大原因。 一边,刘媛媛眼睛有点发直,忽然愣愣地望着邱明泉:“可是,这一上市,不是、不是……” 邱明泉含笑接口:“上市后,几十倍股价的涨幅吧。” 旁边刘琴花正给女儿削着苹果皮,手一抖,就被小刀拉了一道口子。 她目瞪口呆地道:“明泉,你说啥?两万五的股票,这一转手,就能挣到……” 邱明泉微微一笑:“是的,赚几十万毫无问题。” “咳咳!”一边的邱奶奶一口茶呛在了咽喉。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邱明泉。 刘媛媛忽然尖叫一声,狠狠掐了一下哥哥的脸:“哥,疼不疼?没做梦吧!” 刘东风嗷地叫了一嗓子,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吓得:“疼疼疼!你、你们说啥,我听不懂!” 他们这个几年前还在贫民大院的家庭,这两年生意顺风顺水就算了,听明泉这意思,是要变成百万富豪了吗? 刘琴花有点恍惚,半晌才猛地一拍大腿:“那我们家,接下来想开几家美容厅,就能开几家了吧?!” 有了这笔巨款,一直不敢开的美容厅,终于敢放手一搏了! 邱明泉笑着点头:“赶紧开吧。刘婶一定做得好的。” “现在,仅仅是第一次摇号,实际上后面几次摇号的概率还在变大,收益还将大大增加。”封大总裁感慨道。 这一千张认购证的价值,还会继续疯狂暴涨,它将给这个家庭带来的,不止是百万财富,而是数百万! 邱明泉小声在心里问:“那么最后,这认购证的理论价值到底应该是多少?” “三十元一张,理论价值应该在五千元以上。”封大总裁淡淡道,“假如按照每次认购的股票都抛在最高点算的话,它甚至价值万元。” 邱明泉微微颔首:“可是那是不科学的。” 没人能真的次次抛售在最高点,所以后来,在前世一张认购证曾爆炒到万元以上,按照这个价格疯狂购入的人,最终都血本无归。 “你看,就算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盛宴中,也依旧有人反而是倒亏的。”封大总裁感慨道。 “比如那个胡靖康。”邱明泉哈哈一笑。 “不不,他只是没赚到这场巨富,还没亏本呢。”封大总裁忽然不怀好意地沉吟起来,“总得叫他自己也亏钱吧?” …… 第70章 我全是为了你 数里外的向元涛家的小楼里, 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饭。 向元涛下班迟, 他家的晚餐一向比较晚。 饭桌上, 向元涛正在严肃地问:“马上就要高三了,到底学文学理, 你还是应该好好想想。我的意思,其实是希望你能够参军进入部队。” 向城脸色有点难看,低头扒着饭:“我想考艺术类院校, 搞音乐。” 向元涛的脸色有点不好了,忍耐着柔声道:“音乐这种东西毕竟不务正业,难道真的要在这上面耗费一辈子?” 向城梗着头, 露出了少见的坚持:“音乐是很好的东西,我就想搞一辈子。爸, 这是我最大的爱好和兴趣, 我想自己做主。” 向元涛再也忍不住, 脸色一沉:“你父亲以前和我说过,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和他一样……” 向城猛然抬头, 忽然说了一句:“我不想听他的, 我又没见过他。他已经死了,为什么……” “啪”的一声, 向元涛实在忍不住, 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脸色又是痛苦又是失望:“你——” 韦青心里一跳,慌忙伸手拉了拉他,又柔声对着向城低声道:“先吃饭, 以后再谈。” 向城俊眉紧蹙,低下的眼睛里瞬间有了湿润,草草几口扒完了饭,一言不发地转身上了楼。 电话骤然响了起来,韦青走了过去,接起了电话:“明丽?” “妈,快点打开电视!我东申市的大学同学刚刚打电话给我,说刚刚摇号了!” 向元涛一扭头,看到妻子奇怪的脸色,他心里有点不安,明丽这专门打长途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好半晌,韦青才放下电话,皱着眉头,回到了饭桌上。 “明丽说了什么啊?”他问。 韦青沉吟一下:“前一阵,明丽去隔壁封家,和他们讨论那个什么股票认购证,非要买,我就把我的学术津贴,凑了三万元,给她了。” 向元涛皱了皱眉:“亏了吗?这孩子,怎么这么胡闹。” 韦青虽然对钱财不是特别在意,可是也为刚刚听到的那个数字搞得有点紧张。 “没亏……她刚刚打电话来说,好像是挣了几十万。” 向元涛一口白饭卡在了嘴里,茫然地抬起头。 他这个级别的干部工资挺高,韦青是大学副教授,工资更不错,但是两人毕竟没有什么外快,向元涛更是一向铁面清廉。 整个向家,若非韦青娘家的家境殷实,只靠着夫妻俩的死工资,是绝不能过上这种优渥生活的。 可是现在,明丽拿了几万元出去,赚了几十万?! 几十万是什么概念?起码在这个时候,是足够在市区买上两三套房子的! …… 就在隔壁,封家的客厅里,同样罕有地一片寂静。 封云海可不是没有见过钱的人,封家在任何时候都属于这片土地上的豪富之家,可是今天,也有点失去了镇静。 旁边,封睿也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自己家里投入了多少钱,这刚刚开出来的中签号,意味着短短片刻工夫,三百万的放手一赌,已经暴涨了几千万。 纵然是家大业大的封氏企业,打拼几年的净利润也未必能够赚到这个数目啊! 封云海沉吟着,不由得喃喃道:“这次发行七只,假如下次再增加点呢?” 封睿何等聪明,立刻道:“百倍以上!” 那天在书房里,邱明泉和向明丽就一起说过,假如变量突变,则可能产生百倍以上的利润,而现在,那天邱明泉说的那几个变量,竟然全部应验了! “你这个同学啊,可真是……”封云海顿了顿,竟然有些词穷。 半晌后,才苦笑一声:“真是我们家的福星。” 忽然地,他不禁有点好奇:“对了,这位小邱同学,他自己到底买了多少认购证?” 封睿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也没有问过。 客厅门虚掩着,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向城裹着厚厚的棉服,满脸沮丧地探进了头。 “封叔叔好,我来找睿哥玩。” ……封睿的房间里,向城一屁股坐到了床边,脸色有点发白。 “哥,我不想参军。我也不想一辈子待在部队。”他黑亮的眼睛有点黯淡,“可是……我爸说,那是我去世的父亲的遗愿。” 封睿皱起了眉,想了半天:“可你是你自己,不应该为了别人过你不想过的人生。” 向城茫然地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微弱的风声隔着窗户,在外面的树木间盘旋,他低声道:“我没有见过亲生的爸。……虽然现在我过得很好,可有时候,我还是有点怨恨他。为什么一定要去救别人的孩子,搭上自己的命呢?我们一家三口活的好好的,不好吗?” 封睿听家人模糊地说过那些旧事,心里恻然。 当年,向城的父亲已经救出了歹徒手中的韦青,可是向元涛夫妻新生的孩子找不到踪迹,他那时孤身一人,是为了拼命去找那个孩子,冒险去搜歹徒的大本营,才身中多枪殒命的。 封睿轻轻拍了拍向城的肩膀,低声道:“别恨他,你爸爸是个英雄。” 想了想,他又柔声道:“你爸爸假如在世,我觉得他一定会愿意看到你过得开心而肆意的。你去玩音乐吧,向叔叔要是不支持你,不给你钱玩,我给你!” 向城抬起头,茫然地嘟囔着:“他们说,玩音乐可花钱了。学出来以后,也的确都很穷。” 比较起来,肯定是按部就班地在部队一点点混成营级团级比较稳妥。将来实在不想干了,转正的话,也都会给分配很好的国企岗位。 封睿轻描淡写地道:“我刚赚了一笔钱,你放心,等以后,我会赚更多的钱。” 向城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哥,还是你对我好。” 封睿斜眼看看他:“谁叫我从你流鼻涕时就罩你呢,没办法,还得继续罩下去呗。” 向城看着他,忽然展颜一笑,原本沮丧的眼睛里神采飞扬:“哥,你会不会一辈子都对我这么好?” 封睿不以为意:“废话,那当然了。” “那你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好,不会对别人也这样吧?” 封睿诧异地斜睨着他:“那不行,我以后会有女朋友的。我得对我女朋友更好。” 向城不说话了,脸色又有点垮。 闷闷不乐地玩弄着手指,他忽然站起身:“没劲,我回家了。” …… 此刻,家中揣着三十万元认购证的邱明泉,正关上了房门,郑重地把两位老人拉到了家里的沙发上。 爷爷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医生刚刚恩准出院,前几天办好了出院手续。 “爷爷,奶奶。隔壁刘婶家的认购证,是我叫他们买的。”他小心翼翼地向两位老人道,“而我自己……当然也买了。” 这样巨大的一笔财富,接下来必然涉及各种投资,不可能完全瞒住家人,是时候,一点点地向他们透露,叫他们慢慢接受了。 邱奶奶大脑有点反应缓慢,半晌才“啊”了一声:“那……那也能像她家一样,赚那么多?” 邱明泉温柔地道:“可能还要多不少。” 邱爷爷嘴唇动了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刚刚在刘家,可是听说了,他家都能挣几十万以上呢。 百万以上?老人家有点怔忪,这是他们从没想过的数目,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就在几年前,全家人还挤在一间十平方的小民居里,三个人挤在一张大床上,衣衫褴褛,家徒四壁。 忽然地,邱奶奶就垂下了头,眼泪一串串地,毫无征兆地滴落了下来。 邱明泉一下子慌了,赶紧扑过去,一把搂住了奶奶:“哎哎,奶奶,你哭什么啊?这不好吗?” 前世,奶奶最后得了糖尿病,被各种并发症折磨了很久,甚至几乎失明。 那时候他才知道,并不是大鱼大肉才会得上这种富贵病,相反,常年饮食不均衡,只靠馒头和大量面食充饥,更加容易导致胰岛素分泌失衡。 自从重生回来,他已经特别注意了这个问题,稍微富裕后,家里的饮食就开始注意均衡调养,眼见着,枯瘦的奶奶身板已经有了点肉,气色也好了许多。 这一生,奶奶和爷爷应该都不会那样命运凄凉、疾病缠身了吧! “好,好……就是太好了,我有点怕。”邱奶奶抹了抹泪。 邱爷爷瓮声瓮气地道:“这钱来得稳妥不?这不劳而获的事,唉……。” 邱明泉笑了,别说是爷爷,现在整个中国,又有多少人对股票和股份制这些东西真的能弄懂呢? 邱明泉先帮奶奶抹去了脸上的泪,转身拉住了爷爷粗糙的手,柔声道:“爷爷奶奶,别怕,钱多不是坏事。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国家领导人都说了,贫穷才不是共产主义呢。” 封大总裁难得没有冷眼看着,而是感慨一声:“是啊,叫整个中国都走上经济的快车道,才是真正的历史大趋势。” 那位和蔼又智慧的老人,就在刚刚过去的一月份,踏上了南下的列车,依次来到武昌革命老区、南圳和珠海,最后抵达了东申市。 在遥远的南方,那位老人亲自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时代最强音,南巡讲话的精神,在中国大地上到处传颂,真正地鼓舞了无数人。 “只有经济发展了,人民生活上去了,他们才会相信你,支持你,拥护你!……” 就是在这种主基调下,中国的经济开始了巨大的腾飞,正式开始了飞速发展的其后数十年,终于在后世跻身世界一级经济强国,煌煌国威,浩荡向前。 …… “爷爷奶奶,不仅仅是我们,我们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越来越好的。”邱明泉眉眼含笑,轻轻搂着两位老人,“你们放心吧,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一定不会叫你们操心的。” 邱奶奶怔怔地看着面前眉目俊秀的邱明泉。 脑海里,她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雪夜,老头子以为他学坏,下手狠打向邱明泉的情形。 那时候,这孩子好像是说过的,他会赚很多很多钱,叫他们二老过上好日子。她当时虽然感动,可是心里,却并没有当真。 那是四年前,明泉还在上初一。一眨眼,都高二了呢。 “要是你亲生的爹妈,看到今天你这样……该多高兴啊。”邱奶奶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喃喃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话一出口,宽敞明亮的客厅,就陷入了些许的寂静。 邱爷爷眼光有点呆滞,缓缓地低下了头。 封睿看着邱明泉的沉默,忽然愤愤开口:“丢掉你这样聪明又健康的孩子,是他们的巨大损失!活该他们穷一辈子,分不到一点你的孝敬!” 邱明泉微微笑了。 “我早就释怀了。”他像是在向二老解释,也像是在对封睿解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老天爷叫我失去父母,但是得到你们,这是我最大的幸运,不是不幸。” 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打破了有点酸楚的气氛。 邱明泉走到茶几前,接起了电话,话筒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优雅低沉,已经有了点青年的磁性:“睡了没?” 邱明泉笑了起来,心里的酸涩瞬间一扫而空:“当然。今晚很多人将无法入眠呢。” 封睿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手指漫无目的地拨弄着身边的鲜花插瓶,那里面,迎春花嫩黄色的花瓣正幽幽绽放,带着春天的气息。 “你也睡不着吗?”他随口问,忽然脱口而出,“那出来聊天吧?” 不等邱明泉拒绝,他的声音中带着兴奋和笑意:“出来吧,我去接你!” 邱明泉哑然失笑,终于含笑道:“好,十分钟后,在小区门口等你。” 话筒放下,他对着二老交代:“爷爷奶奶,我出去一下,同学找我呢!你们先睡吧,别等我。” 心里,封大总裁异常不满地叫了起来:“喂喂,又是他吗?他要干什么?” 邱明泉飞快地冲出了家门:“你家马上要赚几亿呢,我可是中间人,他来表示一下谢意,无可厚非吧?” “我反对有效吗?”封大总裁哼了一声,旋即又开始恼怒,“他一来我就得关禁闭。哎你说,我怎么越来越讨厌他呢?” 邱明泉哈哈一笑,快步走向了小区门口:“别吃醋了,将来说不定什么机缘巧合,你就真的回到你自己身体里了。” 封大总裁这才舒服了点:“哼,那是!钱迟早是我的,身体也迟早是我的。” 邱明泉刚刚站了一会儿,一辆纯黑的高底盘越野车就在夜色里开了过来,行驶到邱明泉面前,稳稳的一个急刹车,封睿那年轻英俊的侧脸露了出来。 “上车。”他帅气地一歪头,眼眸深沉若星。邱明泉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位:“新买的车?” 封睿一笑,平时的冷傲消失不见,没有男孩子会对好车没有兴趣:“帕杰罗越野。刚刚提货的,2.4升汽油发动机,4缸,型号V31。” 邱明泉听得云里雾里,但是看着车里崭新的配置,感受着舒适的坐感,也知道必然是这个年代的好车。 “你驾照拿了?年纪还没到吧?” 封睿悄声道:“嘘——只差一岁了,虚岁到了嘛。” 邱明泉皱了皱眉:“以后别开了,这样不好。” 封睿耸耸肩:“不白天开就是了,干嘛这么循规蹈矩的。我跟着向叔叔手下的特警学过,驾驶技术可是一流的,比那些有驾照的人不知道强多少。” “违法就是违法呀,这和技术无关。”邱明泉还是紧张地道,“万一查到,会被处罚,会通知学校吧?” 封睿侧着脸看着他严肃又紧张的脸色,忽然扬眉一笑,笑得神采飞扬:“担心我呀?” 邱明泉板着脸,没看到他的神情,连连点头:“当然担心,别毕业前背个处分啊!” 封睿斜睨着他,慢吞吞地发动了车子:“我这人主意大,最不耐烦听人啰嗦教导了。” 邱明泉愣了愣:啊,还真是,封大总裁可不更加容易不耐烦么?自己这是惹人烦了吗? 可是,下一刻,这个小一号的封睿就目视前方,声音又低又柔软:“可是你要是啰嗦,我就忍了。” 不仅可以忍,好像……还很爱听啊!后面这一句他没说出来,可是微微翘起来的嘴角却出卖了他。 黑色的帅气帕杰罗猛地提速,和主人的美好心情一样,在人迹稀少的马路上风驰电掣。 夜风微冷,车窗开着,可是两个少年都心情激动,心底一片火热。 “我也有点想买辆车了,家里那一辆都是给张大哥跑业务。”邱明泉随口道,“我不太懂车哎,你帮我推荐一款吧。” 封睿一笑:“以你现在的身家,随便买吧?” 邱明泉一笑,也不隐瞒:“价格不是问题了。” “那就买和我一模一样的,白色款吧。正好和我的配一对。”封睿眼睛一亮。 邱明泉不觉有异,沉思了一下,脑海中脑补了一下白色帕杰罗的样子,觉得应该也很不错:“好啊,那就白色!” 封睿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睛在夜色里,晶晶闪亮。 他线条优美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那笑意这样温柔和喜悦,竟然叫邱明泉看得心里轻轻一跳。 “那就说定了,要一模一样。”他重复着,转而目视前方,“将来要换,也一起换。” 一直开到了黄浦江边,封睿把车停在了江边的广场边,两个人一起跳下车,迎着初春的夜风,漫步在江边。 “我爸说,就不单独来谢谢你了,叫我带个话。”封睿开了口。 “什么?” “以后你家有任何事,就直接开口。我爸说,凡是他能做到的,都不会推辞——就算做不到的,也会尽力。”封睿的声音在夜色里低沉而清越。 邱明泉微微一笑:“叔叔已经帮过我了,在我最需要人的时候。” 封睿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的车也得感谢你。听了你的分析后,我把我的私人压岁钱也全部拿去买了认购证。” 转过头,邱明泉看着身边的高大英俊的少年,心里有点模糊的恍惚,忍不住开口:“其实你爸爸也不用谢我,我做这些……本就是为了你。” 封睿忽然就顿住了脚步,他侧过脸,目光直视着邱明泉:“为了我?” 他声音有点古怪,目光灼灼,就像有火焰在燃烧。 邱明泉哑然失笑,没有再说话。 是啊,是为了你。这些钱,是将来的你,送给你自己的豪华成人礼。 可是这话他终究完全不能出口。 远处的江水中星光点点,对面的江岸上,有依稀的灯光映着星光,静谧美丽,初显繁华。 “你说,几年、十几年以后,这里会是什么样子?”邱明泉站在了江边,指了指对面。 后世,他曾经在一个新年在这附近的一家餐馆打过工,那时候这江滩边上已经繁华无比,处处笙歌。 他那个时候正在后厨帮工,跨年的晚上餐馆客流汹涌,他一直忙到十二点,才挺着酸痛无比的腰站了起来。 那一刻,隔着餐馆的后厨房玻璃看出去,远处黄浦江滩烟花绽放,繁华无双,和眼前的景象,完全是两个世界。 “一定异常繁华吧,高楼万千。就像电视里的香港一样,灯火比星光还亮。”身边,封睿目光明亮,笃定地说。 邱明泉使劲地点了点头:“一定的!” 江风渐渐凛冽,邱明泉出来得急,穿得少,忽然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正在揉鼻子,身上一暖,一件带着温暖体温的外套已经披到了他的身上。 邱明泉一怔,转过头,身边的少年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厚毛衣,菱形格子,雪白衬衫领子笔挺整洁,在夜光下,英俊得犹如后世那些荧幕上的校园男神。 “你自己……”邱明泉还没有来得及推辞,封睿已经霸道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才不冷。听话。” 听话?邱明泉忽然有点恍惚,没由来地想要笑出来。 这口气像极了那个成年版的封大总裁,霸道、不由分说,但是口硬心软。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封同学日记: X月X日: 今天我对向城说,以后会对我女朋友好的。可是差点说成“男朋友”了,好奇怪。 X月X日: 今天邱明泉同学说,没驾照不准开车,嗯,他很关心我呀。 另外,他还说了,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重要的话要记三遍。 大封:这位同学你醒醒,是我。 小封:(狐疑地抬头)为什么我觉得好像有人说话?是魔鬼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0-80 第71章 连环巧计 时间不疾不徐, 终于到了另一个载入史册的重要时间点。 1992年5月21日, 周四。 邱明泉和无数的东申市人一起, 迎来了申交所的一个重大决定。 正式宣布全面放开申交所的股价,再也没有任何限制, 每天0.5%的可笑限制被废除了。 在延中实业和飞乐股份两只股票放开限价试点三个月后,从这一天起,所有股价的涨跌就完全随着市场波动了! 浦江饭店的二楼, 券商沙龙里,一大堆金融大鳄又济济一堂。 每逢证券市场大事发生,这里几乎成了浦江边上最著名的高层人士聚集地, 各家券商的董事长、经理,资金大户, 各阶层有头有脸的人物, 都以能踏进这里为荣。 沙龙的主持人是圈里很有名声的申金万家的总经理关晋升, 现在,他正微笑着坐在包厢里的沙发上, 和身边的一位小行长寒暄着。 “刘行长, 恭喜高升啊。” 三四十岁的工行支行刘行长赶紧笑着摇头:“哪里哪里,是运气。要不是那件事, 也轮不到我提拔。” 旁边有人就笑了:“话不是这样说, 就算是运气, 也得刘行长平时工作出色,才是第一顺位的备选干部。” 年初时,东申市的工行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 金融圈子里全都心知肚明。 一个下面的小科长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不知道怎么被人民银行东申市分行的巩行长查到了,震怒不已地掀起了一场监管风暴,不少人因此被撤被撸,甚至那个始作俑者的科长,还被移送了司法机关。 眼前的这位支行行长,就是顶着空缺,火速提拔的。 “哎,老胡今天怎么不在啊?”辽沈发展的高总四下看了看,有点诧异。 旁边几个老总脸色就有点古怪。 “高总不知道吗?他最近可是焦头烂额啊。”有人意味深长地笑,“自从五月份股市全面放开的消息传出来,这认购证的价格可是扶摇直上,他们北经开上上下下,都对他怨恨冲天呢!” 高总恍然大悟:“哦,对对,我忘了这茬了!” 今天股市第一天全面放开,新股中签后的收益又会大增,认购证现在已经涨到了2000元一张! 假如不是他最后几天把整个北经开剩余的认购证全都卖掉,现在的北经开也不会从上到下,充满丧气吧? “我听手下的员工说,他表弟在北经开证券部,这些天啊,所有基层员工都恨死老胡了,都在背后偷偷摸摸地骂他是丧门星呢。” “哈哈哈,那必须的,本来说是每人摊派了二十张,被他全部又收回去了。你说,这不是活活把大家伙的钱又给送人了吗?” 那位新提拔的刘行长抿嘴一乐:“是的,送给了封家。” 众人都是极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这封家,可真厉害了。作为整个浦江滩上最为传奇的私人股民,他家一口吃下北经开十万张认购证的事很快就传开了,这些业内的人士,几乎都是敬佩又羡慕。 这份豪赌,运气逆天,胆大手辣,还竟然赌对了! “哎对了,说起来,还真是后怕。”有人哈哈一笑,“你说要是封云海那天来了我们营业部,要买十万张认购证,那我们也得上赶着卖,觉得人家来普度众生呢!” “是啊是啊,真谢谢那位封总不买之恩啊!” 沙龙的包厢里,充满了欢快的笑语。 围观别人的倒霉,当事人又不在,不用藏着掖着幸灾乐祸,那可真是一件愉快的事啊! “开盘了!”一声提醒,所有的人都猛然提起精神,看向了房间正中的24寸彩色电视。 浦江饭店特意新换了这间房间的装修,进口的索尼彩电里,特丽珑的显像技术在这时代已经颇为成熟,色彩艳丽,成像清晰。 昨天的股市收盘点数是616点,那么今天,所有的股票全都放开了限制,汹涌的群众购买热情下,到底会将股市,推高到什么样的一个疯狂状态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拭目以待。…… “980点!” 明晃晃的集合竞价点数出来,整个浦江饭店里,欢呼声一片! 昨天收在616点,今天一开盘,汹涌的买盘就涌进了申交所的系统,原先只有两只股票放开,现在,二三十只股票全面放开,正在以蓬勃的姿态展开上攻。 “一千点了!”没到一分钟,指数扶摇而上,瞬间击穿了那个具有心理意义的整数关口! 这个疯狂的数字瞬间再次引爆了激情,全市的各个代理点,无数人偷偷旷工、翘班,拥堵在有数据显示的一些地方。 手里有股票的,欢呼雀跃;没有股票的,也都一个个肾上腺激素急升,陷入了短暂的发蒙状态。 几分钟之内,你昨天的财富值就涨了百分之七八十!而且,还在继续上涨! 买买买,也去买点吧! 无数委托单雪片一般飞向前台,所有人都在买入,买入,再买入! 沙龙的二楼里,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老关,你看豫园商城!” 主屏幕上是综合指数,紧接着也会不停滚动变换,显示每一只个股的最新行情。 比起后世那高达几千只股票同时交易的盛况,现在毕竟只有二三十只,很多人都能准确记得每一只股票的价格区间。 而现在,记忆已经开始紊乱,每一只股票的价格,都在时刻刷新,时刻创下疯狂的新高! 就在刚刚,豫园商城的价格明晃晃地显示了出来。 一万元!! 凡是一年前在这间件包厢里的人,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关总觉得豫园商城的股票,最高能冲到多少呢?”…… 那个气定神闲的少年站在他们这些成年人面前,毫无忐忑,微笑着,轻描淡写地道:“我预测有可能会达到一万元以上。所以同意的话,就该买入,因为还有足够的盈利空间。” 那个时候,所有人哄然大笑,只觉得是一个富家小哥的随口胡言,胡靖康更是讥讽不断。 可那少年却并不理他们,只看着关晋升一个人,认真而从容地问:“关总愿意倾情一赌吗?今天可是个好日子。” 然后,关晋升偏偏就信了! 那个时候,大家亲眼看着关晋升这只大鳄,慎重地拿来了35万元的现金,买下了那个少年手中的五十张面值百元的豫园商城。 这一切,委实是叫人印象深刻,以至于今天看着屏幕上惊人的万元高价,所有人都有点恍惚。 那么,关总拿下的股票,在一年多的时间内,果然真的涨上了万元的疯狂价位?真的赚钱了?…… “关总真是神人啊。”有人忽然张嘴,感慨地叹了一声。 “是啊是啊!这一年多前,叫我预测的话,我是真的不敢想有今天的。” “关总厉害!以后啊,都别拦着我,我得跟着关总马首是瞻!” 赞扬声、感慨声此起彼伏,大多是真心的惊叹。 都说关晋升这个人在金融市场上嗅觉敏锐、头脑灵活,可是亲眼看到他这样精准地预判,才真的叫人心服口服、自叹不如。 关晋升的神色有点奇怪。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门口,嘴角微扬,轻声一叹:“厉害的不是我。是这位小邱,邱明泉同学吧。” 包厢的门口,一个俊秀安然的男孩子站在那里,穿着时髦的流行款水磨蓝牛仔裤和清爽的浅青色格子衬衫,长腿细腰,明朗朝气得如同一幅清新的水彩画。 略略向室内扫了一眼,他笑容腼腆,目光却光芒四射。 “胡总今天不在吗?”他微笑着问。 在座的人忽然就是一个激灵。 所有人都想了起来。没错,真正厉害的,不算是关晋升,而是这个少年。 除了在一年多前,他成功地预测出今天豫园商城的万元高价,更在几个月前,同样在这间房间里,还和胡靖康打过一个赌吧?! 是的,他和胡靖康的赌约是,在三个月内,认购证的价格会暴涨到三千元以上! 室内有短暂的安静。 抬头望望屏幕上已经暴涨到1100点上方的指数,所有人的脸色都有点古怪。 股市暴涨了,以一个惊人的涨幅。 那么,能带来新股中签的认购证的价格呢?在今天的强烈刺激下? 忽然有人拿起了大哥大,向着手下问了一句:“你帮我打听一下,下面大厅的散户手里,现在的认购证,炒到多少钱了?” 邱明泉心里,封大总裁冷笑一声。 “股市都涨成这个样子了,认购证的价格,他们心里还没有点数吗?” 大家都紧紧盯着那人手里的大哥大,就连关晋升,也好奇又激动地盯紧了他,等待着。 终于,电话那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有人的声音带着激动和惊讶:“黄总,认购证交易价刚刚出现了暴涨!现在最新叫价很混乱,但是4000元以下是看不到了!……” 包厢里一阵抽冷气的声音,更多的是震惊的狂喜。 自从二月份放开股价试点后,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或多或少地都抢了点认购证在手里,像申金万家和辽沈发展的公家账户上,更是躺着几万张承销的认购证,谁不欢欣雀跃呢! 除了手里没货的人。 ——比如这个少年提到的对赌方,胡靖康? 关晋升站起来,冲着邱明泉亲热地道:“来来,快坐下。” 从身边的公文包里,他拿出了早已备好的两叠钱,向着众人简单解释:“我约他来的。上次胡总的赌注输了,我这个中间人帮他履行赌注。” 邱明泉微微一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也不客气,伸手拿过两万元钞票:“谢谢关总,您费心了。” 在座的人都一阵发蒙。 他们当然记得几个月前的那件事,也记得这少年咄咄逼人的赌约。呃……又赢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打赌呢! “关总,您运气好啊。”辽沈发展的高总意有所指,笑嘻嘻地道,“这间屋子里,您和他赌,最终双赢都赚了钱,别人去赌,可就灰头土脸。” 邱明泉打开背包把钱放了进去:“我早说过,关总是有福的人。” 那也就是说,胡靖康是没福的人了? 几个人忍不住“扑哧”一笑,关晋升也笑着问:“那小邱同学,豫园商城真的到一万元一张了,你觉得,能涨到什么价位?” 封大总裁在心里呵呵一声:“一万左右已经是透支了,叫他赶紧卖吧!” 虽然历史上,这样的涨幅还有一阵,但是紧接着不久,就会面临着巨大的动荡,很多股票再也没有回到过这样的历史高位。 豫园商城,他的记忆里,就是一个万元高价的代名词,显然后面也上涨乏力了。 邱明泉佯装随意地道:“关总,一万元是个整数,反正要是我,就大概也不多想了,直接出了就是。” 关晋升饶有兴趣地道:“现在又这么谨慎了?” 邱明泉微微一笑:“此一时、彼一时。” 关晋升击掌赞叹:“好好,好一个‘此一时彼一时’。” 他挥挥手,招呼来一直在边上专门为他们服务的一个红马甲:“帮我下个单,我私人账户上的所有豫园商城,卖了。” 红马甲吃了一惊,外面都是蜂拥的买单,卖单可真少见! “好的关总,价格呢?” 关晋升笑吟吟地看着邱明泉:“就按照一万元下单。” 一边的好些人都愕然地望着关晋升,这这……明明行情才第一天疯涨,如火如荼啊!就因为这小邱一句话,就卖了? 关晋升笑吟吟地道:“几十万元而已,我就陪着小邱同学玩到底,全听他的了。” 旁边的刘行长忽然瞪着眼睛,小声地凑过来:“小同学,你是不是叫邱明泉?家里开了几家小连锁百货店的?” 邱明泉点点头:“是啊。” 刘行长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哈哈,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们行的那点事,他当然门清。要不是这位苦主的诉状打到了总行那里,弄得一下子被撸了好几位上司,他也不会火速被提拔上位啊!这可是自己的大福将! 越看眼前的这个少年,他就越发觉得不简单:都在风传这位苦主背后有着极大的来头,亲自出动了申交所的魏清远帮他出面,这今天一看…… 看着邱明泉在这群金融圈的头头脑脑中谈笑自若,他头脑灵活,可就难免更加想得多了些。 这孩子身后,绝对有着深厚的背景啊。没看见关晋升这样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小邱同学真是厉害,哪里上学啊?今年多大?”他亲热地拉着邱明泉的手,满脸堆笑。 邱明泉有点摸不着头脑,赶紧礼貌回答:“您好,我今年17了,在继光高中读高二。” “哦哦,不错的学校啊!”刘行长更加热情,“马上高三了,要分文理科了吧。打算大学学什么专业啊?” 邱明泉微笑道:“打算学金融专业吧。” 这话一说,关晋升也笑了:“哎呀,对你来说是正好的。怎么样,大学毕业后,来我们申金万家吧,我预留个营业部经理给你呀。” 刘行长心里更是“咯噔”一下,哎哟我的妈,你瞧,这关晋升绝对知道些什么啊,这就开始许位子留人了! “小邱同学有没有兴趣来我们银行系统啊?我这边支行非常缺人,更缺学金融的大学生!”他不甘人后,立刻笑嘻嘻地开口,“银行系统铁饭碗,啊不对,金饭碗啊!” 封睿在心里颇有点惊奇:“这是什么人?关晋升算是熟人,他又是哪来的自来熟啊?” 刘行长飞快地掏出名片,亲热无比地递到邱明泉手里,笑眯眯地道:“来来,我是工行静安区支行的行长刘风生,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吧。” 封睿终于隐约猜到了什么,在心里哈哈大乐:“这人有意思,一定是想多了。” 邱明泉赶紧双手接过,展眉一笑:“谢谢刘行长了。” 周围的人互相望望,都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银行业的支行行长,一个大券商老总,现在在公开抢一个高中生?! 忽然,有人看着彩电屏幕,叫了一声:“快看,要收盘了!” 下午开始徘徊在1100多点的指数,忽然在最后几分钟里,扶摇直上,开始了陡峭的最后上冲! 1266点!比昨天收盘时,整整上涨了105%!…… “统计出来了!”一个红马甲从门外走进来,满脸做梦的表情,“今天的榜首,涨幅最大的是‘轻工机械’!” 他咽了口唾液:“昨天收盘价36元,早上跳高195元开盘,收盘价205.5元,涨幅为470%!” 沙龙包厢里一片静寂,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无法置信的表情。 单只个股涨了四五倍,整个大盘翻番!每一只股票都鸡犬升天,毫无道理,每一个人都在赚钱,只是赚多赚少的区别。 楼下的散户固然惊喜若狂,就连这间房子里的金融大鳄们,也一个个震动无语。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注定名留青史,也注定留在这个初夏的申城人的记忆里。…… 关晋升强抑着自己的激动,目光无意中落在了邱明泉脸上,就是一怔。 在一堆欢喜难抑的成年人中,他看着彩电的表情,淡定得就像看着午间新闻,似乎在出神。 “小邱同学,在想什么?”他低声好奇地问。 邱明泉回过神,凝神看向关晋升,白皙俊美的脸上有点奇怪的笑意。 “我在想胡总呢。”他淡淡道,“他不在这里,真可惜。” 他心里,封大总裁也正在说话:“我爸现在也应该到了胡靖康那里了吧?” “他会上当吗?”邱明泉在心里和他对话。 “应该会,赌徒输急了,都会丧失理智的。”封睿淡淡一笑,“这一次的诱饵,足够大。” 这一刻,被他们提起的胡靖康,正坐在北经开的总经理办公室里,脸色铁青。 整个北经开的总部气压低沉,柳秘书胆战心惊地推开了胡靖康的办公室房门。 “胡总,封氏集团的封总在外面,说有事找您……” 胡靖康猛地抬起头:“封云海?他来找我?” 他来干什么?!他们封氏这个丧门星,偏偏来他这里买走了那多认购证,害得他成了业内笑话,更成了整个公司的仇人! “对,封总说,有认购证的生意,想和我们谈谈。” “他们不是买走了吗?!现在还要买,谁还有?”胡靖康阴沉怒吼,“不见,请他另找别家!” 外面的认购证已经暴涨到了5000元一张,每一次上涨,都像是在戳他的心。 柳秘书脸上是一言难尽的神情:“不是,他说,要卖认购证……给我们。” 胡靖康木着脸,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现在外面认购证一票难求,封云海这是来嘲笑和消遣他的? 不对,封云海可不是他那个高中生儿子,哪有时间和精力来做这种无聊的事? 他沉着脸:“请他进来吧。” 门一开,风度翩翩的封云海悠悠走了进来。 “胡总您好!我一直想抽空和您见见,这主要是太忙,所以就耽误了下来。”他满脸歉意的笑,“犬子不懂事,上次好像冒犯了您。现在没事了吧?” 胡靖康心里一阵犯恶心:这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儿子打人,当爹的要是真的觉得歉意,会拖到今天,一个电话也没有? 心里恶心,表面毕竟不能翻脸,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没事,小孩子没教养,谁会跟他一般见识呢。” 封云海像是毫不在意他骂自己儿子没教养,只道:“我前一阵在纽约,叫犬子来买了点认购证,也就是赌一把。” 他搓了搓手:“实在没想到,事后竟然听说您把贵公司承销的认购证卖给我们。如今认购证涨了,我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胡靖康强压着心里吃屎般的感觉,强笑着:“这倒没什么的,本来就是公开售卖的东西,谁也不能预料的。” 封云海儒雅的脸上一片诚恳:“胡总,是这样的。我现在想要出售一部分认购证,首先是想到了贵公司。假如您有意愿购买,我就先尽量满足你们北经开。假如您没有意思,那我这就去找找别人。” …… 第72章 最终局 胡靖康一个激灵, 狐疑地看着他:“认购证现在这么抢手, 您愿意卖?”“ 封云海沉吟一下:“不瞒您说, 您是行家——认购证中签后需要一大笔资金买入新股,我手里几百万的认购证, 就得配上几千万的流动资金。” 他苦笑着:“我们封氏做实业的,资金大多在固定资产和原材料上,的确拿不出来这么多, 所以想出售一部分。” 胡靖康愣了一下。 这倒是实情,的确有些普通散户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认购新股,只能被迫出售认购证, 当然,价格也是相当高昂。 他谨慎地道:“马上六月底要进行第二次摇号了, 听说中签率更高, 您要卖这认购证……可不便宜吧?” 封云海沉吟着:“胡总, 明人不说暗话,今天股市暴涨, 外面的认购证行情已经到了四千元以上, 我想,无数人会抢在六月底摇号前, 疯狂购入认购证的。” 胡靖康心里怄得想要吐血, 强笑着:“不错。” “所以, 我出售的价格,肯定带着溢价。”封云海正色道,“五千元一张, 不二价。” 胡靖康一口血气得没喷出来:五千元!还真敢要!口口声声抱歉,开的价码正好是他心中估算的最高价底线! 可是……五千元,的确应该还有的赚。 按照他的估算,看今天股市这种疯狂,一张认购证最后达到六七千元,都是有可能的! “封总,您要卖多少?”他淡淡问。 封云海道:“我手中有十万张,打算卖出一半。” 胡靖康咬咬牙:今天股市的疯狂经过一夜发酵,明天怕是认购证更加有价无市了! “4800一张,我们北经开全收了。再高也不行了,现在外面只有4000元!” 封云海微微一笑:“那就4800吧。……” 胡靖康脸上肌肉抽搐一下,这可是总价两亿四千万元的生意,就算是他们北经开调动这么多钱,也要经过董事长的! “封总,我需要向董事长请示一下。”他狠狠心,“这么多钱,我一个人怕是不能做主,您可否等我们几天?” 封云海站起身,冲着外面拍拍手,立刻,他随身的秘书提着一个硕大的箱子走了进来。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一叠叠认购证。 “这东西在外面也是人人抢购的,而且4800的价格怕是不愁销路。”封云海笑眯眯道,“我也没太多功夫等着,胡总你尽快请示就是。” “好的好的,我们应该要的。”胡靖康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再也不敢摆姿态,“封总您稍候,我这就电话汇报董事长立刻筹钱!” 封云海点点头,主动伸出手:“那么预祝合作愉快。” 胡靖康正要拿起电话,目光正巧掠过那些认购证,忽然就皱了皱眉,再次仔细看了看,然后抬起头:“封总这些认购证,尾数都是单号的吗?” 封云海露出惊讶的表情,也低头看了看:“哎,还真是?怎么回事啊小秦?” 他的秘书赶紧赔笑道:“封总,上次三月底抽签,我们已经将成本的连号本全部撕开兑奖了,十万张挑出来中了的号,可真不是小工程。下面的人想着以后中签还是要一张张找出来,为了方便,分成了单双号分开放。” 他摸了摸头:“我拿的时候,就随手拿了一箱子,想着反正中奖概率是一样的呢。” 封云海点点头,转眼看着胡靖康,满脸人畜无害:“你们假如要,是要单号的,还是双号?” 胡靖康一怔。 心里有点直接的不安浮现上来,他沉吟了好一会。 按照概率学来看,单双号的中签概率的确都是50%,要单号和要双号没有任何区别。只有不懂数学和概率论的普通老百姓才会觉得这样不妥,实际上那个秘书说的对,越是高智商、越懂得概率论常识的专业人士越是明白,这两者中奖概率是完全一致的。 “原本也是无妨的,要不封总再拿点双号的来呗,咱们各一半?”他随口道。 封云海似笑非笑地看看他,随手按下一个号码开了免提,很快,电话就接通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非常熟悉,胡靖康一下就听出了申金万家券商关晋升的声音:“封总啊,您刚刚说有点认购权想出?价格好商量,到底想出多少啊?要不我开车去您那里聊聊?” 封云海爽朗地道:“数量还没定,不过我这人迷信,想留双号的,您看单号的认购证您那边要不?” 关晋升只是略略停顿了一下,显然在飞快地合计,可毕竟是专业人士,立刻就脱口而出:“要要!单号双号都一样,哈哈哈!” 封云海一笑:“行,那我待会儿带着认购证过去。” 他关上大哥大,温文尔雅地道:“那就不麻烦胡总了。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下次我假如资金不够了,再想卖的话一定来找胡总。” 他挥了挥手,秘书立刻合上了箱子,两人就要往外走,这一下,胡靖康可真的着了急。 “封总留步!”他快步走上前,亲手拦下了封云海,笑得如沐春风,“既然来都来了,哪有再去找申金万家的道理?这就是不给我胡某面子了呀!” 他一手按住封云海,一边急切地吩咐柳秘书:“快点,给我接燕京总部刘董事长,汇报一下情况!” …… 从北经开出来,坐在汽车后座上,封云海拨响了大哥大:“关总啊,我看了一下,出来的时候竟然拿错了,带出来的是双号的那箱子,这样吧,既然都说了,也不能叫您失望,我这边要出两千张,五千元一张,总共一千万的货,您要的话,我这就叫秘书送去。” 关晋升无比爽快地道:“这也不多,那就不走公家的账了,审批慢,您拿来,我私人吃下了。” 封云海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再次拨通了一个号码:“小邱,鱼应该已经上钩了。希望胡靖康能再贪婪些,真的自己筹钱吞下一部分。” 电话那边,邱明泉正拎着两万元赢来的赌注,悠闲地走出了浦江饭店的一楼大厅。 阳光正好,初夏的微风犹如情人的手,在渐热的气流中带来一丝凉气。 身后股民的人流依旧激动,聚在一起久久不愿意散去,他拿着话筒:“封叔叔,他这样利欲熏心的人,绝不会放着钱不赚的。放心吧。” ——毕竟,他们给出去的价格相当具有吸引力。 实际上,到了最高峰时,一张认购证曾经出现过接近万元的疯狂高价,当然,那是个例。 一张认购证的真正理论均价应该是五千元上下,但是现在,六月份再次抽签在即,价格出现暴涨,市面上涨到六七千元,都是常事。胡靖康好歹是业内人士,这个账他既然会算,那就一定会愿意出手买下。 封云海却终于迟疑了一下,忍不住试探着问:“小邱啊,你为什么坚持要把单号都给他们?再给关晋升这边少量的双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邱明泉在那边语塞了一下:“封叔叔……我不想撒谎,可是我也真的不方便说原因。再过一个月,您就自然知道了。您信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这样做。” 封云海带着满心疑惑,坐在后座上,百思不得其解。另一边,封睿却正得意地阴险一笑:“不把胡靖康活活坑死,我就不姓封!” 胡靖康买下的概率是极大的,就算他真的没有利欲熏心,那也不着急,身为一个熟知后事的重生者,他有的是各种火坑慢慢等他跳进去。 ……胡靖康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家门,一眼看到在沙发上涂抹指甲的老婆,就焦急地道:“丽华,家里还有多少钱?活期定期、所有能卖掉的国债等等,全算上!” 王丽华瞥了瞥他,慢条斯理地说:“干什么?” 胡靖康压下不耐烦,郑重地在沙发上坐下来,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我和董事会汇报时,只说封家要出四万张认购证。” 他老婆王丽华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早早地成了嗅觉敏锐的第一批股民,一听之下,就惊了:“你想吃下剩下的一万张?这可是要四千八百万现金的!” 惊讶归惊讶,心思却也急转起来,这事有搞头! “我们家里能拿出来的有两千五百万,我自己的私房钱有两百多万,你呢?”她看着胡靖康。 胡靖康脸上不太自然:“我哪里有什么私房钱?你别疑神疑鬼。” 王丽华讥诮一声:“养小蜜花光了?那行。” 她脸上厉色一现:“那我也是说着玩的,我也一分钱也没有,家里的积蓄就好生放着都别动!” 胡靖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道:“行,咱们也别怄气,都开诚布公。——我手里有三百万吧。我想着,拿我们这套别墅和几间商铺作抵押,套出来些借款。剩下的,我们分头找亲戚朋友再借,你看可行不可行?” 王丽华犹豫了一下,心里有点不安。 这可不仅仅是全部身家了,还要加上巨额的债务,虽然说看上去赚钱的概率极大,铁定不会亏,可是……万一呢? 女人的直觉叫她忽然心慌起来:“要不,我们别借钱了,少拿点认购证。有多少钱,就买多少吧?” 胡靖康猛地站起了身:“女人家见识就是短。你信不信,我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多少人抢着要从我手里买?就算是一转手,就能赚上大大一笔?” 王丽华举着指甲油的手,僵硬了半天,只是不点头。 胡靖康强压住火气,柔声道:“我也是想多赚点钱,留给我们波儿。” 一说到还在狱中的儿子,王丽华就忍不住眼眶红了。 咬了咬牙,她终于松口道:“好,所有的产权抵押我要参加,认购证我也要亲自交易,放在我这里保管。”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面前的男人。在几十年的婚姻中,她已经消磨尽了感情,看穿了他冷酷又卑劣的心。 这样倾尽全部身家的交易,可别被这男人玩什么花样,把钱给讹走了! 胡靖康心中恼火,强挤出笑来:“随便你。都行!这次运气好的话,就算赚个50%,也有两千多万。把外债还了以后,我们全家的净资产就能翻倍。” 王丽华沉默着。 胡靖康耐着性子,轻轻搂过许久不碰的妻子:“丽华,我保证,认购证还能大涨!”…… 转眼之间,六月底就要到了。 整个东申市,各个角落里,都涌动着财富的特殊气味。 全年第二次新股发行的摇号,就要进行了! 股市经过一个多月的继续高歌猛进,所有人对这接下来的新股摇号,都充满了狂热和期盼。 手里拿着认购证的人,更加个个心旌动摇。——刚刚证交所已经公布了,这一次发行的股票暴增到十三只,比起上次的七只几乎翻倍,也就是说,中签率也会翻倍! “实际上,远远不只中签率翻倍。”封大总裁看着电视里即将开始的摇号,露出了堪称奸诈无比的笑,“因为这次上了几个超级大盘股,发行总数量也大增了。” 有了来自北边的开放授意,如今的证券市场改革的步伐,正在迈得更大、更紧密。 邱明泉到厨房里洗着从自家小超市里拿来的葡萄,出来端在刘琴花家的茶几上,在心里问:“那么,中签率到底是多少?” “这一次,达到了史无前例的中签率,50%还要多一点。” 邱明泉忽然福至心灵,猛地在心里大叫一声:“我知道了!” 封睿这人极为恶趣味,很多事不到最后一刻,他就是不肯说,如今看到邱明泉如梦初醒的样子,忍不住得意扬扬:“算你聪明。” 邱明泉满心恍然。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封睿坚持一定要胡靖康买下单号的所有认购证,却象征性地再卖给了关晋升一些双号的,原来是这样! 封睿记得前世这次历史上上罕见的高中签率最终开的是“双”字,那么胡靖康手里的必将在这次摇号中颗粒无收,而装摸作样卖给关晋升的那些双号,却恰好做了烟幕弹,叫人不会怀疑——瞧,人家关总买的就是双号,胡靖康拿的是单号,只是他倒霉而已! 果然,电视里,工作人员开始郑重宣布:“鉴于本次的中签号将达到50%以上,所以,我们将直接抽出单号或者双号为中签号。” 一边,刘琴花有点发蒙:“明泉啊,这是啥意思?” 刘媛媛笑嘻嘻地解释:“妈,这意思是,他们抽一个单,或者双,就是今晚的中签号。咱们手里的每一百张啊,铁定有50张必中!” 刘琴花恍然大悟:“那就无所谓了,反正咱们买的是连号的,单号双号都有的,是吧?” 邱明泉微微一笑:“是啊,咱们无所谓的。但是,假如有人只有一张的话,那么就要看开单还是开双了,对了的话就是大赚一笔,没对的话,就颗粒无收。” 比如,假如开出了双号,手里又正好拿着单号的倒霉鬼。…… 与此同时,城市的不同角落,有两家人也同样陷入了震惊。 封家的大厅里,封云海身边,坐着刚刚放了暑假,从燕京市赶回来的向明丽。 向明丽正诧异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愕然的表情,有点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刘淑雁多少懂一点,怔怔地问:“以前,不都是在1到10的尾号里抽的吗?” 比如上一次抽签的中签率是10.3%,那主要的10%的号码,就是在1到10中抽中了02号,凡是手里号码尾数是2的,就是幸运儿。 那么假如是40%的中签率,就应该在1到10中抽取任意4个数字,可能有单有双,那么50%的中签率,不是抽5个吗? 封睿在一边,搂着妈妈的肩膀,简单地解释着:“他们简化了程序。既然10个里面抽5个,那就干脆只做两个球,一个写单字,一个写双字,直接抽单或者双,不就行了吗?” 向明丽自然一点就通,笑着道:“是呀!假如开一个‘单’,那么你手里任何尾号是1、3、5、7、9的认购证就中了。” 刘淑雁瞥了丈夫和儿子一眼,聪明地没有说话。 边上的封云海心里,正在翻江倒海,坐立不安。 假如开出双号的话,那就完全能解释邱明泉的举动了——假如开出来双号,那胡靖康就全完了! 可是,他到底怎么知道会一定开双呢!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申交所总经理魏清远和这个少年的神秘关系。 难道……邱明泉真的从他那里得知了什么消息?!不不,不会的。 魏清远那个人,是出名地清廉刚直,身为最核心的制度制定者,怎么可能这么没节操地泄露什么? 再说了,魏清远更没可能在那么久之前,就能定下暗箱操作、专门抽中双号啊!这得多大的胆子敢这么乱来,其中涉及多少环节要隐瞒和作假?! 不,绝无可能。这可完了,万一这次开的是单号,那他们封家才是要活活吐血呢! …… 另一处别墅里,胡靖康和王丽华夫妻俩,正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忽然的恐惧。 怎么会这样?? 手里一万张的认购证,倾尽了他们的家产,搭上了现有房产和商铺作抵押,还借了富贵亲友一部分,本以为按照概率怎么都会有平均数量的张数能中。 可是现在……假如万一开出来双号,他们手里的这些单号的,岂不是变成了一张废纸?! “别、别担心。”王丽华颤声道,“完全有可能开单号出来的!这样的话,封家手里的,才是废纸。” 胡靖康死死盯着电视,莫名的不安越来越大。 即将踏入陷阱、被狩猎者一箭射中的恐惧叫他呼吸不畅、逐渐粗重。 ——不会的!封云海不可能在这之前,就设下专门针对他的阴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们手里的单号,有整整一半的机会能抽中的,是吧?…… 电视上,写着“单”字和“双”字的小球在飞快旋转,转得他头晕,转得他口干舌燥。 终于,小球砰然落下。微弱的声音在他耳中无限放大,盯着那小球上的“双”字,胡靖康只觉得就像有重重一锤,砸在了太阳穴上。 王丽华呆呆地看着电视,微带皱纹的脸上,因为歇斯底里而狰狞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疯狂地一把抓住胡靖康:“你不是说肯定没问题的吗?怎么就忽然血本无归了!” 胡靖康脸色蜡黄,捂着胸口,眼前一片金星。 哪里出了问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指向这仅仅是个巧合,可是为什么这种被捕猎的感觉,如此强烈? 家里的电话,忽然急促响起。 胡靖康呆滞地抓了过来,董事长刘云的声音瞬间传来,就要刺破耳膜,气急败坏:“胡靖康!你给我立刻来公司!我家的电话快要爆了,燕京的总部都惊动了,要我解释出了什么岔子?!” 价值两亿的认购证,为什么会在这次的抽签中,收益为零? 胡靖康耳朵里嗡嗡的,艰难地开口:“刘总,这只是巧合——” “巧合个屁!”刘云难得地大爆粗口,“我当时就说全是单号有没有什么问题,你一再保证说,概率是一样的!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胡靖康呼吸越来越困难,强撑着道:“刘总,真的是意外,您看,假如今晚抽的是单号,我们不就暴赚了吗,对不对?” 刘云破口大骂:“那你怎么不叫他们抽个单号!少废话,董事会现在怀疑你勾结外人来坑害公司财产,你明天一早给我来接受内部调查!” “咔嚓”一声,电话断了。 王丽华呆呆地看着他:“到底怎么办?我们这次是血本无归啊,我的钱,还有房产……” 她喃喃道,充满怨恨地看向丈夫,还有她的全部私房钱! 一看之下,王丽华忽然魂飞魄散。 “老胡,老胡你怎么了?!” 胡靖康只觉得剧烈而持久的疼痛骤然袭来,在胸骨后逐渐扩大。他两眼发直,忽然往后一倒,彻底昏迷了过去!…… …… 六月底,天气已经露出炎热的迹象。 市人民医院的入院出院办理窗口前,窗棂上涂着浅绿色的老旧油漆。 邱明泉从里面接过一叠找零,转身来到大厅里。 长条的铁皮凳子上,刘东风搀扶着前来复查的邱爷爷,站了起来。 “走吧,拿好药了。”邱明泉从另一边扶着爷爷,三个人小心地向外走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老年人骨密度小,更加恢复得慢,前一阵出预案后,医生还叮嘱要来定期复查拿药。虽然恢复得算是不错,但是邱爷爷那条腿,走起来终究还是有一点微微的跛了。 就在这时,一辆救护车忽然闪着灯,急速地停在了急诊室门口。 一台担架从救护车抬下来,呼啦啦好几个人一起跳了下来。 为首的女人满脸焦躁,急匆匆跑去了缴费窗口,另外几个小伙子围着担架,大声吆喝着:“让开让开,别挡路!” 医院里多的是生老病死,邱明泉几个人体会病人家属的焦急,都自觉地赶紧往旁边一让,可那担架来得急,还是撞上了邱明泉的胳膊。 忽然,封睿在他心里猛地叫了起来:“是他?!” 邱明泉一低头,目光看到了担架上的人,也是猛地一愣。 胡靖康?! 担架上这面如白纸、两眼紧闭的中年男人,怎么都不会认错的,就是胡靖康! “这位病人是我的熟人,胡总对吧?他这是怎么了?” 见他一口认出了胡靖康,一个小伙子不疑有他,耸了耸肩:“胡总昨夜忽然突发心肌梗塞,被送去附近医院急救。胡夫人说那小医院不行,这不,叫我们帮着转院呢。”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问:“好好的正年轻力壮,怎么就这样了?” 另外一个小伙子冷笑一声:“急的呗。买的认购证亏了,还害得整个公司跟着倒霉!” 这几个小伙子是北经开的员工,深夜地被上司叫来帮忙,加上对胡靖康的不满,此刻嘴巴就没了遮拦。 忽然,担架上的人眼皮一颤,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后,更加显得嘴巴有点歪,像是有点中风面瘫的症状。 看到眼前的邱明泉,胡靖康的眼睛猛然睁大,似乎是震惊,又像是憎恨,还有些莫名的怀疑。 看到那丝怀疑,封大总裁轻轻嗤笑了一声:“这个胡靖康,虽然坏得很,但是,还没有蠢到家嘛。你让我对他说几句。” 顺利地上了邱明泉的身,封大总裁露出一个在外人看来人畜无害的笑,关切满满地握住了胡靖康的手。 俯下身,他附在胡靖康的耳边低语:“我爷爷今天正好康复来复查,你却进来了,你瞧,是不是天道好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个基本概念。 假如10个小球里抽出来一个中奖,从单次后果上看,无论你手中的号码是奇数还是偶数,中奖概率是完全一样的哈。 所以胡靖康会同意接受只要单号。 而且,假如这次抽签概率是40%,从10个球里抽四个,那么胡靖康手里的认购证就同样值钱了。 因为4个中奖号里,按照概率是应该有单号的,甚至3个单号都可能呢! 问题是,这次中签率高达50%,直接就只做了两个小球,一个写单,一个写双,只抽一次,懂了吗? 至于有人问万一胡总迷信,不愿意要单号呢? 封总:(不耐烦)那就不卖了呗!!想坑他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这次不行下次!他这不是就上钩了吗! 第73章 不好的预感 胡靖康喉咙间“嗬嗬”了几声, 却说不出话, 眼神死死盯住了面前的少年, 充满惊疑。 封大总裁微微一笑:“你猜对了,你遇到的一切, 都是我设计的。” 胡靖康的眼神忽然充满激动。他颤抖着手握紧了邱明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封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更低:“王大全的死……是你做的吧?别以为没有证据, 我就猜不到。这点小伎俩,真是不够瞧的。” 胡靖康略歪的嘴巴猛然一咧,眼中露出了真正的惊恐。 封睿嗤笑一声:“胡总, 我以前也狂得很,不信天、不信命, 可是现在我信了——人生在世, 你知道会遇到什么邪门事儿呢?而且, 多行不义是一定有天收的。” 胡靖康死死盯着他,眼中的惊恐越来越盛。 是他的幻觉吗?为什么这青涩少年的眼睛里, 竟似住着一个历经沧桑的魔鬼?! 他是怎么知道飞马路的强行征地赶人, 是自己在背后主使的?他怎么知道王大全的死,是自己为了灭口做下的?假如他知道了, 别人呢, 还有谁知道? 然后, 认购证的事,他到底是怎么能害到自己的?……不对,他不可能知道今天开出来的是双号啊, 这完全超出了常识! 各种困惑和惊惧走马灯一样在他心里打转,千头万绪,叫他胸口忽然再度剧痛无比。 “现在胡总刚住院,公司尚有点香火情。等到知道你中风又破产,我想很快连医药费也没人垫付了吧?”缓缓直起腰,封睿满意地欣赏着担架上面色惊恐、口不能言的胡靖康,“胡总好好养病,我会派人盯着你的病情的。” 他人畜无害地眯着眼,潇洒地挥了挥手:“下次有好消息,我再专程来带给你啊。” 刚刚没走出去多远,就听见王丽华一声尖锐的惨叫:“老胡怎么又昏过去了?!来人啊,医生!医生呢?!” 走到外面,张峰松早已经开着那辆邱明泉专门配给他的桑塔纳,等在了外面。 邱明泉扶着爷爷坐到了后面,刘东风随口问:“你朋友生病啊?瞧着挺严重。” 邱明泉微微一笑:“是胡靖康。” 前面的张峰松差点一脚把加速的油门踩成了刹车,邱明泉现在越发信任他,一些事并不瞒着他,胡靖康这个人,不就是他们认定的背后砸店的主谋? 刘东风更是猛吃了一惊:“什么?!他怎么了?” 邱明泉淡淡道:“做股票亏了,好像气得脑梗中风。” 刘东风忽然拍着大腿感慨万分:“惭愧啊,我们收拾不了他,老天来收他了!” 扭头看见邱爷爷疑惑的表情,他忍不住说:“老爷子,刚刚您出门时,同时推进去的那个,就是砸你们店铺的人!” 邱爷爷愕然半晌,点点头,惜字如金:“那死了算了。” “哈哈哈哈!”封大总裁在邱明泉心里放声大笑,“你爷爷真有意思。” “可是,这世道做股票,还有亏的?我不信!”张峰松满脸无法置信,头摇得像拨浪鼓。 ——怎么可能啊,原先邱明泉送他家那些延中实业暴涨了几十倍就不说了,就连他在二月份开盘暴涨时抢进去的那些股票,都已经翻了好几倍。 仅仅是他自己家,靠着股市已经赚到了普通人十年、二十年也赚不到的财富!这世道,还会有人亏钱?! 邱明泉不置可否,却正色道:“股市当然会亏钱,现在涨成这个样子,已经严重透支了业绩和人们的疯狂,张大哥,记得不要太贪心。” 张峰松从汽车后视镜里看了看邱明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老板,那是不是该卖出了?” …… 暑假到了。 这一年的东申市的夏天,格外炎热,而股市的气氛,却比天气火辣了不知道多少倍。 张峰松在十几家连锁超市里巡查完毕,又听了各家店长的营业额汇报,这才开着车,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券商营业部。 一进门,他就被嘈杂的声浪熏得皱了皱眉。 人太多了! 不到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高高的柜台边拥挤着最少几十个人,争先恐后地往里面递单子。 “同志,我的单子填好了!哎哎,你这人怎么插队?” “谁插队了,老娘我足足排了十几分钟了,别欺负我们女同志!” 张峰松抬起头,看了看正对着门的黑白屏幕,上面,明晃晃的申证指数显示着1408。 这已经是股指第二次返回到1400点上方了。 在刚刚放开股价的五月份,股指势如破竹,猛冲到了1429点的高位,然后又小幅回落,现在经过两个月的盘旋,又再次掉头向上了! 一个中年妇女大汗淋漓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头发都被挤散开来,一眼看到张峰松在一边填写申请单,不由得吃了一惊。 “小伙子,你填错了吧?你填的是卖出?” 张峰松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错,我就是要卖的。” 中年妇女白眼一翻:“哎哟,被前几天小跌一下吓破胆啦?” 一个老大爷也老神在在地凑过来:“现在正在蓄势上攻,一定会重新突破前高的,不要怕呀!” “老大爷您厉害得唻,满嘴巴术语哦。”中年妇女笑嘻嘻地开玩笑。 火热的股市,热钱的不断涌入,无数暴富神话的传播,已经在东申市的民众心里,引起了滔天的波澜。 市面上,就连正规媒体上,都纷纷流传着这样一种认知:在整个改革开放后,东申市人的社会价值观,无疑经历了三次巨大的冲击。 第一次,是无数人纷纷下海,市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先富起来”的个体户; 第二次,是出国热潮的来临,燕京市的人们首选去了纽约和洛杉矶等西方大都市,而东申市人的潮流则是去一海之隔的日本,东京、大阪等到处都有中国人的身影; 而最近的这一次,无疑就是股市开放,认购证催生出不少十万、百万平民富翁了! 聪明的东申市人,很多已经热情洋溢地,主动开始学习起相关的知识,懵懵懂懂地开始了技术分析了。 头顶上唯一的吊扇扇不掉众人身边的热气,老大爷满头是汗,得意地笑了笑:“那是当然的,你们知道伐,市新华书店这几天新出了一本叫《波浪理论》的书,据说是外国人写的,一出来就断货,我可是抢了一本的。” 张峰松听着他们的对话,再看着拥挤的人群,心里就是一阵犹豫。 刚刚填好的卖单,不由得被他拿在手里,有点不想往外递出去。 他掏出了大哥大,拨通了邱明泉的电话。 “老板,我在券商营业部呢。”他支支吾吾地说着,“我瞧大家还都在买,而且,股市又涨到1400了!您说,会不会突破一下,继续高歌猛进啊?” 毕竟,现在的股民总数,比五月份还多很多呢! 邱明泉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冷静而清晰:“卖掉吧,通通清仓,一股不留。” 顿了顿,他沉声道:“股市至今还没有暴跌过,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张大哥,记住一句话,贪心是祸,知足常乐。” “咔嚓”一声,他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张峰松兴奋激动的心,忽然就像被一瓢冷水浇下来,立刻变得清醒了些。 他转过头,看向那个屏幕。屏幕上的指数,还在攀升。 不紧不慢,一个点、一个点地涨着,可就是这缓慢的步伐,此刻在张峰松眼里却变了味。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眼里,那原本看起来美妙无比的涨升,现在却像是一根冰冷的绳索,正在一点点收紧! 从没发生过的暴跌,迟早会来吗?……大热天的,张峰松却猛地打了一个寒噤。 忽然,他飞快地跑上前,使劲地挤进队伍尾端:“我卖出,我卖!先收我的单子,我卖给你们!” 人群一愣,纷纷转头,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脑筋拎不清的哦。”有人嘀咕着。 “哈哈,那就让让他呗,多一点人卖,我们也好买得到嘛。”…… 张峰松充耳不闻,死命地挤了进去,果然,卖单这边的通道人少得出奇。 他匆匆递进去申卖单,急促地道:“现价,全部卖出!” 终于看着交易员将他的单子输入完毕,张峰松这才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新买的塑料凉鞋已经被踩了好几下,脚趾头都被踩得生疼。 就在他刚刚立定时,忽然,身边爆发出了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屏幕是坏了吗?” “怎么刚刚还1400点,现在已经1370了??” 张峰松猛然扭头,看着刷新一下就猛跌几十点的指数,忽然背后一股冷意。 那位老大爷大声地叫起来:“别怕,不是机器坏了,只是正常的技术性调整!” “哦哦,是吗?”骚动的人群安定了些,有人开始围着老头,“今天还能上去吧?” 老头肯定地道:“那是肯定的!这叫作获利回吐!” 他看见张峰松,忽然眼睛一亮,直直指着他:“你们看,就像他这样嘛,赚得多了,就怕跌,就都卖出了!” 众人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纷纷点头。 “所以就把股指卖下去了,对吧?”一个梳着大分头的小青年虚心地问。 “对!”老头很笃定,“可等他们后悔了,再返回来买,股指就又上去了!” 一堆人都猛点头,张峰松忍不住张口劝道:“可是假如我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呢?现在大家都很不安了,假如恐惧情绪传播开来呢?” 老头不高兴了,他身边的普通股民们也都满脸鄙视地瞧着他。那个小青年冷笑一声:“你以为都像你一样胆小如鼠吗?” 忽然,有人大叫了一声:“哎呀,跌破1350了!” 众人再也顾不上挤对张峰松,都紧张地围在屏幕下。 “上去了,上去了!”一群人激动地大叫起来,果然,股指又掉头向上,涨了四五个点! 可是,还没等大家的笑容绽开,随着再次飞流直下的股指,那笑意全都冰冻在了脸上。 1320! ……1310! 触摸到1300点时,在整数关口徘徊了十几分钟,纠缠厮杀着。 忽然,毫无征兆地,股指就像泄了闸的洪水,骤然之下,开始了惊心动魄地暴跌! “怎么回事?!啊?我们买的股票,怎么一下跌了这么多啊?” “我昨天买的浙江凤凰,今天……已经跌了十几块了!”有人声音嘶哑。 惊恐的气氛在蔓延,那个梳着分头的小青年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汗,喃喃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冷呢?不行,我得卖了,万一再跌呢?” 不知不觉间,卖出的队伍前,挤了越来越多的人。 终于,相似的一幕开始上演,只是拥挤着买入的人,却变成了卖出。 炎热不安的气氛里,人群的恐惧在放大、在传染! 张峰松默默看着这一团慌乱,心里的后怕就像是滔天的洪水。 刚刚邱明泉那冷静的提醒再次浮上脑海,是啊,从来没有过的暴跌,假如真的来了呢?…… 申金万家的自营操作间里,关晋升亲自下场,紧张无比地指挥着自家的交易员:“抓紧下单!卖出!用即时成交,不设限定价!” 不计成本,统统卖出! 屏幕上的更新数据缓慢,虽然不能即时反映每一只股票的成交价,可是敏锐的不好预感已经死死抓住了关晋升。 和所有人一样,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证券市场的这种暴跌,没有任何经验供他参考,可是他依旧嗅出了一丝极其危险的意味。 低头看了看手边的一份成交报告,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邱建设:8月2日,卖出真空电子2万股。8月3日卖出轻工机械1万股,卖出浙江凤凰1万股……” 他的贴身秘书李锐凑了过来,小声问:“关总,自从您关照我们注意这个人后,我们一直在盯着他名下的持仓动向。” “从没有过操作是吗,一直到这几天?”关晋升脸色凝重。 李秘书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是的!这个人在我们营业部所有的持仓一直没有动静,直到两天前,忽然集中全部卖出了。” 关晋升眯起了眼睛。某种后怕到极点的情绪占据了他整个身心,以至于在这紧张的气氛中,他有点出神。 就是看到了这份资料,他才莫名其妙地如临大敌,今天一早,就亲自下场密切关注着股市。 果然,下跌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就像个吓破胆的小孩子一样,在看到下跌的第一时间,就急促地督促着自己的交易员尽快下单,抢得了最宝贵的先机——就在他们申金万家卖出后的不到半小时,股指已经跌得惨不忍睹、飞流直下了! 股市这个神奇的场所,真是不缺乏天助之人啊,他在心里感慨。外人都道他关晋升处处料人先机,内行人却只羡慕他消息灵通,颇有门路,而面前的这个孩子,却真的是股市神童! 算了,也不用太惊讶,就算是国外的证券史上,也是有极少数少年天才、股市高手的。万千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个符合幸存者偏差原理。 “关总,外面的认购证的价格也在下跌了,紧跟着股市的涨跌。”李秘书在一边汇报着。 关晋升心不在焉地摆摆手。 他们这种手里认购证多的机构,本来也没想着出货,直接认购新股,对于他们这些股市中的新兴力量来说,才具有将来手握筹码的说话权。 当然,像北经开这样握着认购证却在上次认购中颗粒无收的,也是业界最新的笑话就是了。 …… 此时此刻的邱明泉,却正坐在封家的客厅里,伸手接过刘淑雁递过来的冰西瓜片,微笑着道了一声“谢谢”。 “外面热不热?”旁边,封睿手里也捧着一片冰凉的西瓜,啃了一口。 封家的花园里专门找工人打了一口井,虽然房间里有自来水,可是刘淑雁就是爱用甘甜清冽的井水烹茶做饭。 现在大热天的,用深井里冰出来的瓜果们,都冰凉得沁人心脾,一口咬下去,格外舒爽。 邱明泉摇了摇头:“我骑车来的,迎着风不热。” 按照封睿的推荐,他果然买了一辆帕杰罗V31,白色的,和封睿那款黑色的配置完全一样。可是年龄没到没有办法拿驾照,只有停在家里,有时候叫张峰松开一开,帮着磨合一下新车。 前世他从来没有摸过车,那对于他来说,似乎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而这个暑假,他终于头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座驾。 “我刚刚路过文化广场附近的券商营业部,股指跌了很多。”封睿随意地道,“既然股价跌了,那接下来,认购证的价格也应该会下跌吧?” 邱明泉点点头:“随便怎么涨跌,我们拿着直接抽签就行了。” 封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剑眉挑起:“可是北经开的高层,怕是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了吧?” 他们封家放出了五万张认购证,胡靖康私人狮子大张口,吞下了一万张,北经开可是拿了剩下的四万张呢! 高价购入的他们,在第二次抽签中颗粒无收不说,现在又面临认购证大跌的话,只怕会恨不得冲到医院,把病床上半身不遂的胡靖康抽死吧? 邱明泉笑了笑:“北经开的那些人,多亏点也是好事。他们这种在股市里兴风作浪的大鳄,其实越少越好。” 封大总裁早就私下告诉过他,日后在中国股市中的各个庄家和大鳄中,北经开几乎是浦江滩上最恐怖的一股势力,随着证券市场的壮大,多年后,这家在市场上的所作所为,甚至可以称得上劣迹滔天。 所以,现在叫他们多亏点,又有什么不好呢?…… 少年封睿现在自然不知道这些,却也点点头,深以为然。 没错,现在的庄家已经初具雏形了,这些大券商自己也做股票,一个个都盯着普通股民口袋里的血汗钱呢。 “对了,计算机小组的周老师说下学期要减少我们的活动,怕影响我们高三冲刺。他希望我们暑假研究一下,争取大家群策群力,做一个好玩的程序出来,你怎么想?”封睿问。 抬头看见邱明泉鼻尖依旧有点汗,他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纸巾,伸近了邱明泉的脸,轻柔地帮他擦拭了一下。 快高三的英俊少年身形已经完全长开了,星目剑眉、鼻梁高挑,靠近了人的时候,眼神黑得像是最深的海。 邱明泉冷不防被他这样来了一下,只觉得那纸巾隔着封睿的指肚轻触鼻尖,就是奇怪的一点酥麻。 他的脸不由自主就红了。从小到大,爷爷奶奶也不善于肢体触碰,他更没有任何寻常孩子习惯的那种来自父母的肌肤相亲,这种感觉乍一袭来,就让人格外不适应。 他飞快地往后缩了缩,不自然地低下头:“哦,韩立和我说过,我们俩研究了一下,觉得可以试试看做个股票分析软件,特简单的那种。” 封睿眼睛一亮:“这个有点意思!” 邱明泉展颜一笑,眼睛中含着笑意,掏出了一张纸:“来,去你房间,开电脑。” …… 坐在封睿自己的单独书房里,两个少年的脑袋凑在了一起,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脑上的DOS指令,不时地修改着。 “对了,你知道吗?胡波快出来了。”封睿忽然道。 邱明泉握着鼠标的手,停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封睿,皱眉:“他不是还有半年刑期吗?” “他爸躺在床上,他妈花钱找人走了关系,减刑了半年。”封睿淡淡道,“我爸爸一直叫人盯着他在监狱的动向呢。” 看着邱明泉凝重如小大人般的凝重神色,他温和地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揉了一下邱明泉的头:“放心吧,就是一个潦倒的公子哥,啥都不会。老爸倒了,家里无权无势,他就是一摊烂泥。何况,还有我……和我爸呢。” 邱明泉点点头,终于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隐约有点不安。抬头望望窗外,刚刚还半阴半晴的天气,忽然乌云密布,变了天色。 而他心里的不安犹如这天上的乌云,也越来越浓重,翻卷无常。 第74章 魑魅魍魉 天空一个炸雷,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落了下来, 在郊区的土路上砸出了点点土腥气。 一个简陋的小旅馆里, 一个约莫二三十岁、脸上有疤的年轻男人背着简陋的帆布包,敲开了一间门。 开门的, 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一张刀削般的马脸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阴郁而凌厉。 偏过身, 老男人警惕地看了看他的身后,才放了他进去,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了。 年轻点的刀疤脸男人甩了甩头上的雨水, 垂在身边的右手,赫然少了两根手指! “郑老大, 这里住得惯不惯?”他殷勤地用残缺的右手从包里拿出一包食物, 有雪白的包子, 还有一份塑料袋里装着的炒面,“来来, 吃点。” 那个被叫作郑老大的男人接过饭菜, 慢悠悠地开始吃着:“有什么惯不惯的,再不习惯, 还能大过监狱里去?” 他嘴里咀嚼着包子, 露出了一点惬意之色:“还是外面好啊, 在里面待了十八年,人都快活生生锈死了。” 刀疤脸男人道:“这不是出来了么?外面的世界大着呢。郑老大,以后我找些过去的朋友, 都跟着你干!” 郑老大慢悠悠地扒拉着有点发凉的炒面:“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里能担得起你们看重?” 刀疤脸男人急了:“郑老大你的名声,在哪里不是响当当的!里面那帮人,也得看你的脸色不是?” 郑老大淡淡道:“监狱里面,我是能镇得住。现在出来,外面都陌生啦,有谁知道我们这种十八年前的老头子呢?” 刀疤脸男人脸上戾气一现:“那就重新杀出来一片名声!” 郑老大抬头看看他,阴鸷的眼睛像是一条苍老的饿狼:“杀来杀去的街头混混,有什么意思?我们这种人,小事情是不做的。” 刀疤脸男人咽了口唾液,敬佩地望着他:“那是,郑老大你以前干的可是刀尖舔血的生意。” 凑近了郑老大:“听说贩那玩意可赚钱了,现在南边不少地方,都有越来越多的人搞这个呢!” 郑老大叹了口气,咬了一大口包子:“是啊,要不怎么这么多人飞蛾扑火呢?赚钱多,可是命也不值钱——我当年一起干的兄弟,可是全都死了个精光。就连我亲哥哥和我爹一个被乱枪打死,一个被枪毙了,我啊那时候算是个从犯,所以才没被判死刑,不然今天也熬出不来呀。” 雪白的肉包子太鲜美,以至于他吞咽得有点快,差点噎着。 他伸手抹了抹嘴边的油花,满足地叹息一声:“还是外面好啊!” 刀疤脸男人覥着脸凑上去:“那老大接下来怎么打算?我反正是跟着你干了,你可得带着我。” 郑老大看了看他,淡淡道:“干一票大的,我们再北上,或者南下。流窜办事,他们不好追,也不好查。” 想当年,他们一伙人都已经跑到了江苏地界,假如不是有那个死死咬着他们不放的警察一路孤身追着,他们也不会功亏一篑,死伤殆尽了。 刀疤脸兴奋不已:“好好!老大你有经验,你说怎么干,干什么才算大?去抢银行,还是绑票?” 郑老大斜眼看看他,眼神中有点不屑:“你干过什么?” 刀疤脸男人的脸涨红了:“我以前……也就是在街上偷抢扒拿。” 郑老大“哈”了一声,掩饰不住满心的瞧不上:“偷抢点东西,也能把自己弄进去坐几年牢,你也是个人才。” 刀疤脸梗着脖子:“我偷钱都带着刀呢,一亮出刀,一般人都不敢真抓我。我是运气不好,那次遇到个不要命的小片警,还遇到个神经病的小赤佬!。” 说到这,他脸上刀疤扭曲,狠狠地看着自己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明明隔了几年早好了,可是一想起那个小孩的凶狠眼光,就又觉得好像隐约作痛起来。 那个小孩真他妈的邪门,小小年纪,就像是不怕血、不怕死似的。 他敢保证,那个小孩掉下来的菜刀,绝对不是被吓掉的,而是故意的! 郑老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知足吧,要是在83年严打那阵子,你这持刀伤人的枪毙了都够格。要不是这些年其实判刑放松了些,你哪能三四年就出来?” 他忽然话题一转:“对了,你们一起出来的那个富家哥,姓胡的那个,你机灵点,盯着些他。” 刀疤脸忽然来了精神:“你说胡波那蠢货啊?我早就想到他了,他和我前后脚出来的呢!” 他遗憾地摇摇头:“我刚刚去见了他,不过没啥搞头,本以为他是头肥羊,结果没想到,他家破落了!” 郑老大终于肯正色看他了:“可以啊,在里面称兄道弟的,出来就想着绑他的票了?” 刀疤脸嘿嘿冷笑:“看到这种人我就恶心,凭什么他们生下来就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就得偷着摸着才能活!我小时候一直长到十几岁,都没吃过一口精白面馍馍,他们呢?他们家的狗,吃得比我都好!” 郑老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跟他聊聊,别断了这条线。” 他语重心长地道:“就算他家没钱了,以前结识的人,也都是有钱人嘛。” …… 八月,东申市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和热切的气息。 股市的动荡,冲击着每一个人。经历了暴涨之后,最近的暴跌,也冲击着人们的心灵。 原来,这看似能给人带来巨额财富的地方,一旦翻脸,也同样能叫人的钱,瞬间化为乌有啊! 坐在申交所的办公楼里,魏清远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市场上放开股价时,给他们带来的成功惊喜,现在已经变成了焦虑和担心。 投机狂潮下,市场上充满了各种连股票是什么都不懂,就带着全部身家一头冲进股市的人。 其中,更是不乏一些老人、生活不富裕的工薪阶层,他们是根本都不懂,只知道一味地追涨杀跌,前一阵暴涨就罢了,大家都在赚钱,可是现在呢? 现在,一旦出现系统性的下跌,他们又反应不及时,往往到了暴跌后才恐慌卖出。 一旦看见再上涨,往往又会不甘心亏掉的钱,说不定又会重新高价杀入…… 就在刚刚过去的两个月前,第一次股市的下跌,已经造成了一位东申市股民的自杀,那位可怜的市民一天之内亏掉了6500元,实在经受不起压力和痛苦,选择了上吊自缢。 事情一出,舆论哗然,万人瞩目。 报纸上,纷纷用“血祭股市第一人”这样的血腥字眼来渲染这件事,甚至惊动了市委和更上层的主管部门,魏清远那几天,夜不能寐,体重都减轻了好几斤。 这个市场,真的像有些舆论激烈抨击的那样,是错误的,是吃人的吗? …… 幸好,他的恩师巩行长力顶压力,亲自去了一趟燕京汇报工作,诚恳地和有关方面彻夜长谈,终于还是打消了领导的疑虑。 “你放心做吧。中国证券市场的发展,过程不会一帆风顺,我们但求问心无愧,更不能因噎废食。” 回想着巩行长那时的话,魏清远深深吸了口气。 拿起桌上的钢笔,他开始在笔记本上起草新闻通稿。 “股市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每个人的心。而我们申交所所有的工作人员,牵挂的,却是所有平凡普通的股民。 “我们一直在提示风险,而现在,‘狼来了’不再是一句空话,很多人已经深切体会到了损失的恐惧。 “股市不是‘提款机’,但是,也更不是‘绞肉机’。希望每一个参与的人们都能理智对待,不畏惧、不恐慌。我相信,能够克服这些人性的弱点,才能在这个新兴的市场里存活,和我们一起看到中国改革开放的前行,一起经历证券市场的繁荣和腾飞。” 放下笔,他再三检查审视,修改措辞,才叫来了秘书:“立刻送到《申城证券报》去,请他们即刻发表,刻不容缓。” 合上手里的钢笔帽,他目光一怔。 那是一支英雄金笔,笔尖已经有点磨损了,正是早前从邱明泉手里买下给女儿的。 女儿用了几年,换了新钢笔,他却舍不得扔了,亲自拿来换成自己用。 眼前浮现起邱明泉那清澈而坚定的眸子,他焦躁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是啊,一个孩子都知道股市是一定要发展的,他竟然还瞻前顾后,顾虑重重。 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伸手接起来:“向局?” 向元涛的声音冷静而直接:“魏处长您好。我有点事想向您咨询一下。” 魏清远赶紧客气:“哪里哪里,您只管问,我知无不言。” “是这样的,南圳市的股市马上也要发行认购证了,我的战友老徐在那里担任市公安局长。”向元涛谨慎地措辞着,“他说,情况有点异常和失控,要向我取经,问我们发行时怎么控制的?” 魏清远愣了愣:“哪有什么控制,我们发行时都无人问津,到处推销还来不及。怎么?南圳市的股市怎么了?” “我的老战友说,距离发行还有好些天,整个南圳市的外地人,忽然多了起来。”向元涛的声音也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他留意了一下,忽然发现,邮政局的外地包裹也多了起来。一查,竟然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身份证!” 魏清远听着听着,忽然,心头就是一个激灵。 他明白了! 东申市的认购证因为起初认购的人少,造成了后来持有者的暴富,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国,这次,南圳市的认购证发行,可是特许了全国的人都可以凭着身份证认购的! 在东申市这样暴富神话的渲染下,全国的人,只要是思想活络点的,又怎么会不动心?! 全国人的话……都涌去那里? 魏清远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去年江湾体育场的那场危险,不好的预感死死抓住了他。 “向局,电话里说不清,您等一下,我这就去您那里。”他急急地道,“我们当面说,您得好好提醒您的老战友,我也赶紧和巩行长汇报一下,提醒南边的同志们!” 邱明泉坐在封家的餐厅里,有点坐立不安。 下午他应封睿之邀,来他家研究那个小股票软件,也约了韩立。 隔壁的向城也跟着韩立一起过来了,看着他们三个人研究得热火朝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脸蔫蔫的。 明明插不上话,可是他偏偏不走,还时不时地,待在封睿隔壁房间拨弄几下吉他! 这一下,就连韩立也不干了,仗着自己身高力大就把他往楼下拉,可是向城哪里是好说话的主,直接就和韩立差点打起来。 韩立总算是把他架着扔到了楼下,可是小腿上也结结实实被向城踢了一脚,立刻就青了一块。 “妈的,他就是个属狗的!”韩立气得破口大骂,“要不是怕打伤了他,我们乐队就没主唱了,我这就能打得他下不了床!” 封睿斜着眼看看他:“你们俩最近不是挺好了吗?怎么说干架就能干起来?” 韩立恼火不已,伸手撸了撸自己胳膊上的腱子肉:“谁知道他!高兴了就笑嘻嘻叫我一声老韩,不高兴了就能立马甩脸子给人看。” 邱明泉笑了笑:“我瞧他最近对你可好了,刚刚进来送果盘,只拿给你不是吗?” 可怜刘淑雁切的果盘,全进了韩立一个人的肚子,向城就一个劲地叫韩立吃,看都不看他和封睿一眼。 韩立翻了个白眼:“那是他故意做给你们看呢!幼稚鬼!” 邱明泉疑惑地瞪大眼:“为什么做给我们看?” 封睿忽然开口打断他们:“别说了,我们继续吧。” 一个下午,就在楼下时断时续的吉他骚扰中度过了,三个人捣鼓的股票分析小程序已经初显眉目,到了傍晚,韩立急着回家,刘淑雁却一再挽留邱明泉留下来吃饭。 可是,向城也在啊! 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现,可是邱明泉也能感觉出来,向城就是越发地不喜欢他。 饶是邱明泉感情再迟钝,也能觉察到,向城似乎对封睿和他的亲近,表现出了格外地抵触。 这种感觉不是一两天了,他也曾私下问过封大总裁,可是那位总是含含糊糊、语焉不详,并没真正告诉他,向城后来到底和他有什么纠葛。 上次也只提到前世是因为争吵才口出恶言刺激地向城要跳楼,可是就是坚决不说到底为什么吵架,一追问吧,封大总裁还喜欢翻脸。 真是奇怪了,起码在现在,向城对封睿可真好,也真黏糊啊!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尴尬的晚饭,邱明泉不走,向城也不走;邱明泉起身告辞,封睿要送时,向城就立刻跳了起来。 “睿哥你忙去吧!我帮你送邱大班长!” 不由分说地,他亲热地一把搂过邱明泉的肩膀,急促地把他往外推:“来吧来吧,我们一起走!” 封睿无奈地停住了脚,邱明泉笑着道:“程序我晚上回去再想想,你也看看有没有什么bug吧。” “行,过几天去学校,一起请周老师看看。”封睿挥挥手,“路上骑车小心。” 向城搂着他,刚出了封家的院子,手立刻松开了,若无其事地挥挥手:“Bye-bye!” 邱明泉笑着向他也挥了挥手:“明天见。” 向城脸色大变:“你明天还来?!” 他恼怒地瞪着邱明泉,漂亮的眉形扭成了一团,半晌忽然靠近了,仔细地端详着邱明泉。 “你是不是故意在接近睿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邱明泉心里一惊,忽然想起不久前被他瞧见胸口吊坠的那一幕。他本来就是怀着目的接近封睿的,一下子被向城道破,自然心虚。 瞧着他不太自然的脸色,向城更加狐疑地看着他:“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他心里,封大总裁刚刚上线,一瞧见这情形,就大骂了一声“Shit”! “你跟他说,叫他死心!”他气急败坏地叫。 邱明泉莫名其妙地在心里小声问:“死什么心?” “不管,你给我说!快点!”封大总裁恶狠狠地叫,“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算不算朋友!” 邱明泉硬着头皮,懵懂地看着向城,定定地开口:“你死心吧。” 向城忽然脸色大变,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奇怪的心事,原本探究和挑衅的眼神,瞬间变得犹如警惕的小兽。 他咬着牙,冷笑一声:“宣战是吧?果然没看错你,那就等着瞧。” …… 骑着车奔在路上,邱明泉在心里不停追问:“喂,我为什么觉得你挖了个坑给我跳?” “闭嘴。” “你到底叫他死什么心?你得跟我说清楚。”邱明泉坚持着。 他总觉得说了那句话后,向城的眼神又惊又怒,像是要吃了他一样! 正说着,忽然前面的道路上,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汽车鸣笛:“嘀嘀——” 这是通往封家和向家小楼的街道,一辆警务吉普在对面闪着车灯,邱明泉一眼看过去,认出那正是向元涛的座驾。 那辆车猛地一个刹车,邱明泉也赶紧停了下来,他的自行车和对方交错而过,路灯下,向元涛率先跳下车来。 “小邱同学,我看就像是你,果然。”向元涛大步走近道。 邱明泉赶紧迎上去:“向伯伯您好!这么晚了,您才回家吗?” 向元涛点点头,国字脸上神色有点犹豫:“小邱同学,我就开门见山了。最近暑假,你有空余的时间吗?” 邱明泉立刻道:“向伯伯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时间很充裕的。” 向元涛神色凝重:“我想请你陪我出一趟差,去南圳市。” 邱明泉一怔,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倒是不怕。只是,为什么向伯伯的公务,会想到要他同行呢? 向元涛看出了他的疑惑,沉声道:“我的老战友现在是那里的公安局长。最近他们那边也要发行认购证了,你知道吧?” 邱明泉还没来得及答话,心里,封大总裁声音已经有点变了:“叫向叔叔不要去!那里太危险!” 1992年的夏天,在南圳市的认购证,拥堵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渴望发财的人们,那场叫人震惊的骚乱,可是比东申市的江湾体育场严重太多了! 邱明泉不明所以,只得含糊地试探着道:“我知道的,听说全国的人都涌去了呢。向伯伯,您能不去吗?这么多人的话,怕是有点乱。” 向元涛的脸色凝重了:“连你也听说了?既然这样,我就更要去了,不能叫老徐一个人面对这种局面。” 他好歹有去年江湾体育场的事故处理经验,身为一个人民警察,怎么能明知道那里危险,却主动躲开?! 今天白天,他听了老战友的咨询,就感到了极大的不安,紧急联系了魏清远之后,那边也赶紧上报了燕京市。 经过一番讨论,燕京相关部门做出了加急批示:一面督促南圳市做好更积极的准备,一面抽调向元涛带着手下有经验的一组干将,即刻远赴南边,给当地的公安部门支援。 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邱明泉,想叫他陪自己走这一趟。 这孩子,熟知证券市场的知识,又胆大心细、处事不惊,是这次公差的最好人选。 可是既然很危险的话……他摆了摆手:“行了,你好好在家学习,不用去了。” 打开车门,他冲着邱明泉挥挥手:“孩子,快点回家,骑车一定要小心。” 前面的司机启动了车,向着不远处的向家驶去。向元涛闭目坐在后座上,眉心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全国的人流不能限制,更无法劝离。不知道南圳市这次发行的认购证总量,有多少? 再多,都是不够用的啊! 忽然,前面的司机就是一愣,使劲地往后视镜里瞧了半天,才肯定了后视镜里拼命踩着单车追来的那个身影:“向局,那孩子……好像在后面追我们的车?” 向元涛一愣,锐利目光望向后方,果然神色大变:“停车!” 明亮的路灯下,后面那个身材修长健美的少年把自行车停到了一边,飞快地跳了下来。 大步飞跑着,深夜的风吹动他额前的头发,露出一抹光洁的额头。 他急促地跑到了向元涛的面前:“向伯伯,让我跟您一起去吧!” 第75章 飓风起时 两天后, 向元涛带着刘东风等一干手下, 还有特邀的邱明泉, 坐上了南下的列车。 去年的兴业房产新股发行,邱明泉和向元涛在人数最多、最危险的江湾体育场, 而第二纷乱的云南小学就是刘东风坐镇的,也积累了不少的经验。 一踏进车厢,几个人都被可怕的味道熏得差点昏过去。 一节车厢里, 挤满了人! 除了一百多个座位外,所有的走道涌进了大量的乘客,拥堵得水泄不通, 地上还堆放着不少编织袋。 夏天的汗水味、随身携带的馒头食品味,小孩的喊叫声、人群叽叽喳喳的交谈声……充斥着这狭窄的绿皮车厢。 刘东风护着向局长, 好不容易挤到他们的座位上, 刚刚坐定, 就看见身边站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 刘东风赶紧往里面挤了挤,和同事挪出了点位置, 让老大爷坐了下来。 “平时也没这么多人啊!”刘东风感慨着, 和身边的同事交换了一个忧心的眼神。 这绝对不正常! 老大爷连声道谢,手里紧紧攥着的大包口有道缝, 正露出来里面白花花的一堆身份证来。 邱明泉悄然一扫, 心里, 封大总裁已经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是赶去南圳,参加认购证的申购的! “大爷,您也买的是去广州的票吧?再转到南圳?”邱明泉小声问。 没有直达那里的车票, 现在,都需要从广州市中转,办理好边防证才能过去。 老大爷有点紧张地捂紧了包,小心翼翼地看着邱明泉:“你也是?” 邱明泉压低了声音:“当然。去碰碰运气呀。” 他指了指身边的刘东风:“和我表哥他们一起来的。” 老大爷恍然:“厉害厉害,这样一起排队也能休息点!” 封大总裁在心里冷冷道:“你叫这老头回去吧。他这么大年纪,别把命交待在那。” 前世的这个时候,整个南圳所有的旅馆告急,数十万人夜宿街头,从两天两夜前就开始排队,中途还经历了瓢泼大雨。 这样的老头,他哪里挤得过那些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去了还不就是炮灰吗? 去了,就算不死,也得大病一场! “大爷,听说这次全国过去的人,有几十万呢。而且还会增加,我在那边的同学跟我说,现在他们那里的旅馆都爆满了。”邱明泉小心地劝说着,“您一个人过去,能挤得过那些小伙子吗?” 老头一愣,不死心地说:“一共发行五百万张呢,总不至于真的买不到吧?咱们东申市今年,可是无人问津呢!” 旁边的向元涛忽然开口,沉声问:“老人家,去南圳的话,得有边防证,您今天赶去,得两天两夜才能到。办理边防证,怕是来不及了吧?” 他们的对话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四周的人却几乎都是抱着同样的目的,全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一个中年妇女忍不住凑过来,得意扬扬地说:“我早就拜托那边的朋友打听过了!边防线上全是铁丝网,到时候,找人带我们找地儿钻过去,就行了!” 封大总裁苦笑:“是的,前世的边防证到后来根本被积压得办不下来,据说当地农民带一个人钻边防铁丝网过去,就收四五十元!” 邱明泉心里一动,悄悄附在向元涛耳边说了几句,向元涛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轻轻点头。 “明白了,我会赶紧向老徐建议。” 两天多的冗长旅途终于过去,几个人在广州下了火车,全都长长舒了口气。 车上的时间,太痛苦了!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到处气味难闻,想在过道上舒展一下筋骨都做不到。 就连体格素质最好的刘东风都龇着牙,腰板肩背无处不酸痛交加。 刚在车站附近吃了碗鲜肉馄饨,广州市公安局来接应的同志就到了。 一位民警大汗淋漓地找到了他们,对向元涛敬了个礼:“向局长好!” 他把几张去往南圳的车票递给了刘东风,心有余悸地抱怨:“幸亏我们早几天接到电话,就早早地订了车票,你们知道现在广州去南圳的车票,多少钱一张了?!” 刘东风一愣:“多少钱?” “这几天,广州站到处求票的,全是去南圳的。原本三十多块的软卧,现在被黑市价炒到三百元一张!”那位民警啧啧称奇,“为了买张认购证,都疯了!” 向元涛默默听着,心里更加沉重。 他看向了邱明泉:“你在车上说的,有几十万人拥过来了,是随口猜的吗?” 邱明泉自然不能直说前世得知的数字,只能沉吟一下,看了看周围的车站广场。 “向伯伯,您看看这里的人山人海。”他轻轻叹气,“实际上,车票不够,一定还有无数人包车和坐长途汽车过去。徐局长也说了,早在十几天前,这种人潮的涌进就已经初现端倪了。” 他指了指广州车站那恐惧的人头:“我觉得,恐怕不止几十万。” 刘东风傻乎乎地张大嘴巴:“怎么会!难道会有上百万吗?” 封大总裁在邱明泉心里冷笑一声:“你可以恭喜他,他说对了。” 在前世,常驻人口只有六十多万的南圳市,在历史上这场有名的认购证发行风波下,从全国足足拥进了一百多万人! 向元涛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去年的东申市,江湾体育场等地方,也不过聚集了数万人。现在的南圳,聚集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是要怎样?! 几乎没有作任何休息,向元涛一行人和邱明泉一起,就再度坐上了去往南圳的火车。 幸好,这次广州的同志帮着买的是软卧票,一行人结结实实地在车上睡了一觉,只有向元涛在夜色里久久不能入睡。 车厢里一如既往得拥挤,即使是一人一位的卧铺,可是不远处硬座那边的嘈杂还是飘了过来,向元涛向着南圳的事,就有点儿失眠,目光落到对面铺位上的邱明泉脸上,就是微微一怔。 车厢里暗黢黢的,只有极微弱的光线照在少年的脸上,依稀看得出肤白如玉,面容安然。 大概是天热,邱明泉只穿了件雪白的小背心睡着,身上搭着脱下来的衬衫,这么一小会,大概是睡得不舒服,那衬衫已经半边滑落下来,露出少年修长匀称的臂膀。 向元涛悄悄翻身下床,轻轻地帮邱明泉把滑下来的衬衣重新盖好。忽然地,邱明泉在熟睡中就猛地举起手,迷迷糊糊地冲着自己脸上打了一下。 老火车上卫生差,角落里脏水沉积不可避免,即便有这么多人,蚊虫也毫无惧怕,反倒像是看到鲜血盛宴般狂欢。 看着邱明泉迷糊中皱着的眉,向元涛没有继续上床。反正也失眠睡不着,他拿起身边的一份报纸,折成了小扇子的样子,悄悄在一边帮着对面床铺的孩子打着扇儿。 有点丝丝的凉风,又赶走了蚊虫骚扰,卧铺上的少年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香甜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华灯初灭。一众小伙子们睡了一觉,都又生龙活虎起来,只有向元涛一个人眼圈发着黑,特别明显。 “喂,我跟你说。”封睿在心里神神秘秘地道,“你知道向伯伯为什么眼圈这么黑?他昨天晚上,帮你扇了大半夜的扇子!” 邱明泉一怔,呆呆地看着向元涛的侧脸,向元涛扭头看见他怔忪目光,不由温和一笑:“睡醒了?” 正说着,向元涛包里的大哥大就准点响了起来,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老向啊,我在车站等着你了!” 几个人急匆匆出了站,一眼就看见旁边的一辆商务车,一个四十多岁的精悍男人穿着短袖的警服,飞快地跑过来,狠狠地给了向元涛一个拥抱。 “可想死了我了!咱哥俩,得有四五年没见面了吧!” 向元涛坚毅的脸上也有点柔软,捶了他一下:“上次见,还是在燕京市的工作会议上吧。” 这个时代,没有即时网络通讯,没有视频传输渠道,除了电话和寄照片,就没什么办法看到朋友亲人的音容笑貌。 像他们这样在部队里结下的友情,自然更比别人的深厚得多。 “我也不说客气话了,谢谢你星夜赶来,我这边真的有点焦头烂额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南圳市的公安局长徐长枫真心实意地道。 身为本地负责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官员,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和罪犯,他也从没发怵过,可是现在,他是真心地怕! 这情形,谁也没见过啊。 整个闷热的城市,就像是一个被不断充气的气球,感觉上,随时可能承受不住这日益膨胀的压力,而砰然爆炸一样! “你放心,我们有备,就应该无患。”向元涛安慰着,指了指身后,“你看,我还给你带了几个有经验的同志来!” 徐长枫大喜过望:“好好,太好了!” 一眼看见向元涛身边安静的邱明泉,他眼睛一亮:“哎哟,这是小城吧,都长这么大了!” 他眼眶有点湿润,亲昵地摸了摸邱明泉的头:“孩子长得真好,真好……” 向元涛有点尴尬,轻声道:“老徐,这不是我儿子。这是我给你带来的小专家——别看他年纪不大,可是家学渊源,上次我们东申市类似的事件,他就在场出了大力。” 徐长枫一愣,赶紧缩回了手,讪讪地笑:“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带着小城出来见见世面呢。” 向元涛轻声道:“小城也很好。今年九月开学,就高三了。” 徐长枫转过头,收起一瞬间的泪花。当年他们几个要好的战友,唯一英年早逝的,就是向城的爸爸。 假如没有英勇牺牲的话,到今天,起码也该是和他们一样,战斗在第一线吧。 “来来,我们先吃饭,给你们接个风!”他掩饰地道,“大家都辛苦了,这几天几夜的!” 向元涛果断地摆摆手:“不了,直接去局里,到局里吃点便饭。” “那怎么行!”徐长枫正要反对,邱明泉却忽然开了口,声音礼貌,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急迫感。 “徐叔叔,您好。”他看着徐长枫,认真地道,“时间真的太紧。越早布置,越能占得先机。” 徐长枫一愣,这孩子,口气可不发怵啊! 刘东风在一边连连点头:“是啊,徐局长,我们年轻人都能扛!您叫食堂给我们下点面条就得了!” …… 南圳市公安局的会议室里,电风扇吱吱呀呀地飞快旋转。 整个局里,大多数人都没有下班,各自忙碌着。 徐长枫领头,急匆匆推开了会议室的门,立刻有人送上了几碗热腾腾的青菜肉丝面。 向元涛几个人也不客气,刚刚端起碗来,边上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警官就冷笑了一声。 “哎哟,会议室里吃东西哪?” 刘东风等几个年轻民警心里憋闷,可是瞥了一眼他肩上的警徽,又不敢逾级说话。 徐长枫赶紧解释:“秦局长,这是东申市赶来协助我们的同志们,在路上赶了两天多,下车后一口热饭还没吃呢。” 副局长秦利阴阳怪气地笑了笑:“现在的年轻民警,可真是娇贵啊。想当年我们办案的时候,在野地里潜伏一两天,还不是喝不上一口热水、啃不上一个馒头?” 向元涛瞥了瞥徐长枫,都是系统内的人,他非常清楚状况。 秦利比他们大不少,干了十几年副局长,徐长枫也在他手下干过,得尊称他一句“老局长”。 马上临近退休了,本以为能够转个正,结果南圳市这几年风气积极开明,任用了大批年轻化的干部,徐长枫工作成绩突出,刚刚被提拔成正局长,叫一心等待临退休转个正的秦利自然极为不服。 徐长枫毕竟年轻,也不好公然用官阶压人,总是这样处处忍让着。可秦利不服归不服,这样公然叫板,可就有点故意挑衅了。 一边,封大总裁在邱明泉心里冷笑:“死老头,废话真多。看我怼他!” 向元涛正要打圆场,忽然,一边的邱明泉却端着面条碗,转向了秦利,一双漆黑眸子似笑非笑。 “警察伯伯,我快要饿死了,能给我再来个卤鸡蛋吗?”他无辜地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我七八个钟头没吃饭,要长身体的。” 他指了指刘东风几个人:“您虐待手下的兵我不管,我可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呢。”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扑哧”一下,一个小女警笑出了声。 秦利的脸涨得通红,可是又不好发作,恶狠狠地瞪着他。 向元涛在一边忍着笑,咳嗽一声:“给孩子弄点吃的吧。我们请人帮忙来的,总不能饿着人民群众。” 五香茶叶蛋很快送进了会议室,刘东风率先拿起了一个,狠狠咬了一口,冲着邱明泉悄悄竖了一下大拇指。 邱明泉含笑回了他一个“理应如此”的表情。 向元涛没有顾得上吃饭,率先开始发言:“各位同志,我们来的路上,已经听到有群众说,到时候不办理边防证,直接钻边防线的铁丝网进来。老徐,你看看怎么办?” 徐长枫心里又惊又气,居然还有这一出?! 他赶紧转头吩咐一名手下:“你这就去给我布置人,边防队全员出动,彻夜巡逻,看到破坏铁丝网的,直接给我拘留了!” 那名下属立刻举手行礼:“收到!” 徐长枫转向向元涛一行:“还有两天,就是认购证发行日了,今天开始,就像你们担心的那样,进来的人口已经暴增了。” 向元涛皱眉:“人数有初步统计吗?” “有,截止今天,正式开具边防证进来的人员新增了三十万。估计到了正式认购时,会更多。”徐长枫脸色有点难看,“我们初步按照六十万的上限来布置……” 忽然,一声含糊的声音响起来:“按照一百万人做预案吧,警察叔叔。” 正是邱明泉嘴巴里塞着半个鸡蛋,口齿不清。 “胡闹!”秦利终于逮到了机会,板着脸大声呵斥,“你一个孩子懂什么?嘴巴一张就是一百万?你知不知道,每增加一点预估人数,我们要多派出多少警力?!协调起来,有多麻烦?!” 邱明泉慢条斯理地咽下鸡蛋,叹了口气:“那也总比死人好。” 向元涛瞧着秦利的难看脸色,赶紧道:“不管怎样,恐怕要动员所有的警力,在所有的发售点都派人维持秩序吧。” 徐长枫点点头:“好!所有单位注意,立刻传达,从现在开始全部人员加班!各个派出所负责收集辖区的发售点排队人数,随时上报——王科长,我每两小时要知道一次最新数字!” 分管的几名同志脸色一肃,纷纷应了。 “一大队,负责流动巡逻,防止犯罪分子趁乱作案;二大队,马上上街去和各家旅馆沟通,不准坐地涨价,开放所有公共区域,睡在旅馆的地上,总比大街上强;三大队……” 他一条条地布置着,封睿认真听着,还是在邱明泉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已经算是高度重视了,可是他还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所有的人一片紧张,都在认真听着徐长枫布置任务。 秦利脸色却越来越不以为然,冷冷道:“这有点小题大做了吧?东申市不是据说都没人买这玩意吗?现在我们发行量那么大,敞开供应就是了。” 徐长枫耐心地解释:“现在就怕供应跟不上。万一发生踩踏什么的,那就糟了!” “哪有那么夸张,你也太胆小了。”秦利“嗤”的一声冷笑,“再说了,同志们都有家有口的,随口就全体不准回家了?小徐啊,急于立功,也不能拿同志们的家庭福祉来交换吧?”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下属们一个个头也不敢抬。 我的妈呀!秦副局长不服新提拔的徐局长,这也不是秘密,可是这么公开指责他用下属的辛苦来为自己争政绩,实在是撕破脸了啊! 徐长枫脸色僵硬,肌肉颤抖几下,难堪地正要说话,边上,邱明泉却突兀地插了一句话。 “关键时刻牺牲个人的家庭幸福,去守护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难道不是人民警察心里最神圣的信念吗?”他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盯着秦利,虽然温和沉静,却也毫不客气,“看来秦局长不这么想?” 秦利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嘲讽,终于脸色一沉:“向局,你带来的这是什么野孩子?不懂得尊重领导、信口雌黄,再这样,我就请他出去了!” 其实不仅仅是他,在座的南圳公安局领导们,也都对于邱明泉的存在有点嘀咕:东申市也真是的,本以为会派个什么经济学专家来协助出谋划策,可却来了个高中生? 封大总裁冷冷一笑,和邱明泉交换了意识,缓缓地站起了身。 现在的邱明泉已经有了一米七六的身高,站在那里身材笔挺修长,气势竟完全不输给身边一群公安系统的铁血干将。 他看了一下向元涛,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后,沉着开了口。 “第一,认购证不仅不够,还会远远不够;第二,这几天涌进来的外地人口,还会剧增——”他看着徐长枫,一字字道,“按照一百万人预估,只少不多。我们是一路亲眼看过来,这一点,您得信我,不能自己乱猜。” 前世身为跨国集团总裁,这种掌控全场的场合经历得太多,以至于封睿现在只是一个停顿、一个警告的眼神,都能轻易叫所有人屏息下来,认真倾听。 就连秦利,也都不由自主地闭了嘴,没再呵斥。 “第三,再多的人手,都不够。万一销售不足,根本无法熄灭那些坐火车辗转而来、再露宿街头的群众的怒火。”他眼神犀利,充满严厉无比的警告。 “要知道,他们大多是揣着对财富的热切渴望,经历了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的。在疲惫、失望,以及黑幕的猜测下,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这些投机倒把的,就该叫他们吃点亏!”一位老民警愤愤不平地抱怨。 封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能这样说。他们都是响应国家号召,用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储蓄,来购买国家鼓励的东西的。” 老民警脸色涨红了,被这样一个少年反驳,叫他有点难堪:“这些人还不是鬼迷心窍,想赚钱?” 封睿不耐烦地道:“扪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不想赚钱吗?赚钱只要是正当的,国家就鼓励大家合法挣钱!” 这个时代的人,都还把挣钱看得羞于出口,遮遮掩掩,封大总裁这霸气又振聋发聩的话语一出,所有人都被震得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封:得意,又是我的showtime了 ,干脆我劝明泉就留在深圳别回去了吧,我喜欢这里!清爽,没外人! 群众:你知道你最近几天戏份叫人很不爽吗?为什么坑明泉,为什么不对明泉坦诚说清楚上辈子的事,为什么—— 大封:(恼羞成怒)闭嘴,我就是这个酷霸拽人设!就在几年前我还想着夺舍呢,现在我已经很温柔了,同性恋啊什么的谁会解释啊!那边,谁在说我幼稚的,我记住你了! 那边那个说我活该上辈子摔死的,我也记住你了,可恶…… 天凉了,叫谁破产好呢…… 第76章 快递巨头的前身 实际上, 和东申市的波澜不惊比起来, 南圳的这场风波最终震惊了全国, 也震动了高层。 由于一些银行的工作人员内部先购买了认购证,还带着很多私人关系内部截留, 导致很多网点能拿出来卖的数量大大减少,甚至十分钟之内就销售一空。 大量排队两天两夜的人们失望之下,不理智的愤怒情绪被点燃, “黑幕”的声音越来越大,激愤下,不少银行网点被冲击、车辆被打砸, 甚至有人举着条幅,来到了市政府的门口抗议。…… 前世, 在这动荡爆发后, 南圳市政府紧急宣布加印了认购证, 承诺在各个网点再次开放售卖,这才逐渐平息了严重至极的事态。 “要想彻底解决眼前的危机, 增加警力, 是治标不治本。”封睿意有所指地提醒,“唯一的应对之策, 是加大认购证的印量!” 徐长枫愣了愣, 不由得迟疑道:“这我做不了决定。我们的职责只能是就警力调配, 秩序维持上……” 封睿斩钉截铁地道:“那就联系能做主的人!第一,加大两倍以上的发行量,从五百万直接增加到一千万;第二, 每个人的申购量从十张上限降低到五张。” 他看向徐长枫:“现在一共多少个发售点?” “一百二十多个。”徐长枫飞快地回答道。 原先每个点能分到四万张,假设每人上限十张,那每个点都有四千人能买到。这已经很稳妥了,怎么会危险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封睿也看出了大家的疑问,摇摇头:“银行的人员,一定会私留的。又不违法,他们也有权利用真金白银去买,到时候,无数关系户涌进银行内部,根本轮不到外面排队的人!” 徐长枫心里猛然一惊,终于明白了。 是的!假如有大户找到柜台里的门路,直接豪掷千金,买个几千几万呢?! 封睿冷声道,语速极快:“现在加大一倍印量,每人申购上限改成五张,那么每个点就将有八万张,够一万六千人买到。可是——” 他严肃地看着徐长枫:“有一件事,必须铁腕控制,绝不允许违规,那就是严禁银行内部人员私留,要买,自己找家人排队去!” 前世,最大的导火索就是银行内部人员预留了大量的份额,这才酿出大祸。 只要卡死这一条,首先打消大家对“内部截留”的愤怒,再增加发行总量,一切就都好办了! 会议室里的人都愣愣的,原先只觉得东申市派个孩子来就是胡闹,可是听了他这番分析,条理清晰、数据严谨、直切要点,竟是完全不逊任何专家。 昨天局里还请了一位本地高校的副教授来提供咨询,那人满嘴空泛,说的却完全不靠谱嘛! 向元涛沉声插话:“各位同志,我说一句。我们东申市去年有一只新股发行,就差点出现了踩踏。那一次,就是这位同学正好在现场,出了类似的主意,完美解决了危机。” 这一下,南圳市的一群干警和领导们,看着邱明泉的目光都变了。 果然,是有过实战经验的啊! 封大总裁抬起手腕,看了看他逼着邱明泉新买不久的梅花腕表:“现在是晚上九点,从现在开始上报,相关部门决定下来,印厂加印,恐怕时间都未必来得及。” 他一字字地沉声道:“需要立刻做决定了,徐局长。……” 一片静寂中,忽然有人冷笑:“胡闹,这个应急方案是市政府刚决定的,现在又去叫苦,要再度推翻,岂不是推卸责任?” 正是秦利。 他脸色沉沉:“徐局长,这个小娃娃的胡说,我不同意,你可别说是集体班子的决定。” 徐长枫眉头紧皱,心里犹豫不定。就在这时,他手边的大哥大骤然响了起来。 接起电话,那边,刚刚派出去不久的民警声音有点紧张:“徐局长,我正在龙岗镇这边的深发展银行,真是见鬼,现在大晚上的,居然已经有人开始排队了!” 那民警嘴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点数着人数:“一会儿工夫,我瞧排队的人,已经有四五十个了,他们是打算彻夜不睡了吗?哎哟,这还下雨了!” 窗外,忽然“咔嚓”一闪,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了夜空,一声闷雷也随即打响。 会议室窗外星月无光,暗沉沉的天色压在了每一个人心上。 徐长枫心里“咯噔”一下,刚刚邱明泉的话浮现在心头:“都是本地人,还是外地的?” “听口音,哪的都有!” “好,你继续观察,随时报告事态。”他放下电话,咬了咬牙:就算是虚惊一场,背上能力不行的名声,他也不能拿这事作赌注啊! “向局,你陪我一起,这就去见市长,亲自要尚方宝剑。”他霍然站起身,“大家各就各位,做好一切我们力所能及的!所有人员全部到岗,谁掉链子,我就拿谁是问!” 秦利看着他的身影急匆匆冲出了会议室,脸上阴云密布,冷笑数声。 年轻人就是不行,没真正经过风浪,遇到点事就慌慌张张。 呵呵,他倒要看看,市委班子会不会觉得他小题大做,能力欠缺! 在附近的公安局招待所安顿下来,邱明泉一行人都有点惊讶。 整个招待所里,全都临时对外开放了,果然里里外外住满了人,就连走廊里都摆满了临时加的床。 各地口音的人来自天南地北,现在是晚上十点多,可是几乎全都没睡,聚在走廊上热烈地讨论着。 “东申市那帮龟儿子,认购证发行只准本地人买,那么多钱,全被申城人赚了哦!”一个川西口音的男人义愤填膺地叫,“还是南圳人好,对全国开放!” “哎,你们心可真大,我听说,不少银行门口都有人排队了。你们还打算在这睡大觉呢?”一个大胡子从外面跑进来,身上有点雨点。 “那你不也没去?”有人嘻嘻哈哈地问。 大胡子一挺胸:“我们老乡已经去排队了,下半夜,我去换班!” 他这一说,四周聊天的人就有点坐不住了。 互相紧张兮兮地望望,有人就站起身,悄悄地回房拿东西出门去了。 邱明泉和刘东风住进了双人间,房子里也已经摆进另外两张床,简单的木头床,边上的床头柜上摆着有点发黄的搪瓷缸子。 两张床边都摆放着行李,其中一张上,还摆放着满满一床包裹,用一串绳子紧紧系在一起。 邱明泉和刘东风放下随身的包,邱明泉去外面找到水龙头,打湿了随身带的毛巾,把草席擦了擦。 就在这时,他包里的大哥大响了。 电话里,一个微沉的少年音色隔着电波,不够清晰,却温暖明亮:“睡了吗?路上辛不辛苦?” 正是远在东申市的封睿。 邱明泉心里一暖,斜倚在硬硬的床头板上:“刚刚住下,在市公安局的招待所里。路上是挺累,不过下了车活动了一下就好了。” 电话那头,封睿接着问:“那边热吗?” 邱明泉旁边有一台台式电扇,正不停地摇着头:“还行,没空调,不过有电扇。” 现在不少富裕点的家庭都开始装空调了,不过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的酷热实在算不了什么。前世在建筑工地、在饭店后厨房,他都过过更加挥汗如雨的日子。 “南圳是什么样子?都说那里发展巨大,比东申市有更加先进吗?” 邱明泉微微一笑:“我刚下车就被拉去开会了,还没有看到街景,不过现在的招待所里,好热闹啊。” 他看了看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觉得,这里的确非常开放和包容,有种海纳百川的朝气。” 电话那边,封睿声音轻柔:“那以后,我们毕业了,也可以考虑去那边发展看看。” 少年人的心性,总是向往着崭新的天地,并不留恋身边熟悉的已有的繁华。 邱明泉含着笑,轻声道:“好啊。以后,我们可以来这投资试试看,我觉得一定大有可为。” 这次申城认购证一役,整个封家的资产得到了暴增,足足增长了五六亿,这要是换算到后世,差不多就相当于一夜之间狂赚了百亿巨资。在黄浦滩边的上层富豪圈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而邱明泉自己名下的财产,已经直逼五千万大关,就更别提他名下还有十几间黄金地段的商铺,以及还有早几年囤积的那些原始股了。 即将成人的他们,早已经在财富的起点上远远超过了同龄人,足以笑傲天下。 而他们要考虑的,自然也就长远了些。以后的投资方向,从事什么样的事业,都在他们心里开始有了朦胧的预期。 “那我不耽误你休息了,你坐车累,早点睡吧。”电话里,封睿道。 邱明泉答应了一声:“好,你也早点睡。” 正要挂电话,忽然封睿又“哎”了一声:“等等!” “嗯?” 封睿踯躅了一下,才道:“外出饮食差,你记得补充点水果。” 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啰唆,不太自然地道:“我这里正吃着冰葡萄呢,就随口说一句。” 邱明泉在那边,似乎温和地轻轻笑了一下:“好,知道啦。” 背景音里有很多人声,让他清亮的笑声显得模糊,但是听在封睿耳中,却捕捉得分外清晰。 封睿放下了床头间的固话分机,拈起手边玻璃盘子里的一颗葡萄,放进了嘴里。 房间里开着空调,冷气环绕着,舒适宜人。 他跳下床,坐到了书桌前,忽然间,目光偶然掠过窗上的玻璃,一种异样的感觉忽然浮起来。 ——就在紧闭的窗外,似乎有一个人影倏忽一闪! 这可是二楼,外面,怎么会有人? 封睿猛地站起身,飞身跑到了窗前,一把推开了木窗。 炙热的夜晚高温空气卷了进来,冲进空调房,外面是黑漆漆的花木,临窗的一棵大树枝叶茂盛,在夜色里舒展着繁盛的枝条,黑黢黢的,看不清树叶间藏着什么。 封睿望着那树叶,俊眉紧蹙,心里有种奇怪的不安。 身后,刘淑雁端着冰镇酸梅汤敲开了门,惊异地问:“你在看什么?外面天热,快点把玻璃窗关上。” 封睿再次向那黑黢黢的夜色看了一下,安静而平和,没有什么别样的异常。他轻轻皱眉,终于还是关窗回身:“没啥,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窗外,大概是野猫。” ……很久之后,外面的大树间枝条微微抖动,一个瘦小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溜下了树,像是一只在暗处游走惯了的黑暗生物。 他弓着身子,在封家的小花园里三两下一绕,躲过院子里小路灯的光照,在灌木的阴影里,逼近了墙边。 一个翻身,他双手攀上了花园的高高铁栏,借着随身携带的攀爬工具,顺利地翻身越过,离开了封家的小洋楼。 不远处,阴暗的角落里,一个人探出身子,飞快地掐灭了一明一灭的烟头,和他接上了头。 “怎么样?探路顺利不?”郑老大的声音低低的。 远处路灯的微光映着刚刚那个从封家翻墙出来的人,脸上一道刀疤,正是前些天和郑老大在旅馆碰面的那个刀疤脸男人。 “差点被发现!”刀疤男狠狠啐了一口,“我扒着窗户往二楼看,结果正被他家那个儿子瞅见了,他立马推窗来看,吓得我缩着半天,还好他没疑心。” “房间分布摸清了吧?说重点。”郑老大语气阴沉。 刀疤脸赶紧点点头:“摸清了,二楼是两间书房,分别是大人和那个独生儿子的。另外两间卧室,也是一间主卧,一间儿子的。” 他愤愤地抹了抹汗:“奶奶的,这大热天的,他们全家整栋楼里全开着冷气哩,飕飕地凉!你说说,得费多少电啊!这有钱人的日子,咋就这么爽?” 郑老大淡淡地嗤笑一声:“他们家可是浦江滩的新贵,据说这次狂赚了几个亿。几个亿,你知道一年利息就多少?” 刀疤脸咽了咽唾液:“我……我不会算数,算不过来。” “你只要知道,人家财产一年的利息,就够几百栋楼的电费就行了。” 刀疤脸眼光发怔,猛地一挥拳头:“老大,我们啥时干啊!他家平时只有一对佣人夫妻俩常住在家里,一个是司机,老婆帮他家打扫和买菜,都不是难对付的人,直接干翻他们,不难!” 郑老大淡淡道:“莽夫!当然是最好挑封云海不在家了,再怎么说,对付女人和孩子就好办得多。你联系联系胡波,叫他在圈子里打听一下。” “好,我知道了。”刀疤脸眼里闪着兴奋和贪婪的光,不停地搓着手,“郑老大,我们干完这一票,就真的能发大财了吧?” 那可是几亿身家的人啊! “放心。”郑老大微微一笑,狭长的眼睛里精光一闪,“够你一辈子荣华富贵,逍遥快活。” 语气一肃,他脸色沉了下来:“可这是玩命的事,你找来的人,得像点样子,要是一个个怂包软蛋,杀鸡都不敢,那还是算了。别没发了财,倒把自己的命又赔上!” 刀疤男沉默一下,眼里凶光微闪:“郑老大,你放心——都是捅过人的。” 随手拔出腰间新买的开刃匕首,他往空中一扔,那刀一个漂亮的翻转,精准地重新落回他手中。 “论到见血的事,我可不发怵!” …… 与此同时,遥远的南方,邱明泉住的招待所房间里,房门一开,两个人走了进来。 前面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戴了条明晃晃的大金链子,打量了一下邱明泉二人,没太寒暄,冲着身后的小伙子道:“全在这了,你给我准时在后天一早,送到那几十个点去,晚到一分钟的话,我可是一分钱不给的!” 后面的小伙子面容憨厚,开口带着明显的粤语腔:“放心吧老板,一定准时送到。” 床上的包裹一打开,白花花的,果然全是身份证! 邱明泉好奇地凑了过去,一笑:“老板大手笔啊,这么多身份证,排队可怎么排得过来?” 那金链子男人斜眼看看他,知道都是同样的目的,也不隐瞒:“雇人呗。我从西疆专门雇了一批人来,给我排队申购去!”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道:“那也用不到这么多身份证吧?” 那男人豪气万分地一挥手:“我雇了一千五百人呢!” 刘东风在一边彻底服了。 老天啊,就光是这么一个人,就从外地活生生带进来一千五百人,全国的有钱人可真多,嗅觉也真灵敏。 邱明泉说按照一百万人做预案,只怕是真有这个数啊! 那个小伙子点数了一下包裹:“老板,一共二十包,后天早上分送到二十个点,先预付一半运费吧。” 金链子男人也不废话,直接数了一叠百元钞票给他,不放心地叮嘱:“一定能准时到吧?” 小伙子憨厚一笑:“您放心,我们顺达专做送货,口碑很好的。‘顺利到达’是我们的宗旨呀。” 邱明泉尚未反应过来,心里,封大总裁忽然惊叫一声,声音极为兴奋似的:“哎呀,居然是他!” “谁,他是谁?”邱明泉莫名其妙。 封大总裁声音急促:“追上去,和他聊聊!” 邱明泉快步跑出了招待所,一把拉住了刚刚飞身骑上摩托车的那个小伙子:“喂喂,大哥你等一下!” 他灵机一动,诚恳道:“我想看看南圳市的市貌,也想看看各处申购点排队的人数,你能不能带着我转转?” 小伙子约莫二十来岁,面孔方方正正的,身材挺高大。他犹豫一下:“可是我还得回去卸货。” 邱明泉一笑:“你去哪,我就跟到哪,我没有既定的目的地。” 那小伙子终于点点头,指了指摩托车后座:“行,那你上来。” 摩托车轰然发动,载着邱明泉奔驰在入夜的南圳市,刚刚下了场雨,闷热的空气中有了点湿意。 飞驰的摩托车上,邱明泉黑发飞扬,单手搭着前面的人的肩膀,提高了声音:“大哥贵姓啊?” 前面的小伙子客气地回答:“免贵姓王!” 封睿猛然叫道:“是他了,王威!……” “那是谁?”邱明泉在心里问。 “日后国内最大的快递巨头的老总啊!远远甩开了‘四通一达’,在管理上、前瞻性上都特牛逼的人!”封睿有点激动。 申通、圆通、汇通、中通,是为四通;韵达,是为一达。可是这些所有的快递公司,可以说都是徒劳地跟在这家巨无霸的领头羊身后追赶,远远望尘莫及。 “我在一个高峰论坛上远远地看过他一眼,但是这家伙特别神秘,根本不接受采访,啧啧,现在看,明明很朴实嘛!” 邱明泉恍然:“哦哦,我知道了!” 前世,他当然也听过这家快递业巨头的名声,身边有无数人都用过它呢。 “你知道吗,后来他家在深交所上市后,市值达到了多少?” 邱明泉道:“我哪里知道啊?” “公司市值达到了2000多亿,他的个人身家也超过了1400多亿。在福布斯排行榜上,一直高居前列。” 邱明泉悄悄侧过身,观察了一下前方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天啊,现在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第77章 还是出事了 摩托车很快飞驰到了一个临街的店铺门口, 小伙子利落地熄火下车, 把身上背着的大包解下来, 对邱明泉抱歉地笑笑:“小兄弟,你在一边等一下, 我得交接去。” 几个同样年轻的男人从店铺里迎出来,有人负责接货、有人登记,王威细心地拿出本子, 一一交代这些身份证后天的去处。 邱明泉打量着四周,走进店铺,才发现里面极为宽敞, 直连着一个很大的仓库,里面堆放着不少大件小件的货物。 “王老板, 您这, 专门送货的吗?”他随口搭讪。 王威一边记账, 一边回答:“是的,我们是个小公司, 主要来往于香港和广州以及南圳之间带货、送货, 这里是我们的分店。” “这几天怎么会在这里呢?广州不是大本营吗?”邱明泉试探地问。 王威憨厚地笑笑:“广州这几天,全是送往南圳的急件。我放心不下, 就过来了。” 封睿啧啧感叹:“果然是思维敏锐, 另辟蹊径。别人跑来买认购证, 他却跟着发送包裹的财。” 一个伙计在一边插话:“这几天,活可真多啊!” 王威神情认真:“活多,可一定别出错。无论如何, 别砸了招牌。” “老板放心,我们都做了一年多了,一定准时送到,绝不误事儿!”几个年轻人嘴里说笑着,办事可不含糊,气氛良好地分拣着包裹。 邱明泉好奇地在一边看着,这可是最早的快递分拣现场啊! “老板,你说,这以后要是咱们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这每天晚上分拣可就活活累死了呀!”一个年轻人笑嘻嘻地道,可是口气并不是抱怨,相反,很是骄傲和期待似的。 “那我也愿意累死!”他身边,一个矮个子姑娘一昂头,“我一大姑娘都不怕通宵,你叫唤啥?” “就是,20元一晚加班费,我恨不得天天加班哪!” 大家的笑语中,忽然,一个声音道:“以后啊,会有机器人帮着分拣的,用不着人工。” 几个小伙子一愣,这才注意到一直在边上的邱明泉。 邱明泉笑着道:“我以前看过一个美国电影,科幻的,可有意思了。机器人能帮人类送信,信件的分拣就是机器人进行的,又快又好。” 矮个子姑娘清脆地“咯咯”笑起来:“你也知道那是电影啊!机器人再厉害,也不能识字吧,再说了,你不知道,很多地址很模糊的,它们那么蠢,哪里辨认得出来?” 邱明泉笑吟吟道:“寄信的地址,可以也用机器打印啊,这样就能识别了。” 王威忽然惊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热切的光芒一闪,喃喃道:“我还真的做过一个梦,梦见机器人帮我们分包裹呢!” 他身边的伙计哈哈大笑起来:“老板,我瞧你是这些天累的,都开始发白日梦了!” 邱明泉望着王威,一笑:“王老板,会很快看到那一天的。” …… 忽然,门外一阵巨响,有人拿着东西,在铁门上“哐当”狠狠一砸! “管事的呢,给我出来!” 仓库里几个人一愣,常驻这里的一个小主管脸色就变了:“老板,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批人,最近老是来骚扰的,说我们低价竞争,抢了他们的活!” 王威皱皱眉:他们的价格非常公道,这些人就是当地的地痞流氓,垄断了不少货运和送件,很多商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货运单交给他们。 他们顺达老老实实做事,自然就动了他们的蛋糕。 几个光着上身的彪悍男人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为首的光头男胳膊上纹着一条品位低劣的长龙,他四下看看,重重地扬起脚,在身边的一个包裹上重重踢了一下! “啊!”矮个子姑娘尖叫一声,飞扑过去,“那是易损件!” 果然,那人脚下,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猝然传来。 那男人哈哈大笑,更加来劲,狠狠抬起脚,在那变形的包裹上狠狠再跺了几脚,玻璃碎裂声更加明显。 纹身男正要接着向边上的包裹再下脚,忽然,有人身影一晃,站到了他面前。 “有什么事好好说,别毁客户东西。”邱明泉淡淡地拦在他身前,目光明亮。 王威跑了过来,赶紧把邱明泉拉到了身后,小声道:“小兄弟,谢谢了,我来。” 他身材高大,站在那纹身男面前也不输了气势,尽量好言好语地道:“李哥是吧,我知道您。” 纹身男人冷笑着瞪着他,他旁边的一个马仔立刻叫嚣着:“知道还敢抢我们李哥的生意!想死啊你!” 王威苦笑一下:“李哥,大家各凭本事做生意,凡是您那边的客源,我们从没有去主动招揽过。可是,有的客户打听到价格,主动来找,我总不能往外推不是?” 这个李哥手下的人,不仅报价高,甚至有时候带着人直接去堵货运码头,强行逼迫商人选择他们家,别的正经货运都不敢靠近,商人也就只能认栽,叫他们高价运货。 他们在南圳的生意口碑极好,刚刚开张,就带了不少过去广州的客户过来,一来,这才发现被盯上了。 李哥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那就往外推推,别吃独食,不然小心噎死。” 王威还想争辩,李哥身边的几个人凶神恶煞般齐声怒吼起来:“想死是吧!你们几个外来佬,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谁罩着的!” 几个人齐齐飞起几脚,把附近的包裹和箱子踢得到处翻滚,王威身边的几个小伙子也年轻力壮,气得就要上去理论,被王威一把拉住。 “李哥,我们以后注意。”他忍气吞声地道,“大哥高抬贵手,大家做生意都不容易。” “我不管你容易不容易。”李哥阴沉一笑,“今天算你识相,我再最后警告一次——赶紧给我滚出南圳,有我李志坚在一天,别的货运公司就别想做大。” “李哥,我们不做大型货运,我们主要做快速小件为主,您看,和您不太冲突……” “闭嘴!”李哥眼里忽然厉色一闪,“我说叫你滚就滚,再多说一个字,我叫你这仓库明天就消失,信吗?” …… 望着一群人耀武扬威踹门离去,邱明泉冷眼看着:“他们什么人?不可以报警吗?” 王威心事重重地道:“小兄弟,你刚刚出头,可真吓死我了。这人来头不小,又凶悍……” 他犹豫一下,没有继续说,旁边的人忍不住了,愤愤插话:“怎么没报警过?就是因为第一时间找了派出所,可人家说,这属于商家竞争,有没出事,他们不管!” 王威用眼神制止了说话的人,苦笑一下。 邱明泉闭上了嘴,心里,封大总裁若有所思,沉吟不语。 南圳是改革开放的窗口和前沿,飞速的经济发展下,这时在全国遥遥领先,充满活力,人均收入更是达到了月薪300元左右,远远超过其他地区的不到200元月薪。 可是任何时候,经济的腾飞必然伴随着泥沙俱下,像这种吸附在中小业主身上的蝗虫们,也一定会贪婪地滋生起来。 王威叹了口气:“大家千万别和他们冲突,我打听了一下,他们是靠拳头和刀打地盘的。” “那怎么办,他们可是不准我们接生意的!” 王威叹了口气:“做完这几天,实在不行我们就退出这里吧。” 仓库里一片压抑的气氛,南圳的经济起飞众人瞩目,大家也刚刚把这里的分部做起来,匆忙撤退,如何甘心? 女员工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地蹲下身,打开了那个箱子。 果然,里面玻璃器皿碎成了一片,看上去之前像是一套精美的酒具。 “看看价钱,一分钱不少地给客户赔。”王威闷闷不乐地叮嘱。 邱明泉在一边默默看着,忽然开口:“王老板,别担心,邪不胜正的。” 王威抬头看看他,年轻的脸上有点感激:“谢谢你,小兄弟。” 可是这里他人生地不熟,不敢这么纠缠下去,生意也就罢了,实在是怕几位和他一起创业的员工出事。 邱明泉轻声道:“您这门生意前景特别好,您一定要坚持。南圳是经济开放的前沿窗口,这些见不得光的人嚣张一时,不会嚣张一世。” 王威和几个员工互相看看,看着眼前这清俊挺立、眼神坚定的少年,都有点发怔。 王威心里一暖,郑重地点点头:“你说的对,我们一定再想办法挺过去!” 他拿起摩托头盔:“小兄弟,我还得去另一处点货。来,我先把你顺路送回招待所去。” 邱明泉笑笑,跟着他重新坐上了摩托。 接近了深夜,这时候还没有后世的满街灯火通明,可是这几天情况特殊。街道边、沿街的店铺里,处处都有兴奋的、深夜未眠的外来人口。 “王大哥,您怎么想到做这一行的?”邱明泉高声问。 “我跟着我爸在顺德和香港来回跑生意,顺便带货,后来发现很多公司特别着急。”王威感激他刚刚敢于站出来帮他顶着李哥,不由得话多了些,“我就想着,别家的货运都挺慢,假如我们开个专门承诺快速到达的小件快运,应该有市场!” 邱明泉赞许地笑:“王大哥真行!我觉得这个保证能做大,真的。而且啊,您以后做大了,可以辐射到全国!” 王威失笑:“这个可不敢想。我这个小公司也就几十个人,小生意。” 邱明泉的声音在夜风里充满激动:“不不,这是大生意!王大哥,您看这几年,全国的经济发展多快啊,东申市的证券市场,南圳的民营企业开放,商品越来越多,也会运送到全国的地方——您的这门生意,是紧随着经济腾飞的,只会供不应求,您千万可别轻易放弃一城一池啊!” 王威心里一动,有种异样的感觉浮上心来。 这些想法,也曾在他心里隐约浮动过,所以他才认真地想了许久,决定开始做省内和香港的小件快送业务,身边做这个的不多,他父亲虽然支持他创业,可是却对这个方向很不看好。 用他父亲的话说,就是“小件快运就是小打小闹,哪里上得了台面?”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可以做,而且大有前途——随着人们的交际圈越来越大,寄送东西的时候越来越多,怎么会没有搞头呢? 他好像在一片迷茫中遇到了忽然点亮的一盏灯,急促地道:“是啊,我观察过邮政,效率真的不行啊!速度慢,在邮政局排队长,取件还得自己去邮局,真的挺麻烦!” 别说寄去远方,就是寄到省内,一些易腐的东西都会坏的! 邱明泉微笑:“是啊。能保证速度,甚至为客户着想,提供上门取件和送件的话,一定会抢走邮政的大部分生意的!” 王威又是激动,又是惊讶:“对对,这些,我也都想过!虽然现在我们人手少,可是已经能给客户提供上门取寄件服务了,我的老客户,全都是这样积攒下来的!” 一路上,两个人聊个不停,此时的王威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运输老板,可是言谈和思路,已经非常精准,一路谈下来,就连封睿也感慨不已。 这个年轻人的思路,全部行走在最准确的道路上,和后世的那些进步方向,几乎吻合到了叫人惊叹的地步。 当然,要不然也不会在后世被称为绝对的成功者之一了。 “牛人就是牛人,现在的前瞻性已经是一流了。” 封大总裁这样感叹的时候,王威也正在心里震惊不已。 ——东申市不愧是全国最繁荣的老牌金融中心,就连一个来自于那里的高中生,都这样叫他敬佩得五体投地。 不仅仅是很多想法和他吻合,最重要的,他随口说的一些话,简直叫他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惊喜感! “快速寄件”、“全国设点”、“设立货物保价”、“优质第一、便宜第二”…… 摩托车停在了招待所门口,王威目送着邱明泉下车,忽然从身上摸出一张简陋的名片,不好意思地道:“小兄弟,这是我的名片,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邱明泉伸手接过,头衔简单,印刷简朴,上面已经有了“顺达速运”的字样。 他轻轻一笑:“我叫邱明泉。对了——” 他犹豫了一下,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了王威:“王大哥,您假如还是被那些恶人骚扰,实在不行,来找我,我给您想想办法。” 拜托一下向伯伯的话,打个招呼,这边的徐局长多少会卖个面子吧? …… 两天后,南圳市的股票认购证,开始正式发行。 凌晨四五点,邱明泉就被刘东风几个人起床的声音弄醒了。 和前两天熙熙攘攘不同,现在虽然是凌晨,可是整个客满的招待所里,竟然已经空无一人了! 这几天住在这里的客人,几乎全都是冲着认购证来的,从昨天开始,就已经没人能安然地坐在旅馆里了。 ——整个南圳市的发售点,被无数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排队包围着,去得稍微晚一点,就已经排在了几千名之外,哪还有人敢再回来睡觉呢! 整个公安系统从昨夜开始就全员在岗,到了凌晨更是早早地按照部署,紧张无比地奔往各个重点发售点。 像刘东风等这些赶来支援的同志,也都被分别打散,编到了不同的小队中去,以保证能够发挥自己的经验。 “明泉,你接着睡。”刘东风快速地刷着牙,满嘴白沫子,“我们去执行任务,你能出的主意都出了,歇着吧。” 前天深夜,徐长枫赶去了市委紧急汇报情况,把邱明泉提出的几点建议提了出来。 当晚市长没有做决定,可是,到了接下来的第二天上午,继续骤增的外来人口数终于震动了整个市委班子。 紧急开会磋商后,终于接受了徐长枫的强烈建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紧急联系印刷厂,加班加点,力争在24小时内,再加印足足一倍的认购证出来! 在前世,是在各处出现了打砸和抗议的严重事态后,南圳市才又亡羊补牢加印了几百万张,而现在,这个动作,在邱明泉和向元涛一行人的到来和促进下,提前发生了。 “东风哥,我和你一起。”邱明泉麻利地飞快起床,“这么大的事,我也睡不着啊,待会儿还不是得四处看?” “你可别去看!”刘东风吓了一跳,“向局在局里彻夜未归,昨晚还打电话叮嘱我呢,叫我拦住你,别去现场!” 只看看附近几个发售点现在的人流,谁都知道,今天的现场将极其危险。 所有的点都排了几千到一万多人不等,黑压压的望不见头,极为惊人。 一开始还有人带着小板凳坐着,从一大早开始,现场就没人敢坐着了,人群越来越往前面拥挤,几乎所有的人都紧紧挨着,一丝缝隙都没有! 刘东风可算是真心服了邱明泉,那天他在会议上说的话,简直就是神了——最新的数据看,整个南圳现在的外来人口,恐怕真的有一百万! …… 坐在警车里,邱明泉大口吃着油条和豆浆,笑盈盈地看着刘东风:“东风哥,你跟向伯伯说,是我死皮赖脸硬跳上车的。” 夏天天色亮得早,他刚刚洗漱完毕,面孔清俊朝气,笑得无害又青春洋溢。 刘东风无奈地狠狠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行了,我知道你闲不住!” 苍茫的晨曦中,一轮红日跃上地平线,整个南圳市迎来了崭新的、叫人激动的清晨。 这一天,在前世里纷乱噪杂,充满暴力和喧哗,可是现在,这座年轻的城市笼罩在美丽的朝阳中,霞光初起,光芒万丈。 一天刚刚开始,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异样。 ——也应该没有太大的异常了吧,已经尽可能地改变了策略,就算不能满足所有充满憧憬的人,起码,不会再掀起前世那样的滔天巨浪。 坐在一路鸣笛的警车里,邱明泉望着车窗外陌生而充满朝气的城市,这样想。 这个时候,无论是他,还是觉得一切胜券在握的封大总裁,都想不到,有些事总会脱轨,走向未知的方向。 …… 南圳的副局长秦利刚下警车,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时的南圳市尚且没有后世那般红尘繁华,整个市区面积不大,只有宝安、龙岗、南山、福田、罗湖五个行政区。 上午八点半,股票认购证正式发售,按照徐长枫的布置,全部的警力都被分成了五队,四个正副局长分别负责带队,加上前来支援的东申市向元涛局长,正好一人负责一块。 秦利被分到了负责宝安区,一下车,就被眼前这第一个巡查点的景象惊得有点发蒙。 见鬼了真是,整个银行发售点门口的队伍已经排出去一两里路,水泥马路上,绿化带里全是垃圾和食物包装,小贩叫卖早餐的声音此起彼伏。、 “煮鸡蛋2元一个,烧饼1元钱!” “吃饱了才有力气排队啊,不然马上被挤出来啦!” …… 秦利在心里暗暗咒骂一声,这帮见风涨价的黑心贩子,平时茶叶蛋也就一毛钱一个,现在足足翻了二十倍! 宝安区派出所的周所长急匆匆跑了过来:“秦局长,您好,等您半天了!” 秦利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不是来了么,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周所长在心里暗暗腹诽:明明要求清晨六点钟就到岗的,这位可好,都八点多了才姗姗来迟,害得他一个人顶着。 可毕竟秦利级别高,他也只得赔着笑:“主要是需要您主持大局,那我们先进去看看?” 秦利反身从车上拿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包,拎在了手里,倨傲地点点头:“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封:(茫然)这是哪里,为什么没有我出镜? 大封:(得意)对不起,这是属于我的专属深圳副本。 明泉:谁能给我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总是遇到地痞流氓? 第78章 意想不到的纷乱 几位民警前后左右护着他们, 从一边的侧门进了银行, 来到了柜台后面。 七八位柜台人员已经紧张地坐在了里面, 面前,是一叠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认购证。 这是一家比较大的发售点, 安装了最新款的空调,可是此刻,所有的工作人员依旧有点冒汗。 营业部负责人赶紧迎了上来:“秦局长您辛苦了, 马上就要开售,有你们坐镇,我们就安心多了!” 秦利没有搭理他的话, 四下看看,直接把他拉到了一边。 拿出手边的黑包, 他拉开拉链:“这里是三十万块钱, 你先帮我买三千张认购证。一时弄不到那么多身份证, 有空我再送来。” 旁边的周所长猛地一愣。 市里最新的规定,最严厉的一条, 就是禁止银行提前私留, 任何关系户都不准徇私枉法,更不准任何警务人员以工作便利购买! 要想买, 不是不可以, 要不找家人去排队, 要不就高价收购二手的,这可是在事前动员会上反复强调的呀。 很多民警都因此颇有怨言,的确, 事先有不少人都是想过,托银行的熟人事先留一点的,毕竟身在这个岗位,办什么事,也是比常人方便一点。 可是既然严厉禁止,大家也都知道严重性,怨言归怨言,众目睽睽下,肯定也没人敢违反,现在……秦副局长居然自己大嘴一张,就要买三十万元?! 营业所的银行负责人也是一怔,旋即却暗暗大喜! 接到上级通知,银行内部人员不准提前私留,他正懊恼呢,现在这位秦副局长带头,那他跟着买,总没人敢说秦局长破坏规定吧? 一想起早就托人送来大笔现款委托他代购的那些关系户,他就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能向那些承诺交代了! “没问题,秦局长要买,还不是一句话?哪要查看什么身份证呢!”他笑嘻嘻地挥挥手,向着几个柜员吩咐,“快快,给秦局长点数!” 周所长在一边嘴唇嚅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可是终于没有说出口。 算了,只是三千张,据说每个点能分到八万张呢,应该……没什么吧? 秦利拿起几十叠认购证,放进了自己的包,心满意足:“行了,你们工作吧。” 负责人殷勤地把他送出了门,回头悄声对着柜台里道:“小王,你这个窗口别开了。你手里的这几百万,都给我留着。” 小王呆呆地看着他,终于讷讷道:“这、总共只有八百万的认购证,您要留下几百万?” 负责人脸色一沉:“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没没!”小王心里一跳,赶紧伸手把刚刚打开的窗口关上了,“我这就把认购证送您办公室去。” 随着他起身,几个营业员可有点坐不住了。 “喂,不是说不准我们私留吗?他们还不是照样干?” “就是啊,凭啥不叫我们买?我们又不是贪污,都是真金白银来买,卖给外面的人,和卖给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一个中年女营业员一咬牙:“我不管了,我先买一百张。全家都指望着这次发点财呢!” 众人互相看看,终于都忍不住,赶紧打开了钱包,倾其所有地,把身边的钱换成了认购证。 外面,汹涌的人流的黑影映在了玻璃上,影影绰绰,犹如末世的逃荒画面。 “哗啦啦!”还没到最后的开门时刻,忽然,脆弱的玻璃不堪重负,碎裂开来。 铺天盖地的人声瞬间充斥了小小的营业部,排在前面的人不顾满地的玻璃碴儿,疯狂地拥了进来! “我要买十张!什么,只准买五张?行行,先来五张,我再去重新排!” “不要挤啊啊啊!我的脚、我的脚被玻璃扎了!” 从柜台外递进来的钞票,有几张带着新鲜的血迹,不知道主人哪里受了伤。 柜台里,唯一开着的窗口边,有人接过湿漉漉的百元大钞,有人验看着身份证,有人一张张数着认购证,再飞快地递出去。 小王带着从办公室拿来的五百万现金,放进了今天的营业款中,一抬头,望着对面同事面前飞快减少的认购证,他的心里就是一颤。 快没了。 扣掉了被秦局长和头儿留下的大部分,能卖给外面的群众的,可就没多少了!…… 他心惊胆战地抬起头,看着水泄不通的队伍,看着排在最前面一个小伙子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干巴巴的有点瘦削,带着极度的疲倦。汗水混合着暗红的血迹,在他脸上流淌,似乎是被门口的玻璃门划伤了。 排得这么靠前,应该起码排了两三天,白天黑夜都没稍离吧。 “没了,认购证没了!”对面,他的同事忽然叫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手里的动作停止了,外面的人立刻发现了不对,焦急地拼命往里面疯狂递钱。 “同志,我的钱!收我的啊,我排了几天的队,快点卖啊!” 终于,一个柜员不安地叫了出来:“没了,卖光了!” 紧张之下,他挥舞着手,把面前装认购证的箱子彻底翻了过来:“后面的别排队了,卖完了!去别家看看吧!” 最前面,只有少数人在嘈杂中听清了他的话。 一小片死寂在那几个人中蔓延开来,小王死死盯着那个瘦削的小伙子,忽然之间,就看见他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疯狂。 “怎么会没有的,这才卖了多少张!你们骗人!” 他的声音凄厉又绝望,开始用力拍打着柜台的栏杆:“我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又在你们门外排了两天两夜的队,这才多久,怎么就没了?!凭什么就没了!……” …… 邱明泉站在刘东风旁边,看着眼前排队的人群,心里终于彻底安定了。 刘东风直接就分在了徐长枫身边,主要巡逻在罗湖区一带。 从早上六点多就开始到处跑,带着大喇叭,反复在现场宣传发行数增加、尽量保证大家能买到,到了现在,不少干警的嗓子已经嘶哑了。 但是,效果是良好的。 各处发售点虽然人山人海,人们依旧疲惫而激动,但是随着各网点开门售卖,前面的人迅速买到离开,后面的人越来越有序了。 最后面的一些人估算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买不到,已经在开始高价求购,不少黄牛也开始直接加价转手,整个市场的秩序,已经稳固下来了。 “小邱兄弟?你也在这?” 身边,一个声音带着惊喜。邱明泉一转头,正是身材高大的王威。 他笑了起来:“怎么,货送完了?” 王威憨厚地点点头:“我们十几个伙计分头,起了个早。在七点多就把身份证送完了。不能耽误人家客户的事。” 两个人正聊着,就看见刘东风陪着徐长枫一起,擦着汗跑了过来。 徐长枫手里的大哥大里嘈杂一片,他急匆匆地回答着:“好,知道了,我这就调人过去。” 他随手指向刘东风:“小刘同志,隔壁街区的工行有点小麻烦,有人为了挤位子打起来了,你去处理一下。” 刘东风毫不含糊,立刻举手行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这开售后的一两个小时,他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处理这种突发事件,幸好,一直没有大事发生,都是普通的打架和纷争。 徐长枫手里的大哥大一直没有丝毫停歇,邱明泉看着徐长枫满脸汗水,伸手递过自己的手帕:“徐叔叔,放心吧。按照现在的情形看,基本没事了。” 徐长枫感慨万分地点点头:“真的多亏了你啊,小邱!” 只有到了现场,面对这些忽然冒出来的人山人海,才能切实地感受到,邱明泉那天在会议上说的,绝非危言耸听。 正说着话,两辆车缓缓在长街附近停下,徐长枫目光锐利,一眼看见那车牌,就是心里一惊,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车窗轻轻露出一条缝,市长向他颔首:“徐局长辛苦了。” 徐长枫赶紧行了个礼,知道市长这是实在放心不下,亲自前来视察了,小声汇报:“市长辛苦!一切都挺好,在控制之内。” 可就在这个当儿,忽然,徐长枫手里的电话急促响了起来,接了电话,徐长枫听着听着,脸色就忽然变了。 “什么!怎么会这么快卖完了?!”他嘶吼起来,“我巡查的所有的点,离卖完都还早呢!发生了什么事?!” 大哥大的通信质量算是不错,可是依旧嘈杂一片,似乎电话另一头异常喧闹,那边的人也在狂喊:“就是卖完了!群众开始堵着银行,外面的想要挤进去,里面的不愿意出来!……啊!有人在砸银行的门了!” “秦局长呢!”徐长枫眼角余光扫到市长微皱的眉,心里又气又急,压低声音,“他负责那几个区的,怎么不在现场?!” 那边,周所长的声音气急败坏:“他不在这里,说叫我不要大惊小怪!我瞧着这事不对,徐局长,您得派人赶紧来,我这就四五个人,顶不住啊!” “你给我再打给他,叫秦局尽快到岗!我这就亲自带人过去!”徐长枫脸色难看到极点,向着市长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市长同志,有突发情况,我去处理一下!” 他飞快地跳上车:“快快,往宝安区开!” 不远处,邱明泉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遥遥看着徐长枫脸色骤变,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再看到徐长枫跳上车,他心里就是更加涌起不好的预感:不对,有什么不对! 他一转头,忽然看到了身边的王威。 “王大哥,麻烦您载我一下!跟着前面的警车!”他飞奔向旁边的摩托车。 王威一愣,用力一点头:“行!” 摩托车喷着黑烟,紧紧盯住前面疾驰的警车,风驰电掣,向着宝安区飞快驶去。 他们身后,市长乘坐的小车缓缓调过头,也向着同样的方向驶去。 …… 小小的银行网点里,人头涌动,情绪激昂。 “你们说清楚,怎么就没有了!我们数着呢,最多卖了几十分钟,能卖了几千张不,为什么没了?!” “是啊,去哪了?认购证呢?!” “我们从外地赶来的,借了那么多身份证,你们现在把认购证私自留下来了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人激动地高叫起来:“对对,一定是他们偷偷藏起来了!叫他们吐出来!” 银行网点的负责人脸色发白,站在柜台里,尖声大叫:“大家不要叫!我们这个网点小,分到的数量少,你们赶紧去别处排队,再晚别处也卖完了!” “我们不去!去别处我们排在最后,能买到个屁!” “你们说清楚,认购证到底去哪里了?!”…… 有人激动得开始砸玻璃,有人开始疯狂地踢着铁栏杆,柜台摇摇欲坠,里面的女营业员都面如土色。 忽然,外面传来一片叫声:“警察来了,有警察来了!” 秦利腋下夹着自己的公文包,一脸愠怒地从外面挤进来,厉声叫:“都在干什么!这是要冲击银行吗?!” 银行网点负责人眼睛一亮:“秦局长!快快,这群人要冲击国家银行!简直胆大包天!” 人群静了一下,怯生生地散开了些,都是老百姓,一时激动,真面临警察,也都有点发怵。 有人充满希望地叫:“警察同志,您来得正好,赶紧调查一下,他们银行的人徇私,把认购证都截留了!” 秦利脸上肌肉一抖,脸色阴沉:“胡说什么!没有证据的事,小心抓你诽谤!” 他不耐烦地冷笑:“都赶紧散了!你们知道你们这种行为算什么?这里面可是国家的金库!” 众人面面相觑,都被他的气势震得胆怯了许多。 “再敢围着,万一造成国家财产损失,那可是重罪!”秦利挥舞着手,忽然腋下的公文包被拥挤的人群一碰,掉了下来。 一叠叠崭新的认购证,赫然从里面掉了出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认购证,他怎么会有的?!” “就是,不是宣传说,一个人最多买五张吗?他怎么能买这么多?” 人群的窃窃私语变大了,激动和失望,在看到秦利包里这厚厚的、高达数十万元的认购证时,都转成了怒火。 “怪不得没有了。全被他们这些人买光了啊!” “狗娘养的!凭啥啊!” 四周的人全都双眼通红,呼吸粗重起来。 秦利心里一惊,糟了,早知道应该把包放在警车上的,就是进进出出怕丢,所以他才随身带着,没想到竟然…… 他慌忙地弯身去捡,可是几乎是同一时间,就有人猛地伸出手,和他一起弯腰去捡地上的认购证。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无数只手疯狂地加入了争抢的行列! 秦利暴怒,一边拼命去抓,一边疯狂大叫:“住手,都给我住手!你们这些暴动分子,这是在抢劫!” 没人理他,激动、怒气、贪婪,种种情绪冲击下,那些人充耳不闻,却加快了争抢的速度。 更多的人毕竟心虚,抓了几张不敢恋战,就转身往外跑。 他们跑了,后面的人迅速补上,新的人开始默契地哄抢。 秦利眼看着毕生积蓄就要在眼皮底下被抢,只觉得满眼金星,太阳穴疯狂地突突乱跳。 那是他家里所有的积蓄,这些人来自天南地北,转身跑了,到哪里去抓人、去找回来?! 浑身的血都往头顶涌来,酷热的高温叫他无法呼吸,被人明抢的狂怒令他神志全失。 他猛地一把掏出了裤腰里的枪,发疯一般,向着头顶的天花板,“砰砰”连开了两枪! “都给我住手!再抢,我就崩了你们这些抢劫犯!” 银行的负责人浑身一个冷战,目瞪口呆地看着忽然一片寂静的四周:完了,出大事了啊这是! 很快,短暂的寂静就变成了疯狂的尖叫。 “警察开枪了!警察杀人了啊!” 徐长枫飞奔到现场时,正听见里面传来的两声沉闷枪响。 他只觉得脑子里立刻就“嗡”地一下——什么情况,这都动上枪了? 谁在开枪,这是疯了吗?! 果然,银行里开始有人疯狂尖叫着往外挤,嘴里狂叫着“杀人了”之类的话,外面的人不明所以,也都吓得纷纷后退,现场乱成了一团。 徐长枫心急如焚,带着一行警察就往里冲:“快快,联系周所长,问问怎么回事!上喇叭,叫群众不要乱!” 身后,邱明泉从王威的摩托车上急跳下来,瞅准了空子,犹如一条游鱼,跟着徐长枫,硬生生地挤进了银行网点。 人流纷乱,都在拼命往外挤,可是外面却有不怕死的人不明白就里,还在往里面试探,想要重新挤进来,顺流逆流,乱成一团。 徐长枫一眼看到柜台前的漩涡中心,急忙大吼一声:“我们是人民警察!大家安定,不要再乱动!” 他带着随身大喇叭,这一嗓子在小房间里极大,震得人耳膜发麻,抢认购证的人心里本来也怕,一看警察真的来了,全都慌忙散了开,终于在中心留出了一片小空地。 徐长枫和邱明泉他们挤进柜台前,就是一惊! 地上躺着一个满脸鲜血的男人,手里正死死抓着一个包,身边散乱地飘着一堆白花花的纸片。 仔细一看,不就正是副局长秦利吗?! 徐长枫急奔过去,弯下腰去:“秦局,您怎么了!刚才的枪谁开的,您没丢枪吧?!” 可别是被人抢了枪去,这就麻烦大了! 身后,邱明泉明亮的目光一扫,忽然扒开众人,在几个人脚下捡起了一件东西,伸手递给了徐长枫:“在这。” 徐长枫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正是秦利的配枪! 秦利在地上“哎哟”着,满脸的血往下直滴,气急败坏:“给我抓人!有人抢劫!!我的钱……我的钱!” 周所长此刻也挤进了人群,他为人聪明,心里知道今天的事怕是瞒不过去,赶紧悄悄把徐长枫拉到一边,飞快地嘀咕:“局长,秦局提前买了三十万认购证。刚刚有人抢他的认购证,他才急得开了枪。” 旁边的银行网点负责人飞快地点点头:“是的是的,实在是没办法,那些人就是刁民、劫匪!” 徐长枫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秦利,此刻真的有心把这不知好歹的老局长一脚踢昏! 赤裸裸地带头违规不说,居然还敢在人群里开枪。万一真的伤到了人民群众,他是脑子进水了吗?! “送他去医院!”他咬着牙,脸色铁青地吩咐着。 “我不去!”秦利挣扎着爬起来,满脸的血往下滴,“这里的人,全都是劫匪,他们抢了我的钱!抢我堂堂公安局局长的钱!” 四周的人悄悄地往后退,有人胆小的,就趁人不备,往地上赶紧扔掉了自己刚刚趁乱抢的认购证,也有人就偷偷往外溜。 徐长枫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秦利被他看得心浮气躁,气喘吁吁地疯狂挥舞着手臂,胡乱抹了一把脸,血迹狰狞:“徐长枫,你听好!给我现在就抓人!抢匪就在你面前,你敢放走?!” 旁边,终于有个胆子大的小伙子梗着脖子叫了一声:“不是说任何人不能私留吗,还说一个人限购五张,怎么你们就能一个人买这么多?!” 一石激起千层浪,旁边胆怯的人们激愤起来:“就是!明明是他徇私,抢了大家的份额!” 徐长枫强压住满心怒火,转身对着身边的下属低吼:“还不把秦局送走!” 再不把他送离这是非之地,难道还要看着他和群众对峙不成! 刚一扭头,他手腕就是一紧,秦利欺身近前,抓住他手里自己的配枪,一把夺了过来! 第79章 孤身平乱 他疯狂地举着枪比画着:“徐长枫!你竟敢不办案!你不办, 我自己办!” 忽然把枪面对着四周, 他胡乱挥舞着:“都不准走, 把我的认购证给我留下!抢劫的人,你们要坐牢的, 要判刑!” 人群尖叫连连,刚刚枪声响起,这可是会射子弹的真玩意! 人潮纷乱, 眼看又要陷入狂潮,徐长枫大惊,可是这一下之间, 秦利已经被人潮又挤得远了些,他怒吼:“秦利!你疯了!我命令你, 放下枪, 不要一错再错!” 秦利双手颤抖。天热、焦躁、积蓄被抢的恐惧, 还有对徐长枫长久以来的不满,全都爆发出来, 令他口不择言:“你算什么东西, 敢命令我?!” 徐长枫眼角猛跳,视线中, 只看见秦利身后人群如潮水般疯狂倒退, 而在这纷乱中, 一抹亮色忽然闪过,犹如惊鸿。 矫健的少年身影在人群中跃出,忽然猛地扑上前, 从背后狠狠擒住了秦利的手腕,犹如一只迅猛的小豹子,狠狠一折! 秦利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手腕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邱明泉毫不手软,干净利落地往他后膝盖窝一踹,重重把他压倒在地上,缴了他的枪。 一切电光石火,发生在顷刻之间,徐长枫反应过来时,已经尘埃落定。 对面那神色清冽、脸色沉静的少年,正是向局长带来的邱明泉! 秦利被按在地上,气得几欲发疯:“小兔崽子,我要崩了你!徐长枫,你完了!我要去上面汇报,告你眼看抢劫不作为,告你一个渎职罪!” 人群中,缓缓分开了一条小路,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在几个警卫的保护下,冷冷地站在了银行网点的大门口。 虽然人群涌动,可是他的视线依旧穿透了人流,落在地上的秦利身上,眼中充满怒火。 “不用去汇报了,我就在这里。”…… 秦利身子一颤,茫然抬头,看见那张脸上的痛恨之色,忽然犹如一瓢冷水浇在这八月的热流里。 市长缓步走近,冷冷地看着秦利:“违反市政府严令,私自截留认购证,是吧?秦局长,你好大胆子。” 秦利心底一个激灵,狂躁到失控的情绪终于完全冷静下来,不由自主地,嘴唇开始颤抖。 ——完了,全完了。 想起刚刚自己鬼迷心窍的所有举动,徇私枉法、随意开枪、违反严令……全都被一把手看在眼里了? 邱明泉灵活地转了一下枪柄,将其再次递给徐长枫,微微一笑。 徐长枫脸上热辣辣的,要不是这孩子果断出手,万一秦利丧心病狂真的打伤人——这可是在他手上把枪重新抢回去的! 秦利瘫软在地上,忽然把脸一抹,满脸的鲜血狼狈不堪,放声痛哭:“市长,是我鬼迷心窍,我错了!可是那是我们家一辈子的积蓄,都是死工资啊!我只是想挣点钱,好老有所依……我们做警察的,工资就那么一点点,您不知道吗?” 他年纪已经接近六十岁,这样老态龙钟满脸鲜血,哭得格外凄惨,一时之间,就连徐长枫也有点隐恻之心。 是啊,他们这些战斗在一线的警察们,工资可真的不高。也不过是想要挣点外快,用的,也是自己的钱而已。 可就在这时,旁边的邱明泉却睁大了眼睛,似笑非笑道:“啊,三十万呢。南圳市的工资,可真高。” 一句话,犹如利箭,直接就刺得秦利浑身一颤,充满怨毒地死死看了邱明泉一眼! 市长刚刚有所缓和的脸色,骤然变了。 三十万?!他还以为几万元呢,说什么全家的死工资!按照现在的工资水平,他秦利攒几辈子,也攒钱不到三十万! 愤怒、气恼齐齐涌上心头,市长冷冷地看着地上的秦利,面沉似铁,冷声对着徐长枫道:“把他带走。查一下,他到底买了多少认购证,以及有没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徐长枫一个激灵,急忙答应。 两个民警挤过去,拽起了地上一摊烂泥般的秦利,往外拖去。 四周的群众看着,静悄悄的。 市长看着四周的人,沉声道:“请大家放心,这种害群之马,我们会严惩。今天的事,是我们监察不力,我要代表市委,向大家说声对不起!” 忽然,人群里爆发出几声稀稀落落的掌声,很快,这掌声变成了狂风骤雨。 有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领导同志……那我们,还能买到认购证吗?我们可真的排了几天几夜啊!” 市长也是一窒,对于这里的情况,他也不清楚,他的目光望向了徐长枫。 徐长枫也是发蒙,认购证是没了吧,刚刚,的确是因为卖光了,才会引起群情激昂。 可是,他也没办法变出来啊!每个网点都不够,哪里能调出来多余的? 耳边,忽然有人悄声道:“徐叔叔,数量不对。” 徐长枫骤然一扭头,望着邱明泉:“什么?” “秦局长只买了三十万,绝对不会导致这么快卖完。”邱明泉冷冷道,目光在旁边的银行负责人身上一转,“您问问他,一定有惊喜。” 前世,就是这些银行内部的人截留,除了他们,再没有别的可能! 本来严令之下,应该没人敢这样做的,结果秦利身份敏感,却带头违规,所以,一定有人趁着浑水摸鱼! 徐长枫心中骤然雪亮,再望向银行负责人的眼神,已经带了杀气! 他沉声对着四周的群众道:“请大家少安毋躁,好好排队,给我们十分钟,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银行网点的经理室里,负责人的腿抖得像是筛糠,脸上冷汗直流。 “我交代,我坦白!”他嘶声叫,飞快地扑过去,打开保险柜,里面,白花花的无数认购证倒了下来,落了一地。 “都在这里了,我、我看秦局长带头拿的,就以为自己也能买。”他满脸惊恐,“不是我一个人的,不是!我是帮亲戚朋友代购的,有收条的,我可没有那么多钱啊,警察同志,你们明鉴!” 他都快哭了出来:秦利那个王八蛋,不知道从哪里贪了那么多钱,他一个小小科长,哪有这么多巨额财产,这可真的都是别人的代购款啊! …… 外面排队的队伍,慢慢重新开始成形。 就在大家还在半信半疑之际,忽然,银行的广播里,传出了一声对于他们犹如天籁的声音:“各位顾客,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在市长的亲自关心下,我们网点刚刚从别处紧急调配了一万张认购证,请大家有序排队,文明购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所有人的脸上都焕发出光彩。 多日的疲累,刚刚的绝望,都化为了乌有,只剩下否极泰来的兴奋! 邱明泉悄然钻出了人群。 回首处,一张张欣喜的脸,来自全国各地,都抱着对财富的渴望,也抱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从人群中费力地钻出来,邱明泉一眼就看到了外面等着的王威。 “王大哥,您还没走?”他跑过去,“刚才太谢谢您了!” 王威憨厚一笑:“这里太乱了,上来吧,我载你回去。” 正说着,忽然,他包里的大哥大响了,他放在耳边,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什么?!你们好好和他们拖延,就说我马上过去,千万忍住,别和他们冲突!” 邱明泉一皱眉:“怎么了?” 王威犹豫一下:“小兄弟,我不能送你了,我仓库有事,得先走一步!” 刚跨上摩托,身后座位就是一沉。 邱明泉一个箭步跨上了他的车,清亮的声音大声飘荡在他耳边,在嘈杂的背景中分外冷静:“出事了?我和你一起去!” 王威一咬牙,摩托车嘶吼着发出了一声嘶吼,黑烟喷出,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顺达速递的仓库发货点,几个运货员又惊又怒,缩在仓库一角。 他们面前,十几位彪形大汉神色狰狞,正在疯狂地打砸着四周的货物! 仓库的卷闸门完全变形,一辆大货车嚣张地驶入了半边车身,显然是蛮横地硬生生冲车撞门,才会这样堵住了门。 仓库里,今天新到了一批小家电,海鸥牌的电扇有整整十几箱,正是夏天的应季商品,还有一大批三角牌电饭锅,是一位老客户专门委托他们帮忙运货的。 今天一大早,卸货的车辆就到了仓库,留守在这里的几名库管刚指挥着工人卸到了仓库,忽然就听见了一声巨大的碰撞! 一辆大卡车,堂而皇之地撞开了卷闸门,一直撞得仓库里的几箱货物狼狈散碎,才停了下来, 一群人从车上鱼贯跳下来,二话不说,就开始了疯狂的打砸! 几名库管员刚刚上去理论了几句,就被几棍子打得鼻青脸肿,一个人还被砸断了胳膊,库管员全都被赶在了角落里。 仓库里的崭新电器,顷刻之间,在棍棒下化成了废铜烂铁,包装箱稀巴烂,小家电们的电线可怜兮兮地裸露在了外面。 王威和邱明泉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叫人愤怒痛心的画面。 王威一个箭步踏进了仓库,大吼了一声:“住手!” 蜷缩在角落里的几个工作人员如同看见了主心骨,正要跑过来,旁边几个大汉已经“啪”地一棒子打了过去,正砸在了跑在前面的一个小伙子的脚背上。 那小伙子一声惨叫,抱着脚就坐在了地上。 王威又惊又怒,狂奔过去扶住了那伙计:“小黄,你怎么样?!” 低头一看,那小伙子的脚背上已经青紫一片,一个脚趾鲜血淋漓,指甲盖都被砸得整片剥落开来。 十指连心,那小伙子疼得冷汗直冒,说不出话,看见老板觉得委屈,眼眶红了。 王威腾地站起身,憨厚的脸上强忍怒气,径直迎着为首那人的视线:“你们干什么!有话好说,为什么打人?!” 那人胳膊上纹着一条金龙,正是前几天出现过的李哥。 他神色倨傲地狞笑一声:“有话好说?可是有人给脸不要脸,不听我的话,你说怎么办?” 他手里的铁棒足足有小儿胳膊粗细,可是在他手中,抡起来毫不费力。 拿着那铁棒,他点了点仓库的货物:“我兄弟们早上说了,这些货,本来他们接下运货的,结果你们的人一大早就去了码头,从他们手里把生意给抢了。” 王威忍气吞声地争辩:“李哥,这不可能。这批货是客户老早就联系我们的,我这里还有他们的单据,您可以看看。” 李哥伸手接过王威找出来的单据,看也不看,猛然扬手,撕成了几片。 他嘴角一咧,笑容叫人不寒而栗:“我说你抢了,你就抢了。像你这种不知好歹的蠢货,不给你教训,看来是不知道深浅了。” 他脸色一沉:“给我砸!砸个精光,给他们放放血!” 十几名大汉轰然应了一声,抡起手里的棍棒,开始疯狂地在仓库里不管不顾地砸了起来。 王威眼眶泛红,屈辱和愤怒逼得他死死攥紧了拳头,可是眼前的形势却容不得他反抗,他们这边,只有四五个年轻库管员,而对方,却足足带了十几个彪形大汉! 仓库里的货物,是近期最大的一批,客户委托他们运送的这批货,高达三四十万元,他们赔上全年的盈利也赔不起,眼看着正在化为一堆废铜烂铁,怎么不叫他心胆俱裂。 “李哥!”他猛地冲上前,“我错了,我们顺达以后退出南圳市!您叫手下住手,我们绝不再来了!” 李哥哈哈一阵狂笑,嚣张而得意地用手指连连点着他的脸:“现在知道怕了?啊?!”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手下:“你们看,他们这些人啊,就是犯贱!是不是啊?!” 狂笑声中,打砸不断,不一会儿,所有的崭新电器全都化成了一堆废铁,几个库管员有的眼里含泪,有的全身气得发颤,可是终究没人敢上前阻止。 仓库外,角落的阴影里,邱明泉悄悄拿着大哥大:“是的,他们有十几个人,都带着武器。没有刀,就是棍棒什么的,不过,已经打伤了人。” 放下了电话,他藏在卷闸门的阴影里,幽黑的眼睛紧紧盯着里面的发展。 封大总裁啧啧感叹:“可怜啊,原来快递巨头年轻起家的时候,也这么艰难过。” 邱明泉随口道:“不是像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想白手起家,又怎么会一点也不艰难?” “哎哟,会讽刺人了啊?” 邱明泉在心里轻笑:“哪有啊,封总别多心。” “少废话,和你商量事呢——你懂的。”封大总裁换了严肃的口吻。 邱明泉莞尔:“行了知道。万一需要打架,让你活动一下筋骨呗。” “真是心有灵犀啊!” 仓库里,打砸终于告一段落,那十几个人耀武扬威地围在了李哥身边。 王威死死咬着牙,哑着声音:“李哥,砸得满意了吗?” 李哥眯着眼睛,粗壮的腿一伸,架在了一边的木箱上,胯下露出了一大块空当。 “钻过去,这事就翻篇了。”他轻声道,语声却冷酷。 王威的脸色终于变了。 死死攥住了拳头,他猛然退后几步,眼中屈辱和怒火烈烈燃烧。 “不干?”李哥冷笑一声,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两个人立刻扑了上来,一边一个,用力钳制住了王威的左右胳膊,用力往李哥身前拖拽。 王威身材高大,奋力挣扎下,几个人费了半天劲,才终于把他按到李哥身前,有人用力往他背上一踹,王威踉跄了一下,扑倒在了地上。 “我不逼你。”李哥低下头,笑了一下,“想当硬汉是吧?也行啊。” 他直起身,慢条斯理地道:“不钻的话,就给我把这小子,还有这几个人的胳膊给我统统打断。……” 王威脸色剧变,猛然嘶吼:“搞这些打工的伙计,你算什么好汉!有种冲我来!” “哈哈哈,快听,有人说笑话!”李哥放肆地狂笑起来,他身边的一群大汉也都笑得打跌,“有人问我们算不算英雄好汉?” 李哥笑声骤停,脸上狰狞乍现,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了王威的小腹上:“老子从来都是流氓和祸害,听明白了吗?!” 他手里的粗棒猛然高高扬起,带着呼啸的风声,向着面前被死死压住的王威手臂,狠狠砸下! 几个仓库伙计都不忍又惊惧地闭上了眼,心惊胆战。 王威正满心绝望,准备接受这残暴的击打,可是,预料中的剧痛没有传来,面前却发出了一声惨呼:“啊!” 他愣愣地看着对面。 一个矫健如豹的身影在卷闸门后蹿出,几乎和李哥同时举起了手里的东西。 仓库里光线不好,而仓库外阵雨初歇,阳光乍晴,那个少年的身影从黑色中显出的刹那,影子由暗变亮,犹如带来了一束耀目的光线。 只在顷刻之间。 他手里是一根从断开的木箱上拆下的木条,就在李哥高扬起手的瞬间,后发先至,狠狠地敲上了李哥的前臂! 李哥完全没有任何防备,这一下剧痛钻心,手臂立刻被打得折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眼看着竟像是骨折了。 没等发蒙的众人醒悟过来,那少年已经闪电般弯下腰,从一边被砸破的电扇箱子里扯过电源接头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急绕,勒住了李哥的脖子,迅速拖离了他的手下的包围圈。 他半藏身在一个大木箱后,一言不发,幽黑的眸子里闪着毫无波动的冷光。用力一勒,那黑色的电线死死缠住了李哥的脖颈,瞬间,李哥的脸色就变成了紫红色。 “放开我们李哥!” “哪来的小王八蛋!” 一群打手终于反应过来,又惊又怒,抡着手里的棍棒就要上,可是对面的少年却狠狠用力一绞,那黑色电线更深地嵌入了李哥咽喉。 邱明泉体内的封大总裁舒展着久未伸展的手脚,满意地发现,这副寄居身体的素质又有些飞跃。 肌肉更加有力,爆发力也堪称合格,力量更是和数年前的豆芽菜状态不可同日而语。 他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齿在暗色里闪着光:“再上来一步,我就勒死他。” 低头看看李哥青筋直跳的额头,他略微松了点手,终于让那人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日你姥……”李哥脸色青紫,狂吸了几口空气,暴虐狂叫还没说完,他身后的少年已经微笑着,对准他弯折的手臂狠狠一脚踩下! “啊——”又一声惨呼,李哥的额头见了冷汗。 对面几个还想仗着人多乱棍打过来救人的手下,都猛地一顿,愣在了当场。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少年,一脚踩在断臂上的表情,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冷酷又淡定,叫人心底生寒。 每个人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点疑问,假如换成自己在那里,能不能像这少年一样,明知道脚下的人是道上的狠角色,也敢面不改色地一脚踩下? 封大总裁满意地看着李哥再也发不出声音的惨状,仰起头,冷厉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些。 他看着面前蠢蠢欲动、却又犹豫的一众打手,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面:“警察就要来了,你们都不怕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封总:我就问一句,今天的总裁帅不帅?帅、不、帅! 群众:(围观.jpg)舞美、灯光,给他给他~~~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讲滥了啦大哥? 封总:(满脸通红)天凉了,你们给我—— 群众:(一哄而散)切!~~~~~ 明泉:(拉拉某人衣袖)作者刚刚和我商量来着,说很多人希望加更。现在她作收4100,据她观察,最少还有几千看文的读者没收藏作者,她说,要是月底作收能有5000,就给我们加戏!——下个月,整整一个月每天日九千! 封总:叫作者滚!叫她破产! 明泉:……好好说话。 封总:我堂堂霸总什么身价,就值九百作收吗?!…… 明泉:那算了,我找小封出场去。我估计作收4500他都肯上。 封总:你给我回来!不准找他……五千就五千。 第80章 我只要一点点股权 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 对面的马仔们反而互相看看, 爆发出一阵得意的叫嚣:“哈哈哈,他说警察?” 他脚下, 李哥嘶哑着声音,咬牙切齿:“别说我没提醒你,这一带, 没人管我们的,有人罩着我们!” “就是!小王八羔子,你知道我们李哥背后的人是谁?告诉你, 我们李哥认识整个南圳市的公安局副局长!” “快点放了我们李哥!待会儿派出所来人,最多定个生意摩擦, 等他们走了, 看我们不活活剥了你的皮!……” “烧了这仓库!” 纷乱的叫嚣此起彼伏, 夹杂着得意的嘲笑。 封大总裁微微一笑:“副局长?哪位啊,说来听听?” “你会知道的!”李哥喘息着, 一边咳嗽一边狞笑, “信不信,待会儿派出所来人, 我能叫人办你个滋事伤人?!” 他斜着眼, 恶狠狠盯着这少年的样子:“外地人啊?小心来得了南圳, 再也走不掉!” 把心一横,他忽然嘶吼大叫:“给我打!我就不信,他敢杀我!” 王威两眼赤红, 把心一横,也怒吼一声:“大家抄家伙,和他们拼了!” 总不能坐而待毙,叫他们砸断大家的四肢吧! …… 一阵汽车的嘶吼,无数急刹车一次响起,在外面狭窄的水泥马路上扬起一阵烟尘。 和后世那些笔直通坦的大马路比起来,现在的南圳市虽然已经初显出生机盎然,可是基础建设还是没有完全跟上,像这样不在市中心的街道,依旧狭窄,路边的杂乱店铺林林总总,汽车驶过时,往往扬尘颇多。 而现在,这样七八辆警车一起疾奔的情形,已经足够在小马路上扬起壮观的尘土阵,更足够引得人人侧目。 ——哎哟乖乖,这是出了啥大案要案吗? 一群穿着警服的警察满脸冷厉,齐刷刷跳下车,为首的一个大队长怒吼一声:“就这!顺达速运,快快!” 刘东风从第二辆车上也飞身跳下来,一个箭步冲进了那间仓库,一眼看进去,就热血一下冲上了头。 十几个光着上身的大汉,两两一组,分别在围殴仓库里的几个伙计。 而最中心,被三四个人团团围住的,正是邱明泉! …… 刚刚李哥这一下豁出去下令强攻,还真的起了效果。 封大总裁再凶悍果断,也犯不着真的杀人,被几个人抡着棒子上来狂攻,只能暗暗骂了一句,就把李哥狠狠一脚踹到了边上,不忘记在他断臂上再踢了一脚。 一个人面对四五个彪形大汉,初时还能仗着一身训练有素的格斗功夫大杀四方,可是随着王威那边的伙计一个个被放倒,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围殴他的圈子,他也终于开始狼狈起来。 木箱子挡住了他半边身子不受攻击,却也限制了他的闪展腾挪,棍棒呼啸中,他冷着脸,杀神般冲着面前的几个人脸上、前胸、小腹狠狠抽打着,纷乱下,自己的身上也挨了几下,剧痛钻心。 一个马仔趁人不注意,悄悄绕过众人,迂回绕到了邱明泉背后。 弯腰在地上捡了一块碎砖头,他掂了掂,悄悄瞄准人群中左冲右撞的那个身影,举起了手。 就在这时,忽然,他的背后一下大力踹来,直接就把他踹得在地上翻滚了几下。 刘东风一脚奏效,才凶神恶煞般怒吼一声:“找死啊王八蛋!” 无数嘈杂的脚步声响起,足足好几队民警冲了进来,拳脚齐上,没过几分钟,已经把所有一脸蒙逼的马仔们统统制服,全都上了手铐。 为首的大队长走上前,看了看地上神色痛苦的李哥,冷笑一声:“你就是李志坚?” 李哥挣扎着爬起来,急切地指着邱明泉:“民警同志,我要报案!你看,就是这个人,把我打成这样。我要告他伤人!” 大队长脸色看不出喜怒,目光一转,终于看向了边上冷静站立着的邱明泉。 “你说的是他?”他淡淡道。 李哥悄悄凑近了他:“民警同志,以前管这片的,不是你啊?我和你们秦局长认识,不信你打电话问问。” 刘东风在一边忽然“哈哈”笑了一声。 那大队长的脸色有点怪异,他斜着眼看了看李哥:“你是说,秦局长认识你,并且保护你?” 李哥点头哈腰,连连点头:“保护谈不上,秦局长一直保护的是全体人民群众嘛!” 那名大队长点点头:“好啊,那就请你去局里,和他叙叙旧吧。” 神色一厉,他冲着边上的人道:“还不铐起来?!” 李哥望着自己手腕上“咔嚓”一声合拢的手铐,整个人都蒙了,正要叫屈,却看见那名带头的大队长快步走到了那个少年身边。 “邱明泉小同志是吧?您受惊了!”他热情地伸出手,抓住邱明泉的手用力握住,“感谢您及时报案,为我们铲除这些犯罪分子提供了线索。市长同志和我们徐局长都很担心您,徐局长特别交代了,叫我务必好好保护您,千万不准出任何差错!” 他看了看四周,不由得一阵后怕,这要是再晚来一会儿,叫这群人真把这孩子给弄伤弄残了,那可怎么办?! 刚刚在徐局长身边,他可是亲耳听见市长同志也亲自交代了一句,说要好好保护这个小同志的! 邱明泉微微一笑:“谢谢叔叔,你们到得真快,已经非常感谢了。” 一边,李哥像一条癞皮狗一样,被拖了出去。 他的心里一片绝望:完了。这是哪里来的混世小魔王,到底有什么背景?怎么能惊动这么多警察前来出警不说,还被局长亲自交代护驾? …… 躺在南圳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急诊室病床上,邱明泉望着沉默不语的王威,沉吟一下。 “王大哥,这次损失挺大吧?” 王威身上的几处伤不算太重,但是神色格外茫然和沮丧。 “大概损失有三十五万……关键是没办法向客户交代。”他低声道,嗓子有点沙哑。 以前只靠个人帮人从香港和广州带点货,后来觉得可以发展试试,才注册了这个小型货运公司。 父亲和叔叔挺支持他创业,倾尽全家积蓄,还借了几万元外债,一共凑了二十万元作为注册资本金。 眼见着生意蒸蒸日上,公司成立不到一年,就快能把借的外债还上了,可是,没想到在南圳分点,竟然能遇上这样的事。 “是李哥那帮人砸的,等案件审理结束,会追责他们赔偿。你不用太担心的。”邱明泉安慰道。 王威摇了摇头:“等审理完,不知道是几个月后了。客户的钱也是血汗钱,我得先垫上。” 邱明泉一怔:“自己垫?万一姓李的没有账面资产能执行赔偿,你岂不是要自己倾家荡产?” 王威沉默半晌,低声道:“那也得赔客户,不能叫人家承担。我却躲着。” 邱明泉心里,封大总裁啧啧叹息了一声:“那可得倾家荡产了,那批货,价值不菲啊。” 他沉吟着,有点感慨:“这个王威,日后能做那么大,果然和常人不一样,有道义有担当。” 这种事,明明是应该罪犯负责民事赔偿的,王威假如甩手不管,那个客户最终也只能自认倒霉,可是这个人却宁可自己倾家荡产,也不辜负客户,已经称得起一声“赤子之心,至诚至信”了。 邱明泉静静地听着,忽然淡淡开口:“王大哥。这三十五万,我出了吧。” 一个小护士正在帮他消毒和包扎胳膊上的流血口,耳朵里一句话飘进来,差点哆嗦了一下。 三十五万!张口就给吗? 王威猛然抬起头,愕然无比地看着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 “我是说,这三十五万,我来出。”邱明泉浑不在意地道,“你要是自己垫上的话,整个货运公司就得破产,完全停下吧?” 王威嘴唇嚅动几下:“是的,可是、可是,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他当然不认为邱明泉会白给,可就算是借,他也不能借啊! 萍水相逢,只认识了三两天,这孩子就算是个大富大贵人家的少爷,自己也不能这样坑人家。 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赚够这么多钱,还给人家呢? 邱明泉的伤口处理完了,他穿上自己的衬衫,微笑道:“王大哥,你就算不想借钱,可是难道,也不想想手下的员工吗?他们在你手下本来干得好好的,你这一倒,他们可也就失业了呢。” 这话一说出口,王威的眼眶终于红了。 今天的事,连累得好几位员工都受了伤,这几个人都是一开业就跟着他干的老员工了,假如赔了客户的钱,怕是连给他们这些人的工伤补偿都付不出了。 统统解散这些人,他真心舍不得,也难受啊。…… “王大哥,这样吧。”邱明泉含笑坐在了他对面,眼神诚挚,语气认真。 他的手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轻轻敲打着,慢悠悠道:“我总共出八十万,不是借款,是追加投资你们公司,你看怎么样?” 在王威张口结舌、无法置信的瞪视下,他诚恳无比地补充了一句:“也就是说,我出资的这八十万,和你原先的二十万一起,凑个整数一百万资本金吧。” “我、我……”王威感觉到头有点昏,“可是我这个小公司就这么点大,您、您?” 震惊下,他不由自主用上了“您”字:“您做大股东的话,我怕您会后悔啊。” 邱明泉看着他,半晌不语。 “不,我不做大股东。”他笑得就像是一个纯真懵懂的小狐狸,狡黠却天真,“我出80%的股份,只要20%的股权。、” …… “为什么出这么多钱,只要这么点股份啊?”邱明泉坐在开往招待所的警车里,在心里虚心请教。 封大总裁淡淡道:“你觉得出得多了?” 邱明泉摇头:“当然不是,其实我觉得可以再多出点。” 他现在的身家已经有五千多万,这还在经济刚刚起飞的90年代初,这样的财富值,已经够他随意挥霍,想投资什么项目,都完全不会捉襟见肘了。 一想起可以直接面对这样一个日后必然成功的投资机会,他简直恨不得再砸个几百万进去,直接把王威用金钱武装得从头到脚! “目前他只是刚起步,企业规模匹配着相应的管理经验。你给过多的钱,直接叫他跳过由小做大的创业期,就少了阵痛和磨练,并不合适。”封睿认真指点着。 邱明泉手里的原始资本积累期已经完成,接下来的资本增值,可以更多地选择各种直接投资,而作为他们,在该投资什么这方面,的确如同开了巨大的挂。 如今的邱明泉,经过数年的饥渴学习,也早已经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和以前那个茫然、前途灰暗、一无所知的小民工,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现在的他,对着金融相关知识,有着很大的兴趣和渴望,所以封睿也并不吝啬在这种时候,加以指点。 “明白了。”邱明泉若有所思,“可是为什么要求的股权比例这么少呢?” 封睿反问:“你知道这个人后来的快递巨头王国里,20%的股份价值多少?” 邱明泉虽然不知道具体数额,可是知道那一定是个惊人的数据:“多少?” “多年后,他的顺达帝国在A股上市,他一个人独占了1400多亿的股权,假设我们一直能保住这20%的股份,那在日后,起码也有接近300亿了。” 邱明泉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间有点发蒙。 前世的贫穷的确限制了他的想象力,对于金钱,他至今有点懵懂的不真实感。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抓住了封睿的一个词:“你说保住?” “对,不一定能保住啊。”封睿轻轻一笑,“这人是后世一方大佬,有着自己的行业帝国,这样的人,无一不是有着雄才伟略,绝不会屈居人下。” 他郑重地道:“和这样的人相处,你占据控股权的话,他们未必会使阴招坑你,可是人家完全可以转身走人,自己另起炉灶。” 邱明泉有点发愣:“不会吧?” 封睿失笑:“为何不会?人家另起炉灶是人之常情,并没有道德问题。所以,要想在这样的人披荆斩棘前行时分得一杯羹,最好的办法,不是取得控股权,叫他为我们打工,而是——” 邱明泉已经完全醒悟过来:“最好是只占小股份比例,不参与管理,然后坐等暴利分红?” “聪明。”封大总裁赞许,“但只给金钱支持是不够的,还得有慷慨的情谊,才能保证不被这种人甩下车去。” 王威这个人前世口碑极好,不仅低调务实,而且目标明确,在快递行业中一直专注前行,假如不出意外,这种口碑应该不是假的。 现在的火中送炭,按说也不该换来东郭先生的下场。 “甩下车去?”邱明泉有点犹豫,“我觉得,王大哥真的是很好的人,你看他宁可自己倾家荡产也不肯对客户失信呢。” 封睿淡淡道:“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商场如战场,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多了,更何况是外人。” 邱明泉不说话了,微微有点失落。 封睿笑了笑:“我只是说了最极端的情况,王威倒不见得就是这种人。但是,你得记住一件事——” 他郑重地叮嘱着:“在商言商,情谊是一回事,利益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出资顺达时,具体怎么样才能保证你的权益,不能含糊。” 邱明泉“嗯”了一声:“我回去想一下,怎么草拟投资协议。” “写好了给我看。”封睿叮嘱,“从一开始就要最严谨,公证备份一点也不能少。还有,叫他立刻变更企业形式,变成正规的股份制公司。” “好!” 认购证发行完的第二天,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流已经飞快地开始散去,绝大多数人都如愿以偿地买到了认购证,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多,但是雨露均沾,总好过颗粒无收。 1992年的这个夏天,南圳市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喧嚣,但是,这喧嚣终究没有像前世那样,酿出巨大的风波来。 一切暗流,都在涌动的冰面下,悄然融化了,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和海啸。 向元涛和刘东风一行人公事完成,立刻星夜兼程踏上了回程。邱明泉则留了下来,连夜在招待所里拟了一份出资协议。 头顶的吊扇在吱呀呀地转悠,带来一阵不算凉的空气搅动。 窗外,昨天还摆满加铺的走廊已经空了下来,外面的绿树经过阵雨的洗涤,显得更加绿意盎然、枝繁叶盛。 门被礼貌地敲响了几声,王威的脸出现在了门口。 邱明泉放下手里的笔,微笑着站起身:“王大哥,您来啦。” 王威有点局促,高大的身子坐在桌前,神色还是有点不能置信。 来之前,他是想过很久的。对于邱明泉,他心里当然已经相信他能拿出来这么多钱,昨天在仓库里的一切,他可长着耳朵和眼睛呢! 不仅一个电话就招来了市局的刑警大队长亲自出面,李哥那群恶霸立刻伏法不说,他还亲耳听见那个警察说,市长和公安局长,都和这个少年有关系! 气质沉稳,打架凶悍,完全不怕事;出手豪阔,家中有背景,本地的父母官大人甚至都要给他几分面子……王威心里,已经勾勒出一个大富大贵家的少爷的形象,一时间,他有点惶恐和犹豫。 这样一个小少爷,钱多到实在用不掉了吗,居然想要投资他这个小本生意,还在电话里郑重地说:要投资就得正正规规来,走好一切必要的法律的书面文件。 邱明泉将手中写好的投资协议书递给了他:“王大哥,不急,您慢慢看。” 王威伸手接过,就是一愣。 密密麻麻的文稿,足足有十几张纸,全是手写的,少年清俊有力的字迹在雪白的信纸上,略带潦草,却清晰可辨。 王威一页页地看着,看得也极为认真。事关这么大的投资,也关乎以后他的生意伙伴,由不得他不仔细。 看了半天,他才抬起头,充满困惑和不信:“你真的只要20%的股权?为什么?” 面对着这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想着刚才看到的严谨措辞,他再也无法把邱明泉当成一个挥霍家财的富家子弟。 王威虽然没有受过什么高深的学历教育,可是天生对于财务的敏感,使得他清楚地看明白:这份协议书的撰写者,在商业上的造诣异常深厚,很多名词严谨而专业,甚至叫他有点陌生。 这个少年,一定是家学渊源,受过极好的相关教育。 他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实际上,你出的钱占到了注册资本金的大部分,正常的做法,起码也要51%的股权吧?” 太过反常的事,他反而无法理解。 邱明泉微微一笑:“王大哥,我和您很投缘,也不和您虚与委蛇,藏着掖着。” 他正色道:“第一,我非常看好您要做的这门生意,出资是我认为一定能获利才做的选择;第二,我只想做甩手掌柜,这个公司,以后所有的创业打拼、艰苦奋斗,我没有时间精力参与,您的管理才华才是公司的最大依仗,自然应该折价成股权。” 他观察着王威的神色:“您是这家公司的绝对大股东,这一点,我绝对无意改变。” 果然,王威眼中,有了一丝感动。 “可是……20%也太少了。”王威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这种出资方式,我占了你太大的便宜。” 邱明泉莞尔一笑,明亮的眼睛里终于锐光一闪:“并没有。我也会确保我的权益。” 作者有话要说:  明泉:(激动)汇报一下,作者收藏已经4600啦!涨的比91年的股市还快! 封总:(斜眼.jpg)呵呵。 明泉:读者们真好,还有好多营养液! 封总:(忽然脸红.jpg)什、什么啊……什么是淫痒液,明泉你还不到18岁不要学坏…… 明泉:营养液是很有用的东西,可以叫我们上“读者栽培榜”!我们这周没榜单,全靠它了啊! 封总:(失望)啊……那你等我把晋江文学城买下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0-90 第81章 人心易变你不变 邱明泉将协议书翻到了中间, 指着其中一条:“王大哥, 这一条, 是我的底线。您看清楚,有没有疑问?” 王威点点头:“我刚刚注意到了。无论在任何情况下, 我的公司假如面临任何增资扩股,你有优先认购权。” 实际上,这个条款, 根本不是什么制约,只是更加证明邱明泉极度看好他的公司,才要这样用条约来保证自己的股权不被稀释和摊薄。 这个神秘少年, 出资帮他度过眼前的生死关口,帮他搞定南圳市的业务不再受骚扰和侵害, 而他从头到尾所要保证的, 不过是20%的股权。 唯一的解释是, 他真的看好自己,看好自己为之奋斗的事业。 一时之间, 王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感动、鼓舞、庆幸……还有一点惶恐。 “当然没有问题。”他郑重地伸出手去,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也这么看好我的小本生意。我们今天就可以签署协议, 你再打款过来。” 邱明泉一笑:“不用了, 我先把钱转给您, 您赶紧去赔偿客户,再给受伤的员工安抚费,我是你们的股东了, 你的员工,就是我的员工,大家是一家人!” 他还真不信,目睹了他和南圳市警方的关系后,王威还敢收钱后翻脸不认人?…… 几天后,坐在开往东申市的列车上,邱明泉的随身背包里,已经带着一叠厚厚的文书。 工商注册登记表、股权变更文件、出资证明、南圳市公证处的公证书。 比起后世,现在的市场经济其实还没有那么发达,文书的繁复程度简单得多。 特别是徐长枫得知他要做的事后,专程和工商局的朋友打了个招呼,一切手续都办理得极快。 “王威不是笨蛋,就是看你办手续时的一路绿灯,也绝对不敢打什么歪主意的。”封大总裁十分满意王威那时惊诧的眼神。 邱明泉迟疑地道:“为什么总是怀疑人家?王大哥明明这么好。” 封睿恨铁不成钢地冷笑:“你怎么这么榆木脑袋?我没说不信他,我是不相信人性,懂吗?要是换成你,你辛辛苦苦创下偌大千亿帝国,有人在多年前只出了几十万,就占了你20%的股权,你会不会不平衡?会不会想办法干脆把他踢出去?!” 邱明泉莫名其妙:“当然不会,人家在危难之际救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起码不会想着踢走人吧?” “你……”封大总裁卡了壳,半晌冷冷道,“那是你!” 也是,他问这个傻白甜干什么呢! “反正无论他是诚信到底,还是会日后改变,用合约绑死他就是了。”他冷冷道,“你给我听着,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记住这一点。与其相信人心,不如相信法律和白纸黑字的文件!” “哦哦,知道了啦。”邱明泉笑吟吟地道,“对了,20%是随口定的吗?” 封大总裁这一下可意得志满地笑了:“顺达上市后,王威个人的独资公司成了顺达最大的股权方,我记得很清楚,有65%之多。你要求20%的话,就是占有了上市公司的13%,而他还剩下52%。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邱明泉略一思索,恍然大悟:“明白了,只要他能保证超过50%的股权,就不会觉得我的部分威胁到了他的绝对控股地位!” 是的,他总算真的完全明白了封睿的用心。 封睿要求的比例,绝非信口开河,而是经过了最精确的计算。 结合后世已知的数据,再辅以洞察人心,给王威留下了足够他满意的份额,才能保证这场多年前的深情厚谊,不会在时光里变质,最终兵戎相见。…… 绿皮火车速度很慢,一站站,在所有的小站点都悠悠停靠。 接近傍晚,火车停在了皖中的省会合淝市。 黄昏的晚霞在西方的天空飘着,金光万丈,落在破落的站台值班室门前,远远地看着那熟悉的站台值班室,邱明泉忽然心里一动。 几年前,在冬天里远赴这里倒卖国债时,那个好心收留他在值班室容身睡觉的值班室大叔,不知道还在不在了呢? 车窗下,一个带着皖南口音的小姑娘怯生生靠近这节车厢,兜售着小零食:“有人要茶叶蛋吗?还有花生米和茶干……” 邱明泉伸手递出去一张十元钞票:“小妹妹,还剩多少茶叶蛋?” “啊……”小姑娘有点呆,低头数了数,头上细细的羊角辫翘起来,“还有十二个。” “全都给我吧。” 小女孩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地包好所有香喷喷的茶叶蛋,举手递给车窗里的邱明泉:“两毛钱一个,找您七块六啊。” 邱明泉接过了茶叶蛋,没有去接零钱:“不用找了,小妹妹。你早点回家吧。” “哎哎,那怎么行啊!”小姑娘急了,踮着脚使劲往车窗里塞。 “哎哟,我知道你以后有钱了可以干啥了。”封大总裁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你和比尔盖茨一样,天生有一颗做慈善的心。” 邱明泉不好意思地在心里讪讪道:“这样不好吗?明明……现在有很多钱啊。” 封睿没有说话,半晌淡淡道:“没什么不好。只是你这种人,很容易被人吃得死死的,连渣都不剩半点。” “我不怕。”邱明泉随口道,吞了一口茶叶蛋,含糊地道,“你要不要也尝尝,好香啊。” 封睿一下子没了脾气。 车窗下面,那小姑娘还没有死心,竟然还在拼命跳着脚,想把找零往邱明泉这边塞。 邱明泉看着,连忙打岔:“对了,小妹妹,你常在这里卖东西吗?” 小姑娘点点头:“一直在的,下了学就来。” “那你认识那边值班室的大叔吗?”邱明泉比画着,“有络腮胡子,姓江的,主要是值夜班。” 几年前,他们来合淝市星夜兼程贩卖国债时,这位值班室的大叔,可是容留他在那间小小的值班室里度过了好些个温暖的晚上呢。 小姑娘一下子眼眶就红了:“你……你说的那是我爹。他身体不好,现在不上班了。” 她疑惑地看着邱明泉:“大哥哥,您认识我爹吗?” 邱明泉一怔,急忙问:“是的,我认识你爸爸!他什么病?” 小姑娘眼泪“啪嗒啪嗒”地就下来了:“被车撞到了,撞人的司机家里穷,也没赔什么钱……我爸的一条腿没有了,就病退了。” 邱明泉怔怔听着,难怪,小小年纪的女孩子,就要在车站卖东西补贴家用! 他忽然飞快地打开随身的包,掏出所有重要文件和随身物品,留下了全部现金。 出门在外,他带了足够的现金,现在包里足足有三四万元。 邱明泉从车窗里探出身,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郑重而用力地将包塞到她手里。 “小妹妹,我和你爸爸真的认识。”他急促地压低声音道,“这个——你回家交给你父亲,路上一定小心!!” 列车发出了一声汽笛鸣叫,车身缓缓移动。昏暗的天色中,没人注意到这小小角落里的异常。 那小姑娘呆呆地抓着包,随着车身跑起来:“大哥哥,这是什么啊?” 邱明泉松开了她柔软的小手,声音随着渐渐疾驰的列车远去:“小妹妹,你爸爸一定记得我的!几年前,他留一个小男孩在值班室过夜好几次,这是一直欠着的留宿房资!……” 车厢驶出了合淝站,暮色渐渐四合。 四周的原野上,密密麻麻的水稻即将进入收割期,沉甸甸的,在最后的夕阳余晖中绽放着点点金色,清风徐来,一片丰收盛景。 “挺好的,够普通人家十年生活费了。”封大总裁默默不语了很久,忽然开口。 “嗯,是啊。”邱明泉轻轻道。 封睿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人啊,心软得像是一团雪白的棉花,再怎么教他尔虞我诈,教他冷酷无情,他也是记不住啊。 他只能记住别人的好,和恩。 算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傻就傻,甜就甜吧。反正,有自己在他身边,这么保姆一样守着他。 “封睿,你说……人心真的会变吗?”困意袭来,邱明泉打着哈欠,靠在了身边的车窗玻璃上。 封睿通过他的眼睛,看着车窗玻璃上映出来的那个少年,恍然想起了几年前似曾相识的画面。 那也是在开往皖中去买国债的列车上,前方是合淝站。 一晃眼,玻璃车窗上那个孱弱茫然的小男孩面容,已经变成了如今俊美安然的少年。眉目依旧,可是形容已经长开,含着笑的时候,沉静的眸子中,星光点点。 人心会不会变,他不敢保证。可是封大总裁却恍惚地觉得,自己和这个人之间的牵绊,应该是不会变的吧?…… 回到东申市时,已经到了八月中。 第二次新股摇号后,邱明泉手里的认购证并没出手,而是筹足了钱,全部换成了新股。 现在的股市,正是一片风雨飘摇,前一阵的暴跌,已经吓破了所有人的胆子,新股认购证的价格,也有了明显的下跌。 邱明泉并不害怕,封大总裁已经清楚地告诉了他接下来的股市走势。实际上,这样的暴跌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一直到十一月底,市场才会迎来血洗后的见底,申证指数从1400多点的高点,将一直惨烈无比地跌到380多点! 他手中收集的五十多万元原始股,早已经在前一阵相对高点时,统统变了现,总共换成了接近千万现金。 加上认购证带来的巨大暴利,他现在手中的现金流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六千多万,换算成后世的价值,这些钱,已经大约价值十亿以上! 接下来的整个八月,他都奔波在了银行里。 他手中的商铺已经扩展到了十二间,而现在,手里有了巨额现金,到了尽快将商业贷款还清的时候了。 “明泉啊,真的要把贷款都还了?”坐在工行的专门接待间里,刘琴花有点迟疑。 现在还没有什么VIP贵宾室,可是面对大客户,待遇毕竟不同。外面的小柜台要排队,这里面不仅窗明几净,可连空调都开着呢。 刘琴花心里,直犯嘀咕。 现在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她身边很多人想要贷款都要排队走关系呢,邱明泉却拉着她,叫她尽早把美发厅扩张的贷款还上? 现如今,她家的美发厅已经扩展成了知名的美发美容连锁店,在东申市的好些繁华居民区定点开花,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老客户。 邱明泉以前和她说的,女性消费会随着经济腾飞而呈现几何级的增长,果然兑现得丝毫不差。 邱明泉微微一笑:“是啊,无债一身轻,不好吗?” 刘琴花苦笑:“好是好,可是以前你不是说,能借银行的钱,千万不要客气吗?” 邱明泉笑了:“刘婶,此一时彼一时啊。现在的利率实在太高了。咱们等降下来,过几年,再借不迟。” 封大总裁说得很清楚,中国的经济,即将步入蓬勃的发展黄金期,通胀逐渐平稳,利率缓慢降低,再也不会维持90年代初期这种恐怖的、高达百分之十几的存贷款利率了。 就连他这个前世的经济盲,也清楚记得,平时的存贷款利率,都是只有百分之几的。 假如再继续按照这百分之十几的固定贷款利率还款,无疑已经极不划算。 “小邱同学真是感觉敏锐,厉害得很啊!”门外,响起了一声赞叹。 静安区工行分行新提拔的刘行长快步走进来,热情地按住了要起身的邱明泉:“快坐快坐,别跟你刘叔叔客气!” 刚刚在门外这么一耳朵,他就敏锐地明白了这位神秘少年的来意。 身在银行系统,他当然知道现在的经济状况。 利率缓慢下降的趋势已经显现了,前几天市里同僚开会,很多人已经在传说,今年燕京的财政部极有可能要降息。 这还只是传言呢,这孩子,就已经杀上门来,直接要斩钉截铁地还款了。这消息,怕是比他这个小行长,还要灵通些! 而这执行力,更是叫人刮目相看,比那些商业大拿也不遑多让啊。 “刘叔叔,您太客气了。叫工作人员来办理就好了,您工作这么忙……”邱明泉也有点不好意思,上次在关晋升那里只见过这人一次,他就热情无比,态度简直有点奇怪。 “不忙不忙,哈哈。”刘行长满脸带笑,对着身边带来的下属正色交代,“待会儿给这两位客户好好办理业务,要快,做好服务。” 那名下属极有眼色,连忙点头:“放心吧刘行长,为客户尽心服务本来就是我们应尽的职责。” 刘琴花在心里暗暗咋舌:这是行长?看态度竟然这么热情,明泉这娃到底从哪里认识这么多厉害的人物的?! 刘行长目光转向刘琴花,见她和邱明泉一起来,衣着打扮也挺洋气,也不敢怠慢了她,笑着问:“这位是?” 邱明泉连忙介绍:“这是刘婶,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们两家都是一起在贵行办的贷款。” 刘行长自然也不会怠慢,笑着道:“哎哟,还是我们姓刘的本家,这可更亲一层呢!” 一时间,室内气氛热络,充满了宾主尽欢的气氛。刘行长又寒暄了几句,才告辞离去。 那名工作人员立刻忙前忙后,以最快的速度帮邱家和刘琴花办好了提前还贷手续。虽然提前还了贷款,可是邱、刘两家接下来的行动,却叫办事的这名小科长乐得几乎合不拢嘴。 ——邱明泉一个人从证券公司转来的现金存款,就有五百万之巨! 平时求爹爹告奶奶去拉储蓄,各家银行为了拉客户都使尽全身解数,现在人家没有提任何条件,大手一挥,就存进来这么多钱! 还有人不服气新提拔的刘行长呢,背地嘀咕他年轻,说啥趁乱上位。就该拿着这些存款数据,啪啪打他们的脸! 瞧瞧人家刘行长的人脉,这结交的公子哥,随手就能存进来几百万! …… 东申市郊外,那个僻静破败的小旅馆。 刀疤脸身边带着一个年轻男人,推开了他长期包下的简陋房间。 房间里,郑老大身边,坐着两个同样表情不善的男人,一个三四十岁的样子,一个年轻些,瞪着门外进来的人,眼里凶煞之气一闪。 胡波跟在刀疤脸身后,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一眼看到郑老大,眼睛一亮,殷勤地凑上去,递了一根上好的熊猫卷烟:“老大,有些日子没见了。” 郑老大就着他的手,点燃了香烟,贪婪地狠狠吸了一口。 “别叫老大,又不是在里面,叫郑哥吧。”郑老大斜着眼看向胡波,似笑非笑,“在里面过得还挺好,怎么出来这气色反而差了?” 胡波脸色灰败,脸颊竟真的比在监狱里还瘦了些,闻言脸上肌肉一阵抽搐:“郑哥,不瞒您说,我家被人坑了。” 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近乎疯狂的仇恨:“就因为和他们家孩子打架,我随手捅了一酒瓶,玩闹而已,也没捅到他们身上,结果我就坐了牢!” 郑老大身边的年轻人一哂,把玩着手里的一柄尖刀:“坐牢不就两清了么?” 胡波嘶声道:“他们觉得没完!那个封家仗着权和钱,设计把我家的钱坑光了!我爸还气成了脑梗中风!” 郑老大长叹了一声:“是啊,这家人这就不厚道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逼得人家破人亡,可不就太狠了么?” 胡波眼圈都红了,感激地连连点头:“郑哥您是明白人。” 他恶狠狠地咬紧牙:“我豁出去了,这次不搞死他们,我就不姓胡!郑哥您说话,怎么搞,我跟你们一起干!” “噌”的一声空气破空声,那个年轻人手里的尖刀忽然脱手而出,擦着胡波的脸,重重没入了他身后的木质房门,颤巍巍地抖动。 胡波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刀吓得浑身一颤,伸手一摸,脸上微痛,竟是被那刀锋掠过,划出了一道极浅的血痕。 他脸如土色,刚刚还狠厉的表情变成了惊恐,瞪着那人不敢说话。 郑老大微微一笑,拍着他的肩膀:“坐下吧别怕。我那兄弟不太信外人,脾气也暴。” 胡波胆战心惊地坐下了半边屁股。 郑老大靠近他,刚刚还一团和气的脸上,笑容淡了。 他直直地盯着胡波,直看得他一阵发毛,这才淡淡道:“我们都是刀尖舔血的,最看不得出卖朋友的人。你家的仇,我们帮你报。但是——” 他面色一冷,秃鹫般阴冷的眼神乍现,犹如刀锋般在胡波脸上巡睃:“我们帮你,你得懂得报恩。” 胡波打了个冷战,牙齿有点打颤,狠狠心,他低声道:“我和你们一起干,干完了,我也远走高飞,去南方混去!” 这东申市,没法待了。 老爸已经瘫痪在床上,老妈眼见着他恢复无望,迅速找了个便宜护工伺候他,自己也不再天天往医院跑。 整个家都散了! 入狱前家里住的别墅也被前来索债的债主拿去抵了钱,偌大的家业,一夜之间就败光了,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瘫痪的爹! “那好,你先说说打听到的事。”郑老大招手叫刀疤脸和另外两个同伙坐下,几个人围在房间里的破旧长桌边,狼一般的目光盯着胡波。 第82章 最大凶险 胡波咽了口唾液, 低声道:“就在昨天, 封云海又出差了, 这一次去的是香江,据说行程要七八天。” 郑老大阴沉沉地颔首:“所以现在的封家, 只有母子俩,还有一对老夫妻,男司机和女保姆。” 刀疤脸点头:“这两个下人的孩子都大了, 所以常住在封家,不过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们每周日有一天假, 回郊区家里看望老人。”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潦草地图,字迹扭巴巴的, 但是封家的花园和房型却看得很清楚:“我去摸了两次底, 地形就是这样了。” 旁边那年轻人凑过来:“这就好办了, 那母子俩能成什么气候,自然任我们宰割了。对了, 隔壁是那个警察局长的家, 但是我也打听清楚了,家里也没有什么警卫, 那个向局长也是夜夜晚归的。” 郑老大脸上忽然猛地抽搐了一下, 像是沉浸到了遥远的某片记忆里。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 沉吟一下:“认购证在哪里?封云海的书房吗?” 胡波点点头,恨声道:“认购证他家最少有十几万张,光是从我爸的公司就买了整整十万张, 这么重要的东西,一般人不放心放在公司,必定放在家里。” 刀疤脸眼里贪婪闪烁:“就是这玩意,现在价值几亿?!” 胡波肯定地点点头:“对,就算现在股市在跌,认购证的价钱比前一阵跌了些,可是价值几个亿,还是没问题的!而且——” 他呼吸加快,心跳有点加速:“他家的认购证,全是不记名的,拿到市场上完全可以自由流通!” 旁边那个年轻男子转头看向郑老大:“郑哥,这玩意烫手得很啊。” 郑老大淡淡一笑:“那是当然。我们干了这一票,就是全国震惊的大案。一旦抢到手,整个东申市的条子,就得全盯得死死的。所以得先找好买家。”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中年男子,这时才慢悠悠开了口,声音难听而喑哑,像是被什么灼伤过似的:“我已经找好人了。东西一到手,市价直接三折出手,给现金。” 胡波一下子就急了:“才三折?怎么这么少?!” 中年男人抬起头,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不耐:“几亿的东西,你的意思是自己卖?人家转手分销,化整为零,不得层层给抽头?白痴。” 郑老大似笑非笑地看着胡波:“就算三折,也有一个亿了,我们几个人分分,每个人还有两三千万呢,你还不满意?” 胡波看着他微笑的眼,忽然心里一颤,连忙低下头:“满意,满意!” 忽然,他福至心灵,讨好地看着郑老大:“郑哥,我出力少,哪能和你们均分呢,我……我就分十分之一吧。” 十分之一也有一千多万,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过上好日子了!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那个年轻男子和刀疤脸目光一接,再瞧向胡波时,讥讽的神色一闪而过。 胡波犹自不觉,忽然抬头,迟疑道:“郑哥,我们不杀人吧?” 郑老大笑了,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瞧你说的,我们跟他们又没仇,我们只求财,不是要害命。” 胡波忐忑的心终于放下了些,恶狠狠地道:“就算不杀人,我也得亲手捅那个姓封的小子一刀。报了我这两年大牢的仇!” …… “喂,我妈叫你晚上来我家吃饭。”封睿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清亮柔和,“我爸出差了,她觉得家里冷清,说好久没见你了。” 邱明泉抱着电话,坐在家里的客厅里,八月下旬的天气依旧很热,家里刚刚安上了三台春兰空调,现在,客厅里强劲的冷风吹着,格外舒坦。 他含笑道:“好,那我带一瓶阿姨爱喝的红酒去?” “可别了,我妈说,你人来就好了。”封睿的声音终于也带了点笑意,“早点来,最近你去南圳不在家,我和韩立他们把那个股票软件又完善了些,你来看看。” 邱明泉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好,我这就出门。” 家里没人,两位老人是闲不住的人,大热天的也非要跑去店里看店,怎么劝也不听。 邱明泉在桌上留了个条子,转身出了门。 自从从南圳市回来后,他一直忙于跑商铺还贷的事,的确一直没有见过封睿了。 封家的小洋楼里,封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下楼跑到了厨房:“妈,我邀请了邱明泉来家里,晚上留他吃饭啊!” 刘淑雁正在厨房里煲汤,闻言笑道:“那当然好啊,我也有阵子没见他了。你向叔叔上次回来,说他又在南圳市立了大功呢。” 封睿拈起一串葡萄,亲手在水龙头下清洗起来,忽然道:“我跟他说,是你邀请他来的,你可别说漏嘴了。” 刘淑雁又好笑又觉得稀奇:“奇怪了,就说你自己邀请的又怎么了?又不是叫女孩子来玩,怎么还害羞的?” 封睿若无其事地洗着葡萄,不知道为什么,耳朵在西晒的日光下,透出了一点点粉红:“对了妈,上次你做的松鼠鳜鱼,邱明泉好像挺爱吃的。再做一次吧?” 刘淑雁被他一打岔,也就笑道:“我是没发现明泉爱吃呢,你倒细心。行啊,正好冰箱里有刚买的鳜鱼,我来做。” 母子俩正说着话,外面的门铃就响了。 封睿飞奔跑出去,一开门,就是一怔。 门外,向城大汗淋漓,拎着两个硕大的绿皮黑纹西瓜,笑举手示意:“我妈买了好几个,沙瓤的味道特好,就叫我送两个过来。快快,接一个过去,特重!” 刘淑雁从厨房里探出头:“哎呀,是小城啊,快点进来。晚上你们同学邱明泉也来做客,你也一起留下吃饭吧,正好热闹。” 向城微微一愣,俊俏的脸上笑容淡了些,斜眼瞥着封睿,眉峰微挑:“哦,又请他来做客啊?” 封睿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嗯,是啊。” 向城和邱明泉不知道怎么就是不对盘,真不想叫他俩又坐在一桌上大眼瞪小眼,可是妈妈已经出口邀请了,总不能赶向城走吧? 向城瞧着他的神色,心里就是一阵说不出来的气恼。 他正要摔下西瓜就走,可是忽然一顿,又展颜一笑,亲热地对着厨房那边叫:“好啊,刘阿姨。我姐出去和同学玩去了,我妈在家看书。要不,我叫我妈吃饭时也过来呗?” “好啊,你妈一个人在家,还不是面条来对付?”刘淑雁热情地道,“待会儿饭好了,你去叫她。” 向家母子在他们家蹭饭可不止一两次,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十来回,早已经见惯不惊。 向城殷勤地跑进厨房:“保姆呢,您一个人备菜啊?” “今天周末,他们回家去了。”刘淑雁随口道。 “那我把瓜放这吗?” 刘淑雁扭头对着封睿吩咐:“你来,把西瓜拿出去。拿院子里井下的篮子拴好,用井水湃着,比冰箱放着的好吃。” 封睿应了一声,从向城手里接过两个硕大的西瓜,往院子的井边走,还没靠近,院子的门铃又响了。 一抬头,邱明泉站在木质栅栏外,穿着浅蓝色的条纹衬衫,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臂,正笑着举手示意:“快开门,好重。我没带红酒,买了两个大西瓜。” …… “呵呵。”一声清亮的轻笑从门厅口响起来,向城立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一双凤目淡淡斜睨着。 看着邱明泉手里的西瓜,他神色有点古怪:“也带的西瓜啊?真巧。” 一股古怪的情绪飘荡在空气里,纵然迟钝如邱明泉,也感到了这句话里含有的某种微妙意味。 封睿微微皱眉,伸手接过邱明泉手里的西瓜,每边手臂各自两个,四个大瓜吊在手上,纵然力大,手臂上也是青筋暴起,肌肉虬结。 井栏吊着的竹篮哪里放得下这么多瓜,他淡淡道:“我去车库拿大桶。” 邱明泉和向城几乎同时开口:“我帮你一起……” 两人口气一致,忽然又同时住口,有一点尴尬地都不说话了。 封睿等了片刻,竟是没等来一个帮手。他也没吭声,一个人径直往车库去了。 台阶下,邱明泉有点莫名地心虚。 ——封大总裁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直逼着他分开现在的封睿和向城,他硬着头皮做了几次,只觉得实在是莫名其妙。 不管以后他们怎么样,现在的向城,可真的是对少年封睿死心塌地得好,自己这样,简直就是破坏人家小伙伴的友谊啊! 难怪向城每次看见他,就有种根本掩饰不住的敌意。 “喂,你知道吗?”向城忽然欺身靠近,在邱明泉耳边轻轻冷笑,“虽然是做了一样的事,可惜,你比我晚了一步。” 邱明泉抬头看着他,脑子里有点糊涂。 向城好像说的是西瓜,可是……为什么他觉得,他的话却另有深意? …… 晚饭的时候,韦青果然被叫了过来,一看到邱明泉,她也是满眼喜悦,忍不住在饭桌上问东问西。 她其实一向话少,性情也清冷,可是每次见到邱明泉,却总是意外地投缘和喜欢,对邱明泉嘘寒问暖的,直听得向城直翻白眼。 向元涛上次回来后,当然和韦青也详细说了发生的事,就连和李哥斗殴的事也统统说了。韦青听得又惊又不信,邱明泉这孩子,明明腼腆又安静,哪里像是那么凶悍的样子? “以后遇到这种事啊,还是要忍忍。”她实在忍不住担心,忧心忡忡地道,“上次帮我们向城挡了一酒瓶,就已经重伤了呢。” 刘淑雁帮邱明泉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一边笑着道:“明泉啊,吃这个,小睿说你爱吃。” 向城嘴角一撇,露出个极浅的斜睨,瞧了封睿一眼。 封睿恍若未觉,只淡定地听着。 邱明泉赶紧点点头:“嗯嗯,我知道的。实在正巧赶上了。那些人要打断王大哥的胳膊,我总不能看着……下次一定注意,首先保护好自己。” 封睿在一边插嘴:“韦阿姨,明泉要是怕事躲事的人,当时也不会帮我们挡酒瓶了。” 韦青叹了口气,她也知道邱明泉不是好勇斗狠的人,可是一想到那些致命的危险,心里还是说不出地揪心。 餐厅里两个女人,三个少年,气氛倒也热闹。 向城的座位正对着餐厅的窗户,一抬头,忽然眼睛一眯。 有道影影绰绰的黑色在紧闭的窗户玻璃上倏忽一闪,又消失了踪迹。 是野猫吗?好像比野猫大很多? 室内开着空调,璀璨的水晶灯光芒映照在餐厅的落地窗玻璃上,定睛去瞧时,外面黑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花木重重。 封睿背对着窗,正看见他的表情:“怎么了?” “睿哥,你家院子里常来野狗什么的吗?” 封睿皱眉:“没有啊,什么事?” 向城犹豫一下,摇摇头:“没什么。” 晚饭后,邱明泉没立刻走,韦青和向城也就留在封家的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消了一会儿食,封睿跑到了井栏边,把吊在大木桶里的西瓜取了一只上来,搬到厨房里切了,果然皮薄瓤细,鲜红的瓜肉被冰凉的深井水镇得清凉可口,格外沙甜。 忽然地,韦青就是一拍脑袋:“哎呀,家里还有元涛的老战友下午托人捎来的一箱荔枝呢,从南边带来的妃子笑,味道很好,我想着吃饭时带来的,怎么就又忘了。” 她站起身:“小城,你跟我一起回家搬过来,大家尝尝鲜。” 向城正要应声,抬眼看见封睿正站在邱明泉身边,忽然眼珠一转:“叫睿哥陪您去吧,我和邱同学有话要聊呢。” 就是不想留下这两个人在一起,可总不好指挥外来的客人吧? 封睿站起了身:“韦阿姨,我跟您去。” 两个人出了院门,向着隔壁去了。 封家的餐厅后窗外,两个黑色的影子匍匐在灌木丛里,忽然,旁边有人蹑手蹑脚地凑了过来:“好了,来做客的那对母子终于走了!我亲眼看见他们出门了!” 埋伏的两人中,有人压低声音,有点焦躁:“屋子里剩下的是封云海的老婆和儿子吧,还有个同学?那个小王八羔子怎么还不走?” 一直默不作声的郑老大死死盯着餐厅,有窗纱遮挡着,看不太清女主人的样貌。只听得见隐约说话和几个人影,大致能推断出来走掉的是那对邻居家的母子。 “再等等,总是要走的。”他低声道,“做大事,要有点耐心。” 两个人只得缩起了脖子,在酷热的夜晚里,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心里对那个来做客的少年恼得不行。…… 屋子里,邱明泉正和刘淑雁聊天,少年封睿不在,封大总裁难得能够上线,正也在心里絮絮叨叨地感慨。 “我妈这时候真年轻啊,她真漂亮,对不对?”他唏嘘着,有点难过地看着刘淑雁这时年轻温婉的容貌。 前世他们出事的时候,妈妈已经差不多六十岁了,虽然保养得当养尊处优,但是和现在这刚刚四十出头的样子比起来,依旧是苍老了许多。 “对啊,你妈妈真的特好看。”邱明泉真心实意地道,“做菜还特好吃。” “你这个吃货!” 向城在沙发另一边坐着,有点无聊。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忽然就又是一愣。 是他眼花了吗,怎么好像又看到什么东西一闪? 他站起了身,走到餐厅的落地窗前,疑惑地往外看了看。从明处往暗处看,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漆黑。 他打开了落地窗,迈出了北阳台,一个翻身,落到了外面的后花园里。 今晚的月色不太明亮,星辰也稀疏。他的视线稍微适应了一下四周的黑暗,四下打量着黑黢黢的园林灌木。 什么也没有,只有唧唧的虫鸣,还有微风。 不是微风! 脑后的微风忽然变大,变成了一阵极小、却尖锐的破空之声! 后脑一下闷痛,向城身子一软,彻底倒了下去。 “封叔叔要多久才能回家?”邱明泉望了望偌大的客厅,封睿刚刚随着韦青去了隔壁,向城刚刚好像打开窗,去阳台透气去了。 整个客厅里,忽然只剩下了他和刘淑雁两个人,显得有点空荡荡的。 刘淑雁笑道:“总得还有三五天吧,这次有个香江的大集团要来谈内地的地产开发合作,怕是有不少细节要推敲。” 落地钟猝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整点报时,一只布谷鸟从钟面里的小木巢忽然跳出来,“咕咕”叫了几声。 白天还觉得这报时的布谷鸟可爱,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晚上,小楼里没有什么人,这叫声好像就忽然阴沉了些。 邱明泉看看墙上,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韦青和封睿还没回来。 忽然,心里封大总裁的声音有点凝重:“你和我妈说,过几天,抓紧再花钱请两个专业的保镖常住家里——不不,现在来不及了,你现在就说,今天太晚了,你不回家,想留宿在这里。” 就在这一刻,感知敏锐的他忽然有点奇怪的心底不安,脑海里各种奇奇怪怪的新闻旧事都涌上了心,不知怎么,那个香港巨富李嘉诚的儿子被悍匪绑架的惊天大案就忽然冒了出来。 ——也是一样,在初富起来时,没有做到严密异常的安保,导致就算是港府首富,也被这人间恶鬼盯上。 封睿忽然心里一冷,想到了一件事:现在的封家,刚刚到手亿万巨财富,和前世的轨迹,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 那么别的事呢……一切都会照旧吗?会不会在遥远的哪里,已经有只蝴蝶无意中扇动了翅膀? 邱明泉一怔,虽然有点觉得莫名,可是他听出了封睿的郑重,立刻开口,硬着头皮道:“哎呀,封叔叔不在家,你们这里可真有点太大了。干脆我今晚在这里住一晚吧,正好有点计算机程序的事,想和封睿研究一下呢。” 刘淑雁挺高兴,立刻笑眯眯地道:“那好啊,睿儿的床大,睡你们两个人没关系。这天气,连被褥都不用准备。” 窗户开着,邱明泉的话清晰可闻。藏身在阳台附近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咒骂了一句。 居然还不回家了! “动手吧,这个小赤佬既然赶着投胎,那就一起收拾了。”刀疤脸凑近郑老大,恶狠狠地低语。 封睿听着邱明泉和妈妈的对话,忽然问:“向城呢?” 落地窗开着,刚刚邱明泉的眼角余光有看到向城曾经打开窗,似乎往外看了看,就纵身跳了出去。 封家一楼的北阳台紧挨着后花园,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恶性案件,大家都没有做封闭阳台的装修习惯,封家这样的独栋别墅,甚至高墙都没有。 邱明泉这才也感到有点奇怪,他站起身,也向着落地窗那边走去。 客厅里开着空调,一逼近大开的窗户,户外的灼热气浪就袭了过来,黑黢黢的灌木似乎也被热气灼得蔫了许多,耷拉着脑袋。 “向城?”邱明泉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 他皱了皱眉,半边身子探出了北阳台的栏杆,再度叫了一声:“向城,人呢?” “小心,快回去!”封睿忽然在他心里用力嘶吼,某种巨大的危机感袭来,令他警惕陡升。 本来他的感觉原本比任何人都要敏锐,可惜今天难得少年锋睿不在家,他终于能够又和久违的妈妈见面,所以心情激荡之下,全部心里都放在妈妈身上。完全没有再去注意外界,这个时候感到不对,却已经晚了。 邱明泉寒毛直竖,视线中的前方,他果然看到了什么东西在正对面的灌木丛里一动! 正当他的注意力被前方吸引之际,忽然地,侧面的阳台栅栏下,一边蹿出来一个人影,手里抡着东西,一左一右,向着邱明泉的头和上半身,狠狠砸去!…… 第83章 冒死示警 背对着窗户的刘淑雁惊诧地听到了异动, 一回头, 眸子猛然一缩! 几个人影几乎同时从阳台上翻了进来, 脸上蒙着黑布,手里有的拿着棍棒, 有的拿着刀,而为首的人两手空空,可是刘淑雁目光掠过他的腰间, 心里却猛地一凉。 夏天穿的衣物少,遮挡不住太多。那明明是一支枪的轮廓! 她心脏狂跳,不由自主向后倒退几步, 抑制住了唇间的尖叫。 可是,这强忍的冷静, 在她看到那几个男人从身后拖出来两个孩子后, 终于消失无踪, 瞬间泪水模糊了眼眶。 向城被绳索牢牢地捆着,嘴巴里被塞着破布, 正拼命扭动着身体, 眼中充满愤怒。 而邱明泉却安静得多,额头滴着血, 一动不动, 被一个高大的蒙面男人拎着肩膀扯进来, 修长清瘦的身体毫无生气。 “你们别伤害孩子,求你们……有话好说,要钱是吧?我给, 家里的钱都给你们!”她嘶哑着嗓子,想到去隔壁拿荔枝的韦青和儿子封睿,心沉到了谷底。 ——上天保佑,叫他们回来时,能发现不对,千万别闯进来啊! 为首的郑老大走近她,挥了挥手,旁边立刻蹿上来两个同伙,首先拉上了所有厚厚的窗帘,拿起早备好的绳索,将刘淑雁和昏迷的邱明泉牢牢绑了起来。 “知道配合,这很好。”他端下身子,平视着刘淑雁明丽娟秀的脸,忽然伸出手,帮她擦了擦眼泪,“识相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那热乎乎的手抚摸在刘淑雁光滑的脸上,刘淑雁只觉得就像有爬虫在皮肤上爬过,没有感到热,只感到令人作呕的冰冷。 旁边的向城看到刘淑雁被辱,眼睛蓦然瞪大了,“呜呜”闷叫了一声,他猛地伸出腿,向着前方的郑老大狠狠踩了一脚! 郑老大没防备,被他一下踩个正着,痛得不轻。 他怒极,扭头反手就给了向城一个重重的耳光,旁边的刀疤脸也沉着脸,冲着向城小腹踹了过去。 向城被绑着,立刻就失去了平衡,翻身被踹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了身子,白皙如玉的脸颊上立刻红肿一片。 刘淑雁惊叫了一声,又急又心疼:“别打他!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 郑老大冷冷转头:“不懂事的人,容易短命。” 刘淑雁竭尽全力收回泪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们要的不外是钱。二楼最东边的书房里,有一个带锁的柜子,里面有五万多元现金。然后……然后隔壁主卧的梳妆台里,我常用的首饰全在里面,金银玉石、翡翠珍珠都有。”她的牙齿有点打战,可是声音却清晰,“那些首饰总价值是有数十万的。特别是金饰品,最好变现。” 她充满希冀地看着几个人:“这些钱也不少了。你们蒙着脸,我也看不见你们,你们拿了钱赶紧走人,不要伤害孩子。” 目光掠过依旧一动不动的邱明泉,她的心里更是急得快要发疯。 向城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可是人是清醒的。可邱明泉那孩子,额头有血流淌了下来,还昏迷着,不知道到底被伤成了什么样啊! …… 郑老大向着身边的人点头示意,那人立刻转身上楼,不出片刻,就带了一个塑料袋下来,冲着郑老大点点头:“是有五万元,还有不少金银首饰。” 郑老大和那个刀疤脸探头看了看袋子,果然,几叠钞票,还有满眼珠光宝气。 刘淑雁看着他们,恳求道:“你们都拿到东西了,可以走了吗?……” 郑老大微微一笑,被蒙住的脸在黑布下,显出一丝阴森。他看着刘淑雁,伸手把一边的向城拉了过来,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就搁在了向城的脖颈间。 刘淑雁猛然尖叫一声,饶是她心性算是坚韧,这时也方寸大乱。 有人绕到了她背后,伸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巴。 郑老大满意地看着她惊恐的眼神,用刀在向城脸上拍了拍:“这是你儿子吧,刚才这么着急?听好,我没时间和你绕圈子。把你家的认购证交出来,我们立刻就走。” 他温和地道:“你瞧,抢劫和杀人是两回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杀人。” 他的刀,却在这一刻忽然反手一划,瞬间就在向城脖颈上划了一道浅浅的伤痕,殷红的一道立刻血流如注,流淌下来。 向城猛地闷哼了一声,死死咬住了嘴唇,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刀疤脸嘿嘿一笑:“这小子倒硬气得很。” “可是假如你不懂事,舍不得钱,那你儿子的命,可就难说了。”郑老大淡淡道,“你觉得我们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这几十万?” 刘淑雁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家里的认购证的确被收在一处隐秘的保险柜里,这群人,竟然是有备而来,专门为了这个! 她深深吸了口气,片刻的慌乱后,就做出了决定。 “好,我给你们。” …… 隔壁向家的车库里,封睿正举着手电,捣鼓着门锁。 荔枝被放在了向家的车库里,可是偏偏韦青忽然找不到了车库的门钥匙。本想就算了的,可是韦青却很想把荔枝带过去给大家尝尝,封睿也就自告奋勇,在那里捣鼓起来。 终于,“咔哒”一声,锁头被撬开了。封睿跑进去,把那箱妃子笑搬了出来:“韦阿姨,好了。” 韦青舒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麻烦你了,瞧你忙得一头汗。” 封睿淡淡一笑:“回去吧,他们一定等得急了。” 沿着小路,两个人向着隔壁的封家走去。 ……邱明泉只觉得头一阵阵地眩晕,夹杂着疼痛。 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急促地大声狂叫:“醒醒,快点醒来!”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可就在这一刻,耳边封睿的声音却更加焦急:“继续闭着眼睛,别睁开!危险!” 邱明泉心里一动,依言不动,眼睛睁开了一条极小的缝隙,悄悄观察着外面。 他的睫毛很长,这样半闭着,看上去和刚刚没有任何两样,所有人也都没有注意到他。 这一看,邱明泉的心,立刻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了。 整个屋子里,有四个陌生男人分别占据着客厅的几个角落,沙发上,刘淑雁被牢牢捆绑着,她的面前,半蹲着一个男人,看上去是这群劫匪的头领。 而他和向城,都同样被绑着。 “书架第二层……靠窗那一格的书后面,有个保险柜。”刘淑雁声音沙哑,没有太多的犹豫,立刻做了选择,“密码是502500。家里的认购证都在里面……你们、你们去取吧。” 刀疤脸“啧啧”一声:“这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旁边,同样蒙着面的胡波忍不住恨恨道:“那当然,他们可惜命呢!” 他忽然飞起一脚,对着地上的向城狠狠踢了一脚,心里充满怨毒:同样都是富家公子哥,为什么现在他如同丧家之犬,这人却活得光鲜亮丽呢? 两年前的那场斗殴,发生在灯光乱闪的舞厅,他对于具体相貌也对不上号了,向城和封睿都参加了打架,这一刻重见,他只记得眼前这张脸的确是有点印象。 郑老大冲着刀疤脸和胡波挥挥手:“你俩去拿。” 一边,邱明泉一动不动,心里却在焦急地对话。 “你不要睁眼,我来观察。装昏吧,叫敌人放松警惕。”封睿感知着四周的情况,沉声道,“屋子外面还有一个,在前面的院子里放风!” 邱明泉心跳怦怦的,忽然心里警铃大作:“糟糕,韦阿姨和你,也该回来了吧!” 现在封睿还在身边,就说明少年封睿还没靠近这里,可是,那也只是须臾之间的事啊! 封睿显然比他想到得更早,声音也带上了焦躁,心烦意乱下,却也根本没有办法好想:“我随时会消失的,这里的事……只能拜托你了。” 望着沙发上发丝散乱的妈妈和地上鲜血淋漓的向城,他心里犹如有烈火在烧。 重生这么久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灵魂存在状态,可是现在,头一次,他开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痛恨自己没有身体的激烈情绪。 “假如可以……好好照顾他们,别让他们受到伤害。你更要保护好你自己,明白吗?”他艰难地说了一句。 邱明泉在心里“嗯”了一声:“你放心,我会的。” 可是,刚刚说完这一句,胸口那种熟悉的牵绊感,却忽然消失了,封睿和他的联系,在这一刻,忽然中断! 邱明泉寒毛直竖,几年来的熟悉经验,叫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少年封睿靠近了! 他再也禁不住焦虑,悄悄睁开眼,向着客厅另一边的院门方向望去。 正如封大总裁说的那样,外面的门廊边,影影绰绰地有个暗影躲在门边,从明处望过去,邱明泉看不到封睿的身影,但是,很显然,就在这一瞬间,时空中的错位发生,少年封睿一定是刚刚出现在小院的附近。 假如他和韦青毫无察觉地走进来,偷偷守在门口的歹徒,一定会给他们致命一击! 怎么办!怎么办?!…… 一时间,邱明泉心急如焚。 忽然地,他的目光落到了身边的餐边柜上。 两个歹徒去了楼上拿认购证,楼下只有为首的那个男人和另一个帮手,根本没人看着他。 脑海中一个仓促的主意闪过,他猛然挣扎站起,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身边那装满瓷质咖啡具、茶具和花瓶的餐边柜,狠狠撞了过去! “哗啦啦!”一阵惊天动地的脆响,餐边柜整个被撞倒,无数精美的瓷器滚落到了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刚刚走到封家小院门口的封睿和韦青,全都被这巨大声响惊到,猛然抬起头,愕然地看向了一楼。 就在这一晃眼之间,封睿忽然呼吸一顿,脚步骤停。 韦青不明所以,正要说话,封睿已经压低了声音,急促地道:“韦阿姨!您别说话,停下!” 韦青一怔,已经听出了他语气的不对:“嗯?” “窗帘全部拉上了!”封睿急促地道,“刚刚那声音不对!” 他一个人搬着荔枝,不容置疑地低喝:“您站在这里看着我。万一有什么不对,您第一时间拼命快跑,去报警,知道吗?!” 韦青头皮猛地一炸,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跳狂起:“你也别去了,危险!” 封睿充耳不闻,随手在木质栅栏上抹了一把灰尘,使劲抹在自己脸上和衬衫上,然后径直地迈着步子,抱起荔枝箱子,踏进了自家的小院。 刚刚没走几步,忽然,一个黑影就从门廊的阴影中闪了出来,正是那几个人中,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封睿迅速地抬眼,看了看他。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样貌平平,放在人堆里根本找不出来,可是那双阴沉而木然的眼睛,却叫封睿有种像是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没等这人说话,他就憨厚地笑了笑:“大哥好!您姓封是吧?这是您家订的水果,对不住啊,我和我娘路上耽误了点,没及时送到,您千万担待点!” 他放下荔枝箱子:“一箱妃子笑,还带着冰呢,保管您吃了觉得好!” 中年男人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眼前的少年脸上乌漆麻黑的,汗水混着一道道污印子,身上的衬衫在夜色下,隐约可见也脏兮兮的。 不远处,院门口一个看不清样貌的妇女正站着,似乎在焦急等待。 封睿耷拉着眼皮,站立的地方,距离他能伸手袭击到还有几十公分,目光似有还无地,瞥了一眼那男人的手。 大热天的,却揣在裤袋里,封睿视力极好,这电光石火的一眼间,就看见了某种长条状的东西。 短刀。…… 那中年男人再次看了看院门口的女人,终于觉得无法保证同时搞定这意外的母子俩。 “嗯,你放下吧。”他含糊地道。 封睿站着不动,他探头探脑地望了望窗帘密实遮挡的屋子,口气有点好奇:“哎哟,这有钱人也打架啊?摔盘子摔碗的,跟我们村里人打架一样?” “走走走!”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低声呵骂,“送完货还不快滚!” 封睿赶紧缩了缩脖子,嘴里嘟囔了一句:“城里人真凶!” 他转过身,慢吞吞地离开了。 背后,那人一直盯着他的背,直到他和韦青两个人消失在封家门前,才收回了目光。 “外面什么声音?”门里探出一个脑袋,低声问。 “没什么,来送水果的伙计,被我打发走了。”那中年男人应道。 门重新关上了。 郑老大反身走回客厅,忽然抬起脚,暴戾无比地,向着地上倒在一片碎瓷中的邱明泉狠狠踢去! “还真以为你昏着,原来在这里憋坏招呢。”他声音不大,可是下脚却又狠又重,“你以为发出声音,路人就能发现不对?做梦呢!” 邱明泉一声不响,只咬着牙,忍受着那大力的踢打。 胸口像是被重锤一下下敲打着,剧痛钻心,一股铁锈味从胃里往外冒,被他死死咽了下去。 郑老大被这忽然的突发状况闹得有点心烦意乱,再一看邱明泉那冷静自持的模样,更加无名火起,他重重揪住了邱明泉的头发,向地上的碎瓷片按去:“我叫你撞!撞啊!” 尖锐的碎瓷片立刻划破了邱明泉的额头,鲜血一条条飞流而下,滴落在地上雪白的瓷器片上,触目惊心。 可是邱明泉的心,却忽然松了下来。 ……因为心里,封睿的声音再度出现了,充满惊恐和痛惜:“邱明泉,你怎么了?!” 他既然出现了,那么,就证明刚刚还在附近的少年封睿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聪明机警如他,终于因为自己的这冒死提示,发现了不对,带着韦青,远离了危险。 “我没事,真的。”他微微一咧嘴,含着满嘴血腥味道,在心里低声道。 一边,刘淑雁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求求你!……别打了,孩子不懂事,他不敢了,求求你……” 向城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郑老大施暴的手。刚才的推搡拖拽下,他嘴里的破布终于松动了些。 眼看着郑老大又要按着邱明泉的脸往瓷片上按,这一刻,哪还有什么少年间小小的龃龉,他悄悄吐出了堵嘴的布,瞅准了一个空当,发疯一般滚了过去,一口咬住了郑老大的脚踝! 郑老大闷哼一声,疼地狂甩脚,好不容易才甩脱了向城,可是脚腕上已经鲜血淋漓,竟活生生被咬下来一块血肉。 他又痛又怒,疯了般一脚揣向向城的半边脸,向城惨叫一声滚到了一边,嘴巴一张,吐出了满嘴血沫和咬下来的一块血肉。 郑老大吃了这样一个大亏,怎么不暴戾心起,已经忘记了邱明泉这边,只是追过去冲着向城死命地狂踢:“小王八蛋,很仗义啊?啊!我叫你看看死字怎么写!……” 向城双手被绑,没办法护住头,只能蜷成一团挨打,忽然肋骨那边就发出了一声断裂的轻响。可是任凭郑老大施暴,他却硬是一声也没呼叫和讨饶,俊秀的脸上很快就惨白如纸,嘴角溢出血来。 邱明泉在一边,猛然眼角一跳,不忍目睹地闭上了眼。 …… 挽着韦青的手臂,封睿站在了街道的视线死角,只觉得浑身都是冷汗。 惊惧、愤怒、焦虑,齐齐冲击着他的心,妈妈,邱明泉,向城!全在里面! 刚刚临走前最后一眼,他抬眼望去,正看见二楼父亲书房的灯光忽然亮了。 灯亮的瞬间,厚厚的窗帘拉上了。而那一刻,映在窗帘上的人影,是两个男人。 ——那不是邱明泉和向城的身影。他敢保证! “韦阿姨,我家出事了。”他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调,可在这灼热的夜风中,他自己都听出了自己的声音尖锐而陌生。 不是害怕,是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逼得他想爆炸。 “您快跑,回家打电话给向叔叔,告诉他现在的情况。”他竭力冷静下来,“记住说清楚,歹徒起码有三人,上限不知道。向叔叔知道怎么处置的,您报完警,就在家里锁好门待着,千万别回来。” 韦青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但是心中早有最糟糕的预感,闻言眼前就是一黑。 可是,没有封睿预想中的尖叫崩溃,她只是双唇颤抖了几下,然后,就低声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封睿点点头,转身欲走的瞬间,手臂却被韦青死死抓住,指甲几乎抠进了他的皮肉。 韦青脸色变得煞白,厉声低喝:“你要干什么?我不准你去冒险,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看情形,那边可都是真正的悍匪,绝不是普通打家劫舍的流蹿作案。——已经有两孩子栽在里面了,她怎么能再看着这一个陷进去! 封睿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一点点地,他扳开了韦青痉挛的指尖,用尽全身力气。在模糊的黑夜里,他轻声道:“韦阿姨,时间不等人,您快去吧。” 他露齿一笑,犹如黑色罂粟花开。英俊的眉目这一刻不再是无邪少年,却有成人才有的狠厉和果敢。 像是想缓解一下这紧张到绝望的气氛,又像是在解释,他淡淡道:“我一定要去的。那边,全是我在意的人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泉:(虚弱地)那边的读者,别猜接下来我受伤进医院输血认亲了,你是第16个这样猜的,对不起我不是熊猫血叫大家失望了呢…… 小封:终于长大啦,轮到我打架保护明泉啦!死大叔起开!~~~ 封总:超烦,超没劲,超不爽。镜头在哪,我琢磨一下怎么挡住某小屁孩的脸…… 向城:(冷着脸站在一边)两个没用的渣攻,滚。都是我们俩小受在守望相助! 第84章 死掉的第一个人 “噔噔”的脚步声急促, 胡波从木楼梯上急速跑了下来。 “全在!保险柜里, 全是的!”胡波激动得有点混乱, 蒙脸的黑布也遮不住狂喜,扬着手里一本认购证, “粗粗数了一下,肯定有几百本!” 每本一百张,总面值三千元。保险柜里, 密密麻麻的整齐码放着一层层的认购证,绝对就是传说中的那几百万面值的股票认购证。卖给北经开一半以后,还剩下整整一半双号的! 按照现在的市值估算, 那就是几个亿啊! 郑老大点点头,戾气横生的眉宇间终于带上了点喜色。 虽然出了点小意外, 地上多躺了个学生仔, 可是认购证这笔滔天财富没有出岔子。 在来之前, 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认购证被封家放在公司或者别的地方,没想到, 一切竟然如此顺利! 一边的向城, 忽然扭头看向了胡波。 这声音……为什么有点熟悉呢?!在哪里听过? “你去帮帮老二。”郑老大扭头对另一个手下吩咐。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赶紧加快, 夜长还是容易梦多。 那个年轻人应了一声, 飞快地跑上了楼。 胡波又是兴奋, 又是紧张,眼睛四下乱看,忽然看到了地上的向城。 向城的目光有点古怪, 从刚才起,就一直死死盯着他。 巨额财富即将到手的紧张下,胡波有短暂的走神,脑海里杂乱无章地想着日后的隐藏身份、逍遥挥霍。 一低头,却正看见向城那一眨不眨的目光,忽然就是一阵心虚。 他心头猛地一跳,旋即恶从心头起,蹲下身子,“啪”地伸手狠狠打了向城一个大耳刮子:“叫你看!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向城的眼睛,蓦然瞪大了! 胡波!两年前在舞厅里,胡波和他当面对骂过,这种凶狠挑衅的声音,没有错,是胡波! 激动和愤怒下,他用力嘶吼,脱口而出:“胡波!……” 他嘴巴里的破布已经又被堵上了,这一声听起来只是含糊的怒叫,郑老大看了他一眼,并未在意,可是胡波却猛地跳了起来。 “他认出我了!”他大叫,激动又惶恐。 刚刚他靠得近,向城这一叫虽然支支吾吾的,但是人对自己的名字总是格外熟悉和敏感,自然不会错过。 郑老大猛地回头,豺狼一样的目光死死盯住了他们。 快步走过来,他劈手掏出了向城嘴巴里的破布,靠近了他,柔声问:“你认出了他?他是谁啊?” 向城没有再出声,死死地闭上了嘴。屋子里不算热,可是他额头上却有细细的汗水渗了出来。 而旁边,刘淑雁和邱明泉的心,全都在同一刻也沉了下去,越沉越深。 刘淑雁可不是愚钝的蠢女人。关心则乱,她甚至比邱明泉更早地感到了绝望。 虽然不知道向城到底认出了谁,但是他现在的表现,无疑更加证明了,他的确认出了面前这个年轻歹徒的身份。 原本不需要杀人灭口的,现在呢?向城危险了啊!…… “是胡波。”邱明泉心里,封大总裁的声音冷得像是冰碴一样。 邱明泉在舞厅里和胡波他们打架时,群魔乱舞,其实照面打得不多,现在胡波的脸又蒙着,以至于邱明泉没有认出他来。 而封睿却终于记起了这张前世见过的侧脸。 前世那一酒瓶,是他帮着向城挡的,碎玻璃入体的那一刻,这个人在旋转灯下的眼神,此刻重回心间。 胡波僵硬着身体站着,急促地看着郑老大:“老大!他认出我了,真的!他会告诉警察的,我下半辈子都是通缉犯,还有什么奔头!” 着急之下,他脱口而出:“万一我被抓住了,你们也逃不掉的!” 郑老大点点头:“你说得对。所以呢?” 胡波半晌把心一横,颤抖着声音:“把他杀了……杀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是谁!杀了他,我们就都安全了!” 郑老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那你动手吧。” 刘淑雁一下子就崩溃了。虽然她的心性已经算是坚韧强大,可是这话一入耳,还是击垮了她的心神。 “不要……求求你们!”她用力滚下沙发,发丝混着汗水和泪,跪着爬过来,拼命地祈求着,“孩子什么都不懂,求求你们放过他。我们不追究,我们保证,什么都不对警察说,好吗……” 郑老大伸出脚,轻易地将她踢得翻滚到一边。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胡波:“动手啊。总不会叫我帮你善后吧?” 胡波张口结舌,眼里惊惧和挣扎交战。平时再作恶,也是纨绔子弟的范畴内,可是现在真的面临杀人境地,他忽然感到全身都在发软。 颤抖着手,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忽然伸出脚,死死踩住了向城的胸膛,欺身上前,对准了向城的颈动脉。 向城没有移开眼,依旧死死瞪着胡波,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全是少年的悍不畏死和不甘。他恨啊,恨死了这个人,假如他能动,他真想活生生把这个人也咬下一块肉来! 胡波看着那双眼睛,颤抖了半天,终于狠起心,猛地举起了手! “住手!”邱明泉在一边猛然大吼。 胡波手臂一颤,猛地转过头。 邱明泉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冷静地看了他一眼:“杀他一个没有用的,我也知道你是谁。” 封睿正心烦意乱无计可施,闻言在他心里大吃一惊:“你干什么,别乱来啊!” 邱明泉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郑老大。无疑,这个男人才是这群劫匪中能做主的那一个。 “现在,已经有两个人知道他是谁了。你要杀,就得杀我们两个。”他一字字道,“否则没用。” 向城呆呆地扭过头,震惊而惶然地看着他。 邱明泉这是疯了吗?自己死就死了,他干吗扑上来,活活再搭进去一条人命啊! 邱明泉被瓷片划伤的额头,有的地方鲜血已经凝固了,但有一块伤口极大,皮肉翻卷着,看上去极为恐怖。 鲜血流淌下来,有些糊住了邱明泉的一只眼睛,可是那血污中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旁边的刘淑雁猛地哽咽起来。 她忽然明白了邱明泉的意思:向城的一条命不够重,邱明泉这是拿自己的命在赌博,往罪行的天平上增加了一条命的砝码! 可是他没有说出他认出的是谁,不让刘淑雁听到,就是他不愿意把刘淑雁的命也赌进来! 封睿猛地在他心底咆哮起来:“你疯了!” 和刘淑雁一样,他也迅速明白了邱明泉的意思。 “我没疯,向城刚刚也救我呢。”邱明泉在他心里淡淡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这个蠢货!白痴!无数焦躁的骂声涌到封睿嘴边,却忽然卡了壳。 这个人,怎么……就能这么傻?! “入室抢劫就算数额再大,没有出人命都不算什么。可是假如杀了两个人,这可就是震惊全国的大案了吧?”邱明泉平静地道,“你们可想清楚了,两条人命的血案,就算你们保住了这个人,接下来,会不会面临最严的缉拿?” 向城在一边,忽然闭了闭眼。酸酸涩涩的感觉盈满了他的眼眶。 郑老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 胡波也有点愣了。 ……这人也认得自己?他是谁? 忽然,就在这对视间,胡波脑海里忽然似醍醐灌顶,脑海里翻出了那一天的记忆碎片。 说话的这个,就是当天挡酒瓶的那个!可是,旁边的人,也不是封家的小少爷啊! 那天在舞厅里,和他斗舞的就是旁边这个俊美的少年。可他不是公安局局长的小公子吗,又怎么会是封家的少爷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有点糊涂,尚未理清,就听见了背后郑老大的话。 “不杀他们,也有别的办法的。”郑老大淡淡地说。 胡波顾不上自己的疑问,猝然扭头:“什么办法?!” 刚刚还在外面放风的那个中年同伙不知何时进来了,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胡波这一转头,正对上他木然而阴沉的眼,忽然地,某种危险的感觉令他毛发直竖,瞳孔骤然紧缩! 电光石火间,那人和郑老大极有默契地,分别钳制住了胡波的左右胳膊,那人身体急转,到了胡波身后,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而郑老大则猛然伸出手,雪亮的刀锋向前一送。 “杀了你,就行了啊。”郑老大手腕一翻,捅进胡波心口的短刀用力一转。 “扑哧”一声,血箭飙飞,刀拔了出来,再度没入。 胡波的眼睛骤然瞪大,可是被捂住的嘴巴却发不出声音。他的整个身体拼命挣扎着,额头青筋暴跳,可是身后的人却更加用力地扼紧了他的咽喉。 挣扎中,胡波脸上的黑布终于掉了下来,露出了那张脸。 向城和邱明泉在一边看着,心里都是一阵发颤。 果然是胡波。刚刚出狱,竟然就勾结了歹徒前来封家劫财和报复,这个人,还真是丧心病狂。 终于,胡波的挣扎变弱了。他怔怔低头,看着胸前心脏处的锋利尖刀,“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郑老大将他身子一推,顺手拔出了刀。 一股热血飙飞出来,射在了茶几下的米黄色羊毛地毯上,有一串更是迸射在了他身边的向城脸上。 向城猛然一闭眼。…… 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楼上书房中的两个歹徒飞奔着跑了下来,吃力地抬着一个硕大的麻袋。 五百多本认购证,光是装起来,就是不小的分量,一个人拎着颇有点吃力。 两个人一眼看见地上的胡波,只是微微一愣,就若无其事地绕过他身边。 “不是说路上再动手干掉他吗,怎么现在就下手了?”刀疤脸随口道。 郑老大淡淡道:“出了点岔子。” 那两个人竟是毫不意外:“老大,可以走了!” 郑老大点点头:“把他们几个全都捆死点,脚也绑上。” 邱明泉激烈跳动的心,猛地松了下来。 他赌赢了。 这些人不傻,既然没看到他们的脸,自然不必杀人灭口,让自己陷入最严格的缉拿。 “邱明泉,你听着。”心里,封睿声音有点嘶哑,“以后,不准这样做了……” 邱明泉嘴角轻轻一咧:“幸不辱命。” 这玩笑的一句不说还好,一听这句,封睿却忽然爆发:“什么叫‘幸不辱命’!我求你保护他们,并不是叫你用自己的命去换!” 他咬牙切齿:“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就是他妈的一个王八蛋,不惜看到你去死,去救我妈和向城?!” 邱明泉沉默了一下,轻轻在心里道:“也不是了。就算没有你的拜托,我也一样会这样做的。” 刀疤脸站到了邱明泉身边,开始动手加固他身上的捆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边绑,一边频频地看着邱明泉的脸,眼神里有点困惑和凶狠。 邱明泉也注意到了这个人的目光,视线一对,他发现了一件事,这个蒙面男人的太阳穴附近,有道刀疤一直延伸到蒙面的布下。 刀疤……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再一低头,忽然就看到了这个人的一只手动作有点奇怪……那只手上,赫然少了两根手指! 一道记忆犹如闪电,数年前,他们刚刚携手重生回来的那个冬天,在真空电子厂门口,那个被他们用一把菜刀砍断了手指的小偷!? 老天!要不要这么巧?! “是他。”封大总裁沉声道,“按刑期算,现在也差不多到了释放的时候了。” 邱明泉悄悄垂下了头,装作无意地偏转了头,把满是血污的这一边冲着刀疤脸。 “看什么呢?你认识他?”郑老大狐疑地看着同伙。 封睿和邱明泉的心都狂跳起来,邱明泉被绑在身后的拳头,更是悄然攥紧了。 刀疤脸终究没有认出这张恍惚有点熟悉的脸,毕竟几年前的那个冬日清晨,冷不防给了他一刀的,是个穿着破烂棉袄的半大孩子,而眼前的邱明泉,已经是翩翩少年。 刀疤脸狠狠地将绳子在邱明泉胸肋间一勒,完好的那只手掂着匕首:“不知道为什么,看这人觉得特别讨厌。” 封大总裁低声道:“别激怒他。他们走了就好了!” 没等他们再交谈,忽然,邱明泉的头皮就是一阵发麻! 见鬼了,封大总裁和他的心灵联系又断了! 他惊疑不定地抬起眼,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迅速瞅了一眼窗外。 少年封睿靠近了?他回来干什么?! 窗外,院子里,三四个人影足下无声,悄悄地靠近了封家的大门。 刘东风猫着腰,敏捷地翻过了侧面的栏杆,凑近了一扇落地窗。 今晚他值夜班,正在值班室里打盹,就听见了十万火急的警情通报——封云海家被歹徒入户了,现在还在家中,而报案的,是向局长的妻子! 韦青当然第一时间打给了丈夫,可是向元涛恰好在参加一个市里的闭门重要会议,闻言之下震惊又急怒,只能命令刘东风立刻带着执勤民警先去解救,他再紧急调动人手赶去。 刘东风带着几位刑警,疾风一般到了封家,刚刚靠近窗户,旁边就冷不防蹿出了一个人影,迅速地向着他打了个手势。 微弱的光线下,刘东风一眼认出了封睿。 “里面什么情况?”他压低声音,心急如焚。 封睿向着侧边窗户无声地努努嘴。虽然拉着厚厚的窗帘,可是这边还是露出了一条极小的缝隙。 刘东风急忙靠近那条细缝,一眼看过去,他只觉得满腔的热血都涌上了头——客厅里,几个男人蒙着脸,而他们脚边的地上,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匍匐在地上,身下一大摊触目惊心的鲜血! “死的是歹徒。”封睿及时在他耳边道,“像是内讧。” 刘东风这才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况,一口气略略松了些。沙发边,刘淑雁被捆绑着,而另一边的两个男孩子,虽然都满脸血污,可是都好好的活着。 活着就好。一瞬间,刘东风差点眼眶湿润。 “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是看样子,他们没想杀人。”封睿死死盯着屋子里,“他们拿的袋子里应该是我家的认购证,有备而来,目的明确。” 他语声冷静,可是刘东风还是听出了一丝微微的颤音。 毕竟还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能做到这样孤身靠近,伺机而动,已经是很有勇气了,有点害怕实在再正常不过,他心里想。 他轻轻拍了一下封睿的肩膀:“别怕,交给我们。” 封睿转过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的心一直在颤抖,不是因为怕,是极度地怒和痛! 屋子里,向城和邱明泉的状况都同样糟糕,向城嘴角边全是血,半边脸被郑老大踢打地肿胀不堪,而邱明泉半边脸也满是鲜血,正半垂着头,不知道到底遭受了些什么。 那些血,刺激得封睿浑身颤抖,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失控地冲进去! 就在这时,一直萎靡不振的邱明泉,却忽然微微睁开了眼,貌似无意地,向着封睿这边的窗户,迅速看了一眼。 眸子半开,可是望向这边的那一眼,却像是带着一抹星光,在血色里微光闪亮。 封睿的心,猛然狂跳起来。那熟悉的目光,似乎带着惊奇和劝阻,虽然惊鸿一瞥,但是他就是觉得,邱明泉发现了他! 刀疤脸一直在盯着邱明泉,正捕捉到了他这猛一抬眼,无端端地,他就觉得这目光极为奇怪。 猛然回头,他看向了那边的窗户。 窗帘纹丝不动,外面安静如同死寂,没有什么异常。 他狐疑地蹲下身,忽然掏出刀,在邱明泉脸上拍打着:“你看什么呢?嗯?” 郑老大看着刀疤脸,终于有点不耐烦:“快点处理好走人,别耽误事!” “这小子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刀疤脸毒蛇一样的眼睛在邱明泉脸上转来转去,“我不杀人,给他留点纪念。” 他脸上被伤过,一道刀疤毁了长相,现在看着邱明泉那血迹俨然、却依旧俊美的脸,忽然觉得自己不爽的原因找到了。 他举起刀在邱明泉脸上比画了一个大大的十字,狞笑一声:“我给他脸上划个皮开肉绽,耽误不了多久!” 那刀锋森冷,靠着邱明泉的脸,直激得他脸上的微小汗毛根根站起。刀疤脸看着邱明泉那半边完好如玉的脸,眼中残忍嗜虐在放光,猛地举起了刀! 窗外的封睿,忽然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再也无法坐看。他嘶吼一声,就在他正要抬脚踹玻璃的一瞬,身边已经响起了一声巨响。 刘东风的手里,抡着一块院子里捡来的园林山石,果断地砸向了他们面前的窗户! 这个时候,市面上还没有什么双层中空玻璃,刘东风力大劲巧,这一砸正在玻璃窗角,瞬间就将那巨大的玻璃窗砸了个稀巴烂,无数玻璃碴迸溅四射,带着点点冰寒。 “住手!”刘东风暴喝一声,手里枪支子弹上膛,只身站在了窗前,同时顺手把封睿一把推到了旁边,“你躲开!” 隔着玻璃,他听不到刀疤脸的话,这一看只以为是他要动手杀人,哪里还敢再等? 本打算等歹徒出院子再擒拿的,几个刑警同伴都被安排在了院子里的假山后埋伏,屋子里的人,却远远比他想象的机警和善于应变。 在听到异动的一瞬间,为首的歹徒头领已经迅速矮下身,翻滚到了沙发后面。 剩下来的三个人也都训练有素地或躲或闪,那个刀疤脸一愣神,更是第一时间扼住了邱明泉的脖子。 “谁!”郑老大厉声喝,悄悄在沙发后猛一伸手,把刘淑雁拖拽到了自己身边,手里滴着血的刀对准了她的颈动脉! 作者有话要说: 向城:(茫然地)我是不是又莽撞误事了? 群众:(心情复杂)本来是的,差点害死你自己,不过现在害死的是胡波,你立功了。 东风哥:(同样茫然)那是不是我冲动了,歹徒本来划一刀就走的,我这一阻止…… 群众:(尖叫)不准划我们小可爱!啊啊啊啊啊你冲的对!!!钱可以没,命可以不要,脸不能花!!给你打CALL!! 第85章 妈妈,别怕,有我呢 刘东风看着他们矫健狠厉的身手, 心里暗暗焦虑。 很显然, 这不是普通的入室偷盗的罪犯, 怕是穷凶极恶的惯犯! 他不敢妄动,在身后悄悄一挥手, 几个同事急忙跑过来,可是一看情形,却都心里一阵焦躁。 ——屋子里的歹徒, 几乎人人手里挟持着人质,稍有不慎,就会酿成惨剧啊! “你们听着, 我们是警察!”刘东风沉声厉喝,平端着枪,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绝对逃不出去的!放开人质, 放下武器投降,争取宽大处理!要是敢反抗, 现在就能就地把你们击毙, 明白了吗?!” 屋子里一片死寂。一触即发的紧张充斥着小小的封家小楼。 郑老大和身边的中年男人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焦虑和不甘。 该死, 明明很顺利, 怎么就惊动了警察呢?!就差一点点, 他们就能带着亿万财富远走高飞了! “我就不信,他们会不管这屋子里的三条人命!”郑老大冷冷地低声道,忽然提高了嗓门。 “你们立刻给我滚!”他嘶哑着嗓子, 阴森而冷漠,“我们带着人质离开,只要一出城,安全了我们就把他们放掉!” “不可能的!”刘东风沉声道,“大部队马上就赶到了,整个东申市都会布满天罗地网,你们想逃出城就是做梦!” 郑老大阴恻恻一笑:“我们不想杀人,别逼我。” 他猛然拉着刘淑雁的头发,将她的头抬高,手里的刀对准了她的太阳穴:“我数到三,你们的人不从窗户那里离开,我就杀一个!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刘东风死死咬住了牙,身边,封睿靠盯着里面,目眦欲裂。 “一!二……” 刘东风猛地高喊一声:“住手!我们退开!” 刚刚退后几步,整个封家大厅的灯光,忽然灭了! 邱明泉眯起眼睛,黑暗中,他清楚地看见一个黑影蹿了过来,靠近沙发:“我把电闸拉了,不能我们在明,他们在暗。” 郑老大赞许地点点头:“一人带上一个人质,跟着我!” 封家的客厅门,终于开了。 郑老大站在门里面,没有露出身子,高声叫道:“你们听着,有一点点不对,我就割了这几个人的脖子!” 刘东风和三四个民警站在院子里,心急如焚,他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人质在歹徒手里,也不敢冒险啊! “队长,怎么办?”一个手下低声道,恨得牙齿咯吱响。 刘东风犹豫一下,只得咬牙回应:“好!我们不动,我们退后。你们千万别冲动!” 郑老大看着几个警察一步步退后,向着身边低声吩咐:“老三,你跑快点,把去巷口把我们的车开过来!” 那人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迈出了门,忽然狂奔了出去。 “你们谁也不准动!”郑老大叫了一声。 刘东风无奈地看了看身边正要悄悄跟过去的一个同事,阻止了他:“行行,我们不动。” 他的眼角余光,却在这时忽然似乎捕捉到了一个影子。就在院子门口,轻轻一闪,一前一后地,跟着那个歹徒的身影过去了。 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那是封睿! 这小少爷添什么乱,面对这些凶神恶煞,可别再折一个进去!…… 郑老大几个人警惕地缓缓移动着脚步,把邱明泉几个人挡在身前,黑暗中,刘东风握着手枪的手指紧张得近乎痉挛,可是终究不敢抬手瞄准射击。 ——现场的角度和光线对他们都太不利了,三个人质被推在外面,这里又没有专业的狙击手,任何解救行动都不保险! 只是这片刻工夫,几名歹徒已经缓缓退着,逼近了院门口。 一阵车辆的嘶吼声响起,封家门口的小道上,一辆小型货车疯狂地狂冲过来。 那个歹徒从驾驶室伸出头,急促地叫:“快快,快上车!” “带这么多累赘走,车坐不下。”那中年男人忽然道。 郑老大一阵犹豫,的确,他们原先并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小货车上空间不大,还带着掩饰身份的货物,现在他们四个同伙,再加上三名人质的话,就太拥挤了! 他当机立断,立刻高声喝道:“你们守信用,我们也好说话。我先放一个人,表示诚意!” 伸手一推,他把刘淑雁踉跄着猛推了出去:“先放了这个女人,只要你们不追来,我们出城后就再放一个!” 刘东风狠得牙根痒痒,赶紧伸手扶住了踉跄扑倒的刘淑雁,朗声叫:“你们出城看到没有追兵,就把两个孩子都放了!” 郑老大冷笑一声:“少废话,最后一个我要完全确认安全了再说!” 一伸手,他开了车门,向着身后的人叫:“快上!” 向城使出吃奶的劲,和挟持着他的那个歹徒挣扎着。他身边的邱明泉却忽然有一刹那的走神。 ——少年封睿在哪里?四下里只看得见刘东风和几个警察。并看不到他的身影。可是他心中的那位并没有出现,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少年封睿一定在附近! 刀疤脸伸手把那麻袋认购证扔上了车,回身冲着挣扎抵抗的向城狠狠一脚:“想死啊,信不信我敲断你的腿!” 向城嘴里的破布一直塞着,苦于不能发声,不然不知道有多少句脏话都骂出来了。这一下正被踢在大腿骨上,饶是他硬气,也忍不住在剧痛下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呜咽。 “……放开他们。” 微微颤抖,清冷的声音却响起来,一个女人从封家院门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韦青! 她站在那里,略显得单薄的身子却笔直如松,跨上一步,直勾勾看着郑老大:“你放了两个孩子,我跟你们走。” “你?你算老几?”刀疤脸莫名其妙地问。 韦青脸色苍白,声音却稳定而清冷:“我是市公安局局长的妻子韦青,你们挟持我,远远比挟持这两个孩子有分量。” 向城猛然瞪大了眼睛,拼命地“呜呜”乱叫起来,嘴巴里含糊地叫着:“不!不!” 邱明泉也是愕然一怔。 韦阿姨真的是对向城视如亲生啊,这种时候,也只有一个母亲才能做到这样奋不顾身吧? 刘东风可一下子急了:两个孩子没救出来,再把局长夫人搭进去,这可怎么行! “韦老师,您别冲动!”他急切地叫,刚刚踏上一步,刀疤脸却疑心骤起,猛然暴喝一声:“站住!别玩什么鬼花样!” 来之前的确打探过,隔壁住的就是警察局长,可是这忽然冒出来的女人却怎么看怎么蹊跷。 “你是局长夫人?笑话,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刀疤脸冷笑,扭头冲着郑老大嘀咕,“这事不对!我瞧她说不定是个女警假扮的,不然哪会这么冷静!” 郑老大没有说话。 天空中云彩忽然散了一点,露出了大半边昏黄的月亮。 月光的清辉洒在了人间,正映照出韦青那清丽冷漠的脸,郑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布下的眼睛里,有种极其奇怪的色彩。 “她的确是向元涛的老婆,我认识她。” 紧张对峙的两拨人隔着韦青,几个歹徒固然有点发愣,就连刘东风他们,也都有点摸不到头脑。 什么情况?这个歹徒认识局长爱人? 韦青也是一怔。 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看向郑老大,想在记忆里搜索这个人的信息,可是却徒劳无功。 “你当然不记得我的。”郑老大缓缓道,“十七年前的那段逃亡路,我一直负责在前面开车,在后面看守你们的,是别人。何况你还被蒙着眼。” 韦青的脸色,忽然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所有痛苦和惊惧的记忆,十多年来被深深埋在心底,只有午夜梦回才会重回心海,而这一刻,又猝不及防地撕开伤口,鲜血淋漓。 “你……”她死死盯着郑老大,“你到底是谁?” 郑老大猛然欺身上前,一把钳制住了她,用力将她拉到身前:“你说得对。你可比他们俩值钱多了!” 韦青被他忽然掐住了喉咙,脸瞬间憋得通红,可是她不叫不嚷,只是隐忍着,嘶声道:“既然你认识我,那么放了那两个孩子!” 郑老大轻轻冷笑,目光在她脸上巡睃着:“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这两个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宁可自己上,也要换他们?” 他狠狠用力一掐韦青的脖颈,在她耳边毒蛇般低问:“不说清楚,我这就杀一个给你看。” 韦青闭了闭眼,没有回答,可是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忽然从一边狂扑过来,痛哭失声:“妈!” 向明丽手足无措,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歹徒,还有被挟制的向城,嘶声叫:“你们放了我妈和我弟,我来做人质!你们带我走!” 刘东风大吃一惊,急冲过去,狠狠把她拖到了身边:“向小姐,你冷静点。交给我们处理,你不要再添乱了!” 向明丽急怒交加,忍不住口不择言:“交给你们!你们有什么用?!几个大男人这么杵着,还不是要我妈一个女人上去换人!” 刘东风的脸涨成了紫红色,竟然反驳不得。 憋屈和愤怒憋在心里,他狠狠一拳砸在了身边的假山上,立刻在假山上留下了一小片血痕。 郑老大眼睛一亮,忽然在向城和邱明泉脸上打着转:“你弟弟?哪一个?”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了所有人的心。 糟糕,本来还有可能说服他们放掉两个孩子,现在,他们又怎么会舍得放走公安局局长的儿子这个最值钱的筹码? 郑老大身边的中年男人悄悄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忽然道:“一定有一个是她儿子。” 郑老大挥了挥手,把邱明泉和向城一边一个拎到了韦青面前,柔声道:“你告诉我谁是你儿子,我就放走另一个无关的人。” 韦青的脸色惨白,旁边,刘东风和一众警察的心也全都吊了起来。 韦青会说谁?留下的那个就会脱离危险,而被带走的,谁会知道将面临什么。 一瞬间,刘东风汗如雨下。他忽然想起了有关于一些旧事的传闻。 向局长早年夭折的那个亲生儿子,就是被一群毒贩挟持后杀害的,而当时一起被绑架的,就还有向局长的妻子,韦青。 ……时隔多年,噩梦再次上演,怎么不叫人心胆俱裂,犹如地狱再临? 果然,他身边的向明丽猛地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啜泣,就要再次冲上去。 刘东风狠着心,手疾眼快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向小姐,不要叫你母亲……再为难了。” 月光下,韦青的脸色犹如白纸,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空洞。 选谁?她怔怔看着对面的向城,那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朝夕相对,更是当年为了救她和孩子而牺牲的烈士的遗孤。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向城涉险。 可是……她的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邱明泉。那个孩子目光清澈,俊秀的脸上布满血污,却竟然没有半点惊惧害怕。 就和平时微笑着和向明丽一起讨论数学题一样,他神态淡然,眉宇温柔。——也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啊,她又怎么能叫一个无辜的孩子去死?! 一时间,她心痛如绞,完全无法说出一字一句。 向城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呜呜”叫了起来。他是,他是向元涛的儿子! 郑老大猛然转头,看着正在满嘴呜呜挣扎的向城,正要伸手去拽他口中的破布,可是,一声极为冷静的少年声音,却在这时淡淡响起。 “妈妈,别怕,我陪着你。” 邱明泉望着不远处的韦青,微微一笑,眼睛中温柔缱绻,带着一点突如其来的孺慕之情。 刚刚韦青看向他的那一瞥,充满痛苦和哀伤,忽然就叫他心里莫名难受。 不想叫这个对他温柔照顾、关爱有加的女人心碎,不想叫她为难,就是这样而已。 他看向了郑老大,抬头示意向城:“他是封家的小少爷,我才是向元涛的儿子,别废话了,我跟你们走。” 郑老大眯着眼睛,在他脸上和韦青脸上来回转悠,忽然纵声狂笑起来:“我就是想听听她怎么选而已,就凭你们母子这张脸,谁还能真的认错不成?”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邱明泉:“那就走吧。” 刘东风大急,正要开口,邱明泉却忽然转头,直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警告和制止。 刘东风一怔,指甲差点抠进了掌心。 怎么办?真的叫邱明泉李代桃僵吗? 这一刻,他也陷入了两难。假如是向元涛在这里,他又会怎么选呢?一边是无辜的人民群众,一边是战友的遗孤,这这…… 韦青终于痛苦出声:“不,他不是……” 可是郑老大却再也不听她的话,一挥手,几个人如狼似虎地把邱明泉和韦青架上了车,却把向城推了下去。 向城踉跄着摔下来,刚刚被掏出嘴里的破布,就高声狂呼:“我才是向城!你们抓错人了!放开他!” 他发疯一样追上小货车,死死扒住了车后挡板:“你们放他下来,抓我!我要陪着我妈!” 小货车一声轰鸣,骤然提速,狠狠地把他摔在了地上,狂奔疾驰,在深夜中远遁而去!…… 刘东风疾奔几步,颓然地停下,飞快地掏出大哥大:“向局长!出了意外,现场失控了!” 懊恼、自责侵蚀着他的心,让他有种极大的挫败感,颤着声音道:“对不起,向局,您的夫人主动上去,换下了向城。然后……邱明泉也在车上,被歹徒挟持了。” …… 向元涛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身下的吉普车开得像是疯了一样。 还是晚了。 东申市这么大,从开会的西城区赶过来,他虽然一路布置,可是增援的狙击手和大部队还是没有及时赶到现场。 “歹徒向着西边去了?知道了,他们肯定要出城。”他挂断和刘东风的通话,迅速开始命令另一个电话对象,“李队,刘东风那边解救失败了,劫匪现在手里有两个人质,你们迅速赶往出城方向的主要通道,布置路障!几条主干道都要布置,歹徒未必真的取道西边。” “是,局长,保证完成任务!”电话里,刑警二大队的队长迅速回应。 向元涛靠在车后座的椅背上,眉头痛苦地紧紧皱了起来,心乱如麻。 深爱的妻子韦青……然后,竟然还有一个人,邱明泉。 虽然只是数面之缘的一个孩子,可是这种时候,向元涛却恍惚有种错觉。 就好像十几年前一样,心爱的妻子和孩子一起落入到丧心病狂的歹徒手里的感觉,再度袭来,如出一辙。 时光过去了十七年,那种绝望和悲愤他本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可是今夜,竟然又一次被迫重温。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这个孩子也叫明泉!…… 开往郊区的水泥马路上,一辆小型货车疯狂疾驰,滚滚的炎热空气里,扬起一阵灰尘。 前面的驾驶室只能坐两个人,后面的敞开式车厢里,一股难闻的隐约臭味随着夜风飘散着,车厢里堆放着好些一扇扇的半边猪肉。 这是一辆偷来的车,他们预先想好的逃亡就是伪装成长途送货的车辆,所以特意瞄准了这辆车。 夏天气温高,昨天就在车上的猪肉已经有点发臭,车厢里,还有一摊摊血水流在地上,格外脏污。 郑老大坐在前面的副驾驶座位上,后面的车斗里,刀疤脸和那个中年男人看守着五花大绑的邱明泉和韦青。 韦青的嘴巴被堵着,无法交谈,可是她的眼光却频频看着身边的邱明泉,心里百感交集,又焦急万分。 她完全没有想到邱明泉会站出来,说出那样的话来。那一声“妈妈”叫出来的时候,她竟然有点莫名地恍惚。 这个孩子啊……为什么他会这样做?!他根本不知道,将要面临的这些人,哪里是普通的劫匪,他们是魔鬼啊! 邱明泉感觉到了身边韦青那痛苦又复杂的目光,转过头,微微向着她一笑,温和的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安慰。 可是他的心神,却有点恍惚地走神。 因为他的心里,此刻正有着巨大的惊涛骇浪! 见鬼了,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正在发生——已经远远驶离了封家的院子,身后的马路上也没有警车的追赶,可是为什么,封睿和他的心灵联系,依旧杳无音讯? 这明明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少年封睿在附近!……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这可是在疾驰的车上,前面的驾驶舱藏不住人,后面的车斗里,他和韦青被绑在一处,对面是虎视眈眈的刀疤脸和那个阴沉的中年人。 封睿真的在吗?他垂下眼,尽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面积不大的后车厢。 这一看,终于心里一颤! 他和韦青的身后,是一扇扇并排摆放的猪身,半边身体开膛破肚,带着蹄子,邱明泉身边,就是一张硕大的木然的猪脸,微微发臭的味道熏得人几欲作呕。 他的目光落在那堆硕大的猪排肉堆里,心怦怦直跳,飞快移开了眼睛。 干渴的喉咙里有血,灼烧得像是被烙铁烙着。他竭力冷静下来,用力在腮边的肉上咬了一口,嘴巴里顿时添了更多的血腥味。 猛然一低头,他“哇”地一口,猝不及防地,对准对面的刀疤脸的身上吐了一大口血! 刀疤脸猛地跳了起来,嫌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沫:“我操!这小子怎么回事,吐这么多血!” 伸出一脚,他冲着邱明泉恶狠狠踢了过去:“小赤佬,我瞧你是故意的吧!” 邱明泉猛地往后一仰,表情痛苦地缩了缩身子,趁机顺势向那堆半边身的猪身子倒过去。 那个中年男人一把拉住还要继续施暴的刀疤脸:“省点劲,别真给打死了。还得靠他们送我们一程呢。” 刀疤脸骂骂咧咧地住了手,嫌恶地作势挥拳:“滚滚,离我远点!” 邱明泉没反抗,只虚弱地咳了几口,微弱月光下,唇角全是血迹。 韦青的眼睛猛地湿润了,心里的难过翻江倒海,犹如烈火在烤着。 这孩子,到底伤得有多重? 邱明泉蔫蔫地靠着那堆一扇扇的猪肉,悄无声息地,用绑在身后的手摸索着背后那油腻的一片猪肋骨。 轻轻地,在货车疾驰的轰鸣中,他拍了拍那片猪肋骨。 身后毫无动静。他悄悄移了一下身体,换了个角度,再次拍了一下。 “砰,砰!……” 车辆颠簸,满地血迹,鼻翼间环绕着难闻的微微腐臭。他眼前有点模糊,胸口也是一阵阵地钝痛,可是就在这最绝望最难熬的一刻,他身后被绑得死死的双手,却传来了一种感觉,叫他瞬间鼻翼一阵酸涩。 那是一只火热的手,带着同样的血污和油腻,悄然在他背后伸过来,无声无息地握住了他的几根手指。 轻轻地,那手指在他掌心画着圈,写了一个英文字母:“F。” “封”字的首字拼音。 那手势极轻,却无比温柔。 …… 第86章 一颗心的图案 货车一路疾驰, 终于冲上了城外的高速公路。 “我操!这路真带劲!”前面驾驶位子上的年轻歹徒兴奋地狂踩油门, “前几年我进牢里的时候, 东申市周边可没见过有这么好的路!” 郑老大微眯起眼睛:“据说这是全中国第一条高速公路,1988年刚通车, 那时候,你已经在里面了。” 年轻歹徒嘿嘿一乐:“老大你在里面待了十几年,怎么比我还清楚?” 郑老大冷冷一笑:“你以为都像你一样, 连新闻都不看的?” 东申市到嘉定,全长18.5公里,设计车速120公里, 双向四车道,全封闭, 全立交, 这些描述, 在看新闻的时候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只可惜, 现在是夜里, 看不清新闻里说的那些漂亮的绿化带。 他贪婪地看着前面宽阔而笔直的路面,车窗外“呼啦啦”的风声刺激着他的耳膜:在里面待着那么久, 而现在, 这才是他妈的人生! 就在这时, 他的瞳孔却猛然一缩,前面,出现了一排黑黝黝的东西, 还有人影在晃动! 随着他们的车辆疾驰行近,一排刺眼的强光忽然从对面直射过来,亮得犹如白昼。 “停车!前面是路障,有条子!”郑老大狂吼一声,目光森冷。 他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脱身! 货车戛然而止,急停的那一瞬间,开车的歹徒一眼瞥见地上,心里一颤:地上布满了路障,撒着密密麻麻的钢钉。假如直接闯关强冲,现在怕就是爆胎毁车的命运。 向元涛笔直地站立在路障正中,身板犹如铁铸般纹丝不动,看着那辆货车在距离他数米处骤停。 他身后,是数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一个个肃立不动。 “我是东申市公安局局长向元涛。”他冷静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来,在空旷的国道上飘荡,“放下人质,束手就擒,是你们唯一的选择,执迷不悟,只会罪上加罪。” 对面的驾驶室里,郑老大抬起手,挡住了刺眼的射灯光照。 他定定看着向元涛,忽然咧嘴一笑:“向局长?十七年前,我们见过,那时候你还是个普通缉毒警呢。” 向元涛的瞳孔猛然一缩,紧紧盯着对面黑布蒙面的人,心沉了下去:“你是郑雷手下的人?” “那是我大哥。咱爸被你们直接崩了,我们哥俩找你们报仇,可惜,又把我哥的命搭了进去,他也挨了枪子儿。”郑老大幽幽一叹,似乎有点感慨,“我算是个小从犯吧,被判了这么多年,现在出来了。可你说——怎么这么巧,又碰上了你?” 国道两边,是正在进入收割期的水稻,夜色中的稻田藏不住人,向元涛身侧的一位特警队队长悄悄往黑影里移了一下,正要向埋伏在路基边的狙击手做布置,郑老大却淡淡道:“向局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叫你手下的人别乱开枪。” 他扬起手里一个东西,刺眼的亮光下,旁边的民警们都是心里一惊、 果然,只听到郑老大嗤笑一声:“向局长,我们十几年前就打过交道,你也该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我手下的人死一个,我这手一哆嗦,后面的车厢可就得整个炸飞掉。” 向元涛冷冷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拳头攥紧了。假如没看错,那是一个简易炸药包的遥控按钮! “别试探我,我保证后果你承担不起。”郑老大眯着眼,狠厉之气忽然提升,声音阴郁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今天假如我走不掉,那么就一起死。向局,我们是贱命一条,就看你信不信,赌不赌?” 向元涛身边的刑警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歹徒的口气和气势,完全不是普通的罪犯,却像是刀尖舔血、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的极恶之徒! 多年和罪犯打交道的他们,绝大多数人心里都做出了同样的判断:这个人,是真的可能一言不合,就同归于尽的! “你想怎样?”向元涛淡淡问。 “很简单。放我们过去,不要来追。”郑老大嗤笑一声,“我觉得安全了,自然会放他们回来。” 停了停,他和声道:“我和我哥不一样,他十七年前就是冲着杀人报仇来的,而我,只是为了钱。你瞧,从始至终,我也只是个从犯而已嘛。” 向元涛身边的一名手下悄悄靠近他,低声道:“他们一开始的目的,的确是封家的那几亿价值的认购证,现在认购证也落在了他们手里。” 向元涛没有说话,半晌才缓缓道:“你已经暴露身份了,就算现在逃出去,也绝不会逍遥法外的。与其将来被抓了重判,还不如现在自首。” 郑老大哈哈冷笑:“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宁尝三日快活再去死,我也不想回牢里过一辈子。” 向元涛默默注视着他,像是要把这双眼睛死死记在心里。然后,他淡淡瞥了一眼身边的特警队队长。 那队长微微一摇头,心里也急切又无奈。 前面驾驶室里的两个人他有把握叫手下的神枪手一枪爆头,可是那人手里的炸药遥控装置,谁也不知道威力有多大。 万一真的像那歹徒说的一样,后面的向夫人和那名无辜的孩子,可就真的尸骨无存了。 车厢后面,邱明泉和韦青对望一眼,心里都知道这是一个困局。 投鼠忌器从来都是解救人质最大的障碍,向元涛他们应该不敢强攻。而现在的通讯和追踪设备都没有那么先进,甚至道路上连监控都没有,更没有联网的电脑,一旦放了这车开走,短时间内,的确面临失去踪迹的可能。 向元涛的国字脸藏在探照灯背后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短暂的寂静后,他脸上肌肉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声音冷峻:“撤路障,放他们走。” 铺着钢钉的路障迅速被撤掉,通往前方的高速公路上一片坦途。平举着枪的警察们纷纷沉默着放下了枪。 郑老大喉结轻轻抖动一下,向身边的同伙挥手:“开过去。” 那人的小腿有点抖,一咬牙,疯狂地踩下了油门! 货车骤然加速,急驶过一众警察身边。郑老大的目光和向元涛冷峻而压抑的眼神交错而过,一触即分! “我发现有任何车辆追来,你们就等着先给一个人收尸!”郑老大阴沉疯狂的声音在灼热的气浪里飘荡,绝尘而去。 刀疤脸背对着驾驶室,看着那群围堵的警察身影迅速变远,很快在夜色中消失了踪影,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脚下那团炸药包,声音带着颤抖:“……这、这玩意什么时候放在我们这里的?!” 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干什么,不是说好了死都不再进去的吗?现在又怕了?” 刀疤脸一时语塞,身子动了动,距离那团黑乎乎的炸药包远了点,这才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汗水。 那中年男人木然地将目光看向了远处。 果然,暂时没有追兵。 起码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看不见车辆的灯光,听不到什么声音。 邱明泉靠在一边,看着四周越来越荒凉的道路,心里终究还是越来越沉。 他对东申市周边的路完全不熟,前世的他,一直辗转在本地的各种低级场所工作,为了就近照顾后来重病缠身的两位老人,他甚至都不敢去往外地打工。 这明显已经出了东申市,但是夜色里他辨别不清方向,这群歹徒要把他们带去哪里,他也没有把握。 幸好,身边的韦青也很安静,没有表现出普通女性可能会有的崩溃和恐惧。很显然,她看上去性子清冷,并不锐利,可是内心的坚忍却远胜于常人。 而最叫邱明泉安心的,是他身后的那只手。 那手一直轻轻握着他的手指,一刻都没有松开。带着热度和一丝源源不断的力量,叫邱明泉心里凭空生出了希望,但是,也同时绷紧了神经。 万一被发现……他心头一跳,完全不敢想象封睿一个人要怎样对付这样身强力壮的四个歹徒,不知不觉地,他攥紧了身后的手。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焦虑,身后,那隐藏在暗处的人轻轻掰开他紧握的拳头,若无其事地,在他掌心轻轻肆意画着圈。画着画着,那线条就扭曲了起来,形成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图案。 一颗心!…… 封睿静静地蜷缩在密不透风的大片猪肉后,感觉到前面的邱明泉的手,好像有片刻的僵硬。 封睿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前面那人此刻应有的表情,沉静?还是带着茫然? 他无声地勾起了嘴角,不知道怎么,自己的脸好像也热了起来。 入夜以来的紧张和惊怒,在这一刻忽然消散了许多,油腻和腥臭的气味围绕在四周,浑身因为蜷缩太久而酸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封睿年少而懵懂的心里,却有种不合时宜的、奇怪的感觉。 生死的危机感短暂离去,一点点温柔的浪漫犹如海底的气泡,袅袅升起,向着海面浮去,向着那一点微弱的光亮。 …… 小货车在夜色里疾驰了一个多钟头,路况良好的高速路很快就到了尽头,货车开始颠簸。 大约在凌晨两点多时,小货车忽然猝不及防地拐下了国道,开上了一个岔路口。 邱明泉虽然极其疲惫,头上一直在流血,身上被踢打的地方也在疯狂叫嚣疼痛,可他一直强迫着自己不要入睡。 在货车开下国道的第一时间,他就悄悄在身后的手上敲了敲。 立刻,背后藏着的人给出了回应。 同样的敲击传来,表示他也已经发现了。邱明泉心中一动,在他手心慢慢写了一行数学公式:120×1.5=180。 身后,立刻在他掌心回了两个英文字母:km。 公里数! 邱明泉心里一松,心有灵犀的感觉充斥了浑身。封睿也在和他一样,计算着歹徒下高速公路的地点! 封睿有着良好的车技,邱明泉最近也在学车,对数字记忆尤其敏感。 他们几乎得出了相同的判断,这辆货车的时速达到了疯狂的120公里左右,不出太大偏差的话,距离刚才的设置路障处开了大概一个半小时,也就是说,这群歹徒拐向岔路的地点,大概在180公里以外。 岔路的路面不太平,显然这是开往某处农村。小货车颠簸了一阵,忽然在一处停了下来。 邱明泉看着路边骤然映入眼帘的一片水面,忽然一个激灵! 不会吧,这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这群歹徒要干什么? 不容他思考,身边的两个歹徒已经粗暴无比地拎起他和韦青,跳下了车。 身后,那只手断开了和他的联系。 邱明泉看着郑老大也跳下了车,却没有看见那个驾驶员,忽然,就在他的眼前,小货车再度发动,猛地向着路边的那片水域发疯一样冲了过去! 邱明泉猛然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货车一头扎进了黑黝黝的水面,而在落水前的一刻,那个年轻歹徒猛地推开车门,在最后关头跳了出来,一个就地打滚,趴到了地上! 漆黑的夜色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视线死角里,一个东西从车上无声地被扔了出来,落在岸边的草丛里。…… 那东西不大,在货车狂奔的噪音里,落地的声音完全被遮盖住,没人发现。 邱明泉的心,就像被什么狠狠攥住了。冰冷的窒息感抓住了他,终于明白了这群歹徒的意图。 他们知道这辆车已经是警察即将追捕的最大目标,所以不敢一路用它逃亡,现在就要弃车,并且毁掉车辆的行踪! 那片水域竟是极深,小货车在水面上缓缓下沉,在静夜里没过多久,就彻底没顶,平静的水面上看不出任何踪迹。 邱明泉死死抑制住了想要狂叫的冲动,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血红。 不能叫……叫出来,那些歹徒不仅不会救人,还会彻底杀了封睿的。…… 身子一倾,他被趔趄地推向了乡间的土路。 一道手电筒的微弱光线亮起来,四个歹徒两个在前,两个在后,挟持着邱明泉和韦青,向着夜色深处走去。 他们身后,那片平静的水面上,忽然冒起了一串水泡。 …… 邱明泉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昏沉。悲痛、茫然、惊惧混合在一起,叫他无法思考和呼吸。 不知道在那土路上走了多久,或者又只有几分钟,他浑身一震,一个声音如同天籁般,在他心里响起。 “怎么回事?!什么状况啊这是!” 封睿!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刻,邱明泉忽然有点热泪盈眶。 绝望和恐惧终于减轻了些,他有点哆嗦,在心里飞快地把所有的事向封睿说了一遍,焦急地道:“他在那车上,被一起推到湖里了!会有生命危险啊,怎么办?!” 封大总裁难得有点发蒙,半晌后,他忽然笑了一声:“呵呵。” 邱明泉又急又惊:“你还有心思笑!” “按照时空理论和重生理论的规则,我觉得他死不了。”封睿的声音很轻松,“他要是真死了,那就不会有将来的我,这个世界就会崩塌,是这样的吧?” 邱明泉愣愣地听着,半晌犹豫道:“那万一是平行世界呢?……”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反正我既然还在,那他就十有八九没死。”封大总裁不以为意,“先顾着你自己吧。你要是死了,那才是一切都崩塌了呢。” 他顿了顿,思考了半天,才沉吟道:“不过过一会儿假如我忽然又消失了,这就有点难以判断了。有可能是他又靠近了,也有可能是他死了,带着我也一起消失了?” 邱明泉一窒:“别开玩笑,不会的!” “会不会的,谁说得准呢。”封大总裁嘟囔了一句。 …… 平静的水面上,忽然冒起了一串水泡。一个小黑点破开水面,带起一圈无声涟漪。 那小黑点浮浮沉沉,吃力地划动手臂,游向岸边。接近岸边的时候,他的手抓住了一丛岸边的芦苇,却因为无力而差点重新滑向水底。 ——刚刚在水下,光是对付那些压在身上的沉重死猪,就差点憋得他快要窒息,终于在最后关头,他才推开那些阻碍,从水里翻身出来。 很快,他又奋力挣扎着,重新浮出了水面,这一次,终于踉跄着爬了上来。 他趴在地上,用力伸手,向着自己的喉咙狠狠一抠。 “哇”的一声,一股混着泥土腥气的水翻涌上来,他趴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 喘息了片刻,他抬起眼,在微弱的星光下,辨认着什么。这一片除了那水域,四周也都是大片的、刚刚收割过的稻田。 金黄色的稻秸秆如同海洋,在月色下反射着微光,他蹲了下来,凝目观察,开始在附近的地上摸索着。 终于,他湿淋淋的手,在一处野草丛里摸到了一个长条的物件。 黑色的、摩托罗拉的新款大哥大!在货车入水的一瞬间,他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又果断地将大哥大扔了出来。 打开开机键,一切正常。 这个时候的大哥大,体积犹如一小块砖头,用料也扎实,这样被扔在地上却还毫发无伤。 封睿看着亮起屏幕上的无信号提示,猛地低声骂了一句。 这里荒郊野外,四处都是麦田,完全没有基站的踪影。实际上,就算是东申市里,也有不少信号不好的地区,移动基站尚且比较稀少。 他深深吸了口气,拔腿向着公路的方向狂奔而去。 很快,他跑上了公路。一边跑,他一边调整着手机的角度,终于,在跑了大概一两里路后,大哥大的小小横条屏幕上,黑白信号标记,微弱地一闪! 他狂喜地停下脚步,飞快拨通了电话。 “向叔叔!……” 电话那边声音时断时续,有着巨大的嘈杂,但是向元涛的声音清晰可闻,充满焦急:“小睿?!你在哪里?刘东风说你本来在他身边的,可却忽然不见了,你妈妈急得要死。” “向叔叔,我跟着歹徒上了车。”封睿急促地道,“歹徒沿着国道开了一个半小时,行程大概160-180公里,然后开始向西拐下国道,进入岔路。” 他忽然捂住嘴,干呕了几下,才接着沉声道:“岔路口向西五十米处,有一棵大树,在路北。你们到了以后,很容易辨认。” 向元涛心脏激烈地怦怦跳动,焦躁不安的心瞬间像是打了一针安定剂,这准确的情报就像久旱甘露,给前方的搜救指明了方向。 “你呢,你自己在哪里?” 封睿的声音有点难过:“抱歉……歹徒弃车了。我从车上下来了,我没和他们在一起。” “不不,你已经做得太好。注意安全,留在公路边等我们,前方我们的同事很快就到!”向元涛急促地道。 挂上电话,他飞快地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刘东风,你们加速!歹徒已经弃车,向路边的农村转移。” 他把封睿传来的具体坐标详细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一定注意出其不意,解救人质!” 刘东风的声音明显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明白了,这一次绝不出差错!” …… 第87章 尘封的旧事 封家的客厅里, 胡波的尸体已经被搬运走, 地上血污依旧, 倒掉的餐边柜依旧在那里,碎瓷满地。 几个警察正在做询问笔录, 刘淑雁眼睛红肿,正尽量冷静地回答着,一边, 向城深深地抱着头,一动不动。 一名医生正在给他做简单的外伤处理,郑重地道:“孩子, 你得立刻入院,你的肋骨应该是断了, 再不就医会有危险。” 向城木然地坐着, 摇摇头:“不, 我要在这里等着他们。” 胸口的伤痛火辣辣的,可是他的头脑更加混乱, 一片空白。 忽然, 现场负责的一个警察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 听了一会儿, 脸色放松了些。 “刘夫人, 好消息!”他放下电话,“令公子找到了!” 刘淑雁尖叫一声,一边深埋着头的向城猛地抬头, 一双丹凤眼里血丝密布,颤抖出声:“睿哥找到了!?” 警察被他的激烈吓了一跳:“放心放心,他安全的。” 顿了顿,他感慨地道:“刘夫人,令公子真是出人意外。他跳上了歹徒的车,刚刚用大哥大报告了劫匪的最新位置。不过请放心,令公子机智得很,现在很安全!” 刘淑雁身子晃了一下,成串的泪珠立刻滚了下来。 今晚的一切,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她虽然脱了身,可是韦青和邱明泉却陷了进去。最可怕的是,一阵混乱后,大家才发现封睿不见了! 刘淑雁当场就快要发疯,满脑子都是儿子被歹徒刺倒,满身鲜血躺在哪里的想象,可是任凭一群人把附近搜了个翻天覆地,封睿依旧不见踪迹。 此刻骤然听到儿子安全,她再也挺不住,踉跄着就倒在了沙发上,无声地哽咽起来。 “那现在前面到底怎么样了?”向城嘶声急吼,“我妈和邱明泉呢?!” “别急别急!既然已经具体位置,搜救就容易多了。“那位警察连忙安慰道,”一定会都平安的!“ 向城怔怔地听着,脸上被打伤的地方红肿和乌青混杂,狼狈不已:“睿哥……他是刚刚跳上去的吗?” “是的,他应该是在歹徒去开车的时候,就跟了上去。” 向城深深低下了头。那时候,自己和邱明泉都被绑着,他是为了救他们,才会这样孤注一掷,以身犯险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不是他在那辆车上?这本该是他承担的责任!…… 向明丽在一边呜咽着,心疼地看着他又在渗血的伤口:“你听医生的,去医院处理和治疗吧,留在这里也没用啊。” 向城怔怔地望着她,忽然哽咽着哭了:“姐……你干嘛要换我?你好傻。” …… 手电筒的光亮在田埂上闪动,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微弱和令人绝望。 邱明泉和韦青并排走着,终于,前面出现了一片黑乎乎的农舍。 草垛、低矮的土坯房,还有隐约可见的鸡舍和牛栏。 “老大,到了,这是我老家的村子。”刀疤脸低声道,熟门熟路地沿着村子外围走了半圈,来到了一处院落前。 月光下,里面黑漆漆的,像是完全没有人。忽然,隔壁的狗猛地叫了起来,划开了漫漫长夜,几个人充耳不闻,只默默地向前走。 刀疤脸推开没上锁的破烂木门,“吱呀”一声,忽然,门头的两根木条掉落下来,刀疤脸猝不及防,正被砸了一下,低声骂了一句:“妈的!烂成这样了!” 邱明泉和韦青也被推进了门,虽然四下里没有什么灯光,可是月光下,也看得出这是一家破败的农家小院,周围的土墙布满了豁口,极为简陋。 “家里没人?”郑老大皱皱眉。 “早就没了。我爹死得早,我娘跟着野男人跑了,我吃百家饭长大的。”刀疤脸满不在乎,很熟悉地走进没上锁的正屋门,“房子太破,没钱修,我进去了以后也没人占着。” 他在门后摸索了几下,找出打火机,点燃了两根蜡烛,房间里立刻亮了许多。 偌大的正屋,挑高足足有三四米,可是房梁边上却有破洞,露着光。屋子里左边有灶台,黑乎乎的毫无火星,不知道熄灭了多久。 另一边,则是两间侧屋,没有门,只挂着脏兮兮的门帘布,看不出多久没有清洗过。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心里,封大总裁正在感慨:“可真破啊这里!” 刀疤脸从门后搬出来一只大袋子,打开后,邱明泉一瞥之下,就是心里一沉。 满满当当的方便食物!有馒头饼干,还有各种零食。 “看来他们早有准备,这里就是原先定好的逃亡中转站,所以提前存贮了补给。”封大总裁道。 “假如是这样,他们怕是不会轻易放我们走。”邱明泉在心里飞快地思索,“除非他们确定没有人找到这里,安全以后。” 封睿的声音有点奇怪,他缓缓道:“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邱明泉一怔,目光转向一边,忽然心里就是一颤! 不知道什么时候,郑老大已经走到了韦青面前,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冒出了一句。 “你和向元涛,还真是命好。” 韦青静静地迎着他的目光,一时没有听明白他的话。 郑老大扭头看了看邱明泉,歪着头长叹:“这小崽子也算是命大,竟然没死,你们还找到了他。” 韦青皱着眉,心里有点混乱。 这人在说什么?正想着,嘴巴一松,堵了半天的破布被郑老大拉了出去。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她颤声道。 郑老大啧啧一笑:“我说他啊。当年给扔下车去,居然没活活冻死,还回到你们身边了?” 韦青呆呆地听着,忽然嘶声道:“你胡说什么!我儿子不是被你们杀了吗?他早死了!” 郑老大一怔,竟似也有点听不明白她的话。他指着邱明泉:“这不是你儿子?你们不是找到了吗?” 邱明泉淡淡道:“……我是爸妈收养的孩子,不是亲生的。” 郑老大像是听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旁边跳动的烛光映照在他脸上,他茫然地看着邱明泉,又转向韦青:“你们没找到那个孩子?也对……那么冷的天,半夜扔下车,谁知道冻死在哪里,或者被野狗叼了去了?” 韦青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她无法置信地死死盯住了郑老大:“你到底说什么?!” 郑老大瞧着她,呵呵一笑:“这我可就有点糊涂了。我大嫂虽然后来有点疯癫,可是她不是说过,她把孩子扔了吗?你们到底是相信了,还是没信啊?” 韦青嘶声叫:“你们为首的那个畜生,他给警察指认了孩子啊!” 她说不出尸体那两个字,可是她的身体却在发疯地颤抖,十几年前的旧事彷如最深的噩梦浮现出来——最终那些毒贩被警察围剿抓捕到的时候,那个为首的毒枭,可是当场指认了藏身处的一个大水缸,那里面,他们的孩子那具小小的尸体正泡在里面啊! 她不在现场,向元涛也不敢叫她去辨认——其实所谓的辨认也是毫无意义,孩子的尸体早已经高度肿胀腐烂,但是年岁和性别血型,都是对得上。 “你说什么把孩子扔了?啊?”她清冷悦耳的声音尖利起来。 郑老大耸耸肩,在脖子上做了个割喉的动作:“我哥可是死刑,还是斩立决的那种,当然能怎么给你们添堵就怎么干。再说,他本来也是要亲自动手叫你们家绝后的,可惜我嫂子那时候怀孕,就心软了呗。” 韦青身子一晃,脸色变得惨白:“什么心软!?” 事后在审讯中,向元涛也曾经向她说过,毒枭老大的老婆当时精神出了很大的问题,疯疯癫癫的已经无法提供正常口供,她曾经神神叨叨的说过:孩子没死,被她扔了。 经过审讯,得知这个女人刚刚流产死胎不久才精神错乱,所以她那些颠三倒四的话,基本能断定是一个母亲流产后的疯呓,说的是她自己的孩子。 更何况,水缸里明明泡着一具孩子的尸体呢! 郑老大耸耸肩:“我大嫂那时候怀孕,看不得他们要杀一个孩子,就找了一天夜里,把你们那娃娃趁黑给扔下了车。我大哥气得要死,一脚把快要足月的她踹流了产,然后她就疯了。那个水缸里泡的,是我大哥的亲儿子。” 韦青身子一晃,就要倒下。邱明泉眼看着连忙身子一靠,轻轻抵住了她:“您还好吗?……” 韦青的身体抖得剧烈,她的脑子已经完全被这消息冲击地无法思考,半天才嘶声高叫:“你说清楚,求求你!……孩子在哪里?他被扔在哪?!” 郑老大浑不在意地道:“那谁记得?应该是刚出城吧?” 可他心里也有点糊涂了:奇怪,这女人看上去,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孩子被扔掉的事?可是不对啊! 他转眼看看邱明泉,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才冷笑道:“骗谁呢!我大嫂扔下去的孩子,不就是他!你们明明还是找到了不是吗?这张脸,说不是亲母子谁信,想骗我放了他?!” 他厉声道:“不废话了,把他们带进去!” 两个歹徒立刻大力推着邱明泉和韦青,进了其中一间偏房,门帘后面,是同样家徒四壁的一间破屋子,只有一张桌子和条凳。 刀疤脸走上前,用麻绳将两个人的腿脚全都绑得结结实实,打了个死结,威吓一声:“这里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别想跑!” 他瞅了邱明泉一眼,尤其不放心地踢了重重一脚:“尤其是你,敢给我乱动,我直接敲断你的腿!” 一阵剧痛从小腿骨上传来,邱明泉咬住了嘴唇,没有叫出来。 刀疤脸掀开门帘出去了,外面,郑老大吩咐道:“你睡在门口,看着他们。” 又指了指院子门口:“一个人去守院门。” 那个年轻人应了,转身出了门。郑老大和那个中年男人来到了另一间屋子,那里面倒是有张大床,上面铺着脏兮兮的席子。 二人和衣而卧,中年男人脚下放着那个满满装着认购证的麻袋。 半晌,他忽然道:“那个女人和她儿子,你准备怎么办?” 夜色里,郑老大盯着黑漆漆的房梁:“本来是没想别的,只想拿钱就走的。可是冥冥里啊,还真有意思。” “什么?” 郑老大沉默了一会儿:“我大哥就是为了给我爹报仇,才回去杀向元涛一家的,结果也被抓住吃了枪子儿。我们那一伙人,当年判死刑的有七八个,我也坐了十七年大牢。你说,现在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把他老婆儿子重新送到我面前,叫我给我家两条人命报仇?” 那中年男人沉默了半晌:“随便你,我无所谓。” 顿了顿,他若无其事地道:“反正我手上也好几条人命了,不差这两条。” 没一会儿,他就发出了一阵鼾声。郑老大虽然心里纷乱,可是这一晚实在精神紧张到了极点,终于也沉沉睡去。 …… 一墙之隔,相依着坐在地上的邱明泉和韦青,却都睁着眼睛,完全无法入睡。 封大总裁沉吟着:“没事的,我既然没消失,说明那个我既没死,也没找到这里。最大的可能是他脱身了,那么一定会尽快通知警方,我们会有希望的。” 邱明泉没有搭话,却有点担忧地望着身边的韦青。 自从刚才和郑老大的对话后,她的神情就异常恍惚,和一直以来的冷静和坚强形成了鲜明对比。 韦青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冲击中,脑海来翻来覆去全是他的话。 那个水缸的小小尸体,真的不是她那可怜的明泉吗?! 不不,假的,不可能。哪有人这么狠心,为了叫仇人痛苦心伤,就拿自己的骨肉泡在水里,就算是死婴,也不会这么残忍无情吧?…… 可是郑老大也没有理由,在十几年后忽然和她开这个玩笑啊! 邱明泉动了动身子,靠近了韦青,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 韦青心乱如麻,茫然地转过头,看到他的脸,终于有点醒过神来。 “把你们嘴巴里的布去掉。”封大总裁指点。 邱明泉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韦青立刻聪明地领会了他的意思。她悄悄弯下腰,俯身下去,将脸靠近了邱明泉的背后。 邱明泉的手腕被绑死了,可是手指依旧能动,他摸索着,很快碰到了韦青的脸,手指艰难地用力一勾,将塞在韦青嘴里的破布勾了出来。 如法炮制,韦青也悄悄地将他嘴巴里的布条取了出来。可是再想去解开彼此的绳索,却就做不到了。 打的是死结,两个人又都没有工具,只靠指甲和手指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有丝毫进展。 “韦阿姨,不行。”邱明泉用极低的声音道,“我们省点力气。” 韦青也满脸是汗,极度的疲倦下反而有点异常地亢奋,完全没有睡意。 土屋子里有一扇窗子,有点高,外面的极淡月光洒进来,她看着邱明泉的脸,不好的生死预感抓住了她,让她忽然心痛如绞。 刚刚郑老大那种目光,是带着杀意的,她并不是第一次看见。 十几年前,她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午夜梦回,还时刻重现。 “傻孩子。”她耳语般呢喃,“你到底为什么……” 万一这群丧心病狂的人要是起了杀心,那么这个孩子……不管怎样,这都不该是他承受的啊。 邱明泉微微笑了笑,他自己也有点迷茫。 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会挺身而出,换下了向城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觉得向城不该死吧? “向城是烈士遗孤呢。”他轻轻道,“他爸是个英雄,他也很好啊。” 刚刚他被郑老大强按向碎瓷片的时候,他几乎能感觉到那锋利的碎瓷已经猛然逼近了他的左眼,假如不是向城忽然扑上来咬住郑老大,他的一只眼睛极有可能就毁了。 那个时候,饶是他再无悔血勇,心里也有一瞬间的战栗和害怕。不得不说,向城在那千钧一发时的举动,真的救了他。 说到向城的父亲,韦青终于痛苦万分地闭了闭眼。十几年的可怕往事就像是跗骨之蛆,那是她一生都无法忘却的梦魇。 向城的父亲当年死得那么惨烈而血勇,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她却清楚记得,向元涛从外地护送战友的遗体回来时,那样泰山崩于前也不会皱眉的汉子,是几近崩溃的。…… 她强压去翻涌上来的惨痛情绪,怔怔望着邱明泉的脸,半边血迹模糊,额头上皮肉翻卷,一边的眼窝还有点肿胀,可是依旧看得出俊秀和淡然,完全不像是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模样。 说一声“谢谢”,似乎太轻描淡写。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痛,像是被什么狠狠撕扯着。 她真的不怕死,但是她不想这孩子陪着她。 他还该有大好年华、美好人生,不该莫名其妙地顶替了向城,白白丢了性命啊。 “对不起……对不起。”她无力地重复着,眼泪盈满了眼眶。 “韦阿姨,我们不会有事的。”邱明泉不敢说出封睿跟来的事叫她担心,只有用极小的声音道,“向叔叔他们一定会找到我们的,您放心吧。” 韦青点点头,心里却更加地乱,漫漫长夜,巨大的压力时刻都在,刚刚郑老大的话更是叫她无法镇定,她忽然道:“对,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我的儿子……说不定没死呢。” 邱明泉诧异地看着她,心里,封睿也是一怔。 积攒了多年的希望,在这一刻死亡阴影的压迫下,韦青忽然充满了倾诉的欲望。 她急切地道:“你知道吗?十几年前,那些歹徒被抓的时候,几个即将被枪毙的主犯都一口咬定,他们亲手杀了我和元涛的儿子,抛尸在藏身处的水缸里了。元涛他们去搜,果然找到了尸体……” 邱明泉静静听着,知道她这一刻心情激荡混乱,没有插话。 “只有他们中的一个女人,就是那个带头的毒贩的老婆,她一直疯疯癫癫地唠叨,孩子没有死,被她扔了。办案的人员问了很久,都倾向于觉得她是因为自己的孩子流产,才胡说八道。……” 她的声音颤抖,在夜色里极为低哑:“可是元涛和我毕竟还抱了一点点的希望,警察在他们藏身的村庄附近数方圆几十里搜索了一圈,都没有任何线索。” 她闭了闭眼睛:“我不信,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孩子说不定还活着呢。我和元涛找了好久,可是……可是真的找不到。”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痛苦,她死死咬着嘴唇,压抑至极地哽咽:“最后,元涛还是在当地把那个孩子的尸体埋了……可是。可是刚刚你听到了吗?那个人,他说……他说他们真的没杀掉他啊!”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不知道是痛楚还是希望:“他没有理由说谎啊,他骗我干什么?对不对?!” 郑老大说,孩子刚出城就要被扔了,这就对了:所以那些毒贩子逃到几百里外,当年元涛他们在外地搜,当然找不到! 封睿在邱明泉心里忽然低声道:“韦阿姨说得没错。郑老大的确没有理由说谎。很明显,刚刚他的表情真的觉得你就是向元涛的儿子,他似乎满心以为,向家的确把丢失的孩子找到了。” 邱明泉看着韦青狼藉的泪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地酸楚和难过起来。 他轻轻靠过去,用单薄的肩膀挨着韦青:“韦阿姨,您说得对,您的亲生儿子一定还活着。” 他看着韦青,鼓励地道:“您瞧,那个女人假如说的是真的,那么孩子就被扔到了路边,夜里被扔,一大早路上会有行人的——极有可能,您和向叔叔的儿子,就是被好心人捡走了,在别的地方被好好抚养长大了,不是吗?” 他顿了顿,热切地接着道:“您看看我,我就是爷爷奶奶捡来的,世上这样的好心人就很多啊,您放心吧!” 韦青看着他,泪水忽然决堤,她拼命地点着头。 是的,是的啊!说不定就有好心人捡走了,她的孩子,一定会在某个善良的好人家,健康幸福地活着。 假如真的活着,那么现在,也就正好和向城以及邱明泉一样大了呢。 她看了看邱明泉,在月光下,看着那张脸,忽然地,郑老大的那句话就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 “这张脸,说不是亲母子,谁信啊?!” 她怔然地看着面前的俊秀少年,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名字也叫明泉?” 邱明泉不明白她的问话:“也叫?” 韦青凄然一笑:“我和元涛刚出生的孩子,我们就给他起名字叫明泉的。” 邱明泉心里,封大总裁忽然“咦”了一声。 他家和向家虽然走得近,他也从小就知道向家孩子被歹徒报复杀害的事,可是这种伤疤毕竟不会常常拿出来说,他也只是知道一点皮毛。 也叫……明泉吗? 邱明泉“哦”了一声,随口道:“我爷爷奶奶说,我的名字不是他们起的,他们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的包裹绣着一个‘泉’字。他们觉得,这就是我家人给我起好的名字吧,就用了它。” 一言既出,他的身边忽然陷入了寂静。 韦青呆呆地看着他,眼睛里的神情异常古怪,就像是忽然被什么定住了身。而他心里,封大总裁也奇怪地沉默了,好半天一声不吭。 邱明泉茫然地看着韦青那古怪的神色,正摸不着头脑,心里封睿忽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邱明泉……你、你开什么玩笑?” 邱明泉一怔:“什么开玩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封睿在他心里大声问。 就在这时,韦青忽然像是发疯一样叫了起来,声音竟是变了调,在这深夜的安静中显得格外尖锐:“你说什么?什么包裹?什么字样?!” 第88章 挥刀! 邱明泉张口结舌, 就在他要回答的时候, 门口忽然响起了一声阴森的怒吼:“鬼叫什么?!是不是想死啊?!” 在门口负责看门、刚刚沉睡的刀疤脸恼怒异常地掀开门帘布, 大步走进来。 一眼看见韦青嘴里没了布条,就气不打一处来, 劈手在地上捡起沾满尘土的破布,用力想往韦青嘴里重新塞。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配合的韦青这一次却像是发了疯, 拼命地在他手下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死死地望着邱明泉, 那目光充满复杂的意味。 狂乱、迷惑、焦虑,还有一点狂乱的希冀。 刀疤脸咒骂了一声, 被她这激烈的反抗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忽然隔壁传来了郑老大的一声沉闷问话:“怎么回事, 吵什么吵?” 刀疤脸恨恨地压住韦青, 好不容易塞住了她的嘴,扬声道:“没事, 小娘们把嘴巴里的布弄出来了, 要呼救呢,蠢货!” 郑老大不耐烦地“哦”了一声:“小心看好。” 小院子外面安静得如同死寂, 那个守着院门的年轻歹徒也翻了个身, 蒙眬地重新睡着了。 就在这时, 一边的破旧矮墙上,忽然有个黑影一闪,然后, 那影子迅捷无比地,如同一只夜猫一样,闪进了院子里的一处草垛后面。 侧耳听了听,那黑影蹑手蹑脚地靠近了破败的正屋的门。门没关,隐约可以听见里面男人震耳的鼾声,而另一间屋子里,有奇怪的动静。 那黑影静立不动,等眼睛适应了片刻黑暗,没有急着往发出声音的屋子里去,却靠近了一边的灶台,在上面静静地摸索起来。 …… 屋子里,刀疤脸终于制服了韦青,成功地重新塞好了她的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半蹲在那里,却没有站起身。 刚才的挣扎下,韦青的衣衫被撕扯得很厉害,虽然穿着保守的短袖衬衫,可是现在已经胸口纽扣掉落,露出了雪白的一片肌肤来。 她原本就生活得养尊处优,平时只是做学问居多,长相也清冷秀美,虽然有四十来岁,可是看上去,和三十来岁的女子也没什么区别。 刀疤脸看着看着,忽然呼吸就粗重了起来。 他在牢里待了好几年,出来后就一直策划着犯罪,一直没有碰过任何女人,忽然之间,这远离法律和繁华的乡村旷野,某种原始而肮脏的、男性的欲望蓬勃地滋长起来,一发不可抑。 他忽然伸出手,颤抖着,在韦青的小腿上轻轻摸了一下。没等韦青在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就猛地开始去解韦青腿上的绳子,不出片刻,他就松开了绑着韦青腿部的绳索,紧接着,就要去撕扯韦青的裤子! 韦青和邱明泉都是这方面愚钝的人,一开始尚且有点没弄清刀疤脸的意思,可是现在,两人都猛地醒悟过来。 韦青固然是羞愤又恐惧,邱明泉更是满腔的血都涌上了头! 他奋力一滚,用尽全力滚到了刀疤脸身边,疯了一样张开嘴,猝不及防地,狠狠一口咬住了刀疤脸的小腿! 刀疤脸“嗷”的一声,用力狂甩,好不容易甩掉了邱明泉,可这一口咬得极为用力,直接就把他的一小块小腿肉咬了下来,鲜血长流。 他气得几乎发疯,抄起屋子里唯一的一条长条凳,疯狂地向着邱明泉打去:“妈的两个小崽子都会咬人啊!我打死你这条小疯狗!” 邱明泉全身被绑着,完全无法反抗,身上头上,被狂风骤雨般疯狂殴打着,只觉得无处不痛。 他死死咬着牙,不叫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旁边,韦青疯狂地“呜呜”叫着,可是也完全无能为力。 旁边的屋子里,那两人终于被这大动静再度惊醒,郑老大怒吼一声:“你到底在干啥?!还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刀疤脸暂停了对邱明泉的疯狂殴打,呼哧呼哧喘着气,闷声闷气地道:“老大,我找这小娘们泻泻火!你们睡你们的,别管我,我一会儿就好!” 中年男人侧耳听了一会儿,冷哼了一声:“没出息的玩意。” 刀疤脸看着地上无法动弹的邱明泉,终于转过了头,重新看向了韦青。 暴虐和疼痛刺激着他,他的两眼发红,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反正你们活不成的,不如叫我享受享受……” 旁边,邱明泉喘息着,耳朵里“嗡嗡”地响,不知道被刀疤脸打伤了哪些地方,他只觉得全身都在叫嚣,昏昏沉沉的,像是要昏过去。 可是……不能昏倒,旁边的韦青还在危险中。 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这尖锐的疼痛终于唤醒了一丝清明。望着刀疤脸一步步走向韦青的背影,他忽然嘶声一笑:“呵呵,孬种。” 刀疤脸一顿,扭头看着他,脸上挂着一丝狞笑:“你别急,我爽完了以后,再接着揍你。” 邱明泉急促地喘息着:“你的仇人在这里,你居然忍得住?” 刀疤脸一怔:“什么仇人?” 邱明泉忽然呵呵嘶哑地笑起来,充满蔑视:“四年前,真空电子厂门口。你被我用一把菜刀剁掉了两根手指……怎么,不记得了?我可记得你。” 刀疤脸愣愣地听着,忽然狂叫:“是你?!” 邱明泉咧嘴一笑,满是青紫和瘀血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点过去的样子,可是那双眼睛,却闪着亮光,瞬间勾起了刀疤脸的惨痛记忆。 是的!是他。 那个同样眼神狠厉、毫不畏惧的男孩,拿着菜刀一松手,硬生生斩落了他的两根手指,那时候,他的眼神就是这样充满蔑视。 “对啊,有种冲我来!”邱明泉沙哑一笑。 刀疤脸“嗷”地怒叫一声,一脚狠狠踩住了邱明泉的手背:“好,一报还一报,我这就废掉你的两只爪子!” 十指连心,那只脚在邱明泉的手背上使劲碾压,邱明泉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痛叫,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极度的痛苦下,时间异常缓慢,像是在炼狱里煎熬。 封睿呢……怎么他不说话了?恍惚中,他在心里想。 可是,就在那恍惚中,一道黑影终于在门口无声无息闪过! 电光石火之间,那黑影站到了正在施暴的刀疤脸身后,异常冷静地举起了手。 同样是一把菜刀,生了锈,不过这一次,对准的,是刀疤脸的后颈!…… 邱明泉茫然地抬起头,这一眼看去,正看见那人手起刀落的英姿。 暗色血液飙飞,扬起一串无声的花朵。 面前的情景似乎在无限放慢,他看到刀疤脸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倒下,张开嘴,似乎就要发出惨呼。 邱明泉几乎是下意识地,猛然抬起膝盖,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地撞击在了刀疤脸的下颌。 “咔嚓”一声闷响,刀疤脸的牙齿重重撞上了他自己的舌头。 他的发声示警和惨叫一起消失,这一下,不仅仅咬破了他的舌头,更撞碎了他的下颌骨。 …… 邱明泉向后倒去的身体,被一双手轻轻抱住了。 土屋边的高窗上洒下来一丝微亮,他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封睿眼中的光芒,觉得看到了世界上最明亮的光。 封睿一把搂住摇摇欲坠的邱明泉,他全身湿透,头发和衣裳全都贴在脸上和身上,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可是他扶着邱明泉的手,却格外地干燥和火热。 “你怎么样?”他声音沙哑,在惨淡的光亮下,看见邱明泉那满是鲜血和伤痕的脸,心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我没事。”邱明泉挣扎着低声道,目光看向一边的刀疤脸。 这一看,他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刀疤脸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脖子歪向一边,能够看得见他的脖颈上正在汩汩地往下流着血,地上已经堆积了满满的一大摊。 这……是被封睿杀死了吗? 封睿轻轻地放开他:“你别怕,一切都有我。” 他冷静地俯下身去,在刀疤脸鼻子上探了探:“还有气。” 邱明泉心里松了一口气,旁边韦青惊讶地屏住了呼吸,封睿?!这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没等他们有更多的时间交流,外面忽然响起了郑老大的一声怒喝:“怎么回事?你到底有完没完?” 几个人全都猛地一惊,糟糕! 忽然之间,韦青在巨大的危机感中福至心灵,立刻含糊地发出了几声呻吟和挣扎的响动。 女人痛苦的声音在这暗夜中格外清晰,隔壁郑老大冷哼了一声:“快点完事睡下,别跟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没见过女人!” 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别把人给我弄死了,悠着点。” 封睿憋着嗓子,含糊地“嗯”了一声,隔壁终于没有了声音。 几个人静静地在夜里等了一会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封睿小心地取出了韦青嘴里的破布,压低声音问:“韦阿姨,您还好吗?” 韦青急促地点点头:“我没事!” 她顾不上自己,疯了般飞快地扑向了邱明泉。这一看,邱明泉浑身的伤和脸上肿胀的样子全都尽收眼底,她心里又急又痛,眼泪扑簌簌地成串地往下掉。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没有时间容得她再细细询问,封睿在一边,轻轻扶住了邱明泉,悄声问:“怎么样,你还能走吗?” 邱明泉哑着嗓子,只觉得满嘴的铁锈味,强撑着轻轻一笑:“哪有那么娇贵了,我能走。” 可是刚刚一抬脚,身子一软,整个人就倒在了封睿的身上,封睿眉头一跳,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一把怒火在焚烧。 他低下身,捡起地上那把刚刚劈倒了刀疤脸的菜刀,然后俯下身去:“你趴在我背上,我背着你走。” 邱明泉还想挣扎推辞,可是封睿已经很不耐地低声道:“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吗?别啰唆了,快上来。” 邱明泉没有办法,只得趴下身子轻轻俯在了他的背上。 高大的少年背着双手,在背后托住了他的大腿,将他整个人的重量承托在了自己的身上。 韦青跟在他们身边,三个人绕开倒在血泊中的刀疤脸,挪到了门口,掀开门帘。 外面一片寂静,郑老大和那个中年男人在隔壁房间应该是睡熟了,院门口也很安静。 四下里没有一点灯光,三个人踮着脚尖,一点点地,没发出任何声响,悄然走出了屋门。 外面的破旧院门口躺着那个望风的年轻人,正均匀地打着呼噜,睡得很沉。 “不能从门口走,一定会惊醒那个人的。”封睿侧过头,在肩膀上的邱明泉耳边轻声说。 邱明泉昏昏沉沉地点了点头。 封睿背着他,脚步坚定而沉稳,悄悄摸到了院墙根:“我刚才就是从这翻过来的,还从这里出去。” 农村的土墙不高,再加上年久失修,正好有一个小豁口。 韦青咬着牙,用力爬上去一纵,终于有惊无险地翻过了那个豁口。 封睿在她身后,把邱明泉小心托上了土墙。邱明泉全身都是伤,这个时候已经感到了极度的脱力,失血下,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手背被刀疤脸狠狠踩过,轻轻按在土墙头,就是一阵钻心剧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指关节断了。 封睿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堪堪将他扶到了墙头上,另外一边韦青咬牙接着,三个人好不容易,终于从土墙上翻了过去。 可是就在这时,忽然地,距离不到数米的门口,那个守夜的年轻歹徒竟然动了动,旋即半坐了起来! 三个人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韦青的心更是“扑通”直跳,像是要跳出腔子。封睿猛然一拉身边的二人,将他们的身体藏在了墙边的草垛边。 那个歹徒翻身站了起来,然后迷迷瞪瞪地四下看了看,居然径直向着封睿几人藏身处走了过来。 糟糕,被发现了吗?韦青身体发抖,差点忍不住尖叫,可是封睿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极轻地暗暗用力,示意她少安毋躁。 那人走了几步,站在了距离草垛不到两三米的地方,解开了裤腰带,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不出片刻,“嗞啦啦”的放水声响了起来。 韦青的心稍微松了一些,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伸手紧紧握住了另一边的邱明泉的手,只觉得满心混乱和悸动。 那人终于小解完了,抖了抖裤子,无意识地往旁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这一看,就忽然愣了愣。 农村夜里没有什么灯火,更没有路灯,可是白晃晃的地上被星光照着,也能看出来各种黑黢黢的影子,而此刻,躲在草垛后的三个人,正清晰无比地,在地上留下了几个人头的影子! 那歹徒睡得迷迷糊糊,这一看,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可是数秒钟过后,他的大脑终于从浑浑噩噩中醒过来,开始运转。 就在他猛然抬头,向草垛后看来的瞬间,早已死死盯住了他的封睿,已经动了! 他猛然蹿了出去,就像是一只再无退路的年轻野兽,手里握着一直没有丢弃的那把菜刀,毫不手软地、冷静而准确地,向着那个人的面门直接挥了过去! 一刀,见血。 没等那个人发出声音,他已经行云流水般欺身近前,狠狠两拳,几乎是没有间隙地,一拳直击那人咽喉,另一拳迅猛跟上,打在了那人的胃部! 长期受到的实战和搏击类训练,在这一刻有了最大的好处,这连环的杀招全都实用而凶悍,封睿也几乎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三两下后,那人就已经被重重击倒,痛苦地蜷缩着干呕不断,却发不出声音。 封睿没有任何手软,咬着牙,再次在那人颈侧狠狠一踢,旁边的邱明泉心里一颤,听见了微弱的一声“咔嚓”声。 “别杀人……”他低声道。 土炕上,郑老大忽然睁开了眼睛。多年以来养成的睡不踏实的习惯,在这一刻,忽然有什么惊醒了他的第六感。 “老三,完事了?”他侧耳听着一片寂静的隔壁,忽然开口问。 没有回答。某种不太好的感觉忽然袭上了他的心头,他猛然挺起了身子,下了炕、 掀开了门口的门帘布,他摸着黑进了隔壁的房间。一眼看到地上一动不动的刀疤脸,就猛地怒吼了一声:“妈的!” 郑老大飞快地蹲下身去,在刀疤脸的鼻子那探了探,再一看地上满地的鲜血,他迅速地站起身,冲着外面狂吼一声:“老二,人跑啦,快点起来追!” 隔壁炕上的中年男人睡得本来也就浅,立刻醒了狂冲过来。 两个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外面门口的同伙,心里更是感觉不妙,果然向着院门口一看,那个同伙也已经不见了。 郑老大阴沉着脸,回头在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把枪,两个人疾奔到院子外面,四下里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墙角下那个同伙也同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知死活。 “没过多久,他们刚跑。”中年男人眼中露出一丝狠厉,“一个娘们儿一个小孩,也不知道怎么趁他们俩不防备下了暗手,我就不信他们俩都带着伤,能跑多远!” 郑老大紧紧握着那把枪,鼻子间的呼吸更加粗重了,恶狠狠四下巡睃了一下。 古老而贫穷的村落依旧陷在无声的夜里,快要接近凌晨,天色反而更暗。整个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两只魑魅魍魉如同幽灵般寻找着,带着狩猎的恶意满满。 可是夜晚遮挡了搜索的视线,郑老大果断地一挥手:“我们俩分头去找。你沿着村门口来时的路去追,要想逃走离开这只有那一条路,你跑得比他们俩快,假如他们是朝那条路上走了,一定能追上!” “那你呢?”中年男人狐疑地问,“不一起追?” “我在村子里找他们!”郑老大阴沉地望着四周黑洞洞的农舍,嘴角浮上一丝嗜血的冷笑。 他们应该也能想到往外跑很容易被追上,如果换了自己,连伤带累的,可未必真的拼命往外跑呢! 村口,邱明泉趴在封睿的肩膀上,急促道:“把我放下来,你这样背着我,根本就跑不快,一定会被他们追上的!他们随时可能追上来!” 封睿沉声道:“没事的,我来的时候已经把这里的大致位置报告给了向叔叔,他们的人一定会找到这里的。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韦青在一边紧紧跟着,闻言大喜过望:“什么,你已经通知他们了吗?太好了!” 邱明泉疲惫地摇了摇头:“不行,这出去几里路都是农村的田埂路,警力车辆开不进来……没有那么快。” 这里四下一片空旷,躲也没地方躲,郑老大一旦追来,他们这种速度就是被动挨打的份。 “你放我下来。你们俩先跑出去接应向叔叔他们的队伍人马,再回过头来接我。放心,我藏好了就是。” 就像是在印证他的担忧,忽然地,他们身后远处传来了一阵狗吠声! 刺耳而疯狂的狗叫显得突兀异常,几个人心里同时往下一沉,糟糕,一定是郑老大他们发现了他们的逃脱,已经出来搜寻了! 的确,封睿这样背着邱明泉,速度根本没有办法和健步如飞的成年男子相比,这样太危险了! “不要婆婆妈妈了!”邱明泉哑着声音,语气变得严肃,,“不想三个人一起死的话,你们俩先走!” 封睿咬了咬牙,他也不是拖拉磨叽和分不清轻重的人,终于下了决心。 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右手边一处农舍边有一个巨大的稻草垛。他当机立断,背着邱明泉跑了过去。 绕到背后扒开草垛,他把邱明泉小心地安置到里面,然后又用稻草掩盖住,只留下一些透气的缝隙。 透过那杂草的间隙,他深深地望着邱明泉:“你在这里好好躲着,不要出声,我去去就来,我保证,一定把向叔叔的人带回来!” “好,我等你。”邱明泉低声应道。 可是一边,韦青却忽然像是发了疯一样,急促而坚定道:“不,不,我绝不走!我要留下来和他在一起!” 封睿皱了皱眉:“韦阿姨,您没有受伤,能跑得动对吗?我先把您带到安全的地方,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救他。” 韦青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拼命摇头,她扒开邱明泉身边的稻草,毫不迟疑钻了进去,紧紧握住了邱明泉的手,声音发颤:“我要和他在一起。…… 封睿不明所以,但是见她如此坚决,也只有答应。 他唯有在草垛外面整理了一下,伪装得更加天衣无缝,才小声叮嘱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俩都不要出来,我这就跑出去接应,按说向叔叔他们的人也该到了!” 邱明泉轻轻答应了一声,透过干稻草的缝隙望出去,对面的少年眼中带着坚毅和狠戾,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如此地安心。 封睿的身影转眼消失在草垛边,向着来处,风一样狂奔而去。 ……夏夜的草垛里,又闷又热,无数稻草梗戳在两个人的身上,似乎还有不知名的小蚊虫闻到了甜美的血腥气,兴奋地在乱钻。 邱明泉身上不少伤口,被这些稻草戳刺和蚊虫叮咬着,更加痛痒难当,他用尽全身的精力,抵抗着这些痛苦,可身边,韦青握着他的那只手,却忽然攥紧了。 韦青带着刚刚被打断的巨大震惊,她的心里从刚才开始,就像有什么在拼命地喷薄欲出。带着血泪,带着痛,带着惊,带着某种不能置信,让她的思绪飘飞而混乱。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干涩又喑哑,就像是飘荡在外空:“明泉……你和我说说,说说你刚才没有说完的话。你被家人捡到的时候,身上的襁褓上面带着字?什么样的字?!” 邱明泉的头昏昏沉沉的,打起了精神,微微笑了笑:“我被爷爷捡到的时候,他说我身上有一个蓝花布的小棉布包裹。靠近我脸旁边的包裹一角,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绣了一个泉水的‘泉’字。” 这个小包裹的事情,邱爷爷和邱奶奶很早的时候就和他说过,并没有瞒着他,还和他半开玩笑地说,这就是你将来认你亲生爸妈的凭记呢。 “只有一个泉水的‘泉’字吗?”韦青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顶流,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在这个‘泉’字前面,还绣着一个金色丝线的小太阳,旁边有一轮月亮。民政局的人说,这一个日一个月就是一个‘明’字呀,加在泉字前面,所以他们就叫我明泉了。……” 第89章 一枪了恩仇 他失血过多, 意识有点涣散, 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韦青早已哽咽到无法言语。 身边的女人压抑地啜泣了一声:“所以你被捡到的时候, 是一月上旬对吗?那是你爷爷捡到你的那一天,是个深冬的清晨?” 邱明泉微微诧异, 柔和一笑:“是啊……韦阿姨您怎么知道?” 韦青再也忍不住心中巨大的悲喜,极度的悲痛和喜悦交织在一起,两种极端的情绪冲击得她心神恍惚。 “孩子, 你是我的孩子啊!明泉,明泉!”她死死地抓住了邱明泉的手,想在这狭窄的空间里, 想在这漆黑的夜色里,看清楚近在咫尺的这个少年, 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丝每一毫, 看清楚他每一分被她错过的、成长的容颜。 邱明泉怔怔地听着。混乱的大脑中, 似乎有那么一丝清明,但是那丝清明中带来的巨大信息冲击, 却叫他不敢深想。 韦青的泪水早已经滴落如雨, 心神激荡之下,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大脑, 可握着邱明泉的那双手, 指尖却莫名地冰凉。 “十七年前的冬天, 那伙贩毒的歹徒前来报复当时还是缉毒警的元涛。他们趁着元涛出差,抓了我和我们刚刚出生的儿子,我们给他起名叫向明泉。……不, 是我们给你起名叫向明泉。”韦青急速地诉说着,声音颤抖。 “他们原本打算把我们带到死去的家人坟前杀害,来给同伙报仇,可是元涛的战友一路都在带人紧紧追赶,在一次交战中,他带着同事把我救了出来。可那时,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她痛苦地陷入了过去那噩梦一般的记忆:“他们一直把我们两个分开看管着,元涛的战友原本可以等着大部队来增援,可是他担心你,就冒险孤身一路跟了几百里,一直跟到了外地,潜入他们的宿地。就是在那一次的营救中,他被歹徒抓住,最终不幸牺牲了。……”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喘息忽然加重了。 多年前的血腥旧事,这些原本和他无关,可今天细细听来,确实有了别样的滋味,如此惊心动魄,悲愤苍凉。 韦青接着道:“后来元涛带着手下终于赶到,将那伙歹徒全部抓获,为首的一伙毒贩全判了死刑,今天这个为首的郑老大,其实是其中的一个从犯,判了十八年的徒刑。” “刚刚出狱了。”邱明泉低声接话。 韦青的心思没有放在这上,只自顾自地道:“当初审讯的时候,那个为首的歹徒一口咬定,他知道自己终将逃不掉一个死字,所以早早地把孩子杀害了,泡在水缸里,就是为了叫这些缉毒的警察亲眼看看,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 韦青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多年前那种绝望的撕心裂肺,再次回忆起来的时候,并不会稍微减轻一点。 邱明泉静静地听着,满心的混乱,又带着一丝丝莫名的惶恐。 韦青的意思是?他就是那个婴儿吗?? “孩子,你是……我和元涛的孩子啊!”韦青终于喊出了这一句,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邱明泉,瞧着他怔然的神色,急急补充道,“当时我们的孩子失踪时,身上就是裹着蓝底白花的襁褓。上面那个小小的印记,日和月就是‘明’字,后面绣了个泉水的‘泉’字!” 她忽然轻轻一笑,泪水中带了点微微的幸福缅怀:“那襁褓是封睿的妈妈亲手做的,那些图案和字样,也是她亲手所绣,是她送给我们孩子的庆生礼物呢。……” 邱明泉恍惚地听着,一时之间仿佛身在梦中。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韦青脸上狼藉的泪痕,忽然之间,心中有股极其酸楚的感觉涌了上来,让他鼻子猛然一酸,竟然也怔怔地落下泪来。 长久以来,每次见到韦青和向元涛时那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觉,仿佛一下子都找到了缘由。 父子连心,母子连心啊! 那是来自血缘的奇妙悸动,无法忽视,更在这一刻真相揭开时,显得如此惊心动魄。 就在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忽然之间,他的心里响起了封睿的一声焦急断喝:“不要出声,闭嘴!” 邱明泉悚然而惊,沉浸在异样情绪和身体的不适中的他,终于觉察到了一丝不对。 他竭力撑起精神,向着稻草垛外面望去。 凌晨已到,最后一抹黎明前的黑暗刚刚过去,天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旷野上漫卷而来,整个谷场上,被这夏天过早的天光照耀得一片苍白。 而这惨白的地面上,一串他流下的鲜血正蜿蜒延续,直通他们藏身的草垛! 一道黑影,沿着地上的血迹,从不远处慢慢行来。然后赫然抬头,冷笑着望向了这边。 …… 刘东风骑在警用摩托上,燥热的夏日气流在急速前行中吹在脸上,汗水成滴地往下落。 他身后,十几辆摩托杀气腾腾地跟着,在狭窄的田埂上卷起大片的尘土飞扬。 ——按照封睿一个多小时前的报案,刘东风带着手下的刑警小队率先杀到了国道边,经过再三比对和确认,终于认定了这条岔路。 汽车在途中就开不进来了,田埂路延伸向远处,可是暗夜里看不出来尽头指向何方。 向元涛坐上了刘东风身后的摩托后座,脸色铁青:“往前开!” 一群干警都憋着火,沉默着跟在领头的刘东风身后,沿着田埂奋力疾驰。——因为投鼠忌器,导致四个歹徒就在大队的警察眼皮底下,硬生生劫走了公安局局长的夫人,还带走了一个孩子! 简直是奇耻大辱,叫人恨得牙根都能咬出血来! 向元涛表面上冷静,心里却已经如同燃着干柴烈火,满心怒火和疼痛。 身为一个公安干警,十几年前没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娇妻稚子,现在竟然又再一次面临这样的痛苦! 韦青,他相濡以沫的妻子。……还有那个叫他同样牵肠挂肚、和他有着某种若有还无的渊源的孩子,邱明泉。 他们好吗? 一想到十几年前没能保住的那个幼小孩子,他的心就像被滚油烫着一样疼。 不,他绝不能再看着有人伤亡,再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天色渐渐放亮,忽然,前方一个黑影在他们的视线中快速放大,那是一个人在奔跑! 向元涛眯着眼,在颠簸的疾行中,首先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形。 “封睿!”他猛喝一声,“快快,是他!” 刘东风猛地加大了油门,摩托车犹如离弦之箭,向着奔跑的封睿迎去。 摩托车在田埂上戛然而停,迎头正拦住了封睿。 封睿骤然停下,咬着牙,竭力的奔跑几乎抽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就在……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的村子里!” 所有人都听懂了他没头没脑的话,向元涛一把抓住了他:“具体情况怎么样?!” 封睿剧烈地喘息:“我见到了韦阿姨和邱明泉,救出他们的时候,干倒了两个人……剩下的,还有、还有两个人。” 刘东风猛地一惊:“你们已经解决了两个?!” 这两个孩子、一个女人,怎么做到的? 再一细看,四周的刑警都是心里一紧——封睿的身上,斑斑点点,到处都是血迹! 封睿摆摆手,艰难地呼吸着:“邱明泉受了伤……我带不走他,所以把他们藏在了村口……你们快点,快点去!” 说完这句,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直接就摔到了路边,膝盖见了血。刚刚和两名歹徒搏斗时,其实他没有受伤,真正严重的是被淹在水里吸入了过多的水,上岸后,虽然吐出了不少,可肺部一直火烧般地难受。 再加上刚刚全力拼了命地奔跑,肺叶里现在就像是被什么死死堵塞住,几欲窒息。 周围的人都发现了他脸色的不对,刘东风赶紧扶住他:“行了,你别说话了!” 向元涛眼眶有点湿润,他忍住内心的悸动,沉声叫来身后的人:“派辆车,赶紧送他去医院!” 封睿大急,挣扎着站起来:“我没事,我和你们一起去!” 向元涛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孩子,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 封睿闭了闭眼睛,惨白的脸上一片冷冽,忽然翻身,摇摇欲坠地爬上了一个刑警的摩托车:“不……我答应过他,一定回去接他的。” 身子一歪,他忽然一头栽了下来,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向元涛大急,急忙吩咐了两个刑警护送他去医院,剩下的十几辆摩托迅速启动,向着远处的村落急速驶去。 阵阵尘土渐渐平息,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田埂边的一条暗沟里,一个身影悄悄地爬了起来。 他脸色煞白,心有余悸地爬上田埂,正是前来追赶封睿的那个中年匪徒。 幸好,刚刚快要追上封睿,他就敏锐地听见了对面传来的隐约摩托轰鸣。对危险的敏锐预感救了他,他用最快的速度翻身趴了下去,堪堪躲过了迎面而来的警察大部队。 他擦了擦满是灰土的脸,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拴在裤带上的一个口袋,那里面,是几十张从大麻袋里抓来的认购证。 有这点东西,好歹没有完全白干! 他撒开腿,沿着相反的方向,飞快地逃窜向国道的方向。 …… 谷场上,天光越来越亮,从草垛中望出去,甚至看得清逼近男人的脸上表情。 “出来吧,我看到你们了。”郑老大缓缓踱着步子,手里的枪平平举起,对准了草垛。 地上,一串血迹明显延伸到这里,戛然而止。 草垛中,邱明泉和韦青的心都冷了下去。 这不是使诈,地上的血迹出卖了他们,郑老大是真的知道草垛里有人。 封大总裁恨恨地咬牙切齿:“小封睿那个蠢货,就不该分开,留下你们女人和伤员算怎么回事!” 历经艰险半天,还是重新落到郑老大手里,不是白折腾了!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正要挣扎着站起来,忽然,身边的韦青却死死地按住了他! “听话,不要动。”她用极低的声音道,忽然迸发的母性叫她在这一刻坚强如磐石,有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冷静。 邱明泉猛然一怔,大急:“不,我……” 韦青轻轻捂住了他的嘴,手掌温柔而留恋,生怕碰触到他脸上的任何伤处:“孩子……我绝不会,再冒任何失去你的危险了。” 邱明泉正要急切反对,心中,封睿已经轻喝一声:“你冷静点!她出去吸引注意力,你反而有机会出其不意,袭击郑老大!一起出去才是死路一条!” 韦青深深地看了邱明泉最后一眼,像是想要看清这失而复得的孩子的样子,再牢牢记在心里,然后,她扒开了稻草,毅然决然地站了出去。 佯作无意地,她轻轻踢乱身后的稻草,遮挡住了里面的邱明泉,她脊梁挺直,静静地站立着,直视着郑老大。 “我出来了。”她淡淡道,“孩子已经和我分开走了,他跑出去求救,警察一定就在附近搜救,马上会到的。我劝你还是早点认清现实吧。” 郑老大倒是没有对这句起疑,他根本不知道封睿前来救援,还以为是邱明泉冷不防杀了两个同伙,按说分开逃跑是很合理。 他狞笑一声:“就抓住你一个人也够了,我就不信向元涛不顾老婆的死活!给我过来!” 他举着枪,直逼着韦青,韦青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认命地走过去,忽然,郑老大猛然回头,惊疑不定地望向了四周。 一团团的草垛散布在四周,凌乱而没有规律,就在这影影绰绰的一团团草垛后,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极为微弱的黑影闪动! 有人!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要伸手去揽韦青的脖颈,可就在这时,一声枪声骤然响起,划破了凌晨的长空。 刘东风藏在一个草垛后,果断举手,向着郑老大射出了第一枪! 一枪击中,郑老大猛然一个踉跄,腰部绽开了一朵血花。 他疼得一个哆嗦,两眼骤然变得血红,心里涌起某种困兽临死前的绝望和疯狂。望着四周,他脸上狰狞一现,趁着身子倒下,忽然猛地一扑,扑倒了韦青,将她拉倒在地。 “郑老大,投降吧!”刘东风高声厉叫,悄然向着身边的战友做了个包围的手势。 几个先行赶到的刑警会意,悄无声息地借着草垛遮住身形,一点点缩小了包围圈。 郑老大喘息着,身下已经一片血迹,他挪动着半边开始发麻的身体,藏在了草垛后,手臂死死扼住了韦青,高声冷笑:“叫向元涛出来,我有话和他说!” 一阵静默后,向元涛缓缓转出来,从隐蔽处现了身。 “局长!您不能出去!”刘东风焦急地叫。 向元涛轻轻按住了他。 “我在这里。”他看着远处露出一点影子的郑老大,心里焦急无比,妻子在他手里,邱明泉呢? 不会……有什么不测吧! “有种冲着我来,抓女人算什么本事?”他淡淡道,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带枪,一步步向前走,“十几年的恩怨,你爹和你大哥,都算是死在我手里。现在我来了,你要怎样,我奉陪。” 郑老大忽然疯狂地叫起来:“是啊,我爹是你亲手击毙的!我大哥也被你抓去吃了枪子,死了!姓向的,你和我家是血海深仇!” 向元涛冷冷道:“没错,假如你还负隅顽抗,今天这里已经是天罗地网,那也一定会死的。到时候,你们郑家可就绝了后。” 郑老大忽然桀桀怪笑起来,声音充满狠厉:“我死了,也要拉你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将身前的韦青向前一推,手里的枪迅疾无比地指向了前方的向元涛! 韦青站立不稳,直直扑向丈夫,向元涛匆忙间去接,而这时郑老大的枪,已经瞄准了他的头。 不过数米距离,他的身体藏在草垛后,正在逼近的几个民警都没有办法直接命中他的要害,整个谷场上,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糟糕! 可就在这时,郑老大身边依靠着的草垛,忽然扬起了一大蓬稻草,纷纷扬扬,猝不及防。 在这漫天飞扬的稻草中,一个少年的黑色剪影蓦然飞出,横冲着撞向了郑老大。 郑老大全部身心都放在前面的向元涛上,手指也已经重重扣下了扳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一枪砰然炸响,却被撞偏了方向。 子弹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向元涛的脸颊飞过,向元涛眉头微微一挑,紧紧搂住妻子护在了身后。 那个冲出来的黑影死死抱住了郑老大,拼命去抢夺他手里的枪。几乎就在同时,刘东风和几个刑警也已经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 这一切几乎同时发生在瞬间,当韦青回过头的那一瞬,只来得及看见郑老大疯狂地挣脱了邱明泉的阻拦,再度冲着她和向元涛这边举起了枪。 “砰!砰!……” 两声枪响,先后响起。 郑老大的头被刘东风一枪爆开,红红白白的血液和脑浆一起迸溅出来,身体猝然倒地。 可同一时刻,韦青也清晰地看见,挡在枪口前的少年身影同时定格,缓缓倒了下去, 一切犹如无声的黑白默片,在她眼前晃动不休,耳朵里“嗡嗡”作响,韦青忽然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封家客厅里,彻夜未眠的刘淑雁终于接到了尘埃落定后的电话。 只听了第一句,她就双腿发软,面无血色。 “三个人都进了医院?到底怎么样了?!睿儿他——” 一边,正在发呆的向城和向明丽同时扑了过来,向城更是膝盖一下子磕在了实木茶几上,立刻青紫了一大块,他浑然未觉,颤抖着问:“他们怎么了?!” 刘淑雁死死抓着话筒,听着那边向元涛的亲自来电,终于神魂回来了一点。 好不容易平抑下心境,她猛地抱住了两个孩子,哽咽着道:“你们的妈妈没事,只是受了刺激昏了过去,在医院里。睿儿也没事,受了轻伤,现在也醒了。” 她艰难地接着道,心里也是万般揪心:“只是、只是明泉那孩子不太好。受了枪伤,正在抢救……” 向明丽惊呼了一声,听到妈妈没事,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可是转瞬又提了起来:“邱明泉在抢救?严重吗?!打到了哪里?” 向城呆呆地听着,俊美的脸上一片惨白,心里混乱无比。 妈妈和睿哥都没事。只有邱明泉,邱明泉受了枪伤,在抢救。 他是……代替自己去的啊。易地而处,躺在医院里生死不明的,本该是他才对。 为什么又是他救了自己? 难以言状的内疚、懊恼、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纠结在他心里交织着:为什么他要上前,为什么他就不能叫他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呢?! 他那样义无反顾地替换下自己、去面对生死艰难时,有没有想过,他并不愿意?! 市人民医院里,急救室外,一堆人或坐或站,眼巴巴地望着门。 刘东风焦躁地来回踱着步,颤抖着拳头,一下猛捶急救室外的墙壁上。 “都怪我,我假如再果断一点,早开枪一秒,就好了!” 假如他不因为怕伤到人而犹豫,郑老大就不会再临死前还能开一枪,邱明泉也不会去挡! “不……都怪我。”一边,封睿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我不该和他分开的。” 他说了一定会回去接他,可是他食言了。 这一刻,封睿只觉得满心都是痛苦,无比痛恨自己那个看似理智的决定,他就不该丢下邱明泉去迎接救援的人,他就该死死护在他身边的! 向元涛定定地站在手术室门口,忽然冲着身边的一名刑警示意,要来了一根烟。 戒烟已经十几年的他,再次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浓重的灼烧感直达肺腑,呛得他猛然咳嗽起来,近乎自虐般的难受感觉包围了他,让他从恍惚中清醒了些。 妻子韦青就在隔壁的病房,刚刚曾经醒过来一次,在听到邱明泉中枪抢救的消息后,竟然又昏了过去! 而在昏倒之前,她说了一句话,叫向元涛心神不宁到了现在。 “元涛、元涛……救活他。他是、是我们的明泉啊……”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叫他无法理解。 是的,那个孩子叫明泉,可是,什么叫“我们的明泉”? 站在手术室外,向元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脏开始猛跳。 韦青说的这句话,就像忽然撕开了阴雨天的漫天乌云,一道刺眼的光照耀在他心间。 某种奇怪的联想浮上心头,让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忽然恍惚起来。 ……走廊尽头,刘淑雁一路小跑,一眼就看到了手术室外垂头而坐的封睿。 一路上听说儿子昏迷入院后狂跳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她捂着嘴巴,忍住了成串的泪珠,飞奔过来:“睿儿!你怎样?” 封睿脸色极白,唇间没有什么血色,他昏倒后被送到医院,经过急救后刚刚醒过来,韦青和邱明泉就前后脚进了医院。 “我没事,妈,你放心。”他低声道,柔和地安慰着妈妈,顺手握住了刘淑雁的手。 这漫长的一夜,妈妈也是受了太大的惊吓。 “医生说我肺部呛了点水,没有大碍的。”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了?”刘淑雁啜泣着,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身上衣衫的血迹,“这些血是怎么了?受伤了吗?怎么不去包扎?” 封睿疲惫地摇摇头,修长如剑的眉峰焦躁地蹙起来:“不是我的血。” 第90章 身世大白 医院的另一层, 向城刚刚也被紧急送去了就诊, 一直撑着等消息的他情况不太好, 向明丽陪着他做了基本的检查和就医,果然, 两根肋骨断了。 医生一边帮着向城做镇痛处理,一边埋怨:“这么痛的事儿,居然忍到现在。再不做胸廓固定, 万一产生血胸气胸可怎么办!少年人就爱好勇斗狠,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向城躺在病床上,脸色异常惨白, 终于在医生的动作下忽然闷叫了一声,他死死咬住牙, 转头冲着向明丽虚弱地道:“姐, 你……别守在这里了。” 向明丽犹豫一下, 也实在担心妈妈,只得叮嘱了一位民警帮着看守, 自己跑去找向元涛——兵荒马乱的, 一切全都乱了! 向明丽跑到急诊手术室才找到一脸憔悴的爸爸,向元涛指了指楼下, 对匆忙赶来的向明丽道:“你妈没事, 就是受惊昏了过去, 在急诊室输液。” 向明丽应了一声,心急如焚地问:“急诊室在哪?!” 刘东风站了起来:“我带你去吧。” 向明丽跟着他就往外冲,两人并肩跑着, 向明丽忽然脸红地低语:“对不起……昨晚我心急,踩你一脚很疼吧?” 刘东风挠了挠头,憨厚英武的脸上也有点酡红:“没事没事,我说话也冲了点。那种情况下,谁都着急。” 向元涛正守在手术室门口,却听见身后向城的声音沙哑传来:“爸……” 向元涛猛吃一惊,回头看着胸前加了固定的向城:“你怎么出病房了,身体怎么样?” 向城摇摇头,强笑一下:“爸,我没事,医生说休养就行了。邱明泉……他到底怎么样?” 向元涛深深吸了口气,此刻也顾不得担心向城,心烦意乱地道:“胸口中了一枪,医生在手术取出子弹。另外,在被劫持时受过激烈的殴打,浑身很多伤。” 乡村没有平坦的道路往外送人,昏迷失血中的邱明泉被送到汽车能开到的地段时,又经受了长时间的颠簸。 一路上,向元涛看着那个昏迷的少年时,整个心都像是被什么剧烈地撕扯着。 原本俊秀安然的脸上已经肿胀得看不出模样,半边额头上有块明显的割伤,皮肉翻卷着,混合着灰尘和血污。裸露在外的前臂上全是伤痕青紫,一只手上血肉模糊,像是被暴力踩碾过。 而这些都不是致命的。 致命的,是郑老大射中的胸口一枪。 他距离最近,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枪原本就是冲着他开的,是邱明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冲上来,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子弹的去向。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不顾自己的死活呢? 他一个堂堂警察,怎么轮得到一个孩子为他挡枪?! 向城怔怔地听着,向元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医生一定会救好他的……我守在这里就行了,你也快去躺着。” 向城点点头,转头看向封睿。 而封睿却魂不守舍的,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他充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淡绿色的手术室油漆门,一眨不眨。 向城黯然地收回眼光,正要转身,忽然,手术室的门开了。 封睿首先跳了起来,向元涛也一个箭步踏了上去,焦急地看着出来的第一个医生:“医生同志,病人怎么样?!” 那个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睛里也有点红丝:“手术很成功,子弹虽然射入前胸,幸好没有射进心脏,位置也算是幸运。你们临时急救做的不错,病人失血有点多,正在输血。肋骨有断裂,右手无名指骨折,不过这些都不是大事,年轻人应该愈合得快。”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终于顿了顿,神色有点凝重:“有点麻烦的是,他倒地时碰到了地上的东西,对吧?” 向元涛难过地点头:“是的,当时地上有一只石磨盘。” 没人想到的事发生了,那破烂的石磨盘就在草垛边,邱明泉倒下时,运气极为不好,后脑勺正撞到了地上的石磨盘。 当时枪响,众人只以为他中枪昏迷,等到靠近抬起来时,却都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邱明泉的后脑勺上,也有血!而地上正有一个石磨,刚好撞了上去。 “现在病人的颅内有点水肿,暂时达不到需要开颅的程度,看看能不能自行吸收和消退吧。” 随着他的话,手术室里终于推出了一台担架,上面,一个毫无生气的少年安静地躺在上面。 半边脸庞被氧气罩遮住了,眼睛紧闭,半边额头被纱布包着,露出了长而黑的睫毛。 旁边的护士推着吊瓶架子,上面,酱红色的输血袋里正在一滴滴地滴着,缓慢地流进他的手臂膀的静脉血管中。 刘淑雁首先哭了。这时再也顾不上心疼自己的儿子,她一把抓住了主刀的医生:“大夫,他的脑部水肿,会自愈吧?” 医生轻轻叹了口气:“现在真说不好。也可能几天就好转了,但是最坏的结果,以前也有人一直醒不过来。” 封睿猛然抬起头,无法置信地看着医生。他额头上的青筋微微跳动,正要扑过去揪住医生,却被刘淑雁轻轻拉住。 刘淑雁含泪摇摇头:“明泉这孩子一定没事的,菩萨会保佑的。” 向元涛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颤。看着担架上一动不动的邱明泉,他轻轻上前,亲手推起活动担架:“病房在哪?……” 众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担架后,一直看着向元涛把昏迷的邱明泉送进了病房,安置好。 一位医生望了望一屋子的人,犹豫着道:“这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照顾。要不,大家先回去,轮流来探望?” 整整一夜的惊心动魄,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现在病房里聚集了封睿刘淑雁母子,向元涛和向城,全都沉默不语地傻站着,也委实不是办法。 向元涛首先回过神,他安慰地向着刘淑雁道:“弟妹,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我派人轮流看护。你们抓紧时间休息几个小时,还需要去警察局配合一下。” 封家被劫的一麻袋认购证全都找回来了,郑老大追杀出来时,没法带上这么重的东西,警察们搜寻村子时,在那家农舍里不仅找到了两个重伤昏迷的歹徒,更找到了那麻袋认购证。 刘淑雁点点头,一夜紧绷的神经也的确承受不住了,转向儿子正要说话,封睿却低声道:“妈,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在这里守着。”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病床上的邱明泉,声音平淡,却让刘淑雁听得心里一颤:“他不醒来,我不走。” 向元涛终于道:“也好,小睿你先辛苦一下,我去通知一下他爷爷奶奶。” 这时候,已经不能因为担心老人而隐瞒了,那是他真正的亲人,有权利守在邱明泉身边。 “等等……”一声颤抖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 韦青脸色惨白,一夜之间,温柔的鹅蛋脸仿佛消瘦了一圈,一双眼睛却闪着格外奇异的光。 她身边站着一脸无奈的刘东风和向明丽,向明丽正担忧地扶着她:“妈,您还是休息一下吧!” 向明丽一眼看见向元涛,嘴巴一扁,差点哭出来:“妈妈她自己拔了输液针管,非要来……” 韦青一步步走近了病床,在看清楚邱明泉的样子时,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露出了无法承受的崩溃。 她在病床边坐下,似乎想摸一摸邱明泉的手,可是在看到那满手白纱布时,又犹如火烫般缩了回来。 她没有看众人,声音清晰地道:“你们都走吧……我来守着他。” 封睿动了动嘴唇,想要反对,可是当看到韦青的眼神时,他却忽然一怔。 那不是他平时熟悉的韦阿姨,意外地陌生。 她的深沉眼神中,饱含着他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炙热、疯狂、还有悲痛欲绝的痛楚。 那绝不是正常的情绪,起码仅仅是内疚无法催生出这样炽烈的存在。 韦青慢慢转过头,看向了向元涛。 她声音犹如梦呓:“元涛,你跟着小刘,去一趟明泉的家吧。” 向元涛一怔。 韦青秀美的脸上是向元涛看不懂的神情,惨然一笑,用外人无法听清的、极低的声音在向元涛耳边道:“你去找邱家的老人,要他们捡到明泉时的襁褓……看一看。你就明白了。” 向元涛有刹那的呼吸停顿。刚刚萦绕在心头的某种联想,犹如漫天烟火忽然炸响,炸得他近乎失聪和失明。 他定定看着妻子,忽然彻底地,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 市人民医院的三楼,最好的双人病房里,这一间没有安排别人,只有一个重症病人。 这个时候,还没有后世装修那么精美的高级病房,整洁干净的双人病房已经是极好。 病房的墙壁涂着淡淡的果绿色,这两年医院刚刚重新翻新过,病床头还添置了先进的专用叫人的电铃。 百叶窗帘也是新的,此刻已经半掩起来,遮挡住了外面的暑气,配着病房房顶正中的吊扇,房间里一片阴凉。 病房的门关着,病床边,整整齐齐地坐着四个人。 邱爷爷,邱奶奶,还有向元涛和韦青。 …… 一个小小的陈旧襁褓正摊在病床边,韦青一眼看见那记忆里从未稍忘的蓝底白花图案,就已经控制不住滂沱的泪雨。 向元涛紧紧地伸手搂住了妻子,没有说话。可是微微颤动的身子同样暴露出内心的激荡。 来的路上,他已经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中冷静下来,可是看到妻子的泪水时,也禁不住泪湿了眼眶。 “这个包裹,是捡到明泉这孩子时,在他身上的。”邱奶奶讷讷地道,“老头子早上起得早,在大路边上听见有娃娃哭,寻过去,就找到了这孩子。” 邱爷爷在一边默默点点头,浑浊的眼神有点茫然:“他那时候……哭声已经很弱了。” 捡到邱明泉的时候,这孩子小脸已经冻得青紫,长久的哭泣和严冬气温已经夺走了他的力气。 等到被抱起来时,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已经快要昏厥,邱爷爷还清楚记得,那孩子很快停止了小猫般的哭泣,沉沉睡着了,小小的鼻翼偶然才抽动一下。 韦青哭得无法自已,扭头看着床上,邱明泉同样无声无息睡着,就像一个无知无视的婴儿,和记忆中那个没出生几个月就失踪的婴孩重合在了一处。 当年被那个毒贩的老婆扔下车时,应该是深夜。经过大半夜的寒冬,小小的婴儿没有被冻死,已经是该感谢上苍了吧。 “老头子在路边等了一小会儿,也看不见人。这里靠近农村,丢弃娃娃的事,还不算少见。”邱奶奶回忆着。 时隔多年,她还记得很清楚,把孩子抱回家以后,老两口喂了点米汤给孩子,他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说来也奇怪,小娃娃也不哭,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忽然就笑了。 冻得青紫的小脸上缓过了点血色,衬着那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一下就打动了两个老人的心。 四下打听了几天,附近也没找到丢弃婴儿的人家,去民政局问了问,民政部门的人给了他们个建议:不如收养下来。 “虽然你们也不富裕,但是我说实话呢,送去孤儿院,那可更苦。那么多孩子呢,条件差不说,小孩子也没有家人。”民政局的女同志当时这样劝他们,“你们两个老人收养的话,好歹以后也有个送终的人!” “……我们想着既然孩子爹妈不要他了,就动了收养他的心。”邱奶奶有点瑟缩,看着气势威严的向元涛和气质良好的韦青,心里模糊地知道这对夫妻和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我们、我们没啥钱,捡垃圾过日子的,家里穷,也没能给孩子什么好条件。”她有点羞惭和难受,“不过、不过明泉自己争气……” 韦青忽然痛哭出声,紧紧攥住了床上的小襁褓。 那襁褓已经很旧,看得出来小时候用了很久,一角上,清晰的一个绣花字样“泉”字赫然在目,边上还有一个小月亮和小太阳。 金黄色的丝线已经变成了暗黄,在岁月的侵蚀下,暗淡无光。 听见她的哭声,邱爷爷垂下了头。他的手有点抖,半晌忽然憋出一句:“孩子跟着我们,受委屈了。” 韦青猛然止住了哭声,她定定地看着两位老人,忽然站起身,猛地双膝着地,竟然跪在了两位老人面前。 “不不……不,您两位是我和元涛的恩人。”她的泪水完全无法停下,“假如没有你们,明泉说不定已经冻死在路边了!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他,对他这么好,还把他教育成了这么好的人。” 向元涛也立正了身子,郑重其事地,深深九十度鞠躬下去:“谢谢二老了。这份养育之恩、抚养之义,我们夫妻俩无以为报!” 两个老人被吓了一跳,邱奶奶手忙脚乱地使劲把韦青拉了起来:“这可当不起!闺女,你起来,快起来。” 邱爷爷也腾地一下直起身,手足无措地去拉向元涛:“使不得,使不得!” 向元涛梗着没动,他沉声道:“二老,明泉是个好孩子。我甚至觉得,就算是生长在我们身边,我们也没有能力将他教导得这么优秀。” 他有点恍惚,一些心底埋藏的画面忽然不期而至。 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穿着破棉袄的半大孩子,镇定砍倒坏人,狡黠点明邀功说谎的民警;再见时,他已是翩翩少年,江湾体育场上力挽狂澜,一人可敌千军。 再后来,就是提醒他南圳市的认购证危机,亲身和他前去出谋划策,完美化解天大危机。 而昨晚这惊心动魄的十几个小时,他只身替换向城,一路保护韦青,最后,竟然是他帮自己挡住了一枪!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邱明泉和他之间的所有记忆,他都牢牢地记在了心底,从初见到现在,就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红线,牢牢将他的视线系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 这孩子和女儿明丽相似的容貌,他们俩同样来自母亲的、高超的数学天赋,那每每总无端联系着的莫名牵挂……一切的异常都最终找到了答案。 他和韦青的儿子。 以为夭折了十几年,早已化为异乡枯骨的孩子。…… 他看着病床上的邱明泉,忽然心痛如绞。他们身为父母的,从没曾给过这孩子半点庇佑呵护,却好像,一直在接受着他给父母带来的福祉。 邱爷爷怔怔地看着床上的邱明泉,低声道:“我们也没教导他什么……他都是靠自己。” 韦青急切地看着他:“明泉他小时候很乖吗?能不能……和我们说说,什么都行。” 邱奶奶在一边接了话,有点羞愧:“明泉很乖的。家里没钱,他小时候个子小,又瘦弱,加上……” 她动了动嘴唇,有点难过:“加上他是被捡来的这事也瞒不过邻居,所以,一直被人欺负。他都忍着,不吭气。后来,上了初中,就好多了。” 她有点恍惚,明泉这孩子,是从哪一天好像就忽然长大了呢?从男孩一夜间变成了少年,又渐渐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坚强勇敢,有自己的主意,可以冷静智慧地撑起整个家,变成了他们这个贫穷如洗的家庭的脊梁。 可是,现在他躺下了。 四个大人无言地看着病床上的邱明泉,忽然,邱爷爷老泪纵横,开始无声地哽咽。 “他还没认亲爹亲娘啊,怎么就这么一直睡着呢……”他反复地唠叨着,“怎么就醒不过来呢……这不行啊。” 向元涛悄悄转过身,强忍住一瞬间快要落下的泪。 “医生说,孩子随时可能醒过来的。我们要有信心。”他紧紧搂住颤抖的妻子,像是说给两位老人听,也像是在对自己和妻子说,“老天爷没有在十几年前带走他,还专门把他重新送到我们身边,绝不会就这样叫他一直睡着的!” …… 邱明泉的头部的水肿依旧没有消散,严重的脑震荡下,医生尝试了各种办法,向家也都用尽了所有的关系和人脉,封云海甚至紧急联系了香港和美国的专家,可是得到的诊断都是千篇一律。 ——要看病人的运气,或者说,看上天的安排。 病人苏醒的时间可能是几天,可能是几个月,但是,也要做好成为植物人的思想准备。 而距离邱明泉从手术台上下来,已经有两天整,昏迷的邱明泉丝毫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生命体征已经日趋平稳,外伤也没有感染和发炎的症状,可是脑部的情况却依旧不容乐观。 ……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 开学了,继光中学的高三班级里,曾经的二班班长邱明泉的座位,就这样空了下来。 没有及时赶上开学,昏睡不醒的他在医院里,已经足足度过了二三十天。 韩立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望着前方那个空落落的座位,心里一阵阵地难受。 同学了两年,班上的同学没有人不喜欢这个温和俊秀的班长,女孩子们更是一个个喜欢围着他转悠,很多人看他的时候,还会悄然红了脸颊。 可现在,班里的主心骨,他不在了。 韩立怅然地发着呆,目光茫然地落在了外面的操场上。 远远的大日头下面,新一届的高一学生正在军训,恍惚间,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两年前属于他们的一幕。 远远地,那个俊眉修目的少年冲着罚站的他们,举起两瓶汽水来,眉眼弯弯,含笑低声叫:“给你们留了两瓶!……” 韩立望着玻璃窗,忽然鼻子一酸,好像又看见了那一刻,那玻璃瓶身上晶莹的冰气泡。 “丁零零……”最后一堂课的铃声骤然响起,韩立懒洋洋地背着书包走向厕所。 放学前最后一次解放内存,男厕所里人挺多,韩立心不在焉地站在站厕位边放水,就听见身边几个男生在嘀咕:“哎,听说原先二班班长至今还躺在医院里呢,还没醒?” “是啊,真吓人。”一个旁边班级的男生神神秘秘的,“我可听说了,他那天晚上本来去封睿家做客的,结果做了替死鬼!” “什么替死鬼?”他的同学好奇地问。 那男生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老神在在地压低声音:“那个一班的向城不是警察局长家的儿子吗,听说歹徒本来要劫持他的,结果警察为了保住他,把邱明泉推出去了!” “哎呀呀,这可真不要脸!老百姓家的孩子就不是人啊,命就比公安局长家的公子低贱?”和他搭话的男生啧啧称奇,“要我说,一定是向城他怕死……” 韩立听得心头火起,飞快地拉上裤链,猛地一脚踢向旁边的木门,咣当一声:“胡说什么呢!知道个屁就瞎嚼舌头,我们班上的女生都没你们这么嘴贱!” 那几个邻班的男生吓了一跳,看他人高马大的样子不由就发了怵,说话的那男生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不是我说的……到处都在传嘛!” 韩立举起拳头,威胁地冲着他面门一晃:“向城不是那种人!滚,再逼逼我锤死你们!” 他们身后的蹲坑木板门忽然开了,一个清瘦的人影慢吞吞走了出来,旁边的人一看,就猛地一愣,有人悄悄捅了一下说话的男生。 那男生一回头,脸都白了,我的妈呀一张脸白得像鬼一样,更加衬得头发漆黑眼珠幽深,是向城! 这可是平时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主,这刚刚背后说他坏话……那男生踉跄着往后连退好几步,警惕又害怕地飞快提着裤子。 向城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垂着眉眼,冷冰冰地推开堵着排队的一群人,竟径直走了。 那几个男生心有余悸地探头看着他走远,这才长吁一口气:“我草,这次居然没动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韩立恼恨地瞪了他们一眼,两步并成一步,飞快地冲出厕所,追上了前面中插着裤袋低头慢悠悠前行的身影。 “向城!”他一把拉住前面的人,“喂喂,你来上学啦?肋骨的伤好了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0-100 第91章 病房鬼影 向城和邱明泉一起住了院, 也一直缺了这些天的课, 韩立去探过两次病, 却不知道他今天已经出院来上学了。 向城面无表情地停下来,一个暑假不见, 再加上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他明显瘦了不少,一双原本灵活的丹凤眼也比以前黯淡了些, 抬起眼看人的时候,少了点以往的神气。 “出院了。”向城淡淡道。 韩立担心地看着他:“你别把那些蠢货的话放在心上,他们不过是乱嚼舌头。” 向城直勾勾望着他, 半晌嘴角浮起一丝意义不明的嗤笑:“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没准就是我贪生怕死呢,所以我活得好好的, 别人还昏迷着。” 韩立皱着眉:“别胡说了, 我才不信!” 他粗鲁地伸出手, 使劲拍了一下向城的肩膀:“你这人最多嘴巴凶,爪子欠, 可又不是怂包!” 这一下用力贼大, 直拍得向城脸色就是猛地一白,胸口刚拆了固定的地方又是一痛, 还没来得及痛骂韩立, 走廊上就有个女生怯生生地靠了过来。 “向城同学?你身体好了吗?”女生是过去邱明泉班上的班委, 急切地问,“请问一下,我们班长邱明泉现在怎么样了?” 向城漠然看着她:“你们没去看看他?” 女孩沮丧地摇摇头:“我们班同学一开学听说, 就集体去看过一次。可是只待了几分钟,大家就哭得稀里哗啦的,护士就把我们赶走了。” 向城沉默了片刻,道:“还不是那样。” 韩立终于皱了眉,狐疑地看着向城:“什么叫还是那样?有没有好一点,医生怎么说?” 向城脸色苍白,紧紧抿着没有血色的唇。 正在放学时间,路过他们身边的学生越来越多,有好几个过去二班的班干和课代表都停下了脚步,围在了他们身边。 终于,一个女生忍不住嘀咕:“什么态度啊……真是白眼狼!” “同学关心一下不是应该的吗,干吗这么不耐烦?” “就是,人家可是为了救他们两家的人,才这样醒不来的。真叫人寒心。” 向城被围在中间,修长的眉忽然竖了起来:“都这么关心他,干嘛不自己去看望?” 粗鲁地把韩立推了个趔趄,他脚下生风,狂冲着跑出了校门。 身后的走廊上,一群二班原来的学生气鼓鼓地七嘴八舌,骂着向城。 女生们都红了眼,一个女生可怜兮兮地看着韩立:“要不,我们再去看看班长吧,我……我想班长了。” 韩立呆呆地望着向城消失的方向,半晌才无精打采地道:“我昨天问过一班的封睿,他说,现在病房里每天都有不少人轮流看护,叫我们暂时别去了,省得班长的家人看着伤心。” 班里的团支书没绷住,嘴巴一扁,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这一起头,周围的几个女孩子也全都抱着开始流泪。 …… 向城背着书包,一口气冲出了学校,胸口刚拆掉固定的伤患又开始隐约做痛,像是有什么死死地堵着,逼得他无法呼吸。 校门口,一条马路横穿而过,他看也不看,飞奔直行。 “嘎吱”一声,一辆小轿车在他身侧戛然而停。惊魂未定的司机伸出头,冲着呆怔在车边的向城破口大骂:“奔丧去啊,小赤佬!” 学校门口,他已经减速慢行了,这学生仔忽然狂奔到马路上,要是撞到了,他冤不冤啊! 向城如若未闻,拖着沉重的脚步,木然走了过去。 “人家可是为了救他们两家的人,才这样醒不来的。真叫人寒心。”女生鄙夷的声音。 “要我说,一定是向城他怕死……”男生恶意的讥讽。 一声声在他耳边,就像魔咒一样敲打着耳膜,尖锐嘈杂。 他本以为那晚上只是一个短暂的噩梦,梦醒了,就会过去。 可是没有。那个噩梦一直持续着,邱明泉重伤昏迷了……再也没有醒来。 所有的事都变了样,脱离了轨道。 爸爸妈妈被内疚感弄得像是变了一个人,向元涛整日里都在奔跑着为邱明泉找医疗资源,母亲韦青更是向学校请了长假,没日没夜地守在病床边,这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整整瘦了十几斤。 姐姐倒是按时回去燕京的学校报到了,可是每次在电话里和妈妈聊天,两边都是泣不成声。 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虽然爸妈也会天天定时来看他,可是就连韦青都坐不住几分钟,就又匆匆离去,去陪在邱明泉身边。 几天前他终于出了院,可整个家再没了安详和平静,只剩下不安和绝望,回到家时,满室凄清,到处都没有人。 还有封睿。…… 每天下了课,封睿就第一时间坐上车,一言不发地赶去医院。 昨天,他站在门外望着封睿沉默地坐在病床前的样子,忽然心里一阵害怕。 他不知道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封睿眼神中的内疚和后悔告诉他,假如……假如邱明泉真的醒不过来,睿哥的心里,会一辈子装着这个人,永生永世也无法忘记了吧。 不,他不想这样。 他每一天都在祈祷,祈祷邱明泉早点醒过来,他更宁可那张病床上,人事不省的人,是他自己! 那个晚上,他从没有怯懦过,他也用尽了一切力气去保护大家,可是为什么,现在却只有他成了所有人嘲讽和鄙夷的对象呢? …… 夜深了,白天病房的人来人往、医护人员和家属的走动都停了,没有什么娱乐,病人们大多在刚入夜就开始休息。 十点多了,护士小杨踩着点,按照医嘱,在本层的各间病房做了最后一圈巡视。 该服药的依次送药,该检查体温和仪器数据的挨个检查、做记录。 推开走廊尽头那间安静的病房,她走近年轻病人的床边,看了看旁边的心电图监控仪器,再摸出几分钟前在病人腋下夹着的体温计。 一切正常,那个昏迷的少年和以往一样,安静地躺着,就像很多只是安睡的病人一样,呼吸平稳。 可是小杨却知道,这样的平稳下,也意味着毫无起色。 旁边的陪护床上,邱奶奶第一时间睁开了眼:“还好吧?” 护士小杨赶紧点点头:“都挺好的,体温也正常。” 除了这个,她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个近似植物人的病人的家属了。 邱奶奶睁开有点昏花的眼,走到床边,借着走廊上射过来的灯光,看了邱明泉一会儿。 天气到了九月,微微变凉了些,可是依旧有点秋老虎的意味,临睡前,邱奶奶已经帮他亲自擦拭了一遍身体,可是现在,昏睡着的邱明泉脸颊边,又有了些细细的汗水。 邱奶奶心里一酸,转身出门,在公用卫生间的水龙头接了盆水,将毛巾打湿,回到房间,又轻轻地帮邱明泉擦了擦脸。 她动作很轻柔,甚至有点笨拙,就像是在擦拭着一件珍贵易碎的瓷器。 毛巾下,少年的脸洁白如玉,但是缺少应该有的生气和活力,眼窝下有一圈淡淡的黑色,眼皮上的淡青色血管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了一层阴影。 擦完了脸,邱奶奶又慢慢地帮孩子解开了病号服,开始帮他擦拭身体。 身上的枪伤已经基本痊愈了,留下了一个狰狞的疤,原本健康有光泽的肌肤开始有点久病后的黯淡,而在那苍白的胸前,那枚漂亮的玉石吊坠正静静地躺在邱明泉的胸前,散发着莹莹白光,中间一点翠绿。 邱奶奶没敢动这东西,几年来,这个不明来历的东西他们见过很多次,也渐渐习惯了明泉对它的视若珍宝,慢慢的,也就没人再去追究它的真正来历了。 她小心地给孩子擦拭了全身,又将玉石吊坠好好的摆放在邱明泉的胸前,才把病号服重新掩上。 呆呆地又看了一下,邱奶奶终于怔怔落下泪来。 这些天,关于晚上谁来陪床的问题,几家的大人争破了头。没人放心请护工,只怕护工做的不尽心,特别是韦青,直接向单位请了长假,只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在病床前,大家怕她熬坏了身体,强行劝阻下,才最后安排了白天全部由韦青照顾,晚上是邱爷爷邱奶奶隔一天轮流值夜的日程。 实际上,陪护的家属能做的,也是有限,更多时候看着那个昏迷的孩子,大人们感受的是绝望和痛苦。 ……午夜终于到了。 深夜的病房里,躺在床上的邱明泉胸口,却好像有一片柔和的碧绿光芒,悄悄一闪。 床上的人轻轻转动眼睛,在一片静寂中,悄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完全没有久病初醒的茫然和浑浊,却烨烨生辉,一片清明。 他转动脖颈,轻轻活动了一下,看向了一边陪护床上睡着了的老人。 然后,一直昏睡的他,竟然无声坐了起来,极为熟练地下了床,摘下了自己身上的监控仪表的连接。 他在邱奶奶的床边悄然凝视了一阵,看着那眼角依稀的泪痕,半晌无声地叹了口气。 站起身,他穿着软底拖鞋,悄悄走到了窗户边。 九月中旬的夜晚,凉风初起,侧开着的玻璃窗上,清楚地映照出他略显苍白和清瘦的脸孔。 但是一双眼睛,却闪着精亮的异光,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 站着的少年轻轻抬手,在玻璃上的人影脸上点了点。 “这样看着你,上一次还是在火车上。”他张开嘴,近似无声,用口型说着话,“现在……你去哪里了呢?” “再不回来,你这副身体可就要废掉了。要不是我每天帮你活动活动,怕是肌肉都要萎缩了吧?”窗上的人影目光灼灼,像是要深深望进自己的眼底,“听着,邱明泉,我这是在正式威胁你——我再给你最后一点时间。再不回来抓住自己的身体,我就要霸占它了。” 他停了下来,专注地凝视着玻璃上模糊的自己,半晌轻轻一扬眉毛,斜挑的眉梢竟有点邪气。 可是好半晌后,他眼中的邪气终究还是散去了,只剩下幽幽的悲伤。 “我承诺过你的,要给你一世的滔天富贵,起码先赚它一个亿。现在目标还没达到呢,你都忘记了吗?就这么缩着叫我鸠占鹊巢,重活一世,你真的甘心吗?……快点给我醒过来吧,傻瓜,我等你。” 走廊上,护士小杨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重症病人深夜要加的点滴,走过各间病房时,眼角的余光无意识地扫了过去。 大多数都静悄悄的,病人和家属都躺着,这一间……她的眼角捕捉到了一个在窗前伫立的背影。 哪个深夜辗转的病人家属无法入睡吧? 一直走到值班室里,她整理了一下刚做的记录,正打算刷牙洗脸,忽然地,脑海里有什么猛地动了一下。 她怔怔呆住,忽然猛地一个激灵——不对,刚刚那间房间,隔壁是一个老人,对面、右手边的病房是两个来自农村的病号. 明明就是那个高中生的病房! 她飞快地放下牙刷,急匆匆地快速奔向了走廊尽头,心里奇异的感觉越来越大。 飞奔到了那个病房前,她猛地推开了门,随手一按开关! 刺眼的灯光骤然亮起,整个病房暴露在光线下,邱奶奶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惊醒,茫然地坐起身:“……怎么了?!” 小杨呆呆地望着室内。 没有任何不同。那个昏迷的少年依旧和过去一样,面容沉静、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旁边的仪器在嘀嗒地跳动。 小杨困惑地望了望窗口,空无一人。 刚刚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沉默而立,却似乎真的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抱歉抱歉,我走错了房间,隔壁有病人按了叫人的铃。”她掩饰着,赶紧关上灯,退了出去。 临走前,她鬼使神差地又看了看床上的少年一眼。那个身高,那个身材……实在是太像刚刚窗前的人影了啊! 翌日,放了学,封睿坐着司机的车,来到了医院。 自从那件惊天劫案发生后,紧急从香江赶回来的封云海充满后怕,立刻着手在家里添了好几名保镖,托向元涛的人脉,找到的都是专业的精英退伍兵。 这时候做私家保镖的人还不多,乍一遇到封家这样出手豪阔的主顾,被聘用的人都死心塌地。 以前只有一个司机负责接送家人,现在每个人都配备了一个专业司机兼保镖,特别是封睿这唯一的儿子,更是须臾不敢离身。 站在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封睿默默看着里面。良久后,他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虽然脚步声很轻,可是趴在床边小憩的女人还是立刻惊醒了,睁开微红的眼睛,看向他。 “小睿啊,是你。”韦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放学了?” 封睿轻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点点头:“是啊,放学了。” 他看了看床边的吊瓶,上面,给病人补充生命必需的营养液正在缓慢流淌着。 “以后不要每天都来了。”韦青喟叹一声,“我知道,你和他感情好,可是这里有我们大人照顾着,你学业要紧,毕竟都高三了。” 封睿淡淡道:“没关系,功课不难,我以前没上心都能轻松应对。” 韦青强颜一笑:“是啊,小睿很聪明。听说,以前你们在学校,明泉的成绩……也很好?” 封睿点点头,黑亮的眼睛深潭般:“我不如他。我经常是总分第二,他才是第一。” 韦青“啊”了一声,眼睛里泪光一闪:“真的吗,我只知道他成绩也好,却不知道好到这样。” 转眼看着床上的邱明泉,她心里刺痛又酸楚:高三了,他的同学们都已经开始了最后一年的冲刺,可是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封睿看着她的侧脸,隐约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低声道:“韦阿姨,您放心,他一定会醒过来的,到时候,我负责帮他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韦青怔怔地点点头:她有时候给明泉擦拭身体时,都会看到那个吊坠,每次看到都是暗暗感激封睿这孩子的善良,那是他从小到大的命根子,可是这个时候,竟然也拿来给自己的明泉戴着,一定是为了帮他保佑祈福吧。 “小睿,阿姨一直都没谢谢你呢,你有心了——” 正说着,护士小杨推门进来:“请问你们谁是家属?病人的住院费需要补交了,来个人缴一下吧。” 她知道这间病房的病人来头不小,就连院长都亲自来看望过一次,语气自然客气:“假如现在没钱,明天来也可以的。” 韦青站起来,急切道:“有的有的,我是他的母亲。需要多少钱?” “先缴三千元吧,不够再说。” 韦青赶紧拿起包:“小睿,你帮我看着一下,我去去就来。” 封睿“嗯”了一声,看着她的背影走出去,有点疑惑地皱起了眉。 韦阿姨刚才说的是……她是邱明泉的母亲?或许是这样的说法适合去缴费吧,总不好叫两位老人再花钱。 只是韦阿姨的回答,也实在太自然和流利了点。 病房里安静得很,他重新坐下,身体前倾,近距离地靠近了病床。 很多天了,病房里总是走马灯一样,时刻都有人。 邱家二老、向叔叔夫妻和向城、自己的爸妈、刘东风那一家邻居,还有邱明泉的同学们。以至于他每次前来,都也大多只能远远看着,无法靠近。 而今天,靠得这么近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病床上的人。 多天昼夜不停地输液,已经在邱明泉的手背上扎出了一片青紫和针眼的痕迹。记忆中光洁如玉的脸颊消瘦了许多,几道浅浅的划痕比前些日淡了些,却依旧清俊。 临近黄昏,夕阳从窗棂边照进来,映在邱明泉的侧脸。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微露的脖颈下方的锁骨格外清瘦,隐约在病号服下显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邱明泉……你到底要睡多久?”封睿凝视着他,声音沙哑,深邃的目光死死盯着病床上的人,“别让我瞧不起你。” “医生说,没人帮得了你,你得靠自己。”他俯下身,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搭在病床边缘的那只手。 被刀疤脸用力踩踏得骨折的那根手指,固定绷带已经拆除了,幸好没有粉碎性骨折,经过治疗和缓慢的恢复,基本痊愈了。 封睿低头,轻轻摩挲着露出来的一点点纤细指尖。 两手相交,一点微弱的热力在彼此间传递,不知道是谁传给了谁,封睿一时间有点恍惚,竟似觉得通过这手指交缠,感到了对方的微弱心跳。 “邱明泉!你能感觉到我,对不对?!”他赫然抬头,微红的眼睛里水气氤氲,“你虽然不能说,不能动,可是你知道我们在这里,对不对?” 得不到回应,冰冷的仪器上,就连微弱的变化都没有。 封睿盯着邱明泉那安静而毫无回应的脸,忽然像是一只发怒的小狮子,用力攥紧了邱明泉没有受伤的几根手指,直握得指节发白。 “你不是很厉害吗?会骗人、会考高分、会炒股,还牛逼烘烘地敢冲出去面对那些王八蛋!现在怎么这么弱鸡?!”封睿低声嘶吼,“你他妈的这样天天躺着,是不是想要躺一辈子!” 封睿埋下头,声音渐渐小了,带着喑哑:“听着,邱明泉——我再给你最后一点时间。再不醒过来,我就要努力忘记你了。” 一点水迹落下来,在雪白的床单边洇染开一点点暗色,高大英俊的少年像是在对自己发着狠:“你承诺过我的,以后我们毕业了,要一起去南方看看。你都忘记了吗?就这么变成一个废人,你真的甘心?!” 病房里安静得如同坟墓,斜倚在门口的韦青默默看着病床前的少年,低头悄悄擦了擦泪水。 她走了过去,不忍地将手搭在了封睿的肩头:“小睿。” 封睿的身子,忽然一颤。 韦青抑制住心里的悲伤,柔声道:“明泉他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些好朋友这样难过的,你……” 封睿慢慢抬起头,却没有看向她,仿佛被什么魇住了一样,充满红丝的眼死死盯住了自己的手! 韦青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目光向下,正看见两个少年紧握的手。 封睿的手,在发抖。 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惊吓:“韦阿姨……邱明泉他、他好像动了!” 韦青猛地瞪大了眼睛:“哪里?!” “他……他的手指、手指在我手心里蜷缩了一下!”封睿猛地松开手,死死盯着邱明泉那只苍白的手。 两个人全都死死盯着,一眨不眨。 可是一直等到眼睛酸涩得快要流出泪来,却也没看到那只手有什么动静。 就在两个人渐渐被失望再次淹没时,忽然地,一声极其微弱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响了起来。 “嗨……” 封睿和韦青傻傻地抬起头,看着前方那张俊美清秀的脸,还有那双已经睁开的眼。 有点歉然,有点释然,还有些劫后余生的眷恋。 那双微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并不有神,还带着点大病初愈的疲倦,可是在夕阳阳光的折射下,那眸子里似乎撒进了无数金沙,星星点点,光彩流转。 看着封睿和韦青如遭雷击的表情,他微微动了动脖颈,吃力地抬起头来:“我……醒了。” 韦青忽然捂住了嘴,汹涌的泪水涌了出来。想要上前,却又不敢,竟就这么傻了似的呆在床边。 封睿同样震惊地僵立着,近乎颤抖地,狠狠握了一下邱明泉的手掌:“你!……” 这一次,他得到了回应。 邱明泉轻轻蜷起手,在他掌心中画了一个圆,然后,轻轻在边上一点。 封睿怔怔看着他,心里有点糊涂:Q? 看着邱明泉嘴角那个浮起的温柔笑意,他忽然醍醐灌顶,瞬间红了眼圈。 ——在那个充满腐臭猪肉的大货车上,他藏在后面,在邱明泉手心写下了一个“F”,那是他的“封”字拼音首字母,用来告诉前面深陷困境的同伴,他在。 而现在,邱明泉也在用同样的方式写下了“邱”的拼音首字母,告诉他,他回来了,他也在。 ……“砰”的一声,一声钝响在病房门口响起,刘琴花手里的保温杯跌落在了地上,香气扑鼻的鸡汤洒了一地。 刘琴花的大嗓门尖叫起来,带着喜极而泣:“叫医生啊!快啊!都别傻站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封总:(自怜自艾)我只想说,这一章的题目很契合我的身份。 小封:对啊对啊,我就一直说有魔鬼。 第92章 秘密关系 整整数个小时的鸡飞狗跳、人声鼎沸, 邱家两位老人、向元涛和封云海几位长辈, 还有刘琴花一家, 甚至张峰松都开着车,跟着刘东风一起, 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医院。 主治大夫已经做完了一整套初步的身体检查,禁不住笑意满面:“恭喜,总算靠着自己的努力醒过来了!我本来担心昏迷得越久, 就越醒不过来,万幸啊!” 他摘下听诊器,欣慰地接着道:“身体机能没有什么大碍, 昏一迷时间不算长,也没有造成肌肉萎缩等症状——各项指标虽然弱了点, 但是年轻人, 休养一阵就没事了。” 一圈人堵满了病房, 凑在前面的邱奶奶眼巴巴地瞧着他:“大夫,这……这就好了?以后会不会再复发?” 邱爷爷忽然生气地拉了一下她:“说什么胡话, 不会的!” 医生笑吟吟道:“一般说来, 这种担忧不会出现。除非再遇到同样的脑部碰撞,才有可能诱发。” 屋子里一众人长长松了口气, 七嘴八舌地道:“那就好, 那就好!年轻人恢复快, 这就一定没事了!” “是啊是啊,太好了……”邱奶奶喜极而泣,旁边, 向元涛望了一眼两眼通红的妻子,悄悄地搂住了她的腰。 张峰松堵了满心的话,本想抽空向老板汇报一下连锁超市的喜人业绩,可是看着满屋子喜气,也抽着鼻子住了嘴。 是啊,钱算什么,人醒了,比什么都重要啊! 邱明泉斜靠在床上,望着一众围着他的亲人和朋友,忽然有点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 前世的他,渺小、卑微、穷困,一辈子都挣扎在社会的底层,默默和两位老人过着最底层的生活,而重活一世,整个命运竟然完全改道。 甚至,把前世不知所踪的亲生父母,以这么离奇的方式,重新还给了他。 此刻的温暖和圆满,竟然叫他忽然有点怯懦,不敢相信。 “在想什么?”耳边,封睿轻声地问道。 邱明泉怔然看向身边的少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手又被他抓在了手掌间。 “我在想……我昏睡时,是谁在我耳边一直吵。”邱明泉微微一笑,笑容虚弱,可是看在封睿眼里,却如宝石般耀眼,“我听见有女人哭,更多的,是一个男声在我耳边说话。” 封睿定定地看着他:“说什么?” “威胁的话吧。”邱明泉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斜眼看着他,“什么再给我最后一点时间……什么再不醒来,就要忘记我了。” 他大病初愈,这样孱弱的样子格外惹人怜惜,和平时清冷又睿智的模样截然不同。这样调侃着打趣,封睿的脸竟是一点点红了。 “你是说,是我唤醒了你吗?”少年火热的眼神不加掩饰,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一眨不眨地看着邱明泉,叫他心里一颤。 邱明泉在心里叹息一声,柔声道:“是啊。” 只是,不仅仅是你,还有一个人呢。 和少年封睿一样,对他说着威胁的话,每天深夜,都这样恶狠狠地呼唤他。 在他的意识浮沉在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怎么挣扎都无法浮出水面时,那个声音一遍遍地强行拉住他,叫他没有彻底沉沦。 这一大一小啊……就连呼唤病人,都是一模一样地霸道和强硬呢。 三天后,邱明泉终于出了院。 韦青默默地帮他办好了出院手续,向元涛则亲自开着车,把他接出了院。 进了邱家的门,向元涛和韦青一直都沉默不语。 韦青强忍着激动的情绪,先是在邱明泉的房间里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再坐到客厅沙发上时,已经忍不住悄悄落下泪来。 那个小房间不大,大约十几平米,虽然在普通家庭已经就还算是不错,可是比起向家和封家的小洋楼,还是简陋得多。 再加上邱明泉也没有什么精致生活的概念,男孩子的卧室很是简单,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书桌书架都俨然有序,看在韦青眼里,自然知道这是邱明泉从小就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的,心里更加难忍心酸。 别家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还是专心学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肆意时候,就连向城,在家里也是不洗衣服、不打扫房间的,除了日常学习,更多的时候都在玩乐器。 望着这整洁宽敞的住宅,想到邱家二老说过的,家里的钱几乎全是明泉一个人赚来的,韦青的心几乎疼得要抽搐起来。 向元涛望着妻子,摆放在双膝上的大手攥紧了。 邱爷爷和邱奶奶忐忑地看着他俩,两家的大人事先都沟通过,可是事到临头,两位老人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明泉你坐下。”邱奶奶按下了邱明泉,心中酸涩,“我们几个大人,有话和你说……” 韦青含着泪,眼神时刻没有离开邱明泉。 那天出事前,她明明和邱明泉透露过,可是时间仓促,她事后回想起来,甚至有点混乱:那天夜里,生死一线,邱明泉到底有没有真的听懂她的话?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有点苍白,终于抬头看向了对面的向元涛和韦青。 他心里,封大总裁正幽幽长叹一声:“这可……连我也没有想到,你自己看着办吧。” 邱明泉站起身,低头端起茶壶,在向元涛夫妻俩的茶杯里,轻轻斟了两杯。他低垂着眉眼,看似平静,可是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 邱明泉抑制住心里的难过和激荡,端起茶,走到向元涛夫妻面前,双手恭敬地举起,声音轻轻发颤:“爸爸,妈妈……你们喝茶。” 韦青正要接过茶杯,乍一听这句,忽然如遭雷击,双手激烈地颤抖起来,碧绿的茶水洒了一地。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稳住茶杯,可是片刻间,已经泪流满面。 向元涛也心头大震,一向以铁血冷面著称的汉子,在这一声轻柔的“爸妈”面前,也忽然红了眼眶。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邱明泉的头,又僵硬地缩了回去。 “孩子,我们……我们这些年,真的以为你不在了。” 邱家二老在一边,也开始抹着眼泪。 邱明泉点点头,眼里也有了泪,可是唇角却带着笑:“我知道。” 他回头看看邱爷爷和邱奶奶,又诚恳地看着向元涛夫妻:“我这些年,过得真的很好。爷爷奶奶把他们能给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 他眼神清亮,笑容安然,俊秀的面容宛如天使,发着淡淡的莹光:“我知道你们心疼我,可是我真的没有吃过什么苦……我一直,觉得很幸福。” 虽然前世是很辛苦,可是这一世,上苍已经补偿给他太多。 韦青泪眼蒙眬地看着他:“孩子,我们……我们也非常感谢两位爷爷奶奶。今天、今天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下。” 她异常忐忑,却又充满希冀地开口:“你能不能……搬回家,和父母住在一起呢?” 邱明泉一怔,好半晌,才艰难地摇了摇头:“我还是住在这里吧,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想照顾他们。” 韦青急切地开口:“那我们把二老也一起接到家里,那边房间多地方大,一起住,不好吗?” 他们错过了亲生儿子的幼年成长,如今,又怎么能放弃接下来的朝夕相处呢?! 邱明泉沉吟了好半晌,才微微一笑,眼神明澈而坦然:“还是不了吧。实际上,我还有个想法,不知道你们愿意吗?” 他低声道:“我们的关系,还是不要对外公开吧。” 韦青震惊地站了起来,一向清冷淡然的脸上激动无比:“为什么?!” 向元涛更是惊愕地看着他:“孩子……怎么了?” 邱明泉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道:“我觉得,住在这边习惯了,乍一打破生活环境,一来怕自己需要适应时间,二来也怕向城弟弟更不习惯。”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虽然也渴望来自亲生父母的亲情,可是在心智上都远远高于还是孩子的向城,虽然和向城接触不多,但是他也能感觉到向城一直以来对他的敏感和防范。 不在父母身边,于他只是和过去一样的常态,况且他毕竟已经过了最需要父母宠爱怜惜的幼年。回到向元涛夫妻身边,忽然打破原先的平静,而他并没有这样的准备和打算。 他一言既出,向元涛夫妻都忽然怔住了。 向城的性格……向元涛夫妻俩养了他这么多年,其实还是非常了解的。 敏感、脆弱,对他们的抚养充满感激,可是就算是感情粗枝大叶的向元涛也能感觉到,这孩子心里其实有一堵墙。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从小的封闭和胆怯后来慢慢变成了强悍和满不在乎,可是身为一个不算太细心的母亲,韦青也知道,这孩子依旧敏感而自卑着。 从小失去了父亲,亲生的娘又死得早。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记得。 他对向元涛夫妻的亲昵和依赖,总是隔着一层纱,有点小心翼翼,有点患得患失。韦青看在眼里,其实心里也是心疼和焦急的,只是她也的确不像刘淑雁那样性格柔软贤淑,也不知道怎么安抚他。 心里,封睿都有点辗转难断起来:见鬼了,这件事的发展简直是匪夷所思,自从得知邱明泉的身世后,他甚至都有点恍惚起来——老天爷大概不是开玩笑,是认真地把他俩送回来修正某些事的吧?!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假如邱明泉真的回了家,巨大的愧疚和补偿心理下,向叔叔夫妻二人,又怎么能忍得住不流露对邱明泉的百般宠爱?!这样的话又怎么能忍得住不厚此薄彼? 一时间,韦青心情大乱,向元涛也蹙紧了眉头。 邱奶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讷讷地小声道:“明泉,这……这是你的亲生爹娘。你还是跟他们回家吧。平时多来看看我们也就行了,又不是真的分开。” 邱明泉笑着转身,用力搂住了她:“奶奶,不要赶我走啊!您年纪大了,我先孝敬您俩,以后我孝敬爹妈的日子还长着呢。” 两位老人被这一句“不要赶我走”立刻逼出了泪,向元涛夫妻俩眼巴巴看着两位老人的不舍,更是心乱如麻。 房间里一时安静了,向元涛望着儿子高挑的身材、含笑的眉眼,半晌没有说话。 韦青实在撑不住,含泪望向他,露出了求助的眼神:“元涛,你……你说说话劝劝他啊。” 心里,封睿忽然开口,有一点犹豫:“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那就是我们现在手中有各种大量的发财机会,也有各种说不清来历的财富,如果你忽然变成警察局长家的儿子,那么反而在各种事情上有着非常不便的地方——公安局长家的公子身上有巨额不明来历的财产,这可能是一个相当大的麻烦,也会引起非常多的注意,甚至反而可能变成你父亲在政界上被人攻击和怀疑的缘由。” 邱明泉心里一个激灵,终于才想到了这件极大的不妥! 他自己倒是其次,如果将来他巨额财产反而给父亲的政途带来麻烦和阻碍,这可就糟糕了! 他忽然开口:“我有一个办法,我觉得相对来说两全其美。不如对外就公开,我是你们认的干儿子,你们看这样好吗?一来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亲近,二来我个人的事情和你们也无关,不需要对陌生人解释旧事。” 向元涛呆呆听着,有心不同意,可是邱明泉却已经坚持道:“就这样吧,爸,妈。” 韦青抓着向元涛的手蓦然一紧,脱口而出:“不,不行,明泉太委屈了!” 封睿也沉吟了一下,在心里小声道:“我瞧可以。毕竟你刚刚舍身救人,对向家一家都有恩,现在被向叔叔一家认为义子,外人看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想了想,他补充道:“以后上门和亲近,也顺理成章。” 邱明泉望着向元涛夫妻俩复杂的眼神,心里一酸,还是微笑了。 “妈妈,真的不委屈,我是大人了。而且以后,我就可以真的……叫你们二位爸妈了。” …… “竟然叫你们赶在了前面!”刘淑雁坐在客厅里,对面是有点出神的韦青,“我和云海前几天啊,还在商量着呢,想要也认明泉做个干儿子,你俩倒是手脚快!” 向元涛夫妇还是听从了邱明泉的话,没有选择对外公开关系,这种离奇的事一旦公开,那只怕是要传得人尽皆知,风风雨雨,再也瞒不住向城了。 韦青回过神,微微一笑:“也不妨碍着你们啊,你们再认一次,明泉会乐意的。” 她只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帮着她好好宠爱那个孩子! 话音未落,封睿噔噔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一身普通的白衬衣配着藏蓝色长裤的校服,可是穿在他身上,腰细腿长,脸孔英俊深刻,无端端就显出了十分的帅气来。 “什么干儿子?韦阿姨要认我吗?”他半开玩笑。 刘淑雁笑道:“你这顽劣性子,韦阿姨才懒得理你。你向叔叔和韦阿姨他们,认了邱明泉做义子呢。” 封睿一怔,旋即笑了:“韦阿姨真是英明。” 刘淑雁笑吟吟道:“难得你们同学投缘,那我干脆也认了他做干儿子吧!” 没想到,封睿却猛地抬起头,皱眉看了妈妈一眼,忽然道:“不行,你不能认他做儿子。” 刘淑雁大奇:“为什么?你不是和他要好得很吗?” 封睿在门边换着鞋子,刀锋一样的黑色浓眉一挑,半晌才淡淡道:“不行就是不行。当弟弟的话,那就太不方便了。” 刘淑雁失笑:“你要做什么不方便?” 封睿若无其事地抬起头,黑亮眼睛里光华一闪:“打架都要让着弟弟的,当然不方便了。” 韦青脱口而出:“你比明泉大,要好好护着他,哪有打架欺负他的道理呢。” 封睿微一抿嘴,英俊的脸上带着笑意:“韦阿姨刚认了干儿子,就已经开始偏心袒护了。” 他大步跨出了门,潇洒地向着身后挥挥手:“放心吧,我护着他呢!” ——从今以后,他会竭尽全力,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好好护着他的。 上次那样生死攸关、险些失去的事,他绝不允许再发生了! 金秋的校园,暑意初退,秋风刚起。 时值周末,教室里都空荡荡的,只有计算机兴趣小组的活动教室里,一片热闹。 “老班长!”高大壮实的韩立像一阵旋风般横冲过来,兴高采烈地一把抱住了刚刚跨进门的邱明泉,铁箍一样的手臂勒住了他的腰,就要把他拦腰抱起来转圈。 一个暑假不见,他不知道在哪里疯野,一身偏黑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看上去颇有点后世那种封面男模的酷劲:“你可回来了!哈哈哈哈,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 话未说完,他的手臂就被人狠狠拉住了,那人手腕用力,直握得韩立“嗷”地痛叫了一嗓子。 “痛痛痛!封睿,你干吗!” 封睿面冷如冰,牙缝里挤出一句:“他刚出院,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你快放开他!” 韩立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邱明泉果然蹙紧眉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强忍的痛苦。 “哎呀呀!对不起!”韩立火烫了一般松开手,挠了挠头,讨好地搀扶着邱明泉,“我错了我错了,班长你坐下,快,别碰到伤。” 封睿冷冷地拍开他的手:“蠢货走开。” 韩立:“……” 旁边的几个同学也都小心地围着邱明泉:“怎么样,现在还没好彻底吗?邱大班长,少了你,我们小组的证券分析软件都停摆了!” “是啊是啊,老师说,还是你对股市行情理解深,他都不行啊!” 邱明泉含笑看着大家,心里暖烘烘的:“我已经好了,别听封睿大惊小怪。” 他冲着韩立笑了笑:“现在我不是你们班长啦。”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韩立就沮丧无比地痛嚎了一声:“班长啊,我想你!我想和你一个班!” 高三刚刚分了文理科,韩立对计算机很有兴趣,选择了理科。这整个计算机兴趣小组的同学们,也几乎全都选了理科。 邱明泉开学时昏迷着,最近刚刚出院,也同样选择了理科——他和封大总裁商量后,初步的意向,是想学习金融。 金融专业文理兼收,可是一些著名的院校,招的金融专业学生中,是理科生偏多一些。 本科时期,所需要的数学知识其实不多,但是需要的理科思维却不少。而到了将来继续深造的硕士博士时期,经济模型和一些大型课题,所需要用到的数学知识就更加严苛了。 文理科重新编排分班后,邱明泉被分在了另一个班,而韩立和封睿却好死不死地被分在了一个班。 老师可不知道这俩人不对盘,封睿当仁不让地又做了班长,而韩立恰好被选成了副班长,任命名单一下来,韩立就浑身不爽。 ——向城那小子和乐队的一帮损友都去了文科班,邱明泉又不在,现在还要和封睿那张死人脸搭配干活,实在是憋屈啊! 话说回来,他和封睿这小子真是犯冲。 好不容易看向城那小子顺眼了,可是向城和封睿好得像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而他自己和邱大班长要好吧,这封大班长又天天看他不顺眼! 这一团乱七八糟的,简直是诸事不顺! 邱明泉轻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明朗初现:“好,以后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好了。” 本来也是无心的话,可是刚说完,旁边封睿就忽然冷哼了一声。 韩立扭头看着声音的来源,神色不善:“呵呵!你阴阳怪气地哼什么?” 封睿扬起浓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邱明泉考分一定很高的。我倒是能勉强跟上,你啊——” 他欠身过来,犀利的傲气隐隐有压迫之感:“想和我们一起考上顶级大学,你要加把劲了呢。” “靠!”韩立涨红了脸,憋得不行。 他忘记了,整个年级,这两个人的成绩总分那可是遥遥领先,硬生生把后面的人甩开了整整几十分的! 用老师的话来说,这一届的高三,第二梯队里,有一堆人。而第一梯队里,只有两个。 封睿和邱明泉。 一脸书生味的陈老师走了进来,一看到邱明泉,也露出了惊喜的笑意。 “小邱同学,你康复就太好了!”陈老师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暑假期间做的这个股票分析小程序,大致已经有了模样,但是交易数据的收集,哪些是第一序列的,还想叫你看看。” 他推了推眼镜,有点不好意思。他虽然在编程上造诣深一点,也特意去研究了股票证券的知识,可是面对邱明泉,他自知要甘拜下风。 封睿打开了电脑,不动声色地把邱明泉从韩立臂弯拉开,坐在自己旁边:“来,你看看。这是我初步拟定的收集指标排序,你看合理吗?” 邱明泉认真地看着电脑,沉浸在了屏幕上的数据上。 他们现在的程序依旧是在DOS环境下运行,据封大总裁回忆,几年后开始风靡的solaris系统和mandrake系统,现在都还没有进入国内,但是说到股票分析的最基础部分,也就是普通的科学运算,DOS系统已经能够良好支持了。 时隔多年,封大总裁和邱明泉一起重温这些最初级的系统,不由得颇有感慨。 ——几年后,他上大学时,也是完全想不到后来短短二十年间,计算机和互联网是那样改变了全世界。 即时交流工具连接了天南地北,电商铺天盖地,移动支付如飓风过境,手机终端最终取代了电脑PC……可是现在,联网的基本数据采集都做不到! 邱明泉和封大总裁在各家证券营业部流连时,已经观察到,这个时候的绝大多数人,全都停留在用纸笔自己画K线的阶段,就连每天的收盘价,都要自己拿着小本子记,实在是原始得可怜! “每天的开盘价,收盘价,盘中最高最低价。五日均线,十日均线。”邱明泉一一浏览着这些常见指标,看着封睿将一个月内的豫园商城股价运行起来。 很快,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条简单又粗陋的股价走势图,再一切换,一根根小柱子一样的黑白柱状图也跃然屏幕之上。 可惜屏幕是黑白的,还没有彩色液晶,不然这个柱状图,就该是美妙的红色和绿色。 “哇!好棒啊!”几个同学凑过来,看着他们也有份参与设计的成果,满脸惊叹。 旁边的朱林也两眼放光,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图表。 邱明泉微微一笑,他在前世虽然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可是有段时间,他工地上的包工头也是天天炒股,简易工棚里就放着一台旧电脑,那些股票走势图的大致样子,他还是见过几眼的。 眼前的这个东西,第一不能自动抓取联网数据,需要人工手动输入数据;,第二运算能力很差,幸好现在的股票只有几十只,而且才开业不久的证券市场的历史数据本来就少得可怜,当然能应付过来。 封大总裁已经得意扬扬地宣布了,对于现在手工画图的股民和券商专业人士来说,这个简陋的东西,已经足够他们惊艳和欣喜若狂! “我觉得,可以再加一个三十日均线,毕竟随着交易时间越来越长,会有更多的人关注长期趋势,大家觉得怎么样?”邱明泉沉吟一下道。 “你说怎样就怎样!”韩立凑过来看着电脑,“毕竟你是这方面的小专家。” 一边,朱林也若有所思地眯着眼,忽然道:“这个程序小软件,我们小组研究出来以后,要拿来干什么呢?” 韩立斜眼看了他一眼,心有点怪怪的。 什么叫“我们小组”?整个软件的主要设计和调试,都是他们几个核心学生在陈老师的指导下做的,邱明泉、封睿、他三个人是真正的核心,还有两位同学负责数据收集和输入的枯燥工作,朱林就是个打酱油的,他算老几啊? 陈老师不以为意地道:“研究嘛,本来就是学以致用的事。” 邱明泉坐在座位上,却抬起了头,眼神闪亮:“不,陈老师,我们的研究应该变现。” 第93章 失窃的机密 他微笑道:“做好最后的调试后, 我们去推销给股市大户, 最重要的是去找那些大券商, 这个东西,一定有市场。” 陈老师一愣, 诧异地道:“这个小东西,会有人花钱买?” 不过是几个学生的试验品,邱明泉这孩子, 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邱明泉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笑意盈盈:“我觉得,会有市场的。” 旁边, 封睿也淡淡开口:“一定会有人买。那些大券商为了吸引有钱人去自己的大户室开户,提供优良的硬件是不够的, 软件, 才是核心竞争力。” 邱明泉偏过头, 激赏地看着他一笑:“封睿说得对,就是这样!” 封睿扬扬眉, 看似浑不在意, 可是嘴角却轻翘了起来。 几个同学兴奋地互相看看:“那这东西能卖多少钱啊?” 封睿帅气地一扬眉,露出了一点斜睨之气:“市面上头一份软件, 卖两千元一份, 不算贵吧?” 四周的同学们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苏晓蔓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我……我妈全年的工资,还不到两千元呢。” 朱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所以,这东西不是卖给你家这种穷人的呗。” 那女生脸涨得通红, 难堪地不说话了。 邱明泉冷冷扫了朱林一眼,转向陈老师:“老师,您觉得呢?您是课题主持人,您做主吧。” 陈老师心中一动,最近他们高校正在鼓励产学研结合,特意向一些年轻高校教师传达了上面的精神:将专利、技术和研究成果转化成商业机会,不仅不再被定义为不务正业,还受鼓励呢! “行,既然你们都这么有信心,我们就试试!”他一咬牙,“万一能卖出去几份,那就是一笔不小的钱,到时候,给你们做奖学金!” 韩立忽然激动地一拍脑袋:“万一卖出去几份,说不定有一万呢!我们买台电脑给老师,就算是这几年教我们的谢师礼吧!” 计算机小组的同学们都激动地叫起来:“好!就这么办!” “要是够一台电脑的钱,就送陈老师电脑,要是不够,我们就先大吃一顿,剩下的分了,做奖学金!” “奖学金不好吧。还不都是邱班长一个人拿?”有人嘿嘿地乐。 “哈哈哈哈,叫他再捐出来,作聚餐基金嘛!” 陈老师啼笑皆非地看着一群孩子,心里一暖。 他掩饰地擦了擦镜片,咳嗽了一声:“好了,别闹。老师不会要这个钱。咱们先把软件完善好,再考虑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吧!” 封睿却忽然出声,声音淡定,却不容置疑:“老师,我觉得应该把现在的研发折算成股份,以后卖了钱,按照股份算收益,才不会起纠纷。” 几名学生都愣住了。陈老师更是啼笑皆非:“傻孩子,你还以为能赚多少钱不成?” 邱明泉和封睿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笑意。 “我回家拟一份简单的产权协议,还是要明晰一下知识产权。”邱明泉小声道。 封睿在一片同龄人的笑语中,淡淡颔首:“商业推广策划书我来做,正好练练手。” 他们身后,朱林默不作声地想着什么。 半晌,他挤到陈老师旁边,热心地挠挠头:“老师,我也想尽点力,待会儿我拿个软盘把程序拷贝回家,好好检查一下数据!” 陈老师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用心就好!” 用了好几张3.5寸的软盘,朱林才把整个程序和初始数据拷到了手中。 踩着新买的时髦山地自行车,他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家。 一进门,就看见了正在客厅里等着他的人,那男人也就二十多岁左右,梳着整齐的分头,神态有点倨傲,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正是刚刚大学毕业,被分到券商营业部工作的堂哥朱长峰。 朱林的妈妈正在陪着他说话,见儿子回来,急忙去了厨房准备饭菜,朱林一屁股坐了下来,神秘地从书包里掏出来那几张软盘。 “堂哥,这个是上次和你提到的东西。今天啊,我看到他们运行了,真的能行!” 朱长峰眼睛一亮,伸手接了过来:“运行起来什么样子?” 朱林回想了一下:“有人输入了豫园商城一个月的数据,我看到了运行后,电脑上自动出现了股票走势图,还有一根根柱子一样的图标!对了,有黑有白的。” “K线图。”朱长峰嘴里轻轻吐出几个字,眼神中露出惊奇和贪婪的光,“真是你们几个中学生搞出来的?” 市面上的初级股票技术分析书都卖断了货,他在营业部里,常常看到有人用手画这种图,全都是歪歪扭扭的。 朱林挠挠头:“我……我没太参与。看不懂啊!” 朱长峰轻佻地一笑:“没关系,你帮我拿来这个就够了。” 他把几张软盘揣进公文包,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精致的小盒子:“送你的。” 朱林搓了搓手,嘿嘿笑着打开一看,眼睛就亮了:“西铁城的石英表!谢谢堂哥!” 他在商场里看过,这可是热门高端款,防水、双指针,价格也高得吓人,他春节时眼巴巴地在柜台外看了半天,也没敢开口找爸妈买。 这要是戴在手上,学校里同学们可不得羡慕死! 朱长峰神秘地一笑:“这已经脱销了,我出差去南边,买到的走私货!质量甚至比商场的还好。” 朱林的妈妈刚从厨房端出来一盘红烧肉,见状吓了一跳:“长峰你做什么?怎么给孩子买这么贵的表?” 朱长峰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匆匆起身:“没事,堂弟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得赶紧研究这个,婶婶,我不留下吃饭了!” 从朱家出来,朱长峰一路赶到了上班的北经开证券总部。 虽然是周末,可是营业部里依旧不少加班的人,大部分人都脸色不太好看。 自从今年八月份的南圳市认购证发行后,出现的风波惊动了全国,很多担忧的声音开始甚嚣尘上。 “搞得这么乱,上面会不会限制股市?” “这么多人不劳而获,这和资本主义有什么区别?” 东申市的几个月暴涨,已经积累了大量的获利盘,在这种发酵的担忧情绪下,股市从八月十号的南圳市认购证发行日起,开始了一轮惨烈的暴跌! 不过三天,东申市的股指,整整跌去了四百多点,无数纸上财富灰飞烟灭,三天化为乌有。 而最糟糕的是,接下来的时间,不仅没有出现大家期盼的反转,反而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一轮漫长阴跌。 邱明泉在昏迷前,早已出清了手里的股票,安全化为了现金,就连身边的刘琴花和张峰松他们,也都听话出手,逃过了一劫。 等到现在,邱明泉醒来时,股市也依旧一片愁云惨雾。 但是,他们手里的认购证的价格,却最终稳定了下来。——为了稳定股市,东申市和南圳市都加大了新股发行数,认购证的功用,更加凸显,价格也稳中有升。 可是,正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封家这样手握大量认购证的,志得意满,像北经开这样临门被人截胡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不说那最后几天被卖掉的认购证,就说这几个月的北经开,也是各种风雨不断。 原先的总经理胡靖康中风进了医院,现在还瘫在病床上,燕京的总部手忙脚乱了一阵,才调了新经理走马上任。 新的总经理名叫秦晗,是燕京本地人,不仅在那边有着不俗的家世根基,而且一毕业就去了美国从业,身上颇有光环。 秦晗这次毅然从美国华尔街回国,据说也是因为十分看好国内新兴的证券市场,想要大展拳脚,果然回国在北经开总部就职后,作风新锐大胆,人脉广大,遂被派来东申市救急。 他上任之初也是信心满满,在第一次开高层会时,就定下了佣金提成、自营利润双项翻番的目标。 可是谁能想到,自从他调任东申分部后,就遇上了股市大暴跌,别说自营业绩不给力,就连客户佣金也越发惨淡,整天焦头烂额一片。 ——看着天天一片惨绿的大盘,哪还有人敢大笔拿钱往里冲呢?…… 朱长峰小心地敲开了总经理秦晗的办公室,恭敬地递过去了那几张软盘。 “秦总,我上次说的那个东西,终于到手了!” 秦晗从一堆报表里抬起头,这是一个长得极为精神的男人,三十刚出头,正是男性精力旺盛、年华正好的时间。 他眸子锐利,一张薄唇形状好看,不笑看人时,多少有点因为家世良好产生的倨傲。 抬眼看看朱长峰,他接过软盘,亲手塞进了自己的电脑软驱。 朱长峰偷眼看着他十指如飞,在电脑上熟练敲击,心里暗暗咋舌:都说新来的总经理是华尔街归来的英才,果然不假。 整个营业部,就连他这个新分来的大学生,也做不到这样熟练地运用电脑啊!他前一阵公款出去培训时,一间机房里面十台电脑,进去还得换拖鞋,战战兢兢地,好不容易才摸会了DOS系统。 秦晗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486电脑的系统下,很快运行了一遍,他的身体渐渐前倾,锐利的眼神里闪动着惊讶的光。 “这是一群高中生搞出来的?” 朱长峰赶紧回答:“是的,继光中学的计算机兴趣小组的一帮小屁孩,怎么样,能入秦总的眼不?” 秦晗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桌上惨淡的业绩报表上,终于淡淡道:“去,叫技术部的部门经理过来,今晚上全体加班。” 朱长峰看着他的脸色,心里大喜:“好的,我这就去!” 看样子,真是得到好东西了! 秦晗长舒一口气,调出程序底层代码,反复看了几遍。 挣扎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亲自拿起电话:“柳秘书,给我联系A大计算机系的古教授,跟他说,我们高价请他们来一趟!” 想了想,他补充道:“基本框架全都有了,只是请他们来查缺补漏。” …… 高三的学业不知不觉间,已经紧张了起来。 计算机小组的同学都是尖子生,一边准备高考的冲刺,一边依旧热火朝天地投入了股票软件的调试。 “我来了!”韩立兴冲冲地跑进活动室,他今天值日,比其他人都来晚了些。 一进门,他就被教室里热火的气氛感染了。 “你偷懒!我们都把市面上几十只东申市和南圳市的股票,历史数据全输入完毕了!”一个男生叫。 邱明泉含笑冲着他招手:“成品已经再三调试过了。马上是周日,我们刚刚在商量,怎么分工去跑营业部推销。” 韩立挠挠头:“我叫我爸开车送我跑,没问题!哎,我们几个学生上门,人家会不会根本不理?” 邱明泉微笑:“东西好,就自然有人要。到时候别傻乎乎地去找下面的营业员,直接找经理以上的。” 韩立嘿嘿一乐,有点心虚,刚刚他想的就是找营业员先问问呢! 封睿摊开一张纸:“这是整个东申市的券商总部分布点,我按区分好了,大家分头去推销——对了,到时候卖出去,每人可以得到100元一份的提成。” 兴趣小组的同学们愣了一下,都“嗷”的一声尖叫起来,像是炸开了锅。 要是卖出去两份,可不赶上了爸妈的月工资!? “万一真能卖掉,我就去买一双好运动鞋!” “我要去买张学友的最新磁带!还有黎明的……” “你神经病啊,黎明和张学友在争天王排位呢,你有点粉丝的基本立场!” “哈哈哈哈……” 朱林在一边也笑眯眯的,看了看那张纸,忽然问:“哎,邱明泉和封睿你俩去哪啊?” 邱明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们俩去证交所,直接推销给魏清远处长。” 就在这时,他书包里的大哥大忽然振动了起来。 邱明泉伸手按下接听,眉头一扬:“魏处长?您好。我昨天和您提到的那款软件……什么?!” 他原本带着温和笑意的脸色,忽然凝固,异常诧异地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北经开?” 封睿靠得近,敏锐地捕捉到了手提电话的部分语句,脸色也骤然一冷。 邱明泉心事重重地放下电话,看着身边的陈老师和同学们:“北经开刚刚召开了一个业内闭门会议,邀请了众位业界大佬,也邀请了魏处长。” 韩立呆呆地问:“北经开是什么东西?他们开会干吗?” 封睿冷冷看他一眼:“北经开是一家券商,规模很大。” 邱明泉苦恼地轻叹了口气:“他们正式推出了第一款股票分析软件,听魏处长的描述,和我们的软件……非常相像。” 整个东申市的证券业,因为北经开的一个会议邀约而震动了。 在交易系统尚未普及电脑化的今天,北经开券商部竟然推出了一款软件,运行在电脑上,可以迅速展现每一只股票的走势、均价,以及K线图! 要知道在各大券商的营业网点里,相当一部分的股价展示,还依赖着原始的电视屏幕,甚至有的小网点还依赖手工黑板报价,黑板上只显示一下开盘价和收盘价,要想知道最新价格,就得排队到柜台询问。 无数股民正对新生事物充满热情,买了国外刚刚翻译过来的股票技术分析书,对于上面的K线等指标都非常痴迷,于是,在一些资深的股民中,很多人都开始手绘。 记下每只股票的多天连续价格,画成图表,人手一个满当当的手绘大本子,已经成了很多老股民的标配。敝帚自珍着,只在资深股民中互相交换分析。 现在,居然有这么一款神奇的东西,能把所有的股票的资料,全都在一台电脑上显示,想看多久以前的都行! 北经开的整个消息一放出来,整个券商业都嗅到了一股浓郁的危机。——真正需要这东西的,不仅仅是那些不差钱的股票大户,更多的是同行! 想想看,你家的大户室里配备了这么先进的东西,我家没有,那么那些大户会去谁家的营业点?! 可是危机背后,所有人也都嗅到了浓郁的金钱气息。 稍有见识的券商从业人员,都对中国股市的发展有着热血澎湃的憧憬。虽然过程曲折,但是中国的证券市场,一定是前途光明,这已经是共识。 越来越多的股民,越来越大的成交量,如何在这里面分到天量佣金这杯羹,就要看各家的本事了! 而这种软件,绝对是吸引大户、增加佣金的利器! 北经开券商部整洁硕大的会议室里,台上,秦晗总经理穿着剪裁合体的新式西装,正在侃侃而谈,亲手操作着手中的键鼠。 “功能已经演示完了,各位老总不知道是不是有兴趣?”秦晗在台上优雅地站着,语速适中,条理清晰,“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尽管提问。” 他的目光掠到前排正中的魏清远,满脸谦虚:“魏处长,您有什么想法,更欢迎指导!” 魏清远一笑:“很好很好,我大开眼界。这对证券业和计算机的结合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我乐见其成。” 说完之后,他眼光转向了身边的一个少年,那少年俊眉秀修目,神色安然,见他露出询问之色,不动声色地轻轻摇头。 这个微小的互动没有逃过台上秦晗的目光,他心里一阵疑惑:这半大少年是谁?年纪太轻,不像是魏清远随身的秘书,可是看魏清远对他的态度,明显却很亲昵。 难道……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公子哥? 和魏清远并排坐着的一位中年人笑着开口:“秦老弟真是后生可畏,我倒是能看懂这些指标数据,可是计算机操作可就不行了。” 正是浦江滩上证券业的风云人物,申金万家的总经理关晋升。 “是啊,不愧是燕京总部调来的,听说还在华尔街历练过,理念和知识都先进。”几位同行的老总都很给面子,纷纷夸赞。 秦晗赶紧摆手:“哪里哪里,各位老总日理万机,这些事本来就该下属去做,我只是闲来无事,琢磨一下而已。” 关晋升笑吟吟地问:“这软件的确有点意思。不过培训起来,能不能很快上手?” 秦晗肯定地微微点头:“关总请放心,任何一个稍懂股票知识的计算机专业人员,都能在半小时内完成培训。” 他调出一段程序代码:“它貌似复杂,实际上,每天下班最多动用营业部的两三个人,就能手动把最新的数据输进去,完成软件的数据更新。” 关晋升淡淡向身边带来的一个技术人员看了一眼。 那个小伙子立刻凑过来,低声轻语:“学会操作的确简单,他说的是实话。可是我们照样研发的话……” 他犹豫一下:“我觉得要半年。” 关晋升面色不动,心里暗叫晦气:半年后,黄花菜都凉了! “秦老弟真是搞了个好东西啊。”他立刻定了主意,毫不犹豫地鼓掌,“那么北经开是打算和大家分享这软件了?” 假如敝帚自珍,那就不会公开叫来他们展示了。 秦晗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苦笑着:“不瞒诸位老总,这是我们委托A大的计算机专家做的,耗尽心血,数十次修改调试,光是经费就花了近百万。——你们也知道,我们北经开最近现金流不够,最近连员工工资都有点吃紧呢。” 几位老总全都似笑非笑,心里暗暗鄙视:装这副苦瓜脸给谁看呢,北经开这种巨头,瘦死了也比马大。再说了,又不是他个人给员工发工资! 可是也都知道秦晗醉翁之意不在酒,都闭紧了嘴巴,且等他下文。 果然,秦晗露出了诚恳的微笑:“我们研发它的本意就是造福同行,所以,假如诸位老总有意的话,我想就收个研发成本价就好——每套成本,就算五千元吧。” 几位老总互相看看,虽然觉得贵,可是也不至于用不起。关晋升首先豪爽地举手:“我们申金万家来一套。” “我们辽沈发展也要。” “行,那我们也凑凑热闹,学些新东西。” 会议室里,气氛良好,其乐融融。 只有魏清远身边的少年面无表情,扭头看着关晋升,忽然淡淡道:“关总,别着急,怕是您理解错了。” 关晋升一怔,正要询问,果然只见秦晗已经悠悠开口:“我刚刚可能没有说清楚。这个软件,是一机一套的,不能互相复制。” 笑声戛然而止,七八家同行老总全都闭上了嘴,扭头看着他。 “什么?一台机子就要五千元?!”后排的一位老总脱口而出,声音尖锐。 魏清远身为主管部门的领导,一听之下,也迅速明白了秦晗的真正意思,心里暗暗咋舌。 不能共用,一机一装,也就是说,每家券商要想在一个营业部里安装十台能运行分析软件的电脑,就得五万元。 哪家券商没有十几家营业部网点啊?那可就是几十万之巨! 秦晗佯装看不到他们眼里的震惊和恼火,只笑吟吟地道:“大家慢慢考虑,再决定买几套。不着急。” 不着急个屁!几位老总眼神互相躲躲闪闪地一试探,心里忍不住都同时爆了粗口。 任何一家都不可能不买,只是买多买少的问题。可是买得越少,能吸引的大户就少,接下来的竞争就一定处于劣势,这简直是一道送命题! 就在这时,魏清远身边安静的少年却忽然开了口,明亮的目光锐利如电,直视着秦晗:“秦总您好,我有个问题。” 第94章 强力打脸! 就在这时, 魏清远身边安静的少年却忽然开了口, 在一片交头接耳的议论中, 明亮的目光锐利如电,直视着秦晗:“秦总您好, 我有个小小的问题。” 秦晗不仅看到魏清远和他目光交流,还发现就连券商大鳄关晋升都和这个少年交头接耳,心里摸不清他的路数, 只有和气地微笑:“这位同学你说?” 邱明泉心里,封大总裁正火急火燎地争抢着:“我来我来,你太弱!看我直接把这贱人的画皮撕了!” 邱明泉弱弱地在心里挣扎一下:“我可以的呀, 叫我试试?” “可恨,我很久没有放风了, 你都不考虑我的心理健康的吗!” “QMQ……” 秦晗看着对面的少年, 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假如说刚刚发话的人还是温和无害的, 那么这一刻站起身的,就好像忽然换了一个人。 下面那少年目光如同利剑般, 嘴角是一丝奇怪的笑意, 直逼向他:“秦总,这软件有后续升级吗?假如没有, 那就是说这五千元就是一次性投入?” 秦晗一愣, 只慌了数秒, 就微笑回应:“升级应该会有的,不过有研发就有成本,升级服务也会收费的。” 那少年点点头, 脸上带着仿佛满意的神色,嘴里吐出的话却尖锐如刀:“那么,升级的周期、方向是怎样?随着计算机技术日新月异,我想听听贵公司接下来的大致计划——bug的修护、硬件升级、软件界面的优化,还有技术指标的丰富——不会都还没考虑过吧?” 秦晗僵硬地立在台上,竟是直接就卡了壳。 在华尔街见过的股票软件虽然比国内先进一步,可是他急切之间也想不起来技术层面的东西,只是敏锐地觉察到了这少年的专业,更加捕捉到了他隐含的针对。 没错,那漂亮而朝气的小脸上似乎是礼貌和乖巧,可是直面直视他的眼神就会发现,那里有刺骨的冷意和压迫! 见鬼,一个半大的高中生而已! “这些是商业机密,今天这里就不说了吧。”他打着哈哈,心里对这个莫名的少年陡然升起警惕。 可那少年却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他立起身,径直走上了台,身形虽然清瘦无害,可微笑相对时,竟叫秦晗无端感觉出了莫名的压抑。 “秦总,不介意我亲手操作一下,试试这软件吧?” 秦晗僵硬地摆出绅士手势:“请。” 掌控了身体的封大总裁笑了笑,十指如飞,不等他反应过来,行云流水般在键盘上敲击起来。 计算机现在还是稀罕物,在座的老总们没几个懂基础操作,只觉得台上邱明泉的手势异常漂亮优雅,一串串字符敲下去,黑白屏幕和K线数据急促变换,一行行天书般的代码如同瀑布,在那不大的14寸屏幕上飞快流淌。 秦晗直觉就意识到不妥,可是犹豫间,台上的俊秀少年已经停下了修长的手指,扭头看了看他,在下面的观众看不见的角度冲着他露出一个讥诮而邪气的微笑,充满轻蔑:“好了,我明白了。” 秦晗被这忽然彰显的恶意微笑竟然吓得心里一跳:怎么回事!这到底哪家的小少爷,这份与之俱来的高高在上感是哪里来的! 关晋升看着他坐下,饶有兴致地小声道:“明白什么了?” 封大总裁回过头,露出洁白牙齿:“关总,要是我啊,就不会买这个东西的。” 关晋升眼中精光一闪:“哦?为什么,愿闻其详。” 他微微一笑,又露出了那种关晋升熟悉的、和他年龄不相符合的气定神闲来:“废物一件。” 台上,秦晗眼角余光瞧着那少年和关晋升窃窃私语的样子,把牙一咬:“这样吧,我可以给各位老总免费送一套软件,派技术人员给大家的电脑安上。” 他就不信,真的亲自摸索了这软件的功能,这些人能不趋之若鹜! …… 坐在自己办公室里,魏清远看着电脑边的技术员,屏幕上是北经开刚刚派人来安装的软件。 “真的只能一机一装?” 技术部的研究员道:“魏处,的确如此。真要暴力破解不是办不到,但是出售方肯定会签协议的。” 魏清远点点头:买家买了多少套,就只能装多少台机子。一旦发现买家违约多装,北经开可以拿着合同去告。 都是同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也犯不上在这种明显违约的事上硬来。 他拿着听筒,拨通了一个号码,神色凝重:“小邱,你昨天跟我说,他们的软件是偷你们的?这种事,有什么证据吗?” 邱明泉轻松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没证据。这东西没有知识产权,谁都能研发。” 魏清远皱着眉:“会不会是碰巧了,他们和你们同时研发,证券软件的话,好像分析的指标都是这常见的几样吧?” 邱明泉淡淡道:“我简单说吧——这个东西不是看起来像,而就是我们的。代码是我们亲手敲出来的,我最清楚。” 他看着自己面前同样显示着K线的电脑,神色微冷。 昨天封大总裁亲自上台查看了一下,三十日均线是他们后来加上去的,和前面的五日十日均线的代码做了点修改,就连这里的差异,北经开的程序语言都和他们的修改一模一样。 魏清远犹豫一下:“我相信你。可是既然没有实证,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邱明泉在电话那边轻笑起来,竟似毫不恼怒:“没关系的,小偷就是小偷啊。” 忽然地,魏清远身边的技术人员猛然惊叫了一声:“咦?怎么回事?” 魏清远刚放下电话,一扭头,就看见自己的电脑屏幕上的异状。 ——刚刚还好好的柱状图,已经变成了一团扭曲的杂乱代码,而屏幕正中,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色方框。 “免费试用时间已到,请输入正版密码:_____”??? 这是什么东西?! 技术部的研究员诧异地望着屏幕:“哎哟,这东西还带了正版防护手段?!” 魏清远听得满是糊涂:“什么防护手段?” 研究员挠了挠脑袋,现在电脑这么稀罕的东西,绝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过这些名词,忙耐心解释道:“魏处,这就是说,有人在软件里嵌入了一段特殊代码,正版用户知道密码才能正常使用软件,否则的话,软件就作废了。” 魏清远不快地皱起眉:“你打电话给北经开,问问怎么回事?不是说免费给我们试用吗,怎么搞这些幺蛾子?” …… “什么?!”秦晗猛然站起身,差点碰翻了手边的文件堆,“各家老总纷纷打电话来问正版密码,那是什么鬼东西?!” 技术员胆战心惊地指指他的电脑:“秦总,您自己看看?” 秦晗匆匆开了机,盯着屏幕上同样出现的输入框,脸色变得五彩纷呈:“能不能破解?!” 技术员哭丧着脸:“秦总,我……我不会。” 整个券商总部懂一点皮毛电脑知识的人,只有两三个,现在叫他干这个,他哪懂? “叫朱长峰过来!”秦晗咬着牙,心里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这一刻,他忽然有点后悔。 没出片刻,朱长峰急匆匆地赶到,一看这情形也傻了眼:“秦总,我、我表弟拿来的时候,也没说这还有一道关卡……” “还不快去找你表弟,叫他想办法弄到密码!”秦晗冷冷看着他,“弄不到的话,你也就不用来上班了。” 朱长峰面如土色,心里已经骂到了祖宗十八代:“亲总放心,一定能弄到的。我表弟他们就是一帮学生,啥都不懂,好骗好忽悠!” ……继光中学的电脑兴趣小组教室里,同学们围在陈老师身边,面色失望。 “已经有人赶在我们前面了啊,那我们的软件,没有市场了吧?”韩立沮丧无比,砸了一下桌面。 “我们要是早一点就好了,能卖出去几套也好啊。”厚镜片的女生苏晓曼耷拉着脑袋,“大半年都白干了呀……” 邱明泉坐在大家中间,目光四下轻扫逡巡,脸上却作出黯然神色:“是的,很不幸。人家是大公司,做得肯定不会比我们差,我们想竞争,就太难了。” 陈老师脸色也有点难看,可是他毕竟是大人,看着一群学生垂头丧气,赶紧安慰道:“大家不要太难受,我们在研究的过程中,学习到了技能和知识点,也就够了。” 封睿在一边,也一改往日的锐气张扬,唉声叹气:“是我们自己晚了一步,商场如战场,有时候就是分毫之差,怪不得别人。” 朱林默不作声地听着,眼光闪烁几下,心里放松了:看样子,没人知道那软件和他们的一样! “大家都散了吧。临近高考,大家多温习功课,以后,高三的学生就不要来参加活动了。”陈老师一锤定音,“有兴趣的同学将来去报考计算机专业吧,我有预感,这以后将极为热门,大有可为!” 韩立终于来了劲头:“老师,我已经决定了,就报考计算机专业!” 陈老师笑呵呵地:“很好很好,要加油!” 朱林却在这时,看似很随意地开口问道:“对了,前天我不是把软件带回家调试吗,不知道怎么,今天一打开电脑,出现了一个密码输入框,不能用了——老师,密码是什么啊?” 封睿在一边猛然抬起了头,可是几乎在同时,邱明泉就在课桌下紧紧拉住了他的手! 封睿只觉得手心一阵莫名的瘙痒,满心的怒气瞬间消散,扭头望向邱明泉,正见他明亮的眼神中带着顽皮,对着他轻轻一摇头。 邱明泉转过头,淡淡一笑:“哦对,我们是放了一个小密码。WSXT,四个英文字母。” 朱林赶紧在心里记下,一眼看见邱明泉那明亮幽深的眼,不知道怎么就是一阵心虚,干笑着道:“邱大班长,你们好厉害啊,还弄了这个。” 陈老师忽然在一边道:“是啊,我专门请教了我的老同学,他在美国专门研究安全防护和黑客技术,理念和技术,都比我强太多了。” 黑客技术?那是什么……朱林无心深究,急急忙忙地出了教室门,向校门口的小卖部赶去。 他看了看四周,拿起了公共电话:“堂哥,知道了,密码是WSXT!这次可要给我买件好礼物,我要爱华的随身听!……” 电话那头,一直守在电脑边的朱长峰迫不及待地输入了密码,果然,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咚声,软件页面骤然再现,恢复了正常。 “好好,买什么都行!”朱长峰兴奋地笑出了声,“我升职加薪,都靠你了!” 他飞快地冲出了办公室,一把推开秦晗的门:“总经理,密码搞到了!我试验过了,正确解锁!” …… 三楼的教室窗口,封睿冷冷地从窗口缩回头:“鱼上钩了。是朱林,他去了小卖部找电话。” 教室里只剩下了他和邱明泉,还有陈老师在场。 陈老师怔怔地看着远处,幽幽叹了口气:“会不会冤枉他了,也只是个孩子啊。” 邱明泉轻轻一笑:“老师,接着看,不就知道了吗?” 他笑吟吟地拨通了大哥大:“魏处长,待会儿假如北经开的人告诉你,密码是WSXT的话,您可千万别输入进去啊。为什么?因为那是假的啊。” 魏清远惊奇的声音传来:“你怎么知道的?我们刚刚接到北经开的电话,告诉我们这个密码来着!” 他恍然大悟:“怎么,是你搞的鬼?” 邱明泉含笑地玩弄着手里的鼠标:“魏叔叔,明明是他们先搞鬼的,我们只是自卫,再加上一点点的反击呀。” 魏清远笑着摇摇头:“好好,你说得有理。行了,把正确的密码告诉我,我还要用呢!” “DSXT,就行啦。……” 封睿在边上,看着邱明泉笑吟吟地和魏清远寒暄的模样,阳光下,那张好看的侧脸上有一层几乎看不见的细细绒毛,侧脸的剪影似乎闪着金色。 他忽然凑近邱明泉耳边:“小骗子。” 他嘴巴里的热气吹着邱明泉的耳廓,邱明泉只觉得又痒又酥麻,耳垂立刻红了一片。 邱明泉往旁边一躲,扭头继续着:“魏叔叔,您什么也不用做。接下来,就等着我们的正版软件吧。” 放下电话,他羞恼地揉了揉耳朵:“什么小骗子!” 这个称呼以前是常常被这家伙挂在嘴边的,现在早已经成了过去式,可骤然重提,却有种别样的意味。 封睿懒洋洋地挑起浓眉:“WSXT的意思,就是‘我是小偷’的缩写吧?DSXT的意思,就是‘打死小偷’吧?” 邱明泉嗔怪地瞪了封睿一眼,随口就说了一句:“还不都是你带坏的?” 他心不在焉就说漏了嘴,心里其实想的是:还不是你的成人版封大总裁教会我的? 封睿一怔,脸色莫名就是一红。他、他带坏的吗?明明也没作什么啊……端坐在一边,封大总裁的少年版不说话了,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情绪里。 一个小时后,北经开总经理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忽然开始密集急响! 秦晗接起电话:“高总,您好您好!怎么样,软件用着可还满意?订购的话,量大可以稍微优惠一些的……” 电话那边,辽沈发展的高总声音气急败坏:“秦老弟,你搞什么花样!输入了密码,这才用了不到一小时吧,怎么又坏了?!” 秦晗一愣:“什么?” 高总的声音硬邦邦的:“秦老弟,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你立刻派人给我修复我的电脑!要是把我电脑里的资料弄毁了,我可不依!” “啪”的一声,电话被摔了。 秦晗惊愕地盯着电话,刚刚放下,铃声又骤然急响! 这一次,是申金万家的关晋升亲自打来的,声音没有火气,却带着某种奇怪的意味:“秦总啊,我都是第一次听说,电脑还能得病,叫什么病毒?老弟真是给我们这些老人家长见识啊?” 秦晗心里“咯噔”一下,手忙脚乱打开自己的电脑,头立刻“嗡”了一声! 刚刚顺利解锁的界面,现在全是乱码! 而一大团乱码的正中间,一行粗大的黑体字占据了最醒目的位置。 “我是小偷!” 四个黑体字方方正正,感叹号无比粗大。 “秦总,秦总!”技术员满脸惊恐地冲进来,“我们营业部装了那个软件的电脑,全都被病毒感染了!不仅破坏了软件,好像还能毁坏电脑里的其他文件!” “病毒!”秦晗倒吸一口冷气,他也算是接触过不少新鲜事物,明白电脑病毒是什么东西,可是那不是很少见的高级电脑知识吗? 就连国外,现在出现的电脑病毒都不多啊!怎么会在一群中学生捣鼓的东西里面出现呢? “刚刚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回事?!”他急火攻心,一想到各位同行老总的电脑全都被这东西感染了,就一阵不寒而栗——这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解决好,得罪人不说,就怕人家都怀疑他来故意搞破坏了! “秦总,我觉得……”技术员大着胆子,“第一次的密码就是假的,您看,‘WSXT’不就是‘我是小偷’的首字母吗?他们用假密码引发了隐藏病毒的发作,是故意的吧?” 秦晗的脸色异常精彩,一阵羞恼的通红后,是气得发青。原先仅有的那点挣扎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怒气。 ——该死,他一个堂堂华尔街归来的金融精英,竟被耍了!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就等着他们上钩呢! 忽然地,他眼前浮现出发布会上那个少年的脸,某种古怪的感觉浮上来,清晰无比,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年轻貌美的柳秘书急匆匆推门进来,脸色极其精彩:“秦总,您叫我打听的事,我弄清楚了——那天跟着魏处长一起来的那个学生,叫作邱明泉。他在继光中学读书,就是朱长峰堂弟那个计算机小组的骨干。” 秦晗愣愣地站在那里,半晌,终于像是瘪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下来:“都出去吧。” 第95章 请君入瓮 第二天, 坐在关晋升的豪华办公室里, 邱明泉双手接过秘书小姐递来的清茶:“谢谢。” 刚刚邱明泉和同学们主动上门, 早已免费帮各家券商恢复了被病毒感染的电脑。对面,关晋升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长叹一声:“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小家伙,真的是你给秦晗他们下的套?” 邱明泉轻轻喝了一口香气氤氲的好茶, 才抬起头,目光清明而坦荡:“关总,我从来都没有主动害过人。我们一群小伙伴在陈老师的带领下, 做了七个月的辛苦研发,您觉得, 我们不该加任何防范吗?” 关晋升盯着他, 忽然哈哈大笑:“当然该, 我太喜欢看到这一幕了。哈哈哈哈!” 邱明泉淡淡地笑着,心里, 封大总裁同样得意一笑:“那是自然, 本来要被狠宰一刀,而且是被同行宰, 谁会爽呢?我敢保证, 现在我们去任何一家券商, 老总都会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来欢迎我们。” 邱明泉一进门就明言了,他上门兜售的正是和北经开几乎完全一样的股票软件,名字叫作“财富智慧”, 价格却只要两千元! 不仅没有病毒,却多了一份正式合同,里面完善地列出了后续软件升级服务,几种套餐可选,既包括免费的基础升级,也包括价格昂贵的豪华版。 “白金客户,尊享至尊版!”听上去就一股子扑面而来的煽动感,关晋升只草草看了几眼,就心里暗暗苦笑:按照这上面列出来的尊享版升级方向,业内人士不抢破头才怪! “不过,你们这个软件假如受欢迎的话,市面上怕是会很快出现同类产品吧?”他试探着问道。 回来后,他已经责令手下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小组,开始研究这个软件了。他相信,别家券商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邱明泉轻轻一笑,光洁如玉的脸上有丝狡黠:“那为什么我们能抢先一步做出来呢?关总,我可以保证的则是,我们不仅是原创,而且会一直远远走在前面。” 他顿了顿,眼神中傲气的光华犹如钻石闪烁:“学我者死,似我者亡。” 关晋升斜靠在沙发上,注视着眼前从容淡定的邱明泉。 假如是别人对他说这句话,他只会在心里暗暗嗤笑对方的妄自尊大,不知道天高地厚。 可是,换了这个谜一样的少年,他却完全兴不起任何轻视和不信。 甚至,他就是毫无阻碍和怀疑地,相信了邱明泉的话。 他说豫园商城会到一万元,那么就涨到了。 他说认购证会涨,那么认购证就上了天。 而现在,他又微笑着说,他能保证他们研发的软件会先人一步,并且一直领先,自己信一下,又何妨呢? 关晋升注视着邱明泉,忽然一笑。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老板桌边,“唰唰”地在邱明泉带来的合约上大手一挥,签下了名字:“好,我们申金万家要一百套正版软件,我订了!” 他签完字,看着后面的甲方落款:“东方智慧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你已经注册了一个公司吗?” 邱明泉不好意思地道:“初步是这样打算的,其实还没有在工商部门弄完手续,不过关总放心,就是这两天的事,注册到位后,我会立刻在合约上完善我们的公章。” 从申金万家出来,邱明泉回到了学校。 大部分班级都已经放了学,可是计算机小组这边却热闹极了。 七八位参加了软件研发和调试的同学们如同看天书一样,拿着陈老师刚刚发下来的协议,一位同学吭哧吭哧了半天,终于开口。 “老师,我爸爸说了,不叫我参加这个公司,他说,这就是资本主义,闹得不好,就是投机倒把呢。” 旁边的女生苏晓曼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那都是什么老黄历了。不过……我家也不同意我参加,说是没钱。” 陈老师推了推眼镜,自己心里也正七上八下地犹豫着,一眼看见邱明泉从外面回来,赶紧招招手:“小邱,你快来!” 邱明泉看着同学们的脸色,心里已经知道了端倪。 封睿拿出来的这份开设公司入股的协议,已经远远超过了90年代初高中生的理解能力,也很难真的争取到同学们参加进来,这也在意料之中。 他上前解释道:“上次的事,大家也看到了,我们一团散兵游勇,和别的竞争对手对战,是没有任何赢面的。要想维护权益,并且真的从中获得收益,就得正经开设一个公司。” 他看了看封睿拟的出资入股合约:“我和封同学商量了一下,保证最低运作资金,起码需要三十万,愿意入股的,按照出资比例我们折算。实在没人,我和封睿就各承担一半——陈老师是我们整个团队的领头人,就算是技术入股了,不用出现金,大家觉得有异议的,可以讨论。” 几个同学都讪讪地摇头,没有任何人应答。 “我们家人都不同意,说我们一群孩子异想天开呢。”苏晓曼吞吞吐吐地道,“我也想好好学习迎考,这个……就算了吧。” 她家父母加在一起的工资,一辈子也攒不到这三十万巨款!就是一千块,她爸妈也绝对不会拿出来的。 邱明泉点点头,明白同龄人的想法。实际上,这间屋子里,也就只有他和封睿会对开公司觉得顺理成章,说给任何人听,也都是惊世骇俗的事了。 “没钱入股,却真的愿意参加的,还有一个折衷办法。”他打开身后的大书包,敞开了摊在桌上,“我们不能叫大家这段时间白忙,所以每人一万元研发费,就算是前面的报酬。大家愿意拿钱的,就直接拿走,愿意用钱入股的,这就可以换成一万元的原始股份,大家觉得可以吗?” 摊开的书包里,赫然一大堆成捆的人民币,整整齐齐,毫无征兆地冲击着大家的眼! “你……你说什么?”旁边的一个胖男生惊呼出声,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百元大钞,眼睛都直了。 整个软件的设计过程中,他虽然出力不多,但是枯燥的数据输入,也是干得一身是劲,任劳任怨。 可就因为他辛苦输入了十几天的数据,要、要给他个人一万元吗?! 苏晓曼吓得连连摆手:“不不,怎么可能要你个人的钱……这样太多了。” 几个同学都全部呆住了,他们在核心研发里其实出的力都不多,整个小组其实是以陈老师为核心,以封睿、邱明泉、韩立为骨干的,剩下的人干的多数是辅助工作。 现在叫他们忽然一下子拿这样的惊人钱财,怎么有人敢要? 邱明泉含笑道:“这真的是大家应得的,离开大家的辛苦和基础工作,这款软件也没有那么快面市,说不定,到时候真有别人做出来了呢。” 话是这样说,可是依旧没人敢拿钱,相反都一个个往后躲。邱明泉啼笑皆非,亲自拿了一叠万元大钞,送到了苏晓曼手里。 “晓曼听话,拿回去给伯父伯母,跟他们说,你现在做的事,就值得这么多钱。你上次不是说,想考计算机专业,你父母嫌没前途吗?” 他毕竟年纪比女孩子大这么多,不由自主就用了“听话”的字样,可是这样软语温存着,就显得格外叫人心动。 心里,封大总裁啧啧了一声:“真温柔啊。” 苏晓曼厚厚的眼镜底片下,慢慢地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泪花。 她家经济条件一直不好,高考志愿她一直想报考计算机,可是父母却逼着她考吃住有补贴的师范学院,她正在难过呢。 陈老师在一边,犹豫了半天,才张口道:“小邱同学,我还是不参加了吧?这个公司你们出钱,就是你们的,我、我做个技术顾问就可以了。” 只不过带着孩子们做了个类似毕业设计的东西,怎么现在忽然就玩大了,叫他不出钱,却算作技术入股,这不是占孩子们的便宜吗? 邱明泉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师、同学们,我再说一遍。这个公司以后一定会赚钱,而且是赚大钱。我希望大家都参加进来。” 几位同学讷讷地互相看看,小胖子抢先一把抓过钱,笑得见牙不见眼:“那……那我还是拿钱吧!” 今天小封睿同学不在,封大总裁不以为意地在他心里道:“别强求了,他们才这个年纪,这又是90年代初,敢跟你干的能有几个啊?” 邱明泉心里微微有点遗憾,他是真想带着同学们先走一步,他并不介意将这种肯定赚钱的机会分享给身边的朋友的。 就在这时,韩立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满头是汗:“我来晚了吗?!邱大班长,算我一份算我一份!” 苏晓曼白他一眼:“知道我们说什么吗?” 韩立大大咧咧一挥手:“不就是昨天给我们看的协议书吗?我和我爸妈商量好了,五万还是十万,借钱也干,入股!” 这一话一出来,直接就把兴趣小组的同学们吓得一哆嗦。 哎哟我的妈,还真有愣头青? 封睿家是人尽皆知的富豪大家都知道,邱明泉也一向神秘得很,传闻家里炒股狠狠赚了一把。他韩立家境虽然还算小康,可是居然也能随便拿出几万元给儿子玩票也不眨眼? 韩立得意地搂着邱明泉,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我爸以前搞技术出身的,特关注新知识,平时在家还老跟我谈论计算机呢——他说了,计算机这东西,以后一定会走进千家万户的!” 话虽这样说,他们爷俩说服他妈把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再去找亲戚借了点,那也是相当费力的,父子俩只怕没给韩妈妈磕头作揖了! 邱明泉含笑扬了扬那一万元:“那有三个人入股,就每人十万吧,你再出九万就行了,这一万元是人人有份的。” “这小子,注定好命。”封大总裁啧啧叹息一声,“我记得前世同学聚会的时候,他也混得不错,这一世,搭上咱们这条光辉大道,那是不发财也难啊。” 话没说完,一个人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正是朱林。 “我在外面都听到了,哈哈。”他干笑着,目光看着桌上的厚厚百元大钞,心怦怦乱跳,可是理智提醒了他,他咽了咽唾液,“我和韩立一样,我爸妈也愿意出钱入股,算我一份吧!” 话音一出,别的学生倒还好,可是邱明泉和陈老师看着他的眼神,就很是奇怪了。 陈老师张了张嘴,脸色极其难看,邱明泉则似笑非笑地看着朱林:“对不起,不接受你入股。” 朱林愣了一下,心虚之下反而高叫:“什么意思?!就准你们几个霸占股份啊,这可是大家的集体心血!” 邱明泉淡淡的讥讽笑意变成了锐利的凝视:“对啊。就这个意思,别人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旁边的同学们并不知道内情,都是一愣。 朱林望着邱明泉平静却充满压力的目光,心里一阵胆颤,终于咬咬牙:“不入就不入!我拿钱走人!”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一叠万元钞票,可是刚刚碰到,邱明泉却忽然伸手按住,修长手指按在他粗短的手掌上,对比鲜明。 “还是对不起,这钱也没你的份。” 朱林死死抓住那叠钱的一角,脸涨得通红,怪叫一声:“凭什么?!” 邱明泉的脸色变得微冷:“你不问问我们为什么不接受你入股?因为你知道原因对吧?对了,能不能告诉我们出卖和背叛的滋味是什么样的,是会很爽,还是说也有点点不安?” 一连串问句,把朱林的脸色砸得颜料铺一样五彩斑斓,又是青紫又是发白:“我、我听不懂你说啥!” 邱明泉淡淡道:“这补偿款是我个人出的,我爱给谁就给谁。你呢……我没叫你赔钱就不错了,还有脸要钱?” 旁边的韩立终于忍不住了:“喂喂,你们打什么哑谜?朱林他怎么了?” 邱明泉静静看着朱林,见他抓着钱的手依旧不放,终于冷冷道:“把我们的软件偷去卖给北经开的人,就是他。” 韩立“嗷”的一嗓子叫了起来:“真的假的?我说怎么人家和我们的东西这么像呢,敢情有内奸啊!” 他一把揪住朱林,浓眉倒立起来,坚硬的拳头就想要打下去,可是却被身边的邱明泉拉住了。 “你们血口喷人!”朱林挣扎着尖叫起来,“没有证据的事,你们诬陷!还打人,我要报告教导主任!” “放屁!”韩立怒目而视,“你个内鬼、小人、反骨仔!” 陈老师赶紧在旁边劝:“别打架别打架,有话好好说。” 几个同学摸不着头脑,又惊又疑,七嘴八舌:“怎么回事,真的假的?!邱班长你说清楚啊!” “朱林你到底干没干?” 朱林一声不吭,趁着韩立被拉住,反手一拳正打在韩立下巴上,这一下,韩立更像是炸了锅,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场面乱成一团。 邱明泉手边的大哥大忽然响起来,他单手接起了电话,另一只手猛然抽冷子钻进战团,一把擒住朱林要下阴招的手腕:“住手!” 场面好不容易平静些,邱明泉冷冷扫了朱林一眼,对着电话开口:“封睿?……好的,我知道了。” 他冲着朱林扬起电话,冷冷道:“封睿已经查到了,是你偷的软件,密码也是你透露的,你还是不认吗?” 朱林的眼睛瞪得老大,呼哧呼哧喘着气:“屁!‘我是小偷’的密码大家那天都听到了,怎么就是我卖的!?” 这话一出,不知道为什么,他身边就是一静,尤其是陈老师,看着他的眼神更是明显露出了失望和痛心。 他情知哪里不对,可是仓促间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正在着急,只听到旁边的苏晓曼疑惑地道:“什么‘我是小偷’的密码?那是啥?” 邱明泉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朱林:“是啊,我们那天只说了‘WSXT’四个英文字母,‘我是小偷’的运行结果,只在那些非法安装的电脑上才能看到。” 他长叹一声:“给你的是正版,并没有防盗。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这几个字的呢?” 朱林脱口而出:“不可能,给我的就是盗版!我表哥拿去装了……” 这一下,邱明泉脸上的笑容更大,所有人看他的目光更是五彩纷呈。朱林闭上了嘴,彻底呆住了。 邱明泉的话本就套他的,果然轻而易举就叫他露了马脚。 封大总裁怅然地幽幽叹了一口气:“越活越没有挑战了,讹小孩子的话出来,根本没有什么成就感啊。……” 第96章 小巷围截 与此同时, 北经开东申市总部的经理办公室里, 秦晗嘴唇有点微微颤抖:“你这是讹诈, 我能去警察局告你,信不信?!” 对面的沙发上, 少年封睿一身正式打扮,剪裁合体的高级衬衫配着正式的西裤,面容是青葱少年, 可是气质却完全不输给对面的成年男人。 他扬起眉,做出无辜的表情:“秦总这是说哪里话?我听说你们北经开最近电脑中了一种奇怪的病毒,正好我们继光中学的计算机小组对这个拿手, 我特意上门来,好心好意问您一声要不要帮忙, 怎么谈得上讹诈?” 秦晗一向优雅的面容有点发青:“一台电脑修复要一万块, 你还不敢说是讹诈?!” 刚拿到软件, 他就迫不及待地在总部大户室的十几台电脑上全都安了,现在悉数中毒, 按照这个数目, 得付出去接近十几万! 对面的少年脸色诧异极了:“秦总,您不会以为我们上门服务, 该免费吧?” 他一改刚才正经的坐姿, 懒懒地端起手边的待客咖啡, 抿了一口:“另外,我觉得需要给您普一下法。什么叫讹诈呢?比如我现在对您说,你们北经开偷了我们的东西, 我们很不爽,于是给你们下了套,现在要想我来解套,挽救你们存着宝贵资料的电脑,就得给我们十万块——这才叫讹诈。” 他笑眯眯地看着秦晗:“可是您看,我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有这么赤裸裸。我从头到尾,都是只说,我可以为你们提供杀毒服务。这在法律上就构不成讹诈,懂吗?” 秦晗气得胸口发闷,蓦然站起身,精英做派荡然无存,脸上竟露出了一丝阴郁:“你没说吗?我这就打个电话给警察局,你信不信,我跟他们说你讹诈了,他们就得信?” 封睿定定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极为古怪的神色,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要不,您试试?” 门猛地被推开了,面容姣好的柳秘书带着尴尬,强挤出盈盈笑意,闯了进来:“哎呀,封少爷的咖啡凉了吧?我给您续点?” 背对着封睿,她欲哭无泪,拼命给秦晗使着眼色:要命了,这新来的总经理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打听一下这小少爷的来头,就乱发狠! 假如说前些时日封家还只能算是普通富贵,那么现在,整个金融圈子里谁不知道,封家已经一跃成为浦江滩上的豪富之家了呢! 还打电话给警察局,人家封家前一阵出事,那可是市公安局局长直接带队办的案呢! 封睿笑吟吟地将咖啡杯递给她:“不劳烦了,我这就要走了。” 秦晗狐疑地看着柳秘书那奇怪的暗示,心里“咯噔”一声,终于冷静少许,闭上了嘴。 封睿站起身,英俊眉目中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意:“秦总,实际上,我今天来之前想过的。但凡您流露出一点点不好意思,这个维修价,就不是这样。” 他耸了耸肩:“可惜,我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歉意。所以,秦总真的觉得,从一群中学生手里强取豪夺,并没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秦晗抿着锋利的薄唇,这一刹那,他心中浮起的那一丝懊恼,更多的是因为一败涂地的无力,还是因为真正的后悔,他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封睿却笑了笑:“我父亲常跟我说,商人逐利,狡猾算计,都是天经地义,可是再怎么说,有些底线,毕竟还是不要放任自己越过的好。” 秦晗定定地盯着他,忽然之间,有种奇怪的错觉:那天在闭门会议上看到的那个姓邱的少年,那斜睨的眼神和神态,和眼前这一个,怎么这么相似呢?! 封睿挥了挥手,轻描淡写道:“所以,杀毒和恢复数据一条龙服务,每台机器一万,不二价。” 一脸僵笑的柳秘书躬身将他送到门外,心里暗暗崩溃:这个小恶魔!上次来的时候,可不是在前任的胡靖康手里,拿走了几亿的认购证,直接把胡总气得瘫倒进了医院么? 这秦总啊,看上去一副海归精英的派头,真交起手来,似乎也没比胡总好到哪里去。 话说回来,他们北经开是不是和这封家犯冲啊?! 望着封睿出门,秦晗抬起头,冷沉的眼睛中闪着阴郁的火苗,吩咐柳秘书:“把朱长峰那个蠢货给我开了,我不想再看到他。” 看到那个蠢货,就会一再地提醒他,他被几个半大的高中生玩弄在股掌之上的历史和羞辱!…… 继光中学里。大家望着朱林气急败坏地冲出去的背影,都是气不打一处来。 韩立更是气得直跳脚:“要不是你们拦着我,我今天就给他打得见牙又见血,呸,小人!” 邱明泉一边安抚地按住他,一边继续和电话里的封睿交谈:“你那边的事办完了吗?” 电话里的声音懒洋洋的,听上去心情很好:“就快了,我办完了回学校找你们。” 韩立好奇地凑近了电话:“封睿去干吗去了,怎么不见他的人?” 邱明泉挂断电话,笑道:“他啊,去敲诈人去了。” 韩立狐疑地瞪着他:“那家伙去讹人,怕是骨头碴子都不给留下吧?” 他潇洒地拍拍邱明泉:“说好了,我爸明天就把剩下的入股款凑齐,嘿嘿,那没事了吧,我去乐队了?” 小胖子在一边嘲笑:“再不去,你们乐队队长该生吃你了吧?” 韩立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扬扬得意:“没有的事,整个学校的架子鼓手就我一个,他求我还来不及!” 一路小跑,韩立赶到了学校的小礼堂,门一推开,嘈杂的贝斯和吉他声就扑面而来,向城的声音正在嘶吼,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原本高亢激荡,现在却被他唱得带着颓废: “问问天,问问地,还有多少里 求求风,求求雨,快离我远去 …… 怎样歌,怎样唱,这心中才得意 一边走,一边想,雪山和草地!” 韩立猫着腰,沿着礼堂边往空着的架子鼓那边溜,刚刚溜到一半,台上的向城唱得正high,眼角余光瞄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一眼瞄到地上不知谁留下来一盒粉笔头,向城捡起来,看准了偷偷摸摸小贼一样的韩立,劈手就砸了过去! 粉笔盒打着转,去势又急,韩立手疾眼快一把接住,可碎粉笔灰也都全都纷纷扬扬落了一头一脸,他“哎哟”狂叫一声。 “乐队队长杀人啦!”他高声嚎叫,惨厉的一嗓子把正在排练的众人都吓得一哆嗦,全停了下来。 向城咬牙切齿,捞起后面架子鼓边一根鼓槌跳下台,就要追打他:“你怎么不彻底滚到天边去?说好的排练时间,知道遵守不?” 韩立手疾眼快,龇着牙忍着痛,一把截住他行凶的鼓槌,嘿嘿一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计算机小组那边离不开人,你看,我这不是一结束就飞奔来了吗?” 向城使劲去夺鼓槌,奈何韩立健壮得像是一座小铁塔,他试了几次巧劲都没能奏功,气得一张俊脸更加通红:“你他妈的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早早说你不干了退出,我去找别的鼓手!一天到晚说不来就不来,你韩大少爷是哪根葱?” 韩立自知道理亏,夺过那根鼓槌,双手潇洒无比地翻了个花:“队长,不是我吹牛,你上哪去找像我打得这么好的鼓手去?” 向城死死瞪着他,胸口气得起伏不定,却也被噎得没了话。 学校组个乐队本来就困难重重,主唱啊贝斯手啊都还有备选,韩立这傻大个虽然讨厌,可是少了他……好吧,还真找不到第二个打鼓的。 键盘手唐郁也跟着“咻”地砸过来几个粉笔头:“大贱人!迟到当诛!” 韩立嘿嘿一乐:“练完了我买雪糕请客!” 伍小天在一边立刻倒戈:“不诛也行,我要两根,一根奶油的,一根花脸!” 韩立扭头看看向城的黑脸,一把搂住他肩膀,胡乱地在他柔软黑亮的头发上揉了一通:“乖,别生气!你看你一生气吧,不知道怎么的,就叫人更想气你。” 向城抬起头,瞪着他半天,忽然冷冷一笑:“是吗?” 他一双丹凤眼不笑还好,这样冷笑起来,却晶亮如星,映着小礼堂窗玻璃上的折射,流光溢彩,就如同画上的人一样好看。 韩立靠得近,一下子就被这笑容晃花了眼,正在发愣,向城已经收起了冷笑,阴沉着脸,忽然重重踢在了他小腿上:“滚!你个大贱人!” 韩立愣愣地还沉浸在那一笑里,冷不防小腿上疼痛,夸张地狂叫了一声:“哎哟!” 他又气又急,瘸着腿直蹦,想要和向城厮打,可是向城早已飞身跳上了台,跑到了主唱的位置,手底下拨片一划,清越的电吉他声行云流水般淌出来。 俊美逼人的少年一甩半长黑发,恼怒地斜了韩立一眼:“还不快点排练!” 韩立翻身上台,终于,热热闹闹的摇滚歌曲排练开始了。 一曲既终,外面忽然跑进来那个计算机小组的小胖子,他神神秘秘地跑到韩立旁边,手遮着嘴在韩立耳边嘀咕了一阵什么,韩立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冷笑。 “队长我要先走一下。”他跳下凳子,“真的有点急事!” 向城这一下可真恼了:“韩立!你这样有意思吗,大家等你一个人,来练了一段曲子就走!你韩大少爷的时间是时间,大家的都不是?” 韩立硬着头皮,赶紧塞给伍小天一张五元钞票:“帮我买雪糕给大家!” 不敢再去看向城,他撒丫子就奔出了门。向城恼火万分,扭头看见小胖子,忽然狐疑地问:“你们刚刚嘀咕什么?我怎么听见封睿的名字?” 小胖子犹豫一下,咬咬牙:“还不是朱林那个王八蛋!” …… 朱林在学校外面的游戏厅打了小半天的游戏,一直到把手里的零花钱都用光,这才闷闷地拎着书包,踏着昏黄的晚霞出了门。 校门口向西是一条小巷,现在静悄悄的没了人流的影踪。他垂着头,正蔫巴巴地往前走,忽然眼前地上就有道影子忽然挡在了前面。 他愕然抬头,正看见韩立抱着胳膊,袖子早早地挽好了,露出了健壮的胳臂肌肉,小铁塔一样的身子堵住了道路。 他冷笑一声:“我忍你很久了,朱林同学。邱大班长叫我忍,可是我不爽。” 猛地一步蹿上来,他一把抓住朱林的胳膊,毫不客气一巴掌扇了过去:“我就打你了,你给我说了,你把我们大家大半年的心血卖了多少钱!” 朱林拼命挣扎,立刻又挨了一下,毕竟挣脱不了韩立这个大力气,他慌忙护住了脸:“没多少,我没收钱!我我……我给我表哥了,他给我买了一块手表……” 韩立一眼看见他衣袖里露出来的西铁城,气就不打一处来,劈手就去解开:“妈的给我脱了,我砸了它!” 朱林拼命护着手表,瞅个冷子忽然在韩立脚上跺了一下,韩立闷叫一声直跳起来,朱林赶紧撒开丫子就往身后跑。 韩立还在原地疼得跳脚,就在朱林快要冲出小巷的另一头时,忽然一道黑影斜斜地挡在了前面。 夕阳余晖正斜射过来,照在他俊美无暇的冷脸上,半长的黑发被染得微带金黄。面无表情的少年手插在兜里,脚步一闪,在他面前立定。 他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闪着冰冷又厌弃的光,就好像看着一堆垃圾一样。 朱林惊恐地咽了咽口水:向城……糟了,这是两个人一起堵他! 朱林强行撑着,腿肚子却有点发抖:这个向城可不像封睿那样不动声色,更不像韩立那样粗枝大叶,面貌看着俊美无害,一言不合那可是要开打的! 他不由自主摸了摸鼻梁:上次在浦江饭店外那莫名其妙的一记重拳,差点把他鼻梁给打断了呢! “你、你要干什么?!”他扯着嗓子叫,“君子动口不动手……” “砰”地一下,一记拳头已经砸上了他的侧脸,向城冰冷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偷我睿哥辛辛苦苦做的东西?想死了是吧?” 朱林毕竟看他就腿软,虽然早早就警惕着,可这一拳依旧躲不开,立刻打得他脸颊剧痛,死命地转身想逃,可是身后又撞上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胸膛。 韩立飞起一脚就踹:“跑啊,怎么不跑了?刚才踩我那嚣张劲儿呢?” 朱林痛叫一声,一边躲一边嘶声狂叫:“打人啦,救命啊!……” 学校早过了放学时间,小巷附近空无人烟,他叫得像是杀猪般惨烈,夹杂着韩立愤愤的骂声:“你叫啊,叫破喉咙试试看?想起来了,还倒打一耙说我抄袭你答案?!” 朱林被两个少年一拳一脚地打着泄愤,没几下就已经鬼哭狼嚎起来:“来人啊!公安局长家的少爷杀人啦!……” 韩立拳头一顿,心里就有点着急了:向城不该趟这趟浑水的,他身份毕竟敏感! “你怎么正好也路过了?”他一把拉住向城,“你别管,这是我们计算机小组的事!” “警察局长家的少爷打人啦!”朱林还在不依不饶地叫。 韩立气恼无比地一拳打在他脸上:“住口!再害向城我把你牙敲掉!” 朱林身子一颤,可是看向向城的眼光还是带了些掩藏不住的恨意,假如韩立生气还可以说有道理,毕竟他才是计算机小组的苦主啊! “和……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怨毒地叫,索性撒起泼来,“我又没惹他!” 向城冷冷蹲下身,巴掌劈头盖脸地扇下去:“和我睿哥有关,就是和我有关。” 朱林立刻嗷嗷痛叫起来,抱着头:“打死人啦,啊啊啊!……你等着,我要要告到教务处,告到校长那里去!” 向城冷笑,呸地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来啊,随便你告状去,我要是说一句我没打你,算我孬种。” “那我就告死你!” 向城阴冷着脸,默默盯着朱林,直盯得他直发毛,半晌才微微一笑:“也不用你告,我打完了自己找学校自首去,处分还是退学,我认。今儿我打死你算了,给睿哥出气!” 他一脚飞起,就想冲着朱林踹下,可是身子忽然一歪,却被人死死拉住了。 韩立一向阳光开朗的脸上罕见的乌云密布。他忽然咬咬牙,一拳砸向朱林面门:“我来!……” 假如说刚刚那些拳脚还都刻意留着劲,这一下韩立却似乎带了真怒,他黑亮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朱林你看好了,是我韩立打的你!你要是敢乱咬向城一个字,我和你没完没了!” 朱林哇地吐出一颗带血的门牙,一把鼻涕一把泪,韩立低下身子,看着他一字字道:“最后警告你一次,要是敢兴风作浪,我拼着不上学了,见一次打一次,直到打残你,信不信?” …… 第97章 喝杯酒吧 朱林一瘸一拐地好不容易才挪到家, 直觉身上背上到处都疼。可是那两个人毕竟没有下死手, 动了动筋骨, 也没感觉到骨折什么的,想来都是皮肉伤。 手腕上崭新的西铁城还没戴几天, 现在已经表盘破碎,坏得不能再坏了。 而且他的门牙还掉了一颗!舔着那个血糊糊的豁口,他悲从中来:这两个恶霸、一定预防着他去验伤呢!朱林心里又是悲愤又是害怕, 刚刚被打时满心只是怨恨,现在一个人冷静下来,却又越来越怕了起来。 封睿本来就是一呼百应的主心骨, 向城为人讲义气又讨女生喜欢,要是他们联手起来对付他, 以后在班里还怎么混! 至于那个韩立, 更是看上去没脑子一样, 要是真的豁出去把自己打残废了,可怎么办?……原先那一点点报复告状的心, 瞬间就熄灭了下来。 可是刚一进自己的门。就听见门内传来一阵鸡飞狗跳。 大姨那尖锐的嗓子在哭泣:“我说我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被你们害成这样!我家长峰辛辛苦苦找到一个金饭碗, 就这么没了!” 朱林心里一突,怯生生地推开门, 一眼看去, 家里满地狼藉, 锅碗瓢盆被砸了一地,堂哥新给自己买的随身听也被摔得支离破碎。 刚刚一露头,他大姨就一眼见了他, “嗷”地一嗓子扑了过来。 随手拿起一边的扫帚,她气急败坏地就往朱林身上发疯一样地打来:“要不是你家这个坏种乱出馊主意,我家长峰也不会丢了工作,好好的大学毕业生!……” 朱林本来就满身都是皮肉伤,再被这劈头盖脸一打,彻底崩溃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妈!妈啊……我不活啦!在外面被警察局长家的少爷打,回家还被大姨打!” 话音没落,他脸上又挨了重重一下,一抬眼,正是他爸气急败坏扇了他一耳光:“你懂不懂点事!早就叫你好好和学校里的那个富家少爷还有局长公子处好关系,以后长大了,这都是最好的人脉,你还敢惹人家!” …… “干杯!祝贺我们两位高中生同学从今天起,荣升为高科技公司的创办人!”封云海哈哈大笑,举着酒杯。 封家的小洋楼一楼客厅里,前一阵那场腥风血雨留下的痕迹早已消失,破损的家具重新置办过,恢复了豪华和庄重。 大圆餐桌边,坐了满满当当的一圈人,封云海夫妇和封睿、向元涛夫妻和向城,隔在他们中间的,正是邱明泉。 保姆正在一道道上菜,都是家常的食材,但却都是最时令和新鲜的,做法也精致清新,封家的老保姆朱婶手艺相当好,和刘淑雁一起精心准备了一下午的菜肴,色香味俱全,煞是诱人。 这天晚上,是封云海提议做东,特意请了向家一起来小聚,两家人私交好,加上邱明泉这个特殊的存在,气氛更是融洽亲近。 在邱明泉的坚持下,向元涛夫妻并没有向外说起邱明泉真正的身份,就连对封家也暂时没提起,可是向元涛和韦青的这份思念和舐犊之情,就有点实在控制不住,差点到处满溢了。 韦青早早地就坐在了邱明泉的旁边,一直就没有停过给邱明泉夹菜,目光更是屡屡往他脸上看,虽然强忍着内心的情绪,可是动作和神态,还是泄露了少许。 就连刘淑雁都察觉了几分,不由打趣道:“瞧我们的韦大教授,自从认了个干儿子,这可疼得紧。” 韦青一怔,正在往邱明泉碗里夹虾球的筷子就是一顿。 她本就是不善掩饰和作伪的性子,向元涛瞥见她脸色微红,正想帮妻子解围,一边封云海就笑了:“这夹菜是你这个女主人的义务,你多尽点心,她可不就少操点心了?” 刘淑雁“扑哧”一笑:“哎哟,这反倒是我怠慢了,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实在是招待不周。” 她热情地夹起一只鲜嫩的菱角,递到了邱明泉碗里:“小邱,这个是晚秋的鲜菱角,老家的人从湖里新采的,比市面上的清香些,快尝尝鲜!” 邱明泉微微有点发窘,赶紧接住:“谢谢刘阿姨。” 封云海在边上哈哈一笑:“来来,小邱也别光吃菜,来喝点酒嘛,今天是个好日子,难得大家高兴!” 继光中学的几个男生,加上陈老师一起,已经在最近成功地注册了一家“东方智慧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主营业务登记的是软件开发、硬件维护和网站架设等,邱明泉和封睿各自出资十万元,韩立也同样凑了十万元出来,甚至韩爸爸还专程来学校见了一次陈老师他们详谈,才拍板决定入股。 而在股份分配上,三个出资人各占了2成股份,陈老师算是技术入股,一个人占了4成。 陈老师一开始坚决不同意这样分配,可是邱明泉一番话终于说服了他:接下来他们还要继续学业,不可能时刻把心思放在公司上,反倒是陈老师高校工作不算忙,有精力来开拓业务。 更何况,这次对北经开的漂亮一仗,病毒嵌入的这一重要环节,那可是陈老师讨教了外国同学,才成功设置的。 叫人想不到的是,公司成立后刚刚一两个月,已经疯狂地做到了惊人的营业额! 光是申金万家的关总就订了总价二十万元的软件,别的券商哪肯落后,也纷纷豪阔出手,每家起码都是几十套的购买量,另外,甚至还有一些有钱的私人大户也都愿意解囊尝鲜,比如一直和邱明泉保持联系的马百万——马均定。再加上从北经开那里讹来的十几万病毒修复费,这家刚刚成立的小公司,账面上已经有了一百多万的营业额。 这种高科技公司,日常成本和固定资产投入都不高,这毛利润看上去可就惊人了。 韩立和韩爸爸当然觉得如同做梦,回去说给韩妈妈听,只差赌咒发誓才叫韩妈妈半信半疑。而陈老师更是受了挺大的惊吓,邱明泉费了好大口舌,才稳定住了陈老师忐忑的心:“老师,您怕什么呢?国家都说了,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我们靠的是高科技,正是上面大力鼓励的事,有什么可担心?放心吧,以后的中国,还会有更多这样的机会,给有准备的人呢!” …… 封云海亲手倒了一小杯1982年的珍藏茅台,递给了邱明泉,感慨道:“说实话,论到实业投资,我大概能做你们的引路人,可是说到这些新鲜东西,我可真有点跟不上了。小邱同学真是每次出手,都叫我刮目相看啊。” 本来也只是叫封睿拿点小钱去玩玩,可就算是封云海,也没有想到这种新兴经济带来的巨大收益和商机。 仅仅是几个中学生在一起捣鼓的新东西,竟然能创造出这么大的产值,封云海看在眼里,心里可是扎扎实实吃了一惊。 邱明泉急忙双手接过酒杯,可是他一向半点酒量也没有,前世活了几十年,也没有过多少放怀畅饮的经历,这一下,可就有点为难。 “试试嘛!说不定能喝点?”封云海鼓励着,邱明泉把心一横,只得恭敬地举杯:“那我先敬封叔叔一杯。” 把头一仰,一杯烈酒就下了肚,喉咙间瞬时就火辣辣的,差点连眼泪也逼了出来。 “小邱爽快!”封云海哈哈大笑,“和做生意一样果断,不拖泥带水。” 封睿在一边,斜着眼看看他爸:“怎么就不夸夸我?公司的设立和组建,我和邱明泉一起出力的。” 刘淑雁白了儿子一眼,亲昵又嗔怪:“你那毛躁又不耐烦的性子,能和人做生意?不砸场子就好了。出去跑市场什么的,一定都是人家明泉出力。” 封睿一扬眉:“也对,我对付北经开那群蠢货比较拿手。” 饭桌上的一群人心照不宣,都哈哈大笑起来。 向城却不知道具体的典故,看着所有人忍俊不禁,只有他一个人茫然不懂什么是北经开,心里就是无端地一阵不自在。 他咬着牙自己低头吃菜,闷声道:“睿哥是做大事的人,才不需要自己跑断腿呢。” 这话有点冷,几个大人都一顿,饭桌上一下子静了几秒。 向城也察觉出来了气氛的冷场,慌了一下,才感觉到自己的不合时宜,仓促之间急着道:“刘阿姨,您做了这么一桌子菜,辛苦了。” 刘淑雁眉眼含笑:“小城才是好孩子,最会哄我开心。这菜啊,大部分都是朱嫂做的啦。” “怎么会,这桌上有几道菜,一吃就是刘阿姨亲自下厨的手艺。” 向元涛笑着看了他一眼:“真的假的,我白蹭了这么多次饭,都吃不出来哪些是你刘阿姨做的?” 向城眼睛一亮:“水晶肘子、清炒茼蒿、水晶虾仁,这几道明显就是刘阿姨做的嘛!” 刘淑雁笑吟吟地看了看儿子:“你倒说说,小城说得对不对?” 封睿一愣,呆呆地望着桌上的菜,半晌才一皱眉:“这哪里分得清?我吃着都差不多。” 刘淑雁好笑又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们都看看,我这儿子养得可真没良心——我看啊,还是小城贴心又孝顺。我干脆认小城做儿子算了!” 封睿叹了口气:“那敢情好,向叔叔他们认了一个干儿子,你再去把人家的儿子认过来,我反而成了没人要的了。” 封云海哈哈大笑:“行了行了,还争宠了呢——来,咱爷俩喝一杯。” 封睿微微一笑,端着酒杯向着爸爸举起:“还是老爸好。” 刘淑雁笑眯眯地看着老公和儿子,但笑不语。 向城悄悄看着封云海和封睿父子亲近,正在出神,一抬头,却正看见斜对面的父亲正也看向邱明泉。 那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就叫向城心里一阵恍惚——和刘淑雁封云海眼中的舐犊之情如此相似,只是似乎多了一丝隐约的古怪。 在他记忆里,一向威严的父亲好像很少用这样的眼神望过他。 韦青自己碗里的饭菜没动多少,心不在焉地听着众人的笑语,不由自主地就又夹了一筷子菜,向邱明泉碗里放,低声道:“多吃点,昏睡了这么久,还是要补补。” 邱明泉听着她柔和的声音,心里一酸,低着头,轻轻倒了一杯酒,举起高高端至眉间:“我敬您一杯……干妈。” 韦青乍一听“干妈”二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然就低下了头。 举起自己手边一杯白酒,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颤着声音,简短道:“好。” 猛然闭眼,她一口喝下了手中的酒,灼烧的感觉从咽喉直通肺腑,好像烧灼到了心。 自从找到邱明泉后,这个没在面前长大的孩子终究还是没能回到身边,向元涛夫妻无计可施,而韦青每每午夜梦回,想着亲生的孩子就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处,则就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苦苦思念。 这一声“干妈”,听起来似乎亲近,可是却又同样陌生,直听得韦青瞬间就红了眼眶。 刘淑雁就在一边,恰好看见韦青的异状,不由一怔:“哎,怎么了?这眼睛怎么红了?” 韦青慌忙擦了擦眼睛,掩饰地一笑:“奇怪,这酒怎么这么辣?” 向城瞥了妈妈一眼,半晌又看了一眼。刚刚韦青那忽然的失态,全都被敏感的他看在眼里,心里就是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正在这时,向元涛终于站了起来,压抑住心里的激动:“来,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干一杯!小城,明泉,你们以后是兄弟了,明泉要爱护弟弟,小城也要敬重哥哥。” 邱明泉赶紧随着韦青一起站起来,轻轻地先和向城碰了一下酒杯:“小城早就是我弟弟了。” 向城手中酒杯微微一颤,轻声地道:“明泉哥……谢谢你上次救了我。” “也谢谢你。上次我被歹徒差点戳瞎眼,要不是小城,我现在可就是独眼龙啦。”邱明泉半开着玩笑。 一家四口同时举起杯一饮而尽,封云海看着他们哈哈一笑,冲着妻子和儿子也举起杯:“来来,一起嘛,我们一家三口!” …… 大家纷纷落座,封云海正要再和邱明泉再单独喝一杯,可是一抬头,不由就笑了起来:“哈哈,这孩子,喝点酒怎么这么容易上脸?” 果然,还没过一小会儿,邱明泉白皙的脸上已经红得不像话,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也有点迷离起来,水蒙蒙地像是带了一层秋天的晨雾。 “我……我没事。我就是……酒量小。”邱明泉挣扎着回答。 刘淑雁又惊奇又好笑:“看看,舌头都大了呢!” 韦青在一边,立刻着急地就开了口:“那就是醉了。别叫孩子喝了,晚上睡我们家里吧,和向城一张床。” “不用了吧。”向城脱口而出,看到向元涛诧异的目光,缩着脖子,低低说了一句,“我一个人睡惯了,和人睡……怕会踢明泉哥下去。” 哥哥什么的,怎么也没有任何人和他商量一下,他就忽然间多了个哥哥呢?还要同床共枕吗?…… 韦青一怔,正想说话,刘淑雁在一边忙笑吟吟地接过来:“那就睡我家啊,睿儿的床大着呢。” 封睿点点头:“我可以啊。” 向城一下着了急:“那、那还是跟我睡吧!” “我……我回家。”邱明泉吃吃地道,歪着头往外看,“我爷爷奶奶……还在等我呢。” 他现在酒意已经上头,不仅思维迟缓,就连说话也呆呆的,看在几个大人眼里,和平时的聪慧果敢不同,反倒有点稚气少年该有的样子来,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觉得可爱。 刘淑雁起身拨了固定电话,接通了邱家:“邱爷爷啊?您好,明泉在我家呢,晚上喝了几口白酒,我们怕他回家不安全,就留他在这休息了……嗯嗯,您二老放心。” 搁下电话,她拍了拍手:“行了,今晚就睡我们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问问什么向城老是闹别扭,嗯,那么改一下: 向城:(亲亲热热地)明泉哥哥今晚跟我睡吧,我家床好大好软,么么哒! 明泉:(开心)好哒,你铺床来我叠被! ——这样大家才想掀桌子吧? 第98章 占据你的床 十一月的深秋, 东申市的夜晚已经有了深深的凉意。 刘淑雁和韦青一起, 在封睿的大床上多加了一床铺盖, 刚整理好,封睿就搀着软骨熊一样的邱明泉进了卧室。 “可真沉!怎么就这点酒量啊, 真没用。”封睿嘴里嫌弃着,手脚却很轻柔,小心翼翼地把邱明泉扶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韦青抢上来, 赶紧帮忙扶了一把,把东倒西歪的邱明泉放倒在床里面,亲手帮邱明泉脱了鞋袜, 转身又往外奔:“热水在哪里,我去拧把热毛巾, 帮他擦把脸再睡。” 刘淑雁急忙一把拉住她, 奇道:“哪里要你做这些, 你快回家吧,这么晚了!这些留给睿儿就行, 你别看他粗枝大叶的, 其实啊,做事也细心——放心吧, 他们同学间亲近着呢。” 封睿在一边沉稳地点点头:“放心吧韦阿姨, 我可以照顾人的。” 韦青只得停下, 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脸孔红扑扑的邱明泉,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地下了楼。 回到隔壁,一进门, 向元涛就迎了上来,轻声问:“他还好吧?睡了吗?” 韦青魂不守舍地点点头:“我……我本想叫他住到这里的,可是小城他……” 说着说着,她有点难受起来:“我怎么瞧着,小城和明泉有点不太亲近呢?不都是同学吗,你瞧小睿和明泉就特别对脾气。” 向元涛叹了口气,他注意观察下,自然也看得出向城和邱明泉之间的关系不算亲近。 “正常的,男孩子这个年纪,总有投缘的人,也有不知道怎么就看不顺眼的。”他低声安慰着妻子,“以后找机会叫他们多接触接触就好了,毕竟在名义上,他们总是兄弟俩呢。” …… 封家二楼。封睿皱着眉,终于确定他妈刘淑雁不会再进来帮忙了,只得自己动手,帮床上的邱明泉脱衣服。 深秋时节,男生们普遍都开始穿了比较厚的衣裳,邱明泉也不例外,外套下一件纯羊毛的薄毛衣,下面穿着加厚的牛仔裤,修长的大腿笔直地摊在床上。 酒醉的人身体特别沉,封睿费废了好半天的劲,才把邱明泉扒得只剩下贴身的秋衣秋裤,三两下塞进了被筒里,只露出一张红扑扑面若桃花的脸。 封睿叹了口气,又转身去卫生间绞了一条热气腾腾的面巾,走到床前,定定看了安睡的邱明泉一会儿,忽然恶作剧地把面巾整个盖在了他脸上。 果然,没过几秒,面巾下的人就难受得哼哼起来,声音又轻又软,和平日里大不一样。 听上去,就像是一只受了调戏的小奶猫一样,呜呜地委屈着。 封睿歪着头,半趴在床上,看着邱明泉难受地抬起手,在脸上胡乱抓了一把,才笑吟吟地拿起毛巾,帮着他好好地擦了一遍脸。 从粉红的额头,到挺秀的鼻梁。 从根根分明的眼睫毛,到红艳艳的嘴唇。 再到修长的脖颈,还有那小巧的精致喉结。…… 明明已经擦完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封睿又返过去,重新轻轻擦了一遍。拨开被碎发遮挡住的前额,他心里就是蓦然一疼。 侧边鬓角有一处明显的伤疤,平时被头发遮住看不出来,现在却看得格外触目惊心。 那是上次遭遇劫匪时留下的,为了给外面的自己示警,他撞翻了餐边柜,玻璃划伤了前额不说,又被那群人殴打时再次碰到,伤口很严重,事后足足缝了七八针。 脸上别的轻伤基本都看不太出来了,但是这里的确很难消失。虽然现在伤疤的颜色淡了些,透出些新长的嫩红,可是医生也说过,这么深的伤口,想完全恢复得了无踪迹,那是不可能了。 封睿怔怔看着,视线转移到邱明泉的手上。那里,被刀疤脸踩断的两根手指已经接好愈合了,没有留下后遗症,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在纱布里包得太久,那两根手指显得格外细腻苍白。 封睿心里一阵密密麻麻的疼,手里的热毛巾轻轻裹住那两根手指,慢慢揉擦着,温柔得像是擦拭着一件有了裂痕的珍贵瓷器。 酒醉的人觉得难受,只迷糊觉得被擦拭得舒服,邱明泉轻哼了几声,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喉间的喉结轻轻蠕动了几下。 他轻声哼唧的声音软糯又清甜,有点类似孩童的撒娇,又有点少年的低哑,封睿听着听着,视线就停在了他的唇边。 那唇形极为好看,唇峰清晰,唇角边微微翘着,在灯光下散发着浅粉色的色泽,就好像今晚餐桌上那新鲜的菱角一般,散发着某种奇怪的、任君攫取的香甜。 封睿看着那粉红色的唇,如同被蛊惑了般,手指莫名其妙地就抬起来,轻点了一下那嫩如鲜菱的所在。 不知道是他的手指太凉,还是他手下的唇瓣太热,这蜻蜓点水的一触下,封睿忽然像是被烫了一下,猛然又缩回了手!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猛然加速,如同重鼓在捶响,而偏偏这时,邱明泉的眉头轻轻一皱,眼睛……睁开了。 和那张粉色的唇瓣一样,那双迷蒙的眼睛茫然地轻启了一条缝,可偏偏这浅浅的一条缝里射出来的波光,胜过了阳光下的江河中的万点波澜,闪耀得叫封睿满眼迷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你……”邱明泉眯起眼,看着眼前的少年。 离得这么近,封睿那属于少年的眉眼看起来有点奇怪,隐约有了点成人的侵略性和凌厉,在邱明泉迷糊的眼前,和记忆里那个成年版的封大总裁完美地重合,变成了一模一样的同一个人。 “你啊……”邱明泉已经被酒意冲击得完全糊涂了,瞪着面前的封睿,忽然拉起他半浮在空中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他穿着圆领的纯棉内衣,胸前一小片脖颈和胸口白皙无比,橙黄色的灯光从翠绿的仿古银行玻璃灯罩中射过来,将光线渲染成了一层柔暖,也映在少年的象牙色的肌肤上。 “你啊,占据了我……这里,这么久。”邱明泉将他的手按在胸口,想要去寻找那个玉石吊坠,可是却找不到踪影。 他混沌的大脑有点跟不上状况,苦恼地四下摸索着:“哎……哪里去了?” 封睿呆呆地由着他抓着自己的手,在他胸前摸来摸去,忽然脸色越来越红,几欲滴出血来。 想要缩回手,可是又浑身像是被什么封印住了,一动也不能动。满眼都是邱明泉那微微嘟起的粉色唇瓣,还有那半裸的锁骨和小片胸口,他呼吸加速,除了脸色涨红,就连眼睛中都微微有了血色。 邱明泉带着他的手摸了半天,皱着眉,终于松开了手,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封睿,醉意下满脑子的糊涂泛上来,这可真奇怪,这家伙啥时候能跑到外面来了? “你怎么……忽然从这里、跑出来了?” 他直直指着自己的心口。 封睿一言不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也不太能够消化似的。 是他听错了吗……还是? 他忽然使劲用力,大力地摇了摇头:不会,他一定也是喝多了,以致出现了幻听! 可是,没等他清醒过来,床上的人已经再次开了口,虽然是口齿不清的、含糊的、混乱的,可是封睿却可以百分百地保证,他听得清邱明泉的呓语。 “我一直想问你、问你……一件事。”邱明泉嘟囔着,“上次、上次你为什么……” 封睿呆呆地看着他,重复着他的话:“上次什么?” 邱明泉眯着眼凝视着他,痴痴的神情有丝奇怪的意味。像是极度的困惑,又像是无助地迷了路一样。 “你都占据这里——”邱明泉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这么久了,那么上次,为什么不干脆占据了我的……身体?” …… “咕咚”一声,封睿从床边滚了下去。 顾不上在地板上磕青了一块的胳膊肘,他如遭雷击,远远地望着床里面的人,耳朵中一阵轰鸣。 十一月的夜晚,越来越凉,木地板上也有了凉意,可是封睿只觉得满脸都是火烫,一颗心“扑通扑通”的,鲜活而不安分地跳动。 而那份不安分,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要做什么才能纾解,他并不知道。 而他的脸,却越来越红。 “你也……也占据了我这里很久了啊。”英俊的少年低低说了一句,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自从那次……你帮我挡了一酒瓶以后,我的心里……也常常想着你。” 床上的人安静地睡着,没有回应,这让喃喃自语的封睿又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 不知道在那地上坐了多久,可是他的身体,终究还是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慢慢的、一点点重新向着床上那人移去。 一直到靠近了歪在枕边的邱明泉,一直到他的唇轻轻凑近了下方那微红如樱花一样的唇瓣,如同蜻蜓点水,春风过境,可又像是电流肆意、火花迸溅。 然后,面红似火的少年就猛地跳了起来,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不能再看床上的那个人了,不能再想着那一句沙哑又轻柔的“你为什么不占据……我的身体?” 他猛地跳了起来,拔腿跌跌撞撞地狂奔出了门! ……大清早,刘淑雁已经起了床。 昨晚邱明泉醉得不轻,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点,更不知儿子能不能真的照顾好人,万一夜里吐了呢? 隔壁书房再过去,就是儿子的卧室。刘淑雁轻轻推开了那间的门,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邱明泉。 乖巧地整个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张安静而洁白如玉的脸,清晨的朝阳还很柔和,只透了一点在窗前,桌边轻纱微动。 刘淑雁蹑手蹑脚地靠近床边,没有发现儿子的踪影。她伸手把邱明泉脖颈边的被子盖得严实了点,转身退了出去。 奇怪,儿子呢,这一大早的。 转身到了楼下,四下一找,终于,在一楼的客房里看到了封睿。 门虚掩着,从门缝里看过去,儿子身上的被子乱七八糟地盖着,高大的身躯窝成一团,看上去睡得极不舒服。 悄悄走近细看,儿子竟然是和衣而卧的,连外衣都没有脱。可仅仅是这点动静,床上的封睿就忽然睁开了眼。 刘淑雁吓了一跳,对着儿子那满是红丝的眼睛:咦,怎么连眼圈都是发青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被人狠狠揉过一样。 “你怎么了?”刘淑雁诧异万分,“被明泉踢下床了?” 封睿怔怔看着妈妈,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低下眼帘:“没有。邱明泉、他……他打呼噜,我睡不着。” 刘淑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明泉那孩子居然打呼噜?文文静静的,可真不像啊! “那你再睡一会儿?” 封睿低着头,好像是因为睡眠不足而有点呆滞似的,半晌忽然跳了起来,顶着满头硬直的乱发和乌黑的眼圈:“睡不着了,我去晨跑锻炼!” 再也不看刘淑雁,他旋风一般冲出了门,噔噔地跑得没了踪影。 刘淑雁困惑地望着儿子的背影,摇了摇头,进了厨房。 大清早的厨房里已经粥香四逸,朱嫂笑眯眯地守在砂锅边:“太太,我煮了桂圆八宝粥和蔬菜鱼片粥,一甜一咸,等他们起来了,吃点清淡的解解酒。” 刘淑雁点点头,温言笑道:“好呀,还是你想得周到。” …… 二楼,太阳渐渐转向了窗棂的空格间,邱明泉的眼珠转动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头还是有点疼,睁开眼的瞬间,记忆是断片的,环境是相对陌生的,他一阵怔忪。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睡在我的床上?”心里,封大总裁迫不及待地高叫,“你醒啦?你到底搞什么花样?” 邱明泉揉了揉依旧隐约作痛的太阳穴,终于恍惚想起了一些事。 “我……我昨天不是应你爸妈的邀请来家宴小聚吗?我喝了点酒。”他心虚地道,知道封睿一到这就没了感知,不知道被打发到哪个异时空去了。 封大总裁狐疑地问:“然后你就喝多了?你到底喝了多少?” 邱明泉羞涩地想了想:“大概……有三杯?” “我还真服了你了!会不会喝酒、有几斤几两的量,你自己还没有点数吗!”封睿冷哼一声,“然后呢,然后你就被留宿了?可是问题是为什么你一个人睡在这里?我自己的人呢?” 邱明泉头疼地想了半天,苦恼地迟疑着:“我也不知道啊,大概他醒得早,出去啦?或者他把床让给了我?” 封大总裁断然否决:“不可能!你瞧你旁边的被子动都没动过!再说了,我这人认床,睡客房的事不会发生!” 邱明泉怔怔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记忆中有那么一点片段,像是梦境,又像是幻觉,可是却在这宿醉的清晨,慢慢清晰起来,叫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他好像……问过一次了,是在昨晚的梦境里。 他仰面躺在床上,鼻翼间是崭新的棉絮被子里被阳光晒过的味道,清香、干燥而叫人安心。 他忽然开口,鼓足了勇气:“喂?……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占据我的身体呢?” 从这封家的小洋楼的落地窗望出去,眼前90年代的街景和记忆里的车水马龙重合起来,有种光影交错的恍惚感。 封大总裁忽然沉默了。 “在病房里,你明明……每天夜里都有出来。那个时候,可以很轻易地控制我的身体,趁着我意识涣散,彻底变成我吧?”邱明泉轻声地问。 酒意叫人莽撞些,乘着阳光正好,乘着他身边有着这个人少年时的气息,使得他的胆子有点大。 封睿淡淡道:“你那个时候,意识一直都还在,是吧?只是太微弱了?” “是的……我费了很大劲,可是回不去。”邱明泉闭上了眼,记忆里的某些感觉重新回来,“没有力气,像是被压在了五行山下。” 等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加了一句:“假如不是你们俩……一起使劲叫我醒过来的话,我好几次都想放弃了。” 就像被禁锢在没有氧气的黑屋子里,又像是沉在深不见底的海底,是封大总裁每晚的威胁,和每天黄昏时少年封睿的呼唤,一起拉住了他,最终把他硬生生拉了回来。 可是,少年封睿的呼唤可以理解,那封大总裁为什么也要唤醒他呢? 假如他那时候彻底回不来,那么占据他的身体,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难道不是封睿一直蠢蠢欲动的、隐藏的念头? “是啊。我是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封睿忽然笑了,笑得随意、漫不经心,“不过,我现在主意变了。” “为什么?” “你管我。”封大总裁傲慢地冷哼,“我这种天才,命运奇诡,你这种普通人老老实实听我的指点就好了,不要想来猜测我的想法。” “哦。”邱明泉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好半晌,他捂住了眼睛,遮挡住越来越炙热的光线,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喂,我要起床啦。”他轻声道。 “起床并不需要向我报备!”某人硬邦邦地回应。 “我要下去吃早饭了,我闻到了白粥的香味。”邱明泉微笑着,“会在餐桌上遇到另一个你呢,我会帮你问问看,他昨晚睡在哪里的。” …… 可是邱明泉并没有想到,后来的早餐桌上,他并没有看到封睿的身影。而后来邱明泉偶然问起那个夜晚的事时,也没有什么答案,只迎来了封大少爷一个极其怪异的目光。似乎是羞恼,似乎是恼火,还有似乎有点委屈。 以至于在很多年后,当邱明泉再次追问这个经年谜题时,某人终于咬牙切齿地把他压到了身下,怒吼了一句:“邱明泉,你这个大骗子!你明明先勾引的我,还给我装无辜了这么多年!”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封:我泉什么都好看,脸好看,伤疤好看,锁骨好看,穿秋衣秋裤都好看,嘤嘤。 明泉:我不知道有什么误会,但是说我打呼噜什么的就过分了吧? 大封:终于睡在了自己久违的床上,可是为什么总觉得他们有事瞒着我!…… 就问一句,甜不甜?!大封小封,都很甜吧?! 第99章 偷听 楼下, 客厅里的电话铃响了, 刘淑雁走过去接起来:“青青?孩子们啊, 睿儿是醒了,明泉还在楼上呢。睡得挺好的, 我刚刚去看过。什么,你也煮了粥?” 韦青在那边紧张地拿着电话:“是啊,我早上起得早, 就做了红枣白粥,我端过去吧?” 刘淑雁笑着揶揄:“朱嫂早就做好了,哪里需要劳动你呢?再说了, 你做得好吗,盐和糖分得清不?。” 韦青一阵失望:“啊, 你家都做好了呀……” 抬头看看灶台, 正看见雪白的米汤溢了出来, 她心不在焉下就直接去掀锅盖,这一下, 滚烫的砂锅盖立刻就烫了手, 她惊叫一声,盖子拿不住, 这就摔在了地上。 刘淑雁在电话里听见一声尖叫一声脆响, 这就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怎么了, 烫到手了?!” 电话断了,刘淑雁苦笑着赶紧拿出来家里的药箱,快步出了门。 果然, 一进隔壁,就看见韦青正把手放在水龙头下使劲冲呢,刘淑雁过去一瞧,果不其然,手背上红了一大块,厨房地上一个砂锅盖碎成了八片。 “元涛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韦青苦笑地看着她:“局里有急事,他凌晨五点就被电话叫走了。” 刘淑雁叹了口气:“韦大教授,你这手啊,合该就是算公式、拿教鞭的,以后还是别进厨房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药箱里的烫伤药,帮她细心涂抹着。韦青讪讪的由着她涂药,开口道:“行了,我没事。你回去吧,明泉他们也该起床了,你去张罗他们的早饭要紧。” 刘淑雁白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话?两个半大小伙子,晚吃一会儿,还能饿死不成?你自己这手可当心点,要是待会儿起了水疱,小心着别感染!” 韦青心不在焉地望了望隔壁,压根没回答她的关切:“对了,我去找个保温瓶,你把我这红枣粥盛点过去——我尝了,没有放错糖和盐。” 她乞求般地看着刘淑雁:“万一明泉他们,爱吃这个呢?给他们多选选。” 刘淑雁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边拿过扫帚打扫地上的碎片,随口就笑道:“你啊,对这干儿子,比我对睿儿还上心呢!” 楼梯上,向城披着睡衣打着哈欠,走到拐角处。往下望去,正能看见半边厨房。 隐隐地两个女人说话声传来,那最后一句,忽然就挡住了他的脚步。 他咬着下嘴唇,原本殷红的唇色变白了。 刘淑雁说了无心的一句,半天没听见韦青回答,一抬头,忽然吓了一跳——韦青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正一滴滴地无声往下洒落。 “啊呀怎么了?”刘淑雁手忙脚乱,急着去看她的手背,“疼得这么厉害?” 韦青痴痴地摇了摇头,微闭眼睛,好半晌,终于藏不住倾诉的欲望。 刘淑雁是她自幼认识的好闺密,两人一起长大,亲密无间,成年后,同一年婚姻成家,又先后为人母,几乎从无秘密可言。 “淑雁,我……我难受得不行了。”韦青眼中含泪,死死抓住了刘淑雁的手,“我每天都在想他,可是、可是就连见上一面,都好像说不上什么话。” 刘淑雁听得糊涂:“什么?想见谁?!” 韦青轻轻捂住嘴巴,吐出一个名字:“明泉……我想见他。我想他在我身边,每时每刻都能看看他,天冷了问一声要不要加衣裳,回家晚了问一声……饿了吗?” 她的眼泪越流越多:“淑雁,我想得快要发疯了……一想到他过去受了那么多苦,我晚上就总是做恶梦。以前我做恶梦总是重复他小时候被坏人残害,现在……现在就总是梦见他吃不饱穿不暖。” 刘淑雁呆呆地听着,脑子里一片混乱:“青青,你说什么的,我为什么听不懂?你说的……是邱明泉?!” 韦青痴痴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是啊。” 她低下了头,艰难而痛苦地吐出了一句话:“淑雁……我和元涛,找到了他。他没死啊。” 刘淑雁的心里像是炸响了一个惊天巨雷,忽然就听懂了韦青的话。 激动之下,她一把抓住了韦青的手,一双美丽的杏眼充满震惊:“你、你说的是?明泉是你们的孩子?!” 韦青默默地拉开了门边的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件东西,颤抖着手,递到了刘淑雁的手中。 “你还认得它吗?……” 刘淑雁一眼望去,整个人就完全呆住了。那已经褪色的蓝底白花布,那一角上她亲手绣上去的“泉”字和太阳月亮! 她的身体逐渐发抖,又惊又喜又无法置信,好半晌终于醒过神,眼里忍不住热泪滚滚而下。 她胡乱地擦擦泪,抬头正要说话,韦青已经轻轻颔首:“是的,这是邱家老人捡到他时身上裹着的。捡到他的日期,也和明泉丢失的那一天,分毫不差。” “老天保佑!”刘淑雁好半天才激动地吐出一句话,急切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韦青低声说:“就在不久前,我们被歹徒掳走的那个晚上。” 刘淑雁恍然大悟:“啊!难怪你回来以后就认了明泉做干儿子!可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光明正大认回亲生孩子呢?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韦青摇摇头:“明泉他不同意,他说……就陪着爷爷奶奶挺好,也不想住进我们家里来。” …… 楼梯上,向城怔怔望着下面,韦青和刘淑雁的话语一句句传来,虽然声音极轻,可是却字字清晰,不曾漏掉半句。 他单薄的身子像是冻僵了似的,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厨房里两个女人抱头压抑哭泣的身影,他忽然浑身颤抖,呻吟了一声,颤抖着抱住了自己的头。 像是被什么怪兽追赶着一样,他无声无息地,踉跄退上楼。 轻轻关上自己的房门,向城背靠着厚厚的实木门板,慢慢瘫在了地上。良久以后,他垂下头,无助地慢慢抽泣起来。 …… 高三的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炎炎夏天临近,接近高考的最后冲刺阶段了。 高校距离大规模扩招还早,这是1993年的初夏,所有的高中生汇成千军万马,还在挤着那通往精英教育的独木桥。整个继光中学的高三部学生也都在奋战,如山似海的模拟试卷做得人头脑发涨。 而邱明泉这几个月来,过得比别人更加繁忙。 除了学习迎考,邱明泉和封睿两个人,还在忙活别的。 “东方智慧”电脑公司的运作蒸蒸日上,有陈老师亲自坐镇,他们推出的第一款股票分析软件“财富智慧”在市场上卖了个满堂喝彩。 虽然和后世那些强大的股票软件比起来异常简陋,所谓的分析功能更是不值一提,但在很多人还是手工画K线的当下,一个能在电脑上即刻展现基本数据和图线的软件,已经足够令所有从业者和股民大为惊艳。 哪家证券公司现在大户室里不配备这个,那简直就没有脸去拉客! 而邱明泉他们还留了一个后招。 很快,他们就推出了一个升级版,功能更加丰富和人性化,价格却翻了一番,原先订购过基础版的人要想升级,也可以优惠价换购。 “功能并不是必需的,价格却涨了一倍,能卖掉吗?”陈老师他们都惴惴不安,可是邱明泉却胸有成竹,坚持这样操作。 “永远不要去揣测有钱人的花钱哲学,他们心里并没有‘性价比’这个词的存在,所谓性价比不过是穷人自我安慰的名词。”封大总裁一再这样谆谆教导邱明泉,毫不客气。 果然,尊享版一经推出,就在东申市的大户中掀起了抢购热潮,像马均定这种先在证券市场上掘到了第一桶金的富豪,更像是见了血的鲨鱼一样,生怕买晚了,自己研究的功课比别人慢了几分,就不够透彻。 甚至,连远在南方的南圳市,都出现了专门采购自他们这里的大宗订单! 继光中学附近的一座办公楼,对外的沿街门面上,“东方智慧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的标牌金光闪闪,极为耀眼明显。 在考察了周围的地段后,邱明泉直接动用了个人的现金整整八百多万,买下了这栋楼的沿街办公门面,然后免费给了公司做办公场所。 一来现在东申市的房产价格还算刚刚起步;二来,这附近的地段已经算是老市区中心地带,为了方便公司的几个学生股东出入方便,将办公地点选在了这里,无疑是很好的选择。 一排十二间办公室,略加改造,其中八间做了办公室,里面配备了崭新的两万多元一台的486型电脑,剩下几间分别装修成了会议室、接待间,还有总经理办公室两间,一间是陈老师专用,剩下一间是邱明泉等几个不常来的股东公用。 “各位同学,有个不太好的消息。”邱明泉等几个人从学校繁重的题海脱身,刚跨进门,陈老师就忧心忡忡地开了口,“我们的技术员收到风声,市面上有几家券商已经在着手研发和我们类似的软件了,投入不少。” 现在公司里占股份最大的是陈老师,总经理也是他,负责技术支持和日常管理。 他一分钱未出被硬架上了这个位置,说实话,心里是万分忐忑和内疚的——平时都是在高校的象牙塔里,现在背负着整整一个公司的运作,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 封睿淡淡点头,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意外,倒是韩立有点急了:“那我们怎么办?他们照着我们的弄,多轻松啊!我们要赶紧再开发新功能吗?” 邱明泉看了看陈老师:“老师,您有没有什么想法?” 陈老师沉吟了一下:“我们最近招的几个应届大学生业务能力还不错,他们一直在按照你上次提出的方向做改进。” 他动了动鼠标,将会议桌上的电脑屏幕打开,试演算了几段代码:“大家看看这几个小功能好不好?” 三个大男孩齐齐凑了过去,聚精会神地各自看了一会儿,韩立首先点点头:“都挺好,尤其是新加的这个市盈率自动展示,用户应该很需要!” 邱明泉笑着看他一眼:“可以啊,市盈率都懂了?” 韩立神气活现地一挺胸:“笑话,那难得倒我这个计算机小天才吗?” 因为要做股票分析软件,所以韩立现在也研究了不少基础证券常识,原先什么都不懂的他,现在说起这些来,也都头头是道。 比起同龄的那些校园学生来,由于常和邱明泉以及封睿厮混,韩立的气质也自然而然地,变得有几分成熟和有见识来。 封睿拧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开口道:“那索性再区分一下静态市盈率和动态的,要做就做得专业点。” 邱明泉笑了笑:“可以这样,普通版只显示静态市盈率,尊享版显示两种。” “好。就这样办!”陈老师点点头,一锤定音,“还是小邱想得周到。” 邱明泉含笑道:“除了技术指标的丰富,我想,还得再加点东西,好让我们和市面上的模仿者区别开来。” 封睿轻声冷哼:“对。叫他们始终赶不上,并且感觉到距离越来越远,才能彻底击垮他们竞争的欲望。” 他的声音淡淡的,可是邱明泉听在耳朵里,却有丝难言的异样——昨晚他在家与封大总裁讨论时,那位成年版的霸道总裁,说的话,可不就和这一模一样? 还真是……一个人啊!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了面前的封睿一眼。可在对面的少年目光却始终没有看他,只凝神看着电脑,就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那我们还要做什么?”韩立挠挠脑袋,“刚刚那些新加的指标还不够吗?” 邱明泉沉吟一下,把昨晚和封大总裁商量后的结果抛了出来:“服务。我们现在能抢先一步做的,还有服务这一项。” 他直起身,手动调出一只股票的K线:“数据还是昨天的?” 陈老师推了推眼镜:“对,刚刚收盘,今天的最新收盘价等还没来得及输入呢。” 邱明泉摇摇头:“不是每个人都有精力手动输入这个的,各家券商虽然有人专门录入,可是毕竟也都要占用人员精力。如果,这个数据,我们来提供呢?” 陈老师眼睛一亮:“这没有问题,我们既然是专业的软件商,完全可以召集人力做好这个,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怎么实现数据的共享呢?” 现在的即时通讯工具几乎是一片空白,ICQ等QQ聊天工具的前身还遥遥在望,BBS网站等也还稀稀落落,就算是陈老师这样业界的活跃者,也完全无法想象,日后的互联网带来的信息爆炸,以及无处不在的信息共享。 邱明泉笑了笑:“申请几个顶级域名吧。选一个备用,架设我们自己的专用网站,每天第一时间上传最新的数据包,供我们的客户下载更新。” 第100章 第一次青春期教育 韩立在一边瞪大了眼睛:“架设我们自己的专用网站, 要搞这么牛逼?这……我们付出的成本也太大了吧?!” 邱明泉含笑看着他:“是谁前一阵还雄心壮志地说, 以后要专攻计算机和网站架设, 做东申市第一家专业的技术型计算机公司的?” 封睿在一边,不失时机地“呵呵”了一声。 韩立冲着封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被他的“呵呵”激得一阵冲动:“行!邱班长我信你,你的主意一定没错!” 毕竟还是个高三的学生,韩立干劲足、热情高, 可是在商业见识上,一边是再世为人又开了挂的邱明泉,另一边是家学渊源、从小就看惯商业运作的封家小少爷, 那只能是完全俯首听命的份。 邱明泉扭头看向陈老师:“老师,我们账上的钱怎么样, 还充足吗?” 陈老师赶紧拿过来一叠厚厚的纸质财务报表:“这是会计做的利润表什么的, 你们看看, 我不太懂财务了。” 封睿和邱明泉脑袋凑在一起,简单地看了一下, 其实今年年初已经看过了去年的年终报表, 现在看的,已经是第一季度最新的数据了。 封睿笑了笑:“赶紧花钱吧, 这净现金流入也太多了点。” 在父亲的耳提面命下, 他看这些简单的报表也是手到擒来, 几眼下去,就知道他们的这个小公司的财务指标,简直健康得可以羡煞旁人。 不光是利润增加快速, 而且没有什么应收款,几乎全是现款结算,更重要的是,现金流量表也是远远进大于出。 邱明泉想了想:“那就花点吧。给技术人员再涨点薪,注册域名、架设BBS,还有再多招几名市场推销人员,上门服务,手把手地教客户从我们的网站上下载每天的最新数据?” 封睿欣然颔首:“马上到六月底了,要不,再分点上半年的分红?……” 另两人几乎同时惊了一下,陈老师慌忙地就叫了起来:“别别,年底再说吧!这才分了没多久啊!” 去年仅仅开业了三个月不到,到了年底时,邱明泉和封睿坚持大手一挥,就拿出了整整五十万净利润进行了分红,三个学生股东各分了十万,陈老师则独得了二十万巨款! 韩立当时迷迷糊糊地拿了钱回家,韩爸爸当真是吓了一大跳——对赚钱有信心是一回事,这么短时间就直接把投资的钱全部拿回来,这是另外一回事啊! 本来为了这十万元投资,韩妈妈是和父子俩持截然不同意见的,最终差点没在家里打起来,最后看在儿子苦苦哀求的分上才哭着拿了钱出来,可是钱依旧不够,韩爸爸又偷偷找亲戚家东挪西凑了些。 这一下,三个月不到,第一次分红就完全覆盖了投资成本?!韩妈妈就像是做梦一样,在家里抱着厚厚十万块钱,半晌憋出了一句话:“以后啥都听你们爷俩的!你爷俩管钱当家!” 而陈老师,当时更是整个人都蒙了。 他真的做梦也没有想到,玩闹似的注册了这么个公司,现在竟然给他带来了这样的巨额财富。 他在学校里刚刚评上讲师不久,月薪不过四百多元,就连身边德高望重的正教授们也最多拿到八百多元而已。 而这样的一次分红,几乎就是他几十年的工资总和! 他怎么能要这些钱呢?这里的场地是邱明泉出钱买的,公司运作的资金是三个孩子家里出的钱,在他看来,自己要是拿了,岂不是空手套白狼、欺负人家孩子么?! 可是最后,邱明泉还是成功地说服了他。 “老师,没有你,就没有我们这个公司。”他诚恳地道,“我们几个人的计算机知识,都是您启蒙的,在以后,也还要继续依仗您的钻研和领路。而且您去查查,世界上现在知名的计算机公司,都是有真正的技术大拿坐镇的,那才是企业的核心!还有啊,老师您家的房子实在也太旧太小了,不如换个新房子吧,等学校分福利房,那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陈老师终究还是被邱明泉的最后这句劝说,说动了心。 整个高校的住房分配是极为紧张的,多少年纪比他大得多的老师们都在论资排辈地苦等,他偷偷算过住房打分表,轮到他这样的中青年教师起码还四五年,而且只能轮到老教师们换新房后置换的旧房子,年代久远房屋失修不说,采光差,面积也小。 小女儿刚刚出生,乡下家里来的老人来带孩子,一家五口人紧巴巴地挤在五六十平米的筒子楼里,真的是极为窘迫的。 而现在,整整二十万就在眼前,足够在学校附近地段不错的小区里,昂首挺胸地买上一套百把平米的新房了呢! 陈老师在很久以后,都记得拿到那二十万后的那个下午。 他悄悄看了好几天的房子,最终看定了一套心仪的商品房,总价一共才十八万元,建筑面积整整一百零几平米。 当他带着刚刚生完孩子、身材依旧臃肿的妻子来到那套房子里,告诉她这将是他们的新居时,他的妻子先是呆滞了半天,在弄清钱财的来源堂堂正正后,瞬间就在新房里泪如雨下。 陈老师出身农村,当初和妻子在大学里相恋时,年轻貌美的妻子是东申市本地人,家里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乡下人”女婿,当时就对女儿下了必须斩断恋情的严厉通牒。 可他的妻子并没有听。在经过相当长时间的争吵和对抗后,她几乎是舍弃了家庭的祝福,坚持嫁给了他这个乡下来的穷小子。 婚后小两口感情一直很好,可是依旧没有得到岳父母的原谅,一直到小女儿出世,岳父母一家才不情不愿地接纳了孩子,重新开始来往起来,可是在心里,依旧是瞧不起这个女婿的。 大学教师有什么用?婚前期期艾艾地说什么“我一定会对惠宜好的”,多少年过去了也混到了讲师,还不是那一点死工资,叫他们的宝贝女儿住在那样的蜗居里!?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在那个崭新的大房子里,陈老师紧紧抱着泪如雨下的妻子,心酸又心痛,许久都没有舍得松手。 …… 陈老师从回忆中醒过神来,邱明泉和封睿两个人已经一拍即合,决定再拿出三十万利润来“意思意思一下”。 陈老师还没来得及说话,韩立已经嘿嘿乐了起来:“分吧分吧,我想要钱!” 邱明泉笑着看他:“你要干吗?很缺钱吗?” 韩立扳着手指,豪气干云地数:“马上就要毕业了,我想送我们乐队每个人一件好乐器,就当毕业礼物!贝斯、键盘……嗯,给向城买个巨贵的电吉他,我自己来一套名牌架子鼓。” 封睿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向城不会要你的吉他吧?” 呵呵,自己送他的生日礼物好好的,明明新着呢。 韩立浓眉一竖:“为什么?!” 封睿站起身,微笑道:“马上我家的车路过学校,顺便接向城一起回家,你要不问问他?” 韩立斗鸡一样瞪着他:“去就去,我还就不信向城放着新吉他不要!” 由于韩立总是缺席,他们那个乐队练习几乎断了档。今天是周五,本来是乐队排练的时间,已经停了一阵子的排练好不容易凑起来,可韩立要来这边,就又向乐队那边告了假。临来的时候,向城一张脸乌云密布,就差没把他的鼓架给掀了。 “一起吧,回来顺道把你也捎回家。”封睿看着邱明泉,和声道。 …… 几个少年走进校门,一推小礼堂的门,韩立就皱了皱眉。 明明里面窸窸窣窣地有声响,可是门从里面拴死了,竟然推不开。 “搞什么名堂?以前也不拴门啊。”韩立不耐烦,开始使劲大力拍门,砰砰直响,“开门开门,教务处查出勤了!……” 里面忽然安静了,就好像什么被戛然掐断了一样。好半晌,门才从里面打开,高二3班的贝斯手伍小天从里面警惕地探出了个脑袋,几颗青春痘在油乎乎的额头和下巴上放光:“谁?” 韩立一把推开门,他力气大,明明伍小天在里面用身子抵着,可还是被他一下子顶开了。 “操!韩立你个牲口!”伍小天捂着被碰的鼻子,酸得涕泪直流。 三个少年鱼贯而入,韩立狐疑地看着小礼堂里的乐队同伴:“你们在干吗?鬼鬼祟祟的?” 一个个的,乐器都没抄在手里,根本就没在排练,而且神色都有点神思不属的。 向城猛然看到封睿,眼睛就是惊喜一亮:“睿哥,不是说好今天我排练,不用等我一起吗?你来接我?” 这段时间封睿要不就忙着计算机小组的事,要不就放学后往公司跑,以前总是同进同出的两个小伙伴,最近已经渐渐不一起放学回家了。 封睿点点头:“我们公司那边也刚结束,就顺便了。” 可是韩立却在一边越看越不对,他凑近键盘手唐郁,伸手拨了拨他额前的长发:“你干什么脸这么红就跟做了贼一样?” 唐郁一把拍开他的手:“谁他妈的像贼了?老子行事光明磊落着呢!爪子拿开!” 韩立又靠近了在一边默默不语的向城,神色讨好了些:“队长,你也不对啊……” 瞧这小脸红的,都快赶上刚跑完八百米了! 小礼堂里没人说话,一时间安静得很,气氛也诡异极了。 封睿在一边,冷眼看着,随意地走了几步,来到了一边的影视器材柜前。几个乐队成员的脸色忽然就有点变了,紧张兮兮地齐齐盯住了他。 封睿神色不动,心里却有了数。 乘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一伸手,准确无误地按下了VCD机的播放键! 小礼堂里经常会有播放科教片的功能,旁边的影音柜里,摆放着最新款的一款万燕VCD机,自从去年VCD这种新鲜东西面世后,就迅速地风靡了整个中国。 以前一直是录像厅占据所有的影音市场,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的热血和搞笑港片,也是在昏暗的录像厅里给了广大青少年们最初的滋养。而等到VCD出现后,家庭观影才逐渐成了主流,并且在几年内走进了平民百姓家。 一台售价约莫三千多元,这对于普通家庭无疑还是一种奢侈品,学校里用公款买的这一台,也算是很昂贵很时髦的固定资产了。 而现在,和这台万燕VCD机相连的24寸大彩电上,忽然出现了惊人的画面! 一男一女,男的戴着面具,看不清脸,而娇媚的女子已经不着寸缕,正在大屏幕上表演着完全少儿不宜的动作。 几个乐队的少年猛地蹦了起来,伍小天惊叫了一声“我草!”,第一时间猫一样蹿到了门口,重新把门插上了。 唐郁也飞快地扑上去,拧小了音量:“靠,哥们你手怎么这么快!” 纯洁无比的韩立同学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无声的刺激画面,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小伙伴们,惊得都结巴了:“你、你们,你们看的啥!?” 封睿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几个少年,剑眉一扬,意味深长。旁边,邱明泉的脸也悄悄红了,赶紧把眼转到了一边。 前世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处男,但是这东西,他总不至于不知道是什么。在工地上,在混居的宿舍里,工友和同伴们为了纾解光棍一条的苦闷,聚在一起偷偷看这种小毛片,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来自隔壁岛国的那些片子,在日后兴起的电脑城里、夜市小摊上,几元一张,到处贩卖,随处可见。 向城的脸一直红红的,可是抬眼正瞧见韩立那无比震惊的模样,不知怎么,忽然就淡淡讥笑了一声。 “都装什么大尾巴狼呢?”他跳下桌子,大咧咧地坐在了电视机前,“少一个个地装纯,搞得好像没对着电影画报撸过一样。” 他挑衅地一扬眉,鄙视地看着进来的三个人:“雏儿是吧?爱看就看,不看就赶紧走呗。” 韩立涨红了脸:“谁是雏儿?老子伸出大腿,比你的小腰都粗!” 他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向城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画面:“比啊,看看谁先丢盔卸甲!” 封睿懒洋洋地抱着胳膊,既没有像韩立这样强作镇定,也没有甩门而去,就那么可有可无地看着电视。 邱明泉红着脸,看见大家都神色各异地坐着,总不好自己一个人走。他微微咳嗽了一声,也只有坐在了后排,尴尬地偷偷看上几眼。 不到片刻,紧闭房门的小礼堂里,一群少年都已经神色各异。 ——实在太太、太刺激了! 过去在录像厅里也都看过香港的三级片,可是那毕竟不是动真格的,现在,在他们面前出现的,可是真刀真枪、来自隔壁岛国的东西! 没有打码! “你……你从哪弄的?”唐郁小声问,捅了捅身边的伍小天,脸色绯红。 伍小天声音也有点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骄傲:“我表哥不是在海关么!我去他家玩,看到柜门开了条缝,悄悄一看,我靠当场就跪了,全是碟片!封面一看就不是港片!我……” 他咽了咽唾沫:“我就随手摸了几张来,给你们开开眼!” 电视上的画面还在继续,终于,女人开始连续不断地高声呻吟,动作和频率也都冲上了高峰。 几个少年满脸通红、眼睛放光,就算再矜持,再不好意思,可是此刻都紧紧盯住了画面,呼吸急促起来。 就连邱明泉也悄悄地红着脸,时不时地偷偷看上几眼。 都是正当青春年纪,血气方刚,这种色情的碟片放在24寸大彩电上,赤裸裸的视觉冲击,简直不啻于对这群十七八岁少男的核弹轰炸! 忽然地,伍小天就腾地站了起来,声音微微发颤:“我、我去上个厕所。……” “我也去!”唐郁面红耳赤地捂着裤子,遮遮掩掩地紧赶着伍小天,平时两眼望天的倨傲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望着他俩的身影,韩立忽然也跳了起来:“我、我也……” 向城冷笑了一声,一双桃花眼立刻就斜着瞥了一眼他的裤裆。 韩立这一站,裤子下的反应一览无遗,可是向城却坐着,半个身子掩藏在课桌下,自然看不出来什么异状。 韩立被他的鄙视眼神看得又羞又窘,一张英武的脸原本就微呈小麦色,现在被红色一染,简直是精彩绝伦。 他猛地一把抓住了向城的手,将他狠狠一把拽了起来,恼羞成怒:“我就不信你没有……” 一低头,他愣在了那里。 人家向城的裤子下面平坦得很,还真没有顶着小帐篷。 向城淡淡地嗤笑一声,凑近他,声音带着得意:“你小爷是见过世面的,不是雏儿。——就是这么波澜不惊,怎么样,服不服?” 他天生一把好嗓子,本来就是乐队的主唱,这样压低了嗓音说话,别有一种平时没有的沙哑,韩立呆呆听着,忽然只觉得这声音比刚刚片子里女主角的呻吟声也不遑多让,却似乎更加好听。 他脸色又红又青的,变幻了几下,终于再也扛不住,扭头就狂奔出了门,向着男厕所逃窜而去。 封睿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神色淡淡的,整个身子也遮挡在桌子下,看不出端倪。然后,他却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邱明泉。 邱明泉的脸色早已经红成一朵晚霞,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也失去了平时的淡定从容。他浑身僵硬,终于咬牙开口:“回、回家吧。万一被人看到……”【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迟到的爱 邱明泉浑身僵硬, 终于咬牙开口:“回、回家吧。万一被人看到……” 向城斜睥了他一眼, 没有搭话, 反而起身到了VCD前,随手换了一张碟片, 重新按下了PLAY键:“怎么,不敢看了?” 他淡淡一晒:“对哦,明泉哥可是老师嘴里的优等生、爸妈眼中的乖乖仔, 这种聚众看小毛片的事,最好还是不要沾吧。” 不知为什么,他那句“爸妈眼中的乖乖仔”说得格外慢, 甚至带了丝黯然的滋味。 封睿眯着眼睛,似乎也听出了向城声音里明显的不对, 眉头轻轻一皱。 邱明泉没有回答, 却忽然两眼发直, 眼睛睁大了。 向城正要接着说话,眼角余光正扫到画面, 直觉地就感到好像哪里不对, 一扭头,忽然也像邱明泉一样傻住了! 封睿觉察到了他们俩的异常, 诧异地看向了电视, 竟然也是蓦然一怔。 电视屏幕上, 那纠缠亲吻的两个人,怎么看,也不是一男一女啊?! 高的男人健壮魁梧, 一身肌肤上犹如涂了橄榄油般闪闪发光,而另一个,却是个身材颀长、腰肢纤细的少男。 ——没错,是少男! 利落的短发,亲吻时凸起的喉结,还有镜头不时晃过的下面,都完全显示着他的性征,绝非他们平时看惯了的女子。 邱明泉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前世就算再见识短浅,可好歹也是在21世纪生活过那么久,同性恋这个词汇,对他来说,虽然遥远,可是也并非绝对的真空。 在精神和肉体都匮乏的那些底层工友中,他见过几个年轻小伙子一起去灯光昏暗的美容美发厅找女人,也瞥见过夏天的工棚后,两个大男人偷偷纠缠在一起。 可是知道归知道,这样亲眼目睹如此详细的画面,他还是第一次。看着画面上那渐渐热烈起来的动作,他的心越跳越快,浑身僵硬得就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想要避开,可是身子却不能动;想要闭眼,可是好奇心却牢牢抓住了他的眼睛。 就在他坐立不安、汗如浆出的时候,他却没有注意到,小礼堂里的另外两个人,也都同样神情古怪。 向城的脸色变得怔忪而震撼,原本吊儿郎当的脸色终于变得绯红,他死死地盯住了画面,似乎被完全震撼到了,久久一动不动。 而封睿,也完全好不到哪里去。 他目光幽深,原本仿如观戏般的神态消失了,挺立在邱明泉前面的宽阔肩膀端得笔直,就像是一座石雕。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电视里传来叫人血脉偾张的声音,三个各怀心事的少年都一声不吭,仿佛被什么魔咒施了定身的法术。 天色将晚,外面的夕阳早已经收起了余晖,校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不远处的教学楼里的灯全都灭了,路灯渐次点亮。 小礼堂里一直没开灯,画面上的光线映在三个少年的脸上,只看得见他们眼中迷蒙又晶莹的光。 接近七月,气温高了起来,邱明泉只觉得身体在一点点发热,恍惚着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却不小心正踢中了前面封睿的椅子。 仿彷如被他忽然惊动,封睿猛地扭过了头,定定地看着他,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映着电视里的微光,却仿如烧着火、发着光,灼灼跳动。 邱明泉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几年前他从高楼上摔下来时,从空中望过去,地上的那个英俊男人也是这样定定地看着他,带着攫取和危险。 一时间,邱明泉心神恍惚,竟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幻,分不清眼前的人是那个多年后的成熟男人,还是尚未成年的青葱少年。…… “咣当!”门被粗鲁地推开了,声音其实不大,可是却如雷击,把三个恍惚的少年猛然惊醒。 韩立和另外两个乐队的学生勾肩搭背闯了进来,伍小天压低了声音,不怀好意地闷笑:“喂喂,我说哥们几个,你们不去趟厕所?还真牛逼!” 一扭头,他怪叫一声:“我草,你们又开看了?!换了一张?” 话刚说完,他也终于看到了那诡异的画面,猛然就伸长了脖子,眼珠都快蹦了出来。 再看旁边的韩立和唐郁,也全都和他一样,整个人都呆在了门口。 “我靠、靠靠靠……”伍小天目瞪口呆,踯躅着不太敢进来似的,声音都变了调,“这都什么鬼玩意?!我、我明明拿的都是正常的片!” 韩立没有说话,目光怔怔地看着屏幕,那屏幕上的美少年纤细俊美,乍一看上去,侧面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像是向城。 他不由自主地看一眼屏幕,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向城,然后又面红耳赤地重复了一次。 几个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终于,唐郁低声骂了一句:“变态!神经病!” 伍小天也反应了过来,小跑着过去,伸手按下了VCD机的停止键:“关了关了,真是晦气。” 他胡乱地把机器彻底关掉,断了电源,又把几张碟片鬼鬼祟祟地收到书包里,忽然一眼看到第一排的向城,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还以为你们真是坐怀不乱的唐僧和柳下惠呢,还不是一样!” 他表情猥琐地探过头,看着向城那里同样高高耸起来的部位:“哎哟,也不小嘛!” 向城冷着脸,喉结微微一动,罕见地没有立刻骂回去。 坐在后面的封睿和邱明泉也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终于黑了下去的电视。 可是那最后呈现出来的画面,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满心都充满了无法言说的震惊。 ——男人和男人,竟然……竟然也能那样!而且用的是那个想象不到的部位!? 七月终于到了。 高考三天,如同炼狱。莘莘学子在这个1993年的夏天奔赴考场,无数人铩羽而归,也有无数人收获欣喜。 继光中学的升学率一向在全市排名甚高,而今年,高三部的班主任们更是信心满满,暗中憋着劲。 无他,今年他们继光中学的高三,可是有两个顶尖的学生! 按照多次模拟考试的成绩,一直从没落下过总分第一宝座的邱明泉,和那个紧随其后的封家小少爷封睿,模拟考的分数,要是按照前几年同等难度算的话,可是极有可能出个全市状元的! 顶着炎炎烈日,最煎熬的三天终于马上就要过去了。 高考的考点是随机分配的,邱明泉的那个考场只有少数几个同学,更多的是邻校的学生,封睿也被分在了距离很远的考点,原先稍微有点担心的意外,并没有发生。 是的,那个意外就是:万一这个少年版的封睿恰好和邱明泉分在一个班考试,那么封大总裁能帮的忙,就全部变成了奢望。 幸好,这仅仅只是担心。 坐在高考教室里,邱明泉的位置靠着窗。外面知了声声,正在声嘶力竭,透过四楼的栏杆看向校门,无数黑压压的人头正在焦急地等候。 那些,是急着来接最后一天高考的孩子的家长们。 邱明泉没有叫爷爷奶奶来,更没有通知向元涛夫妇。对于在这个世上重活了一遭的他来说,已经很少再有什么软弱和依赖的情绪。 这最后一场考试,是英语。 前两天的数理化,封大总裁没有派上什么用场,正满心不爽,颇有点被打入冷宫的幽怨。 好不容易等到了英语考试,一连指出了邱明泉几个作文中的小错误,封大总裁才志得意满地舒了口气:“离开我,还是不行啊你。” “那是那是,封总您可是留过洋的人。”邱明泉在心里笑着回应。 距离考试终结还有半小时,邱明泉和他一起,认认真真地将英语试卷的答案再核对了一遍,心里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重生以来,除了那些认真赚钱的时候,现在这一刻,几乎可以算是邱明泉人生最重要的关口之一了。 前世的他,连高中都没有读。 在他后来的十七八岁小小年纪,挣扎在人生底层的那些艰苦日子里,大学生活就像是一个遥远而高贵的梦,肆无忌惮的青春,心无旁骛地读书,电视里那些所有的一切,于他来说,不啻于两个完全平行的世界,想都没有想过会有交集。 而现在……过不了两个月,他就能踏进其中的一所,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吧? 邱明泉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忽然有点迫不及待:“我们交卷吧!” 封大总裁一愣,邱明泉性格从不张扬,以往考试也是绝对坐到最后一分钟,这么重要的高考,他居然要提前交卷? 可是封睿又哪里是循规蹈矩的人,一愣之后,立刻兴高采烈地撺掇:“快快,交卷时要目不斜视,拿出气场来!” 邱明泉微微一笑,就真的站起了身,径直向着讲台走去。 “老师,我想交卷。”他眉目清俊,笑容温和地递上了试卷。 监考老师猛吃了一惊,这可是人生最重要的高考,提前这么多?看看手表,还剩半个小时了,的确允许交卷。整个教室里的考生也都发现了邱明泉的举动,纷纷仰起头,满眼都又是羡慕又是鄙视。 这么胆大妄为,可以提前出去不在这里煎熬,可是这傻哥们,怕是大部分白卷吧? 邱明泉走出考点的校门时,差点没能挤出去。整个门口的铁栅栏外面挤满了望穿秋水的家长,唯一可供进出的小门口堵满了人,一看他第一个出来,就不少家长眼巴巴地问:“哎呀,这位小同学,试卷难不难啊?” 邱明泉含笑应道:“还好吧,和平时模拟考试差不多的难度。” 好不容易从黑压压的人群里挤出去,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叫邱明泉浑身一颤。 “明泉!明泉!这里!……” 邱明泉缓缓转过身,震惊地望着马路对面正匆匆跑来的男人,心中一阵忽如其来的、陌生的甜蜜。 向元涛穿着一身便衣,短袖白衬衫扎在精瘦健壮的腰间,利落而沉稳,他急匆匆穿过马路上的车水马龙,在烈日下大步奔到邱明泉面前。 他黑沉的眼睛温和地看着邱明泉,又是惊喜又是讶异:“这么快就出来了吗?不检查检查?” 邱明泉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失声。 他没有告诉向元涛夫妻自己的考场,他们也没有专门来问,可是现在,本以为没人等在外面的,却在这一刻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我做完了,考得……挺好。”他涩声道,“您、您怎么来了?” 向元涛看着他:“今天最后一场,我和你妈都请了假。” 他踯躅了一下,柔声道:“你妈也很想来的,不过小城那边,毕竟也得有父母等着比较好。所以,我们分头,我来你这里。” 邱明泉点点头,心里仿佛被什么柔软的情绪塞得满满的,正要说话,向元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你等等!” 他迈开长腿,急急地跑到一边的流动冰棒摊上,掏出钱包:“哪种最贵?” “花脸雪糕,巧克力的,五毛一根。这种最好吃了,给考试的娃娃来一根?”卖冰棒的大爷热情地推荐着。 向元涛点点头,递过去一张一元零钱:“拿一支花脸雪糕。” 老大爷美滋滋地从自行车上的冰棒箱子里掏出来一支,又赶紧把棉被盖上,递给了向元涛。 向元涛小跑着回来,有点局促地把雪糕递给了邱明泉:“你吃吧,消消暑。” 邱明泉怔怔地接了过来。他前世太早地离家打工,早已经习惯了对自己节俭苛刻,这种零食类的吃食太过奢侈,他几乎是从来不沾的。 就算是重回一世,现在财富丰厚,可是前世的生活习惯却保留了下来。而天天在他身边的封大总裁也是控制力强大的人,虽然挑剔美食,却并不饕餮。 说到这花脸雪糕,他好像常常看到同学们吃,自己却当真从来没有尝过。 邱明泉轻轻剥开包装纸,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轻轻咬了一口。 冰凉又甜美,巧克力的苦醇和奶油的香滑混合在一起,滑过了他的舌尖,充斥了他的味蕾。 向元涛看着他低头一口口咬着雪糕,头发又黑又顺,格外乖巧,心里也是一阵恍惚。 这个孩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叫人操心,可是越这样,却越是叫他和韦青每每想起来心痛如绞。 邱明泉心里酸酸涩瑟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掩饰地抬头笑着:“真好吃,特甜。” 向元涛严肃的脸上绽放开了一丝由衷的笑意:“是吗?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买的。对了,你爱吃什么?下次我买你喜欢的。” 邱明泉歪着头想了一下,羞涩地摇摇头:“我还是第一次吃花脸雪糕呢,没比较过。” 向元涛“哦”了一声,想起邱家二老描述的孩子小时候的生活状态,心里忽然像是被人狠狠撕了一道口子,鼻腔中酸酸的,就像是有什么要控制不住。 可是他从来都是话少面冷的性格,纵然心里万千思绪,却也没有办法化成什么动听的言语。 转过身,他开了自己停在路边的自行车锁:“上来吧,我载你回家。” 他的级别是配有司机和专车的,可是今天是私事,他只骑了家里的28型自行车来,他个子精干高大,单足点地骑在了车上,向着邱明泉示意。 邱明泉愣了一下,赶紧轻轻一跃,跳上了向元涛的自行车后座。向元涛蹬着自行车,在大太阳下匀速地骑着。 父子俩一前一后,热风吹拂过行进中的两个人,都静静无语。好半晌,向元涛忽然在前面说了一句:“我下次,一种种都买来,给你尝尝。” 这一生,他和妻子错过了这孩子成长中以前所有的重要时刻,现在才只赶得及这一次。 可即便如此,他们纵然有心,却也没办法弥补很多事了。比起那些喜欢围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孩子,他不缺吃不缺穿,又独立又有担当,他们除了远远望着,还能作什么呢?…… 邱明泉恍了一下神,目光停在向元涛宽阔后背上慢慢洇开的汗渍,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冰棒。 “好,我都尝尝。”他哑着嗓子在车后座回答。 额头的汗水流下来,流到了他的眉毛边,又好像流进了眼睛里,咸咸的,刺激得他眼眶一阵酸涩,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心里,一直很识趣地沉默着的封睿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邱明泉,向叔叔的心里,大概并不比你妈好受。” 邱明泉坐在宽大的车后座上,在迎面而来的热风中举起手,胡乱地擦了擦眼睛。 “嗯,我知道。” “我上辈子认识向叔叔几十年,没听过他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和人说话。”封睿低声道。 所谓铁汉冷血,心如百炼钢铁,可在面对失而复得的稚子血脉时,也不外是如此心软如水,化为绕指柔情。 …… 第102章 毕业旅行 高考后的第二天, 所有的同学们都早早地到了学校, 按照老师们给出的标准答案尽快回忆自己的答案, 进行估分。 邱明泉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最终得出的总分在685分左右。封大总裁记得他当年参加高考时, 全市的理科最高分是700多分出头,要想集他俩之力,其实并不是拿不到这个分数, 可是为了“相对低调”起见,他们还是有所保留。故意留下了一些错误。 “你当年考了多少?后来上了什么大学?”邱明泉好奇地问。 封大总裁傲然道:“690分。收到了预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是家里早就和我提前商量过, 已经联系了国外的学校。” “啊,所以你的大学生涯是在国外?” “对, 本科和双硕士学位, 都在国外。”曾经的学霸总裁大人淡淡道。 邱明泉愣了一下:“那……你这次高考后, 你爸妈是不是也会一样和你商量,叫你去国?” 封大总裁沉吟了一下:“当然。上一世我父母和我就这个问题在高考前就探讨过, 他们的意思是叫我出去看看外面, 学习一下最先进的工商管理和金融运作。” 这个年代,中国境内刚刚开始改革开放, 市场经济虽然绽放出蓬勃的活力, 可是国内的大学, 和国际接轨的经济学研究尚且刚刚起步,成熟的市场经济理念,还是要看那些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 邱明泉心里一阵怅然:“那么……你觉得这时候的你, 会出去吗?” “当然了!”封大总裁信心满满,“毕竟我是那么一个喜欢独立的人,再说了,见识一下大千世界多好。” 邱明泉奇怪地问:“你好像很兴奋?” “那当然!他早点滚出国才好,我就可以不用时不时就被屏蔽了!”封大总裁纵声大笑,“一想到这个,我就很开心。对了——” 然后,他的话语就戛然而止了。 邱明泉心有灵犀地抬头望向教室门口,果然,少年封睿的身影站在那里。 专业屏蔽者出现了。 “……” 好吧,他能理解封大总裁渴望叫少年的自己早点滚出国的念头了。 封睿迈着一双长腿,身上披着一道道女生投来的羞涩目光,径直走到邱明泉面前,直截了当:“你估分多少?” 邱明泉含笑抬头:“685吧?” 封睿皱了皱眉,在他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他的重做试卷看了看:“怎么这么低?我还有超过700分呢。” 邱明泉心里微微一怔,想起了他前世的690分,旋即心里恍然大悟:在这一世,有了自己这个需要追赶和竞争的目标,就连封睿的总分和成绩都继续高歌猛进了。 前面座位的几个男生全都回过了头,震惊地看着他俩:“我草,你们真的估了这么高的分?!” 邱明泉谦虚地笑笑:“也没有,这就是毛估估,误差还是有的。” 封睿淡淡道:“我没有误差。” “……” 也对,其实越是成绩高的人,记忆力越是出色,的确估分越是精准。 封睿拧着眉,又再看了看邱明泉的试卷:“不过这个分,想上什么大学都可以了。”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邱明泉:“准备报什么学校?现在想好了吧?” 邱明泉心里一动:“你呢?……你是不是想出国?” 封睿淡淡摇头:“不。” 邱明泉诧异地看着他:“封叔叔没给你联系国外的大学?” 封睿更加诧异地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我当然考国内顶尖学府,怎么会出国?”?! 这操作和发展不太对啊,说好的早就联系了国外的大学呢?说好的外国的本硕连读、国际知名商学院双学位呢?…… 邱明泉定定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你为什么不出国?” “你想出国?”封睿深思地看向他,“你要是有这个想法,我也不是不可以。”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终于觉出了哪里不对:“你等等!你说,和我一起?” 阳光下,身边英俊少年的脸色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微红。 他歪着头,眼睛里黑亮眸光闪烁,口气却带着不耐烦似的:“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不和我考一所大学?……” 邱明泉张口结舌,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时,韩立已经一阵风一样从外面冲了过来:“邱班长啊!你多少分?!” 两人间古怪的气氛被韩立没心没肺的大叫冲淡了,封睿皱起眉,十分嫌弃地看着他:“高出你50分没问题吧。” 韩立瞪着他,咬牙切齿,他的估分是630左右,这个分数绝对是可以排上全校前十名的高分,考上名校也是手到擒来,可是封睿这样一说,他还真不敢回嘴。 ——妈的,回嘴就等着被这家伙的分数打脸吧! 他恨恨地绕过封睿,一屁股坐在邱明泉另一边,亲热地凑过来看他的试卷:“嚯!班长685!班长你打算考什么专业啊?” 邱明泉笑了笑:“金融类吧,我对这个有点兴趣。” 韩立深以为然:“没错没错,你适合这个!我想好了,我就考计算机专业,以后这个绝对是热门。” 他满眼放光,瞅着邱明泉:“班长你给我参谋参谋。哎你说,全国最好的计算机专业在哪一所?陈老师建议我考燕京大学,可是我爸妈不舍得我去外地。” 邱明泉还没说话,旁边的封睿已经冷笑一声:“我觉得,你不如去考幼儿师范。” 韩立一愣:“什么?” “爸妈舍不得你?”封睿似笑非笑,“这么妈宝,不如专门去研究亲子关系。” “你!”韩立大怒,“你还不是一样,巴巴地跑来问邱班长的意见?” “我和你怎么能一样?”封睿淡淡一笑,将线条利落的小臂搁在了邱明泉的肩上,不动声色地靠近了,“我和邱明泉说好了,要考一所学校的。” 邱明泉:“……” 什么时候说好了,他也是刚刚知道好吗? 韩立呆了一下,忽然一拍头:“对了,你们俩到底考哪?我刚刚问向城来着,他说和你考一个城市的,不过他想考音乐学院。” 封睿猛一皱眉:“他家里同意?” 向叔叔夫妻俩一直希望向城考军事院校,现在到了决定的时候,向城到底有没有和家里正式地商量过? 最近一直因为各种意外忙得团团转,和向城的接触越来越少了,竟然都没有时间问问他,帮他参考一下拿拿主意。 韩立不确定地挠挠头:“我不知道啊,应该商量了吧?” 说着说着,他兴奋起来:“不管怎么样,分数也估完了,几天后才报志愿呢,还有的是时间改主意。我来找你们,是有件事。” 邱明泉问:“什么事?” 韩立嘿嘿一乐:“我们乐队的几个人,叫了一帮哥们打算一起去郊游——不远,就邻省的大君山,在山里住一晚,回来正好赶上填志愿的最后期限!” 邱明泉怔了怔:“来回两天?算了吧,我就不去了。” 韩立怪叫着嚎叫了一嗓子:“你怎么能这样!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似的,除了赚钱,对什么都没兴趣。只浪两天,还有女生哎!” 他扭过头,歪着眼睛看封睿:“你去不去?向城说要叫你呢。” 封睿看了看邱明泉,淡淡道:“一起去吧,闷着学习迎考一年多了,就当散散心。” 他看着邱明泉的眼睛,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去,那我也算了。” 韩立狂叫一声,扑上来使劲摇着邱明泉的肩膀:“去吧去吧!你不去,封睿就不去。他不去,向城也懒得去,大家都不去,我去有什么意思!” 他满脸控诉地瞪着邱明泉:“你看看,你一个人,把我们校园摇滚乐队的毕业放纵两日游给毁了,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邱明泉被他晃得头昏眼花,求饶地举起手:“行行行,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 大君山脚下,郁郁葱葱,山中流淌下来的泉水逶迤到了山脚,带着城市见不到的清澈和凉意。 大君山距离东申市有接近两三个小时的车程,这时周边的路况远没有后世好,没有宽敞的进山公路,邱明泉他们一行人开到山脚下,就再也开不进去了。 一群刚高考完的学生像是刚被放飞的小鸟,嗷嗷狂叫着冲下了车。 向城韩立他们乐队的五个人,还有封睿和邱明泉,以及乐队的几个男生邀请来的女孩子,一共十二个人,开了三辆车来。 乐队的唐郁家境也是极为富裕,偷偷开了自己家的一辆大众轿车来,封睿带了自己的那辆黑色帕杰罗越野车,邱明泉则开了他的白色款。 小轿车固然贵气,可是男生们还是对越野车情有独钟,封睿平时上学有司机接送,而邱明泉为了低调,也只有外出办事时才开车,学校的同学甚至根本没人看过他们开车。 现在两人都满了十八岁正式拿了驾照,这一下忽然齐刷刷亮出一黑一白同款的高档越野车来,同行的男生一个个都羡慕得口水直流,女生们更是星星眼闪烁。 “下次公司分红,我就买辆车去!”韩立靠近邱明泉,眼馋无比地围着他的车转了一圈,“太帅了!” 邱明泉笑了笑:“好,到时候叫封睿给你参谋参谋,他懂车。” 韩立翻了个耿直的白眼,随手关了车门,帮着他从后备箱里往外搬东西。 昨晚上,邱明泉去了自己家的超市,在封大总裁的指点下,搬了整整一个后备箱的东西。他前世根本没有这样的经历,对于要准备什么茫然不知。 封大总裁一边幽怨地指点,一边疯狂地开启了吐槽模式:“饼干十袋,瓶装水一箱,午餐肉一小箱,面包你随便拿几十个——哎你说,他为什么忽然不想出国了呢?前一世我和我爸妈聊到这个问题可是没有什么争议的——再拿点女孩子爱吃的零食,话梅、瓜子,再来点山楂片和果丹皮,随便拿!” “我也不知道现在的你怎么就改主意了,他还说,要和我考一所大学。”邱明泉回忆着少年封睿那时的反应,总恍惚觉得哪里不对,“是不是我们……又改变了什么?” 封大总裁完全没有任何真正的危机感,痛心疾首:“一定是你对他太好了!一起从出生入死的,他现在把你当铁哥们,搞得大学也要一起上了!不行,这不对,我得想想办法,拆散你们。——这种动不动就屏蔽的日子我过够了!” 邱明泉一边从自家货架上搬矿泉水,一边苦笑:“千方百计地接近他,和你父母搞好关系,是你要求的。现在又要叫我疏远他?你这什么毛病?” 封大总裁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还叫你拆了那时候的我和向城呢,他们现在到底怎样了?” 邱明泉略一思索,深沉回答:“他们现在关系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成功地把向城得罪惨了。” “怎么了?” “总之一言难尽。” 而此刻,被得罪惨了的向城正站在封睿的黑车边,伍小天也正围着车眼馋呢:“哎呀这简直是情侣车嘛!向城你说到底黑色好看还是白色好看?” 向城默默看了一眼邱明泉的白色版帕杰罗,轻轻吐出一句:“跟风买一样的,还是白色,太娘了吧。” 邱明泉耳朵尖,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恍若未闻。 他毕竟心性早已历经沧桑,哪里会把向城这样孩子气的话放在心上,只自顾自地搬了东西下来。 “你们的车就停在这里行吗,会不会被偷啊?”有女生好奇地问。 唐郁哈哈大笑:“偷我们的车,开什么玩笑?” 他搂着向城的肩膀,霸气地指着他:“这里可有公安局局长家的公子!敢偷我们的车,那是要上赶着作死吗?” 向城横了他一眼,可是目光正瞥见邱明泉,不知道为什么,眼神就淡了,面色也黯了下来。 “来,大家分着背一下,进山里要大半天,路上得带上水和零食。”封睿立在车边,这个时候,身为班长多年的领导气质就显露无疑,“女生只带自己喝的水就好,我们男生的背包里装干粮、零食和各种用品。” 七个男生围上来,把三辆车里准备的食物等纷纷分了,几个女生也都围上来,兴高采烈地分了些水在身上。 “封班长,我们今晚爬过山,真的要在山里留宿吗?我有点怕哎。”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问,站在封睿身边,羞涩的眼神一直围着封睿转悠。 女孩是文科班的,叫作朱晓茵,家世好,平时衣着打扮也漂亮得像是小公主般,矜持又高傲,不少男孩子都暗中仰慕着她。 封睿点点头,神色淡淡的:“是的,计划是这样。” 伍小天兴冲冲地跑过来,对着朱晓茵殷勤地道:“山里有农户愿意让我们留宿,给点钱就行,是知根知底的。我表哥他们美术学院的,去年就来玩过,吃农家菜,早上看日出写生,据说特美!” 几个女生嘻嘻哈哈的,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大着胆子道:“我才不怕!难道山里还有野兽不成?” 唐郁潇洒地一甩刚刚扎起来的长发,嘴角轻咧,故意做出轻佻的样子:“你们没听说过吗?男人也是野兽的一种。” “呸,不要脸。”几个女生红了脸,纷纷扭过头,簇拥在一起,开始向山脚跑去。 这个时代的男生女生间私下谈恋爱的也不少,可是多少还是含蓄和羞涩的,女孩子们面对男生更是不假辞色的居多。 一群男生紧随其后,嘻嘻哈哈地跟了上去。 正是青春年纪,又刚刚在题山卷海中浸淫了那么久,现在终于高考完毕,就算是邱明泉和封睿这样的学霸,都感到了由衷的一丝轻松。 大君山此时尚未过度进行旅游开发,进山的小路很窄,可风景的确极为优美。现在正是七月,城市里烈日炎炎,可是这深山里气温只有二十多度,格外清凉惬意。 一路上,青山翠竹,流水潺潺,小石阶路上偶然有青苔片片,越往上爬,越来越显得幽静空灵。 “山里的水真清啊。”前面的几个女生渐渐慢下来,惊喜地看着不远处蜿蜒露出来的山间泉水,那水淙淙叮咚,冲刷过地上的卵石,映着山间竹林投下的阳光,一片清幽见底。 一群学生都走得有点累了,体力差点的已经见了汗,一看到山泉,都喜滋滋地扑了过去,在冰凉的水里洗着脚,有人还掬了泉水往脸上泼。 韩立站在泉水中央,看着邱明泉在岸边不下来,忽然撩起水,冲着他劈头盖脸泼去:“来啊,湿湿身呗!” 邱明泉猝不及防被浇了满脸,瞪了他半天,叹息一句:“韩立同学,能不这么幼稚吗?” 一边向城正也捧着水要往岸上淡然站立的封睿身上泼呢,正当头听见邱明泉这一句,脸就黑了几分。 一定因为自己说他买的白色车娘气,他就在这反击吧? 邱明泉笑吟吟一转头看见向城的脸,微笑僵在了脸上:“……” 他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 第103章 我是你哥啊 爬了小半天, 所有人终于都开始筋疲力尽, 山路不算陡峭, 但是毕竟是一直向上的,一群少男少女大多缺乏锻炼, 经过长时间跋涉,没多久,腿都像是灌了铅。 几个女生更是全都香汗淋漓, 一个个脚步缓慢。邱明泉加快几步,赶上了最慢的那个女生李婉,也是他过去班里的文娱委员:“我来帮你背包吧。” 女孩子纤纤弱弱的, 一双眼睛明亮又幽黑,羞涩地就要推辞:“那怎么好, 你们……你已经背了很多呀。” 邱明泉微笑着伸手去接她的背包:“我们男生体力好, 我一点也不累的。” 他身材颀长, 微笑的眉眼格外温润,这样柔声说着话, 李婉的脸慢慢就红了:“好, 那就麻烦班长啦。” 还没说完,旁边就忽然伸出来一只强有力的臂膀。 封睿不由分说地伸手接过李婉的背包, 对着她淡淡一笑:“还是我来吧。” 李婉:“……” 是她眼花了吗, 两大校草抢着给她背包?! 终于, 在翻过一个个似乎绵延无尽的小山头后,一座村落出现在了路边,一群少男少女爆发出了一阵欢呼:“终于到了!” 山里的天气多变, 刚刚还蓝天白云,这一会儿忽然又阴了天,封睿望了望天,沉声道:“大家快点,我瞧这天要下雨。” 来的时候看天气预报是晴朗的,众人根本没人想到带伞,邱明泉的后备箱里倒是有一把带在了背包里,可也完全不够众人分。 果然,封睿的话还没说完几分钟,忽如其来的骤雨就砸了下来,噼啪声声砸着他们身边的山林树叶。 一群少年哄然叫了起来,笑闹着你追我赶,终于冲到了村落前。 伍小天早就在美术学院的表哥那里要到了村长的姓名,果然进去一打听,村长就爽快地出来迎客,把他们接到了两家农户家里。 这几家农户都是专门接待外来游客的定点,尤其是大批的美院学生,每一家都专门留了一两间大通铺,供学生们挤着留宿休息。 村长和他们谈好了价钱,一共两家,一家负责接待女生,一家负责接待男生,一群孩子这就笑闹着安顿了下来。 农舍虽然简陋,可是平时也常常接待城里来的客人,知道城里人爱干净,大通铺上都铺着崭新的竹席,打磨得没有一根毛刺,睡上去极为舒爽。 一群男生直接就扑上了床,伍小天平时不爱锻炼,这时候最是痛苦,哀嚎一声:“我脚底起泡了,我草!……我表哥说路上一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一点也不累,骗子啊啊啊啊!” 向城鄙视地白了他一眼:“本来就不累,偏你叫得像是被砍了脚!” 邱明泉默不作声地把众人背包里的食物拿出来,分了一大包出来,正要给隔壁女生们送去,身边的封睿已经默不作声地接过去一半。 两个人极有默契地没有说话,出门去了隔壁。 背后,向城抬眼望着他们并肩而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唐郁更加郁闷至极地望着他俩:“哎你说,这泡妞技巧是不是天生的啊?他俩怎么就知道第一时间去给女生们送吃的?” 伍小天一下子蹦了起来:“是啊!瞧我们这猪脑子!” 向城面色淡淡地看了外面一眼:“对不起纠正一句,泡妞不靠技巧,也不靠细心。” 伍小天眼巴巴地看着他:“那靠什么?” 向城皮一扬秀眉,看着他:“首先,你得长一张睿哥那样的脸。” “操!”伍小天翻了个白眼,“我就不该听你撺掇进这个破乐队,你拉人时,可是说弹乐器的男生在女生心里是最加分的!” 韩立冷不丁在一边补捅了一刀:“你听岔了,那说的是普通男生吗?那是帅男生。” “……”伍小天悲愤地瞪着他,“你这厮又是帅哥了吗?相煎何太急!” 向城扑哧一笑,一整天都郁郁的脸上终于笑容乍现,伍小天不敢去打健壮结实的韩立,转身就顶着一张汗津津、油乎乎的脸扑向了向城:“是你骗我进乐队的,你要对我负责!” 向城冷不防被他扑倒,一张长满痘的脸无限放大,痛苦不堪,翻身就去踹他,一边怒吼:“快点拿开你的猪头!我抹平你的青春痘信不信!” …… 几个男生笑闹着打成一团,等到他们筋疲力尽地打完,封睿和邱明泉二人也正好进门,两个人看着滚成一团的众人,相视一笑。 “老乡说晚饭好了,给我们杀了土鸡土鸭,还有山里的野菜什么的。去外面吃吧。”封睿英俊的脸上挂着水珠,刚刚在外面的井水里洗了把脸,深邃的眉目间丝毫不见疲态。 几个男生“嗷”的一声,全都一跃而起,飞快地往外冲去。 果然,小院里已经摆上了简易的宴席,山里的野味和土鸡野菜整了一桌子。 伍小天两眼发光,指着桌上的一盘子银色小鱼:“就是这个,我表哥他们吃了,回去一直念念不忘呢,说超好吃!” 旁边正往上端菜的老乡憨憨一乐:“这是俺们山涧里逮的,不好捉,你们今天来算是有口福,正好隔壁铁蛋去捞了一兜子。” 隔壁的女生也都洗了手脸,叽叽喳喳地过来落了座,行了半天山路,虽然路上有各种零食补充,可是看到雪白米饭和香喷喷的野味,一个个都食指大动。 况且,这山里的东西当真是好吃! 后世遍地开花到处都是农家乐,不少地方根本供应不出那么多土鸡和野生鱼虾,用养殖的食物代替都是行业里公开的秘密,像现在这样,他们吃的可真是大山里最无污染的鸡鱼肉蛋,邱明泉吃了,也觉得比后世那些嚼之无味的肉类香甜太多。 一群孩子本就饿了,加上土菜味道确实很好,一个个风卷残云般,整桌菜很快就下了肚,就连一向口味挑剔的封睿,都起身加了好几次白饭。 村长吸着烟袋溜达了过来,看着他们吃得香,脸上自然也是笑眯眯的:“,慢点吃,慢点,鱼有刺,别噎着!” 他看了看渐沉的天色,叮嘱了一句:“娃们,我得说一声——刚刚下了雨,晚上就别出去转悠了,山上没路灯,村里也黑得很。” 一群少男少女连忙点头,伍小天笑嘻嘻地应道:“知道知道,我们晚上早早就休息,明儿一早,出去看日出去,听说特美是吧!” 村长不以为然地磕了磕烟灰:“我们天天看,没觉得哪里好看,也就你们城里人看啥都新鲜。” 饭后,果然没多久村里就黑了,农村人心疼电费,除了他们住的大通铺这间房留着灯,别的屋子大多早早熄了。 男生女生们在一起打了一会儿牌,很快,就都泛起了困意,白天毕竟劳累了一天,特别是娇滴滴的女生们,有人一提议早睡,大家也就纷纷赞同。 “明早谁先起来,叫一声啊,我们看日出去!”伍小天提醒。 韩立神秘地凑近他:“哎哟,那也得叫得醒啊。叫一头猪起来容易,叫你不知道行不行。” 伍小天睁大眼睛,做了个惊恐无比的表情:“大家评评理,我和你,我俩的体重谁更像猪!” “你那才叫重,我叫结实!” …… 农舍的房子很大,空旷地摆着几张并排的大通铺,男生们一共七个,并排躺在清凉井水擦过的席子上,全都舒服地长舒了口气。 很快,就有人打起了小声的呼噜。 邱明泉睡在靠门的地方,一时却睡不着。 他的一侧是韩立,而另一侧,是封睿。 位置是胡乱睡的,向城和唐郁他们在对面的长炕上,这一刻,万籁俱静,只有身边韩立倒头就睡的鼾声。 另一侧的封睿躺了一会儿,忽然小声在他耳边道:“睡不着?” 邱明泉听着他的声音,心里就有点恍然。 这里是农舍,高窗明月,大炕简陋,无端端地,就和前一阵那生死惊魂的一夜有点重合起来。 “是啊,睡不着。”他嘴角一勾,猜到封睿大概也想到了那一晚,“这里和那天真像。” 封睿显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所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邱明泉的手掌。 邱明泉一怔,掌心那温热的触感如此熟悉,果然,他的手指被展开,封睿没发一言,默默在他手中划了一个“F”。 邱明泉心中一动,只觉得温暖又恍惚,那晚的事不由自主浮上心头,便反手过去,也在对方手中画一个“Q”字。 两个人这样手指相交,彼此轻触,邱明泉初时只是自然而然,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奇怪的异样感。 好像太过于亲密,太靠近了些。 脑海中有根绷着的弦好像响了一声,邱明泉的记忆里忽然出现了电光石火的一个画面。那是来自于那个初夏的傍晚,在那台24寸大彩电上最后的定格,惊鸿一瞥,却深藏在了心中某个极为隐秘的角落。 在这静谧温柔的一刻,脑海中那个画面一闪而过,让他一瞬间汗如浆出,猛然缩回了手。 “睡吧,好困。”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发颤,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忽然剧烈加快了。 身边的封睿并没有察觉他的异常,轻轻“嗯”了一声,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夜色终于深了,邱明泉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了封睿均匀的呼吸声。可没过多久,身边熟睡的大男孩却轻轻一动,手臂伸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那手碰倒了他的手后,竟然无意识地抓住了他。 那火热的触感如此分明,手掌又沉又热,彷如一块带着热的铁,还在逐渐升温似的。 邱明泉心中暗暗叫苦,想要扒开他,封睿却被他弄得翻了个身,竟然“啪”地侧过身,另一只胳膊也搭了过来! 忽然的,暗夜里,对面炕上有个人影起身下了地。 大概是眼睛不太适应这黑暗,那纤细的人影在地上摸索了片刻才找到鞋,直起身来。 邱明泉不敢再乱动,借着农舍外照射进来的月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向城。 要起夜吗? 向城的确走向了门口,可在路过他们这边炕铺时,却轻轻停了脚。 邱明泉微眯着眼睛,忽然觉得眼前有片阴影遮挡下来,竟是向城俯下身,低头在看着他们这边。 夜色安静,大通铺上男生们的鼾声此起彼伏,更加衬托得向城这举动古怪。 邱明泉眼睛虽然只微微睁了一条缝,可是却清楚地感觉到,向城的视线,是看着封睿半搂着他的姿势,还有和他相握的这双手上!…… 一阵窘迫在邱明泉心里浮起,好像有种莫名其妙地被抓住了什么的感觉。他甚至能感觉到向城的目光带着点震惊和茫然,像是要穿透他们相握的手掌。 好半晌,向城才转过身,向着门外轻轻去了。 邱明泉浑身莫名的压力这才松了些,恍惚发现,自己在这短短片刻,竟然微微出了一身薄汗。 这样心里胡思乱想着好半天,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向城出去的时间,似乎也太久了点! 小腹有点胀,晚上的鱼汤似乎喝多了点,他辗转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终于也悄悄下了地。 沿着老乡交代的方向,他找到了黑咕隆咚的茅坑,迅速解决完之后,忽然心里就是一愣:茅坑里并没有别人,向城呢? 他明明没有回屋! 果然,出来细细一找,很容易就在外面的院子一角看到了向城的身影。 独自坐在院子前方的一棵老树下,他穿着单薄的白背心和短裤,静静靠在大树下,沉默不动。 那背影在乡村的黑沉夜色里,显得格外瘦弱孤寂,邱明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虽然向城对他的不亲近明显得连路人都看得出,可是在邱明泉心里,始终并没有真的对向城有任何怨恨和不满。 那位只活在大人们口述中的向城的爸爸,是他心里永远深深感激的一个特殊存在。而在他这颗历经两世磨难的心里,向城于他,现在也真的就是一个小弟弟一样。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向城赫然回头,一双细长的凤目在夜色里看向了他。一眼看到邱明泉的脸,他的目光就变得黯淡下来。 邱明泉在他身边的树墩上坐了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仓促间忽然想到韩立那天说的话:“在想填报志愿的事吗?是不是有点苦恼?” 向城盯着他,目光锐利,似乎在审视着什么,半晌忽然清晰地吐出一句:“你爸妈叫你来劝说我考军校?……” 邱明泉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愣。 他的爸妈?! 忽然之间,他的脑海里反应了过来,同时,好不容易得以出来放风的封大总裁也惊呼出声:“他……他知道了?” 是的,向城知道了。 邱明泉对外的身份根本没有父母,现在向城居然说什么他的爸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指的是向元涛夫妇! 向城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似乎有点讥讽地笑了,淡淡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放心,是我鸠占鹊巢,该心虚的人是我才对。” 邱明泉心里猛然一沉,果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纷乱的情绪镇定下来。 “小城……”他试着冷静下来,急切地想要安抚他,“第一,他们没有委托我劝你任何事;第二,他们不仅仅是我的父母,更是你的。实际上,他们待你如同己出——” “够了,我不用你来开解!”向城压住声音忽然嘶声道,腾地站起身,“你成绩优秀,你赚钱轻松,你善良懂事,所有人都夸你,就连睿哥也对你完全另眼相看——对,你是全世界的太阳,可你能不能不要再来关心我了!” 他一口气嘶吼了一大串,胸口剧烈起伏着,平日冷艳的眉眼此刻迸发出再强烈不过的不甘。 邱明泉怔怔望着他,一时间竟再没有办法将他看成一个孩子。 “小城……”他难过地看着向城,“我、我是你哥啊。” “不,睿哥才是我的哥哥!从小到大,是他一直护着我,是他一直对我好!”他的声音从嘶吼低下来,慢慢哽咽,“爸爸妈妈和姐姐,他们终究是你的,我争不来。学校里那些瞧我不顺眼的,我也不稀罕。……可是你为什么,连睿哥也不留给我?” 第104章 血淋淋的恶伤 邱明泉呆呆地望着他, 艰难地道:“我没想过回向家, 你、你放心。还有, 封睿他对你很好啊,并没有——” 心里, 封大总裁忽然冷然出声:“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不要乱安慰人!” 果然,不提封睿还好, 一提这个名字,向城忽然再次爆发,压抑地叫了一声:“不要说了, 我不想听到你对我说他!” 他转过身,再也不想看邱明泉似的, 向院子外飞快跑去, 沿着漆黑的村路, 他一口气跑向了更深更远的野地。 邱明泉大急,拔腿想追, 却被封睿冷冷喝止住:“算了, 别去追了。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 邱明泉怔怔坐在树下, 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为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他难过地低下头, 茫然地问着心里的那个人:“封睿, 我是不是,还是做错了什么?” 封睿意外地没有指点江山,也没有急着回答。 好半晌, 他才淡淡道:“你随他去。人总是要经历长大的,求不得、爱别离,人人都会遇到,世上无数人比他更苦呢,他又有什么立场在这里唧唧歪歪,怨天尤人?” 他声音强硬起来,带着某种不知来处的忽然怒气:“你没做错什么,一直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天空忽然一暗,一层层的乌云瞬间遮蔽住了月亮,山区的天气变幻无常,就在他们这说着话的工夫,忽然头顶又下起了雨。 雨点越来越大,不出片刻,就变成了豆大的暴雨。邱明泉望着黑漆漆的院外山路,忽然在心里一惊。 “封睿!向城没回来,他跑哪去了,这么大的雨,他会不会迷路?” 封睿沉默了一下:“管他,他又不是小孩子,看到下雨,还在外面发疯么?” 邱明泉心里越来越不安,终于咬了咬牙:“不行,我去接他!” 转身悄悄回到房里,他从背包里摸出手电筒和雨伞,匆忙套上短裤和衬衫,扭头冲进了漆黑的、暴雨滂沱的夜。 …… “向城!向城?”邱明泉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农家小院外面的小路是唯一的出路,沿着向城跑走的方向,通向了越来越黑的山间小路。 雨水越来越大,邱明泉手中的雨伞遮不住雨线,很快,肩膀和小腿全都湿了,衣服紧紧贴在了身上,山里夜间气温低,山风夹着雨点,瞬间叫人有种如进深秋的错觉。 身边的山路狭窄崎岖,雨水一泡,更加泥泞,封大总裁在他心里怒叫一声:“你给我回去叫人一起来找!这么黑的山路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小身子骨,还嫌伤病的不多吗?” 邱明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小声道:“算了,他们都劳累,睡得沉,我真的找不到再说吧。” 手电筒的亮光在风雨里只能照出来一小片,光柱中全是密密麻麻的雨线。邱明泉一边叫唤,一边焦急地四下照射,山路边上草木凌乱,泥泞的土又松又滑,忽然间,封睿沉声叫了一声:“左前面!” 邱明泉心神一凛,手电筒照向了左手边,瞳孔就是猛地一缩! 一道新鲜的脚印斜斜地滑出一道痕迹,伸向了旁边。拨开灌木和野草,邱明泉和封睿齐齐吸了一口冷气。 下面,是一片黑不见底的山坡,风大雨大,根本看不清下面是什么情形。 “向城!是不是你,向城?!”邱明泉急声大喊。 没有声音。 邱明泉又失望又焦急,正要舍弃这里向前继续时,忽然,在雨声和林木的呼啸里,终于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 “是我……我在这里。” 邱明泉又惊又喜,急忙扒开那脚印边的草丛,用手电筒向下照去,这一照,终于松了口气。 果然,真的是向城! 山路两边都是斜坡,生满山林中的杂树和野草,约莫在距离路面一两米的地方,向城满脸泥水,正狼狈地用手遮挡着上方射下来的手电筒光。 强光下,他的手掌上鲜血淋漓。 “出来乱跑,直接就滑到下面去了。”封睿冷哼一声,“下面都是带刺的灌木,没掉下去,可是也上不来。” 邱明泉点点头。向城跑出去的时候还没下雨,结果失足踩空摔下去,虽然只有一两米高,可是没有着力的地方,手在漆黑中抓到的都是带刺的枝条,疼痛之下,更加无法用力。 封睿恼火地道:“蠢死他算了!” 邱明泉没理睬他,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趴下身体,试着用手去拉向城。 下面的向城没有动,仰头看着上面的邱明泉,泥水混合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抓住我的手!忍点疼!”邱明泉没想到别的,只以为他手受了伤,不敢用力,使劲地把身子再往下探了探,“赶紧上来。” 向城修长的脖颈僵直地挺着,半晌沙哑着嗓子道:“我没事,你回去。” 邱明泉愣了愣,这才发觉他的神情不对,终于忍不住有点着了急。 “这都什么状况,还在这里耍小孩子脾气?”他和声劝说着,“雨这么大,山体滑坡怎么办?你难道要在下面待一夜么?” 向城冷冷道:“那也和你没关系。” 邱明泉还要劝说,心里,封睿吼了一声:“你这么软绵绵的有什么用?换我来!” 邱明泉默不作声地让开了身体的控制权,下一刻,就听见封大总裁怒气冲冲,厉声冲着下面叫道:“向城,你给我听着!” 向城猛然一抬头,惊疑莫名地看着他。印象中的邱明泉总是温和谦让,对他尤其如此,这么火暴厉声,还是第一次。 “你吼什么吼!”他火气也大起来。 “你转头看看,你脚下是什么!”封睿冷笑一声,“山体滑坡、树枝断裂、塌陷摔下,随便来一样都够你死几次,别说我没提醒你!” “少废话,你管我死活!”向城犹自嘴硬。 “你以为我想管你?”封睿冷冷看着他,手电筒猛然对准他的眼睛,“我是怕你死了,满脸泥巴满身血地躺在山下,爸妈伤心!” 向城被他的手电筒连闪几下眼睛刺得难受,忍不住怒骂了一句粗口:“我操你……” “你给我闭嘴!”封睿怒喝,“我妈就是你妈!” 向城猛然闭上了嘴,哑巴了。 好半晌,他才凄然道,声音低哑:“那是你妈妈,不是我的。我娘早在我三四岁时,就扔下我病死了。……她也不要我了。她死的时候,手里攥着我爸的照片,却不愿意为我活下来。” 封睿冷笑得更大声:“所以,养育你长大,把你当成亲儿子的这两个人,就是养了一只白眼狼了?在你心里,他们永远都不亲?!” “不是,我没有!”向城激动大叫,声音带了哭音,“我从来都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的,可是、可是……” 他停住了,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忽然捂住了脸,轻轻啜泣起来。 可是,他们毕竟有自己的亲儿子啊,自己到底算什么呢?……这样占着别人亲生骨肉的位子,却一直因为害怕失去这样温暖的家,所以装着不知道,叫邱明泉流落在外吗? 风雨更大,山林叶声呼啸,邱明泉静静等了一会儿,小声在心里道:“还是我来吧,你的话太狠了。” 他努力向下再度伸了伸手,放低了声音:“小城,先上来。所有的事,等天晴了再看,都很容易过去的。” 这忽然温柔起来的语气,总算叫向城松开了捂住脸的手。 手上的血迹混在了他眉目如画的脸上,显得格外狼狈和凄凉,只剩下一双眼睛依旧幽黑。 他颤抖着手,终于向上伸过来。 一寸寸接近,终于,邱明泉成功地拉住了他的指尖,两人再一努力,两只手又近了一步,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你忍着疼,另一只手拉着我的雨伞,我慢慢把你往上拽。”邱明泉沉声道,慢慢身体往后爬着退,一点点把向城的身子向上拉。 一点点,向城的头,总算是出现了地面上。 他松开了雨伞,单手撑着滑溜溜的泥地,挣扎着想要爬上来这最后一步,可是就在这时,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松软的路边泥土,忽然塌了一块! 向城一声惊叫,身子就要再度滑下,邱明泉看在眼中,手疾眼快猛地一步蹿过来,伸手去拉。 这一拉,向城总算是稳住了身形。可是邱明泉脚下的那一块泥土,却整个坍塌,他只觉得脚下一软,身子就失了重,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这一摔下去,他就知道大事不好。 “闭上眼睛!”封睿第一时间急吼,急落时万一被坚硬的枝条不幸划中眼球,那就完了! 邱明泉赶紧照办,身体连滚带落,好半天才停住了下坠之势,身上摔得疼痛不已。 “有没有什么地方摔断了?!”封睿第一时间急问。 邱明泉活动了一下,心里大概有了数:“没什么,除了脚腕有点疼。” “这还没什么?大概是脚踝扭了。”封睿长长叹了口气,“行了,救上去一个,自己又折进来了。” 上面,终于响起了向城飘忽的声音:“邱明泉,你在哪里?!” 声音中也带了焦急和惶恐。 邱明泉深吸一口气,扬声叫:“我在下面,没事!” 他脚下是一小片微微凸出的山岩,上面有野树横出枝干,他正被挤在一堆树枝之中。试着抓了抓身边,可是发现几乎没有任何着力之处。 “向城,你救不了我!回去找人来,带根粗绳子就行了,吊我上去!”他纵声高叫。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光线突如其来,天地间瞬间雪亮。 向城的脸出现在上方十几米的山路边,怔怔地看着下面。 闪电过去,他的脸消失在了黑暗里,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邱明泉不疑有他,正要再说话,向城的声音却终于传来,在山风中飘忽而模糊。 “邱明泉……”向城叫着他的名字,停了许久,才幽幽道,“有时候我会想,假如你从没有出现过,该多好啊。” ……邱明泉一怔。 一种模糊的不好预感在他心里升起,他没敢接话,小心地在心里问封睿:“他的话……什么意思?” 封睿沉默了一下,忽然有点焦躁:“我怎么知道?我认识的那个向城从来都不是这样的。现在时空变换,谁知道现在的他变成什么鬼样子了?” 雨水冰凉,丝毫没有夏日的热气,打在邱明泉的脸上,眼睛几乎都要无法睁开。 上面,向城的声音更加飘忽:“你为什么要追来?” 邱明泉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向城,没有为什么,我只是……” “你只是自然而然对不对?”向城忽然激动地打断他,“你总是这样,你自然而然地冲上去替人挡酒瓶;你自然而然地替下我,去面对歹徒;你自然而然地追过来,拉我救我!可是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愿不愿意?” 他清亮的声音已经嘶哑,带着暴躁和痛苦:“我不愿意!我宁愿我自己去面对那些事,我恨不得你从没出现过!……我的生活就不会变,就会和以前一模一样!” 邱明泉怔怔听着,忽然有种不切实际的恍惚。 是啊,在另一个世界,他的确从没有出现在向城的生活里。 那里,他卑微穷困,一生困顿;而向城则锦衣玉食,家人团圆。 虽非故意,可的确是他的出现,导致他和向城原先互换过的人生,再次错位和纷乱。 “向城……我从没想过,故意闯进你的生活。”他涩然抬头,望着上面。 一道蜿蜒的闪电再次划亮长空,夜色里,那个和他纠缠着人生的少年面容漂亮却阴郁,低头看着下面。 “可是你已经闯进来了,这么蛮横又不讲道理。”向城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凄楚,还是讥讽,“假如没有你,我还会有疼我爱我的爸妈和姐姐,会有一直对我最好的睿哥。” “封睿?”邱明泉一怔,“……他不是一直和你很好吗?” 向城的语声激烈起来:“才没有!睿哥他从小就和我最要好,别的人他看都懒得看一眼,可是自从你出现后,他就只喜欢看你了!” “向城!”邱明泉心中一急,“封睿和你是发小啊。你们永远是铁哥们,没人能分开。” 向城猛然嘶吼出声,声音在风雨中清晰可辨:“我不要和他做铁哥们!他喜欢你,我知道,他喜欢的是你!”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没有太听明白向城的意思。好半晌,他才悚然而惊,心里隐约明白了一点其中深意。 正在怔忪和震撼中,心里,封睿疲惫地轻叹一声:“你别说话了……说不通的。” 邱明泉紧紧地闭上了嘴,心里一团麻般纷乱。 好半晌,封睿才低声道:“给他点时间,让他自己想清楚。” 山里的深夜越发漆黑,林风呼啸,雨变大了,像是瓢泼一样。邱明泉脚边的那片微斜的山岩忽然一动,扎根的泥土被雨水浸泡得越发酥软。 “不好。”封睿忽然声音急躁起来,他本是魂魄体质,五感敏锐,邱明泉听不到的声音,在他的感知里无比清晰——就在他们的下方,那幽黑不见底的山涧中,山泉的声音已经有点不对了。 不再是淙淙的叮咚悦耳,而是夹杂着咆哮,越来越大,隐约从远处奔腾而来,像是挣脱束缚的野兽! “下面是山洪!山洪快要来了!”他惊叫,没时间再等向城挣扎犹豫了,再等下去,万一山岩脱落,下面等待他们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和激流! 邱明泉大惊:“那怎么办?” 封睿一咬牙:“还是我来,我和他说!” 风雨中,向城独自蹲在山路边,仿佛木雕泥塑一样默默望着下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地,他听见一个声音淡淡传来,带着一种不属于平日的邱明泉的意味,却又似乎带着某种他熟悉的语气。 “向城。”那声音的确来自下面,的确来自邱明泉,可是却冷漠而平静,“你的喜欢,只是来源于幼年时的依赖和孤独,它只是错觉而已。” 向城一愣,忽然焦躁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根本不懂我和睿哥之间的感情!” 下面的声音毫不客气,尖锐如针:“我懂,我比任何人都懂。封睿他从来都不喜欢男孩子的。——放手吧,向城。” 这声音冷得就像是瓢泼的山雨,完全不像是平日里的邱明泉,带着成人的压迫感,向城忽然浑身战栗,莫名的感觉传遍全身。 那是被人说穿少年心事的羞窘,那是听到宣判的不甘,还有对眼前这冷漠声音的惊惧。 “你胡说……你胡说!”向城嘶声吼叫,声音破碎,飘荡在风声雨声里,“你别想打击我,你也别想夺走我的任何东西!” 山坡上,死死抓住身边草丛的邱明泉抓了狂:“你能不能不要刺激他!” 他这样上身说话,简直像是给向城打了一针最强烈的刺激剂好吗?! 第105章 惊心动魄的旧事 封睿冷冷道:“长痛不如短痛, 我今晚就叫他死了心, 省得以后十几年后还祸害人!” “什么时候不能好好说啊?非要今晚说, 他是死心了,我们也是死人了吧?” “你以为不说话他就会幡然醒悟吗?”封睿不再理潜意识里唠叨的邱明泉, 厉声喝叫,“向城,你听好, 没人欠你!” 向城看着下面,一张脸隐藏在黑夜里,指尖神经质般地抽搐着。 “我亲生父亲……是为了救你而死的。”他颤声低道, “你、你欠我的!”。 “好,你要说你父亲, 那我就说给你听!”封睿仰起头, 迎面的雨水倒灌进鼻孔和口腔, 几欲呛到窒息,“你以为你父亲是中枪而死的吗?不是!当年他中枪后没有立刻身亡, 那群毒贩子抓住他后, 用了无数手段,硬生生折磨了他一天一夜。……” 向城僵直的身体忽然开始发抖。 向元涛夫妻没有和他讲过这些残酷的细节, 他唯一知道的, 是他的生父单身追捕毒贩, 最终中枪牺牲。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冰冻了起来。他也从不知道这些,没人向他揭示过这些血淋淋的过往。 “求求你, 别说了。”他艰难地开口,“这对向城太残忍,你……你何必现在说这些?” 封睿没有理他,却接着沉声对着向城道:“那些毒贩对缉毒警恨之入骨,他们后来被抓后交代,你父亲被残酷折磨了那么久,却没有求过一句饶。” 他的声音沙哑了,这些事,都是他成年以后有了承受力,封云海才向他唏嘘地提起过。 “你父亲从被扔在稻草地里奄奄一息到最后死亡,还经历了漫长的几个钟头。他在那里躺着等待死亡时,据说是神志清醒的,应该有足够多的时间想很多。我不知道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可是我猜……他一定疯狂地想着妻子,还有即将出生的你。” 向城的眼泪忽然疯狂地无声流下,混着雨水。 “他是那么一个铁骨铮铮、俯仰天地的汉子!他一定希望这世间所有的孩子都能平安长大,不必像战友的孩子一样命在旦夕;他也一定希望你长大后,长成他心中最好的样子,好以你为荣。” 他顿了顿,用尽力气嘶声猛喝:“而不是二十年后,以你为耻,死不瞑目!” …… 向城恍然如受重击,单薄的身体在山风中摇摇欲坠,猛然无声地瘫坐在满是泥水的地上。 天空中闪电不断,再一道劈下,炸雷响起。随着这声巨雷,他忽然战栗一下,茫然地扬起了头,喉咙间发出了一声疯狂的嘶喊:“啊啊啊啊啊!……” 他就像发疯了一样,向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 山雨冰冷,拍打在邱明泉身上,衣服紧紧贴着身体,冷得他直打哆嗦。 邱明泉苦苦支撑着身体,越发感到脚下的山岩越来越松,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你说,他是会去找人来救我们呢,还是……” 他忽然住了口,打了一个寒噤。 会不会真的……向城再也不会回来了,然后几天后,人们在山下几里外的洪水里找到他肿胀的尸体? “无论他怎么选,我也只能那么赌一把了。”封睿冷冷道。 手指扒着树木和泥土,他悬吊在山崖边上,暗自苦笑一声,终于忍不住开口:“前世你和向城到底什么关系?” “……” “现在还不好意思说吗?你和他是……”邱明泉舌尖打着圈,好不容易才吐出那个词,“同性恋?你们当时吵架是因为感情出问题?” 他自言自语着:“怪不得刚回来时我问你,你说是感情的事。” 害得他还以为是男女感情,争夺一个女人呢! 封睿罕见地沉默着。 “你始乱终弃?还是对他负心?” 封睿终于怒吼:“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就都是我的错了?!” 邱明泉声音小了:“那一看就是向城比较喜欢你啊……” 封大总裁怎么看,都像是比较渣的那一个吧! 封睿怒不可遏:“是啊,他很早的时候就暗暗喜欢我,可我怎么知道?我纯情得很呢,一直拿他当铁哥们,当弟弟。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喜欢男人!” 邱明泉不说话了,在他那有限的生活经历里,实在没有半点这种情感分析能力。 封睿沮丧地长长叹了口气:“我没有表现出任何对男人的兴趣,向城也知道的。他应该是怕我觉得恶心,所以也就一直默默藏在心里。终于尝试着表白的时候,已经是我们成年后的一次酒醉。” 邱明泉静静地听着,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这是在对同性恋尚且视若洪水猛兽的九十年代,在那些绝望等待、不敢表白,生怕被嫌弃和厌恶的日子里,向城他……该多卑微? “我当然拒绝了他。我觉得根本不可思议。”封睿烦躁地道,“我和他说,我和他绝不可能,我拿他当弟弟。他立刻就黯然退后,说是酒醉后的胡说,然后……就又过了很久。” 久到他以为那早已经过去了,久到他以为那只是向城年轻时的轻狂迷惘。一直到多年后,才又再次引爆,轰轰烈烈,炸得他尸骨无存。 邱明泉困惑地问:“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上辈子没真爱过什么人。”封睿冷冷道,“谈恋爱时好像都没动过心,后来有一次,就试着和一个拼命倒追我的小男星试了试,可只约会了一两次,就被向城撞见了。” 邱明泉小心翼翼地欲言又止:“在床上?” 封大总裁抓狂地叫:“什么在床上?!就在餐厅里吃饭,那小男星壮着胆子拉了我的手,我没拒绝而已!” 空窗期久,他又口味挑剔,无聊之下想换个性别试试罢了,结果就好死不死地被向城撞见,那时候向城那震惊和绝望的眼神,真叫他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是对他做了什么、又始乱终弃一样! “然后咧?” “然后他就约我上天台,问我为什么不接受他,说我明明可以接受男人!”封睿愤愤不平,“别说我以前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男人,就算能,我不接受哥们做男友,这有错吗?!” 邱明泉认真地想了想:“你没错。” 封大总裁总算心平气和了一点:“就说啊!” 邱明泉想了又想,还是不解:“好好的说话不行吗,你们干吗大半夜地上天台啊?那儿有什么玄机不成?” 封睿没好气地道:“能有什么玄机?那块地皮原先是我们小时候上幼儿园的地方,这次是拆了重建高档写字楼,我早就忘了这些陈年旧事,可是向城说,他记忆最深的地方就是这里。” 邱明泉茫然地道:“为啥?他幼儿园时就喜欢你了?” “……”封睿一阵无语,“你想象力真是丰富啊!他就是觉得,小时候的事特难忘、特美好呗!” “哦!” 封睿苦恼地道:“他在天台上问我。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那些事,他说,他被一群孩子压在下面打的时候,我冲过来一顿拳打脚踢,像天神一样把他救了出来。” “但是你这暴躁性子,就随口骂他‘你怎么不去死’。……然后他终于经受不起刺激,就干脆去死了。”邱明泉犹豫一下,“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很渣啊?” 封大总裁郁闷地闭了嘴,半晌才怒哼一声:“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难道不该和我一起骂他吗!” 邱明泉叹息一声:“就是觉得他……也是挺可怜的。” 两人沉默了半天,封睿终于恨恨地张口爆粗:“他可怜,我们就不可怜吗?!向城这个王八蛋,上辈子为了救他,害我们摔下楼;这辈子为了救他,又害我俩掉下山!” 邱明泉:“……” 封睿愤愤不平:“一辈子除了有点音乐天赋,剩下的技能点就只点在无意害人上了,简直他妈的专业坑人两辈子。” “……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你还真心大,不是该哭吗?”封大总裁怒哼。 邱明泉忍不住又笑了几声,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又发起愁来。 他茫然地看了看脚下,就算是没有封睿感知敏锐,可下面雷鸣般的山洪声,此刻也听得清清楚楚。 手臂已经酸麻,眼睛无法睁开,他微微喘息几声,小心地松开了一只手,开始脱身上的衬衣。 “你干什么?单手太危险了,别作死!”封睿急叫。 邱明泉没理会,继续小心翼翼地动作,好半天,才惊险万分地把脏兮兮的衬衣脱下来,他把衬衣一头绑在脖颈上,另一边缠住了胸前的玉石吊坠,一层层,紧密包裹。 “万一我摔下去,死了……”他小声道,“这样你不会被撞碎。” 起码这样,封睿的魂魄还能活着。 封睿忽然暴躁起来:“少废话,你敢死给我看看?!” 小块的碎石簌簌掉落,泥浆和雨水混在一起,流在脸上和脖颈,邱明泉单手抓着树枝,脚下的松软山岩再也坚持不住,倏忽一坠! 他惊叫一声,身子往下猛落。 …… 山道上,向城踉踉跄跄狂奔,出来时穿的拖鞋早就不知去向,脚底被嶙峋的山路碎石扎破了,血水混着泥浆。 心里的恐惧如同巨兽,冷笑着在他身后追赶,他只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满心里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悔恨。 不,不要这样,他不要这样啊!…… 终于,拐过一个岔路口,农家小院在前方猛然出现,而那院子里,此刻正灯火通明,人影纷乱。 向城猛地冲了过去,靠近门口的一刹那,他整个人虚脱地摔倒在地上,膝盖摔出了血。 “快去……救人。”他嘶哑着嗓子狂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快去救邱明泉!” 就在片刻前,起夜的封睿首先发现了不对。身边的邱明泉不见了,房间里和外面的茅坑都没人,再一找一看,向城也不见了踪影。 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他第一时间觉出了不妙,立刻喊起来了所有的同学,遍寻四周后,所有人都急了,赶紧也叫醒了农舍的村民和村长。 正在一筹莫展,终于,外面传来了向城的声音! 向城起夜时只穿着小背心和短裤,摔到山下再被拉上来,身上早就稀稀拉拉的全是划伤,其实并不严重,可是一进门,雨水混着鲜血就流了满身,像是一个血人一般。 “怎么回事?”封睿瞳孔猛然一缩,一个箭步飞奔上前,扶住了向城的身子,惊觉出来他的浑身冰凉,“邱明泉怎么了?!” 学生们也都呼啦一下围上来,伍小天好不容易才把冲到嘴边的一声“鬼啊”咽了回去。韩立披着衣服,刚从梦里被叫醒,眼神还有点呆滞,一眼看到向城的狼狈,吓得彻底清醒了,一迭声地叫:“你的脚下也全是血!” 屋子地上很干净,向城狂奔进来,地上立刻有了一串血脚印,看上去极为惊悚。 “我没事。”向城疲惫又虚弱地摇头,浑身发颤,不知是冷,还是害怕,“邱明泉掉到山下去了。快点……跟我去救人。” 封睿抓着他肩膀的手,忽然握紧,那力道惊人,直握得向城的肩胛骨像是碎了一般。 可向城却低垂着头,忍受着这剧痛,没有吭一声。 他昂起头,眼睛里像是混着某种绝望的灰暗。这疼痛来得正及时,叫他能暂时清醒,不再满脑子都是浑浑噩噩。 “在哪里?”封睿一字字问,看着他的眼神幽深。 向城怔怔看着他:“我带你们去,在山路边……” 韩立完全没注意到封睿眼中那一瞬间的怀疑,更没注意到向城的异样情绪,他慌忙冲过来,飞快地蹲下身:“快,趴我背上!我背你去找人!” 村长在一边也急了,他当然比这些孩子知道暴雨下的山路的危险,那两边,可是随时能滑到山下去的陡坡! “掉到下面了,人还在不在,有声音没?”他一迭声地追问。 向城默默地趴在了韩立的背上,哑声道:“有……有声音。” 村长长长舒了口气,有声音就是被什么托住在半山腰,要是没声音,那可真的完了! 他直跳起来:“带上粗绳子,走走走!” 一群少年跟着十来个闻讯赶来的村民,打着数根手电筒,忙乱地往外跑,一边跑,村长一边埋怨:“你说你们两个城里娃娃,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咧?黑灯瞎火的,下着雨,你们到山路边上玩啥!有啥好瞧的?” 封睿疾步走在村长身边,沉默不语,仿佛没有听见村长的疑问,可是却微微扭过头,深深看了向城一眼。 这一眼,锋利如刀,带着深究和疑惑。向城的眼角余光感觉到了它,浑身战栗,趴在韩立宽阔敦实的背上,半晌,他把脸深深埋了下去。 韩立发力狂奔,忽然感到背上有点异样。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可是被向城的脸趴着的那一块,却好像有越来越多的温热感。 那是……泪水吗? “到底在哪,到了吗?”村长忽然大声问。 向城浑身一个激灵,猛然抬起头,忽然整个人就呆住了,浑身的血液就像是凝固了一样。 在哪里??在这深夜的山路边,看上去哪里都一样,都是杂乱的野草,到处都是坍塌的路边! 他拼命回忆着自己来时和回来的路,企图找寻着记忆,可是半晌却绝望地猛然呜咽起来——他不记得了,他的脑海里完全是一团乱,分不清哪里是具体的出事地点! “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啊!”他焦急得声音嘶哑,“就在这一片,应该不远。可是……可是在哪里?” 一群少年都急了,唐郁和伍小天立刻扯着嗓子,冲山下狂吼:“邱明泉!……邱明泉你在不在?” 封睿注视着幽黑的山下,听着那呼啸风声,半晌回过头,定定地凝视着向城,目光幽沉:“你估量一下距离,是不是在这几百米内?还是说,误差会更大?” 向城颤抖着冻得发紫的唇,从韩立背上挣扎着跳下,狂扑到山路边发疯一般试图辨认,好半天才哆嗦着道:“好像、好像就在这附近……” 封睿点点头,不再多说,伸手抢过村长手里的粗绳子,往自己劲瘦的腰上绕去,迅速地打了一个专业的死结。 “放我下去,我每下去几米,就在下面说话。”他盯着向城,声音异常冷静,“你给我听好,声音的深度和你听到的是不是接近。” 村长猛然叫起来,连连摆手:“可不能瞎来!绝对不行,你一个城里娇生惯养的娃娃,哪会下山找人!这下面全是长刺的树,随便划几道,都是血糊糊的!” 他抢过绳索,就想往自己身上套,可是却死活也解不开封睿身上的绳结,封睿淡淡夺回绳子:“我受过格斗训练和攀岩训练,这是专业的消防结。” 不再废话,他示意唐郁脱下上衣,裹在自己裸露在外的头脸上,只露出一双冷峻的眼睛,再次确认了一下绳结的安全,他沉声叮嘱几个同来的村民:“抓紧绳子!” 说完这句,他矫健的身影一晃,竟然就凭空消失在了山路边坍塌的漆黑处! 第106章 风雨中有你 伍小天一声惊叫, 直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几个村民也大吃了一惊, 慌忙死死抓住了绳索的一头。 向城瞳孔忽然紧缩,狂扑过去, 吓得几乎昏厥,下面不远处已经传来了封睿沉稳的声音:“这个高度对不对?” 向城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天才清醒了些:“不是……还要下面。” 封睿的声音传来:“接着放绳子!” 几个村民慌忙一起用力, 慢慢往下放了一段绳索,韩立打着手电筒,竭力往下照射, 终于找到了封睿在树木枝桠中的头顶。 韩立的心也揪了起来,手心见了汗:“封睿, 你小心!” 封睿应了一声:“我没事。向城, 这个深度呢?” 向城身子不停发抖, 呆滞地摇头:“好像……还要再深点。” “接着放绳子!”封睿的声音异常冷静。 伍小天和唐郁心惊胆战地趴在山路边上,举着手电筒帮着照亮, 很快封睿的头顶已经淹没在了黑压压的山野林木间, 只能看见笔直的一条绳索在微微晃动。 向城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盯着下面, 终于又等来了封睿模糊的叫声:“这个高度呢?” 向城竭尽全力辨认着, 好半天, 才恍惚觉得这个声音的大小,似乎和刚才听见的邱明泉的声音差不多:“好像……好像差不多了。” 封睿的声音在风雨中变得飘忽,他放声高叫:“邱明泉?!邱明泉, 你听见了,就答应我!” 噼里啪啦的雨点和山林呼啸的呜咽夹杂在一起,却没有人声回应。 上面的人也都屏息静气,向城听着这一片寂静,只觉得身子微微一软,无尽的绝望涌上来,就想要瘫软下去。 身边的韩立猛然伸手,紧紧拉住他,此时此刻,他也觉察出了一点异样,向城和邱明泉怎么会在深更半夜跑到这里,邱明泉又是怎么掉下去的? 可是看着向城那绝望而苍白的脸,他终究还是问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扶住了向城,在他耳边低声吼:“你振作点!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随着他这一句,下面果然传来封睿的叫声:“往前移动绳子,平行移!” 既然向城只能大概判断位置在这附近,那么只有大海捞针,一点点在这个高度左右搜寻了。只有这个死办法,没有别的捷径! 几个村民急忙听从命令,小心翼翼地拉着绳子往前缓缓牵引和移动。 下面,封睿整个身子吊在半空中,双手没有任何防护,抓着眼前能抓到的一切事物:树枝、草丛、裸露在外的山岩,借着力,一点点向前移动。 他的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根粗大的强光手电筒,在上下左右不停地探照和搜寻。 “邱明泉!听到了就回答我一声!”他不断地重复着高叫,并没有因为毫无回应而气馁。 手电筒的强光照射出一道道雨线,也映照出一丛丛张牙舞爪的灌木黑影。 正是夏日,他们出来时穿得都单薄,纵然下来时头脸裹了衣服、做了简单防护,可也敌不过这山间嶙峋的石块和灌木。 在这无数带着硬刺的荆棘丛中穿行和移动,很快,封睿的身上已经鲜血淋漓,火辣辣地刺痛。 不知道慢慢移动了多久,封睿只感到腰间被绳索勒住的地方开始疼痛钻心,像是要断了一样,拿着手电筒的手臂也逐渐酸麻,沉重无比。 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的雨水直倒下来,在树叶上凝聚,时不时地猛然抖落,劈头盖脸砸向他,叫他的眼睛刺痛得无法睁开。 竭尽全力往四下里看,可是前方和身侧,依旧只有择人而噬的冷酷黑暗。 忽然地,一根突然出现的横生树枝倏忽伸到他眼前,他手中的手电筒一个不稳,带着亮光,笔直地掉落了下去! …… 邱明泉恍恍惚惚地,只觉得自己的力气真的要耗尽了。 刚刚从存身的山岩处跌落,身体连摔带撞,不知道在树丛和山壁上刮擦了多久,全身都火辣辣地疼。好在到处都是伸出来的树枝,他总算没有笔直地坠落到下面的山涧中去。 可是,身体表面已经有失温的症状,小腿一阵阵痉挛,抓住身边山岩的手臂也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 “封睿……”他的意识开始涣散,在心里小声地叫着。 没有回应,又或者他的听力已经不灵了? “我要是掉下去了……你说,我爸妈,会不会好难过、好伤心?”邱明泉半昏迷着,仅剩的意识维持在手臂上,死死抓着一丛树枝,脑海里,浮起向元涛和韦青的面容。 他活过来这一遭,难道就是为了叫父母知道他的存在,再承受一次孩子得而复失的巨大悲痛? 没有回应,封大总裁好像消失了一样,一直沉默。 “我不想……叫他们再那么伤心了。”邱明泉呓语,心里一阵酸楚铺天盖地,“我还没有好好叫过他们……几次爸妈呢。” 早知道会这样,他一定会在没人的时候,不羞涩、不忐忑,好好地叫几声爸爸和妈妈,亲亲热热,撒娇乖巧,而不是现在这样追悔莫及。 全身的力气就要用尽了,他手指痉挛,往下又滑了一段,忽然之间,他很想很想,再听听封睿的声音。 那个和他一起回来,守在他心底和身边的男人,这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封睿……”他在心里低低地叫,酸楚和不甘噬咬着他的心,“对不起,是我失约了。我说过,绝不丢下你的,可是现在,我做不到了。” 封睿就像哑巴了一样,完全沉默,毫无音讯。 邱明泉失望地长叹一声,无边的疲惫和绝望下,意识就要陷入黑暗,可是就在这最后一刻,他的脑海里,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一闪,想要抓住,又模糊不清。 哪里不对呢?一个念头忽然如同电光石火,在他脑海里惊鸿一瞥地闪过,他猛然一个激灵,颤抖着用尽力气,向胸前摸去。 空的。 是空的!所以封睿一直没有回应! 片刻前,他用衬衫裹好的小包还纹丝不动,没有任何损坏,可是里面的玉石吊坠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那个唯一的理由。 他来了,他在近处! 这一瞬,邱明泉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向着黑漆漆的四周,嘶哑着狂喊:“封睿!……封睿,我在这里!” 头顶上,距离邱明泉大约几米的地方,封睿急剧地喘息着。不停的呼喊声音越来越小,在风雨声和山洪咆哮的遮掩下,很难传到远处。 他的心越来越沉,冰冷的感觉从全身弥漫到心底,可就在这时,在漫天的草木呼啸和雨声肆虐下,他的耳边,忽然捕捉到了一声人声。 来自下方,缥缈模糊,却如同天籁,瞬间叫他全然清醒! “封睿……封睿!” 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封睿差点喜极而泣,疯狂地猛拉绳索,嘶吼:“往下放,快快!!” 上面一阵骚动,绳索很快被放下,封睿蹬踩着山壁,身上本已流失的力气仿佛全部回来,飞快地往下坠去。 “邱明泉?!我来了,你撑住!” 一道闪电雪亮,封睿的眸子紧紧一缩——下面杂乱横生的树木丛边,一个单薄的身影悬挂在那里,岌岌可危! 电光中,邱明泉用尽力气,茫然地抬起头,正和头顶封睿的目光迎上。这一刻,风雨交加、雷电轰鸣,目光相接时犹如做梦,两个人心里却都忽然觉得喜乐宁静,充满感激。 封睿猛吸一口气,看准那个牵肠挂肚的身影所在,纵身一跃! 邱明泉的惊叫声卡在喉咙,还没有发出来,身子已经被一个怀抱紧紧抱住! 同样是被雨水浸泡得冰冷,可是邱明泉却恍惚觉得,眼前的胸膛异常火热坚定。 两人的胸口紧紧相贴,隔着衣服,邱明泉感觉到了封睿胸口正中那个玉石吊坠的存在,封睿的心跳清晰可闻,仿佛正通过那玉石传递过来。 “怦!怦!……” 封睿半天都没有说话,撑在邱明泉背后的手却在微微发抖,那手掌越来越用力,仿佛是要把眼前的人狠狠按进自己的身体。 好一会儿,他激烈的喘息才稍微平息。扯过身上的绳索,他开始冷静地把邱明泉和自己绑在一起。 粗大的绳索被雨水一泡,勒在身上越发地疼,封睿选的捆绑方式大大减轻了邱明泉的难受,自己腰部却更加受力。 可是他动作温柔,似乎全然没有疼痛知觉,一片黑暗中,邱明泉依旧能看得清他近在咫尺的英俊眉目,和其间的一片温存。 再三确认绳索的安全后,他伸出手,把邱明泉的双手握住。沉默了一下,他嘴角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伸出冰凉的手指,在邱明泉手心里,轻轻画了一个字母。 “F”。……我在这里。 …… “快快,来个学生娃,去把灶台的火烧起来,给屋子升温!”村长大着嗓门吼,“我去拿碘酒,这就给几个娃伤口清理一下,不怕不怕,身子有点冷,能说话没昏就好!再来一个,去隔壁我家,找我娘们,说把冬天的热水袋拿两个来,快点!” 三个人中,封睿的情况最好,下去时做了简单的防护却很有效,除了手臂和脸上有不少擦伤外,没有别的大碍。 向城则是外伤最多的,穿着小背心和短裤掉下去现在全身是伤,脚底更是伤得厉害;而邱明泉外伤没有向城那么多,但是由于在雨水中脱力太久,体表温度却是最低的一个。韩立和唐郁等几个人慌忙应了一声,纷纷奔了出去,各自忙活,屋里的炕上,只剩下了三个人。 邱明泉斜靠在床上,有点昏沉沉的,封睿坐在他身边,定定地看着他。 对面,向城默默坐着,头颅微垂,一言不发。房间里的电灯泡孤零零地亮着,在他身边投射出一道暗影。 “发生了什么?”封睿终于开口,语声平静却冰冷,“你和他吵架,你先动了手,然后他躲闪,不小心掉了下去?” 他用的是假设口气,可是语气却像是陈述和断定。 向城瑟缩了一下,没有回答。半晌才茫然地抬起头,一双漂亮的凤目里血丝密布,看了看床上闭着眼睛的邱明泉,又低下头去。 封睿眯着眼,压抑着声音:“还是说,你推他下去的?” 向城浑身一颤,猛然抬起头,幽黑晶亮的眼神本有点失神,可是现在却有了幽暗火花闪动。 “睿哥……你说,我推他下去?”他定定看着封睿,脸上泥污掩盖着,看不出细微的表情。 封睿冷冷看着他:“那么是不是呢?” 向城看着封睿,浑身的划伤流着血,可是他仿佛毫无知觉,盯着封睿,半晌才绝望地点点头:“是又怎么样?” 韩立抱着一大包中草药往门里冲,正把他们这句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猛然驻足呆立在了门口。 封睿凝如刀锋般的眼神骤然变厉:“你把话说清楚。” 一股暗流骤然涌动在农舍里,向城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哈哈惨笑起来:“是我推他下去的,是我先动的手。你猜得全都对极了,那又怎样?” 韩立再也听不下去,一步跨上前,大叫:“都住嘴!” 韩立一把把封睿拉得坐下,没好气地数落:“向城这人嘴巴不服软,犟得像一头驴,你又不是不知道,激他说胡话有意思么?” 封睿眼神冰冷而阴郁,没有说话。 从小玩到大,他太了解向城的性格。向城根本藏不住心事,假如不是做错什么事,他回来时,绝不会露出那样内疚和自责的表情。 韩立伸手去拉向城:“你也给我坐下。脚底板全是血呢,还这么站着,你丫的想脚丫子废掉啊!” 向城猛然甩开他的手,逼视着封睿,半晌忽然一笑,充满隐约的绝望:“睿哥,你认识我十几年,只认识他三年。” 封睿淡淡道:“所以我很了解你。” “了解?”向城惨白的脸上全是木然,“所以在你心里,我是一个能把他推下去的人?” 封睿沉沉道:“我只知道,邱明泉不会对你动手。” 向城点点头,神色变得自暴自弃:“你说得对,他当然不会对我动手。都是我的错,我想他死,所以我把他推了下去。——你打死我吧,给他出气。” 封睿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村长已经急火火地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大瓶密封的碘酒:“几个娃别怕疼,碘酒是好东西,擦着就消毒了,不擦不行!俺们卫生所定期都发的!” 他首先靠近了邱明泉:“来来,先用温水给他身上简单擦一下,再涂碘酒!” 邱明泉一直有点昏昏的,听得见刚刚身边似乎封睿和向城在压低声音说话,耳朵却有点嗡嗡的,听不太真切。 身上已经被扒光了,只剩下一条内裤,上半身裸着,稀稀落落的划伤主要在手臂上,而靠近胸口处,一个小小的圆形伤疤隐约可见。 向城怔怔盯着那伤疤,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枪伤。 他颤抖着跨上一步,身子抖得厉害,想要看清楚那伤疤似得,可是身前的封睿却猛然回头,锐利的眸子里没有温度:“你走远点,别靠近他。” 向城呆呆地听着,似乎有一道炸雷在耳边炸响。 他怔怔地往后退了几步,终于退出了门。 老村长正要粗手粗脚动手,却被封睿一把接了过去:“我来吧,我懂急救基本知识。” 邱明泉正在昏沉着,忽然就是一道刺痛袭来,把他激地一颤,彻底睁开了眼。 昏暗的电灯光下,封睿英俊沉静的脸就在眼前,没有平时的意气风发,却有点成人般的沉稳:“有点疼的,碘酒就这样,你忍忍。” 邱明泉沉沉地点头:“你来吧……我没事。” 碘酒而已,幸好这里有,要是没有,以前在工地上受伤烧刀子酒也得上啊。 封睿并不手软,蘸着碘酒,恨着心一道道冲着伤痕涂抹。伴随着邱明泉每次微微一颤,他脸上的肌肉每每也跟着一动,牙齿咬得死紧。 “喂?”邱明泉凝视着面前脸上肌肉几乎痉挛的高大少年,忽然想笑,“你怎么好像比我还疼?” 封睿没有回话,半天才略略停手:“闭嘴。……” 他本来就疼,疼在心里,像是有火在烧灼,像是有滚油在烹炸!……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封:一起做做作业、偷香一下就不能沦陷吗?肿么总是沦陷在血色浪漫里…… 明泉:作者大大你够了,我也想甜甜甜…… 第107章 长天万里英雄血 韩立终究放心不下邱明泉这边, 还是待在了屋里紧张地看着。好半天, 邱明泉身上的伤口终于消毒完毕, 几个男生取来的热水袋隔着小毯子,捂在了他身子外面。 没办法, 体表温度有点低,不敢一下子泡热水澡,得先慢慢加温。 韩立赶紧接过碘酒, 紧接着帮着封睿开始处理伤口。 封睿身上的伤是最轻的,除了手掌为了着力到处乱抓伤的厉害以外,剩下的就是手臂上划伤处处。韩立毛手毛脚地帮他处理着, 邱明泉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实在忍不住:“韩立你……你轻点。” 封睿立刻转过头, 脸上有刹那羞涩而开心的笑意:“一点也不疼。” 韩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没事了没事了, 这脸色眼看着就好多了!”老村长大大咧咧地一挥手, “俺们山里每年不得掉几个人下去啊,习惯了!——咦, 还有一个娃呢?” 韩立这才抱着碘酒瓶, 慌忙跑了出去,伍小天也跟着端了一大木盆清水跟了出来。一出门四下张望, 韩立才松了口气:向城一瘸一拐地并没跑远, 而是一个人坐在房檐下的石墩上, 沉默地望着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边。 屋子里的男生们吵吵嚷嚷地,在屋里往木桶里倒热水洗澡,侧耳听听, 屋里传来邱明泉和封睿低哑的交谈声,还有村长的大嗓门:“一人给我灌一大碗浓糖水,快点快点!……” 韩立挨着向城坐下,不由分说捉住了他的脚踝:“伍小天你回去吧,这里我来。” 虽然向城全身都是划伤,可是韩立很清醒的知道,那些反而不碍事,严重的是他的脚。 向城光着脚在山路上狂奔了许久,不少地方都划破了,泥污浸泡着淋漓的伤口,血污已经变成了黑色。 韩立开始用毛巾和温水帮他清洗着脚底的创口,向城一动不动,没有在韩立清理伤口时发出一声叫痛,只是脸色煞白,不时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 “他怎么样?……”他忽然低声问。 “谁?你睿哥啊?”韩立随口道。 “不,我问……邱明泉。” “哦,没事了,村长说这山道边经常掉人下去。体温有点低,但是不严重。” 向城不说话了,好半晌,才木然道:“韩立……我是个彻头彻底的坏人。睿哥猜得对,我又卑鄙、又阴暗,又狠毒。” 韩立不吭声,只闷着头干活。他知道处理这种深的伤口心软只会留后患,所以下手也狠,反复用碘酒清洗了好几遍才罢手。 他拿着从屋里农家找来的干净布条,帮他缠好,粗声粗气道:“少废话了,省点力气下山。算了你这脚丫子也废了,下山还得我背你。” 总算弄好了脚底板的伤口,他又开始一点点帮向城清洗身上的划伤,这一下遭的罪更多,碘酒一道道涂上去,向城脸色已经越来越白,脸上已经全是冷汗,不知道是疼的还是什么。 他独自出了会儿神,道:“你还在这儿干嘛?回屋里去吧,我一个人就好。” 韩立粗眉一扬,明亮的眼神充满了痞痞的浑不吝:“少废话,我就待这。” 向城终于把目光移到了他身上,望着他浑身湿透的样子,怔怔道:“你还真奇怪。你听到我把邱明泉推下去,你怎么不害怕?” 韩立斜睨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哼哼:“得了吧您哪!就你这小样,叫你揍人你敢,叫你杀人,你还不吓尿了啊?” 向城木然道:“……你真的不信我会杀人吗?” 韩立不屑地嗤笑一声:“我就是不信!封睿那个蠢货懂个屁!” 向城怔怔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中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模糊。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他低低道,拿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我这里……长了一个毒疮。你看不见,我自己却知道。” 韩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目光终于凝重起来。 “真的流脓淌血的话,就把它剜掉。”他沉声道,隐约有了点小大人的沉稳,“关二爷中了毒箭还得刮骨疗毒呢,自己得下狠手。你要是下不了手,我来帮你!” 向城呆滞幽暗的眼神终于微微有了点活气,低声反驳:“你根本什么都不会……小爷在农村满地撒欢逮蛐蛐的时候,你还在城里幼儿园尿地图呢。” 韩立哈哈大笑:“我们城里幼儿园也逮蛐蛐,玩泥巴!” 向城没再说话,慢慢地低下了头。 韩立等了一会,好奇地低下头从侧面看了看他的脸,却忽然傻了眼。 近在咫尺的向城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牙齿也在微微打战。 “怎么了?这么疼?”韩立吓得不清,焦急地得团团转,一个劲地问,“你到底要不要紧!不行咱们立刻下山找医生去!” 向城终于停住了颤抖,埋着头低低道:“没事,真的没事……我只是害怕。” 韩立默默地看着他,终于闭了嘴。 好半天后他一抬头,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峰,惊喜地叫:“喂,你看!”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空气清新,远处的山峰从黑暗中显出轮廓,霞光忽然从远山边乍现,显出一道道浅金色。 一轮红日在青黛色的群山中缓缓露出一点,层峦叠嶂,霞光万千。一层耀眼的金辉渐次地铺在群山的山峦顶上,形成了山间青绿、山顶金黄的奇观,分外瑰丽壮观。 向城红肿着眼睛抬起头,看见那美景,一时也屏住了呼吸,忽然,韩立扯着嗓门,向着屋里亮声高叫:“大家快出来!看大君山的日出!……快快!” 一群少男少女呼啦啦地涌出了门,伍小天揉着黑眼圈,一眼看见远处那霞光万道,就嗷嗷地狂叫起来:“我操,我表哥没骗我,这儿真漂亮!” 封睿扶着邱明泉,小心地把他靠在门边:“你别出去了,就这儿也看得见。” 邱明泉的脸色已经红润了不少,含笑看看他点点头。 封睿抱着手臂,走到了向城身边,忽然道:“对不起。” 向城扭过头,直直地看他。 “邱明泉醒了,他说他去拉你,结果自己没站稳,掉了下去。”封睿沉声道,“是我不对,胡乱猜疑你。” 这样说的话,向城回来时的自责和内疚,就说得通了。 向城沉默着,眼中神色变幻:“他没说别的?” 封睿转过头,明亮霞光映在他英俊深刻的眉目上,眼神探究地看着他:“哦?还应该有什么别的吗?” 向城嘴唇颤抖,正想说什么,身边一阵欢呼却忽然打断了他。 “出来了出来了!” 一轮耀眼的红日从山间跃然而出,艳丽却不刺眼,掩映在一道道锦缎般的云蒸霞蔚中,画面安静却浩大。 都是城里孩子,看惯了狭窄的街道、拥挤的菜市场和学校,这样深山中的空旷壮美从未见过,一时间,全都隐隐震撼。 所有的少男少女们都忘记了说话,一片安静地看着远方。 好半天,伍小天的声音才喃喃响起来:“真的好漂亮……大鸭蛋一样。” 唐郁摸了一下他的头:“有点文化没?这么贫乏的词汇,高考作文也是鸭蛋吧?” 伍小天劈面就啐:“呸,臭不要脸!说得好像你语文很好一样!” 唐郁深沉地凝视着远方:“可以加点形容词啊。比如‘像流油的大鸭蛋’。” 封睿忽然回过了头,望向了邱明泉。 霞光万道,也正照在他宁静安然的脸上,虽然有擦伤狼狈,可是一双晶莹眸子却如同最好的墨玉。感觉到了他回眸凝视,那个人也转过目光,微笑向他看来。 那笑容如同春风吹过最美的桃李纷飞,那眼神犹如冰雪融化后的湖水,而封睿的眼里,忽然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 正是周末的晚上,向元涛结束了一周的忙碌,难得地能在家里有一个闲暇的晚上。 妻子在书房里赶着给研究生看论文,他刚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报纸,一片阴影在他身边投下,向元涛抬起头,正看见向城脸色苍白,默默地站着。 “快坐下,怎么又下楼了?脚还伤着呢。”向元涛拍拍身边的沙发,这几个孩子,去了趟山里旅游,今天回来就一个个身上带伤,给弄成这样。刚刚的晚饭是他亲手送到楼上的,向城吃得也很少。 向城瘸着脚,一跳一跳地在他身边坐下,神色有点怔忪的异样,半晌沉默不言。 向元涛心里大致有了猜想,明天就要正式填报高考志愿了,这孩子之前一直坚持要学音乐,不松口去军校,现在这神情,怕是要再来争取了。 向城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正要开口,向元涛却温和地拍拍他的手背:“我和你妈商量过了,无论你最后怎么决定高考志愿,我们都不干涉了。” 他萧瑟地笑了笑:“我原先想着你父亲的遗愿,好像不帮他完成,终归是个遗憾。可是最近认真想想,我还是错了。你父亲假如还在,他也许更愿意看到你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人生吧。” 向城低着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圈已经红了。 “爸,您能不能……”他哽咽开口,“和我说说他的事?” 向元涛一怔。 小时候把这个瘦小胆怯的孩子接到家里后,很长时间,向城都是孤僻而敏感的,夫妻俩费了好大劲,也没有扭转他对陌生环境的害怕和对新父母的疏离感。 虽然锦衣玉食地疼爱着,可是他们也都看到了孩子从幼儿园回来时那常常的鼻青脸肿。询问他原因,那么小的孩子也说不清,只是茫然地瑟缩着,眼见着越来越是呆滞。 一直到隔壁的封睿开始罩着他,一天到晚领着他打架闹事,向城才眼见着一天天健康明朗起来,恢复了孩子好动的天性。 那时候,向城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却从不主动打听自己亲生父母的事。向元涛夫妻怕他敏感,再加上向城父亲牺牲时的确惨烈,那是一道无人敢触碰的伤疤,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们更没想过主动向年幼的孩子说起过。 今天向城这样的问话,显得格外异常。 向元涛凝视着他。眼前的孩子面白如玉,和亡故父亲一样的明亮凤目上有道薄薄的双眼皮,脸上有着少年的青涩,但是也有了些即将成人的模样。 向元涛起身,须臾后,从书房取来了一个陈旧的笔记本。打开封面,里面是一张发黄的照片。 向城怔怔地接了过来。照片上,两个年轻军人肩并肩立着,咧开嘴微笑,虽然照片已经发黄,可是似乎依旧能看得出,他们雪白牙齿整齐细密,笑容开朗健康。 画面左边,明显是向元涛年轻的时候,五官变化并不大,面容周正英朗;而右边,则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挑起,飞扬笑意透过十几年悠长时光,肆意地扑面而来。 “你和你妈妈长得比较像,不过眼睛啊,真像你爸。”向元涛声音低沉而柔和,与平日截然不同,“我和你爸是一起入伍的战友,睡在一个大营铺里,感情很好。后来一起提干,一起转正,一起做了缉毒警。” 向城目光默默地凝视着那照片上的男人,声音沙哑:“……我爸爸他,平时是什么样?” “他虽然出身农村,可是人特聪明,枪械、格斗都学得又快又精。”向元涛仰起头,微微闭了一下眼,才继续道,“他在部队时,就荣立过两次三等功,后来在转业到地方当刑警后,我们俩分在一起,他也得过好几次嘉奖。” 向城抬起头,黑亮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眼巴巴地望着向元涛:“后来呢?” 向元涛脸色温和:“后来我们就在地方上各自成了家。他和你妈妈也是打小就认识的,我在你父母的婚礼上见过你妈妈,她……非常好看。” 实际上,向城这异常俊秀精致的相貌,多半还是遗传自母亲。 他微微闭了眼睛,脸上有丝恍然的缅怀:“再后来,我们的妻子一先一后怀了孕。那时候,你爸爸听到家乡的喜讯时,喜滋滋地跟我说,要是咱两家都是男孩或者女孩,就叫他们义结金兰,要是一男一女,就定下娃娃亲呢。” 沙发边,落地灯的柔光透过鹅黄色的软布灯罩洒下来,照在父子俩的身上,向城安静如雕塑,痴痴地望着手中的照片。 向元涛的声音在继续:“十几年前,缉毒警察的生活和战斗都十分艰苦,大城市的毒品刚刚开始悄然兴起,我们的斗争经验也匮乏。那时候我们抓了无数歹徒和毒贩,身边也有不少人遭到了残酷的报复。有一次,我们缉毒队抓获了一个村子集团贩毒的团伙,直接击毙了几个,却引来了脱网的一群歹徒的杀心。” 他声音逐渐冷硬和悲怒:“那时,我正担任缉毒小分队队长,趁着我出差在外,歹徒丧心病狂地绑架了我妻子,还有我们刚出生的孩子……你父亲得知消息后,带着战友们拼命去追捕,终于把我妻子救了出来,可是她身边,却没找到孩子。” 向城身子轻轻一颤,双唇微抖。 “歹徒转移了。他当时找到了线索,来不及通知同事们,就孤身一人追了上去,想继续解救我们的儿子。再后来,就出了事。”向元涛握紧了拳,用力在沙发上按下了一个坑。 向城眼睫轻轻颤动,眼中含泪:“他、他没有立刻就牺牲,是吗?……” “是的。他独身一个人偷偷跟踪着那帮人,结果一直跟了几天,在冒险潜入去找孩子的时候,被毒贩子们抓住了。”向元涛痛苦得说不下去了。 “爸,你跟我说吧。我想知道……”向城身子颤抖,眼泪一滴滴流下来。 向元涛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他,终于黯然点头:“好,你有权知道关于你父亲的事。那群毒贩被他一路上盯着,可是那时候没电话,没办法联络,毒贩又深入僻远乡间,他就这么一直跟到了几百里外。 “偶然有歹徒落单,就被你父亲偷偷出手干掉,就这样,他死死咬着他们,靠着一身本领硬生生干掉了四个毒贩。那些人白天黑夜不敢睡,又惊又怕,早就恨他入骨。所以当他不幸被抓后,那些毒贩先是给他注射了提神的安非他命,才开始丧心病狂地泄愤。你父亲……是挺了一天一夜的残酷折磨,才最终牺牲的。” 向元涛的声音,终于也哽咽了,一行泪水悄然滑下脸庞,他使劲擦了擦。 他没敢再细说下去,实际上,那个总是飞扬大笑的、凤眼微眯的人,最后是流尽了身上的血,面目全非、体无完肤地被抛弃在一片田野地里死去的。 膝盖被敲碎,十指被折断,浑身没有一块像样的地方,当战友们发现他的尸体时,所有人都禁不住嚎啕大哭,无法自控。 他死不瞑目啊。 战友的孩子还没救出来,这些畜生却逍遥法外,自己的孩子即将出生,却再也没机会听一声稚子啼哭。……他的遗体被找到的时候,眼睛已经被那些毒贩用生石灰弄瞎了,可是依旧死死地睁着! 长天万里,麦秸枯黄。 英雄寂寞,鲜血如花。…… 向城没有再发问。他看着照片,默默无声地开始哭泣。 “爸,我今天……差点酿成弥天大错。”他低声道,晶亮的泪水一滴滴成串地滚下腮边,“我爸爸……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可假如他在天上看见,一定会非常失望,会气得不想认我吧。” 他的哽咽越来越大,忽然变成了嚎啕大哭,再也停不下来。 无边的悔恨牢牢压着他,像是把他清瘦单薄的脊梁压得快要断掉一样。 不知道嚎啕了多久,他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爸,我错了。我不配做您的儿子,也不配……做他的儿子啊!” 他哭得那样撕心裂肺,哽咽难言,就像是要把这些年的迷茫和这一天的阴暗和悔恨全部化成泪水倾泻而出。 空旷的客厅里,充满少年绝望而自责的痛哭,向元涛没有追问,心里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感受到向城这忽然的激烈情绪爆发。 他默默等他平静了些,才笨拙地抚了抚他头顶的黑发:“差点酿成大错,就是最终没有对吧?那就好。……无论怎么样,你已经长大成人了,记得你做任何事,最终要过得了自己那一关,而不是为了别人,也不是为了你父亲。” 向城垂着头,颤抖着肩膀,完全不敢去迎接向元涛的目光。 好半晌,他终于抬头,眼中的羞愧和难过变得淡了,黑亮的眸子被泪水洗刷得清澈了许多。 “爸,我想好了。”他嘴角浮起一个浅淡的笑意,终于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断,“——明天的高考志愿,我去填报军校。” 向元涛猛然一怔:“你?你不是一直坚持考音乐学院?你不用因为我们父辈的期许,就放弃自己的爱好理想。” 向城摇摇头,一直有点孩子气的脸庞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许多:“我只是……对我自己很失望。所以,爸,让我去吧。” 他咧嘴一笑,可是眼泪却随着掉了下来:“让大家失望就算了,我总不能……让所有人以我为耻吧。” 生他的父母,养他的亲人,所有对他有着期许的人。 第108章 青春散场 隔壁不远处的封家洋楼里, 封云海无奈地摘下眼镜, 走过去搂着妻子的肩膀:“怎么哭个不停呢?刘医生都说了, 睿儿那些都是皮外伤,看着凄惨, 实际上没啥,最多留点手臂的浅疤。” 他温和地帮妻子抹去脸上的泪珠:“啧啧,也就是我们淑雁, 哭起来还这么漂亮,要是别人,可真的丑得不能看了。” 刘淑雁被他逗得终于展颜一笑, 他们夫妻感情极好,结婚十几年了, 私下里犹自有着小夫妻的甜蜜和互宠。 刘淑雁娇嗔地打掉老公的手:“没工夫和你胡说呢, 我就奇怪了, 睿儿这几年怎么就这么不太平?” 以前隔壁向城去练拳,封云海坚持叫儿子也一起去, 天天一身青紫她也忍了, 可这两年,怎么意外也越来越多似的呢? 先是差点被舞厅的渣滓捅了一下, 前一阵又上演了那么一件惊心动魄的劫匪追踪, 再现在, 又跑到山崖下去救人,搞得回家到处是伤。 毕竟是母亲,她哪里会像封云海般豁达, 却越想越心疼,越想越不安。 “云海,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玉佛寺再拜一拜,和远慧大师聊聊?”她娥眉深蹙,忧心忡忡。 封云海不以为意地重新拿起报纸:“男孩子哪有那么金贵了?你看看人家邱明泉,才真的是又挨刀、又中枪,还又掉下山呢。” 刘淑雁真的有点急了:“这非得要弄成那样,你这个当爸的才觉得严重是吧!你倒是说说,谁家的孩子十几岁就经历这些的?我可不要睿儿真的像明泉那孩子那么命运波折!” 封云海眼看妻子发怒,赶紧又放下报纸,低声下气去哄:“是的是的,明泉那孩子好是好,就是这命啊,实在是叫人唏嘘。” 说完这句,他自己都微微一怔。 想起来,还真是,自打明泉这孩子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后,无论是向家,还是他们封家,都一路惊涛骇浪、境遇离奇曲折起来了呢。 “要不这样,我明天不谈生意了。我俩一起就去玉佛寺烧烧香,奉些香火钱,顺便也帮睿儿他们许个愿,求菩萨保佑几个孩子顺顺利利,高考如愿吧。” 刘淑雁这才转怒为喜,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含笑瞥了丈夫一眼:“好,那就这样。” 想了想,她又站起身,抬步上了二楼。 她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推开儿子的房门。 床上,封睿已经沉沉地睡着了,家庭医生刚刚来重新包扎过的手臂到处都是纱布,浑身散发着碘酒和药膏的气味。 刘淑雁只看了一眼,又差点忍不住眼泪盈盈了。走到床边,她拿起床头柜上那串红绳吊着的玉石吊坠,小心地出了门。 ——这宝贝疙瘩,在他们封家人的心里,可不比贾宝玉颈子上戴的那个差几分。祖上传下来的,不仅经过好几位大师的加持,就算是每次换绳结,都要重新去请大师为系绳开一下光呢。 上次明泉那孩子,亲手编了这条红绳给睿儿做生日礼物,可是毕竟还没开过光,明天既然去玉佛寺,就顺便带去吧。 这个时候的刘淑雁,却完全不知道,她这普普通通的一个举动,却阴差阳错地扭转了两个孩子的部分人生,一天之后,命运的轨迹就会偏离,向着未知的方向疾驰而去。 …… 继光中学的大礼堂里,一片人山人海。 这一届的高三学生们,刚刚在各自的教室里,终于郑重地填好了自己的高考志愿,有的人胸有成竹,有的人忐忑不安。 无论怎样,在这个接下来的毕业典礼后,所有人都会彻底结束自己的高中生涯,在两个月后迎来自己的下一段人生——或者走向大学,或者开始复读,也有的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踏上社会,不再流连在学校和课堂。 “分手不是为了别离,而是为了多年后更好的重逢和相聚。即将过去的青葱岁月,也不会真的消逝,而是会铭刻在我们的脑海,和我们的记忆一起变成永远。” 台上,毕业学生代表封睿俊眉朗目,笔直的身材犹如一棵挺立劲松,沉稳的毕业致辞透过话筒传遍整个礼堂。 他的声音早早地过了变声期,已经有了些青年的低沉磁性,和三年前开学典礼上的清朗声音变化很大,身材更是松形鹤骨,气宇轩昂。 明明知道只是这种时候要说的套话,可是在离别和分手的预期下,在前途未定的忐忑里,所有的学生们还是莫名其妙地被狠狠感动了一把。 女生们一个个红了眼眶,就连不少男生也不太自在地抽了抽鼻子。 封睿稳步走下台,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光秃秃的,没东西。早上大概是起得太急,常戴的吊坠没戴出来,他心不在焉地想。 而这种离愁别绪,在接下来的毕业汇演中,更是被渲染到了极致。 积攒了一年多的压力骤然释放,各个班的文娱委员和歌舞积极分子都在这几天憋足了劲,好好地准备了拿手的节目,想要狠狠地在即将别离的校花男神眼前秀一把。 看着看着,就有人哭了,笑了,难过了。在最后压轴的节目登场时,被彻底点爆的,却不再是悲伤,而是激荡和高昂。 向城他们的摇滚乐队早早地就准摆好了毕业排练,这一刻,正正经经地带着全套乐器,穿着清一色的带铆钉的短皮背心,裸着腰肢和胳臂,引爆了全场! 这个时代,学生们穿的衣服大多拘谨又古板,市面上的蝙蝠衫和踩蹬裤都算是时髦而大胆,向城他们今天的打扮,大家也就在港台歌星身上见过。 可眼下,台上一码色的青葱少年,炫目衣着,别提有多么养眼。 主唱向城冷漠的外表配着紧身的叛逆打扮,韩立结实健美的手臂上绑着一根酷炫的红色布条,就连唐郁和伍小天也都扎着辫子,一脸的桀骜不驯和刻意耍帅。 四个人没有一个长得歪瓜裂枣,这么一登场,礼堂的简陋追光灯下,那叫一个少年意气、吸睛养眼! 没有开场白,没有煽情的致辞,炸裂的编曲直接奏响。 吉他、键盘、贝斯轮番花样炫技、齐齐亮相后,几秒短暂的静默,舞台后方,韩立龇着雪白的牙帅气一笑,鼓着一团团腱子肉的胳臂一举,红色布条随着鼓槌飘飞,猛然击响了身边的架子鼓! ……整个礼堂像是开了锅一样,疯狂的跺脚和喝彩声响起来,所有的女生都在尖叫,男生们更加疯狂呐喊。 喧嚣声中,向城一甩半长头发,面色沉静:“唐朝乐队刚发行的成名主打曲——《梦回唐朝》送给大家,谢谢。”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 今宵酒醒无梦 沿着宿命走入迷思 梦里回到唐朝……” 台下的学生甚至很多人根本没听过这首歌,不知道这是刚刚崭露头角的重金属摇滚唐朝乐队的成名曲,更不懂它的高超作曲能力和编曲之精妙。 可是音乐从来都是没有国界和欣赏阻碍的,向城他们惟妙惟肖的翻唱虽然稚嫩,但是这并不妨碍心思敏感的少男少女感受到歌曲的浪漫、豪迈和奔放! 一曲终了,台下的毕业生们疯狂地开始喊“Encore”,台上,向城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台下,然后转身和乐队的几个小伙伴商量了一下,敲了敲话筒。 礼堂里安静下来,只听见他清亮的声音变得暗沉,开口道:“最后一首歌,不送给大家,我任性一点,送给一个人吧。” 台下,邱明泉远远地坐在角落,看着台上。 这首歌,会送给他心里的封睿吧。毕竟是这么重要的时刻。 可是接下来,向城的话,却让他彻底怔住了。 “不是‘送’给一个人,应该是‘还’给一个人。”向城歪着头,神色有点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两年前,有个人在我生日时把这首歌送给我,我很喜欢。现在我还给他,想对他说一声谢谢……谢谢他为我做过的一切,也说一声对不起。另外,也祝福从今后,他能一生平安,万事顺遂。” 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了,现在这首歌已经家喻户晓,也刚刚得了全港十大金曲奖。” 邱明泉身边,有男生忽然笑着道:“今年的港台十大金曲,怎么会两年前有人送给他?这小子,真会胡说八道、乱吹牛逼。” 邱明泉的心里,却忽然猛地一震。 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那一年封睿靠着记忆,默写下来的那首歌,当时并没有想太多,也就是想和向城处好关系才做出的举动。 前排就坐的少年封睿静静听着,也猜到了端倪。 果然,台上的向城惘然一笑,目光往台下看了看,想要找一找那首歌的赠送者,可找了许久,找不到远处的邱明泉,却看见了前排的封睿。 他的目光在封睿脸上流连了片刻,眼神虽然温和又留恋,却没有了阴霾和不甘,也没有了迷惘。 随手在吉他弦上划出一道淙淙音符,他低下眉,轻轻道:“我非常喜欢的Beyond乐队的《海阔天空》——从今以后,祝愿所有人海阔天空,前程远大。” …… 坐在封家二楼的大阳台上,邱明泉面前摆着一张精致的铁艺茶几,古朴的铁艺雕花装饰在四角,茶几上,摆着一盘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新鲜瓜果。 远处低矮的楼层虽然没有后世的鳞次栉比,可是比几年前刚重生时,已密集了许多,万家灯火也更加璀璨密集。 身后的阳台门被推开,封睿手里拿着几样东西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并排坐下。 一瓶红酒被摆在了茶几上,旁边是一对高脚的捷克水晶酒杯。 “叔叔阿姨呢?”邱明泉转过头。 毕业典礼后,封睿就把他拉回了家,一进门,整个封家小楼里只看见几个保镖和老保姆,封云海夫妇都不在家。 “他们去玉佛寺了,我猜是为我们的高考祈福。”封睿笑了笑,有点不以为然,就凭他俩的分数,哪有什么考不上心仪学校的道理。 他和邱明泉最终还是报考了同一所本地的东申市名校,原先他们一直在选择,燕京的名校同样也具有吸引力,可是邱明泉犹豫几天后,还是放弃了燕京。 一来,是邱爷爷和邱奶奶已经年纪渐大,而和向元涛夫妻又相认不久,这次掉下山崖时,邱明泉真的有过刹那强烈的后悔,所谓“父母在、不远游”;二来,封大总裁也强调过,如今距离电脑普及、全国到处可见证券交易部还早,要想继续在股海上乘风破浪,东申市还是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地方。 叫他吃惊的是,封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和他填写了一样的学校。他填的是金融学,而封睿选了同校的工商管理学。 “你这样随便改志愿,叔叔阿姨不会责怪吗?”邱明泉心里有点不安。 封睿淡淡一笑:“在哪里上学不是一样?难道以后,我们靠文凭吃饭吗?” 邱明泉噎了一下。 的确,逐渐长大的封睿已经早早露出了商业天赋,加上家中财富惊人,上大学不过是人生必经的一个阶段,而他将来的人生,也的确和普通人不同,并不需要任何文凭为他锦上添花。 唯一叫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向城最后的选择。 他的高考分数并不低,从小到大,他只是比较贪玩,成绩虽然不如封睿那样学霸,但是真的需要努力时,稍微发发力,应对考试从来也不在话下。 可他放弃了一直心心念念的音乐学院,平静地选择了远在西北的一所著名军校。 而韩立,经过慎重考虑后,也终于报考了燕京大学的计算机专业,转眼之间,嘻嘻哈哈说着要在一起上大学的伙伴们,真的就要各奔东西、各自远航了。 封睿悠然地打开了红酒的瓶盖,倾身向前,在一对水晶杯里斟了小半杯暗红的透明酒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修长的手指在邱明泉看不到的地方,有点奇怪的用力,握住瓶身的指节处,微微发着白。 “来一杯?很好的红酒。” 邱明泉笑着看他:“我是三杯倒,你还不知道吗?上次在你家都醉倒了,还留宿一晚。”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晚上的事他是记忆模糊的:“对了,是不是把你踢下床了?床上都没有看到你的痕迹。” 封睿没有说话,大露台上仿古的吊灯洒下一片温暖暗黄,照在他英俊的侧脸上。 他缓缓转过脸:“你真的不记得……那天晚上你都说了些什么吗?” 邱明泉苦笑:“真的不记得了。” 封睿举起酒杯,眼睛中隐约有光彩闪烁:“那就再来一杯,或许就能记得心里的话了?” 他的口气有点奇怪,邱明泉虽然隐约觉得有点异样,可也没有想太多,而是终于端起来酒杯。 高中生涯已经过去,人生的新篇章即将开启,感慨和怅然,或多或少地在这样的夏夜里侵袭上心头,让此刻的他,也忽然觉得,需要一点点酒意陪伴。 他浅浅地抿了一口,果然,这看不懂牌子的红酒显然价值不菲,入口香醇悠长,带着丝丝果木清香。 身边,封睿同样一言不发,只默默自斟自饮,看到邱明泉酒杯中稍空,就侧身帮他斟上。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了收音机里的歌曲,不知名的女低音在浅吟低唱着一曲《夜来香》。 须臾工夫,一瓶红酒下去了小半瓶,就连邱明泉也不知不觉地喝了两三杯,昏黄灯光下的脸色,果然开始变得微醺薄红起来。 …… 封云海夫妻坐在自家的汽车里,前面的司机安静地开着车,车里没开灯,两个人安静地依偎在一起,心里都有点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白天在玉佛寺里过了一天,上午听诵经看礼佛,下午得以见到了远慧大师,一番充满禅机的交谈下来,夫妻二人只觉得不仅没有解惑,反而更加迷糊起来。 刚看到刘淑雁拿出来的玉石吊坠时,远慧大师的目光就有点奇异。前几年他不是没有看过这东西,可是这一次,他却反复抚摸、再三凝视。 好半晌,他才问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这东西,贵祖上传下时,可有说过一块母石中,剖出过一对?” 封云海就是一怔:“这倒没听长辈说过。” “那此物平时可有长久离身?” 刘淑雁在一边摇头:“并没有,这东西贵重,睿儿也是自小戴惯了,据他自己说,脖子上没有了便会觉得莫名焦躁——从来都是贴身戴着,洗澡和睡觉才会取下来。” 远慧大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头:“那就无妨。” 几年前在那个男孩脖子上见到的那块东西,也绝不是一块母石中剖出的一对,纵然是天然的一母同胎,也绝不可能纹理和颜色浅淡、甚至连光晕都完全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块上,隐约有着隔世经年的气息,带着血气! 可完全窥不透玄机。仅仅是凝神一想,他都觉得眼前彷如堕入一片鸿蒙,半晌神识恍惚。 封云海试探着笑问:“大师可有什么要特别交代的吗?” 远慧大师摇摇头:“这倒没有。叫令郎一切照旧就是。” …… 汽车行驶在归家的路上,刘淑雁摩挲着手里装着玉石吊坠的锦盒,怔怔出神。 “云海,一转眼,睿儿他们几个,都要上大学了呢。想起他们小时候打架淘气,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她低叹一声。 封云海微笑着用手盖住妻子柔滑细腻的手:“没事,孩子大了,可是你还这样年轻。” 刘淑雁的脸悄悄红了一下,车里也没外人,老司机也是多年的佣人,她含笑瞥了丈夫一眼:“就会浑说,逗人开心。再过几年,说不定我们就要抱孙子了呢。时间啊,过得可真快。” …… 阳台上,封睿终于转过头,少年英俊深刻的眉目犹如刀刻,目光温柔如天上星辰。 邱明泉遥遥望着远处出神,长长的睫毛偶一扑闪,目光因为酒意而有点迷离。 他穿着简单棉质T恤,脖颈光洁修长,小半边优雅的锁骨显出美好的弧度。 在那锁骨边上,一根红线隐约从里面露了出来,上面是封睿再熟悉不过的编制绳结。 封睿目光落在那红绳上,一瞬间,少年心跳加速,羞涩又甜蜜的感觉充斥了内心,在这原本就情思萌动的夜晚,温柔席卷上来。 ……编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绳结,一对儿,贴心戴着吗? 那一头,悬挂的又是什么呢? 他伸出手,轻轻勾住了邱明泉脖颈上的那一线鲜红。 邱明泉被他修长手指抚摸着脖颈,微微觉得痒,扭过头来,挑起眉看着封睿。 他的目光因为薄醉而微微泛着水色,随着封睿的手,落到了自己的胸前。 ——红绳被勾了出来,莹白玉石中心一汪碧水,在灯光下闪动着温润的光,仿佛穿越时空,跋山涉水而来。 邱明泉有刹那恍惚,然后,整个身体如坠冰窟,微微的酒意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在轰然炸响,他猛然抬起头,震惊无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封睿。 这是他自己身上戴着的玉石吊坠,可是这东西,不是在每一次少年封睿出现时,就会消失无踪,让出时空的占有权吗?! 从1988年卖金笔在丰田皇冠车外相见的第一眼,到这些年的次次相处,莫不如是,从无例外。 可是现在,怎么会还在?! 第109章 我喜欢你 邱明泉忽然扑了过去, 粗鲁地把面前的封睿压到了身后的阳台墙壁上, 力气极大, 动作惶急。 他茫然地扒开了封睿的上衣领口,这一眼看过去, 瞳孔就是猛然一缩,仿佛一瓢冷水当头浇下,冰寒刺骨。 封睿的脖子上, 光洁空无一物。 “你、你的吊坠呢?”他牙齿微微发颤,脑海里一团混乱。 被他这样急切地压着,邱明泉的整个脸就在面前, 双唇甚至快要碰到一起。封睿的双唇,灼热的呼吸就在两人之间, 微微纠缠在一起, 夹杂着青春荷尔蒙的气息。 封睿扬起脖颈, 由着邱明泉单手将自己固定在身后的青石墙壁,目光灼灼, 幽深如海。 然后, 他轻轻地一个翻身,轻而易举地把邱明泉反身压制, 变换了占据主动的体位。 他眼睛闪着光亮, 微微有点诧异:“玉坠?不正在你脖子上吗?” 早上没戴出门, 应该是遗忘在桌子上,是邱明泉进门时,好奇地拿来戴上了吗?他模糊地想, 这抹绿色,戴在他白皙的脖颈上,也果真好看。 他低下头,手指轻轻在邱明泉锁骨上一划,带起了一阵肌肤微小的战栗。望着面前只有几厘米之遥、微微颤动的那双唇瓣,他不再犹豫,不再等待,轻柔又坚定地吻了下去。 ……宛如一朵烟花,在邱明泉的眼前轰然炸开。 酒意给脸上带来的烦热,比起现在唇上的灼烧感,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邱明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刚刚关于玉石吊坠的强大震惊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所有的感知都仿佛消失了,唯一剩下的,是唇上的柔软和甘甜,带着上等葡萄酒的果木香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邱明泉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微微捡回了一点清明。 他颤抖着手,想要推开身上的人。封睿感觉到他的推拒,虽然恋恋不舍,还是轻轻松开他的双唇,眸子映着阳台上小小的琉璃黄灯,眼中似乎有金沙万点,又有着些许极为罕见的紧张忐忑。 “邱明泉,我喜欢你。” 话未说完,邱明泉终于动了。他拾起身上仅剩的力气,伸出手,猛然推向面前的封睿,用力奇大,直把他推了一个踉跄,跌坐在身后的藤椅上。 “你……我……”邱明泉的脑海里全是一团疯狂的乱,身边夏夜的热浪像是要烤焦他的思维和理智。 玉石吊坠、灼热一吻带来的冲击混在一起,几乎把他烧得像是一条离水的、被烈日灼烤的鱼,无力地扑腾,翻不过身。 ——封睿刚刚在说什么? 喜欢他。片刻前,他清清楚楚地说:“我喜欢你。” 封睿定定地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的惶然而退缩。他站起身,坚定地靠近了邱明泉。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面孔深刻而明朗,隐约带着霸道,他再度圈住邱明泉,低声道:“我知道……你会害怕,我一开始,也有一点点。” 他目光温柔而坚定,已经有了深思熟虑的担当:“可是我查了很多外国的资料,喜欢同性是一种自然现象。这不是错,也不是罪过,没有什么值得羞愧的。——明泉,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邱明泉怔怔看着他,全部的思维好像都被封住了,无法思考。 “我们有足够多的钱,有远超常人的才华,可以俯瞰很多人和事。世俗的看法和眼光,对于弱者来说是致命的,可是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是脚下的尘埃,完全不值得彷徨和顾虑。所以——”封睿的眼神带着热切的、不顾一切的勇气,“……我们恋爱吧。” 邱明泉忽然猛烈摇头,满脑子里全是成年封睿前几天和他刚说过的话。 “我从来没想过要喜欢男人!” 前世没有真正动过心、更对向城避而远之的封睿,现在对他说喜欢,想要谈一场恋爱?! 不是他疯了,就是这世界错乱了。 邱明泉开始激烈摇头。终于,他颤声开口:“封睿,你……还小,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话立刻被封睿打断:“我们都十八岁了,已经算是成人。另外,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想了很多天,就连在高考的那几天,我都在想这件事……也想着你。” 他的语气叫邱明泉忽然觉得心惊肉跳。 上一世的他,没有过什么情感经历,这一生也一门心思跟着封大总裁赚钱发财,可是就算是迟钝如他,也听得出面前少年那句“想着你”的缱绻和深情。 可是……这是不对的啊。他重活一世,比这少年多活了这么多年纪,他不能看着他走进前世没有走过的误区。 邱明泉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刺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艰难地看着对面封睿眼里的热忱,心里模糊地觉得难过异常。 没有人的感情该被这样当头棒喝,冰冷回应,尤其是在这情窦初开的时刻。 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封睿,抱歉。”他尽力让自己的话安抚又温和,“喜欢这种事,可以是暗恋,也可以是两情相悦。可是不管怎样,都不能是单方面的。” 封睿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变得幽沉:“所以?” “我……从没想过谈恋爱。我没有办法回应这种感情。”邱明泉艰难地低语,“所以……所以对不起。” 对面的少年明亮璀璨的眼眸渐渐变了神色,如同寒星临空。 他定定地看着邱明泉,剑眉轻扬:“你骗人。” 他忽然伸出强有力的臂膀,一把拉过邱明泉,将他大力拉向阳台玻璃窗后的卧室。 随手拉上窗帘,他近乎粗鲁地把邱明泉推倒在墙上,眼神带着强忍的不甘:“邱明泉,喜欢就是喜欢,违心地逃避和怯懦,这明明不是你!” 他咬牙切齿:“我以为你这个人最不缺少的就是勇气,看来,是我看错了。你明明也喜欢我,你不仅不敢面对自己的心,还偏偏要做出这种冷静理智的模样,你知不知道这个样子会叫我看轻你!” …… 封云海和刘淑雁打开车门,从车库里出来。 从花园里抬头往上看,刘淑雁一眼就看见了二楼儿子卧室的落地窗拉着窗帘,奇道:“这大热天的,怎么也不怕闷得慌?” 封云海也抬起了头,不由笑了:“哎,还有别人啊?是向城来玩吧?” 窗帘上映出了两个少年的剪影,模糊的,在摇动。 夫妻俩一起走进一楼的大厅,刘淑雁随手把小巧坤包里的锦盒拿了出来,取出光华闪耀的玉石吊坠:“我去给睿儿戴上,一天没见到,他怕是会不习惯。” …… 此刻的楼上,邱明泉怔怔退后,心乱如麻。 心口的玉石仍在,可是却完全感应不到里面有任何封大总裁的回应和气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来都是玉在人在的,这种玉石依旧、魂魄却消失的情况从未有过,一时间,邱明泉的心思恍惚起来。 可他这种魂不守舍、怔怔出神的模样,看在封睿眼里,却是格外刺眼和失望。 羞涩、惊喜、甜蜜……竟是一点点也没有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蹩脚的演员,在刺眼的舞台灯光下,面对着仅有的那个观众,他奉献了自己全部的热情和投入,而观看的人,在台下心不在焉,远在天涯。 从没有过的挫败狠狠抓住了他,同时袭上来的,还有一丝愤怒和不甘。 他猛然上前,再度攫取住了邱明泉的双唇,狠狠地,带着粗鲁的噬咬和侵略!感受到邱明泉蓦然瞪大了眼睛,他却更加不管不顾地,狠狠固定住他的头,狠狠地攻城略地! ……门外的走廊上,刘淑雁拿着玉石吊坠,走到了儿子的门前。 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有声响。她正要举手叩门,可是,就在门缝中,晃过的一幅画面却叫她猛然停住了脚步。 她美丽的杏眼越睁越大,忽然抬起手,用尽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吞下了那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 她的身子微微发抖,好半天,才抓紧吊坠踉跄退后,悄无声息地急匆匆下了楼。拐角处一个趔趄,差点崴到了脚。 封云海刚刚换上居家服,站在冰箱处拿出冰镇的酸梅汤,一扭头,却看见妻子面色惨白,脚步踉跄地从楼梯口下来,不由吃了一惊,狐疑道:“淑雁?怎么了?” 刘淑雁猛地扑过来,抓住他的手,一双细腻的手掌在大夏天里微微冒汗。 “云海,我、我头有点晕。”她呻吟一声。 …… 邱明泉微微闭上眼睛,睫毛乱颤。然后,他忽然发力,擒住了封睿的双腕,分开了封睿那带着侵略和撕咬的进犯。 “你喜欢我。”封睿咬着牙,眼角微微泛红,不知是委屈还是激动,他看着邱明泉,固执地重复着,像是一只张牙舞爪、又色厉内荏的小兽,“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邱明泉呆呆地望着他,心乱如麻。 “我是和你……很投缘。”他整理着混乱的思绪,唇上的异样火热仿佛还在,心跳也快得像要跳出腔子来,“可是、可是不是那种喜欢。” “你撒谎!”封睿凶悍地叫,目光中带着锋利光芒。 “我没有撒谎。”邱明泉低下头,“我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好哥们。” 该死,这明明是封大总裁说的,他前世拒绝向城的话! “好朋友,好哥们?”封睿点点头,眼神中带着奇怪的意味,隐约伤心又失望,“邱明泉,你是要跟我说,你说过的话、做过的那些事……都是假的吗?” 他深深看着眼前有点陌生的邱明泉:“你帮我在舞厅里挡酒瓶,你帮我们封家操心股票认购证,黄浦江边,你说那都是为了我。然后,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还有……” 他伸出手指,轻轻指了指邱明泉的心口,嘶声问:“你说过的,我在你心里,这里。……这都是骗人的吗,还是在耍我?!” 邱明泉呆呆地望着他,只觉得脑子里越来越糊涂:“你、你在我心里?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没有……” 封睿沉默了。他眼中一簇小小火苗渐渐暗淡,减弱了光亮。 “就在这间屋子里,你酒醉之后。”他看着邱明泉茫然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异常可笑。 这样对质和逼问,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面对着那张毫无喜悦的脸,他忽然觉得一刻都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放下我的吊坠,你……走吧。”他淡淡道。 一直魂不守舍的邱明泉,却忽然猛跳起来。 他紧张无比地抓住了胸前的玉石,嘴唇哆嗦:“不、不,这个……” 他艰难地吐出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毫无底气:“这个,是我的。” 封睿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充满诧异和不解地盯着邱明泉,仿佛想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来:“你说什么?” 邱明泉心中的危机感悄悄升起来:不对啊,今晚的事,怎么一切都诡异而混乱! 他忽然转过身,想要往外跑,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保住这块玉石,不能真的莫名其妙被封睿拦下,当成是他的那一块。 可是刚刚跑到门口,封睿一个箭步就跨了上来,重重关上了房门! “邱明泉,你是不是疯了?”他一字字道,目光凛然,不再有柔情和热切,只有冷漠。 他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就一把摘下邱明泉脖子上的红绳,淡淡冷道:“你随便要点别的什么,我封睿也不是给不起。可是你要这个,就算我给你,我父母也会追到你的家去讨回来!” 邱明泉大急,不顾一切地跳起来,想要拿回那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封睿,这还给我!我、我……” 他张口结舌,无法分辩,一时间额头就见了汗。意识到封睿根本不可能理解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真的把那玉石抢回来,再赶紧离开! 封睿高高扬起手,被邱明泉这古怪又不可理喻的举动气得有点发蒙:这是干什么?他的意思,是要公然抢自己家的传家宝?! 两个人力气相近、技巧相当,一个要抢,一个不给;一个心急如焚,一个胸中带怒,不由自主地,就见了真章。 邱明泉久久抢不回,急切下一拳打过去,正砸中封睿下颌。封睿单手护着玉坠,动作不便,这一下被打得脸一歪,终于带了真怒。 封睿沉着脸,他怒冲冲稍微把吊坠扔到了另一边柔软的床上,铁钳一样的手死死握住了邱明泉的手腕:“你真的疯了吗?!” 邱明泉忍着手腕上的痛痛,根本不理他,只是猛扑向一边的床,那玉石就在那里,和他朝夕相伴,如今却像是隔着好远,叫他心慌! 身子一滞,封睿从背后扯住了他,两个人再度厮打在一起,混乱中,那玉石吊坠被毛巾被一带,跌到了靠里面的床缝间! “你让开!”邱明泉急红了眼,一拳挥去。 封睿伸手架住他,再度死死按住了他的手腕。 身子下,邱明泉奋力扭动,脸色因为残留的酒意而隐约泛着桃红,棉质T恤也拉得露出了大片锁骨,气喘吁吁。 这一瞬间,封睿忽然有点恍惚。脑海里,似乎有个相似的场景浮了出来。——玉佛寺里,寂静禅院里,他把这个狡黠的小骗子同样压在身下,神气活现地想要揍他。 那个时候……好像他也曾抢过自己的玉石吊坠吧? 就在这短暂的静默后,忽然,门后响起了一声爽朗的男声,打断了这不合时宜的回忆和旖旎。 封云海脸上挂着微笑,推开了门:“睿儿,别和同学打闹得这么不合体统,也不嫌热!” 他神色如常,仿佛真的只看到了两个大男生嬉笑打闹,可是在他的身后,微微攥起的拳头早已颤抖,心里涌起惊涛骇浪。 竟然是真的!片刻前,淑雁如受重击、语言混乱地告诉他,睿儿在房间里强吻邱明泉时,他完全不信,只道是妻子看花了眼产生误会。 可是……这亲眼一见,这纠缠在床上的两个孩子间不仅姿势和气氛诡异,儿子这样强压在邱明泉身上,那孩子在奋力挣扎,都衣衫不整了! 而且,知子莫若父,自己儿子现在从床上猛跳起来的神态,绝对不对!封云海心跳如同鼓擂,脸上却不动声色,箭步走到床边,直接伸出手去。 “快起来,瞧闹得一身汗,去下面洗个脸。”他含笑拉着邱明泉的手,不由分说往外带,“下面有冰镇的酸梅汤,消暑最好的。” 邱明泉满脑子一片茫然,被封云海强有力的手拉着,走到门口时才悚然心惊,挣扎着立定,想要回头继续找那玉石吊坠:“封叔叔,我……” 可是,封云海却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成年男人的手腕忽然加力,坚定又强硬地拉住他:“来吧,去下面坐坐。” 封睿在后面静静站着,目光落到父亲那微微发白的手指上,目光阴郁。 …… 刘淑雁心神不定地坐在楼下客厅,空调开得十足,可是她的心里却像是藏了一坨冰,冷得她有点发抖。 正在胡思乱想,楼梯响动,丈夫和邱明泉的身影一起出现在那里。 刘淑雁一眼望去,心思细腻聪慧的她,犹如又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二十年夫妻,她如何察觉不到丈夫神色中的异常?而邱明泉这孩子……也同样神情恍惚、仿佛丢失了魂儿一样啊! 邱明泉一步三回头,眼巴巴地望向楼上,心里剧烈挣扎着想要回头,这副神态看在刘淑雁眼中,却是更加叫她心惊。 她急切地迎了上去,和丈夫目光一接,夫妻俩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流,都明白了什么,心里皆是沉重又混乱。 刘淑雁强笑着,温柔地端过来一碗酸梅汤:“来,喝点饮料润润嗓子。睿儿这个糊涂蛋……都不知道给你端点喝的。” 看着邱明泉魂不守舍地喝完了酸梅汤,她把牙一咬,勉强笑道:“天也晚了,你们今天刚报完志愿,家里爷爷奶奶一定也急着等你回去,我们就不留你了。” 她接过邱明泉的手,温柔拉住,扬声高叫:“老王,开车送明泉回家!” 眼看着司机的车终于开出了院门,刘淑雁才双脚一软,冷汗涔涔地瘫坐在沙发上。 “到底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封云海眉头紧皱,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睿儿强压在明泉身上,的确如你所见。但是淑雁……你别急。” 刘淑雁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哽咽着:“我怎么能不急!睿儿那糊涂东西,竟然敢……敢欺负明泉!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向元涛和韦青他们夫妻俩要是知道,会不会也急死?! 封云海心里也乱得很,可是毕竟见多识广,心智也冷静睿智,他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没有那么严重。自古以来,中国皇宫和民间也都有龙阳之好的记载,有些时代甚至是雅事。睿儿还小……恐怕是私下看了什么东西,一时的青春期迷惘而已。” 刘淑雁眼泪急得扑簌簌直落:“胡说!这种事怎么不严重?万一他真的误入歧途,再带歪了明泉,不说结婚生子的事,就是他们自己的路,也会满是荆棘,刺得浑身是血!” 他们夫妻学识高、见识广,对同性恋这种事尚能存着一分理智去看待,可是身边这个连靡靡之音都刚刚解禁的氛围,哪会给情窦初开的孩子们任何纠错的空间和宽容? 一个不好,就是血肉模糊、甚至尸骨无存! 更何况,就怕明泉那孩子是被自家儿子欺负了,她看到儿子强吻人家,丈夫又看到睿儿压在人家身上呢! 到时候,韦青和元涛夫妻俩知道了明泉被自家的睿儿这样欺负,该不会怨恨死吗?! 第110章 年少两别离 “淑雁, 我明白……我明白。”封云海心里忧思重重。 封家这一代有两个兄弟, 他大哥长期久居燕京, 封家老爷子也定居长子家里。大哥跟在父亲身边尽孝,他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从事商业, 并且离开燕京来东申市大展拳脚。 可是因为计划生育政策,大哥家只生了一个女儿,睿儿就是整个封家这一辈的孙辈中, 唯一的男丁。 再怎么开明,他也无法坐视封家仅有的长孙在这种事上走错一步,更不要提远在燕京的老爷子了! “一定是睿儿的错, 他这孩子一向霸道,思想又新潮。”刘淑雁想着刚刚看到的儿子压着邱明泉强吻的那个画面, 心里又急又气, 又是难过心疼, “明泉那孩子性情柔顺,一定是睿儿强迫人家。这要是被元涛和青青知道了, 我们可怎么对得起人家?” 封云海沉思半天, 终于从刘淑雁手里接过那条玉石吊坠:“我上去,和睿儿谈谈。” 刘淑雁一惊:“不要冷处理吗?现在时机是不是不好?” 封云海摇摇头:“我会见机行事的。” 推开二楼封睿的卧室房门, 封云海心里“咯噔”一下——儿子低着头坐在床边, 双手捂着脸, 细细看去,他的肩膀在以极小的幅度微微抖动。 封云海心中蓦然一疼:知子莫若父母,这孩子, 从小到大都好强又高傲,似乎没有什么事值得他看重,更别提为什么流泪了。而现在?…… 他走过去,刻意放重了脚步,果然看见儿子的肩膀立刻停止了抖动,用力在脸上揉了揉。 封云海在他身边坐下,无言地将寺庙带回来的玉石吊坠戴在了他颈上。 封睿低着头一动不动,满心只以为父亲从床下捡起了刚才掉落的吊坠。恍然感到颈间多了东西,那种戴了十几年的熟悉感觉重新回来,纷乱痛苦的心终于安定了些许。 没人知道和察觉的床下,另一块吊坠同时消失了踪迹。 好半晌,父子俩都没有说话,房间里的时钟“嘀嘀嗒嗒”走着,一片寂静。 封云海凝视着身边儿子坚实的肩膀,忽然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儿子的身形已经完全脱去了少年的模样,而是像一个大人了。 正当他想要开口,身边的封睿却终于抬头。 他一向明亮骄傲的眼睛有明显的血丝,鼻尖也同样泛着微红,定定地看着父亲。 “爸……我想出国。”他没有给父亲逼问和谈心的机会,声音沙哑,带着封云海听了都心里抽痛的伤心,“我不在这里上学了。” …… 来到楼下,封云海忧心忡忡正要和妻子详谈,可是忽然地,茶几上的固定电话却响了。 他伸手接起电话:“大哥?……什么?” 沉默地听了好一会,他才沉重地放下了电话,神色有点失魂落魄:“淑雁,大哥说,爸爸检查出来身体不太好,肺部有严重的阴影,医生现在初步怀疑是恶性的。” 刘淑雁大吃一惊,儿子那点事也顾不上了,赶紧问:“那我们立刻订机票?” 封云海惶然地摇头:“大哥说,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一直惦记着我呢。大哥劝我,无论这次是恶性还是良性,这几年我们还是搬回去燕京,陪着爸爸住几年吧。……” 他忽然红了眼眶。 刘淑雁心乱如麻,赶紧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我都听你的,你觉得怎么好,那就怎么办。” …… 时间沙漏般飞快过去,转眼之间,时间已经接近了八月底。 继光中学外面不远处,临街的办工楼里,“东方智慧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的招牌依旧金光闪闪,可是里面的十几名员工,都感到了一丝异常。 ——公司的最大股东和管理者虽然是陈老师,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眼下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待着的那个小老板邱明泉,才是整个公司的真正核心。 经过几次公司会议,所有的人都是对这个仅仅高中的男学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财富智慧”分析软件推出后,市面上果然出现了跟风的同类软件,全都是几个券商自己动手找人编制研发的,其中就包括北经开。 有了邱明泉他们这款软件珠玉在前,那几家几乎不费什么研发成本,全都依葫芦画瓢,暗地里都动了不再购买正版软件的心,甚至有的还蠢蠢欲动,想要推出所谓的新版本。 可是,邱明泉他们的公司却丝毫没有松懈,在市面上出现了跟风之作后,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就推出了增加了几个全新交易指标的新版本。 股市上就讲究个资讯快、分析及时,新指标一出来,立刻就吸引了交易者的注意,原先的正版使用者更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推送的更新,自然都是一个个惊喜万分。 这一来,还没来得及跟上的仿造软件,就立刻无人问津。这样的事来来回回,一连发生了两三次,到了后来,所有券商的自研行为全都熄了火,悄无声息地不敢再跟风了。 ——你再跟,也架不住人家三天两头弄出来一个新版本,更新几个看上去很有用的新指标啊!软件研发毕竟不是各大券商的本行,还是老老实实地用专业人士做的东西吧! 话说回来,他们的正版证券分析软件,这些新增的指标,绝大多数都是小老板邱明泉建议和提供的。 这家公司的员工大多是陈老师从应届本科生里找来的,个个对计算机多少有点研究,在这个电脑知识刚刚方兴未艾的时期,都算得上行业精英。 但眼前的这个孩子,无论从业界前瞻性还是公司战略,无论是对软件的敏锐把握还是对网站的展望,每每随口说出来的那些话,绝不是普通人能想象出来的! 可是这些天,这个以前处处温和聪慧的少年,好像是忽然变了心性。 一天到晚泡在公司,玩命地编程和研究软件,偶然闲下来的时候,神色总是怔忪而黯然,就像是丢失了几分魂魄。 刚刚考完高考,难道是成绩不理想吗?看着也不像啊! …… 公司的门被推开了,外面灼热的空气热浪席卷进来,韩立穿着短袖T恤,急匆匆地冲进了门。 一头钻进他们三个学生共享的经理办公室,他抓起邱明泉的肩膀:“喂,你们一个个的,到底怎么回事?!” 邱明泉茫然抬起头,眼睛里因为熬夜研究软件而充满血丝:“你说什么?” 韩立小麦色的脸庞挂着亮晶晶的汗珠,紧皱着眉:“向城一声不响地报了军校,昨天收到了军校录取通知书,今天已经出发了!” 邱明泉怔怔望着他,“啊”了一声,半晌点点头:“挺好的……军校很锻炼人。” 韩立在他身边坐下,忽然叹了口气,一向没心没肺的脸上有了丝难过的表情。 “你说得对,是他自己选的,也不是他爸妈逼他。”他怅然道,“我今天……去火车站送他了。我们乐队的几个伙伴都去了,伍小天那个怂包,还哭了鼻子。” 邱明泉静静跟听着,半晌怅然一笑。 韩立皱起了眉:“封睿也去了,一路上都板着脸没一点笑模样。” 邱明泉身子猛然一颤,抬起头紧紧盯着韩立,呼吸变得有点急促。 韩立没有察觉他的异样,锁着眉:“他送完了向城,又约了我喝茶,然后给了我一纸协议,要把他手里的十万元原始公司股权转让给我!” 这个公司现在就像是会下金蛋的母鸡,要把股权转让给他,还是原价不加溢价,简直就是白白送钱的美事。 韩立家里光是靠公司分红就有不少,当然拿得出钱、也求之不得,可是,封睿那里语焉不详,韩立不弄清楚,又怎么放得下心? “真奇怪啊,我明明和他不对盘的很嘛,我就问他,为什么把股份转给我,他居然说,他虽然也看我不顺眼,可是却信得过我。——哎呀真是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啊!” 韩立还在不停地说着,可邱明泉用力咬着唇,心里已经一片混乱:这是什么意思?自从那天之后,他们再没有过一丝联系,现在……那家伙是要切断和他一切的关系,所以连这个共同持有的公司,也要退出吗? 韩立困惑地挠挠头,看着邱明泉:“他到底是怎么了,你知道吗?我问他为什么要退出,他的神情特奇怪,冷得像是冰山似的。我问得急了,他才轻描淡写地说,他要出国了。以后回不回来,都是未知数。” 邱明泉猛然抬头,一直没有什么生机的眼神终于有了反应:“你说什么?!” “连你也不知道他这个决定?”韩立大奇,“你和他那么好,我还以为你知道,所以来问问你——他不是和你报考的同一家大学吗?我问了老师,他的录取通知书早就和你的一起到了。怎么又忽然要出国?” 邱明泉喉结微动,心里全是纷乱:前世的封睿是出国念的大学,那是自然而然的选择。而当他决定和自己一起报考本市的财经名校时,命运就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而现在,一切终于又回到正轨了吗? 他该庆幸的,可是为什么,一点也没有舒一口气的感觉,心里反而觉得丝丝裂开的痛? 韩立诧异地在他面前晃了晃巴掌:“喂喂!出什么神?” 邱明泉的恍惚被他惊醒,艰难地一笑:“我……我最近在这里研究程序,也不知道他的决定。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走?” 韩立叹了一口气:“国外大学的入学考试他都还没参加呢,哪能说上就上的?不过他说他会提前出去,在国外备考。”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惆怅地叹了口气。 好像就在几十天前,他还开着玩笑说大家都考在一起。可是转眼之间,向城义无反顾地报考了西北军校,自己也即将去往燕京。 邱明泉倒是留在了本地,可是口口声声说着要和他一起的封大班长,竟然拍拍屁股,潇洒地要出国了?……竟然全都真的各奔东西,远隔天涯了呢。 他正在那里罕见地悲春伤秋,忽然,身边的邱明泉却猛然跳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外就冲! “哎哎?邱明泉你去哪?”韩立莫名其妙地也跳起来,茫然地看着邱明泉的背影一阵风一样消失,大叫一声,“我们还没聊完股权转让的事呢!你倒是说说,封睿那小子到底吃了啥迷魂药啊?” …… 邱明泉发动了停在门口的白色帕杰罗,一口气挂挡、点火,踩下油门,风驰电掣地向着封家的方向驶去。 一个多月来,他过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失去吊坠的彷徨和害怕,对断了一切音信的封大总裁的担心和牵挂,还有那晚上一切叫他不敢回顾的细节——温柔的少年的吻、火热的唇、坦诚的告白,和最后的伤心绝望。 可这一切,在听到封睿即将远走异国他乡时,忽然都变得全部累积在一起,压得他快要窒息。这时候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件事。 想要赶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赶过去。 …… 封云海站在车边,看着身材高大的儿子把自己硕大的行李箱放上了汽车后备箱里。 放完箱子,封睿迈着长腿上了车,刘淑雁站在车窗边,看着侧脸明显清瘦下来的儿子,眼圈红了。 “到香港记得打电话回来,转机前,也一定再记得报平安。”她殷殷叮嘱着,心里绞痛,“缺什么,立刻告诉家里,不要怕时差,夜里也一定要打来,知道吗?”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心,封睿从小并没有离开过家,这忽然一走就是隔着重洋万里,忽然就叫她慌了心。 封睿看着母亲,柔声点了点头:“妈,我不是孩子了。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他越是这样懂事沉稳,可看在刘淑雁眼里却越是难受。 短短一个多月,原先眼神傲气、神采飞扬的那个儿子,好像已经变了太多。眼神里多了一些和年纪不相符合的暗沉,以前偶然闪现的热忱,也换成了淡淡的漠然。 刘淑雁不敢深想这背后的原因和意义,只觉得心疼。可是明知道那是一道无法触碰的伤疤,她又哪里敢轻易去开解呢? 唯有时间了吧,才能冲淡青春期的迷惘,把曾经冲动的爱恋和喜欢变成心底的记忆。 封云海走过来:“你爷爷的事也不用挂心,等假期回来多陪陪他就好。你爷爷说了,也希望你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一切以学业为重。” 他转身又抱了抱妻子,在她耳边低语:“我去送他,放心吧,一切都安顿好,我立刻回来去燕京。” 车窗终于摇上,司机老王缓缓发动了开了四五年的丰田皇冠。 虽然封家的车库已经添了好几辆新车,可是小少爷除非自己开那辆黑色的帕杰罗,平时坐他的车时,还是钟爱这辆旧车。 车辆开出了大门,开始加速,驶向门口的小路,再转过去,就是大路。 车后座的封睿自从向妈妈刘淑雁挥手告别后,就闭上了眼睛,一副有点疲倦的样子,开始在后座小憩。 封云海坐在前座,偶然向后视镜望上一眼,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沉重。可他终究没有打扰儿子那心事重重的假寐,沉默不语。 忽然地,车辆即将拐入大道的岔口,封云海的瞳孔忽然一缩! 另一条岔路上,一辆熟悉的白色车辆正疾速而来,径直冲向停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灯的、他们的这一辆! 封云海心跳忽然加快,认出了那辆车的主人。 邱明泉的那一辆,白色的,和封睿那一辆黑色的同款! 原本一直没有觉得什么,可是现在,封云海看着那辆款式完全相同的帕杰罗,心里却纷乱无比。 …… 邱明泉眼睛直直望着前方,也忽然看到了停在路口的,距离他的车只有一个路口的那辆丰田皇冠。 熟悉的车牌,后座上那个熟悉的、隐约的身影! 他这边,是绿灯。……开过去的话,就即将和那个少年擦肩而过,再见面,不知道要是何年何月,是否会有归期。 邱明泉心里有股莫名的酸涩急冲上来,他忽然猛地一脚踩下了刹车,在十字路口急停下来。 拉开车门,他似乎犹豫了那么一秒,然后就迈开双腿,向着黑色丰田疾跑过来! 坐在前座的封云海,眼皮忽然一跳! 他身边的司机老王也看见了这路口异常的景象,更加认出了那个经常进出封家、也常常坐过他的车的少年人。 正要开口说话,可是旁边封云海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无言冲他摇了摇头。……司机老王愕然闭上了嘴,扭头望着封家的男主人。 封云海用眼神示意前方的信号灯,低声痛苦地道:“绿灯了,开车。” 司机老王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踩下油门,丰田皇冠开始启动。 车后座,封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邱明泉长腿急迈,眼见着就能靠近停着的丰田车,可是就在最后一刻,那辆车却忽然开动,急速驶向远方,不断加速! 邱明泉大急,发力追着汽车狂奔。 前方,封云海望着后视镜,哑着嗓子低声道:“快点开吧,去机场还是早点稳妥。” 车后面的那个少年身影,还在加速,还在无声奔跑!忽然间,封云海竟然心跳如同擂鼓,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这孩子,追上来是要说什么呢?…… 那个矫健的身影全力奔跑着,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他终于嘶声开口,奋力喊了一声:“封睿!……” 可是那声音沙哑又黯淡,终究是淹没在了一片鸣笛喇叭和车辆喧嚣中,一直到身形渐渐被甩开,一直到渐渐消失,前方的那辆车都没有任何反应,一个拐弯后,彻底地没了踪影。 车后座上,封睿忽然睁开了眼,一种古怪的微微刺痛从胸口的玉石吊坠里传来,灼烧得他坐立不安。 鬼使神差地,他猝然回过头,一双布着微微血丝的眼睛带着迷惘,向着车辆的后方望去。 街道人流如织,阳光正烈,却没有任何熟悉的身影。 脑海中却有个画面蓦然出现,在他本以为忘记的记忆里泛着浪花浮起。 几年前的那个黄昏,冬日寒风凛凛,夕阳西下。 他坐在妈妈来接他的车中,拿着刘淑雁刚买来的英雄金笔,也是这样忽然回过头,看着后方。而那时,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车辆远去。 这画面如此相像,竟然有种时空混乱重叠的异样感,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后面并没有那个人。…… 好一会儿,封睿才回过头,揣在裤兜里的手渐渐合拢,一支半旧的英雄金笔静静被他攥在掌心,仿佛越来越冷。 封云海心惊肉跳地看着儿子重新合上眼睛假寐,心里才微微放下了悬着的大石。 …… 邱明泉失魂落魄地站在路边,望着街角终于消失的那辆黑色皇冠。 烈日炎炎,知了声声。街上的行人都靠着树荫行走,只有他独自站在大太阳下,眼前一片默片般的街景。 眼睛里有点刺痛。不知道是因为阳光太烈,马路上反射的强光照射得太久,还是额头上的汗水流进了眼睛里面。 …… 邱明泉不知道自己在烈日下站了多久,好半晌,他才怔怔转过身,机械地向着来处走去。 靠近封家的那个路口,他黯然地向自己开来的白色帕杰罗走去。可是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一个温柔的女声却轻轻响在耳边。 “明泉,你等一等。” 刘淑雁穿着刺绣的真丝居家服,站在封家院外,远远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意味。【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0-120 第111章 失而复得的你 坐在熟悉的封家客厅里, 邱明泉低着头, 茫然地看着面前茶几上的房产证和钥匙。 “刘阿姨, 这是什么?” 刘淑雁凝视着他,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和儿子一样, 眼前的孩子也明显瘦了一圈,一向明澈清亮的眼神如今明显地无神,眼窝下还有一圈淡淡的青色。 都是那么好的孩子啊。她原本以为可以看着这几个孩子一起长大、一起成人, 甚至一起成家立业,结婚生子。 假如不是自己的儿子太惊世骇俗,假如不是怕彻底坑害了明泉这样的好孩子, 假如不是前路太坎坷难行,她和云海倒宁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时间可以把少年岁月中的偶然错误自然纠正。 “明泉, 睿儿决定了……想要出国去长长见识, 换一个成长环境。”她温和地道,“而我和云海近期也商量过, 我们想把家里生意的重心, 移到燕京去。” 她顿了顿,等待邱明泉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接着道:“睿儿的爷爷年纪渐老, 最近身体得了重病, 医生说,叫家人尽可能多陪陪。云海一来想去父亲身边尽孝;二来,燕京毕竟是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 我们也想拓展一下公司的业务。” 邱明泉怔怔点头:“是啊,这样挺好。” 虽然不善于察言观色,可是邱明泉回想起那天封云海强行拉他下楼的举动,再看着刘淑雁这双会说话的眼睛,心里也隐约猜到了几分。 ……十有八九,那天他们看到了什么。 刘淑雁心里难受:“明泉,我们举家搬迁后,这房子也有点感情,不想卖,也舍不得租。想来想去,倒是有个好办法。” 她停了停,柔声道:“向城和明丽两个孩子都在外地,元涛和青青他们身边也没有小辈。我想着,这房子离你即将上的大学也近,不如你有时候就过来住住,多陪陪他们?” 邱明泉心里一震,猜到了她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和向家夫妻的真正关系。 “我帮忙来照看一下房子,当然是可以的。”他低声道,“可是……” 面前这房产证,又是怎么回事? 刘淑雁轻轻叹了口气,亲手把房产证交到了他的手里,目光温柔:“这房子既然叫你来住,难道还能卖给你不成。孩子,明天你带着证件我们一起去趟房产局,这就当我和你封叔叔送你的临别礼物,你放心收着就是。” 邱明泉慌忙摇头:“这……这我不要。” 这种独门独栋的洋楼,带花园带后院,今时今日已经值几百万,更别提以后房价飞涨后,会因为稀缺而有价无市了。 刘淑雁轻叹一声:“明泉,你真的要和我们见外吗?别说区区一套房子,我们家这十几亿身家,还不是大部分是你带来的?” 邱明泉怔怔坐着,半晌仍是摇摇头:“刘阿姨,那些钱……也不是我的功劳。” 购买股票认购证、打击胡家那些,都是封大总裁教他的。离开那个人,他自己并没有任何能力这样战无不胜、运筹帷幄。 可是刘淑雁显然听不懂他的意思,眼眶就有点红了。 这孩子,还是见了外啊。 忽然,邱明泉抬起头:“刘阿姨,我能不能,上楼去封睿的房间坐一坐?……” 刘淑雁一怔,只以为他和儿子情意难舍,心里暗暗嗟叹一声。 这孩子和睿儿三年同窗,一朝生死与共,两个人又都那么优秀拔萃,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刘淑雁心里固然震惊,可是更多的是对自家孩子的埋怨,也替两个孩子真心难受。 “好,你去吧。”她柔声道,“睿儿走得急,没能来得及和你告别,你不要怪他。” …… 站在封睿的卧室门口,邱明泉的心跳,忽然加速。 这些天他苦思冥想夜夜失眠,可是却找不到法子解决问题。前来封家做客,只要封睿在,那么一切都是白搭,可是封睿不在的话,他最多只能在楼下待几分钟,也不能当着刘淑雁的面,硬要去人家儿子的房间吧? 现在,竟然忽然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契机! 推开房门,明知道刘淑雁在下面,这里空无一人,他还是第一时间反身关上了房门。 一切都很熟悉。这几年来,他也曾在这间房间里做过作业,和少年封睿讨论过程序设计,更一起笑着谈过怎么对付胡靖康那些小人。 靠窗的书桌上依旧摆放着他熟悉的笔筒和几本杂志,窗纱拉着,阻挡着外面的烈日光线,床上铺着色泽低调的真丝床单,就算是在这个年代,封家用的东西也极尽讲究和暗暗奢侈。 邱明泉一步步走近那张床,有种奇怪的感觉袭遍全身。 猛然扑上床,他掀开另一边临着墙壁的床单,伸手向下面摸去! 那天和封睿的纠缠中,他隐约记得就是在这里掉下去的。 床边的缝隙不大,刚好够一只手臂伸下去,他艰难地不断来回摸索,忽然地,浑身就是剧烈一震! 一瞬间,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他差点喜极而泣。 摸到了!真的在?! 手指触到了一个手感润泽细腻的圆形事物,同时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狂叫起来:“邱明泉你疯了还是傻了!怎么现在才来?!……” 邱明泉一个翻身坐起来,手指紧紧抓住那熟悉的系绳,心跳如同鼓擂。 眼前,真的就是属于他的、戴了好几年在身边的玉石吊坠! 他又惊又喜,又茫然,只觉得眼睛又酸涩:“你!你还在……我、我以为你……” “我什么我,你什么你!”封大总裁发了狂,“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快要疯了!” 明明那天出门去参加毕业典礼,结果到了学校就丧失了感知,这倒也是常事,可是为什么这一觉睡得如此之久,再度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暗漆漆的所在,看上去也分辨不出在哪里。 可怜封大总裁就算再熟悉自己幼时的房间,他也没从这个床下的角度了解过啊!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醒来时,完全陷入了蒙逼状态,身边又找不到邱明泉的踪迹,感觉又是惊恐,又是迷惑——邱明泉该是出了什么事,才会任由他流落在外面,还情况不明! 最见鬼的是,就算是这样没法移动,他还是时不时地会失去感知!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少年的他自己时常出现在附近,那他到底在哪里,邱明泉呢? “我……我把你又弄丢了。”邱明泉满怀愧疚,“那天跟着他到你家,也就是这里……然后出现了一件怪事。我脖子上的玉石居然还在,而他脖子上的没有了!我也感应不到你。” 这些天,他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封睿一听,直接就抓狂了:“你是猪吗?这都想不明白?!” 邱明泉呆呆地道:“啊?到底为什么?” 封睿被丢在这里一个多月,早就暴躁得无以复加,恶狠狠地叫:“那一天他脖子上的吊坠一定不在现场!比如被我妈拿去别处之类的。” 他熟悉自己母亲的行为,小时候也有过好几次被刘淑雁拿走吊坠去编绳结的事,自然一下就想到了。 “他的吊坠在别处,所以你脖子上的这块就可以在这片空间出现。”他不耐烦地解释,“可是他人还在,所以我就被发配走了,或者说,无法在这玉石里存身。” 邱明泉醍醐灌顶,终于想明白了端倪。所谓当局者迷,他这些天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现在才总算清醒。 “那我懂了。”他喃喃道,“所以那天我感应不到你,他却发现了我脖子上的吊坠,误以为是他原来那块。” 封睿猛地大惊:“被他发现了?!那后来呢?” 邱明泉迟疑道:“我一下子就慌了,完全解释不清,就和他争夺起来,结果吊坠就掉到床下了。然后你爸爸就忽然进来,把我带了出去,再然后,我就不知道后面的事了。” 封睿迟疑一阵,沉吟道:“那我明白了。我爸爸进来,大概把拿走的原本那块玉石送回来,于是我这块又消失了。这些天,难怪我在这里忽隐忽现的!” 这就说得通了。少年封睿离开房间,他就得以出现;封睿一回来,他就又消失了。偏偏又等不来邱明泉! 好半天,他才渐渐平息了焦躁和怒气,奇道:“那你现在怎么又到了屋里?对了,这一个多月,你怎么不想办法来找找我?” 稍微找个机会来做客,把少年封睿找借口支使到楼下去倒杯水啥的,应该不难啊? 可是,邱明泉却没有回答。他坐在床边,神情黯然。 封睿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你怎么了?” 邱明泉沉默了好久,才低声道:“这一个多月,还发生了许多事。……那一天,他、他对我说,喜欢我。” 封睿愣了愣,好半天都没有听明白似的。 “你说,我、小时候的我向你告白?”一向从容高傲的封大总裁难得地口吃了,“哈哈哈,开、开什么玩笑?” 好半天,他才又道:“……什么,你没开玩笑?” 邱明泉没有说话,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的脑海里浮现起那一晚的混乱,包括那两次羞耻的吻,是的……回想起来叫人如坐针毡、感到脸红心跳的吻。 根本没办法复述……没办法向眼前的这个成年人完全和盘托出,说出一句“幼年的你不仅吻了我,还吻了好几次。” 封睿终于从邱明泉的反应中,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那个臭小子是疯了吗?”他忽然焦躁起来,抓狂地大叫,“我这辈子明明没爱过什么人,也没动过什么心,爱情、喜欢……那是什么鬼东西?怎么可能重活一世,就完全改了心性?!” 他只觉得昏头昏头的,语无伦次地叫:“邱明泉,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叫你好好和他相处,可不是叫你和他谈恋爱的,你这人做事怎么乱七八糟!” 邱明泉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我、我没做什么。”他痛苦地低下头,“我太笨了,是不是?我根本不会处理这些事。和他在一起,我就是觉得那么亲近,那么好……他就明明是小时候的你啊。” 他声音发颤,痛苦的感觉像是一根尖利的锥子,一下下刺着他的心,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真的罪大恶极。 封睿一下子没有了声音,好半天才闷闷地道:“算了算了,你对他好也是正常的,毕竟我又优秀又光彩夺目,相处长了,又有谁能不喜欢我呢?那现在到底是怎样?” 邱明泉颤声道:“我拒绝了他,我明白地告诉他,我没办法回应这样的感情。……” “你做得对!一百分!” “现在他决定出国。你爸妈也好像发觉了,加上你爷爷身体不好,所以决定举家搬到燕京去……” 封睿“啊”的一声,语声都变了调:“是的,我知道,我爷爷是这个时候生的病,他还是决定出国了吗?被你打击到了?” 前世的自己出国期间,父母可是好好住在东申市的,并没有搬去燕京,这一世,怎么连这剧本都重写了? “是的……而且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很难过。”邱明泉茫然地道,眼圈微红,想起了那晚上那个少年那失望又伤心的眼神,如此清晰,“对不起……我把一切都弄砸了。” 封睿沉默了,半晌才忽然轻松一笑:“别自作多情了。我这个人一向就没有什么真感情。转身就忘的事,什么伤心、什么难过,你不过是总那么心软,想的太多。” 邱明泉茫然地听着。是吗……那个封睿,才十八岁的他,真的这样刀枪不入,很快就会忘记这曾经的动心?那种眼神和表情,仅仅只是“转身就忘”吗? “他赶紧滚蛋也好。”封大总裁忽然兴致勃勃起来,“以后你就专心跟着我,我们彻底和他分开多好。” 邱明泉没有说话,好半晌低声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很难受。” “难受?”封大总裁酸溜溜地毫无同情,“我在这里形单影只一个多月,也没见你为我难受。” 邱明泉呆呆地“哦”了一声:“我……我也一直惦记着你的。对不起。可是,他就是你啊。” 就算不为少年的自己心疼,可似乎总该有一点感同身受的怜惜吧? “呵呵。年轻时一点小冲动而已。我这人又冷酷又无情,难得见到一个能和自己势均力敌的同龄人,自然觉得新鲜。”封睿淡淡地道,“这是人之常情,你别搭理他就是了。” 邱明泉茫然无语。 怎么能不搭理啊。他和那个少年封睿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有过那么多无法忘记的、深刻又甘甜的记忆。 封睿看着他茫然又失神的样子,终于不耐烦起来:“不准想他了,你要多关心一下我!我在这里这么久,我觉得我受伤害很大,急需心理辅导!” “辅、辅导什么?”邱明泉揉了揉眼睛。 “多陪陪我说话,嗯,还有洗澡什么的不准摘下来。”封大总裁哼哼唧唧的,“我觉得我现在可能患上了肌肤饥渴症!” “……” “你少难受了,他已经滚到了国外,以后回国也是去燕京,说不定就一辈子不见了。我俩才是绑死在一起的,以后就乖乖和我一起终老吧!” 邱明泉:“……” “算了我也没资格责怪你,都是我叫你接近他的。再说了——”封睿沉思了一下,打量着卧室一边穿衣镜里的邱明泉,难得地温柔起来,“我也有错。是我把你调教得太好了点,这个以后要改。” 看着镜子里气质清雅、俊眉秀目的邱明泉,封大总裁忽然刚刚发现了一件事: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不觉地,这个和自己一起穿越回来的家伙,原先小不点般的豆芽菜身材,已经变成了这样清健优雅呢? 就算是对同性充满挑剔,封大总裁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邱明泉好像已经足够在人群中吸引无数目光,光彩照人了。 嗯,马上要上大学了,到时候绝不能让他再打扮得这么漂亮。 戴上副平光大黑框眼镜,穿得再灰暗点,头发也不能再在刘琴花那里捯饬了!封大总裁心神不宁地想着,忽然有点走神。 刘淑雁坐在沙发上,坐立不安着。 邱明泉在楼上已经停留得太久了,他到底在干什么呢?一想到自己家儿子这几天异常的沉默和消瘦,她忽然心惊胆战起来。 明泉那孩子更加柔和善良,会不会更加受不了这种打击? 她猛然站起身,正要往楼上疾奔,忽然,楼梯声响,邱明泉终于下了楼来。 刘淑雁快步迎了上去,细细观察下,只觉得邱明泉神色虽然憔悴,可是倒也没有心灰意冷的悲痛模样,心里终于舒了口气。 她拿起房产证,再次交到了邱明泉手中:“好孩子,就别见外了,好吗?” 她温柔一笑,有点苦涩:“以后我们再回东申市的时候,也就不见外地来住住。睿儿将来归国,说不定也会……想来看看故居和故人呢。” 心里,封睿急叫:“你给我收下!这是我家的房子,我妈要送给你,那就是送给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邱明泉:“……” 他抬起头,看着刘淑雁诚恳又怜惜的目光,伸手接过来钥匙,却把房产证轻推了回去:“好,我帮叔叔阿姨看着家,时常找人过来打理,但是这房产证就不用了。” 刘淑雁再忍不住心里的酸楚和不舍,走过来,轻轻地抱了抱他。 “孩子,以后来燕京……记得来看我和你封叔叔。”她眼中泪水盈盈而落,“人生还很长,答应我,你要好好的,好吗?” 邱明泉心里也是酸涩,轻轻点头:“刘阿姨,我会的。” 在他心口,封大总裁隔着玉石吊坠,忽然有点哽咽了:“……再抱一会儿。” 邱明泉:“……” 他迅速从刘淑雁怀里离开,心里封睿不满地嘀咕着:“那是我妈,叫你多抱一会儿怎么了?我上辈子死的时候,她都六十多了,你知道我看到她现在这么年轻,有多高兴吗?” 平时邱明泉来封家,他又出不来! …… 东申财经大学,大一开学不久,十月的天气乍暖还寒,新学期的大学课程已经排得异常紧密。 金融专业的大一基础课上,邱明泉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听着台上的《基础会计》课程。 1988年时,这所著名大学才正式建立了会计学专业,同时被批准为首批国家级重点学科,更成为了同类院校中唯一有重点学科的院校。 而在这两年,整个国家经济发展迅速、改革带来的经济学研究也日益向纵深发展,学校逐渐开始设立各种比较时髦的专业,金融、经济学、税务、国际商务等新学科开始如同雨后春笋。 邱明泉数学天赋极佳,又对金融证券感兴趣,想来想去,像会计专业这样太过注重实操的专业,他并不是很适合。和封大总裁经过反复研究,才选择了成立不久的金融学专业报考。 ——这个时候,东申财经大学的师资水平已经相当厉害,吸引了不少知名的经济领域的学者专家驻留,和燕京以及南厦市的几所知名财经类院校的底蕴相差并不大。 第112章 你也配瞧不起他? 现在是1993年的秋天, 邱明泉进入大学后, 这是大一的第一个学期。 大学的课程对他来说, 现在可以说是极为轻松,高数以前就在向明丽那里摸过书来看, 轻松写意;计算机的初级课程更是不在话下,而现在上的财经类专业基础课,他很感兴趣, 可是程度已经实在有点不够看。 “本来嘛,我们的分数想上什么大学都任挑任捡,可是这个时候, 还是这里好。知道为什么吗?”封大总裁发问。 “因为这里是专业的财经类院校?” “这倒不是。”封睿呵呵一笑,“以为什么时候、任何专业都是复旦交大才是本地最好, 那可就是井底之蛙、见识短浅了。东申财经大学为了打造财经院校的特色品牌, 在九十年代时曾经狠狠下过一次决心, 礼贤下士抢先聘了好几位经济学泰斗来坐镇做荣誉教授,其中有一位还是后来国务院智囊团的著名座上宾呢。只可惜后来还是没能在竞争中跻身超一流院校罢了。” 想要聆听那几位泰斗的教授讲课, 现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这个时代的大学教授可不像后世都只会挂名, 很多都真的来给本科生开课的。算算时间,邱明泉想继续深造的话, 搞不好就能考上其中一两位经济学泰斗的研究生博士生。 现在摊在邱明泉课桌上的, 就是一本学校图书馆里借来的亚当.斯密的英文版《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 不得不说,这种知名高校的图书馆,馆藏还是极为丰富的。 特别是这几年, 经济改革和市场经济的研究如火如荼,各大高校都增加了对人文社科类图书的引进,大大丰富了过去看不到的书目。 “旁边那个女生,一直在偷看你。”封睿忽然提醒,“少搭理她啊,我瞧她不是什么好姑娘。” 邱明泉悄悄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身边的那个女同学,有点印象,长相漂亮青春,穿着也洋气大方——怎么就不是好姑娘了?!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封大总裁像是变了个人,以前明明鼓励他多社交、多和人相处的,上了大学后,忽然又谆谆教诲他要“韬光养晦”起来。 不仅在衣着打扮上循循善诱地叫他低调,就连身边稍微优秀点的男生和女生,他都一再挑鼻子竖眼,不是觉得这个轻浮,就是觉得那个讨厌。 “邱明泉同学,你的这本书……是什么啊?”身边,面貌姣好的女生周小倩含羞带怯,主动小声问道。 邱明泉转过头,悄悄把封皮给她看,小声道:“图书馆借的。” 周小倩眼睛一亮:“我也有点兴趣呢,邱同学能不能看完了不要还,转借给我看一下,好吗?” 这堂课是大课,两个平行班在一起上,大阶梯教室里坐得满满的,他们这样小声说话,也没人听见。 邱明泉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笑了笑:“好,我过几天给你,可以吗?” 周小倩脸色一红:“好的。” 封大总裁冷眼旁观,嗤笑一声:“呵呵。别说我没提醒你,你最好别借。” 邱明泉无奈地在心里道:“又怎么了?” 封大总裁冷笑:“钱钟书说过,男女之间,借书的学问是很大的。” 邱明泉一怔:“有什么学问?” 封大总裁淡淡道:“你以后闲着时,也要多看点文学作品,别一天到晚抱着教材看。《围城》里说了,这借书,是要还的,这一借一还中,就平白多了两次接触的机会呢。等暧昧情愫渐渐发酵,最后可不就能演变成一场爱情了么?” 邱明泉压根儿不理他,却直接伸出手,把书递给了周小倩,小声道:“我最近比较忙,看完不知道要多久,不如先给你看?” 周小倩羞涩地接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那就太谢谢你啦。” 封睿立刻叫了起来:“哎呀,这还上赶着就给,生怕晚了,人家姑娘不高兴吗?” 邱明泉转过头,翻看着课本,在心里淡淡道:“现在直接给了,不就少了一次接触机会吗?你有什么意见?” 封大总裁怔了怔,旋即高兴起来:“这样啊,也有道理,真是孺子可教。” 周小倩拿着《国富论》轻轻翻看,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她注意到同班的邱明泉已经很久了,这个戴着大黑框眼镜的男生看上去似乎不太起眼,穿的衣服从来也都看上去朴实低调,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同寝室的几个女生聊起来,都意外地对他极有好感。 性格温和,气质淡定,说话的声音又好听到叫人耳朵酥软,再加上身材颀长清健,虽然一直话少,可是在一群莽莽撞撞的男生中,就显得有点鹤立鸡群来。 特别是那一次……周小倩想着那次偶然路过球场时看到的场景,脸颊悄悄红了。 篮球场边,一个篮球砸出场外,正冲着她和几个女生这边意外砸来,眼看着没有防备就要挨上,旁边忽然电光石火一个身影跃起,猿臂轻伸,将那急速砸来的篮球拦下。 速度太急,他脑袋一偏,鼻梁上那副宽大的黑框眼镜就掉了下来,周小倩正在他身边,一眼望去,心就忽然跳得飞快。 半长黑发下,去掉了大黑框眼镜的那张脸俊美清朗,一双眼睛犹如清澈深潭,转头对她轻扫一眼时,周小倩忽然就恍惚地觉得,好像看到了陌上花开,冰雪融化。 直到邱明泉再度捡起眼镜戴上,礼貌点头离去,她都有点怔怔的。 身边的女生们没看清,可她可以发誓,那绝对是一张秒杀全系男生的脸,就连系学生会那位著名的帅哥杜强,也得甘拜下风啊! 周小倩从此就上了心,果然,这一留意,心细如发的她就发现了。虽然为人低调,可是邱明泉的入学成绩,是全系第一名进来的。 还有就是,他身上的衣服。 很少看到邱明泉穿学生们中流行的名牌服饰,全都是最常见的基本款衬衣西裤,秋冬也是简洁的风衣和大衣,看不见品牌标识,颜色也都是灰黑白,可是周小倩家境极好,本地姑娘眼光又毒辣,认真看的时候,就发现了邱明泉身上的衣服,绝不简单。 冬天时他穿的那款灰色大衣,看上去普通,可是剪裁却极为合体且利落,绝不是仅仅因为邱明泉身材好的缘故。更何况大衣一角,那个小小的“Z”字刺绣,她可是认得的! 东申市最高级的几家成衣定制中,那个“郑氏成衣”,可不就爱在不起眼的地方绣个“Z”字标记吗? 这种名声只在富人圈子知晓的高级成衣店,在解放前就存在,后来解放后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关了店,可是家传手艺却留了下来,这几年经济复苏改革开放,早就又悄然开店了。 和满大街的裁缝店不同,这种高级裁缝基本不在沿街开店,都是接老客户的单。 不仅自己家备有好料子,更是一年四季常常上门,去给贵客家的的人员留档尺寸,每一件衣服,都三量尺寸、数次修改的。 周小倩家条件算是极好的,可是也就过年过节才舍得偶然去定制一件,可这个邱明泉,恐怕身上穿的全套,都是那家郑氏的手笔吧? 这得家里多有钱? “丁零零”,基础会计的下课铃响了。 周小倩看着身边的邱明泉站起身,把心一横,拿着刚借来的书就追上走廊:“邱明泉同学,我听大二的师姐说,她们证券投资课的刘教授想成立一个实践投资小组,不知道你有兴趣吗?” 邱明泉停下来,扬了扬眉:“是吗?我也挺感兴趣,有点想参加。” 周小倩心里暗暗欢喜,急忙说:“本周末就有第一次小组见面,在西教学楼201教室,你会来吗?” 邱明泉正要说话,走廊上一个高大英俊的男生已经快步走了过来,看似无意地挤开了邱明泉,热情地对着周小倩道:“小倩同学,周日晚上有事吗?” 来的人正是财经系学生会会长,大四的学长杜强,长着标准的国字脸,、肤色白皙,鼻梁挺直,除了稍微有点鹰钩鼻显得过于凌厉外,的确算得上校草级别。 周小倩性格温柔,人又漂亮,大一刚入学时就被杜强注意到了,私下打听后,惊喜地得知周小倩家还家境殷实,就开始了试探性的追求。 眼看着一学期了,女孩子都没有什么动心的样子,杜强有点着急,这学期一开学,追求的步伐就加快了。 本地姑娘难免眼光挑剔些,可是他杜强也是本地人,家境不俗,出手阔绰,又哪里配不上周小倩呢,这一点,杜强还是很有信心的。 “我弄到了两张隔壁A大新礼堂的电影票,《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他们说笑得肚子疼,一起去看吧。”他笑吟吟地拿出电影票,“最近好电影真多啊。” 他这话,还真不假。 1993年到1995年间,是全世界经典好片层出不穷的一段黄金时光,外国有《阿甘正传》《这个杀手不太冷》等超越时代流传的好电影,南边有《青蛇》《东方不败》《方世玉》系列引爆香江电影市场,而国内,更是出现了《霸王别姬》《阳光灿烂的日子》《活着》这样足以叫中国电影人骄傲的佳作。 周小倩一看到他,脸色就有点不自然了。 她对杜强倒不是完全无感,可是这个时代,女孩子决定谈恋爱的还是比较慎重的,绝少出现什么脚踏两只船,左手微信右手QQ和不同人暧昧的情况,就连宿舍电话都是公用的呢。 自从对邱明泉暗暗动心后,她就再也没有理会过杜强的示好,可是这个杜强,却越发热烈起来。 邱明泉被人高马大的杜强一撞,就被挤到了走廊边上。 周小倩看着着急,立刻就伸手拉住了邱明泉,脸色涨红:“邱明泉同学,晚上说好了,201教室见。” 转过头,她的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杜师兄,谢谢你。不过我和别人约好了去参加课外活动。” 杜强英俊的脸色就有点难看了,周小倩以前只是委婉拒绝的多,越是矜持他越觉得是女孩子洁身自好,也就越雄心勃勃,现在竟然当着他的面,和别人“约好”? 望着周小倩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他脸色阴郁,忽然向着另一边追去,伸手抓住了邱明泉的手臂! 邱明泉一怔,回过头,眼带疑问。 杜强脸上挂着微笑,眼睛里却像是带着冰碴一样:“这位同学很面生啊?” 邱明泉不明所以,也不认识他:“你是?” 杜强心中冷笑:他在本系风头无两,迎新晚会上就是主持人,这个新生会不认识、知道他? 这是装蒜来了吧? 他紧紧盯着邱明泉,意外地发现这个戴着眼镜的清瘦男生相貌似乎并不难看。这个认知更叫他暗自恼火,冷笑一声:“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好知道一件事。” 邱明泉莫名其妙:“什么事?” 封大总裁冷笑一声:“叫你不检点,到处招蜂引蝶。人家男朋友找麻烦来了呗。” 杜强凑近他,声音变低了:“想要追女生,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实在不是一个阶层的,就不要妄想得太多。” 他们这样在走廊站着,杜强本就是人群中的焦点,不少路过的学生就都悄悄驻足,侧耳偷听,这一下,心里可都大吃一惊。 ——哎哎?学生会会长大帅哥和一个大一新生抢女人啊?这戏码好看! 邱明泉微微后倾,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脸,这个动作温和,可是外人看起来,就是带了点嫌弃的意味,旁边就有男生嘿嘿笑了起来。 杜强这种长得帅、家里有钱,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在男生群里有被慕强的市场,可是嫉妒的那也不少。 旁边他的好友李青海一看,赶紧上来帮腔,蔑视地看着邱明泉:“杜哥,别和这种土包子一般见识。瞧那身打扮,土得掉渣!” 身边的同学,好歹衣服都有商标,这个土鳖,浑身上下也瞧不见一个牌子,该不是街边那种十元钱一件衣服的裁缝店做的吧? 身材好就是占便宜,明明穿着便宜货,可是看上去就是挺好看。 不像自己,明明穿的是全新的耐克运动服,可是因为身材圆,就显得山寨。他不无嫉妒地想。 杜强随意一瞥,嘴角浮起冷笑。他淡淡一挥手:“走吧,该说的我都说了。” 路过邱明泉身边时,他抬起脚,恍若不见地一脚踩了上去! 邱明泉只觉得脚上一痛,低头看去,黑色的休闲皮鞋上就是一个明显的足印。 杜强低头诧异看去,夸张地做出吃惊表情,薄唇边露出刻薄的唇线:“哎呀对不起,没看见。” 他皱着眉,看了看邱明泉那双看不出什么明显商标的皮鞋,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元钱,诚恳地硬塞进邱明泉的上衣口袋。 “把你这鞋踩脏了,要不这样吧,我赔你,回去再买一双。” 邱明泉推了推眼镜,注视了他一会儿,才淡淡道:“没事,算了。” 李青海哈哈一声怪笑,得意地伸出自己脚上的耐克运动鞋:“杜哥,你也太抬举他那双鞋了,还给二十元?我瞧他连李宁都穿不起吧?” 这两年,著名体操运动员李宁退役,开始艰苦创业,成立了以“李宁”为商标的民族运动品牌,刚刚有点起色,在年轻人中间开始有了点认知度。 可是,比起世界知名的那些耐克、阿迪达斯等年轻人熟知的外国名牌,现在的李宁,无疑还有点地位微妙,隐约地有点“乡土”的感觉。 至于后来在2008年李宁穿着它点燃奥运圣火最后一棒,企业产值做到百亿规模的辉煌,距离今天,尚且还早。 原本神色淡然的邱明泉,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抬起了头。 杜强迎着他的眼睛,忽然就是一愣。 眼前安静又少话的这个大一新生,忽然之间,眼睛里像是有一团光亮燃了起来,犀利、蔑视,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李宁怎么了?”他冷冷看着杜强和李青海,“你们瞧不起?” 李青海也被他这忽然的变化吓了一跳,竟然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下,反应过来不由恼羞成怒。 “就瞧不起了,怎么样?一个运动员就想做运动品牌,土死了!难道你穿的是李宁吗?” 邱明泉眯着眼睛,内里已经是满心傲慢的封大总裁,淡淡道:“我穿的不是李宁的鞋,但是我知道,你给李宁提鞋也不配。” “你!……”李青海涨红了脸。 “你什么你?”封大总裁极不耐烦地看着他,“李宁一身孤勇、年少成名,创造了世界体操史上的神话和奇迹。你是不知道吗?” 他斜睨着李青海:“——人家李宁摘取过十四项世界冠军,获得过一百零六枚金牌。他十几岁在赛场上为国争光、洒汗滴泪,甚至流血的时候,你毛还没长齐呢。现在倒轮得上你嫌他土气了?” 周围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闻言不少人就哈哈笑出声来。 杜强皱着眉,这一次是真的诧异了。他深深看着邱明泉,心里忽然异常地不舒服。 不是因为他的口若悬河,而是因为他的眼神,锋芒毕露、锐利逼人! 邱明泉斜睨着李青海,却只偶然扫他一眼,似乎他比李青海还不值得一瞧似的。 “这位同学,你好像偷换了概念。”他终于发声,收起了轻视和高傲。 “李宁当然是优秀的运动员,我也很敬佩他。但是,李青海同学瞧不起的,也并非他身为运动员的部分,而是说,身为一个退役创业的商人,想随便跨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周围的同学们纷纷点头,杜强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这样一说,倒显得的确是邱明泉在偷换概念。 杜强微微一笑:“国内运动品牌现在是一片空白,李宁占领了一定的低端市场,可谓眼光很准。可是论到品牌内涵、企业文化,那还是和国外名牌差得太远,我们要承认这一点。” 他容貌算得上不凡,在学生中知名度又高,这样正经地侃侃而谈,立刻显出学生会干部应有的风采,旁边那些女生不少都暗暗点头,看着杜强的眼光都带着崇拜和暗暗的爱慕了。 对面的封大总裁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呵呵。” 杜强:“……” “呵呵”是什么意思?!感觉就像一拳打出去,打在了一堆棉花上。不,不是棉花,是狗屎! 他眼光更加冷了,不再客气:“这位同学,好像你有什么高见?” 众人身后,刚刚从楼梯上下来的一位老教授停下了脚步,望向这边。 封大总裁叹了口气,本来不想废话的,可这人也太烦了点。 “这世上的绝大多数强人和猛人,在一个领域中绽放光彩,不是因为他们只会干这个,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极其聪明又勤奋,干哪一行都能甩垃圾们十条街。像李宁这样聪慧又坚韧的人,在体操那儿能撑起一片天,到别的领域,也不会差。” 他嗤笑一声:“你无法理解他们,我倒是理解你。” “理解什么?”杜强维持着风度,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智商限制了你的想象力而已。”封睿用一种好像看着低等动物的眼光看着他,“所以你无法想象,一个猛人不仅可以在赛场上叱咤风云,也完全可以在商场上笑傲天下。”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站在了人群后,不动声色地听着。 “可笑!”杜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脸色终于由从容变得难看,“哪里就笑傲天下了?一个门外汉,随时能被市场教训得满地找牙。” 封睿眯起了眼睛,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是不是傻?” “你!”杜强被他这样直接骂得心头火起,可是又不便和一个学弟撕破脸骂架,脸色铁青。 “李宁1989年进入陌生的商业领域,带着一身伤病,创办了‘李宁’品牌,填补了国内运动品牌的空白。他的目光之准,眼光之好,你是不是眼睛瞎?”他语速不快,一句句却尖锐得像是师长教训弟子,毫不留情面。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一年后,他的公司就赞助了当年1990年的亚运会中国代表团;去年的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李宁’被选为中国体育代表团专用领奖装备,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身边一个圆圆脸的可爱女生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冒着粉红泡泡了:“意味什么呀?” 封大总裁顶着邱明泉温柔清俊的脸,对着她微微颔首,目光清冷从容:“要知道,中国体育代表团这么多年来,在世界领奖台上,都是穿着外国品牌的服装。泱泱大国,从今日始,才终于穿上了自己国家的体育品牌服装!”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许多学生都若有所思,更多的人,更从心里隐约狠狠震动了一下。 是啊,就连国际领奖台上,就算是去拿象征荣誉的金牌,都要穿着外国品牌看国旗升起吗?…… 第113章 相爱相杀的巨头 “这位同学, 现在正是我们改革开放、面向全世界敞开国门的时候, 你这种事必谈民族的情结, 可就狭隘了点。”杜强不愧是本系的高才生,很快就找到了反击的点, 不动声色地还击。 封大总裁抬起眼皮,再次纡尊降贵地看了看他:“世界很大,我们很需要走出去看看, 但是看完了以后,重要的是建设自己的国家。” 他转过头,轻轻扫了一下四周安静聆听的学生, 有种过去在集团总公司台上训话的快感:“民族企业富,则中国富;民族企业强, 则中国强;民族企业崛起, 则中国崛起!” 原本只想看场男女绯闻笑话的学生们, 竟然都默默无语,一时之间, 震撼无比到无人应答。 封睿这番话, 脱胎于九十多年前的一篇著名文章。 戊戌变法失败后的1900年,梁启超先生写就了热血激昂的《少年中国说》, 激励了无数人。 封睿刚才这番话, 假如在后世的大学里演讲, 面对更加崇尚个人享受和金钱崇拜的孩子们,可能效果未必上佳,可是在今时今日, 却足够触动无数学子的心。 这是90年代经济腾飞的初始年代,大街小巷充满着低质量的产品,人民的生活刚刚能够温饱,也刚刚从贫困中走出来。 而这些千军万马杀出高考大军的莘莘学子们,特别是名校学生,很多心里都有着澎湃的创业热情,和浪漫向上的人文情怀。 他们中,更不乏众多后来在各个领域中大放异彩的理想主义者和企业家! 忽然,他身边就有一个男生激动应和:“这位同学,你讲得真棒!” 那学生看着自己脚上的名牌运动鞋:“我们的运动员站在那个领奖台上,在全世界的目光下,金牌在手,荣誉在握,穿不穿民族品牌的服装很重要吗?” 封大总裁含笑看着他,适时地回应:“其实不重要。” “对,不重要!”那男生激动地一挥手,“可是‘我可以选择穿阿迪达斯还是李宁’这样很好,‘我只能穿阿迪达斯因为没的选’就很糟糕。” “你们说得对!” “是啊,说得真好。”纷纷的议论声响起来,忽然地,有人带头鼓掌,一时间,走廊里竟然掌声震天! 李青海嘴唇颤抖几下,悄悄把脚上的新款耐克往后缩了缩。 对面的封大总裁一眼瞧见,鼻孔里轻轻一哼,似笑非笑:“没事,你也不用自卑。” “扑哧”一声,他身边圆圆脸的可爱小女生终于笑出声来。 李青海脸色由红变青,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妈的,他穿着最时髦的耐克呢,一般人都买不起的新款,他哪里要自卑啊! 李青海正要接着辩驳,杜强却一把拉住了他。 没办法在这个人面前占到巧了,他心里浮起这样的认知,纵然心里涌起极大的不甘,可是他也知道,再下去只会更加自取屈辱。 “走。”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李青海。 “等等。”身后,邱明泉的声音不紧不慢。 他慢悠悠走过来,把口袋里的二十元钱重新塞到了杜强的口袋,诚恳一笑:“你留着吃糖吧。” 心里,邱明泉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封总,是谁一天到晚叫我要低调的?” 现在自己倒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封大总裁满足地长长舒了口气:“我错了,是我不对。” “你居然也会认错?” 封大总裁沉思了半晌,深沉地道:“韬光养晦实在太难了,遇到贱人,实在是忍不住啊。” “……” 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位老教授,听到邱明泉那哄孩子吃糖的口气,终于也忍俊不禁,微微笑出了声。 杜强脸色铁青,正要反唇相讥,忽然目光就落到了身后的老教授身上,心里猛然一凛,滑到嘴边的刻薄话全数吞了回去。 糟糕,这不是财经分院新邀请来的著名经济专家,郑源凯教授吗? 他已经大四了,正在物色接下来的考研导师,新来的这位著名教授诸多光环在身,想要考入他门下的都挤破了头,要是能得到他的青眼,那就万幸了! 他不再理睬邱明泉,满脸堆笑地赶紧迎上前:“郑教授您好!我是本系学生会会长,我叫杜强,郑老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郑教授随意地看看他,目光转向了邱明泉,向他招了招手:“你,这位同学,过来一下。” …… 坐在研究生楼的独立办公室里,郑源凯教授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大一学生。 “你进来的时候,本届全系分数第一对吧?” 邱明泉点点头,恭敬地回答:“高考时发挥得比平时好点,就考得还行。” 郑教授凝神看着他:“我最近在带一个研究生课题组。你有没有兴趣进来学习一下?” 邱明泉一怔:叫他这个大一的新生……进他的研究生课题组? 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笑了笑:“我最近的课题研究是民营企业和国产品牌崛起的契机,怎么样,我听着你刚才的慷慨发言,挺有心得和想法啊。” 看着邱明泉疑惑的脸色,他补充了一句:“我叫郑源凯。” “答应他答应他!”心里,封大总裁一迭声地叫,惊喜不已。 邱明泉不明所以,但是立刻点头,谦逊又礼貌地站起身鞠了一躬:“谢谢郑教授,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跟在您的课题组里聆听教诲,也向师兄们多多学习,是我的荣幸!” …… 离开研究生院的教学楼,封睿还在兴奋:“郑源凯啊!那可是郑源凯!我们还真走运,只是想随便怼怼杜强那个蠢货,没想到能吸引到郑源凯注意你!” 邱明泉小心翼翼地:“那个……郑源凯是什么人?” 封睿激动万分:“著名的市场经济理论研究者,学院派大拿啊!以后可是一言九鼎,在我国的市场经济理论研究中,他说话,那可是有无数人倾听的!” 封睿只知道这位老先生在理论界的鼎鼎大名,也知道他后来很快就成为了央行很多财经决策的智囊团之一,但是郑老教授的人生行程,他毕竟也不熟悉。 ——他只记得郑源凯应该在这段时间任职于东申财经大学,可是具体的时间节点也记不太真切了,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奇缘! “可是我……现在才大一啊。”邱明泉有点迟疑,“跟在郑教授身边能做什么?” 封睿恨铁不成钢地道:“谁要你真做什么!人家老先生爱才,觉得你有点天赋,你就乖乖地多看多听。郑老身边,那些入他门下的弟子,哪一个都不是庸才,这些人脉、资源,将来都是无穷无尽的财富!” 邱明泉默默听着,忽然道:“封总,我还有件事不明白,请教一下?” 封睿警惕地竖起耳朵:“嗯?” 相处这些年,每次邱明泉客气又疏离地叫他“封总”时,就说明他在生气呢! “刚刚在走廊,你说我‘不检点、招蜂引蝶’是吧?我能不能请教一下,具体表现在哪?” 封睿:“……哈哈哈,也没有,我就随口一说。” “……” “生气啦?你没有招蜂引蝶,是那个女生自己厚着脸皮扑上来的,你不用理她就好。” “……” “还生气啊?邱明泉你最近脾气很见长你知道吗?好了好了,也不能说那个女的厚脸皮,这是正常的人际交往。我偶然毒舌一下,又有什么上纲上线的?” …… 东申财经大学这两年加大了投资力度,国家扶植的教育基金也比过去丰厚了许多,图书馆新建了两个,过去那种人挨人、人挤人在图书馆上晚自习的现象已经不太多见。 邱明泉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看了三个钟头的书,这才回到了宿舍。 他家在本地,封家那所留给他的小楼距离学校并不远,他本想走读,可是入学后才发现时间宝贵,晚上的时间浪费在回家往返上,的确可惜,也就和别人一样,在新生宿舍里正规地住了下来。 宿舍里一间房住着七个男生,放着四张上下铺的床,其中一张的下铺空着,供大家堆放一些日常杂物,另外每人还有一个小柜子供上锁使用。 虽然没有后世那种四人间甚至双人间条件舒适,但是大家热热闹闹的,倒也有趣。 邱明泉的宿舍里,有三个男生是本地人,还有四个是来自全国各地。 一进门,邱明泉下铺的四川小胖子方启正趴在床上,一双乌黑到看不见本来颜色的袜子正散发着熏天的臭气。 一眼看见邱明泉,他就跳了起来,一口川音凑过来:“邱明泉,你今天是不是大出风头了!”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推开他,强忍住鼻尖萦绕的脚臭:“什么?” “别装了!我下课跑得快,没看见你的英姿,听隔壁寝室的人说,你把学生会大四的师兄,那个叫杜强的给痛骂了一顿?” 邱明泉摆摆手:“这是谣传。只是嘴皮子官司,没有痛骂吧?” 封睿满意地在心里接口:“的确没有痛骂,只是单方面羞辱。” 邱明泉:“……” 对面上铺的一个本地男生孙康从蚊帐里探出头:“我也不信嘛,就明泉这老好人脾气,会骂人?” 邱明泉在寝室里人缘极好,平时不争不夺,为人友善又大方,时间一长,就算几个同学察觉不了他家财万贯,可是也都猜得到他家境宽裕。 家境宽裕的人不少,可是邱明泉这样隔三岔五给大家带东西吃的同学,那就很受欢迎了不是? 方启一拍大腿:“他们传得可玄乎了,说你说了滔滔不绝一大段话,镇得一堆人鼓掌!哈哈哈哈……” 邱明泉摸了摸鼻子:“……是鼓掌了。” 看着小胖子目瞪口呆的脸,他莞尔一笑,目光落到了他床上的一封信上:“还不看你的家书去?” 方启笑嘻嘻的小胖脸立刻就垮了,神色郁郁地:“没啥好看的。我爸那个厂子从军工系统里脱离出来,改制成家电国企,自负盈亏呢。现在产品滞销,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他发着牢骚:“你们说,原先做军工的,现在忽然改制去搞家电,哪里打得过日本那些‘先锋’‘索尼’之类的牌子啊?又没经验、也没成熟技术。我爸做了一辈子技术员,现在一天到晚都愁死了,我妈发牢骚说,不如他辞职去摆小摊去呢。” 邱明泉心里一动,川蜀之地,军工编制的前身……果然,封睿在他心里道:“国产家电,熬过这几年就好了,前途光明着呢!” 邱明泉心里雪亮,就算是前世他见识少,但是川蜀之地那个著名到家喻户晓的国产彩电牌子,他也是知道的! 封睿更是点点头:“对,1996年左右,国产家电才在长虹等一批品牌的带领下正式异军突起,现在嘛,恐怕正是难熬的转型期。” “你爸爸的厂子,叫川蜀长虹是吧?”他试探着问。 方启一愣:“咦?我跟你说过吗?” 邱明泉一笑:“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可千万别叫你爸爸辞职去摆地摊,一定要坚持留在厂里做研发。” 方启愣愣地看着他:“为啥?” 邱明泉淡淡道:“最多再过两年,市面上这些日系的家电,恐怕就要被国产牌子死死压住了。” 另一个室友跳下床,去拿牙刷牙膏,有点不以为然:“哪有那么容易?也不看看街上高端货全是日货的天下。” 邱明泉摇摇头:“小方,你自己都说了,你爸爸干了一辈子军工研究,现在转了民用研究,一开始摸不到市场套路很正常。但是他们连高精尖的军工产品都研发得出来,难道就搞不定一台彩电的电路?” 他语气淡定,可是口气却毋庸置疑:“现在正是国产家电品牌崛起的前夜,可千万别叫你爸离开,不然以后绝对后悔莫及。” 方启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邱明泉平时很少说这些,今天这样侃侃道来,忽然就有种运筹帷幄的气质显现出来。 他忽然一拍脑袋:“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哎。不过也不用劝我啦,他虽然天天痛苦着,可是不知道多爱他那个厂子,恨不得把整个心都扑在上面!” 对面上铺的孙康沉思了一下:“不是有点道理。” 方启:“嗯?!” 孙康严肃地道:“是‘很有’道理。” …… 正要洗漱睡下,忽然,邱明泉宿舍里的固定电话就响了。 他正在附近,随手接了起来:“您好,请问找哪位?”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却是张峰松。一听到是邱明泉接电话,他急忙道:“老板您好!有点事,想要和您商量,我已经在您学校北门外的‘书缘’咖啡厅了,您可否过来一下?” 邱明泉知道张峰松这人靠谱,不是急事也不会这样找他,立刻回道:“好,我马上出来。你稍等。” 不到十分钟,邱明泉已经步行出门,到了约定的咖啡厅。 这两年,邱氏百货已经在张峰松的管理下,生意稳定,蒸蒸日上。邱明泉又要忙学业、又要忙股票,还要兼顾东方智慧电脑公司,家里的超市连锁生意早就全权放手,交由张峰松处理。 张峰松也果然不负期望,这几年中,不仅将十几家超市的日常管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年利润稳定增长。 群众物质需求越来越大,这种先行一步的日常消费品生意,提供的现金流是极为稳定的。 粗粗算下来,现在的邱氏百货已经发展到了全市二十家小型连锁店,交缴完各种税后,年净利润差不多能做到总计接近一百多万。 而张峰松的年薪,也在去年涨到了十万元。 张峰松对这个薪水,无疑是极为满意的。他刚刚二十八岁,毕业不过五六年,身边昔日的同学们一个个年薪都还不过五六千元,他的这份薪水,不仅在同学群中是头一份,更加给冯老师一家带来了丰厚的物质生活。 而这一切,他从没傻到以为是自己多么经验丰富、水平高超。 他比谁都脑筋清醒:虽然他也足够勤勉肯干,可是用这个薪水去请人,干得来的人多的是呢!这一切,都是眼前的小老板给的机会。 “老板,这里这里。”一眼看见邱明泉进来,张峰松就急忙站起身迎了几步,又殷勤地帮邱明泉拉开座椅,“您坐!” 邱明泉是不太习惯他如此恭敬的,但是封大总裁却一直很受用,也不准邱明泉太过客气:“他懂得做人,是他的运气。你只管大胆做出老板的样子,反倒能叫他心里安定。” 张峰松知道邱明泉在学校有门禁,立刻开门见山地拿出了一份文件:“老板。您白天上课不带大哥大,我也不敢打扰您。今天有件事我得赶紧找您,看您的意思。” 邱明泉接过那份文件,草草浏览了一遍,心里封大总裁“咦”了一声:“国豪电器的合作意向书?!” 邱明泉小心翼翼地在心里问:“是不是那个……我们知道的国豪电器?” 封睿草草看了一下文件中的公司所在地:“没错了,总部在燕京,崛起于近两年,除了那一家,还能有谁?” 邱明泉心里吸了一口冷气。 就算是前世再不了解商业,对于这个在全国开了无数家连锁店的家电零售巨头,他也是知道的! 黄金地段,到处是他们的店铺,广播和电视里,时刻是“买电器、到国豪”的广告! 张峰松又道:“老板,不止这一家呢。就在这两天内,除了这家国豪电器以外,还有咱们东申市本地的一家国营家电零售国营店,也上门来找我,也说是想和我们合作。” 他笑道:“都说想在我们的连锁超市开辟一个专区,卖他们的电器。您说奇怪不奇怪,像是约好了的。” 邱明泉沉吟一下:“那你的想法呢?不妨谈谈看。” 张峰松精神一振:“我觉得完全可行!超市卖日用品利润率也是薄利。但是电器这个行业,我觉得现在需求很大!” 邱明泉微笑不语。 平时和封睿探讨时,他已经对一些基础的商业发展非常清楚。 的确,在现在的时间点上,很多家电依旧是供不应求的,质量好的名牌更是稀缺产品。 多年后,家电业陷入惨烈的价格大战、利润滑到谷底的那一幕,距离今天尚且还早。或者说,现在的国产家电业,不仅还没迎来黄金时期,甚至还没真正起飞。 张峰松兴奋地搓了搓手:“比如说电视,现在家家都想淘汰黑白换彩色的。还有,洗衣机、电风扇、小收音机之类的,愿意买的人是越来越多,有的家庭啊,甚至愿意买两三台电风扇呢!” 他眼睛发亮:“这家国豪电器是民营的,我托燕京的同学查了一下,规模相当厉害,老板叫郑广豫,在燕京市做得风生水起,也是一个能人。我觉得,完全可以和他们合作,利润只会比小百货高,绝不会低!” 他们邱氏百货在全市的二十家门店,都是房价没涨起来之前买的,他比谁都知道小老板的商铺家底。 不仅仅数量多,在黄金地段,而且这几年已经全部还完了贷款,没有再背负高额的固定利息。 邱明泉在心里迟疑着:“这家国豪电器,怎么会看上我的呢?” 日后家电零售巨擘之一的国豪电器,主动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这也……太奇幻了吧? “有什么受宠若惊的,这可是1993年,后来的几个巨头,现在还是小不点呢。”封睿懒洋洋指点,“我们手握二十家黄金沿街店面,燕京的企业要想拓展东申市的市场,不来找我们,又去找谁?” 邱明泉在心里听着他的话,半晌后微微颔首:“另一家是国营的本地企业?” 张峰松点头:“来谈的是他们的副经理,态度也非常诚恳。” 邱明泉和封睿就有点兴趣缺缺。 在今天,国营企业往往机制僵化,厂长经理一个个思想胆小,和他们合作,动不动就瞻前顾后,不敢做主和改革,实在是没有多大意思。 他对张峰松淡淡道:“两家都见见吧,重点是国豪。对了,你先告诉他们一声,合作可以,我只接受一个模式。” 张峰松恭敬地问:“什么模式?” 邱明泉注视着张峰松,一字字提出要求:“我既不要定期付租金,也不要按件寄卖提成——我要入股他的股份。” 在张峰松愕然不解的目光中,他微笑着站起身:“具体入股方式可以商量,不会叫他们吃亏。但是假如不允许入股,对不起,一切免谈。” …… 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封睿赞许地笑:“学得挺快啊。现在入股,赶在国豪腾飞之前,拿到最原始的股权?” “是啊,我做得对吗?”邱明泉笑吟吟问。 “不错,可以打90分。”封睿微笑,“出手果断,孺子可教。” 重生以来,各种商业机会其实遍地都是,可是至今为止,除了在证券市场乘风破浪以来,在实业中,封睿要求他出手企业股权的,只有一家顺达快递。 两年前的暑假,在南圳市的那场偶遇,不仅仅让他和顺达的创始人王威结下了患难之交,更主动援手救其于危难之际,最终姿态极低地拿到了20%的公司原始股权。 在这两年间,顺达的生意做得一帆风顺,每年账上给给邱明泉的分红也都有几十万之多,王威两次主动邮来公司报表,要求给他分红,可是邱明泉全都婉拒了。 距离电商崛起、淘宝横行还早,现在的顺达做的还只是传统货运,真正的全国派送压根还没起步,这点钱全留在公司账上,随便王威用呗! 果然,这一次再遇到类似的机会,不用他再开口指点,邱明泉已经聪明地知道开口要股权了。 笑话,寄售家电,按件计价,那才能有几个钱?! “可是这一次,你还是错了。”封睿笑道。 邱明泉大吃一惊:“为什么?赶在优质企业没有起飞之前,抢到便宜的股权,不是和顺达速递一样的道理?” 封大总裁悠悠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把自己绑在顺达的船上,就是对的。可是绑在国豪的船上,却极有可能翻到海底。” …… 郑广豫和妻子杜丽坐在淮海路上的一家精致餐厅里,杜丽拿起坤包里的小镜子,看着里面映出的人影,满意地理了理碎波浪的俏丽短发。 小镜子是刚从香江带回来的高级货,盖子上面镶嵌着亮闪闪的香槟色水钻,是国内商品匮乏的商店里看不到的稀罕物儿。 包厢门打开了,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杜强走了进来:“姑父,姑姑,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郑广豫笑着招招手:“阿强又长高了啊。” 这个妻子家的侄子是他们家子侄辈中最为出色的一个,考上了好大学,为人交际能力也强,学的又是金融专业,自己的事业做得这么大,正需要信得过的家里人坐镇。 妻子娘家这边的人,第一信得过,第二杜强这孩子显然是值得栽培和重用的。 杜丽也疼爱地赶紧招呼了他坐下:“阿强啊,我们国豪在燕京市的连锁已经做到了一定规模,你姑父的意思呢,是一定要及时扩张。” 她慢条斯理道:“今天我们约的这家老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特意叫你也来认识认识。” 杜强有点奇怪:“姑父也是专门来见他的?” 郑广豫脸庞微圆,一脸和气,眼里有着掩不住的精干和霸气:“来瞧瞧,这个小老板,我觉得有点意思。” 杜丽点点头:“是啊,我们想在东申市开一些连锁试点,但是手头也没有那么多资金直接买店面。” 于是他们就托人调查了一下,忽然就发现了这家邱氏百货的存在。 不仅在东申市有二十家连锁百货店,而且地段极好,连锁模式和他们在燕京市的家电连锁非常类似,这一下,原本没想亲赴东申的郑广豫就来了兴趣,特意跟着妻子一起前来了。 杜强赶紧殷勤地给姑父和姑母斟了杯茶,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小老板?” 杜丽点点头,也有点犹疑:“据我们打听到的,好像真的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家里也没有什么背景的样子。” 杜强笑嘻嘻地道:“这个世道,白手起家的人哪有那么多?像姑父这样靠着自己,十几岁就全国跑,独身打拼出来一个家电企业的,那都是人中龙凤啊!” 郑广豫但笑不语,杜丽则嫣然一笑,点了点他的额头:“小鬼头,就你这张嘴会说话。” 嘴上这样说着,她心里还是极为受用的:郑广豫的确是商业奇才,她能找到这样一个心仪的优秀男人,夫妻一起白手起家、艰苦奋斗出偌大家业,自然是她眼光好,现在苦尽甘来,又怎么能不隐隐骄傲和满足呢。 “东申市富人多,底蕴厚,您说的那个小老板,我可不信他不到二十岁,是全靠自己挣下二十几家黄金店面,背后啊,不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杜强不以为然地道。 郑广豫沉吟道:“不管怎样,待会儿客人来了,你别因为人家的年纪而怠慢,我们国豪想在东申市打响第一炮,这可是个关键。” 杜强赶紧点头:“姑父放心,我晓得分寸。” 他看了看手表:“要不,我先去门口接一下,以示尊敬?” 杜丽赞赏地点点头:“好孩子,去吧。” 杜强整了整脖子上的领带,昂着头出了包厢的门,沿着走廊向酒店的门口走去:不到二十岁的小老板。……估计是个富家子,拿着家里的钱挥霍出来的吧? 正想着,忽然目光尽头,就看见了一个人正款步走来。 杜强停住脚,迟疑了一下,待到靠近,才猛然惊醒——看着面熟,果然还真是! 摘掉了大黑框眼镜,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斯文俊秀得叫人心生恍惚,和学校里那个新生比起来,简直是脱胎换骨! 就是上次那个叫他铩羽而归的邱明泉! 一想起昨天晚上在201教室看到的情形,他的脸色就变得阴沉了。 那个什么证券投资小组,他本来是没兴趣的,再说已经大四无暇他顾,但是知道周小倩也报名后,他也立刻跟着去参加了。 结果,刚去第一次,就看到那个邱明泉也在其中,而且是和周小倩一起来的,不仅有说有笑,还坐在了一处! 真是冤家路窄,在学校里他处处碍眼就罢了,竟然出来吃个饭也会遇到他。 他沉着脸,心里急速转动,径直迎了上去。 “正前方高能预警,高能预警!战斗模式开启,准备!”邱明泉正目不斜视往前走,心里忽然响起封睿的提示,口气一本正经。 邱明泉一阵无语:“……” 这位总裁大人,最近是一直没遇到像样的战斗对象,太寂寞了是吧?瞧这幼稚的口气! 可是,显然封大总裁的预感是有道理的。 正要微微侧身,给对面花孔雀一般的杜强让个身位,可是杜强却在他面前直接停下了脚步。 再也没有学校里文质彬彬的面孔,杜强直接冰冷开口:“你等等。” 封睿“哈哈”一笑,正想说“瞧你招惹的low货情敌”,话到嘴边,硬生生憋了回去。 算了算了,邱明泉对这种玩笑很是不爽。 “你给我听清楚,周小倩不是你这种癞蛤蟆能觊觎的,你最好看明白自己是什么货色,离她远点。”他咬着牙,一字字道。 邱明泉诧异地看着他,这人也有意思,在学校里还维持着翩翩君子风度,现在说话做事,简直就像是地痞流氓的做派了。 “我是什么货色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小倩这种好姑娘,就算看不上我,也绝轮不到你。”邱明泉温和地道。 第114章 与狼共舞 假如在前世, 他遇到杜强这样的天之骄子, 怕是连走路都会怯生生地绕开, 可是现在,他实在是没有半点想要容忍的自觉性。 杜强瞳孔一缩, 冷冷看着他半晌:“别以为长着一张小白脸,就可以骗到小女生——以后在学校里时间还长,你给我小心, 别叫我抓到把柄,直接整死你。” 邱明泉轻轻叹了一口气:“欢迎之至,你千万别怂。” 这一次他没再回话, 直接推开了杜强,向饭店里走去。 杜强咬着牙,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 心里不知来由的恨意丛生:在学校里, 人人都要给他一点面子,这个邱明泉, 是第一个叫他当众下不了台的人。不仅是在周晓倩面前, 更重要的是在郑教授面前! 邱明泉推开了约定好的包厢门,径直走了进去。 郑广豫夫妻一抬头, 正见一个斯文俊秀的大男孩走进房, 立刻就意识到这就是客人。 郑广豫立刻站起身, 笑着伸出手:“邱老板是吧?您好,我是国豪的老板,这次专程从燕京来的。” 邱明泉暗暗打量他一下, 原来这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国豪系掌门人? 他礼貌一笑,也伸出手去:“幸会幸会,国豪电器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 他说的其实是前世听到的鼎鼎大名,郑广豫只道是邱明泉客气:“我们国豪也就在燕京市做点小生意罢了。邱老板真是会说话,难怪年纪轻轻就挣到偌大家业,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邱明泉微微一笑:“也是小本生意,辛苦做做,让您见笑了。” 郑氏夫妻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邱明泉话里的意思:他并没否认是自己挣到的! 不是祖传家业,不是代为管理,这些黄金地段、流水额健康稳定的连锁超市,是他自己搞起来的。 这可是大稀罕事! 郑广豫是十六岁独自跑生意,辛辛苦苦跟着人贩卖电器,跑内蒙、下香江,未曾行差走错半步,才终于在燕京市从一家小家电店面,做到了如今十几家连锁店的规模。 可就算是他,也绝没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就挣到这么大一摊家业啊! 郑广豫亲自给邱明泉倒了杯茶:“邱老板,我们的意向书,您一定也看了,张经理给了我们回话,说您想要入股我们的股权?” 邱明泉站起身,礼貌地双手接过茶杯,微笑:“是的。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很看好家电业的发展,愿意和你们共同发展。” 他伸出手:“10%的股权。用我手中二十家黄金店面的一半面积的使用权,作为入股对价。” 郑广豫在脑海中飞速运算一下,国豪不付租金,无偿使用一半面积的店面卖家电,这些钱算成现金的话,拿来买他们国豪的十分之一股权,可是邱明泉显得吃亏啊! 他盯着邱明泉,缓缓道:“邱老板不考虑一下直接拿租金吗?旱涝保收,无须承担风险。” 他那异乎常人的敏感叫他小心翼翼起来,观察着面前这年轻人的脸,越发有点犹豫。 邱明泉微微一笑:“我不喜欢自己的店铺有别人的生意,只有占了股权,我才安心。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看好您,郑老板。” 封睿一直没有和他说,为什么投资郑广豫的企业不对,但是却叫他大胆地来试试面谈,邱明泉也就按照自己原先的想法,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按道理说,国豪日后可是要一飞冲天的,无论如何,现在拿到他们的原始股,应该是笔好生意才对! 郑广豫沉思了片刻,正要说话,门却开了。 杜强皱着眉走进来:“姑父,姑姑,我没迎到人啊……” 一眼看见邱明泉,他大吃一惊,厌恶之下,根本没想到邱明泉就是那个贵宾,立刻只想到了一件事,厉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竟然跑来找我长辈告状?!” 奇怪,邱明泉是怎么知道这里面坐的是他的姑父他们?居然跑来说他坏话,恶人先告状了? 邱明泉惊奇地抬起头,一时间也有点摸不清状况。 杜强看着他貌似无辜的神情,心里更是火大,冲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还不快给我滚!” 他转头看向郑广豫夫妻俩,气急败坏道:“姑父姑姑,这人是我学校里的一个小瘪三,小白脸一个,品格坏得很!他说什么,你们可都别听!” 包厢里一阵寂静,邱明泉眯起眼睛,并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郑广豫夫妻俩面面相觑,都有点傻了。 忽然地,郑广豫猛地把桌子一拍,大声训斥道:“胡说什么!这是我们的贵客邱老板,你给我闭嘴!” 他赶紧转过身,满怀歉意地对着邱明泉拱拱手:“家里晚辈不成器,嘴巴没个遮拦,邱老板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呀。” 杜丽心里一突:糟了,看样子,这个小邱老板竟然是侄子的同学,而且看上去还和杜强有不小的矛盾? 她赶紧站起来,同样脸如寒霜:“阿强,还不快点过来,给邱老板道歉,斟茶认个错!” 杜强愕然地站在那里,看着邱明泉淡淡坐在那里的样子,这才终于醒悟过来——不到二十的小老板?!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额头上冷汗直冒,杜强双腿一软,坐到了身边的椅子上。 姑父家的产业已经做得极有规模,他父母也早就和他说好,毕业后去姑父那里谋一份差事,远比到社会上拿一份死工资强,他心里也心思热火得很。 姑父他们的企业越做越大,他们坐镇燕京,在东申市要是开连锁店的话,可不就得委托他这个家里人打理吗? 到时候,毕业后直接就是个经理的职位,起点就比所有同学们都高了一大截! “还不道歉?!”杜丽终于急了,柳眉倒竖,厉声冲着自己侄子骂,“这么大人了,一点事都不懂吗?” 杜强脸色由红变白,终于堆起僵硬的笑,咬着牙端起手边的茶:“邱、邱老板……是我错了。你、你别见怪。” 邱明泉淡淡地看他一眼,没有接他的茶,也不再看他,转头对着郑广豫道:“郑老板,探讨一下,假如您的企业做大了,在全国各地都有分部,您觉得,是该请自己家人打理,还是另外聘请职业的经理人呢?” 郑广豫毫不犹疑地道:“那当然是自己家人信得过,外人总是难免有异心。” 邱明泉看了看身边的杜强,笑而不语。 杜丽心里“咯噔”一下,只以为他厌恶杜强,立刻笑道:“邱老板要是和我们真的合作,打理店铺的人选,这个可以商量的。” 杜强嘴角抽搐,心里又惊又怕,看姑姑这口气,竟然是宁可牺牲自己,也要讨好这个邱明泉了? 他垂下眼帘,不敢再说话,心里的怨恨悄然疯长——见鬼了,怎么可能?这个小白脸居然家财万贯,居然连姑父和姑姑都要小心应付,满脸堆笑着? 这场会谈并没有任何结果,郑广豫对出让股权没有立刻答应,只说容他考虑,而邱明泉并不勉强,笑吟吟地约了再电话联系,连饭也没吃,就借故告辞出了门。 “你觉得郑广豫这个人如何?”封睿问道。 邱明泉沉吟一下:“自然厉害得很。按说我们入股的要求看似很无害,可是他就是很敏感,并不轻易答应我们。” 不得不承认,这种商业奇才的直觉,相当地准。 邱明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可是,似乎他有个弱点,家族企业的痕迹很强?” 他并非是对郑氏夫妻信任杜强不满,而是刚刚的问答中,郑广豫毫不犹豫地说会信任家人,这叫他有点不安。 “你说得没错,而且看得很准。”封睿叹息一声,“国豪电器做到很辉煌后,内部问题也开始显现,其中很受人诟病的,就是民营企业的一个通病——家族式管理,全家三姑六婆齐齐上阵,他们总觉得自家人才信得过,却不愿意分权给有能力的所谓外人。” 出了这个包厢的门,邱明泉看了看表,竟然没有出饭店,转身又向二楼另一间包厢而去。 推开门,里面早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坐在里面,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样貌斯文,但是眼神却冷静干练。 “邱老板?”他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 邱明泉微笑着点头,主动伸出手去:“您是找过我们张经理的那位程经理吧?” 程宵虽然在张峰松那里得知了邱氏百货的真正老板极为年轻,今天一见,还是大大吃了一惊——这也太年轻了点吧? 这面相,再怎么看,也像是不到二十的青春年纪啊! 他压下心里的惊讶,赶紧走上来几步,递过来自己的名片:“您好邱老板,这是我的名片。” 邱明泉接过名片,随意地看了看,就是那个国营家电商店的副经理,本来他和封睿是不太想见的,但是想着也没坏处,便把面谈时间约到了郑广豫之后的半小时。 “程宵”,名片很简朴,没做什么花样,一看就是国营厂统一印制的做派。 可是忽然间,封睿就“哎哎?!”地惊叫了一声。 “竟然是他!” “谁?”邱明泉一头雾水。 封睿在他心里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感慨,好半晌才正色道:“和他好好谈谈吧,这位啊,也是大有来头的人啊。” 邱明泉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心里痒痒的,片刻交谈后,果然,心里就对这个国营厂的副经理刮目相看。 假如说,刚刚看到的郑广豫多少带点野蛮生长的野路子气息,那么眼前的这个斯文男人,就显得科班和学院派了。 经济理论颇有见地,言谈叫人如沐春风,没过一会儿,邱明泉竟然惊讶地发现,不由自主地,他竟然有点为这个男人的气质风度而感到心折! “我只是个副经理,具体的合作条件我不能做主。”程宵温和地开口,心里也越来越惊奇,眼前的这个少年,简直是他见过的最淡定的谈判对手,油盐不进,进退从容。 邱明泉点点头:“我明白,所以我对你们提出的合作条件不是很感兴趣。” 他直视着程宵:“恕我直言,您所在的这个国营企业,思想实在是太僵化了。进货品种单一,价格浮动区间又小,我很怀疑,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在市场竞争中悄无声息地败下阵来。” 程宵沉默了一下,心中苦笑。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是身为副经理,他能做的,只有尽力给总经理提意见、想办法,眼下这个找邱氏百货合作寄售的法子,就是他苦思冥想出来的。 只可惜,眼前的这个少年小老板眼光如此毒辣,竟然根本不接招! 一时间,他心中泛起浓浓的无力感。 封睿在邱明泉心里,忽然开口:“你问问他,有没有想法自己创业?就是现在!” 邱明泉一怔,但是深知封睿此话必有原因,依言照说了一遍,对面的程宵忽然就是一愣。 他面上没有显出什么,可是心里却大吃一惊:这个小家伙,竟然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凝视着邱明泉,他半晌才试探地道:“我是有想法,那又怎样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选择隐瞒。 望着对面那双冷静的深黑眸子,望着这少年身上散发的和年龄不符合的沧桑气息,他的直觉告诉他:和盘托出、开诚布公是最好的选择! “自己创业当然是最好的选项,在这个能人辈出的时代。”邱明泉淡淡一笑,看似随意地道:“家电业是您的老本行,带着手下一批愿意吃苦、肯从头创业的员工,自己担着风险出来干,未必不是一条明路。” 程宵定定地坐在那里,看似平静,心里却早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邱明泉这一句,竟说出了他心里最隐秘的一个想法! 在这个积重难返的老国企他做到了副经理的职位,可是越是做得久,就越是不看好。 就好像现在,他手下一批老员工辛辛苦苦推销售卖,可是工资却低得可怜。他一再向领导提议按劳分配,给肯干的员工多些奖金,可是一直得不到回音,搞得下面的业务员一个个怨声载道,他也心灰意冷。 最近一段时间,除了到处帮企业想出路,他的心里,也的确冒出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自己单干,带着一群有热情、愿意创业的员工们辞职算了! 私下和一些员工商量时,不少人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更多的人,则是舍不得这份国企职工的身份。 可真正阻碍他行动的,还是他手里没有足够的钱。 无论是启动资金,还是后续的投入,他毛估了一下,没有百把万资金,恐怕是连起步都根本捉襟见肘。 而他身上,满打满算,只有七八万家底。 对面的邱明泉笑了笑:“没钱是吧?这很简单,我可以投资。”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包厢的餐桌上叩了叩,十分温和地道:“您回去盘算盘算,到底能拉到多少员工,集资到多少钱?不够的,全部由我来出。几十万,还是几百万,尽管开口就是了。” 在程宵惊愕的眼神中,他微笑着站起身:“我不占股权的大头,您用管理者身份入干股,我认——而且可以给您算很高的比例,您做董事长兼总经理,这样如何?” 程宵激动地跟着站起来,一向斯文冷静的脸上有点微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愿意出钱,却不要大股东的身份,而是全权交给他来管? “邱老板,您真想和我合作?”他强行抑制住激动,迅速冷静下来,“您投资、您出钱,然后,我占大部分股权?” 邱明泉含笑点点头:“不仅是出钱,我还出黄金店面呢。不是吗?” …… 走出了饭店,邱明泉钻进了自己的白色帕杰罗。 “我说你这车也买了好几年了,该换了吧?”封睿忽然道。 邱明泉默默不语,半晌才低声道:“挺好的,我开的不多,里程数还短呢。” 这辆车,他就是不想换。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邱明泉稳稳地手握方向盘,在夜色里开出去,“为什么不选郑广豫,却选这个人,还撺掇他自己创业,把我们绑上他的战船?” 封睿长长地唏嘘一声:“你可知道他是谁?” “不是一个国营家电商业的副经理?” “你可能只知道国豪电器和隔壁金陵市的江宁电器。没错,这是后来最终在惨烈的家电零售巨头厮杀后的两个获胜者。”封睿感慨万分,“你不知道的是,我们东申市,其实一度也有一家知名的家电零售企业——长乐家电。” 邱明泉忽然“啊”了一声:“我有印象!” 对对,在以前的记忆里,这牌子是在东申市的大街小巷里很常见的,只是到了后来才销声匿迹。 “它销声匿迹,你的记忆也不深刻,那是因为人们只会记得成功的人,不会记得失败者。”封睿淡淡道,“我们东申市唯一的家电巨头长乐电器的创始人,就是刚才这个程宵。” 邱明泉猛然一惊,手里方向盘不小心一按,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喇叭声。 “我们刚刚一个小时里,见到了两大家电零售巨头的创始人?!” 封睿很满意他的反应:“是啊,而且他们因为你,在一家饭店的不同楼层,擦肩而过,彼此对面不相识。” 邱明泉忽然想起来:“你说……他是失败者?” 封大总裁道:“对。程宵带着长乐电器,也曾经创造了无比的辉煌,并且在2005年于港交所上市,仅仅比国豪电器的港交所上市晚了一年。” “那何来失败之说?” 封睿叹息一声:“一年之后,就是2006年,国豪忽然悍然出击,在香江股市斥巨资收购了长乐。” “哇!”邱明泉惊叹一声。 封睿嘿嘿一笑:“这才是大戏的开场,后面的戏份,那简直堪称中国商场的最大一场腥风血雨。你知道长乐被收购以后,郑广豫做了什么?” “什么?”邱明泉心痒难耐。 封睿一副八卦口气:“他干掉了人家长乐后,由于太赏识程宵,又礼贤下士,亲自去请了程宵来,做他们国豪的经理人!” “哎?!”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封睿按捺不住狗血八卦的心,得意地接着科普,“并没有完。然后不久后,郑广豫就因为受贿罪、操纵证券价格罪坐牢了!” “哇!” “对不起,依旧还没完。在郑广豫坐牢后,国豪一度陷入了混乱,程宵终于忽然发难,联合外面的第三方资本,对郑氏家族展开了驱逐和反击,想要把他们赶出董事会。” “哇!!” “你能不能换个惊叹词?”封大总裁有点不满这过于简单的回音。 邱明泉吃惊地抓狂:“你确定你没有编故事?我怎么觉得像是在看狗血的TVB电视商战剧呢?” 最近一段时间,香江TVB的商战剧风靡内地,郑少秋、刘青云和周慧敏、郭蔼明等人主演的超火股市商战大剧《大时代》刚刚播放完毕,街头巷尾到处是追剧的人。 邱明泉本不爱看电视,可是却被封大总裁按着头,特意观看了这一部。 香江的股市厮杀、惨烈的爱恨情仇、两代人在证券市场上的狗血故事,看完之后,邱明泉也不得不承认,香江TVB的黄金时代的这些电视剧,的确有着极为精良的制作,演技精湛的一代港星加盟下,剧本情节也叫人看得如痴如醉。 封睿淡淡一笑:“这可不是电视剧。这是中国商战史上最为狗血的几次真实案例之一。” 何止狗血,简直可以用相爱相杀来形容也不为过! 日后郑广豫悍然出手,以52亿港元雷霆狙击,终将长乐电器拿下,长乐的创始人程宵心里,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最终接受了郑广豫的招安,屈居在国豪,开始了职业经理人的日子呢? 这样的一个人啊,又何尝甘心,何尝不会因为自己辛苦创立的企业被一招吞并,而夜夜难以安睡?…… 郑广豫当然知道就算他再赏识程宵,程宵也不可能完全心无芥蒂,所以在后来的招安后,他一直礼贤下士,给程宵以极大的管理自由和权限。 甚至自己买豪车时,都是会买完全相同的一款赠送给程宵,更是在总部给程宵留了一间和自己完全规格等同的豪华办公室。 于公于私,郑广豫这个人做的,都算是无可挑剔。 可惜的是,对头终究是对头。在他入狱后,程宵终于还是拔剑而起,倒戈相向。 “郑广豫一代枭雄,当然也不愿意束手就缚,在狱中遥控指挥着国豪里自己的嫡系,和狱外程宵为代表的第三方资本,展开了激烈交锋。”封睿接着感慨道。 邱明泉直听得心旌动摇:“最后的结果怎样?程宵赢了,还是……” 封睿叹息一声:“一场厮杀后,程宵终究还是黯然离场,被赶出国豪的董事局。而国豪何尝不是元气大伤,虽然后来有郑广豫他妻子继续打理经营,但已经积重难返。”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商业圈里对程宵的评价都是极为激烈和苛刻,在传统的中国人观念中,成王败寇依旧是根深蒂固。 ——既然已经臣服投降,那么再度操戈相向就要冒着极大的道德风险,更何况他联合的第三方资本总,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外资成分呢! 若是最终胜了,倒可以改写历史、抹去耻辱;可是假如最终依旧二次败落,那旁人的臧否简直就能锋利如刀,杀人于无形。 可是在封睿他们这些商业大鳄眼里,实在不觉得有什么道德可以批判程宵。 成王败寇固然不错,可是又有谁甘愿败,甘愿做别人手下的一枚棋子?! “你觉得,程宵做的值得不值得?”封睿忽然问。 邱明泉想了想,只能道:“只要是在法律允许范围内操作,只要是有章可循,程宵的做法,就没有什么好指摘。——至于失败,也是他自己应该预料过的后果。” 封睿轻轻一笑,意义不明:“那假如是你呢?你会选择像他这样吗?” 邱明泉一怔。 是啊,激烈地选择报一箭之仇,宁可鱼死网破,宁可背负骂名,胜则吐气扬眉、拿回自己的东西;败则黯然离场,销声匿迹。 哪一种值得? “我不会报仇吧。”邱明泉淡淡道,“人生有那么多事,何必这么执着?” 封睿一笑:“是啊,你大概会早早地把自己割裂开来,甚至连对手的招安都不会看一眼。” 白色的帕杰罗在夜晚的东申市街道上平稳前行,前方的车灯照亮了路上的黑暗。 “那你呢?”邱明泉忽然很好奇。 封睿“呵呵”笑了一声,懒洋洋道:“我?我自然会一辈子不死不休,哪里吃的亏哪里找回来,不对,要对方吐回来双倍。” 不知道为什么,邱明泉轻叹一声,一时间有点恍然。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另一个少年的影子,那个小一号的封睿……想必也是这样的性格吧? 得不到的会更加无法忘记,得而复失的,一定要拿回去? 邱明泉神情凝重起来,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程宵会最终败落,而国豪也会分崩离析,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应该远离他们,谁也不沾才对?” 封大总裁摇摇头:“郑广豫出事,那都是十几年之后的事了,在今天这个时候,程宵甚至连自己的公司还没建立起来。” 在他的记忆里,程宵最终动员了四十多位员工一起集资了一百万起始资金,开始了激情的创业岁月,应该是在1996年。 国豪刚刚初具规模,正野心勃勃地扩张,而程宵的长乐家电尚且还有两三年才走出创业的那一步。 “他们都还有最黄金的一段辉煌之路要走,怕什么呢?”封大总裁悠悠道,口气里带着一丝开挂后的老谋深算。 “再者说了,你有没有想过,程宵之所以最后在反收购中含恨折戟,不外是资金不够,又或者说,起步晚了那么几年,输在了起跑线上。” 邱明泉眼前忽然一亮,嘴角浮起了微笑。 “我懂你的意思了。”他同样悠悠微笑,眼神晶亮。 “现在就帮程宵一把,直接把长乐做起来,那么最后和国豪的正面厮杀中,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吧?!”他眼中闪着亮光,一瞬间,竟然有点跃跃欲试的捕猎之心。 在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里,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如此精彩纷呈。 在未来壮阔的市场经济舞台上,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人都将粉墨登场,掀动风云阵阵。 这个时代,不乏能人和牛人,但是也正因为他们胆子大、想法多,于是很多人身上就难免带了资本积累时的原罪。——少点还罢了,一旦过火,事后总会引火焚身,面临牢狱之灾。 家电巨头郑广豫如此,金融大鳄关晋升也如此。…… 可如果换一个玩法呢?他和封睿亲自参与进去,而不是躲开? 加进去一只小小的、扇动翅膀的蝴蝶,那么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是会掀起更大的风浪,还是能把一些腥风血雨巧妙抚平? “封睿,我们进去搅局吧。”邱明泉兴致勃勃,在独自行驶的道路上,晚风冷凛,路灯依次闪过,在他眸子里划过一串串流光。 封睿沉默了半晌,悠悠笑了起来。 “为什么不呢?”他声音深沉,却比邱明泉那种单纯的冲动和热情多了些不同的意味。 那是兴奋和憧憬,那是嗜血和激昂! …… 邱氏百货在全市的二十家店面,这几天全部关门了。 这家超市开架售货的新鲜劲已经过去了,但是在这里购买日用品的消费习惯却已经养成,如今乍一看到它关门,很多人才惊觉,每天下班来店里逛逛,随便买点东西,好像已经成了惯例,一旦没了,就异常不便似的。 看着在门口的架子上忙来忙去的装修工人,有人就忍不住开了口。 “这位师傅啊,这邱氏百货还开不开了?东家是要关门歇业,还是转租出去啊?” 架子上的一位老师傅正举着油漆桶,在门口的牌匾和门柱上修修补补,闻言嘿嘿一乐。 “那肯定不是歇业,你们瞧,这新牌匾不在这吗?” 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着一块匾,正在往上送:“让让哎,别碰着,谢谢了啊!” 一块黑底红字的牌匾镶着金边,在阳光下霸气无比,上面几个潇洒霸气的题字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明乐家电!” “哎,邱氏百货不做日用品了,改做家电生意了?”路人大吃一惊,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遗憾。 卖家电啊,那可是好事,现在市面上能挑选的牌子可不多,这要是家门口有卖的,可不用再大老远跑去市中心的商场了不是? 可遗憾的是,原先的小百货店可是生活必需啊,如今不做了,可是不便得很! 正说着,后面走过来一个年轻人,笑吟吟接了话:“放心,都做的!并排放着两个牌子呢,不是换掉。” 果然,一番敲敲打打后,两块并排的牌子一起横在了门头上,一块是“邱氏百货”,一块是“明乐家电”。 说话的正是张峰松。 他满意地看着门匾的效果,点点头:“辛苦师傅们了,忙完了,我请大家吃东西!” 他刚刚从另一处店面赶过来,这些天,同样的情景正在全市二十家店面同时上演着。 关店装修,重新划分区域,百货类压缩空间,同时每家店开辟出整整一半的面积改成家电区,和那位新来的程经理商量具体事宜……这些天,张峰松忙得脚不沾地,可是浑身都充满了久违的干劲。 ——邱老板还真的决定开始涉足家电业了! 第115章 开业竞争大促销! 他原本对于邱明泉不选择已经小有规模的国豪很是不解, 可是真的了解到内情后, 可是大大吃了一惊。 选择的是程经理不假, 可是这时的程经理,已经不再是前一阵和他们联系的那位国营店的副经理, 而是另起炉灶、自己创业了! 最可怕的是,短短半个月时间,这位程宵, 竟然拉到了四十多位员工,筹集了共计接近百万元的原始资金。 没错,这四十多位跟来的员工对他极为信任, 竟然不仅跟着他义无反顾地辞去了铁饭碗,还都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家底, 你三万, 我两万的, 硬生生凑出了百万之巨! 他的老板,竟然也出了整整一百万同等的资金, 外加所有店面一半面积的使用权, 却只占了这家“明乐家电”40%的股份! 天底下,还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吗?出资多、占股少, 而且在协议书上正式承诺:不干涉程宵的经营管理权, 一切经营决断, 程宵有绝对的决断权力! 这样一来,自己不过是个打工的,而那个程宵, 却实实在在地,变成了和老板平起平坐的合伙人,“明乐家电”的最大股东! 说实话,张峰松一开始是有点隐约地不服气这个程宵的。 他也偷偷问过邱明泉这个问题,小老板笑眯眯地一句话就把他回得哑口无言。 “我还是个学生啊,哪有时间参加管理?”他眼睛含笑,像是看穿了张峰松为他不平,“他成了最大股东,才会把‘明乐’看成自己的家业,才会真正全力以赴。不然的话,凭什么付出全部的青春和精力?” 在前世,直到1996年,也就是现在的两三年后,程宵才背水一战,带着几十名员工决心辞职,并且集资百万,开始了长乐家电乘风破浪的旅程。 而现在,邱明泉直接砸下巨资和店面,促成了程宵的提前创业,可是他当然不能告诉张峰松,眼前的这个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些时代甄选出来的骄子,无一不是野心勃勃、能力惊人。收服他们,叫他们甘心情愿在自己旗下的企业打工? 开什么玩笑?眼前的程宵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例子,纵然前世的郑广豫礼贤下士到了那种倾心以待的地步,最终程宵还不是隐忍多年,最终一朝起事、两败俱伤。 他邱明泉何德何能,又能收服这种人? 他和封睿唯一能做的、要做的,不是与虎谋皮,而是与狼共舞! 用完善的契约,把自己和他们绑在一起,慷慨付出投资,却不要求控股权,然后才会叫这些野心勃勃的人觉得自己毫无威胁,坐享这些人创业时带来的巨额财富,轻松攫取千倍、万倍的回报。 至于将来会不会再和国豪兵戎相见,这一点,邱明泉和封睿都同样充满好奇和激动——来就来吧,他们就不信,早创业了两年多,这一世的程宵,没有输在起跑线上,又凭什么会再次输给郑广豫? 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邱明泉和封睿,身为明乐家电的大股东之一,又不是吃素的,难道不会帮着程宵早做应对,甚至早早布局吗? 要战就战,且看风云起处,谁家天下! 1994年1月8日,宜搬家、结婚、开业、动土、开张。 邱氏百货在经过了长达两个月的休业装修和货源准备后,终于在这一天迎来了再度开门。 上午十点吉时,附近的居民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动了。 一大早出门的人们一眼看到熟悉的邱氏百货,就都一阵惊讶。——哎呀,这挂了好几天的“明乐家电”的牌子,终于开张了? 现在的家用电器,比如前些年要凭票供应的窘状,早已经好了很多,不仅不再需要票据,而且电器种类也越来越多。国产的家电呈现了井喷式的增长,一个个国营大厂依仗着技术人员众多,本土成本低廉,打响了越来越多的名牌。 洗衣机、彩电、冰箱,这传统三大件几乎都被国产品牌霸占了半壁江山,而空调、音响等高端消费产品,也开始在飞快富裕起来的家庭中出现。 可是随之而来的,也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那就是市面上的国产品牌,有很多质量不行。 说不行,其实是有点客气了,说得难听点,是“非常糟糕”! 日系的电视、随身听、CD机,德系的冰箱、电机,都堪称做工精良、质量优秀,成了整个中国市场上的抢手货,价格也是居高不下,藐视众生。 而国产的很多家电企业刚刚开始研发,产量是跟上去了,可质量尚且做不到精益求精,特别是在电子行业,的确完全无法和以工匠精神闻名的日系产品抗衡。 不断的维修,、艰难的售后,都成了国产电器的通病,甚至对于很多国营老厂来说,完全没有从“供不应求”的旧日美梦中醒来,可一转眼,收入和口袋日益丰厚的消费者们,都已经不再能忍受这些低质的产品,纷纷把选择投向了价格高企的外国产品。 国产家电,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就又卖不出去了。 随着邱氏百货的卷闸门“哗啦啦”打开,围观的好奇居民一窝蜂地涌进了新开业的店铺。 嚯!这气派,这明亮! 眼尖的客人一眼就发现了不同:“哎,还以为百货类的面积要减小呢,原来没变啊!” 原先的零售百货,依旧和过去差不多的面积,而往后走到里面,却多出来了整整一大片店面,大白天的灯光照样明亮无比,照射着琳琅满目的崭新电器! “我知道了,过去这后面是他们的仓库,现在开辟出来做了新店面!”有人一拍脑袋,发现了蹊跷。 果然,笑眯眯的女营业员在一边解释着:“对呢,我们在别处统一租用了新的大仓库,这原先的仓库面积,就拿来作了家电区。” 洗衣机区域,正当红的“威力”洗衣机、“小天鹅”洗衣机、“水仙”洗衣机的样品摆放成一排; 电视区域,气派的18寸和24寸“长虹”彩电、“熊猫”电视全都齐刷刷开着,丝毫不吝啬电费,上面的大画面正在播放着最新的港剧; 而冰箱区,则更加阔绰,“海尔”冰箱、“华意”冰箱,“美菱”冰箱……不仅仅有时髦的双门冰箱,甚至出现了一款豪华的三门冰箱! 围在那台三门冰箱前,一群大妈看着售价五千多元的标价,纷纷咋舌:“西门子啊,难怪价格这么高,一台冰箱我家得不吃不喝攒三年,才能买得起。” “那可是德国货!国产的倒是便宜一半,质量那可差远了呢。” “得得,我还是买海尔吧。”一位大妈不以为然,“现在海尔质量可好了,你没看前一阵的报纸么,整整一面版面呢,说的都是人家海尔。” 她身边一个中年人笑着接口:“对对,我也看了。海尔老总真是厉害,在自己家广场上,挥着铁锤,把几百台质检不合格的冰箱全都砸了,把整个企业的员工心疼得嗷嗷哭呢!” “哭是好事,以后就能更上心做东西呗。”大妈没好气地道,“我可是受够了我家那台电视了,一天到晚冒雪花点,拍几下又好了!” 营业员小张眉眼弯弯,捂嘴一笑:“国产有国产的好,质优价廉的产品越来越多了。外国货的确更加有保障些,但是价格的确高。各有各的好,大家按需选择吧。” 忽然,有人在洗衣机区那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哎,这个洗衣机……样子挺奇怪的?” 上面不开盖,正面却有一个透明的圆盖,里面正轰隆隆地转动着,几件衣服正在里面柔和地滚动。 “这个……”有个年轻小伙子好奇地跑过来,“这不是那种新产品,叫什么滚筒洗衣机吗?我在市里的精品商厦见过,是新出的!” “这倒稀奇。”一位老头子围着这东西左看右看,“我家的单缸洗衣机坏了,这些天都在手洗呢,正琢磨着换台双缸的。这种好在哪里?” 旁边跑过来一个男营业员,热情洋溢地赶紧做解说:“大爷,这种洗衣机啊,最适合洗好点的衣服,不伤布料!” 他看了看大家,刻意等着大家都好奇地围过来,才接着解说:“现在大家家里的好衣服都越来越多了,传统洗衣机洗得干净,但是伤衣服;这种的,不伤衣服呢!” “那……总该有缺点吧?”有人狐疑地问。 男营业员也不瞒着,爽快地道:“对,这种吧,它有点费水,也费点电。所以肯定是各有利弊,大家酌情考虑,没有十全十美的产品嘛。” 围观的人群中,就有一对拉着手的年轻夫妻点点头:“我们刚结婚买了全套家电,研究过这个。我是听说,这滚筒的在国外早就普及了,的确是个趋势。” 一位大妈就摇了摇头:“算了吧,费水费电的,可用不起。我们家里也没啥好衣服。” 涌进来的顾客越来越多,很多原本是来采购日用商品的,可是现在几乎全都涌到了家电这边,没多久,所有人就都发现了一件事。 这家“明乐家电”里,摆出来的高端电器,可真不少! 不仅仅是国产精品多,外国的高端货多,更多了,是不少刚刚和外国品牌的合资货——小天鹅和德国博世集团合作后出现的“西门子”国内组装冰箱,雪花集团和美国“惠而浦”合作后生产的空调……很多甚至在国营的家电行里都还没见过! 稍微懂行的顾客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家“明乐家电”,别的不说,这背后的进货渠道之广,应该是远胜过一般的家电零售商了。 售货员小张眼看着人流已经足够多,终于开始热情地招呼着:“欢迎大家看看,开业大吉,今儿所有的电器在标价的基础上,打88折呢!不是我说啊,这个价格大家伙儿可以去大商场比比,要不是真的88折,你回来找我们!” 这一下,人群可就猛地炸了锅。 市面上的家电价格还是很透明的,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特别是彩电冰箱类的大件,价格都坚挺得很,这新开的一家私营店,竟敢说自己的价格是同行的88折?! “我这可就骑自行车去瞧瞧了,要是不便宜,回来可怎么说?”一个中年男人笑嘻嘻地开着玩笑。 女营业员小张笑盈盈地:“我们老板说了,口说无凭,就怕你们不信。” 她伸手从身后拿过来一张巨大的海报,直接竖在了店门口:“欢迎比较,欢迎回来找我们!” 硕大的海报上,一行遒劲大字赫然在目:“同品牌、同型号产品,达不到88折的差价部分,双倍赔偿,绝不抵赖!!!” …… 邱明泉和程宵坐在汽车里,远远看着已经排起长龙的家电收款台。 外面气温很低,太阳却好,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暖洋洋的,就像车里此刻两个人的心情。 这时已经是下午,上午开业时的盛大热闹并没有立刻带来销售额,仅仅是看到88折的促销标语,老百姓可不信这个邪。 这时候也没有后世那么迅捷的通信手段,普通人根本都没有手机,很多心动的消费者都是看了一圈出来以后,直接就杀到了国营的商场。 这一看,眼见为实,果然明乐家电那边的价格,真的比全市统一的定价要低到了88折! 对于动辄几千元的大宗家电,很多家庭都要攒钱很久才能添置一件,这一下子就能省掉几百元,谁能不心动?谁能不着急? 万一开业期过去了,又恢复了原价怎么办? 当即不少人就二话不说,直接回家商量和取钱去了。 一直到下午,比较了价格和取了钱的消费者们,才真正把明乐家电今天的销售,推向了一个热情洋溢的高峰! “邱老板,开门红啊。一起发财。”程宵微笑着道,难掩心里的高兴。 “都是程总的功劳。”邱明泉诚恳地道,“我就只坐在家里,指挥员工腾出点店面,所有的货源采购、渠道谈判,可都是程总一个人带着员工,通宵达旦跑出来的啊!” 程宵连忙摆摆手:“哪里哪里,既然创业,这可不是我该做的吗?” 邱明泉笑吟吟看着远处,忽然道:“程总,您对今天的价格怎么看?” 程宵一直在紧张地观察着付款收费区的状况,闻言转过头,苦笑着:“按照这个价格卖,我们的利可就很薄了啊。邱老板打算什么时候恢复原价呢?” 这个超低价销售的主意,根本就是邱明泉的意思。不过力度这么大,程宵却没有想到。 不过就当是开业促销好了,虽然利润极低,但这些买了家电回去的人,不免要得意扬扬向身边人宣传,也相当于极好的广告宣传。 邱明泉将眉一扬:“为什么要恢复原价呢?” 程宵一愣,却在第一时间压下诧异,不动声色地笑道:“一直这个价格卖?邱老板不是开玩笑?” 他的口气一直很客气和尊敬,只是相处了几天而已,他就和当年的张峰松一样,完全收起了任何轻视和小瞧。 相反地,对于自己找到了这样一个合伙人,程宵心里充满了惊喜和感激。 感激老天! 假如不是忽然遇到了这样一个小贵人,自己的梦想还要多久才能扬帆远航,他一点也没有把握——这个年纪轻轻、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带来的,可不仅仅是燃眉之急的资金和店面。 几次倾心详谈后,程宵甚至有种浑身战栗的感觉:这个年轻人,实在是聪慧得有点离谱了,古语说多智近妖,说的恐怕就是这种人了吧? 邱明泉温和一笑:“程总比我大不少,我就叫您一声程大哥吧。做家电生意,程大哥才是真正的内行,也是我们明乐家电的总经理和最大股东,最终的决策还是您说了算。” 他虽然出钱多,却占的股份少,并且在协议书里明确规定了程宵拥有一切经营决策的最终权限,这本就让程宵心存内疚不安,现在说话做事又处处姿态极低,更叫程宵心里舒服又感动。 “邱老板太客气了,那好,既然我虚长几岁,我就托大叫你一声邱老弟了。”程宵自然愿意两人亲近些,立刻就改了口,“实话说,家电业利润是看得见的,按照这个价格卖,一来怕同行不满。” 他沉吟一下,诚恳地道:“二来也的确利润太低了,大家伙儿辛辛苦苦忙活,可图的是什么呢?” 封大总裁在心里叹息一声:“不怪他现在目光短,实际上,国豪带头打起来的零售端价格血战,目前还没露出苗头呢。” “薄利多销啊。”邱明泉嘴角一弯。 程宵苦笑:“这个道理我们都懂,可是家电这么大件东西,采购运输都非常费力,不是轻巧的日用易耗品,这个薄利多销可有点难啊。” 邱明泉摇摇头:“程大哥,你始终没有跳出来一个圈子,那就是家电行业无法‘多销’,对吗?” 程宵反问:“不是吗?” 邱明泉指了指那边排队热情洋溢的人群:“曾几何时,大家为了买一台电视,要攒上几年的工资,而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了三大件,空调音响等都开始走进很多家庭,程大哥对家电行业充满热情,那么难道不是因为,心里也觉得,现在的家电行业正是腾飞的最好时候?” 程宵深深望了他一眼:“当然。” “那么,为什么不展望一下,在接下来的几年、十几年里,经济持续高歌猛进,爆出高增长;群众消费出现井喷,家用电器变成非常便宜的日用品呢?” …… 程宵直视着他,半晌后深深吸了口气:“邱老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接下来的营销策略,恐怕和我原先想的不太一样。” 邱明泉微笑着赞许:“程大哥一定能想出来很好的决策,我绝对相信。” 停了一下,他貌似随意地道:“对了,其实在决定和你合作前,我还见过一个人。” 程宵一愣:“哦?” 邱明泉笑了笑:“燕京市家电零售行业的郑广豫,你知道吗?” 程宵心里轻轻一震,邱明泉见过他? “自然知道,他在燕京市和我们做同样的生意,而且相当厉害。”他忽然醒悟过来,震惊地看着邱明泉,“他……他来过东申市?!” 邱明泉淡淡道:“是啊,他也想租用我的这些店铺,进军东申市的零售市场呢,不过我拒绝了他。” 程宵望着邱明泉那双幽黑安静的眸子,忽然心里一阵后怕。 邱明泉没有明说,可是聪明如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个青年人没说出口的意思。 邱明泉绝不是在邀功,在暗示自己拒绝了郑广豫却选择了他。 他真正的意思是:假如经济腾飞远超他的想象,假如家用电器真的呈现井喷,那么一定会有无数人杀入这个巨大的市场。 比如,燕京的国豪,再比如,神州大地上各个省份和他一样有着想法的企业家! 每早一分钟提前占领市场,可能都会关乎以后的市场份额;每丢掉一寸土地,以后可能就需要十倍百倍的代价,才能夺回来! 怎么尽早占有市场?! 面前的年轻人已经暗示了,他却才刚刚醒悟到——惨烈和血腥的价格战,无论你想不想参与,它终究会来。 那么,与其等待燕京那边的同行成长为巨头,磨刀霍霍,还不如他们自己抢先一步,直接把竞争对手摁死在摇篮! …… 早上八点整,《东申日报》的报社里,广告部的科长孙全慧准时打开办公室的门,在白瓷杯里泡上了一杯好茶。 天气冷,热茶的袅袅清香裹在白色水汽里,暗绿的大片猴魁在白瓷杯里轻轻舒展,孙科长惬意地跷着二郎腿,闻了一口氤氲茶香。 业务员小张哈着气,从外面跑了进来,随手把刚从下面带上来的几份报纸放在了桌上。 “社长说了,叫我们看看别家报纸的中缝呢!”小张一只手拿着油条,油乎乎地翻看着一张报纸,“啧啧,全是广告啊!” 孙全慧推了推老花眼镜,老神在在地哼了一声:“都在拼命拉广告,这中缝啊,都快被广告塞满了。好好的宣传阵地,成何体统嘛!” 小张嚼着油条,就着豆腐脑,不服气地嘟囔着:“有什么体统不体统的,咱们自己的报纸都天天登新闻社论呢,说鼓励事业单位创收,减轻国家财政压力呢。” 孙全慧把茶杯往桌上一撴,板起了脸:“我们堂堂东申市第一大报社,是喉舌、是前沿战线,难道也学那些小报纸,钻到钱眼里才好?你这孩子,就是不安贫乐道!” 小张悄悄翻了个白眼,端着豆腐脑,蔫巴巴地溜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不说话了。 切,老古董,登点广告创点收,给大家伙儿多发点奖金,有什么不好? 忽然,办公室的门被人礼貌地轻叩几声,然后推开了。 “请问,贵报的广告业务,是在这联系吗?”一个穿着修身长大衣的年轻男子露出一个头,唇角带笑。 小张一愣,反应过来就是心里一喜。 嘿,说曹操,曹操就到啊!敢情这是来联系要做广告的? 他赶紧站起身,热情地迎上去:“是的是的,这是咱们报社的广告部,刚刚成立没多久,专门负责接待广告承接。” 他打量着来人,心里就有点犯嘀咕了。 这年轻男子俊秀漂亮,身高颀长,一般人穿着显得过长的修身大衣他穿着正好,显得格外气质优雅,可是这脸,看上去也就是个大学生吧? 这能是来谈广告的客户? 邱明泉摘下优雅的小羊皮手套,客气地和他握了握手:“您好,我想给我的企业打一个商业广告,就刊登在你们的中缝即可。” 孙全慧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你的企业?” 邱明泉微笑地点点头:“对,是这样——” 话还没说完,孙科长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邱明泉一眼看出他年纪较大,显然才是这间广告部管事的人,遂停了话,安静地等待他接电话。 孙科长拿起话筒,脸色变得热情起来:“哎呀,老杜啊,咱俩可是好久没见了,下次同学聚会,可得好好喝两杯!……什么?你儿子马上过来,要在我们这里的报纸刊登广告?” 邱明泉在一边听着,眉头就是轻轻一皱。 封睿在他心里不满地哼了一声:“怎么这么不巧?你就该早来几天。”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在心里道:“没事,说不定人家就是一两天的小生意。我们大不了等等。” 孙科长还在寒暄:“好的好的,小杜那孩子我以前见过,可是一表人才的,那时候还在上中学吧?哎呀不要客气的,举手之劳!哈哈哈……” 老杜真是太客气了,说什么叫孩子带了点谢礼过来,实在是会做人啊。 放下电话,他皱眉看着邱明泉:“你说也要在中缝打广告?没问题倒是没问题,你们企业打算登几天啊?” 邱明泉微笑:“很短的一句广告词,家电零售业的。大概十来个字吧,不过字体要大,我要中缝上半段的黄金位,要连着包半年。” 小张本已经重新坐下喝豆腐脑了,这一听,差点就呛了一口。 半年!好大的口气,他知道一天要多少钱吗? 果然,孙科长也咳嗽了一声,从老花眼镜上翻着眼白,看向邱明泉,傲然地道:“我们《东申日报》可是大报纸,不是那些小报。就算是小小中缝,上半段的位置,一条广告一天也要八百元的!” 半年,开什么玩笑,那可就是十四万多的巨款。他们整个广告部,自从成立以来,最大的单子也就是三四万! 邱明泉笑了笑,打开随身的双肩包,放在了孙科长的办公桌上:“十四万四千元,一百八十天的广告款。” “噗”的一声,小张刚刚差点呛到的豆腐脑,彻底喷了出来。 前面不远处那个敞开的包里,全是整叠的百元大钞,现款! “咚咚!”门再次叩响了,外面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同样探进了脑袋,声音轻快:“请问孙叔叔在吗?我爸刚刚打过电话……”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邱明泉身上,一张脸猛地就僵住了。 室内有阵短暂的尴尬和沉默。封大总裁啧啧感慨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到哪里,你的情敌都阴魂不散?” 来的人,竟然正是杜强! 邱明泉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杜强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脸热情地看向孙全慧:“孙叔叔您好,我爸爸刚刚给您打过电话是吧?是这样的,我来给我们的小本生意登个中缝广告。” 孙科长就是一愣:平时生意冷冷清清的,今天怎么忽然一个接一个了? “贤侄快坐。”他招呼着,“中缝广告是八百元一天,你是想要登几天呢?” 杜强眼角扫了一眼一边的邱明泉,心里又是羞窘,又是仇恨——上次被逼着向这个小白脸道歉,简直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羞辱! 那次姑父和姑姑专程来东申市考察,没想到在邱明泉这里没能谈成合作,可是郑广豫并不想放弃在东申市的试探性扩张,最终还是决定,用租的方式,在别处选址,尽快把家电零售店开起来! 几番耳提面命后,他正式把东申市的开业事宜,委托给了杜丽的亲侄子杜强。 客观地说,杜强除了在追求女生上显得有点急切和不懂眼色以外,别的方面还是可圈可点的,尤其是能考上东申财经大学,还做到了学生会会长,不说是人中龙凤,起码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有了郑广豫的亲自提点,再加上自己的悟性,杜强憋着一口气,这段时间里跑得脚不沾地,总算赶在春节家电销售高峰前,把七八家零售店面张罗了起来。 供货渠道、资金来源都不用他操心,远在燕京市的姑父有成熟的渠道。刚搞好开业准备,姑父就亲自指点,叫他赶紧去报社走一趟,正式打一个广告,叫东申市的群众,迅速知道他们的国豪品牌! 封睿忽然一笑:“说起来,还真不好意思啊。在报纸中缝打广告这一招,其实,我就是从郑广豫的发家史上学来的。” 在前世,国豪算得上首先为商店打广告的先行者呢!这时候,没有网络、没有铺天盖地的各种液晶广告牌,报纸杂志和广播电视,依旧是普通群众接触最多的广告载体。 “买电器,到国豪!”这句简简单单毫无花哨的广告词,在燕京市的大小报纸中缝里,铺天盖地,充斥着人们的视线,简单而粗暴,效果却极好,在刊出来的当年,就给国豪带来了销售的火爆。 而现在,果然,他们在东申市也开始了宣传! 杜强虽然不知道邱明泉来干什么,却看到了桌上那一大包钱,心里立刻警铃大作。 顾不得理会邱明泉,他赶紧笑着回话:“孙叔叔,是这样的。现在是一月初,我想在中缝连着登两个月的广告,一直到春节销售高峰过去。” 他从包里掏出介绍信和营业执照:“一家家电零售企业的广告,广告词是‘买电器,到国豪!’,就这么简单就行了,粗体字,越大越好。” 糟糕!封睿心里一阵焦急。 没想到,郑广豫在东申市的扩张来得这么早! 在前世的时候,他可是彻底稳固了燕京周边一带,才开始扩张的,而且由于来东申市晚了一点,导致前世程宵的长乐家电站稳了脚跟,国豪才始终没能拿下东申市和周边的市场份额,最终导致了国豪、长乐、江宁三大巨头三足鼎立的局面。 同时开业,正面厮杀,要是被他们抢占了春节前的广告阵地,两个月后,深入人心的可就是他们国豪了! 第116章 少一个人 果然, 孙科长愣了一下, 看向了邱明泉:“这么巧, 刚刚这位也是要给……” 他不确定地问:“家电零售的企业?” 邱明泉微微一笑:“对,也是。” 杜强猛地大吃一惊, 差点叫出声来。怎么回事?!他们也开了家电零售店?也同样要来打广告? 邱明泉并不看他,只微笑着望向孙科长:“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们似乎是先来的, 钱都带来了,而且,我们包的时间更长。” 孙全慧这一下, 可有点为难了。 按道理上说,当然应该首先接待邱明泉, 可是这一边, 可是老同学的亲儿子啊! 这为人处世, 哪能不照顾点关系户呢? “要不这样吧。这位广告时间短,就让他家在上面。”孙全慧咳嗽一声, 想起了刚刚老杜在电话里说的感谢礼, 忽然觉得邱明泉碍眼起来。 赶紧打发了他和小张都离开,不然小杜连感谢的东西都不好掏出来! “就这么定了, 我给你们开单据。你们去财务科交钱。”他大手一挥, “把广告词留下来, 我们会给你们排版的。” 杜强喜笑颜开,可是邱明泉却没有动。 他俊逸的脸上一片沉静,目光却有点冷了, 礼貌开口:“价格一样,那就该先到者先得,没有他在上,我们在下的道理。假如一定要争,那也应该尊重市场规律,我们不如价高者得?” 他站起身,安静地将桌上的十几万现款直接拖了过来,扔到杜强脚下:“同样的时间段,就在春节前,我们竞价。” 杜强脸色涨红,恼怒地拍案而起:“谁要和你竞价!” 稍微一瞥那些钱,他都有点心惊胆战,那绝对不是两个月的广告钱!没有郑广豫的授权,他哪敢做主去竞什么价? 孙全慧把脸一板,羞恼地一拍桌子:“都给我住口!我们报社可是正经单位,财务制度岂是儿戏,难道像旧社会一样,叫你俩坐下来搞拍卖吗?!” 他不满地瞪着邱明泉:“胡闹,简直是胡闹!” 邱明泉寸步不让:“那总得有个章法。” 孙全慧被他惹得终于毛了,冷笑一声:“在这间办公室,我就是章法!今儿就这么定了,上面租给他,你不满意的话,换一家去登吧!” 广告价格可是定死的,报社一把手亲自拍板,他同样的价格租给杜强,任谁也不能说他什么! 封睿叹了口气:“算了,别和他争什么中缝了,没劲。” 邱明泉皱着眉:“那怎么行,这两个月的广告可是黄金时间!” 封睿冷冷一笑:“索性玩大一点嘛。” 杜强嘴角浮起一丝志得意满的笑,终于觉得稍稍出了口恶气:这会儿,总算能把这个碍眼的家伙压得死死的了! 居然因为和姑父接触了一次,就想自己也干起来这一行?真是瞎了他的狗眼,他要是知道姑父在燕京市做得有多大,怕是要吓得尿裤子吧! 孙全慧正要给杜强开单据,忽然,旁边伸过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按在了他面前的本子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孙全慧把笔一摔,真的有点火了。 邱明泉微微一笑,温和地看着孙全慧:“那好,我们不要登中缝了。” 孙全慧把眼一翻,冷笑一声:“随便你,去别家看看也好嘛。” 旁边的小张急了:这又是何必?赶走了这么大的客户,报社的收入也要少一大截,他们这些小职工,可靠着奖金过活呢! “哎哎,这位小同志,别急啊!”他赶紧站起身,“我们《东申日报》是全市发行量最大、最权威的报纸了,要说到做广告,就算是中缝的下面,效果也是挺好的,您再考虑考虑吧!” 邱明泉温和地向他一笑:“是啊,我没有打算不做。” 他悠悠地指了指脚下的钱:“只不过,我现在主意变了。中缝既然抢不到,索性让给这位同行。” 他拿起桌上最新的一张《东申日报》,翻开中缝看看,淡淡道:“中缝只能黑体字印刷是吧?不太显眼啊。” 小张咽了口唾液:“嗯,是啊……” 邱明泉合上报纸,正式地看着孙全慧:“那就包一张整体版面吧。套红印刷,醒目点也好,也是两个月。” “啪唧”一下,小张正紧张地转着手里的笔,一下就飞了出去,正好死不死地飞到了杜强的身上。一团墨水抖出来,迅速在杜强价格不菲的外套上染开一朵水墨小花。 杜强却完全顾不上这个,一下就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激动地大叫:“这不行!” 邱明泉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扭头看着他:“哦?” 孙全慧的嘴巴张得像个鸭蛋:“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正式版面登你的广告?!” “怎么,不可以吗?”邱明泉诧异地问。 孙全慧一下子哑口无言:还真可以! 上次一把手拍板定价时,的确有人开玩笑地说:干脆也定个整版广告的价格吧,保不齐哪天来个超级富豪呢? 大家说笑而已,实际上在现在,就连中缝广告都是新生事物,整版的广告更是前所未闻,一把手黄社长大手一挥,就定了个五千元一天的价,这才多久,真的有人吃螃蟹了?! “五、五千元一天!”孙全慧的声音也有点发颤了,“两个月是、可是三十万!” 邱明泉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钱:“这里是十四万,我先交钱,下午再派财务送剩下的过来。” 转过头,他望着脸色青紫、嘴唇哆嗦的杜强,礼貌地一笑:“中缝留给你了,再见。” …… 燕京市的国豪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郑广豫接起电话,听着远从东申市打来的长途电话,脸色凝重起来。 “你说那个小邱老板,自己也开始做家电了?”他紧皱眉头,“怎么会呢?而且他手里的二十家店铺,全都开设了面积很大的家电区域?” 两个月前他和妻子见那个年轻人时,他做的还是日用百货,这隔行如隔山的,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忽然就完成了决定、装修、进货和营销广告一条龙的?! 他仔细地听着杜强带着焦躁的声音,越听,脸色越是凝重。 居然连做广告的方式,也和他们国豪一模一样,首先瞄准了发行量最大的报纸,采取连番的视觉轰炸! “姑父,我打听到了,他们的公司叫‘明乐’,但是董事长和总经理都不是那个小白脸,是一个叫程宵的男人,的确在这一行干了很多年。”杜强又急又气,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咬牙切齿。 “姑父,他们不仅店面数量远胜过我们,现在竟然动用了三十万,买下了报纸的一张正式版面打广告,你说他们是不是疯了!”他气急败坏,“我们被压得死死的,看到了那么大一广告,谁还会在意我们的中缝?!” 这真是实话,对于完全陌生的两家企业,谁的广告大,就会给人留下最直观的印象:这一家底子更厚,更财大气粗啊! 郑广豫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个妻子娘家的孩子,毕竟年轻没经验,遇到点事,就完全乱了阵脚。 假如换成那个年纪比他还小的邱老板,现在的表情,一定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吧。 他面前浮现出邱明泉那俊美温和的一张脸,不知道为什么,这张脸比他见过的任何对手都年轻又斯文,可是他直觉地就觉得,想要避其锋芒。 这种野兽般的直觉,有天赋,也有常年在商场打拼留下的经验,不知道多少次在危机到来时救过他。 “不要正面和明乐开战,他们要低价促销,我们就跟随,但是绝不要率先挑起战端。”他凝重交代。 杜强在那边一窒,显然极不甘心:“姑父!我们又不是没钱,这一步要是让了,我们在东申市可就被动了啊!” “被动也好过彻底被干掉。”郑广豫恨铁不成钢地大声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我不在那里亲自坐镇的话,你去和他斗,怕是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杜强脸憋得通红,不敢再说话了。 “按照我说的做。”郑广豫重重道,“敢乱作主张的话,我就派别人过去接手!” …… 挂下电话,他皱着眉,脸色前所未有地凝重。 杜丽推门进来,一看他的脸色,就是一怔。夫妻十几年,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丈夫,眼下这个表情,怕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的事情啊! “阿丽,我们得提前融资,找愿意投资的合伙人了。”郑广豫一字字道,望着窗外的燕京市。 一座座高楼正在拔地而起,以前所未见的速度增长。距离十几年前他初到燕京时的茫然和惶恐,如今的他,已经将这座都市看成了自己的梦想起源。 杜丽只愣了片刻工夫,就敏锐地猜到了什么,不由得惊讶:“对手们赶上来了?我们的步子已经够快了,原本想……” 郑广豫点点头,沉声道:“原本想再做大点再去融资,我们自己的股份就能更多一点,可是现在,等不及了。” 谁都想自己坐拥百分百的股权,可是不壮大,就得等着被更大的竞争对手活生生吞并,在那之前,他们需要更多的资金,更庞大的体量! 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每一个创业者,每一步都不能落下。 落后一步,就会有更优秀、更狠辣的同行超过去,并且彻底把你踩在脚下! “帮我联系那个封总吧,尽快找机会去见他。”他扶住了额头,“我上次和他聊过,他对投资实业一直很有兴趣。” 杜丽眼睛一亮:“对!那位刚来燕京不久的超级富豪,听说他就是来自于东申市,圈内人都说,他们家一开始也只是财力中等,后来运气好,在证券市场上暴赚了一笔!” …… 燕京市,距离后海不远的一处四合院,封云海正推开厚重的红漆木门,走进新购置不久的家。 这处四合院里外两进,分成了东西两院,正中央庭院里种着两棵硕大的枣树和柿子树,现在是严冬,树叶都掉光了,可是依旧看得出树干粗壮,枝桠繁茂。 地段好、面积大,加上燕京市的四合院现在已经有了点涨价起步的苗头,他们从东申市过来,买下这个中意的四合院,也花了有三百多万出头。 刘淑雁正在客厅里新买的青瓷缸前喂锦鲤,看见丈夫进来,忙帮他接过大衣:“爸爸身体怎么样?” 封云海神色郁郁:“刚刚去医院陪了一下午,医生说,暂时控制得挺好的,上次化疗效果不错,幸亏老爷子平时身体健朗,撑得住。” 刘淑雁忧愁地叹了口气,自从举家搬到燕京后,老爷子的病情也确了诊,幸好发现的早,按照医生的估算,目前的状况还比较乐观。 “外面冷吧?我瞧窗户上霜花都那么大朵呢。” 封云海叹了口气:“可不,虽然到处都有暖气,可是习惯了东申市冬天的潮气,乍一来这,天天烤得人发干,还真不习惯。” 刘淑雁走到厨房,掀开灶台上的砂锅:“赶紧来喝碗猪肝枸杞粥,去火的。我这几天也一样,一觉起来,干燥得鼻子里都有血丝。” 封云海接过妻子递过来的热粥,大口喝了几口,额头上冒了点汗出来:“老婆煮的东西就是好,真香。” 刘淑雁唇角带笑,目光温柔:“以前啊,睿儿就挺爱喝这个,就连明泉那孩子……” 她忽然住了口。 封云海闷着头,喝完了那碗粥,抬眼看见妻子忽然黯然神伤的样子,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别想太多。睿儿在那边适应得不错。几年过去,一切就都淡了。” 他打起精神:“我啊,今天谈了笔生意,和一家家电零售公司的老总见了面,决定投点钱进去。他们打算向东申扩张,等过一阵子,你真的想元涛他们夫妻还有那边的朋友,就顺便过去,以股东的身份视察一下。” 刘淑雁苦笑一下:“你啊,还是天天这么拼。” 封云海微微一笑:“等我这几年多挣点家业,睿儿一毕业,我就把这些全都交给他。然后我俩全世界旅游,享清福去!” …… 1994年的春节,无疑比过去冷清了些。 隔壁的封家整个搬走了,一向喜欢凑在一起热闹的几个孩子,也只剩下了向明丽一个人回家过寒假。 向元涛夫妻俩老早就眼巴巴地看着邱明泉,想叫他来一起吃年夜饭,邱明泉想着爷爷奶奶,想着两位老人和以往在一起过年的刘琴花一家,心里也不安。 灵机一动,他索性最终选了一家大饭店,订了三家一起的年夜饭,这样一来,大家都高兴极了。 刘琴花一家和向元涛一家,还真的都颇有渊源。 韦青一直在刘家的美发厅理发,做了常年老顾客,早就和刘琴花熟悉得很,而刘东风更是向元涛的直系手下,向元涛对这个勇猛踏实的小伙子印象极好,就连向明丽,也和刘东风有过几面之缘,算是认识了。 这天是除夕夜,邱明泉早早地开着车,把爷爷奶奶送到了饭店,隔壁的刘琴花一家也早就到了,只除了刘东风还在警察局站最后一班岗。 刘家的二女儿刘媛媛亲热地跑过来,一边一个搀着邱爷爷和邱奶奶:“哎呀,今天二老穿得可真好看!” 邱奶奶身上一身深紫红滚着精致刺绣金边的丝绸棉袄,下身黑色的棉裤,裤脚上同样滚着刺绣金边,庄重又气派;邱爷爷则穿了同系列的一身藏青蓝唐装,浑身上下,虽然还有一点过去艰辛生活留下的畏缩和拘谨,可是整体看上去,也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儿了 刘琴花把二老让到了主座上,得意地邀功:“那可都是我帮着挑的,贵着呢!就是明泉这孩子见外,死活非要给我钱。” 刘媛媛“咯咯”一笑:“再贵又怎样?明泉现在每天家电店里的销售额,漏出来个零头,都够买十套八套的了。” 刘琴花的老公也在一边凑趣:“就是,我瞧啊,比你们买股票还稳妥些。” 近期的股市,无疑是充满风险的。随着股价开放引爆的市场行情,到了1992年8月开始急转直下,暴跌连连——在南圳市的认购证抢购发生的骚乱虽然很快平息,可是还是传遍了全国,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很多舆论都担心国家因此限制股市,抛售潮一发而不可收拾起来。 一直暴跌到1993年中,股市才再度调头向上,然后再次又开始了暴跌。这期间的毫无规律,结结实实给新入市的股民们上了一堂血淋淋的风险教育课。 到了今年年初,股市依旧像个摸不清脾气的暴躁熊孩子,忽起忽落。有时候艳阳高照几个月,有时候又忽然阴雨连绵。 但是无论股市怎样,邱明泉却没有少赚钱。 别的不说,股市越是风云莫测,研究技术图形的人就越多,他们的“财富智慧”分析软件,就卖得更加红火。 随着计算机的日益进步,现在的很多地方已经开始有计算机出现,证券公司的大户室越来越多,这种简陋的基本分析软件已经是标配,就连一些在股市上赚到一点小钱的股民,也看着别人高大上的软件眼馋,纷纷狠心购买。 市面上,一开始还有人跟风研发类似的软件,可是封睿在前世使用的那些软件都非常成熟,对于它该做哪些循序渐进的升级,时刻可以走在前面。 跟风的几家软件疲于奔命地跟着升级了几次,就偃旗息鼓,再也没有再跟着升级了。而现在的股市,由于电脑的发展,也已经开始在全国热火起来。 他们的“财富智慧”,不仅仅在东申和南圳卖得好,就连全国各地,都已经开始铺货了。 ——过去的1993年,经历了四次疯狂的升级的“财富智慧”软件,达到了年销售额两千多万! 邱明泉占的股权是20%,而获益最大的,却是韩立那没心没肝的傻小子。 封睿出国前,决绝地把股份统统转让给了他,导致韩立手里的股份,、和陈老师一样,达到了40%,两个最大股东心里都极其不安,商量了一下后,主动把一部分股权拿了出来,作为奖励,分给了下面十几名元老级别的技术人员。 这一来,所有的技术骨干都感激涕零,恨不得把命都卖给公司一样——公司的业绩大家都知道,这每人百分之一的股权,按照最低算,今年的分红就能有五六万! ——这可是老板白给的,从人家自己份上拿出来的,而非空口许诺的期权! 就算是没有分到的新职员们,也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老板说了,以后还有增资扩股的机会,允许表现良好的员工获得公司股权!…… 邱明泉站在包厢里,帮爷爷奶奶把外套挂了起来,笑吟吟道:“是啊,无论股市好不好,卖股市软件都能赚点钱。” “何止软件啊,明泉家的家电卖得也好啊!”刘媛媛笑嘻嘻地往酒桌上摆带来的酒水,“这些天啊,我看排队买电器的队伍长得吓死人,就连我们美发厅的顾客,都听到人在议论你们‘明乐’呢!” 远低于国营商场的售价,品种繁多的新颖家电,还有各种很多地方少见的高端货,叫“明乐家电”打响了第一炮,而接下来的那轮广告,更是惊世骇俗了! 在这之前,有谁见过一家民营企业,有胆量、有底气在最大的《东申日报》上,包了整整一个版面,只做一句话的鲜红颜色的广告?! “名优家电,尽在明乐!全市最低,欢迎比价!” 简单又粗暴,直接击中所有人的心脏。正值春节家电销售高峰,这一下带来的人气简直是前所未见,每一天,明乐家电的门外都有人排队付款,程宵带着一群热情澎湃的创业者们,忙得都快要疯了! 源源不断的进货、全国各地签合同、联系运货和安装、紧急扩招和培训新增的销售人员……而这一切,都值得! 程宵从没觉得这样充满干劲过,他对各种销售数据了若指掌,这两个月下来,他心里已经有了数:这步薄利多销的棋,终究是走对了。 粗略估计,销售额已经突破了六百多万! 虽然利润率不高,可是这样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国营企业败下阵来,那些原本属于它们的份额,会转到明乐的手下,这才是最重要的! ——哦对了,还有那家无声无息开了五六家的“国豪”连锁,也根本翻不起来什么风浪。 刘琴花笑着白了女儿一眼:“怎么,看着眼馋了,也想创业去?” 刘媛媛已经大学毕业了,现在专心跟着妈妈打理刘家的美容美发生意,这几年,生意也是蒸蒸日上,红火得不得了。 “琴华美容”刚刚正式从“琴华美发”里分离出来,刘琴花负责美发连锁店为主,已经在全市的富裕小区开了十几家分店。 而年轻貌美的刘媛媛,雄心勃勃地独身去了一趟香江,认真地学习了正规的美容知识,顺便引进了全套的先进美容设备,一回到东申市,就在刚刚兴起的美容业上打了一个漂亮仗。 只做高端客户,一切都挑最好最贵的买,不仅不愁没有生意,相反,有钱的少奶奶圈子反倒大加追捧起来。 刘媛媛如今,浑身上下也都是名牌傍身,气质从容优雅了许多,过去飞马路上那些贫穷节俭的痕迹,早已经被富裕的物质生活消磨得无影无踪了。 “妈,我这不是已经创业成功了吗?”刘媛媛娇笑着,“哎对了,说起来啊,当初还是封睿那个小弟弟提醒我们做美容的呢,可惜啊,他们全家都搬走了,我都没机会谢谢他。” 邱明泉一怔:“他什么时候这样和你们说过的?” 刘媛媛想了想:“那一年,就是他来你家等你,顺便在我家吃了一次饭?” 邱明泉怔怔听着,心里忽然一阵酸楚悄然翻上来。 是吗……他怎么,竟然不知道呢? “就是那一年,我们家店铺被砸的那阵子。”邱爷爷忽然开口。 明泉这孩子去报案了,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那个封家的孩子,就在家里等了他足足几个钟头,却也没有最终等来。 刘媛媛还在继续笑着:“我这人啊,欲望不大,把我家的美容店开到五十家,我就满足了!” 邱奶奶抓着她的手,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哎呀五十家,那可不就是一个女总裁了吧?” 大家一阵哄笑,富丽堂皇的饭店包厢里,一阵欢乐。 而在这原本该开心欢笑的时刻,邱明泉却怔怔出神,身边的繁华热闹忽然失去了该有的颜色,只觉得隐约寂寞。 他想起来了。 那天在外面奔波后,他一身疲倦回家时,在楼下的小花坛里,遇见了少年的封睿。 他带着医用的纱布和药;他板着脸,异常不快地质问他为什么不去医院;然后,他弯下腰来,沉默不语地帮他包扎。 原来,他已经在他家里,等待了那么久啊。……在那个等待他回来的晚上,少年的封睿在想些什么呢?邱明泉恍惚地想着。 这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场景,在他们共同相处的那些惊险时刻里,不值一提,可是此刻已经提起,邱明泉才忽然发觉,竟也记得如此清晰。 那时候,他手指划过他伤口附近的酥痒,他蹲下身时头顶乌黑发亮的发丝,他冷冷抬头,英挺眉峰中露出的一点不耐,还有他包扎的手法,温柔细致,好像在呵护着什么。 现在的他,在哪里呢?异国他乡的春节,没有亲人和父母在身边,他会和自己一样,偶然也想起过去的事吗?…… “别想了。”一声冷冷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封大总裁开了口,不带什么感情,“我在外国上学时,过得不知道多风流潇洒。” 他的口气带着悻悻然的冷漠:“一群朋友去赌城潇洒,去游轮上开party,美女环绕、香槟乱飞,哪里寂寞了?要你在这边帮他悲春伤秋?” 包厢外,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谁要做女总裁啊?我妹妹可真厉害,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刘东风笑嘻嘻推开门,向元涛夫妻和向明丽一起走了进来。 向明丽今年已经大四,整个人完全没了过去呆呆的女学究模样,摘掉了厚厚的眼镜,换上了隐形镜片,脸庞光洁如玉,气质像极了韦青,书卷气中带着清丽,还有点不谙世事的超然和天真。 向元涛夫妻个子都不矮,所以无论是邱明泉还是向明丽,两人都遗传到了这一点。 邱明泉现在已经差不多接近一米七八,而向明丽更是抽条抽到接近一米七,在这个物质贫乏的年代,简直算是模特一般的身材。 此刻向明丽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薄款呢子大衣,里面露出银灰色的高领毛衣,更显得脖颈修长、气质温雅。 刘东风站在她身边,比她还高了一个头,穿了一身皮夹克,也是精神又利落。 刘媛媛性格爽朗,赶紧站起来对向元涛夫妻问了声好,才得意扬扬对哥哥道:“可说好了啊,以后在员工面前,你得叫我一声刘总,不准再动不动叫我小丫头!” 向元涛夫妻这边齐齐走过来,和邱爷爷邱奶奶见了礼,又叫刘东风拎过来一大堆年节礼物送给二老,几家人这才热热闹闹地坐了下来。 “向城那孩子呢?”邱奶奶张望着,迟疑地问,“军校也像当兵的一样,不给回家吗?” 向元涛赶紧笑着回话:“不是,军校当然可以回家过寒暑假的。不过向城他们今年遇到点事,附近山区大雪封路,很多山民被困,就近的部队人员不够,就动员了军校生前去支援,小城主动报了名。” 韦青眼圈微微一红:“是的,今年,小城是回不来过春节了。” 虽然是养子,可是向城自从三四岁就长在他们身边,向元涛夫妻感念战友的恩情,对向城从来都当成亲生的一般对待。 向城头一次离家上学,本就想得厉害,结果还主动请缨参加救援任务回不来过春节,向元涛还好点,韦青早已经心疼得掉了几次眼泪。 山区暴雪封山,铲雪救援,那可不仅仅是苦和累,危险都是有的啊! “上了军校,这可是……没办法的事啊。”刘爸爸感慨了一声。 刘琴花本想附和安慰一下韦青,可是一想到自己儿子有时候彻夜不归、出任务时自己的牵肠挂肚,一时间愁肠百结,也是说不出话了,只悄悄在桌子下握了握韦青的手。 人齐了,菜肴开始一道道行云流水般上来。道道精美,色香味都无可挑剔。 饭店是封睿选的,这种地方,他可是熟稔无比。 东申花园饭店,在1990年刚开业,位于市中心的茂名南路上,邻着繁华的淮海路,不仅闹中取静,规格也是相当高档。 面对着日益鼓起来的人们的腰包,世界知名的不少饭店都看准了中国市场,大仓(OKURA)饭店集团就是其中之一,首先在繁华的东申市开了这家高端餐饮。 这里的一顿年夜饭,价格可真抵得上普通人家几个月的工资了呢! 刘媛媛脾气豪爽,又嘴巴甜,穿花蝴蝶一样主动在席上倒酒,先开了一瓶茅台,给能喝酒的倒上。 “这茅台最近可紧俏了,大家尝尝!” 刘琴花笑着道:“瞧你这忙得团团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带来的酒呢!” 刘媛媛抿着嘴一笑:“我从明泉家的超市拿的,他家货全,啥都有!哥,你不来点?” 刘东风赶紧摆摆手:“我待会儿得开车送大家回家呢,不喝酒!” “切,就算不开车,你也就是个三杯倒,明明是怕露怯才主动承揽开车吧?”刘媛媛毫不客气地揭哥哥的底。 刘东风羞恼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总比明泉酒量好点吧……闭嘴,小丫头要上天啊?” 第117章 暴富的边境神话 众人哈哈大笑, 饭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邱明泉身边坐的就是向明丽, 看着刘东风兄妹俩打打闹闹, 他鼓足了勇气,轻轻对向明丽道:“姐……你要喝红酒还是果汁, 我给你倒?” 向明丽的脸立刻红了,局促地低声道:“谢谢,果汁就好。” 向元涛夫妻最近找了机会, 将邱明泉的事告诉了女儿,向明丽自然是震惊无比。 她对这个邻家的小弟弟一直很有好感,邱明泉以前来家里偶然做客时, 两个人就谈话挺是投缘,现在竟然忽然得知是自己流离在外多年的亲弟弟, 只觉得造化弄人, 却也由衷地欢喜。 接过邱明泉帮她斟好的橙汁, 她悄悄打量着身边的弟弟。 和前几年初见时那个小男孩完全不同,如今的邱明泉沉稳俊秀, 目光有如寒潭中映出的星子, 坐在热闹的一群人中,显得格外安静。 在他这个年纪, 本该像过去的向城一样, 顽皮笑闹、活力四射的啊, 就连旁边比他大得多的刘东风,都比他话多些。 一想起这个弟弟以前的经历,向明丽心里就酸酸软软的, 一片怜惜。 “对了,我带了这个给你。”她柔声道,从身边的包里掏出来一个漂亮的纸盒子,有点不好意思,“寝室里的同学都在织这个,我就买了点开司米毛线,学着织了一条。” 邱明泉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条深灰色的围巾,中间点缀着漂亮的双绞花样,不由得心里一暖:“给我织的吗?好厉害啊!” 刘东风在一边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哎,向小姐手真巧啊,也给我织一条吧!” 刘琴花在边上狠狠打了他一下,小声骂:“闭嘴,女人给人织围巾,要不就给家里人,要不就给男朋友,你算是哪根葱!” 刘东风还真不知道这些门道,闻言闹了个大大的脸红,向明丽也羞涩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轻声细语地道:“我,我只织了两条,还有一条给小城带去了。要不,我下次有时间给东风哥也……” “不用不用!”刘东风慌忙使劲摆手,脸色涨红,转头瞪着刘媛媛,“你看人家姐姐都知道疼弟弟,你呢!你这个亲妹妹呢?” 刘媛媛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神气活现地笑:“我忙着挣钱呢!给你织一条围巾的时间,挣的钱够买一百条了,您哪,就将就点吧!” 邱明泉听着一桌子笑声,也微微绽开了一抹笑意。 身边,刘琴花瞧着向明丽一直脸红红的,急忙打岔:“哎呀我家这女儿,天天叽叽喳喳的,吵得我脑仁疼——你也学学你明丽妹子,成绩这么好又淑女。对了,今年该大学毕业了吧?” 向明丽腼腆地回答道:“是啊,这开学就是最后一学期了。” “啊,那明丽成绩这么好,会接着考研吧?” 韦青微笑着接了话:“已经考上了,不过下学期啊,她会去俄罗斯游学,怕是要去一阵子呢。” 她怅然地伸手理了理女儿的头发:“一个个的啊,都要离开家了。” 邱明泉在一边接口:“姐姐要去这么久吗?” 向明丽点点头:“嗯,最近俄罗斯的国立莫斯科罗蒙诺索夫大学有个生物学的学术交流名额,我争取到了。大概三月去,五月底回来,赶上毕业考试,在国内拿毕业证书。” 四年奖学金成绩排名,她争取到这个名额是无可争议。 封大总裁原本一直默默无言地听着,可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呼吸急促,在邱明泉心里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前世可没有这一出?!” 向元涛含笑看着邱明泉:“说起来,她下决心去俄罗斯,还要感谢你呢。” 邱明泉一愣:“什么?” “这次交换生的机会是国家出路费和学术经费,但是生活上需要自费,小半年的费用可不少。”向元涛感慨地摇摇头,“要不是听了你的建议,她也不会买那个认购证,手里也不可能有那么一大笔钱。这出国的费用,都是她自己解决的。” 封大总裁忽然急切地道:“我知道了!你姐姐现在手里有了钱,所以才决定争取这个名额的!” 前世向明丽一定也有过这个机会,可是向元涛一向清廉,向明丽从小就养出了不乱花钱的习惯,这个名额涉及那么大笔支出,她甚至根本没和家人商量,就放弃了。 而这一世,邱明泉的无心举动,却让向明丽也赚了一大笔钱,面对着高等学府的专业交流机会,自然就心动了。 重活一世,一些事,终究还是变了! 邱明泉诧异地在心里问:“姐姐出国交流不是好事吗?你怎么如临大敌似的?” 封睿沉声急道:“不对,有哪里不对!” 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呢,他想不出来。 就在这时,忽然地,向元涛身后公文包里的大哥大忽然响了,向元涛一直在惦记着这个电话,第一时间就抓了起来,一看甘肃那边的固定号码,脸色就激动起来。 他站起身,稍稍对着大家打了个禁声的手势:“小城!你在哪里?不是说抢险的地方没有电话吗?……” 向城远远的声音从电话线里传来,带着杂音,夹杂着一片呼啸的风声:“爸,我在指导员办公室里打电话呢!没事,抢险早都结束了,现在在做善后工作,大家伙一起过年呢,所以回不去了。您叫妈妈和姐姐放心!” 他的声音顿了顿,微微有点嘶哑:“叫明泉哥也放心。……” 韦青紧张地站起来,示意丈夫接过了电话:“小城,吃的怎么样?大过年的,跟着住军营习惯吗?”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下,向城的声音带着欢快,却似乎有点鼻音:“嗯,我们这边吃得特好!饺子啊包子啊还有香肠啥的,我中午都吃撑了呢。” 韦青这才放心了点:“上次你爸托战友给你带去的绒裤和护膝,记得平时穿戴上,别怕臃肿就不穿,到时候冻着。还有你姐姐给你织的围巾,也记得出入戴着。” “嗯。……妈我知道了,都穿着呢。你们也保重身体,现在在吃年夜饭吧?”向城对着话筒喊,线路杂音太大,一直滋啦滋啦的。 “是的是的,我们几家人聚在一起凑个热闹。”韦青眼眶忽然湿润了,“就缺你一个了。” 邱明泉在一边默默坐着,看着身边姐姐忽然也红起来的眼眶,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白雪皑皑的边陲小镇上,孤零零的小街上没太多人,街口处一个绿色的邮政局牌匾又破又烂,可是里面却满满当当的全是排队等着打电话的人。 向城身后排队的人已经不耐烦了:“喂喂,长话短说啊,这么多人可都等着呢! “妈,就说到这儿吧……你们好好吃年夜饭,我就来拜个早年的!”向城慌忙大声地对着话筒喊,伸出衣袖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泪水,“我挂了啊,妈!” 他赶紧回过身,冲着身后不耐烦的男人露出一个求恳的笑:“我再打一个,马上就好,抱歉抱歉!” “搞什么啊……大家都是三五分钟的,自觉点啊。”那人不爽地抱怨,可是看到他眉目如画笑容歉然,终于不吭声了。 向城急切地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小纸条,按照上面的国际长途电话号码,开始拨打。 “嘟嘟——嘟嘟——”盲音一遍又一遍。 他身后的人终于再次忍不住了:“喂喂,占线了就算了啊,哪能一直占着位置啊!” 向城焦急地听着电话里的盲音,终于忍不住问一边的工作人员:“叔叔,请问国际长途为什么打不通啊?是过年线路繁忙吗?” 柜台里的胡子大叔翻了个白眼:“咱们这小地方,没接国际线!”…… “向城向城,快走吧,就等你一个呢!”邮局门口,四五个大男生焦急地催促起来。 “来了来了!”向城匆匆放下电话交了款,转身向着门口跑去。 几个男学生都穿着厚厚的绿色军大衣,带着厚厚的棉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可是邮局的门一开,外面漫天的风雪依旧刺激得所有人一缩脖子。 外面停着辆大卡车,后面的车厢里堆放着一大堆镇上采购的大白菜和成筐的土豆,几个学生嘻嘻哈哈地跳了上去,挤在后面。 披着巨大的塑料布,几个男生躲在下面,躲着外面肆虐的风雪:“打完报平安的电话赶紧回去了,大过年的!” “有什么区别吗?又没有年夜饭吃,就一顿白菜馅的饺子,连点肉星儿都看不见,我都快馋疯了!” “别抱怨了,指导员不早说了吗,运进来的猪肉有限,得先送给受灾的群众过年。” “过什么年啊,明天一早还得去铲雪呢,大型机械车在路上又被塌方堵了,走路全靠腿,说话全靠吼!”一个男生嘟囔着。 “妈的,下次不打电话了,我一打电话。我妈在那边就嚎啕大哭,我跟她说没危险,真危险的地方有大兵哥哥在前面顶着呢,她就是不听。” 另外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学生大大咧咧地道:“就是,我妈也哭得我心烦!” “下次个屁啊……我以后再也不主动要求来了,这不是想入党吗?”另一个学生哭丧着脸,举起手端详,“我这手上的血泡都没断过,疼死了啊啊啊!” 向城坐在大重卡的车厢最外面,大片的塑料片这挡不住所有人,他半个背脊露在外面,默默听着大家的聊天,一声不吭,红肿的手却紧紧抱着胸前和脖子上的那条银灰色围巾。 那是姐姐帮他织的。 出了小镇,道路渐渐艰难。旷野上的天色早就黑了,呼啸的风声夹着雪粒子拍打在车厢里,很多人渐渐因为寒冷而安静了,互相依偎着瑟瑟取暖。 “喂,向城,你挤进来点。”他身边的同学使劲往里挪了挪,“半只手露在外面举着塑料布,该冻僵了吧?” 向城从遥远的思绪里回过神。摇头笑笑,没动窝儿:“没事,手上冻疮都破了,早没感觉了。” 这是真话,冻疮在暖和的地方才会又痛又痒,现在露在风雪里,反倒僵得没知觉了。 “第一次长冻疮,难受吧?俺们老家可冷了,我年年长冻疮!”他身边的男生得意地挺起胸。 “我靠长冻疮很骄傲吗?你那是年年都犯的老毛病,人家向城可是冻出来的,干活也太狠了!”向城身边的同学好心地捅了向城一下,“我说你也真是实心眼,干活大差不离就得了,就你不偷懒。不累吗?” 向城淡淡地笑了一下,有点茫然:“有吗?我没觉得累。” “有种。瞧你那细皮嫩肉的手,我还以为你只会弹吉他!” “我还记得新生迎新晚会上,向城弹得可好了!你不知道,我们班一堆女生都看着他流口水呢!……” “哈哈哈是啊!话说向城你咋不谈恋爱啊,就凭你那一手吉他和摇滚,把妹简直是手到擒来吧?” 大一军校男生的苦中作乐的笑闹声随着卡车的颠簸渐渐去远去,消失在风雪连天的旷野。 …… 饭店的包厢里,封睿依旧在苦苦思索。 所有刚才的信息一直在他心中打转,忽然地,一个词停留在心间。 五月回来……五月。 他这种魂魄状态,一直有种奇异的直觉预感,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向明丽要去俄罗斯的那一刻,他竟然有种毛骨悚然的害怕! 他的脑海拼命地疯狂搜索着前世的记忆,所有的知识、轶闻在脑海中飞快闪过,一片缭乱中,忽然地,一段记忆深处的新闻忽然就跳了出来。 ……虽然没有身体,可是这一刻,封大总裁只觉得仿佛有种发凉的感觉沿着脊椎直通大脑,叫他满心惊恐! “快点阻止你姐姐!不能叫她去这时候的俄罗斯!”他失声惊呼出来…… 邱明泉大吃一惊:“怎么了?你说清楚!” 封睿心思急转,整理了一下思绪,假如他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开往俄罗斯的火车,正有一群穷凶极恶的劫匪在流窜作案。 不不,不是一伙,是好几伙! 他已经想起来了,前世他在向元涛那里,看过一本建国以来的大案要案纪实,那是多年以后整理和公开的。 早些年,乘坐开往俄罗斯这趟列车的,还多是因公事出差的学者、官员和公务人员,上座率也稀稀落落。 可是到了后来,有些人发现了一个倒卖的商机,往来俄罗斯和内地之间贩卖彼此稀缺的商品,就能赚到大钱! 彼时的俄罗斯刚刚从土崩瓦解的前苏联分离出来,轻工业几乎是空白,国内急缺各种小商品,而中国内地却恰好有不少直销的国营老厂的积压货,比如暖水瓶、脸盆、塑料制品等等,几毛几块的便宜小商品只要贩到俄罗斯,就是几倍甚至十倍以上的毛利! 同时,回程时带上一点俄罗斯盛产的毛皮、手工艺品等等,回到内地又能再赚上一笔,这样一来,不少人就通过辛苦往来这趟列车,实现了人生暴富的第一步。 鼎盛时期,这趟列车充满了来自各个省份的倒爷们,一个个怀揣巨款奔波于燕京市和俄罗斯,导致了一张几十元的车票价格飙涨到黑市价几百美元,还一票难求呢! 封睿简单地向邱明泉解说了一下状况,邱明泉更加茫然,一边在酒桌上吃菜,一边在心里偷问:“这有什么不对吗?” 封睿长叹一声:“整趟列车上,后来都充满了怀揣巨款的倒爷,你觉得呢?” 邱明泉略一思索,只觉得悚然一惊,忽然也明白了。 这么多的钱聚集在一起,有财富的地方,又怎么会没有罪恶?! “有劫匪吗?”他立刻抓住了重点。 封大总裁声音凝重而冷肃:“是的,商人嗅到商机,罪犯嗅到捕猎的血腥气味。这趟列车从90年代初就有人开始倒货,车匪也慢慢出现,而且在今年达到了顶峰!” 就像是闻到了血腥气味的鲨鱼,他们一开始还是小股流窜作案,后来就形成了大型团伙,抢劫、殴打反抗者,甚至出现了轮奸女性乘客,最猖獗的时候,甚至从列车头抢劫到列车尾,一个乘客都不放过! 邱明泉大吃一惊:“这么猖獗,为什么没人管?!” 封睿回忆着案件纪实中看到的描述,沉声道:“没法管。这时候的列车车速极慢,整个行程长达六天,一旦开出了中国边境线,行驶的列车就是在俄罗斯的国土上!” “那俄罗斯的警方不管的?” 封睿苦笑:“第一,车程长达六天,一直到终点站才会有俄罗斯警方驻守;第二,车上是中国人居多,并非俄罗斯居民;第三,抢劫者都是中国的罪犯。” 邱明泉终于明白了:人家俄罗斯警方才没有义务帮一群中国人维护生命安全呢,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封睿点点头:“中国警方不便于跨国执法,俄罗斯警方又没有义务去管,导致这趟黄金列车,到后来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罪恶列车’,隔三岔五的就会出事。” 邱明泉总算明白了他的担忧,向明丽开学后去俄罗斯,就一定会乘坐这趟列车吧!她一个弱质女子,万一遇上那些歹徒…… 他忽然开口,对着向明丽佯作无意地一笑:“姐,我送你一张机票吧,算作围巾的回礼。去俄罗斯车程太久太累了,还是坐飞机好。” 向明丽微微一笑:“不用啦!我们有教授带队,同行的学生有三个呢,车票和出境的手续都是学校统一办的,我哪能一个人搞特殊化呢?” 邱明泉忍不住焦急:“学生是男生吗?” 向明丽摇摇头:“两个女生,一个男的。” 一个老教授,一个男生,哪里够打的!邱明泉心里越发焦躁,偏偏封睿此刻又忽然道:“她回来的日子不对!” 邱明泉心惊胆战:“又怎么不对了?!” 封睿苦苦思索,半晌道:“我应该没有记错,前世的这趟列车就是在五月份出了最残暴的一次血案,影响恶劣,民愤极大,才惊动了燕京市的公安部!” 他果断地道:“你姐就是五月份回来,万一呢?万一遇到那次血案,整个列车上的人可都都被轮流抢劫一遍的!” 邱明泉头皮一阵发麻,他比谁都知道封睿的记忆力出色,应该没有记错时间,他再也隐忍不住,终于停下了筷子,紧张地盯住了向明丽:“姐姐,你不要坐那趟列车!” 他说得郑重,神色又奇怪,饭桌上的人都停下了推杯换盏,有点吃惊地看着他。 向元涛首先皱眉:“怎么了吗,明泉?” 邱明泉无法隐瞒,直接就不管不顾地道:“我平时在股市跑得多,经常能接触到一些发财的人。前一阵,我遇到一个款爷。” 他认真而严肃地道:“我和他随便聊了聊,才知道,他是进出俄罗斯边境倒卖货物的,所以发了大财。我问他为啥不继续了,他和我说——” 望着众人,他一字字道:“那趟开往俄罗斯的列车上,很多劫匪路霸!” 韦青大吃一惊,急忙看向丈夫:“怎么回事,你这个公安局长,没听说过这个吗?” 向元涛一怔,这才重视起来,想了想,直接就掏出了大哥大,拨响了一个号码:“老徐啊,大过年的打你电话,实在不好意思,先给你全家拜个早年,另外我问你件事,你不是调到燕京市去了吗?” 接电话的,正是邱明泉他们在南圳市见过的局长徐长枫,他年纪比向元涛还小一岁,又由于在南圳市认购证事件中处置得当,刚刚在上一轮全国公安系统提拔中,被选调去了燕京市,虽然是平级调动,但是前途自然更加远大。 “老向,新年好!”徐长枫那边一片鞭炮声,也是在吃年夜饭的声响,他激动地在电话里道:,“什么事你说?” 向元涛就把邱明泉的话复述了一遍:“这趟车上真的不安全?” 徐长枫听说他女儿要坐这趟车,自然不敢怠慢,详细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自然包括那“两不管”的真空情况:“车匪路霸肯定有,但是不算严重,据我了解,会小打小闹地抢劫,交出钱来就过去了,有的还给乘客留一点。” 封大总裁耳聪目明,将向元涛电话那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大急:“现在才二月,那伙歹徒就是在几个月内疯狂加码,才酿出震惊公安部的大案的!” 五月份还早,现在的确没有那么严重,可是等到向明丽回来,那就是真正的死亡之旅了。而且在那趟车上,不仅仅几个敢于反抗的福建商人被追杀砍死,更是出了几起恶劣不已的强奸案的! 向元涛放下了电话,简单地重复了徐长枫的话:“老徐掌握的情况应该不差。明丽,虽然危险不算大,可是你还是听明泉的,坐飞机去吧。” 向明丽惊异地摇了摇头:“我的老师和同学都坐火车,我一个人抛下他们坐飞机算什么呢?我不要。” 她看着父亲:“徐叔叔也说了,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主要是抢那些倒爷,我们这些穷学生,就算来抢,也没有什么油水的。” 韦青还在犹豫,向元涛沉吟一下:“这倒也是。” 徐长枫是他的战友,他深知对方靠谱,业务能力也强,既然他说问题不大,那就应该不大。 邱明泉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向明丽看着柔顺,却和母亲韦青一样外柔内刚,打定的主意很难改变。 邱明泉和她接触不多,也知道这个姐姐被向元涛夫妻教育得极好,这种时候,叫她像个公主一样独自去坐飞机,不仅扔下老师和同学,还要再次去个学校打报告说明情况,原因是怕吃苦?她怕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邱明泉一咬牙:“要不这样,你们所有师生的机票,我都包了!姐姐,你就听我一次吧。” 他是真的害怕,一双幽黑眸子里全是焦急和紧张,向明丽看在眼里,心里一阵真切的感动,可是还是摇头:“我……我实在不方便。” 忽然和学校说,因为怕危险,所以豪阔万分地包了全部的昂贵机票,叫学校出的钱都作废吗?学校里到时候不会传得沸沸扬扬吗? 封睿在心里也长叹了一声:“别劝了,这个时代,干部子女更要注意影响,何况向叔叔地位敏感呢。” 一边,刘东风挠了挠头,也劝道:“明泉啊,算了吧。向小姐估计实在不好显得这样出手豪阔啊。” 就算邱明泉根本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可不知道的,还以为向明丽家里父亲滥用职权,贪污了多少钱呢! 封睿长叹一声:“你别急。时间还早,我们未必就没有应对的办法。” 他倒是完全理解向明丽的顾虑,在这个时代,清廉的官员比比皆是,对家属子女的管束也严格,很多官二代的子女在学校都相当低调,甚至更加克己,丝毫没有后世那种骄纵涉密,叫向明丽这个公安局长的女儿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那可真是惹来极大非议的。 邱明泉心乱如麻,却无计可施。总不能直接说,他知道五月份,这帮劫匪要干一票大的,会酿出惊天血案吧! …… 春节刚过,邱明泉和封睿细细商量了一下,终于确定了办法。 既然向明丽不能更改这次行程,那么,就由他们亲自护送这一趟吧。他们也想过是都能雇佣一些保镖的举动,可是想来想去,也被否决了。 第一马钧定虽然能聘请两名警察专门护送,可是那正好借了国家扶植证券业的春风,现在要派警察去护送自己的女儿,真传出去,向叔叔怕是被弹劾都不一定,公器私用的罪名可是不小。 第二,现在市面上根本没有任何专业的保镖公司,就看后世那桩著名的香江李嘉诚长子绑架案,都还没发生呢,忽然冒然去请陌生的人来做贴身保镖,万一遇到居心不良的,反倒更加危险。 最后,这趟火车票极为抢手,更不存在什么包车厢这样的事,有钱也是没处使的。 ——为了这个唯一的亲姐姐,再危险,只能走这一趟了。 一旦三月份向明丽和老师同学定好启程的日子,他们索性就直接赶去燕京,买同一趟车票,一切见机行事就好! “你知道吗?”封大总裁回忆着前世的轶事,“前世这条往返线上,不仅出过不少暴富的倒爷,甚至还出现过超级暴富的神话呢。” 邱明泉站在自己家小区门口的家电店面里,一边随意地视察着,一边随口问:“什么神话?” 春节刚过,家电店铺里的生意稍微清淡了些,架子上最近新进了一些小家电,样式新颖、功能巧妙,比如样子漂亮了许多的新型电饭煲,比如越做越轻巧的电风扇,现在的家电市场,已经不再是前几年那样,整个货架上就那么几种老土的设计了。 封睿感慨地笑了笑:“早在90年代初,就有个牛人在这条列车线上,做了件石破天惊的事。有个叫毛其重的人,最早用三百元起家,最后用国内滞销的五百车皮商品交给前苏联的大商人,换取了四架相对落后的图—154飞机。然后,回来把飞机卖给了刚刚开业不久、到处求购飞机的川航。” 邱明泉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什么玩笑?!俄罗斯会轻易出售飞机给一个私人,川航会从私人手里买飞机?不会自己去买吗?” 封睿哈哈大笑:“几年前,别说资讯不发达,就连打个国际长途都要等待排队叫号,商机全都靠一双腿来跑!而且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很多规定都乱,商务部对外贸管控得很松,还真的就能用个皮包公司倒腾出飞机来。” 在那个纷乱却充满商机的时代,像毛其重这样的人物,才真的是领先时代,有着无以伦比的想象力和智慧。 “坊间估算,仅此一单,他就赚了八千万到一个亿。”封睿淡淡道,“要不是你重生得太晚,前几年又太小,我还真就把你拉到俄罗斯,抢在他前面倒腾飞机去了,咱们来赚这一个亿。” 邱明泉感慨地道:“那可真是厉害。后来呢,他在做什么?” “后来啊……”封睿唏嘘一声,“他身边的员工和下属中,出了不少大企业家,包括地产界后来的几位真正大佬,说一句他对这些人影响深远,也不为过。” “再后来呢?” “再后来……他就因为非法集资而坐牢了。” 邱明泉一阵默然。 果然。思想超前,往往也就是胆大妄为的另一面。能在90年代初就奇思妙想贩卖飞机的人,只怕以后的胆子会更大。 再往后,法制健全、一切走上正轨后,这些人难免就游走在了法律的高压线下。一朝过界,法理难容,再难幸免。 封睿兴致勃勃:“对了!既然去都去了,索性顺便赚点钱吧!” 邱明泉闻言一怔,很快微笑起来,心有灵犀地点点头:“好啊,我也这么想呢。你觉得,我们弄点什么过去比较好卖?” …… 新学期一开学,郑源凯教授就在办公室里,迎来了邱明泉的主动探望。 上学期邱明泉加入了他门下的研究生小组,名义上并没有什么身份,毕竟不是研究生身份,但是已经足够他受益匪浅。 如果说,封大总裁教给他的都是商场一线的实战经验,那么郑老能教给他的,那就是实打实的理论知识了。 这一点,就算是封睿有着堪称相当不错的理论功底,也是完全无法相比的。 而郑源凯教授,才是真正地被这个随手捡来的学生惊了一大跳。 虽然邱明泉已经刻意收起了锋芒,不敢露出太多超前的观点,可是有时候随口一句,却往往在一群研究生师兄们中显得格外亮眼。 ——直切重心,针砭时弊,甚至很多时候叫他都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而且,还有一件事,也叫郑老非常惊讶。 这个学生,家里开着规模非常大的企业,正是他们要研究的民营企业崛起的对象! 邱明泉并没有瞒着郑老这一点,甚至主动向郑老的研究课题组提供了不少资料,全都来源于程宵和张峰松那里,不仅翔实准确,更是第一手的数据。 这对郑老来说,可真是帮了大忙! “郑老,我这次来,是有一个想法,想请您把把关。”邱明泉正襟危坐,规矩又诚恳地坐在郑教授面前,“您上次说,对于我国家电企业的这些数据很感兴趣,有关部门也很期待您的第一手调研。我这边呢,正好自己家里开家电零售店,有一些渠道,就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案例,不知道您感兴趣吗?” 郑源凯一下子来了劲头:“哦,你说说看?” “我知道有家川地的家电厂,从军工业转型过来不久,它的产品和成长非常有代表性,我觉得,我们可以组团去看看。”邱明泉巧妙地引导着,“但是要去考察吧,这学期我的课业就可能缺席太多,您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要说一下牟其中这个人(文中用了谐音),牛逼大发了的。 冯小刚的电影《不见不散》里,葛优有段有趣的吹牛逼台词: 要把喜马拉雅山脉炸开一个50公里宽的口子,把印度洋的暖风引来,把荒芜山地改造成鱼米之乡。 这段话的典故就是出自那个牛人,——没错,就是我这一章中提到的用五百箱小商品换来了四架飞机的人。 他在那个没有电脑、没有资讯的年代,一个人整了一大堆各种奇思妙想。 卖飞机真的挣到了一个亿,真的把两颗卫星送上了天——是真的卫星,和俄罗斯一家商业公司合作的,不是假的…… 有的则化为妄想,比如这段把喜马拉雅山炸出口子的话就是他的原话; 最后步子迈得太大,过度集资又无法偿还,则把自己送进了牢房。 但是冯小刚在电影里的这段话,不懂的人,以为是嘲讽,其实真不是,那是对牟其中的致敬。 题外话,大家看看就可以,那个牛人辈出的年代,真的很好玩。 第118章 五千万大单 郑源凯夹着几根银丝的眉毛挑起来, 笑眯眯的:“想出去玩, 不想上课啊?要我来帮你找找系里说句话?” 邱明泉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 伸手掏出上学期的成绩单:“郑老,这些功课, 其实……我不上也没关系的。” 郑老瞥了一眼成绩单,心里暗暗一愣:就算是带过太多优秀的学生,这种门门满分或者全优的成绩单, 也是极为少见的。 不过他倒是没有太吃惊,毕竟这辈子,他也看过太多的天才。这样的孩子, 绑着他们去学这么浅显的功课,才是暴殄天物呢。 “行了。”他摆摆手, “我帮你去开绿灯, 课可以不上, 考试要来考!” 邱明泉精神一振:“谢谢郑老!那接下来,您帮着指点一下, 我们此去, 重点调研哪些方面吧!” 有了郑老向系里求情,这学期的川蜀之行、俄罗斯往返, 就都可以不算旷课了! 郑源凯哭笑不得:“你这孩子也太心急了, 我叫你师兄们过来, 一起商量商量看!” …… 寝室里,方启握着墙上的固定电话听筒,脸色惶急:“什么!爸爸的头跌破了?怎么回事啊?” 电话那边, 他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还不知道你爸?天天泡在厂子里,这下好,出事了吧!” 方启脸色难看地听着,好半天才放下话筒。 身后,邱明泉走进门,关切地问:“你父亲怎么了?严重吗?” 小胖子唉声叹气的:“在厂里出了点事,送去医院了。” 邱明泉沉吟一下:“正好,我刚刚得到一个调研任务,想去你爸爸的厂里,你要不和我们一起吧,就当联系人了?” 方启惊喜地一下跳起来:“真的?!” 邱明泉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平光眼镜,微笑道:“真的,而且可能还会帮你爸的厂拉点销量,什么彩电啊、小家电啊,签点订单应该没问题吧。” 方启并不知道他家就开着家电卖场,只以为是他带去的师兄们有门道,大喜过望:“那太好了,我这就去打电话帮你们联系!——你啥时候走啊,缺勤可以吗?” 邱明泉含笑道:“我这算外出实践,系里特批了。” 方启苦着脸:“学霸同学,那我咋办啊?” 邱明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帮你活动一下吧。” “邱明泉同学,你简直太好啦!”方启感激极了,“我这就收拾行李去!” …… 走下开往川蜀的列车,邱明泉和方启,还有一位郑源凯门下的师兄,一起坐上了开往绵洋市的长途汽车。 整整两天多的火车加汽车辗转颠簸,他们才终于到了绵山之南的一座小城,绵洋。 这是一个当地重点发展的科技小城,西北边临着青藏高原的边缘山地,群山险峻,而西南边则属川蜀盆地,接着连绵的丘陵地貌,远远望去,视野尽头一片山清水秀。 郑老年纪太大,无法承受舟车劳顿,来之前,已经和他们详细敲定了国企改制方面的调研方向,大纲此刻正躺在大师兄雷佳的背包里。 两个男生在方启的带领下,很快找到了目的地,位于绵洋市一角的那家著名的彩电厂。 “川蜀长虹”! 暗银色的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眼望去,成排的厂房整齐而宽敞,机器开动的轰隆声隐约传来。 看上去一切正常,可是封大总裁却立刻叹了口气:“销量的确不行。” 邱明泉在心里茫然地问:“为什么?” 封大总裁一笑:“真正销售火爆的企业,都有一个明显的特征,装是装不来的。你看看厂区外的马路?” 邱明泉看着干净空荡的马路:“怎么了?” “上辈子我有一年去贵州茅台酒厂参观,还没有到春节旺季,厂外等待装酒上货的卡车,已经在马路上排了足足几百米。各个省市的代理商都有。你看看他们这里?”封睿道。 大师兄雷佳拿着介绍信,在传达室里登记了一下,门卫大爷看了看介绍信,也觉得稀罕:“你们几个学生娃是来采访的?” 雷佳矜持地道:“不是采访,是调研。不过调研出来的结果,那是要用到相当重要的调查报告里的。” 老大爷一下子肃然起敬:“好好好,我们的东西可好了,就是没人知道,你们这些高才生,可得帮我们宣传宣传!” 方启借了传达室的电话,打给了正在上班的爸爸。很快,一个同样胖乎乎的男人就快步走了出来,胸前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鬓角有着点点霜花。更明显的,是脑袋上还缠着一圈雪白的纱布。 正是方启的爸爸,技术部的副部长方明华。 “爸!”小胖子方启冲过去,埋怨地在上下看着老爸的头,“你不是进医院了吗?都这样了,怎么还不回家休息,泡在厂里干吗!” 方明华的相貌和儿子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胖墩墩的个子不高,慈爱地拍了拍儿子的头:“别听你妈瞎咋呼,我就是低血糖犯了,在厂里不小心昏了一下,撞到生产线的机器上了。” 方启眼圈有点红:“爸你就别逞强了,要不是天天泡在厂里加班,能这样?” 老方笑着指了指头上的绷带:“轻伤不下火线,可是我们军工人的风采!” 老方转身看着邱明泉一行,他热情地上来握了握手:“小启前几天来电话说了你们的来意,跟我来吧!” 带着他们走在厂区的路上,方明华感慨地苦笑:“听说你们想调查一下国企的困境这方面的论题?那可真找对了。” 雷佳四下打量一下,皱着眉:“听小方说,你们的东西不错,就是销量一直上不去?” 他心里,可是有点不信的。 江浙一带轻工业发达,南方电子工业腾飞,可没听过这蜀道难进的大山盆地里,有啥出众的企业的。 方明华苦笑:“是啊。不是夸口,我们做的东西,绝不比市面上的那些差,可就是卖不出去,我们厂长啊,都愁死了。” ——明明各方面参数都很好,质检也优秀,可也就是本省销量好点,卖往全国就差强人意。 市场上卖得最好的是日系的电视,剩下的份额则被一些老牌国产彩电例如熊猫等占领了份额,他们这个困在川蜀盆地里的军工转制企业,产能丝毫不是问题,技术也过关。可是闷头生产的结果,是很多货都堆在仓库里,积压得越来越多。 家电产品可不是塑料和陶瓷,长期不开机,那可是会受潮老化的啊! 邱明泉跟在他身边,安慰地微笑:“方叔叔放心,好东西不愁没有销路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左边不远处的一栋厂房上,那上面“产成品仓库”几个红漆大字异常明显。 “方叔叔,要不,我们先去看看仓库,开开眼界吧?”他忽然含笑提议。 方明华一愣:“啊……那也好!” 几个人走近了仓库,方明华向门口的仓管员打了招呼,带着几个人进了门。 一进去,几个学生都立住了脚步,被狠狠镇了一下! 从外面尚且看不出深广,进来以后,才发现这里是一个极为开阔的场所,大小堪比两个篮球场,一眼望去,一排排的专用货架林立着,上面摆满了包装完备的彩电! 如山如海,密密麻麻,如同整齐列队的士兵,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果然是以前制造雷达等军工品的企业,就连库存摆放,都带着隐约的肃杀和整齐! 邱明泉紧紧盯着这一排排、一列列的彩电包装箱,心里一阵激动。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本就是这家企业现在还没彻底打响名声的各型号系列彩电。 ——整整一本现金支票簿,已经盖好了企业公章,随时可以正式付款,拿下足够的订单! 拿下这批家电后,它们的去向,并不是东申市的各大明乐卖场,而是直接发往燕京,在那里,再去往一个陌生的国度。 俄罗斯,等着我。 …… 雷佳是郑源凯教授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之一,这次前来调研,郑老一再强调遇事要和小师弟商量,他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 这个新生本来就古怪,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竟然才上大一就破格跟在郑老身边,叫他们这些寒窗苦读六七载的研究生情何以堪! 稍微观察一下,这个所谓的小师弟,可真是爱口出狂言,装腔作势,就连思维好像也清奇得很。 比如现在,他抓着人不放,问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技术参数做什么呢? “方叔叔,咱们厂的产品有过出口吗?”邱明泉站在一排彩电货架前,弯下腰,仔细地看着外纸箱上的参数。 方明华尴尬地笑了笑:“出口过很少一批到非洲,别的就没了。” “没有找过外贸商吗?” 方明华的苦笑更加深:“产品没名气,外贸商谁愿意来呢?” 邱明泉盯着外包装,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出口非洲国家的话,插头的输出电压合适吗?有没有输出是110V左右的国家?” 说到这些技术参数,方明华可是如数家珍:“哦哦,这个不是问题,我们考虑到非洲国家有的是220V电压,有的却是110V,所以出口的那一批,都配了电压转换器。” 邱明泉满意地站起身:“假如随时要一批大量的货,你们能拿出来那么多电压转换器吗?” 方明华一怔:“可以是可以,但是……” 他品味着邱明泉的话,心里忽然一个激灵,这个意思是?! 方启在一边可憋不住了:“哎我说邱明泉啊,你不是说,能帮我爸厂里拉点生意订单啥的吗?” 旁边的雷佳再也忍不住,从鼻子里轻轻嗤笑一声:“邱师弟,你还年轻,这满嘴跑火车的毛病,可要不得。” 他扫了一眼邱明泉,略带讥讽:“学生而已,哪来什么能力拉订单?在外面不要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东申财大的人都爱吹牛呢!” 邱明泉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旁边方启看看爸爸那明显失望下来的脸色,还有那头上的纱布,心里就是一酸。 “爸,对不起。”他黯然低下头,“我同学也是好心……” 方明华连忙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有这个心就好了。” 他心里暗暗骂自己糊涂。这可真是被积压的存货弄得焦头烂额了,只听到儿子说几句,就燃起了希望,竟然还当了真。 眼前这年轻得不像话的孩子,可不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随口吹牛么。 坐在接待室里,雷佳拿出了调查表,方明华喊来了财务处的一个小科长,亲自解答他们一行人的问题。 郑源凯教授设计的调查内容极多,雷佳主笔记录,邱明泉和方启协助整理,这一着急,可就有点顾此失彼。 “您慢点,我这边来不及了……”雷佳反复问了几次,那个财务处的小科长就有点不乐意了。 这老方从哪联系的大学生,弄这么多问题,他还有一大堆财务报表要做呢! “哎呀,我说你们就该带个录音机来嘛。”他有点不耐烦,“出来采访调研,不准备好工具可不行!” 雷佳脸色一僵:“我们这是学术研究,选中你们做调研,你们配合好,也是给自己打响知名度!” 那财务处的小科长也是个暴脾气,这一听,就冷笑一声:“哎呀,我们可不求你!” 雷佳脸色涨红,天天在象牙塔里做学问,本就情商低,正要急赤白脸地反击,旁边邱明泉忽然淡淡道:“请这位同志继续说吧,你记不住的数字,我回去给你补充。” 雷佳正没好气,直接就呛了回去:“你补充什么!缺的数字多呢,做学问来不得半点马虎,原始数据就想糊弄作假?” “哎哟呦这人还真是内心戏丰富!”封大总裁不耐烦地叫了一声,“自己蠢拖后腿,还张口就教训人了?赶紧怼死他,我看着他心烦得很。” 邱明泉微笑着看向雷佳:“师兄,你缺哪几个数据。我刚刚都记住了,应该不差的。” 雷佳狠狠白了他一眼,这个小家伙,是疯了不成!刚刚那个负责人可是说了几十种不同的财务数据的! “是吗?那最近两年的销售额?”他冷笑一声。 “1992年年销售额836.5万元,1993年年销售额1187.83万元,首次突破一千万。”邱明泉清晰而流利地道,没有任何停顿,“还要别的吗?我也记得。” 财务处的小科长张大了嘴,连忙低头去看手里的报表:“……我刚刚没说1993年的具体数字吧?” 邱明泉唇角微扬,轻描淡写道:“对,但是你提到了1993年销售额比1992年增加了42%。心算一下就能得出来了。” 雷佳在一边呆呆地看着邱明泉,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这是怎么做到的!一边听着,就随随便便记住了,而且还顺便心算了别的数据?! 财务处小科长的嘴巴,张得比雷佳还大。他忽然站起身,使劲握着邱明泉的手:“哎呀小同学,你这水平,才代表东申财大的水准吧?服气服气,这才是大学生,知识分子啊!” 接下来,宾主尽欢,其乐融融地把调研数据迅速拿到了手,那位财务处科长变得极为配合和热情。 “那就先到这里吧。”小科长笑呵呵地转向邱明泉,“我还得去做股份制改造的工作,你们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欢迎随时再来找我。” 封睿忽然心中一动,急切地道:“多向他打听打听!” 邱明泉立刻道:“哦,股份制改造是好事啊,的确可以大大激发企业活力。我们最近研究的课题,也涉及这个呢。” 小科长看他很是对眼,也就热情地道:“是啊,不仅仅要在外面拉投资,更加鼓励我们自己的员工购买股份呢!” 邱明泉心中一动。不用封睿指点,他立刻佯作无意地笑问:“怎么,你们这么大的国企,还需要外来投资吗?” 小科长一拍大腿:“那怎么不需要?全靠国家投资,还要改制干什么,不就是放我们到市场上拼杀去么?外来企业、外来个人,只要是愿意,我们都欢迎投资!” …… 方明华父子陪着邱明泉,漫步在去往销售科的厂区小路上,快到中午了,大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不远处的厂房里的机器轰鸣整齐有序,一阵阵传入耳中。 邱明泉注视着方明华头上依稀有点渗血的纱布,柔声道:“方叔叔在这个厂,待了挺长时间吧?” 方明华憨厚地笑了笑:“是啊,从大学毕业,就分到了这。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山沟沟呢。” 他目光依稀亮了起来:“那时候我们都属于部队编制,研究的产品是军用雷达为主,这一干,就是二三十年。” “叔叔老家不是这里人?” 方明华点点头:“老家是东北的,这一来几十年,娶了这里的媳妇,结婚生子,真的成了川蜀之地的人啦。” 做了一辈子军品研发,这几年缩减军费、精简编制,他们这些人才从部队脱离开来,改制成了自负盈亏的企业。 转型也算顺利,一群在山里为国家奉献了青春、做出了那么多高精尖军品的技术员们,做台彩电,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一开始的成像技术、外观设计、模具精密度的确有点粗糙,比不上在此道浸淫多年的日系企业,可是他们不信这个邪。 日夜不停地改进,一遍遍地试验,他们技术研发部的人员,这几年哪一年的节假日不是泡在厂子里,不眠不休? 可是这市场就是打不响,他们真心不服气啊! “叔叔您放心,市场一定会起来的。你们的东西这么好,没有埋没在这群山中的道理。”邱明泉心中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 …… 坐在销售科的办公室里,销售部王部长狐疑地看了看大学生模样的邱明泉,再望向方明华:“来买彩电?一台这也便宜不了多少,我叫小张给你开张票,你叫辆车,待会儿去仓库拉一台就是。” 这个老方真是糊涂了,带熟人来买台出厂价的彩电,也犯得着找他走后门么? 可是,面前这位斯文俊美的大学生却微笑着摇摇头:“王部长您好,我不是买一台。” 王部长抬起眼:“啊?那要几台?” “高端和低端的型号,16寸和18寸、21寸和24寸每种都要。嗯,21寸的要多一些。同时配一部分110V的电压转换器。”邱明泉慢条斯理地道。 他从王部长桌上拿过来一张纸,“唰唰”地写下一长串价格和台数,复而递给对方。 “我刚看了你们财务处的报价表,初步计算一下,每种需要的台数是这么多。总价约合五千万。”他清亮又干净的声音不疾不徐,“不过我要这么多,想必贵厂能给我一个合理的商业折扣?” …… 销售部的办公室是一大间,尚且没有后世那种独立的开间。 几十个销售部的职工都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做事,可是毕竟办公室就这么点大,随着邱明泉的话说下去,越来越多的人忽然停下了自己手里的活,目瞪口呆地扭头看向了这边。 五、五千万?是他们听错了,还是这娃儿口误,多报了几个零?! 王部长呆呆地望着他,又望向一边的方明华:这这……这是开什么玩笑?老方带了个神经病来? “五千万?”他干笑一声,“不是五万?” 方明华父子俩在一边,更是早就齐齐张大了嘴。 方启终于反应过来,胖乎乎的手使劲地拉了拉邱明泉的衣袖:“你疯了?!这里不好开玩笑的啊!” 邱明泉无奈地笑笑,从自己的包里掏出邱氏百货的支票簿,推到了王部长面前:“不好意思,没自我介绍,是我的疏忽。这是我们公司的现金支票,工行通兑。财务章和公司章都盖好了,您可以看看。” 王部长颤抖着手接过了支票簿,仔仔细细看了几眼。 都是行家,见过的支票千千万,这是不是空头支票不好说,可是支票本身是真的工行签发的,这做不了假。 “我这边有家商贸公司,想大量进货你们的产品。我刚刚也去你们仓库转了一圈,看数量,应该能满足我们的订单。” 邱明泉态度礼貌而周全,带着叫人信服和心安的气质:“谈好价格后,我立刻开支票,你们收到转款后,可以再正式发货。” 先款后货!这一下,王部长真的激动了起来。 现在他们的彩电还是求着人买,赊销才是常态,回款往往还要左等右等,这人狮子大张口要了五千万,要是赊销,还真是七上八下的不敢卖。 先款后货,这已经是多久没见到的好事了? “您、您真的要进这么多货?”王部长仿佛觉得做梦一般,语无伦次起来,“您哪的啊?这么多货能卖掉吗?” 方明华重重咳嗽了一声,王部长才如梦初醒,感觉到自己话语的愚蠢:这人家卖不卖得掉,要他操什么心? 他一迭声地叫人:“小张,快快,去请一下财务处和仓库那边的人,我们会议室见!” 坐在明亮的会议室中,邱明泉面前坐了如临大战的一群人。一个个都又惊诧,又不信。 真的要是来了一个带着三五个保镖和秘书的企业家也就罢了,这眼前的年轻人……到底有没有二十岁?! 王部长一直在通着电话,好半天才笑容满面地挂上,对着邱明泉道:“我们厂长正在外地,实在赶不回来,不过他听说您的订单量,也非常激动。” 财务部部长立刻道:“厂长发了话,这么大的订货量,我们可以给到正常出厂价的八折!” 说完这句,他悄悄看了邱明泉一眼,已经做好了对方再进一步讨价还价的准备。 毕竟,这可是一笔掏空整个厂里库存的大生意,对方再怎么狠狠还价,都在想象之中。 “按照六折杀!”心里,封大总裁剑拔弩张。 邱明泉却没有立即开口,目光落到了一边方明华那紧张的脸上,又落到了他头上渗血的纱布。 半晌后,他轻轻道:“要不,就七五折吧。一口价。” “你蠢啊你!”封睿大吃一惊,气恼地叫,“狠狠杀一下,绝对能再杀点。他们整个报价就高,要不然为什么后来能打那么大的价格战,就是因为打得起!” 邱明泉轻轻叹口气,在心里道:“何必呢,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狠宰一刀?” 封睿又气又无语,恼怒道:“你是做生意,还是做慈善?!” “……”邱明泉摸了摸鼻子,“我们也不缺这点钱了。” 这还真不是矫情,他们现在手里的资金,从认购证那一笔,加上股票软件分红、后来零星几笔股市波段操作、还有邱氏百货的现金流、顺达快递的股权、明乐家电的股权价值,总计已经达到了八千多万。 这些拿出来的五千万,正好是在股市中的现金流,完全是邱明泉自己可以调动的部分。 封睿恼火万分:“商业市场讲什么怜悯,跟你说过多少次,在商言商,你这又是圣母心发作了吗?” 邱明泉尴尬地叹口气:“也没有,就是……对着他们这样一群人,没法子狠心压价。” 封睿冷笑一声:“行,你自己做主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不行,他不想理这个人了,每次都被他气得半死,现在越大越是不听话了! 还是小时候好,对他又崇拜又惟命是从!封大总裁悲哀地想着刚刚重生那会儿,那个黑黑眼睛、小小身体、嘴里尊敬地喊着“封先生”的小邱明泉,多萌啊! 对面的财务部部长欣喜之色掩饰不住,几乎立刻道:“行,那就这么定了,七五折就七五折吧!” 这个折扣,完全在他们承受范围之内,本以为对方会狮子大张口呢,结果谈判这么爽快,也不懂拉锯。 毕竟还是年轻啊,财务部部长悄悄看了一眼邱明泉的脸,心里暗暗想。 很快再次接通了倪厂长的电话,他汇报了最近成交价,然后笑容满面地将电话递给了邱明泉:“厂长想和您谈谈。” 邱明泉一怔,接过了电话。 “邱总,我刚刚听同志们说了,非常感谢您的支持!”对面,一个洪亮又和气的声音传来,口音却不是本地川音,倒有点像西北音,“您既然是个爽快人,这样吧,所有的电压转换器都不计价了,我们送!” 邱明泉一怔,旋即嘴角轻扬,由衷地微笑起来:“好,感谢倪厂长。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对面,倪如风显然是真的有点激动,这样巨额的订单不仅前所未闻,对方甚至都没有过度压价,显得诚意十足。 “邱总,要不是我出差在外,真想回去和您见见!”他感慨万分,心里只觉得千言万语,竟然有点难言的酸楚。 去年的库存积压太严重,整个春节,厂里因为效益不好,所有职工的年终奖都没有按时发放,他这个厂长的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堵得难受。 他现在正在外省亲自跑家电卖场,也就是想自己出马,谈下几个大一点的单子,可没想到,家里忽然传来这样的惊天喜讯! 这样一笔天价订单,带来的利润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回去以后,第一件事是把拖欠员工的所有年终奖给补齐,给辛辛苦苦的一线工人和研发人员点信心和勇气! “倪厂长,我还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邱明泉郑重地道,“我刚刚听说,贵厂正在做股份制改造,欢迎外来资本投资,是吗?” 倪厂长一愣:“是啊,怎么?” “我想入股,以个人投资者的身份。”邱明泉一字字道,“我非常看好贵厂的发展,也愿意在这个时候,帮着解决一点资金周转的困境。” 倪厂长惊讶地静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您想投资多少?” 邱明泉从容道:“贵厂的改制条款里,最高接受的个人投资额度是?” “一千万。”倪厂长道。 “那就一千万。”邱明泉立刻拍板,“您和下面的同志说一声,我这就和他们办理手续。” 旁边的财务部部长正在紧张地捧着保温杯喝水,闻言差点一口水呛在嘴里。 哎呀我的妈,这哪里来的财神爷! 张嘴就是一千万,他们在外面跑了几个月,拉到的最大的个人投资,也才几十万一个人啊! 倪厂长在电话那头,呼吸也微微粗重了些,显然心情也颇不平静。 “邱总,您真的……如此看好我们?” “是的,我也是经过了很多调研,才最终决定向贵厂采购。但是投资的事,的确是刚刚做的决定。” 他看了看身边的方明华,刻意提了他一下:“接待我的方明华部长带着伤还在上班,他和我聊了很多,我在他身上,看到了默默奉献一生的军工研究员的风骨,所以,我相信你们长虹人。” 方明华的眼眶,忽然湿润了。他悄悄揉了揉,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纱布。 这孩子,提自己做啥! 电话对面,倪厂长沉默了,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道:“谢谢您的信任。我倪如风保证,我们长虹人,也一定会不负所托,用好你们投资人投入的每一分钱!” 邱明泉由衷地笑了起来:“既然投给你们,那就是完全信任您的能力。不过恕我多一句嘴,酒香也怕巷子深。贵厂这么好的产品要想走出川地,还是要多多宣传才是。” 倪如风猛然一怔。 就在这段时间,他也正处在痛定思痛的为难中。 明明产品质量好、价格也和同行差不多,可是偏偏就是市场不认,越来越多的积压和滞销,压得所有长虹人喘不过气。 厂里的员工心情黯淡,技术研发人员士气不振,而他这个铮铮铁汉,更加心急如焚啊! 第119章 开往境外的K3专列 厂里的员工心情黯淡, 技术研发人员士气不振, 而他这个铮铮铁汉, 更加心急如焚啊! 可到底要怎么办?打广告吗?钱根本不够。 现在的央视黄金时间段的广告甚至已经飙升到一秒钟几千元,他们底子薄, 完全打不起啊! “倪厂长,别怕宣传花钱。”对面,那个陌生的买家声音年轻得堪称青涩, 可是却从容又温和,“只有坏产品才会担心广告收不回成本,好产品, 绝不会。” 推算一下时间点,长虹这位著名的厂长, 现在应该正处在琢磨打响价格战的前夕, 邱明泉只希望, 自己这一番话,能稍稍起点促进作用, 早点帮他痛下决心! ……拿着电话, 倪如风陷入了短暂的走神。 实际上,不知道是这笔巨大的订单终于给了倪如风勇气, 还是这天邱明泉这段话真的叫他彻底下了决定, 在这几个月后, 长虹就掀起了中国国产彩电史上最强烈的一股暴风。 ——破釜沉舟地贷了巨额的贷款,在全国大做特做广告,电视、广播、纸媒“海陆空”三管齐下, 迅速打响了知名度! 同时,长虹人以大无畏的勇气,决绝无比地首先打起了无畏的价格战,因为他们有底气:这么好的东西,卖这么低的价格,凭什么就卖不过日系电视? 就算质量上还有细微的差距,可是我的价格比你便宜一半,我就不信老百姓看不见、不动心? 那些仓库的积压,正死死刺痛着每一个长虹人的心,几个月后,他们走出这决定性的一步,终将迎海阔天空,迎来中国家电品牌的辉煌时期! …… 接下来的事,就是一阵紧锣密鼓的忙活。 财务科立刻和邱明泉交接支票;销售部开始出具销售清单,和邱明泉一再核对;而仓库那边更是火速检查和清点库存……整个会议室里,来了七八位各个部门的人员协同合作。 连午餐都是直接送到了会议室,一个个心里都觉得匪夷所思——五千万的单子,抵得上好几年的总销售额啊! 而一边的方明华父子,则更是像做了一场梦。方启怯生生地瞅着看起来陌生了许多的邱明泉:“老大,你你……你是富二代么?你到底啥来历啊?!” 邱明泉好笑地看着他:“什么老大,我比你还小两个月呢。” “别别,我以后就叫你老大!”方启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你真的不是在恶作剧吗?” “真不是,我家里亲戚的公司而已,我帮着谈谈生意。”邱明泉不敢吓到他,半开玩笑。 仓库的库管员急匆匆地跑进来,大冬天的,急得一头汗:“邱总,实在不好意思,16寸的彩电我们刚刚点了一下,的确不够您的要求,您看……” 邱明泉温和道:“没关系,那不够的,就换成18寸。” 库管员感激得快要哭出来:就没遇到这么好说话的客户啊! “哎,运到燕京市吗?不是东申市?”仓库管发货的同志忽然问。 邱明泉点点头:“对的,直接发到燕京这个点。” 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对方:“对了,货运的承运,我希望你们用这一家。他们家不仅刚刚在你们省开了物流运输分部,而且在燕京也有,发过去以后,我要他们的人来接货。” 一张朴素的名片,上面方方正正的几个大字:顺达货运。 …… 三月份的燕京市,乍暖还寒,树木尚未发出新芽,街上的行人都还穿着臃肿的棉衣。 “这气温啊,果然是全球不断变暖了。”封大总裁此刻正上了邱明泉的身,肆意地感受着久违的燕京的空气,“十几年后燕京的冬天,可没有这么冷。” 此刻的他们,正坐在旅社门口的胡同口早点摊上,买了份煎饼果子,就着新鲜的甜豆浆,惬意地吃着。 到燕京市已经三天了,见到了顺达快递在燕京分部的负责人,亲自验看了刚刚运到这里的大批彩电。 不得不承认,王威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奇才,短短两年不到,顺达货运的分部已经开到了全国各大省会,首都燕京自然不可能落下。 虽然电商尚未起步,快递业完全还没有雏形,可是现在的顺达货运,已经初步有了“快递”的经营理念,对比起普通的物流运输,快、稳、准时,已经成了顺达货运的标语,并且执行得格外到位。 邱明泉这批货点名要他们承运,一方面有点照顾自家人生意的私心,另一方面,也存着考察一下自己有股份的企业的意思。 这一考察,就完全放了心。 普通运输企业要六天的运货周期,而顺达,运达时间是四天整! 邱明泉现在经营着邱氏百货,明乐家电的经营也经常过问,对于进货时间等都十分敏感。他比谁都知道,这节约的两天时间,绝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从分部的管理、货物的交接,都需要各个环节的无缝衔接,才能争分夺秒,抢下来这两天的差距! 这一点,在接触到燕京分部的负责人后,更是得到了进一步验证,这里的负责人,竟然也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无论是业务能力,还是工作热情,都叫没有表明股东身份的邱明泉和封睿十分满意。 顺达顺达,已经初步有了全国快递第一巨头的企业风采和企业文化! 甚至没要他们亲自去做,只是稍微委托了一下,燕京分部的这个年轻负责人,已经帮他们联系好了那趟K3列车的货运车厢。 整整三节货运车厢,装满了价值五千万的长虹彩电,从16英寸到24英寸,种类齐全,质量优良。 K3列车,从华夏的燕京市首站出发,路程六天六夜,最终的目的地,正是远方的那个特殊的、刚刚经历动荡不久的国度。 俄罗斯。 来之前,他们已经回了东申市一趟,亲自去找了一次以前认识的那位工行支行的刘行长,办好了外贸出口所需的手续和文件。 这一趟,可不是倒卖,是正正经经的外贸出口,并不会偷税漏税的。 刘行长当然热情无比,亲自帮着他们跑前跑后,心里更是啧啧称奇——两年不见,这个在浦江饭店认识的奇特少年,如今的胆识,真是越来越大了。 做外贸的他见过不少,把彩电贩卖到俄罗斯,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单子,他还真的没见过! ——别的不说,这能卖得掉么?听这孩子的意思,竟是还没找好下家,就这样直愣愣地先发过去了? …… “今天该干什么了?”邱明泉等着封大总裁亲自纡尊降贵品尝完煎饼果子,才发问。 封睿言简意赅:“跟我去燕京车站。” 燕京车站毕竟是首都车站,规模和人流都惊人得很,虽然还没有日后那种巨大的客流量,现在也非春运高峰,但是熙熙攘攘的出口处依旧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 邱明泉用力挤到售票口处,抬头看着票务信息,心一下凉了一大截:“三月十六号的车票没有了?” 姐姐向明丽去往俄罗斯的车次,就是三月十六号的啊! 里面的售票员冷着脸:“呵呵,别说十六号的,十七号、十八号,一直到五天后,都没有。” 邱明泉紧皱眉头:“难道六天后的才有?” 里面的售票员翻着眼看了他一眼,心知这一定是个雏儿:“我们只提前卖五天后的票,六天后的不卖!” 封大总裁淡淡道:“别问了。肯定不会有的。” 这趟开往俄罗斯的列车,早就沦为国际倒爷的专列,除了少数票会留给国家公务出差人员,剩下的,早就被黄牛抢购一空,普通的人又怎么可能原价买到? 果然,刚刚离开售票口,旁边就立刻跟上来一个操着标准京片子的小胡子男人,大声问:“要十六号的票啊?哥们这儿有啊,要不要?” 邱明泉看看他,这年头,黄牛简直比后世的猖獗百倍,说话都这么大声。 “多少钱?”他淡淡问。 小胡子大大咧咧一伸手,露出四根手指:“四百整。” 邱明泉懒得啰嗦,直接拿出钱包,数了四张大钞:“可以。” 小胡子没有接,用一种看着白痴的目光望着他:“小兄弟,你是真傻啊,还是装傻?” 邱明泉一皱眉,心里,封睿已经苦笑了:“他说的是美金。贩卖国际列车车票的,都按美元算。” 邱明泉在心里问:“那他这价格是不是唬人?” 封睿叹气:“我记得看过的资料,说这趟列车后来最高的时候,车票飙到三百五十美元一张,你试试?”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看着那男人:“三千一百元人民币一张,不二价,不卖就找别人。” 小胡子一愣:这年轻人,看着不懂行,开口却正好。 现在的美元汇率是8.7:1,可是黑市兑换价差不多是9:1,这人喊价三千一百元,恰好是三百五十美元左右,正是市场行情。 “行,爽快。”他露出满口黄牙,龇牙一笑。看着邱明泉数了三千一百整大钞,爽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夹。 一打开,满满当当的全部插满了车票! 从里面挑出来一张三月十六号的,他递给了邱明泉,龇牙一笑:“老板也去倒腾货啊?” 邱明泉微微一笑:“是啊,小本生意,去俄罗斯碰碰运气。” 小胡子露出“我懂我懂”的神色:“那先祝老板发财!” 邱明泉想了想,悄声道:“我还想买点别的,你有么?” 他从袖子下模拟了一个用刀捅人的动作,定定望着小胡子。 小胡子猛然一惊,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把他带出了站,一直引到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奇怪的是,明明靠近人流如织的车站,可是这里偏偏就安静如坟墓,散发着一股垃圾的腐臭和下九流的荒废。 小胡子看了看四周,吹了声口哨。口哨夹在呼啸的穿堂风里并不明显,可是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巷,忽然从一道脏兮兮的门后探出一个人头,看到小胡子,才走了出来。 “这位小哥要东西,你们自己谈。”小胡子干脆利落。 那人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邱明泉:“呵呵,这么秀气的小哥,能要啥样的货?” “你有什么?”邱明泉淡淡道。 那人敞开军大衣,赫然露出来身上绑的一堆东西! 密密麻麻,全是各种管制的刀具,长短匕首、带血槽的各种刀,一眼看去,全都开了刃,在这阴森小巷里闪着锋利的光芒。 那人身材高大,眼珠不断往邱明泉鼓鼓囊囊的怀里看,邱明泉只装作看不见他的觊觎,伸手在他前胸的刀具囊中翻了几把。 心里,封睿“哎呀”一声:“这人身上还真有不少好货!这把,对,还有这把,要了!” 邱明泉按照他的指点,拔出一把三棱刮刀、一把小弯刀,淡淡道:“这两把,什么价?” 那个男人眸子忽然一缩,狐疑地看了看邱明泉那斯文俊秀的脸。 是巧合,还是行家?这个年轻人拿出来的,竟然就是他手里杀伤力最大、最适合近战攻防的两种,而且品质极好! “这两把可不便宜。”他嘿嘿一笑,“一共八百元整。” 邱明泉漫不经心道:“货好就行。” 他掏出怀里的钱包,毫不避讳,直接开始数了八张大钞:“给。” 那男人瞥了一眼他敞开的钱包,眼光变得贪婪又幽深,好家伙,那么厚的现金,起码有好几千! 他接过八百元,却没有立刻把刀递过去,死死盯着邱明泉的神色;“小朋友,刀可不好驾驭。随便乱用,割到自己就不好了。还是一条甩棍最实用。” 封睿冷笑一声:“这个人坏得很。” 真是日常防身,甩棍还真是好东西,打人痛楚,又不会致死,可是这趟列车上,甩棍有个屁用! 那都是真正的劫匪,真的冲突起来,不见血不回头的那种! 邱明泉定定看着他,看着他毫无交货的意思,点了点头。 忽然地,他长臂轻伸,以迅雷之势猛然拔出那男人胸前另一把刀,目光冷凝,纤长手指凌空一甩! 那把匕首犹如利箭,一道炫目寒光,风声骤起,直直插在了旁边的垃圾桶边! “吱——”一声凄厉惨叫,那匕首正钉在一只刚从垃圾桶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的老鼠头上,污血四溢。 小爪子动了几下,那老鼠眼珠爆出,彻底不动了。 卖刀的男人和小胡子愕然望去,心里都是猛然一惊! 那垃圾桶在十几米外,这样随手一甩,正中一个活物,一刀毙命?! 邱明泉目光锐利,慢条斯理地从他手中接过货,带着不容置疑。 他露出雪白牙齿微微一笑,作势在那男人喉咙间比画一下:“谢谢提醒,不过我不会割到自己的手,倒是会不小心割到别人的喉咙。” 望着他修长背影消失在巷口,那男人忽然伸手抹了一下额头。 见鬼,就刚刚那年轻人这么凌空作势在他喉咙一比画,他竟然出了点汗,好像有种奇怪的利刃逼喉的错觉! “你从哪儿找的杀神啊,怎么跟个亡命徒似的!”他埋怨了一句,小胡子愣了一下,没理他,忽然冲着邱明泉追去。 “喂喂,小哥!” 邱明泉回过头,那小胡子气喘吁吁赶上他,态度变得又热情又敬畏,伸手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到了那边,还得买回来的票不是?找这个号码,我兄弟在那边,能搞到票。” 邱明泉接过名片:“老板你们这一条龙生意做得也挺好啊。” 小胡子得意地扬了扬眉毛:“那当然。听过卖铲子的故事吗?” 邱明泉买到了好刀,心情极好,看着这小胡子也觉得可爱起来,明知故问道:“哦?什么?” “发现金矿的地方啊,涌去了一大批淘金客——就是你们这样的。”小胡子得意扬扬地道,“最后发财的是谁呢?是卖铲子给淘金客的人,就是我们呀,哈哈哈!” 邱明泉忍俊不禁,和他挥手作别,这才拿出大哥大,拨响了姐姐向明丽的寝室电话。 “姐姐,我刚刚买了和你一天的车票。三天后,我们直接车上见。”他柔声道,“我陪你一起,去俄罗斯吧。” …… 一周只有一趟的K3列车,今天是发车日。 由于整个行程长达整整六天六夜。不得不说,这时候的火车的确是一种艰苦的旅行工具。 和这趟K3对开的,是从俄罗斯莫斯科发出的K4专列,同样是六天一趟,到目的地后休息一天重新始发。 “我们能买支枪吗?”邱明泉忽然问。 “异想天开什么呢?任何时候,枪支管控都是不能轻易沾的。”封睿没好气地道,“就算找你爸,他都不敢给你弄一把!这群劫匪也都是拿着砍刀而已,哪有那么多持枪的厉害角色?” 邱明泉耸了耸肩,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时间还早,他没有立刻去找向明丽,而是四下扫视了一眼,拖着行李箱,向路边的香烟摊走去。 他心里,封大总裁正指点着:“去买两包香烟,按照我说的牌子。” 邱明泉点点头,径直走向摊位,沉声道:“老板,来两包‘翡翠’香烟。” 付钱拿到香烟,他在心里小声问:“这是干啥用的?给歹徒敬烟不成?” 封睿神秘地嘿嘿一笑:“把里面的烟扔了,只留烟壳子就好。”“ …… “明泉!”一声清脆甜美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邱明泉一回头,正见不远处一身墨绿短呢大衣的向明丽,戴着条格子花纹的素色围巾,正笑盈盈向他挥手。 邱明泉赶紧跑了过去:“姐姐!你们也到啦?” 向明丽身边,有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有个瘦弱得像根豆芽菜的眼镜男生,还有和她手挽手的一个女孩子,圆圆脸,长得十分喜庆。 都是二十来岁如花般的年纪,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脸上满满的都是胶原蛋白,穿得都和身边人格格不入地讲究,自然显得分外青春靓丽。 心里,封睿就是一声叹息:“一个漂亮的不够,还来了一个。” 这趟列车上,就是在这几个月内犯罪暴增,一开始是抢劫,后来就开始出现了更加丑陋的罪行,对女性乘客下手! 在一堆脏臭的国际男倒爷中间,向明丽她们,简直就像是人群中明亮耀眼的发光体啊。 向明丽向自己的老师和同学介绍了邱明泉,又对着邱明泉道:“这是我的研究生导师李教授,这两位是我的张师兄和赵师妹。” 她伸手帮邱明泉掖了一下脖颈上的围巾,半是埋怨,半是感动,小声道:“你怎么这么冲动?学都不上了,来陪我一起做什么?” 得知他的决定后,向明丽真的大吃一惊,紧急联系了父母说了这件事。 向元涛夫妻也是大惊,可是邱明泉决心已定,一家人反复劝说无效,也毫无办法。 邱明泉微微一笑:“我也要顺便去俄罗斯做点生意,就当长长见识。” 旁边圆圆脸的青春女生叫赵晓缘,笑嘻嘻道:“明丽,你弟弟和你长得真像,都那么好看!” 长达六天六夜的行程,加上去俄罗斯要待上一阵子做学术交流,所以向明丽他们都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邱明泉伸手把姐姐和赵晓缘的一个包拿过来,又转身拉过来李教授的沉重行李箱,这才轻松地开口:“进站吧。” 那个豆芽菜男生羞愧地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气喘吁吁地赶紧赶在后面:这人和人比,怎么就差距这么大?面前这个小弟弟,明明看上也清瘦得很啊! 一行人拿着车票,挤上了这列著名的国际列车,邱明泉找人换了座位,挤过人流,终于坐到了向明丽他们这节硬卧车厢。 现在的硬卧车厢当然没有后世那样清洁干净,整整一节车厢里住着几十个乘客,墨绿色的车皮已经显得老旧,面前的小桌子上面的隔板也脏兮兮的,不知道用了多久。 最和后世不同的是,这时候的国际卧铺车厢,是同时卖站票的! 过道上,竟然还坐着一大堆自带毯子的乘客,就这么大剌剌地睡在走道地上,衣服一窝就当枕头,警惕地把各自的行李和包裹放在身边。 俄罗斯天气常年寒冷,中国内地生产的羽绒服、皮夹克、石英表、欧码的女式服装……应有尽有,几乎人人脚边都是好几个巨大的包袱! 放眼四周,除了他们这两张上下铺几个人显得文绉绉的,别的乘客都有着非常相似的特征。 一个个熟门熟路,上车就熟络地互相递香烟、拉家常,话题几乎全都是“你这次带了什么货”、“俄罗斯最近什么最好销”、“回来你打算带点啥”。 名副其实的国际倒爷列车! 邱明泉他们刚刚安顿好行李,列车就发出了一声响亮的鸣笛,车身晃动,缓缓驶出了燕京站。 车子刚动,旁边座位上就探过来一个脑袋,是一个长相和气的男人。 这人带着点闽南口音,身材不高,也带着典型的南方男人的特征,略带惊奇地看了看两个女生:“几位也跑俄罗斯玩玩?” 邱明泉微笑着回答:“是啊,我陪我姐姐去的,他们学术交流呢。” 那闽南男人看看领头的李教授,肃然起敬:“哦哦,科学家啊!” 走道上,一个圆眼睛男人探过头,目光在他们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声音懒洋洋的略带稀奇:“哎呀,几只绵羊跑到了野地里,这里可都是狐狸窝呢。” 那闽南男人热情地跳下卧铺,递过来几根香烟给他们:“科学家抽点?” 李教授和那个男生张涵都婉拒了,邱明泉更是笑了笑:“我也不会。” 瞥了一眼这人手中的香烟牌子,不是“翡翠”牌。 邱明泉恭敬地压低了声音:“大哥,打听个事——听说这条路上,不甚太平?” 那闽南男人自己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你们也知道啊?” 邱明泉点点头,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听说这趟路随便带点啥都能赚。我这是空着手去的,回来想带点东西——听说那边的皮毛质量特好?” 闽南男人很是热情:“啊,你想带货回来啊?没错,毛皮、手工艺品从那边带回来都好销,你要是有钱啊,弄点象牙什么的,那可就更贵!” 邱明泉笑了笑:“俄罗斯有象牙?象牙可是违禁品。” 闽南男人哈哈轻笑:“什么好卖,俄罗斯人都能给你弄来什么。这趟车上的,谁做的不是灰色生意?” 他热心地凑近邱明泉:“你要是真想要好货,我下车带你去。” 邱明泉他们隔壁的包厢开着门,一个络腮胡子斜对着他们,闻言忽然抬起头,一双黑幽的眼睛盯着他们,不明所以地冷笑一声。 “少吵吵嚷嚷的,烦死了!” 闽南男人缩了缩头,看了看那人的体格,也不敢多说,小声对邱明泉道:“这车上啊,的确很不太平。遇到劫匪那可是常事。” 邱明泉赶紧点点头:“那真遇到,可怎么办呢?” “钱藏好,真的被点名搜身了,就自认倒霉呗。” “不反抗?” 闽南男人撇撇嘴:“人家一群人拿着刀,我们这些人都是各自跑单帮的,还不是任人宰割?上周我回去的时候,就遇到几个温州商人一起反抗,结果你猜怎么着?” 向明丽一直在一边悄悄听着,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一双妙目看着那人,紧张地问:“怎么了?” 闽南人压低声音:“一个人被挑断了手筋,剩下的几个全都打成了骨折。” 赵晓缘惊叫一声:“这么凶残?明丽你上次不是问过你爸爸,说没那么严重吗?” 另一边,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叹了口气:“以前没这么凶悍的,就最近一两个月,是越来越不对劲。不过你们也放心,只要不抵抗就没事,人家也是求财,也不想害命。” 他身边的同伴也神色愁苦,用极小的声音道:“那可不一定。听说殷姐那帮人里面,最近来了一个狠人,杀过人的,啥都干得出来呢。” 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丝丝的沉重气氛萦绕在车厢里,刚刚还高谈阔论的各地倒爷们都闭上了嘴。 男生张涵有点紧张地望着大家:“殷、殷姐是什么人?” 斜对面的络腮胡子冷冷看看他,鼻子里嗤笑一声:“能要你命的人!” 封睿声音带了凝重:“他没说错,这个殷姐团伙的确就是后来那场跨国要案的最大恶魔。她手下的人,不仅血洗了五月份的一趟列车,还强奸了好几名女性,罪行累累。” 他在向家看到的那份内参卷宗,不久后也公诸于世,所以他记得不少细节。在案件还原中,那个叫殷姐的女人原先是跟着姘头干这种事,后来那个男人在燕京秀水街因为捅人被抓,她不仅没有舍弃那男人,还豪掷千金付了一大笔保释金,把她男人保了出来。 一出来以后,两人就连夜逃脱,彻底消失在境外,这个叫殷姐的凶悍女人也因此在匪徒窝里落了个“有情有义”的名声。 再往后,她和那个在逃男人就纠集了一群最凶悍的劫匪,在这趟列车上屡屡出手,凶名大盛。不久后她男人死于斗殴,她却成了团伙的头头。 但实际上,这趟车上劫人越货的,可不止一帮人,而是好几伙。一趟车在路上往往在不同的站点,会遭遇不同的匪徒,抢夺一番后又匆匆离去,到底哪节车厢会遇到哪一伙,却要靠运气。 张涵被络腮胡子那句吓得不行,立刻哆嗦起来:“那怎么办?我们身上可还带着生活费呢……” 话没说完,赵晓缘就狠狠踩了他一脚,疼得他“哎呀”一声抱着脚跳起来。 “师兄你可闭嘴吧。”赵晓缘心直口快,可不给这个师兄面子,小声埋怨,“刚刚人家都说了,别提钱的事,隔墙有耳不懂吗?” 张涵的脸吓得煞白,紧紧闭上嘴,不说话了。李教授一直很寡言少语,此刻也有点眉头紧锁。 他不安地抱住了胸前的大包:“他们……他们不会抢我的资料吧?” 闽南男人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老伯,谁要你那些不值钱的资料啊?” 老教授把眼一瞪:“怎么不值钱,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 向明丽赶紧安慰老爷子:“李教授,那些人只要现金,对他们来说,这些资料的确一文不值。” 邱明泉直视着张涵,忽然站起身,拉着他:“张大哥,陪我上趟厕所吧。” 张涵莫名其妙,可是看到他神色郑重,只得跟了过来。 两个人穿过拥挤的过道,邱明泉把他拉到厕所,伸手“咔嚓”一声锁上了门。 “张大哥,你把钱交给我保管吧。” 张涵呆呆地问:“为什么?” 邱明泉叹了口气,手腕轻伸,买的那把小弯刀露出了半边,在晃荡的车厢里寒光四射,刺得人眼睛一花。 张涵惊叫一声,腿肚子立刻就哆嗦起来:“有话好说!我我……我把钱给你!” 邱明泉哭笑不得,封睿更是在他心里瞠目结舌:“他以为你要抢劫他?……” 邱明泉赶紧收回刀:“张大哥,我是说,我有能力保护好你们的钱,你交给我,更加安全。” 张涵反应过来,自己也涨红了脸:这是向明丽的弟弟,难道还会来打劫他们不成? 他赶紧乖乖地从怀里掏出了钱包,整个交给了邱明泉:“那个……你能行吗?” 邱明泉直接打开钱包,里面是一沓百元面值的美元。 “五千美金是吗?” 张涵忐忑地点头:“嗯,这是学校批给我们这趟行程的学术经费和差旅费。” 封大总裁感慨一声:“还真不多啊,搞学术的就是清苦。” 邱明泉点数好,正色道:“我下车就还给你。万一路上有危险,你就一口咬定说,你们的经费直接汇款到交流单位的会务组了,懂吗?” 张涵恍然大悟:“哦哦,我懂了!可是你……刀具的话,还是不要随便用啊。太危险了,万一伤到人,自己也是会坐牢……” 邱明泉温和一笑:“好的,张大哥,我知道了。” 第120章 翡翠烟壳的暗号 两个人回到座位上, 向明丽看了看他俩, 小声问邱明泉:“有什么事吗?” 邱明泉赶紧笑了笑:“没有啊, 就和张大哥聊了聊。” 张涵脸色发白,赶紧也点了点头。 ……随着列车行进, 燕京已经远远地消失在远方,触目所及的外面,也逐渐荒凉。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 列车经过一个白天的行驶,终于在晚上到达了沈阳南站。 邱明泉一行人在车上买了简单的盒饭,一边吃着, 一边和李教授一行聊着天。 原先他只知道姐姐向明丽是学的生物学,封睿也没有过多关注过, 可是这一聊下来, 两个人都有点吃惊。 眼前的李教授, 竟然是国内顶尖的生物医药理论研究方面的专家,重点研究方向, 是基因技术! “美国人在这方面研究, 的确走得很快,而且正在积极而迫切地想要扩大自己的领先优势。”李教授叹了口气, “这次我们去莫斯科交流, 就是因为他们也同样意识到, 我们这些国家已经晚了一大步,应该互相多多交流互补,而不是再互相防范。” 邱明泉对这些当然不太懂, 听着心里封睿的指点,小心翼翼地接话:“是啊,20世纪的三大科学工程中,HGP可是排在第一位的,比曼哈顿原子弹计划和阿波罗登月计划更加直接造福人类呢!” 李教授一下激动起来:“小伙子,你也知道HGP?” HGP是人类基因组计划的简称,不认真关注过这个,一般人怎么会脱口而出呢? 邱明泉眨了眨眼:“我姐姐学这个,我就关注了些。这个计划,是美国人在1985年提出来的,在几年前启动的吧?” 这一下,赵晓缘都有点惊讶了,捣了一下向明丽:“你和他说的啊?” 向明丽摇摇头,微笑:“没有,他自己就挺喜欢研究吧。” 看到邱明泉这样侃侃而谈,她自然由衷地感到骄傲。这个小弟啊,真的是格外优秀呢! 李教授更加激动了:“小伙子你真是有心!是的,人类基因组计划由好几个国家共同参与,美、英、法、德、日,还有我们国家!幸亏,我们没有缺席这个组织,不然我这辈子真的要遗憾终生啊!” 张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邱明泉道:“我们李教授,就是我国参与基因组计划的促成者之一呢!” 封睿深深感叹一声:“这可真是牛人,也是真正的功臣啊。” 这个人类基因组计划的预算在1990年初就高达30亿美元,是一项真正规模宏大,跨国跨学科的科学探索工程。 它的初步构想就是,在2005年时,在全世界生物学家的共同努力下,将人体内约2.5万个基因的密码全部解开,同时绘制出人类基因的图谱。 这件事的意义在哪里呢? 它意味着,组成人体2.5万个基因的30亿个碱基对的秘密被彻底揭开,人类无数疾病的基因机理将被搞清,疾病相关基因是怎样通过其相互作用参与疾病发生发展过程,也将被人类所掌握,很多无法攻克的重大疾病,都有可能彻底治愈或者好转! 这场重大的全人类科研合作,中国总算没有被落下,而俄罗斯则因为国家刚刚建立不久,动荡纷乱,就被排除在外。 “李教授,您做的事情,意义真的很重大。”邱明泉由衷地道,刚刚封睿给他科普了一件事,这就是基因工程的功劳。 他们在这边说话,旁边的那些倒爷原本在热火朝天聊得起劲,可是慢慢地,都好奇地住了嘴,不由自主听着他们的话。 先前那个圆眼睛男人忍不住就开了口:“这个什么基因研究的,对我们老百姓有啥好处啊?” 赵晓缘声音清脆地接话:“糖尿病在古代就是无药可救的,一直到人工胰岛素的面世,才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而这个人工胰岛素,就是现代基因研究的成果之一啊!” 邱明泉点点头。 他的奶奶在上一辈子年迈时得了糖尿病,硬生生耽误了最佳治疗期,一双眼睛产生了病变,几近失明。 而这一世,邱明泉早早就预防着这件事,饮食调养、定期体检,到现在也没有发现奶奶有高血糖的症状。 不过就算最终还是发病了,他也知道,早早治疗,药物和胰岛素一起上,就绝不会那么早出现失明那么严重的并发症的! “啊,那可真是很有用了。”围在他们边上的倒爷们看着几个学生的眼光就带上了敬佩,“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搞研究的就更加厉害了。”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车厢里的灯光忽然一暗,熄灯的时候到了。 众人赶紧去厕所简单擦洗了一下,纷纷躺上卧铺开始休息。 这趟列车是有包厢门的,卧铺到了晚上把门一关,就只剩下一个包厢里的几个乘客,邱明泉他们一行五人,再加上那个闽南男人,正好在同一个包厢内。 整个车厢里,很快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邱明泉却是睡不着,望着窗外不时掠过的树影,悄悄在心里道:“晚上会有危险吗?” 封睿轻轻一笑:“夜里经过满洲里,明天一早,才会正式驶出中国边境线。在这之前,都不会有劫匪的。” 邱明泉打了个哈欠,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你睡吧,我来守夜。” 一如既往地,封睿这样说道。 望着车窗上隐约映出的邱明泉的睡颜,封睿忽然醒悟到,这样在列车上颠簸的日子,好像在他们两人之间,并不陌生。 从初中时往返合淝贩卖国债,到去南圳解决认购证危机,再到现在。 时光如同流水,不变的,是他和他,一直陪在彼此身边。 …… 邱明泉在一片慢悠悠的颠簸中,醒了过来。 一睁眼,外面是刚刚蒙蒙亮的天,向外望去,远处一片黄色的沙漠,连绵无尽。 靠近路边的地方,一丛丛沙柳树林挺立着,在列车身侧一排排飞速倒退。 车厢里有人还在酣睡,有的人则已经醒了,正打着哈欠往厕所方向挤去,排队等待上厕所和洗漱。 邱明泉小心地坐起来,踩着上铺的脚蹬下了床。对面两个女孩子都还在熟睡,他顺手给向明丽拉了拉半垂的毯子,然后往厕所走去。 到了那里,前面排的正是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个一脸阴沉、神色冷漠的络腮胡子。 看见邱明泉过来,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没有任何点头打招呼的意思。 邱明泉也不在意,主动向他微笑一下,身边有几个人正在聊天。 “过了满洲里啦,这天一亮,可就不在国境内了。” “是啊。哎……”旁边的人嘟囔了一句,无精打采的。 邱明泉悄悄观察着身边,就忽然发现了一件事:今天早上人们的脸色,似乎都有点阴郁和一闪而过的惶恐。 “一天一夜了,列车已经出境。”封睿沉声道,“从这一刻起,列车就不再太平了。” 邱明泉一个激灵,这才明白了列车上阴郁气氛的由来。 ——假如说昨天是最后的安全时光,那么今天开始,列车所到的每一个站点,都有可能忽然蹿上来一帮人,拿着刀和棍棒,完全随机地堵住几节车厢,开始掠夺! 忽然地,前面那个络腮胡子扭过头,冷冷地盯着邱明泉,道:“以后少在车上聊天,烦死了,知道不?” 邱明泉愕然地看着他,那人只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他。前面厕所的门开了,他大咧咧地推门进去,片刻后出来,默不作声地走了。 封睿却在心里轻声一笑:“这人有点意思。” 邱明泉回到自己的包厢门口,这会子,所有的乘客几乎都醒了,向明丽和赵晓缘也简单地梳了头,打开了包厢门。 简陋的铁皮早餐车从另一头推了过来,乘务员扯着粗嗓门大声地吆喝:“茶叶蛋大米稀饭,包子馒头和花卷,还有各种方便面!……” 这趟列车上不少人都是自己带着方便面,可是一天三顿谁也受不了,一大早的,也都愿意吃点稀的,早餐车的生意就格外红火,一路推过来,掏钱的人络绎不绝。 邱明泉掏出了钱,等到铁皮餐车终于到了面前,按照足够一行人吃的分量,买了十来个包子、五六个花卷,又拿着大家的饭盒打了热腾腾的稀饭。 分出一份来,他递给了身边的闽南男人:“大哥,一起吃吧。” 闽南男人一愣,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邱明泉一笑:“出门遇见就是朋友,大哥别客气。” 闽南男人赶紧搓了搓手,接了过去,美滋滋地吃起包子来:“叫我老周就行,别客气。小哥真是大方,看您这样子的大学生啊,细皮嫩肉的,就是没吃过苦,家里条件好吧?” 邱明泉正要回话时,忽然,车厢一晃,开始慢慢减速。 长长的鸣笛后,列车喷着滚滚白烟,驶入了俄罗斯境内的第一个站点。 随着列车进站,邱明泉他们目瞪口呆地发现,整个车厢的人,忽然全都飞快地忙碌起来! 那个闽南人老周三两下咽下嘴里的包子,叫了一声:“这次居然没晚点!” 嘴巴里说着话,手里可不闲着,他飞快地拆开了自己座位下带着的大包裹,开始一件件往外掏东西。 向明丽几个人呆呆地看着他变魔术一样掏出来一堆手套、马甲、化纤外套,统统堆到了列车走道边上,神情如临大敌。 随着列车彻底停下,更加匪夷所思的状况发生了! 一大堆人忽然从这个边境小站的候车室里蜂拥而出,径直奔向了列车。高鼻深目,金发或者灰发,一个个长着标准的俄国人相貌,热情地扑向了车窗! 而这一刻的列车车厢的车窗玻璃,也全都打开来,各种各样的货物飘摇在车窗外,五颜六色,煞是壮观! “这里这里,最好的羽绒背心,最柔软的毛线手套!” “皮夹克50美元一件,棉外套20美元!……不收卢布!” 还有人就直接跳下了车,抱着比较贵重的电子表和漂亮的饰品等,直接铺在了车站地上:“来来来,日本产的电子表,西铁成的!这个?这个35美元,要两只就是60!钻石头花,很漂亮的,你们俄罗斯大姑娘一定喜欢!” 原本安静空旷的车站瞬间成了小商品市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各个车厢的窗口扑满了俄罗斯人,操着生硬的简单中文,热情而积极地和车窗里的中国倒爷们交易。 一张张钞票从窗外递进来,一件件来自中国内地的轻工小商品、衣物、电子产品送出去,这种简单粗暴的外贸,就在这样一趟列车的奔跑疾驰中,以最原始的方式完成了交易。 就连淡定的李教授都惊讶地瞪大了眼,扒到了车窗边,新奇地往外面望了半天:“这这……他们倒卖商品,就是这样的?” 别说邱明泉一样吃惊,就连封大总裁也大开眼界,“啧啧”了几声:“我也想当然地以为是带着货物,到了固定做生意的城市下车,再找当地的俄罗斯商人出售呢,哪想到在路上就卖出去了?” 列车在这个站点停靠了十几分钟,很快,到了再度启动的时间,车窗外挥动的货物瞬间被收了回来,下车的那些倒爷也都飞快地重新蹿上了车。 “真好玩!早知道我也带几件毛衣什么的来卖就好了,哈哈!”赵晓缘兴致勃勃地扒着窗户往外看。 一个帅气的俄罗斯小伙子肩膀上搭着刚买来的七八件衣服,路过赵晓缘的车窗,忽然冲着她抛了个热情洋溢的飞吻,闹了她一个大红脸,赶紧把头缩了回来。 “哎呀,白种人真是基因好,一个个都高鼻深目的。”她低声嘀咕着。这可真不是夸张,就刚刚那个俄罗斯小伙子的长相,放在电影画报上也不算逊色呢! 列车缓缓启动,那个老周也从车窗边收拾了东西回来,重新打包进了自己的包裹。 走道上一阵乱哄哄的,跳下车的人都开始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那个隔壁包厢的络腮胡子大咧咧地背着一个包,从车门挤了回来,一看就是拿了货物下车去的。 邱明泉稍微观察了一下,就发觉他并不是一个人。和他随行的还有两个人,都不多话,看上去是同乡的样子,带着点天津口音。 见他回来,那两个人都迎过去,帮着他整理东西,点数钱物。 那男人放下自己的包,忽然一抬头,正遇见邱明泉的目光,猛地就把脸一沉,幽黑眸子一片肃杀之气。 邱明泉赶紧收回目光,封大总裁在心里小声提醒:“这几人带的东西贵重点,我看大多是手表和电子产品,对人防范也是正常的。” 赵晓缘看着老周回来,好奇不已:“你们都是这样卖东西啊?” 老周哈哈一笑,刚刚卖了好几件占地方的羽绒服,正心里高兴:“可不是嘛!这一路的站点停过去,我们就卖一路,这沿路车站的俄罗斯倒爷对这趟车的时刻表可熟呢,早早地就等着了。” 张涵忍不住讷讷开口:“那你们这一趟能赚不少钱吧?” 老周歪着头看着他,知道这种学生仔也没有恶意,索性就道:“这也不是啥秘密。像这趟车上的人基本上都是大包小包的,有时候运气好,还没到莫斯科呢,这货就全出光了。空着手去终点站的,多的是!少则赚几千,多则上万,都有的!” 张涵惊叫一声:“成千上万?就跑这么一趟,顶得上班的一年工资?!” 老周点点头:“那是,吃苦受累跑一阵子,回去就是别人一辈子挣不到的钱,过几年就能做点正规的大生意。” 走道上打着地铺的一个年轻人闻言也凑了过来,嘿嘿一乐:“我刚跑也没到半年,都在咱们村盖了栋小洋楼了呢。” 邱明泉小心地问:“那要是遇到劫匪呢?”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脸色全都唰地变了。 老周苦笑一声:“哪有这么容易挣钱,又没风险的事呢。要是遇上了,这一趟就血本无归呗。总体算下来,又不是每一趟都被劫,还是赚的就是。” 那年轻人神色难看:“呸呸呸,童言无忌!” 话还刚说完,忽然之间,车厢另一头,就传来了一阵骚动。 几声隐约的尖叫和痛哭声传来,伴随着一阵凶神恶煞的大吼从远处传来。 求饶声,哀嚎声,原本喜气洋洋的车厢里笼罩着一股绝望的气息。邱明泉他们身边的倒爷们,全都一个个脸色煞白,如丧考妣。 “真他妈的倒霉,刚开张就遇上第一拨!那么多车厢,就摊上了我们这几节。”那年轻人气鼓鼓地瞪了邱明泉一眼,“你还真是个乌鸦嘴!” 赵晓缘更是花容失色,向明丽神色也有点紧张,赶紧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糟糕,这是真的遇到了劫匪了? 邱明泉紧锁眉头,看向老周:“他们是从头抢到尾,全都不放过?” 老周脸色也极为灰败:“从头抢到尾倒不会,一个个搜身都挺费时间的。这些人往往是随便挑几节车厢下手,下一站就会下去。” 张涵牙齿打颤:“那、那早劫完了早好。幸亏你们现在才卖第一拨,要是等到卖光了才动手,那不是损失更多?” 老周正心烦意乱,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借您吉言了,希望我们就只遇上这一伙!” 邱明泉轻轻握住了姐姐的一只手,神色冷静而淡然:“姐,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向明丽怔怔望着他,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 她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那个夏天晚上,他挡在另一个弟弟向城面前的样子,也是这样,面对着凶残的歹徒毫无惧色。 “我不怕。”她轻声道。 隔壁包厢里,那个络腮胡子也伸出了头,脸色沉沉望着车厢那边传来的动静,从邱明泉这边看过去,只看得到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如刀,像是见了血的狼。 “我我……我好怕。”赵晓缘忽然细细地抽泣起来。 她虽然性格活泼,可是自幼也是娇生惯养只知道学习的乖乖女,满心以为出国有趣新鲜,又能长见识,哪里想到会遇到这种可怕的事! 那个络腮胡子听见她的哭泣,不耐烦地回头看了看她和向明丽一眼,忽然猛地一扬手,隔板上泡着的一碗方便面就砸了过来! “臭娘们叽叽歪歪的,再叫唤,老子扇你信不信?” 方便面原本是热的,正好列车到站他们去下车做生意,这就涨成了一坨坨的,此刻带着里面的红油和料包渣子,正砸了向明丽和赵晓缘一头一脸! 两个女孩子人都傻了,顶着满脸满头的油污和泡面,赵晓缘本就害怕,这样被忽然羞辱,“哇”的一声就哭出了声! 邱明泉一眼看见姐姐向明丽的狼狈,眸子猛然一缩,脚下就是忍不住一动。 可是忽然之间,心里的封大总裁就“咦”了一声。 “住手。”他淡淡道,“别管那个人,你先把你姐姐她们的脸擦一擦。” 邱明泉强压下心中怒气,赶紧掏出洗脸毛巾,先要帮姐姐擦拭,可是封大总裁却凉凉地道:“不是叫你帮她擦干净,是再弄乱一点!在她们头发上揉一揉,脸上也涂花一点。” 邱明泉一怔,终于彻底反应了过来。 他赶紧上前,用力在姐姐的头发上胡乱揉搓了几把,把方便面揉得稀巴烂,湿答答地粘连在她的黑发上,又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红油一道道的,显得格外丑陋。 “姐,你忍着点,那些人走了,咱们再洗。”他低低道。 向明丽冰雪聪明,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轻轻点头:“好。” 等到邱明泉帮她弄完,她立刻动手,把赵晓缘的头脸也如法炮制一番。这样一来,两个漂亮青春的妙龄少女,就彻底变成了蓬头垢面的丑姑娘。 “把翡翠香烟壳拿出来。”封睿沉声道。 邱明泉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依言照做。忽然,他的目光一掠,就看见了隔壁包厢里的隔板上,也同样放着一张翡翠烟的空壳。 皱巴巴的,里面空无一物! 他的眸子猛然一缩,正在狐疑,旁边那个暴戾的络腮胡子目光看来,眼神同样落在了邱明泉手上的香烟壳上。 他的眸光直直的,盯着邱明泉一眼,忽然猝不及防,手指一勾,竟然把他的翡翠烟壳抢到了手里! 邱明泉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出,大惊之下,就想要夺回来,可是那男人身高手长,动作飞快,已经将那烟壳攥在手心狠狠一握! 握完之后,他嘴角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嘲笑,随手将那烟壳扔在了脚下,飞快地又踩了一脚。 邱明泉愕然望着,心里的火终于熊熊燃烧起来。 封睿虽然没有说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可是很显然必有重要作用。 他强忍着气,先把那烟壳捡了起来,正要发难,封大总裁已经冷然制止:“先等等!” ——这节车厢的门,已经被猛地一脚踢开了!…… 四五个穿着同款绿色棉大衣的男人,手里持着棍棒和锋利雪亮的刀具。 “都老实点!大爷们要得不多,意思意思。要是不懂规矩,别怪我们给你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整节车厢变得极其安静,所有人脸上都布满惊恐,目光低垂望着地,没有人敢抬起头。 为首的男人头发脏乱,扎着一个小辫子,他身边的几个同伙都身材魁梧,其中一个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第一个包厢里的一个男人身上:“你,出来!” 那男人穿着一件皮夹克,闻言浑身一颤,却丝毫不敢违抗,慌忙站了出来,直接就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沓现金,赔着笑:“各位大爷,这是刚刚卖的货款,这不是刚开张么,真的就这点……” 话没说完,那个为首的男人脸上戾气一现,毫无征兆地劈手打了他一个耳光,用力极重,“啪”的一声,那乘客鼻血就流淌如注。 “叫你说话了吗?”为首的歹徒阴沉沉道,“把裤子给我脱了。” 那男人面如土色,再也不敢说话,哆哆嗦嗦地艰难脱下了肥大的棉裤。一名歹徒走上前,毫不客气地在他胯下一掏,伸出来时,已经搜出了一个塑料袋,裹的严严实实。 随手一撕,一沓美元赫然在目!…… “不是说没有了么?”为首的男人狞笑一声,“还真是不叫棺材不掉泪啊。” 他身边的几个男人心领神会,拿着棍棒就齐齐向着那乘客猛地挥舞下去! “啊啊!”几声惨叫,那男人疼得跪倒在地上,抱住了头,“大爷饶了我,我下次不敢了……饶了我吧!” 毫不客气地又殴打了好几棒子,眼看那男人在地上蜷成一团哀哀低嚎,几个歹徒这才停了手。 “看到没有?”为首的脏辫匪徒提高了声音,阴恻恻环视着四周,“是乖乖交钱,还是像他一样找死,自己看着办!” 赵晓缘远远看着那男人满脸是血的样子,吓得浑身都在微微发颤,倒是向明丽悄悄抱住了她,小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虎父无犬子,虽然她平时在家里从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可是毕竟是向元涛夫妻的女儿,真到了这种时候,天生骨子里的胆气就比寻常女孩子大得多。 邱明泉盯着远处那一幕,手掌紧紧握住了包厢的门把手,心里,封大总裁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邱明泉没有说话,握住门把的指关节越来越白。 “你想出头的话,我不反对。反正我都快闲得快生锈了。正想大杀四方,活动一下。”封大总裁的声音讥诮又冷漠,“可是我真不敢保证你姐姐她们的安全。你自己想清楚,后面还有四五天的路呢,你是不是要这样一路打过去?” 邱明泉冷峻的眼神渐渐变得暗淡,终于收敛了眼中的愤怒。 他身边,那个络腮胡子淡淡瞥了他一眼,瞧见他那握得发白的指节,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声。 邱明泉正满心火气,听了这声,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厉色一闪。 这个大胡子,简直是莫名其妙! 抢劫在继续,这群匪徒每个包厢都没放过,求饶声、哭泣声……随着那歹徒身上的背包越来越鼓,一路过来,过道上竟然是鲜血斑斑点点,撒了一地。 邱明泉身后,张涵牙齿咯咯作响,紧紧地缩在了包厢里,不过他还是鼓着勇气,将自己瘦弱的身体挡在了李老教授的身前。 邱明泉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略微温柔了些。 终于,那行人走到了近前,停在了邱明泉前面的包厢,那个络腮胡子和同伴的那一间。 “你们……”话没说完,为首歹徒的目光就落在了某处,猛然一怔。 一张皱巴巴的旧“翡翠”香烟的烟壳,正平躺在这包厢的小桌板上,那男人平静地递了根烟过去,小尾指有意无意地指向了那边:“大哥,给个面子?” 那歹徒死死地盯住那“翡翠”烟壳,一抬头,正看见包厢里另外几个同样魁梧精悍的男人看着他们,全都站起了身。 歹徒这边有四五个人,而络腮胡子那边的同伴虽然只有三个,可是齐齐默然起身,却同样有种逼人的气势。 邱明泉注视着那边,敏锐地发现了那个络腮胡子的小动作,心里紧张地思索着。 一触即发的紧张感,被那个为首歹徒一声忽然的笑声打破了。 “好,给你面子。”他点点头,目光闪烁,挥挥手,竟然真的绕过了这个包厢! 大概是没有在这里搜到钱,那歹徒的神色有点阴沉,一眼看见邱明泉的包厢,随手一指,先指向了老周:“你!出来!” 老周哆嗦了一下,赶紧跑出去,先是把身上的钱包上交,又三下五除二脱下了身上的衣服,从内裤和衬衣里掏出一沓钱,讨好地飞快递过去。 “各位好汉,真的就这些了!不信您再搜!” 那些人看了看他精瘦的半裸体,终于没兴趣再搜,其中一个人不耐烦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滚一边去!” 这一巴掌并没少用力,老周的脸上立刻红了一大片,他连一点叫痛也不敢,缩着身子赶紧躲在了后面。 脏辫歹徒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邱明泉他们几个人身上。 这几个人,明显和那些豪放粗犷的倒爷们不同,穿着讲究得多,两个男的一老一少还都戴着眼镜。 他的目光落到了角落里那两个脏兮兮的女人脸上,立刻厌恶地转开了目光,然后,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邱明泉。 一双黑亮如黑曜石的眸子,平静而专注,迎着他的眼睛,竟似没有任何惧怕。 “把翡翠烟壳亮出来,学那个络腮胡子!”封大总裁急促地在邱明泉心里道,“收敛点,别正面杠!” 邱明泉眯起眸子,稍稍敛起眼中的隐隐怒火,声音平静:“大哥,这里都是穷师生,去俄罗斯开会的。” 他掌心微敞,露出了那张被络腮胡子踩得脏兮兮的“翡翠”烟壳,低声道:“给个面子吧。”…… 大概是被连着两张烟壳激起了怀疑,脏辫歹徒目光狐疑,在隔壁包厢和这边来回转了一圈:“你们是一起的?” 邱明泉心里一突,静静摇头:“不是,巧合而已。” 他看了出来,隔壁的络腮胡子,也是靠着这张皱巴巴的“翡翠”烟壳,躲过了这一劫! 歹徒却没有像对隔壁一样立刻走开,而是死死盯住了邱明泉,声音放低了:“你们认识殷姐?”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按照封睿的指点,迎着他饿狼一样的眼:“在燕京的秀水街有过几面之缘。” 为首歹徒秃鹫一样的阴沉目光没有移开,一股诡异又安静的气氛开始弥漫。 邱明泉一动不动,手腕却早已悄悄垂下,握住了大衣衣袖下的那柄三棱刮刀。刀锋微凉,可是他浑身的血液已经隐约沸腾! 就在他高度警惕的这一刻,忽然,那名歹徒伸出了手,毫无征兆地向着他击来! 邱明泉紧绷的神经就像是断了弦,手腕一动,就要本能地急退再暴起反击,可是封睿的声音却骤然响起:“别动,站着!” 邱明泉心里一动,硬生生停住了闪避,歹徒的那只手在空中重重落下,落在了他的肩膀。 “小兄弟胆色不错啊。”那歹徒咧嘴一笑,一颗金牙在嘴巴里若隐若现,“行。大家走,继续干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0-130 第121章 出卖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邱明泉缓缓坐下, 轻轻松开了握住三棱刮刀的手, 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微微出了汗。 真的打起来, 这里地方狭窄、闪展腾挪不便,他真的没有什么把握,能护住所有人的周全。 “呜呜……”身后, 赵晓缘终于敢哭出了声,一把抱住了向明丽,“明丽, 吓死我了,我以为他们也会来搜我们的身!” 邱明泉转过头, 轻轻地道:“不会的,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赵晓缘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泪, 近乎崇拜地看着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大男孩:“你好厉害啊……怎么敢那么看着他们,还敢和他们说话。” 刚刚那一刻, 邱明泉一个人守着包厢的门, 从她这边看过去,那个清瘦又修长的身影, 竟似格外高大威武, 有着无尽的勇气和担当。 旁边的包厢里, 络腮胡子淡淡地看了一眼邱明泉,露出了一丝极为古怪的探究。 邱明泉冷冷瞪了回去,眼神中带着警惕。 封睿淡淡道:“这趟行程危险重重, 比我们以往经历的任何时候都凶险万分,可是你好像并没有真的打起精神来。” 邱明泉在心里不解道:“刚刚我明明准备随时反击。” 封睿“哦”了一声:“不是说准备打架才是准备,你有认真时刻在观察吗?有没有用脑子?” 邱明泉一怔:“我、我有观察啊。” 封大总裁认真地道:“假如你真的好好思考了,就该知道,现在应该过去找那个大胡子,好好向他道声谢谢。” 道谢?……邱明泉一阵发蒙:“为什么?” 封睿的声音中有了难得一见的严肃:“你把上车以来所有的事情仔细回想一遍,不着急,慢慢想。想明白了,才有资格对你姐姐她们说一声‘我能保护你们’。” 邱明泉不吭声了,他心里隐约知道自己一定疏忽了许多东西,可是左思右想,却没能找出来。 半晌,他才低声道:“那‘翡翠’烟壳到底怎么回事?” 封睿道:“殷姐号称‘有情有义’,他们那帮人,私下曾经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他们团伙的亲戚朋友走这条线,就以一张‘翡翠’香烟壳作暗号,道上的其他团伙不敢惹他们,就给殷姐他们这帮人一个面子——凡是拿着‘翡翠’空烟壳的人,就不下手,放过去。” 这是他在事后的案情通告中看到的,在寻常的倒爷中,当然没有传开,不然岂不是人人都拿着烟壳护身? 邱明泉忽然眉头一皱:“那隔壁那伙人,岂不是也是殷姐团伙的朋友?” 封大总裁反问:“你是不是还是想说,他们也不是好人?” 这家伙,脑子全都放在算数上了,对于人情世故,还是不行。 ……车厢里一阵压抑的气氛,哽咽和呻吟渐渐平息,受伤的人开始简单自我包扎,地上的血迹也有人擦去。 可是,在傍晚新一个车站到来时,车厢里的气氛终于再次变化了。 这是一个明显人气旺盛得多的城市,列车还未进站,道边就已经依稀看得到成片的建筑,带着典型的俄罗斯民族风貌,更远处,则隐约有一大片静谧的湖水,在丛林掩映中露出一汪碧蓝色。 李教授坐直了身子,向往地看着那边:“同学们,这里是乌兰乌德,它是东西伯利亚的第三大城市,那边,看到没?就是著名的贝加尔湖!” 几个年轻人正要惊喜地扒在车窗上欣赏这著名的湖泊,可是,转眼之间,他们就被人流挤在了一边。 “让开让开,不做生意的,腾点位置!” 脸上还带着血的倒爷们,再次热情洋溢地扑向了车窗,饰品,小商品,毛衣再次招展成了万国旗。而这个繁荣大城市的车站,早早等候在这里的俄罗斯人,则更多! 和上个小站不同,这一次涌到车站进行交易的俄罗斯人,很多人同样带来了各种货物! 一点杂色都没有的好动物毛皮、做工精美的俄罗斯手工艺品,还有当地矿山出产的一些粗加工宝石! 有的干脆就不经过货币了,直接以物易物,邱明泉就亲眼看见老周手里的几件做工不错的女式棉袄,换来了十几条油光水滑的红色和白色狐狸皮! 原本的压抑气氛一扫而光,随着一张张、一沓沓的钞票落入口袋,所有人的脸上重新洋溢起满足的笑容。 “这么快又生龙活虎了吗?”赵晓缘喃喃道。 向明丽帮她轻轻扒掉头发上沾着的方便面条,不由也笑了:“是啊,他们恢复得真快。” 邱明泉斜依着包厢门望着,心里有些迷糊的震动,封睿和他一起注视着这繁忙和充满活力的景象,心里也是感慨。 这些人都是改革开放后那些最早的活跃者,过惯了过去一穷二白的日子,忽然有一天,在艰难的生活中看到了一丝亮光,于是纷纷抱着最朴素的发财梦,开始了不一样的人生。 他们吃得了苦,挨得了痛。有的像马钧定一样,靠着敏锐的嗅觉赚到资本市场的第一桶金;有的则像这些国际倒爷一样,风雨中打滚,一点点攒下身家。 全国各地,都不乏这些人的身影。在接下来的时间,这些先富裕起来的人们带着对财富的渴望,纷纷投身于实业,有很多人都成了日后富甲一方的企业家、实干家。 时代来临时,只有极少数人赶上了大海的潮汐,扬帆出海、奋力搏杀,最终才能笑傲人生。 当然,也有人吃不了苦,挨不了难,却同样梦想着一夜暴富,于是最终走上了罪恶的道路。 就好像这条黄金之路上的饿狼和吸血虫们。 …… 接下来的几天几夜,并没有风平浪静。 邱明泉他们所在的车厢,一路上,总共遭遇了三次洗劫! 邱明泉在这几天里,没事的时候,特意去了别的车厢打探,看到的情况简直是触目惊心。 据他初步的估算,这趟列车,在这六天的行程里,竟然遭遇了四批犯罪团伙的轮番洗劫,就在和他们隔了三个车厢的那几节,就遇到了殷姐那一批最为穷凶极恶的。 仅仅在一节车厢里,就有两个人因为不想交钱被打到吐血,还有一个人被拖到了开水房,用滚烫的开水烫得整张脸血肉模糊! 邱明泉默默听着这些叙述,心里一阵阵后怕。 ——假如那个恶名远扬的殷姐集团选择下手的是他们这节车,“翡翠”烟壳就会露馅和失效,那么他到底怎么应付? 真的奋力反击吗,凭着一个人,两把刀,一身血勇? …… 站在莫斯科的车站,邱明泉长长舒了口气。 经过整整六天六夜的颠簸,他们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莫斯科的车站,建筑都有了些年头,中央车站搭配着耸立的半圆形顶盖,造型典雅大方,一派高阔端正,可是仔细看来,外墙的浮雕却斑驳破旧,显然是年久失修。 广场上,满眼都是高鼻深目的俄国人,少女们高挑美丽,小伙子帅气热情,可是年纪稍大一点的,就肥胖者比比皆是了。 “这里气温常年偏低,生活在这个纬度的人类,习惯了在体内囤积大量的脂肪来抵御严冬。经年累月下来,肥胖的基因就得以成为自然进化的优胜者。”封大总裁兴致勃勃地看着大街上的俄罗斯美女们,“也就这个年纪的姑娘还能看了,一旦再大点,少有不成粗壮大娘的。” 这个国家,刚刚从前苏联的分裂中稳定下来,大量的财富被用于发展军事和重工业,轻工业、电子产业等都严重匮乏,这也是来自邻国中国的产品格外受欢迎的缘故。 “科学家,小兄弟们,你们怎么住啊,有人来接吗?”老周拎着大包小包,里面装着一路收来的皮毛货物,客气地招呼着他们。 张涵腼腆地回答:“还真没有呢,我们今晚得找地方住一宿。” 俄罗斯刚刚动荡不久,和我们国家一样,高校的经费少得可怜,学术交流会议明天才报到,也没人专门来接。他们特意早到了一天,打算明天一早再包车,前去国立莫斯科罗蒙诺索夫大学的会务组。 而邱明泉原本也是要在车站附近继续住着的,顺达的燕京分公司帮他订的三节火车皮的彩电,随着客运列车一起到达,明天一早,他就要凭着单据去提货,再找寻仓库卸货。 老周立刻热情地道:“那跟我走吧,我有熟悉的落脚点,就在车站附近的旅馆,不贵!” 邱明泉摇摇头:“不了吧,我们找辆车去大旅馆。” 老周吓了一跳,四下看看:“你们真是什么都不懂啊?这里你叫车,搞不好就上了黑车,给你拉到郊外卖给劫匪咋办?这可不是吓人,这里专门拉人的黑车可多着呢!还是跟我走吧,起码知根知底不是?” 邱明泉一怔,在心里问封睿:“怎么办?” 封睿也有点犹豫:他前世来这里都是有人接待,出入奢侈,还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正犹豫着,李教授和张涵已经一起点头,感激地应道:“那敢情好,太谢谢了!有你带着,总好过乱跑。” “都是中国人,一路上同一个车厢,那就是缘分!”老周笑得憨厚,赶紧在前面领路。 …… 老周口中的那个小旅馆果然不远,三绕两绕,就在中央车站的背后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大门。 一栋两层高的小楼,灰扑扑的,推开正门进去,一个黄种人面孔的中年妇女坐在柜台后面,跷着脚嗑着瓜子。 “老板娘,我又来了。”老周熟门熟路地凑近柜台,“带了几个朋友来住店,还有空房不?” 老板娘瘦长脸,指甲也长长的,闻言抬起眼,懒洋洋地伸出手:“10美元一晚,不收人民币啊,要几间?” 邱明泉四下打量了一下,狭窄的楼梯阴沉沉的,只有唯一的一条,通往同样黑黢黢的楼上。 大概是和国内宾馆的构造不同的缘故,再加上灯光昏暗,这里看上去有种不舒服的观感。 邱明泉皱了皱眉,对老周道:“这里条件也太差了,附近有没有条件优越点的,周大哥知道吗?能不能带我们去?” 老板娘抬起头,慢悠悠地挥挥手:“随便去找,附近有空房间算你本事!待会儿再回来,我可就坐地涨价了。” 老周赶紧拉了拉邱明泉:“小兄弟,这趟列车一星期只开一趟,时间是固定的,别的时间还好,今天晚上这车站附近的旅馆,哪一家都是爆满,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根本就找不到任何旅馆好不好?一行还有这么多人!” 他指了指老板娘:“我们都是老客人了,每周这个时候才会给我们留客房。” 老板娘闻言,冷笑的又斜瞥了他们一眼:“滚滚滚,不住就快点滚。” 老周小声的靠近了邱明泉:“不是我吓唬你,这么黑灯瞎火的,你们简直不知道这里的黑司机跟歹徒有多少勾结,这个时间点再乱跑,可真危险。再说了,出门在外,什么条件不条件的,凑合一下吧,又不常住。” 张涵赶紧道:“小邱同学,我们不讲究,随便吧,就一晚上的事。” 李教授叹了口气:“我的脚也不行了。实在有点走不动道了,就这儿吧?” 老年人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委实有点吃不消,老教授露在外面的脚背已经高高肿起,刚刚走路的确已经一瘸一拐了。 封睿也没有办法,只得道:“也只能这样了。” 邱明泉微微蹙眉,看了看老教授的脚背,也只有道:“好,三间吧,我单独一间。” 老周点点头:“我也单独要一间。” 毕竟是萍水相逢,车上也就罢了,要是拼房,钱物丢了,可就不好说了。 邱明泉从怀里掏出零散的几张美元,交了过去,大概是因为住的都是这种国际倒爷,老板娘根本没看任何证件,直接就扔过来几把钥匙:“喏,新客人呢先说好,晚上无论什么人来敲门,可别开。出啥事,可别来找我。” 邱明泉眼里锐光一闪:“什么意思?” 老板娘厚厚的嘴唇一撇,笑意讥讽:“意思就是被人抢劫了、殴打了,我们不管的。” 邱明泉静静盯着她:“黑店么?” 老周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尴尬地连连对老板娘道歉:“对不住啊,他们第一次来莫斯科,不懂事!” 一把拿过钥匙,他把邱明泉一行人往楼上带:“你们啊……真是啥都不懂,这是哪?莫斯科啊!黑帮、地痞、地头蛇到处都是,住在哪里都有这种危险,报警都不管的!” 向明丽皱着眉,跟在他们后面:“俄罗斯的警方这么不作为吗?” 老周拖着大包裹往楼梯上走,不以为然地道:“凶手是我们中国人,被抢的也是,他们吃饱了撑的才会管呢!” 赵晓缘又快吓哭了:“那、那怎么办?我们会不会再遇到这里的坏人啊?” 邱明泉慢慢地一边走,一边细细观察着楼梯的布局,闻言赶紧安慰道:“老板娘不是交代了吗,任何人来,都不开门就是,歹徒总不能一间间破门。” 上了二楼,走道更加逼仄,整个过道上就只有一盏昏黄的灯,邱明泉他们下车已经是傍晚,现在外面正是一片漆黑。 走到走廊的尽头,他们才找到自己的房间。黑乎乎的房门上贴着黄色木牌,房间号赫然在目。 向明丽和赵晓缘一间,李教授和张涵一间,邱明泉则自己住了单独的一间。邱明泉帮着姐姐她们将行李安顿好,又再三叮嘱了任何时候都不要开门,这才转身出了门。 刚刚走到走廊上,忽然地,旁边的楼梯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走上楼来。 ——竟然是那个火车上的络腮胡子! 他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又遇到邱明泉,明显也是一愣。斜着眼看了看邱明泉,他走到隔壁的房间门口,却没有立刻敲门。 他抱着胳膊,审视地盯住了邱明泉,忽然轻蔑地道:“你跟着我们?怎么到哪都有你啊?” 邱明泉心中奇怪,的确找不出这人身上有什么好,可为什么封睿却一直说,自己该谢谢他? “这旅馆是你家开的?”他淡淡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可是先来的。” 络腮胡子定定看着他,半晌伸出手指,冲着他遥遥一点:“好,有种,希望你别死得太难看。” “林哥?”房间里,有人打开了门,“站在门口和谁说话?” 邱明泉一看开门的人就认了出来,正是火车上和这个人一伙的那几个同伴之一。都带着天津口音,开口有点直率坦白的味道。 “没啥。”络腮胡子冷笑一声,闪身进去,重重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他的两个同伴正打开了随身的巨大行李,整理着路上被压扁了的手表盒子。 和那些带衣服的不同,他们的货物价值较高,在沿途卖不掉太多,每次最终的目的地本就是莫斯科的固定买家。 “门口是那个大学生?”一个圆圆脸的小伙子开口奇道,“又遇见他们了,这群雏儿,怎么也敢住到这虎狼窝里来?” 另一个同伴身材更加魁梧些,瓮声瓮气地道:“估计是凑巧,乱打乱撞就摸到这里了。” 圆脸小哥看了看那个络腮胡子:“林哥,还在担心他们呢?” 那个叫大林的络腮胡子冷笑一声:“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鸡仔,又蠢又傲,我看迟早带着那两个姑娘一起倒大霉。” 圆脸小哥叹了口气:“你也算仁至义尽了,这种人啊,你管他来的这一路,还能再保他在莫斯科也毫发无伤?” 林哥沉默了片刻,默默地点燃了一根香烟,神色恢复了漠然。 “你说得对,赶着去投胎,阎王爷也拦不住。萍水相逢的,呵呵。” 他随手从腰包里掏出了几件东西:“买到了。大家一人一把,防身用。” 赫然亮出来的,竟然是几把乌黑的军用马卡洛夫9mm手枪! “真要买这个?”旁边一个大个子犹豫一下,冲突时常有,拿刀什么的都好些,真开枪那事情就大了,也容易失手。 “防患于未然吧。最近实在不太平。”林哥神色郑重,以前他们往返俄罗斯也没有买过枪,可是这一次实在有点心里不安。 “啊,还真买到了?这么容易?好货色啊!”那个圆脸小哥惊讶道,扑上去抓起枪,爱不释手地在手中抚摩,“啪”的一声就拉开了保险。 “好买得很。”林哥淡淡一笑,“前些年苏联刚解体的时候,一个团长、连长就能决定把一辆装甲车卖了。你只要有钱,直升机都能联系上卖家。我那哥们当时弄了好几辆装甲车,直接从冰封的江面上开出了国境!他本以为能发笔军火财,可惜,结果没想到还是没卖掉。” 身材魁梧的那个同伴问:“为啥啊?那个谁,不是贩了几架飞机到我国川航吗,那都能成!” 林哥狠狠吸了一口烟:“民品国家不管,你们自己民间贸易倒腾去。军用品那就不行了。中俄贸易得通过‘军品贸易委员会’的,这可不能放开。结果我那哥们没辙,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啊?” “找的人开着坦克在路上几十天,最后只好转手贱卖给蒙古了。” “哈哈哈,也是厉害!” …… 隔壁,邱明泉把自己的行李放在了房间的桌上,打量了一下。 房间很小,一张大床挤占了大部分空间,没有电视、没有空调,只有一张简单的桌子,幸好的是,房间里有独立的厕所。 房间的窗户很高,而且看上去像是钉死了,并不能从那里出去的样子,他走进卫生间,眼睛终于一亮。 大概是为了通风,厕所的木头窗子开得低多了。他伸手去试了试,能推开,而且容得下一个成年人钻进钻出。 “你在干什么?”心里,封大总裁发问。 邱明泉认真回道:“你说的,这里异国他乡,再小心都不为过。以前你教过我,在危险的陌生地方,首先要观察退路,找到有效的逃生路径。” 封睿的声音终于听上去赞许了些:“嗯哼,干得不错。”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那个大胡子哪里好,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爱找事的家伙。” “……呵呵。”封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可是忽然地,他声音就是一肃,“等等!你钻出去!“ 邱明泉正从窗户边探身回来,闻言一怔,卡在窗框的身体就重新钻了出去。 小旅馆整个就只有两层,外面有一圈水泥窗边,踩在上面,堪堪正能站立,但是也惊险万分。 三月底的俄罗斯依旧是零下左右,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可是站在外面依旧天寒地冻,有点发蒙:“干什么?不会要真的演习一下逃生吧?” 封睿的声音严肃而冷静:“你往隔壁老周的房间那边移动一点,我要听听,那边不对头。” 邱明泉知道他五感比正常人的灵敏,心里立刻一紧:难道老周那边孤身一个人,出事了? 他轻轻移动脚下,慢慢在那水泥窗沿上挪动,手掌死死扣住墙壁上露出来的缝隙,终于有惊无险地靠近了老周那间房的厕所窗外。 不能再近了,不然来上厕所的人一抬眼,就能看见他! 果然,隐约从老周的房间里传来了小声的说话,邱明泉细细倾听辨别着。 “王八蛋!”封睿的声音冰冷,如同这窗外呼啸的三月寒风,竟似有点咬牙切齿。 没错,就连邱明泉都能听见里面的谈话了,虽然不太清晰,可是大致是没错的,封睿的五感异于活人,更加听得清清楚楚! “真的真的,隔壁那几个来出差的学生和教授,身上有钱!钱都放在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小伙子身上,我亲眼看见的,吃饭买单都是他,就住在我这间的隔壁,208!” 老周的声音并不像被胁迫,更没有害怕,反而带着讨好:“老大,我可把他们带过来了,本来说不想住这呢。……” “算你懂事。”一个粗犷的声音说着中国话,冷笑一声,“老规矩,这次你的上供费就免了。” “那你们啥时候来啊?”老周的声音嘿嘿谄媚着,“除了有钱,那两个女大学生长得可都不赖,水灵着呢!” 邱明泉站在外面的寒风中,一股怒火疯狂燃烧在胸口,手下扒着水泥窗台的力气就大了些,一块风化的水泥块被他抠掉,忽然掉落了下去! 猛然地,房间里就安静了下来。 “哪里的声音?”那粗犷声音狐疑地道,似乎到处看了看,然后,厕所的门被推开了。 邱明泉紧张地侧着身子,艰难地将身体隐藏在窗边,屏住气息。 俄罗斯的房屋建筑高度比国内的明显高一些,他所处二楼高度不高,可是真要是摔下去,那也是极有可能轻微骨折的,窗外冷风拍打着他的脸,终于,过了片刻,厕所里响起了撒尿的水声。 片刻后,冲蹲坑的声音响起,那个粗犷男人重新回到屋里:“我去叫人,马上到,你老实待着!” “是是,我关着门,啥都不知道。”老周连连附和,把那人送出了门。 他美滋滋地反身回房,忽然,厕所里就是一声奇怪的声响,他困惑地走近,刚想看看,忽然,整个厕所的薄木板门就猛然飞开,一个人影如同猛虎般蹿了出来! 他张大嘴,惊恐地刚要呼叫,邱明泉已经一拳砸上了他的脸! “王八蛋,我杀了你!”他毫不留情,飞起一脚把老周踢翻,整个人骑在了他胸口,随手扯下床上的枕巾,死死塞进他的嘴巴,然后一拳拳狂殴。 他压低声音,从牙缝里透着冷冽:“你个黑心的托,勾结劫匪是吧?我说你怎么一路这么热络。” 老周脸上鼻子上全是血,嘴巴被堵,只能疯狂地“呜呜”叫唤,邱明泉不为所动,又打了一会儿,直到老周涕泪交流,奄奄一息才住了手。 他是真的气得不行,老周假如只是勾结外人出卖他,他反倒不会如此盛怒,可是老周最后那句话,却切切实实触到了他的逆鳞。 他那一句,竟是直接卖了向明丽她们两个无辜的女孩子,叫歹徒对她们下手! 一想到这背后的含义和龌龊,他就一阵恶寒。 一路上,这个人和自己笑语晏晏,吃着他递过去的食物,和他们聊着天南地北,可是到了异国他乡,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卖给本地的犯罪团伙! 一把扯下塞嘴的枕巾,他手腕轻扬。那柄小弯刀就抵住了老周的咽喉,寒光逼人,语声冰冷:“既然中国人互相抢劫俄罗斯警方不管,死了人的悬案,他们也不管吧?” 老周惊恐万分地盯着眼前的刀,都是路上常跑的人,怎么不懂这玩意的凶悍,一刀下去,割喉断腕,无所不利。 最可怕的是,火车上原本温柔俊秀的这个大学生,怎么忽然就换了一副模样?凶神恶煞,宛如亡命之徒一样! “饶命,饶命啊……”他哆嗦着,眼泪乱淌,跨下一片濡湿,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吓的,“我也是没办法,每次到了地头还免不了再被抢一次,只有主动向他们提供肥羊的,才能被放过,我也是被逼的啊!” “说,那些人是什么人,在本地势力大吗?” 封睿沉声道:“快点盘问,别太耽误时间!” 老周身上剧痛,眼泪流得更多:“他们势力很大!就是那个叫殷姐的手下。这几个人不跑火车,常年在莫斯科车站待着,专抢落脚后的倒爷,大概有四五个人,呜呜……” 竟然就是那个殷姐团伙的人,最臭名昭著,心狠手辣! 邱明泉心里一阵警惕:“带枪吗?” “为首的有枪,别的都带着刀和匕首啥的。饶了我啊,我真的是被他们抢过,没办法……”老周痛哭着。 “所以就出卖同胞,换自己的安全?”邱明泉咬牙,眼中冰寒一片,“而且主动提醒他们,有漂亮的女孩?!” 老周颤抖着不敢搭话,封睿冷哼一声:“让我上身!” 不再废话,他伸手重新拿枕巾塞住老周的嘴,另一只手,忽然手起刀落,在他脸的一侧,挥了下去。 血花飙飞,老周的一只耳朵,被他毫不留情地割了下来! 老周嘴里发出一声含糊的痛叫,“啊啊”地疯狂扭动身体,地上很快就汪起了一片血洼。 邱明泉死死按住他,等待老周不再出声,这才起身,迅速拿起床单割开,将老周绑定在床边。 “你不是一次两次坑同胞了吧?这只耳朵,就算是惩罚。”邱明泉忽然想起什么,又翻出他身上的钱包,把所有的美金搜罗一空,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是怕被抢吗?那就叫你血本无归喽。”他淡淡道。 忽然间,封大总裁急促地叫了一声:“不好,我听到远处有人冲着这边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快点走!” 邱明泉悚然心惊,猛地站起身,向着窗户外一看,果然,影影绰绰的,五六个男人正穿过对面的马路,快步向着旅馆走来! 隔着这么远,仅仅是昏暗的路灯照射下,邱明泉都能看到其中几个人的手上,拿着雪亮的刀! 他飞身跑出房间,用力拍打着姐姐向明丽她们的房门:“姐姐,开门,快点!” 门很快就开了,向明丽诧异地拿着毛巾,脸上还沾着水珠,显然是正在洗脸:“怎么了?” 赵晓缘也从她的身后探出头:“小邱弟弟啊?” 邱明泉一看她俩光洁细腻的脸,心里更加焦急不安,钱都是次要的,万一姐姐真的出了事,他不会原谅自己的。 刚刚在下面,就该听封睿的话,坚持换一家旅馆! 他一把抓住向明丽的手:“你们出来!” 两个女孩莫名其妙,但是看他眼神,知道必然不好,赶紧跑了出来,邱明泉转身又去狂敲李教授他们的房门,同样把两个人紧急叫了出来。 张涵穿着拖鞋,男生没有女生洗漱那么讲究,他已经躺下了,此刻呆呆地望着邱明泉:“这又做啥啊?这么晚了?” 邱明泉没搭理他,因为他的心,已经开始狂跳了起来! 糟了,楼下的脚步声已经传来,木制的楼梯似乎都承受不住这压力,正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来不及了,从楼梯走,正好被堵。而回身翻窗户,这两个女生和老教授跳下二楼,不骨折才怪! 怎么办?怎么办! 一时间,他汗如浆出,掌心冰凉。 “敲那个大胡子的门!”心里,封睿忽然沉声发话,“快!” 来不及多想,邱明泉急促地奔到自己隔壁另一边,开始用力敲打! “谁?!”很快,门里有人回应,充满警惕。 “我是隔壁的,火车上见过,请你们开开门!”邱明泉压低声音。 门里安静了那么几秒,邱明泉心急如焚,听着楼梯那里越来越近的上楼脚步声,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门终于开了。 那个络腮胡子打开了一条门缝,一双眼睛从门缝里冷冷看向他们,显然也没料到外面这么多人:“这么晚干什么?” 第122章 一狙退敌 邱明泉急促地道:“拜托你, 让我们进去躲一下, 下面有劫匪, 马上要上来了!” 络腮胡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抬起头, 警惕地倾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好像就要转过拐角,长驱直入了! 就在邱明泉心里焦急万分的时候, 他面前的门,终于彻底敞开来。 “进来。”络腮胡子冷声道。 那道打开的门就像黑色牢狱中开了一扇明亮的窗,阳光洒入, 豁然开朗。 “快快!”他转身拼命催促着,好在一行人知道事情危急, 片刻之间, 几个人就一窝蜂涌进了隔壁的房间。 就在房门刚刚关上的一刹那, 狭窄昏暗的走廊上,终于冲上来一群武装到了牙齿的男人! 大约五六个, 除了为首的一个腰间悬着枪, 剩下的全都带着刀和匕首,凶神恶煞地直接扑向了走廊尽头的208, 正是邱明泉住的那一间。 连叫门都没有, 为首的男人飞起一脚, 直接踹开了原本就不牢固的房门。 木屑乱飞,房间里还亮着灯,可是却空无一人! 几个人都是一愣, 立刻有人跑进了厕所,骤然发现窗户大开,窗框也被挤得有点变形,不由惊叫一声:“怎么搞的,居然跑了?!” 探出头看看下面,这样的高度也摔不死人,竟然真的跳下去了吗? 不该啊,这小肥羊是怎么知道他们要来劫财劫色的? 那个邱明泉听到的粗犷声音,是一个身高最少一米九的壮汉,眉头一皱,对着头领道:“他一个人跑得了,旁边的同伴总跑不了。就在对面,那儿有两个俏娘们呢!” 一群人面露兴奋的淫色,纷纷大笑:“我就不信两个娘们也能都跳窗!走走,快活快活去。我说大刘,你看到脸了么,该不会是母夜叉吧?” 那个高壮男人狞笑一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要我说,只要年轻,怎么都看得过去!” “对对!哈哈哈……”一行人蜂拥跑到对面,同样一脚踹开门。 这一下,望着同样空无一人的房间,众人的脸色可就难看了。 有个长相精明点的歹徒走近床头,摸了摸尚且温热的茶水杯,脸色狐疑:“刚刚还在呢,这是去哪了?” 推开厕所,这次,窗户是完好的,根本没有逃走的迹象。 一行人面面相觑,那个高壮男人脸色阴沉,调头向着外面走去,一脚踹开了老周的房间! …… 邱明泉站在门后,屏息听着外面的嘈杂,歹徒们的凶悍和调笑声几乎隔着门扑面而来。 声音似乎小了点,他微微松了口气,转身看向了房间里。 李教授一行人都猜到又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沉默不语。向明丽深深吸口气,轻声问弟弟:“明泉,你怎么知道的?” 邱明泉脸色冷峻,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隔着墙,凑巧听见老周把我们卖了。那个混蛋,他专门收集同列车的富人信息,出卖给劫匪。” 他身后,络腮胡子一直没说话,闻言忽然玩味地一笑:“富人?” 举起手,他掌心不知道何时已经亮出了一把乌黑的马卡洛夫,遥遥对准了邱明泉的眉心! “富人的话,怕他们抢你,就不怕我吗?……” 向明丽一声轻叫,就要扑过来去挡,邱明泉手疾眼快,一把将姐姐拉在身后,安抚地摇了摇头。 那络腮胡子黑洞洞的枪口稳如磐石,一动不动瞄准了邱明泉,而他身边的两个同伴也都齐齐站起身,第一时间把手按在了腰间。 邱明泉一眼扫过,眸子就是一缩——那也是枪!这屋子里的人,武装只怕比外面的那帮人还要强悍。 真是刚逃出虎山,又掉进了狼窝。 他静静地望向那络腮胡子,心里飞速转动,不知道为什么,封睿却一直沉默着,并没有说话。 奇怪,封睿为什么毫无紧张之色?邱明泉脑海中有什么一动,灵光终于闪现。 他静静地望着那男人,忽然微微一笑。 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那黑洞洞的枪口,他款步走过去,径直坐到了络腮胡子的对面。 “谢谢大哥高义,实在没办法报答,以后回国到东申市,我来招待。” 络腮胡子大概也没有料到他竟然毫不惧怕,还说出这番话,眉目间讶异一闪而过。 “怎么,不怕我是坏人么?” 邱明泉飞速回想着路上的一切细节,点点滴滴,越来越心间敞亮,暗暗埋怨自己糊涂。 那么多细节,早就在眼皮下若隐若现,而现在,只要弄清楚老周才是奸人,那么站在对立面去想,这个络腮胡子的行为,就都有了解释! 他语速有点慢,在心里整理着思绪:“大哥怎么可能是坏人呢?一上车,我们和老周聊天,他在套我们的话,打探我们的身家,你叫我闭嘴,其实是在提醒我不要露富。” 他静静地看着男人:“劫匪来的时候,你把方便面泼在我姐姐脸上,其实是帮她们遮挡容貌。” 赵晓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双妙目看向那男人。 什么,一路上的热心人老周才是心怀鬼胎,而这个讨人厌的大胡子,才是好人吗? 络腮胡子冷笑一声:“谁有空管你们这些闲事?” 邱明泉目光渐渐温柔,真心感激地道:“还有,你知道这里不安全,刚刚在走廊就暗示我们走,对吗?” 心里,封睿忽然淡淡一笑:“你漏了人家最大的一桩恩情。” 邱明泉正在发怔,一眼看见络腮胡子嘴边叼着的那支香烟,心里忽然一亮,彷如醍醐灌顶,霍然明白了什么! 他从身上摸出那张自己的“翡翠”烟壳,慢慢推到络腮胡子面前。 “我只知道烟壳可以冒充殷姐的熟人,可是却知之不详——实际上,只有旧的烟壳,才是真正的暗号,对吗?” 所以这人不忍看他当场穿帮,才把他的烟壳抢去碾上几脚!从头到尾,这个人都是古道热肠,暗中相助。 就连封睿也没在案卷里看过这个细节,所以无法提前做好准备。要不是这人帮忙,准备了烟壳也是浪费! 那络腮胡子定定看着他,终于淡淡一笑,漆黑眸子里的轻视淡去,变得隐约柔和了些。 旁边的圆脸小哥忽然“扑哧”一笑:“哎呀,终于想明白了?刚刚不还好像要吃了我们林哥一样?你说对了,旧烟壳代表‘旧友’,你那个崭新的啊,一下就穿帮了。” 邱明泉脸上火热,羞愧地一笑:“刚刚想明白。” 林哥收起了手枪,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能想明白也不错,比哪边几个书呆子强多了。” 李教授吃惊地听着他们对话,终于才反应了过来:“这……太感谢你们了,多谢多谢。” 林哥咧嘴一笑,淡淡道:“老爷子,我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您啊,是我们国家的宝贝,得好好护着。” 就在这时,忽然,走廊上小了一点的嘈杂声又起,林哥和邱明泉几乎同时一跃而起,趴到了门边,神色凝重地倾听着。 外面,那群歹徒骂骂咧咧地从老周房间里走了出来。老周被绑着,耳朵上的血流了一地,整张脸看上去异常恐怖,把几个人吓了一跳。 给他松绑,弄清楚原委后,几个人更加怀疑——就在片刻前还在这里打人,转身就不见了,旁边房间的同伴也一起消失了? “大哥,不对。”那个精明模样的男人扫视着走廊上紧闭的房门,“一定是躲到哪一间里了,挨个搜,我就不信找不到!” 几个歹徒纷纷聒噪起来:“对,一定在这层楼,没跑掉!” 那个头领阴沉的目光扫过安静如坟墓的走廊,缓缓点头:“小四,你去楼梯口守着。剩下的,跟着我搜!” 老周说得很清楚,这群人中的那个年轻人出手豪阔,绝对是只肥羊,还有两个粉嫩漂亮的女大学生,绝不能就这么放走了! 一脚踹向身边的一间紧闭房门,他厉声大喝:“给我开门!不开门的,我们进去以后,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在这里住的,都是往来多趟的熟客倒爷,深知既然找上门,躲着绝对不是办法,一旦破门,只会遭到更加残酷的戕害。 很快,那房间里的旅客就战战兢兢开了门。身上还没来得及穿上厚衣裳:“几位爷,真的没啥钱了,您进来看看,路上卖的都换成了带回去的货……” 一个歹徒仰面一脚,踢得他仰面栽倒在地上:“闭嘴,我们搜了才算数!” 一群人如狼似虎地冲进去,片刻从房间里搜了几百美金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还真都是货,妈的没啥钱!” 路过那倒爷身边,有人又一脚踢在他身上:“滚!” 紧接着,他们又开始拍第二间的门:“出来出来!” …… 邱明泉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心里怦怦直跳。猛一抬头,正见林哥那冷肃漆黑的眼眸在近处,看到他询问的眼神,轻轻做了个手势。 邱明泉立刻明白了,赶紧拉着姐姐和赵晓缘进了厕所,做了个“噤声”的口型,又把李教授和张涵塞到了床下。 整个房间,就只剩下了原来的三个人和他。 刚刚做完这一切,他们的房门,就被拍响了! “里面的人出来!别叫大爷费事!” 林哥看了看邱明泉一眼,只道他毕竟是个年轻大学生,把嘴一努,示意他退后,可是邱明泉却摇摇头,深潭般的眸子里锐光一闪,和他一左一右站在了门边。 扬起手,他袖中的雪亮弯刀亮出半截,冷冷在林哥眼前一晃。 林哥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新鲜血迹,蓦然一怔。深深看了邱明泉一眼,他毅然伸手,打开了房门。 门口的歹徒一眼看进来,忽然就是一窒,竟然没有立刻踏进来。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他们并不认识邱明泉,只知道这一开门,两个男人静默无言,一个精干魁梧,一个修长玉立,却偏偏都稳如山岳,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们。 再看屋子里,还有两个男人同样成犄角之势,站在他们身后,一动不动看着外面。 外面五六个人,里面是四个。 为首的歹徒目光一瞥,心里就是一突,不仅仅因为这里面几个人渊渟岳峙,气势逼人,就在他一眼看过去时,屋子里的那个魁梧男人,已经平平举手,一柄枪直接对准了他。 “滚。”言简意赅,没有废话。 为首的歹徒手里也有枪,情急之下仓皇举手,同样拿着枪对峙着:“干什么?!” 他身边的同伙一片哗然,今天居然遇到扎手的了!这里的商人带刀的不少,玩枪的可没几个! 几个人纷纷后退,手里的刀和棍棒虚张声势地胡乱挥舞着:“干什么干什么,找死啊!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打听一下我们老大是谁……” 话还没有叫嚷完,屋子里那个安静站立的年轻人,却已经动了。 迎着为首歹徒的枪口,他倏忽头一低,灵巧无比地绕过枪口,众人只觉得眼睛一花,就见他不知道怎么,站在了自家老大的身后。 他的手里,一柄小小弯刀宛如死神的镰刀,架在了为首歹徒的喉咙上,轻轻一按,一道血流就淌了下来。 “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他半长的柔顺黑发垂下来,掩住了眼帘,慢声细语,在那歹徒耳边轻道,“你说,要是我手吓得一抖,把你喉咙割了,俄罗斯的警察管不管?” 那个歹徒首领的注意力全在林哥的那支枪上,丝毫没有想到防范邱明泉,这年轻人电光石火一出手,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脖子上,那柄刀的刀锋冰冷刺激,直接在他皮肤上激起了层层鸡皮疙瘩。 这屋子里的几个人,全都带着枪不说,就连这个看着秀气的小哥,这动作、这速度,绝对是练过的! 见鬼,遇到硬茬子了。 大冬天的俄罗斯,室外温度是零下,旅馆走廊上也是低温逼人,可是歹徒首领的脑门上,却见了汗。 “小哥……你别冲动。”他强行稳住心神,毕竟也是刀头舔血过来的,这时候尚且能说出话来,“都是求财,求不到就算了,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是吧。” 邱明泉没有理他,抬头看看林哥,眉峰一挑。 林哥心里也是翻起了惊涛骇浪,他是部队退伍兵出身,邱明泉刚刚那兔起鹘落的一下,旁人只觉得快到匪夷所思,他却一眼看到了些特种兵训练的风采。 他深深看了邱明泉一眼,摇了摇头,示意他冷静,开口道:“给我滚远点,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也懒得手上溅血!” “小子别嚣张啊!在这里和我们斗?!” “就是,信不信我们拉几十个人来灭了你们?”旁边的歹徒同伙犹自叫嚣。 那头领猛喝一声:“都他妈的住嘴!” 他心里暗恨,可是生怕邱明泉那把小弯刀稍动,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听他们瞎叫唤,我说了才算。我保证,这事就到此为止了!真的!” 林哥冷笑一声,左手轻扬,他身后的两个同伴同时拔枪,三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门口,动作整齐划一,犹如连体婴儿。 “不到此为止,也行的。”林哥蔑然一笑,“带着枪来,比一比谁的枪快。” 外面叫嚣的歹徒纷纷闭上了嘴巴,一个个惊恐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别、别乱来!你们疯了!” “有话好说,别激动!……都、都是中国人,出来讨口饭吃。” 邱明泉收到林哥的眼色,默不作声地手腕轻抖,那个歹徒首领的咽喉就又破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流淌下来。 那人毕竟是个小头目,双腿一颤,忍着脖子上的疼痛,竟然没有发出声音来,而是赔着笑:“小哥你看,我不动。” 收了刀,邱明泉冷冷将他往外一推:“滚!” 在三支枪口的巨大威压下,那群人没敢再留下任何狠话,拥挤着飞快退出了楼道,片刻之后,整个旅馆恢复了平静。 有人探头探脑地悄悄开了门,一眼看见林哥他们门前地上滴落的鲜血,又飞快地赶紧关上。整个旅馆里,和方才一样安静如坟墓,楼下的老板娘那边,更是悄无声息,像是见惯不惊。 关上了门,邱明泉把藏起来的人叫了出来,真心实意地再度道:“林哥,大恩不言谢。今天要不是您仗义出手,我们就真的麻烦了。” 几个人收了枪,林哥抬起眼,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在外面都是中国人,能帮就帮了。对了,你这身手,练过吧?” 邱明泉腼腆地笑了笑:“跟着公安系统的好手学过。” 这话可不假,封睿在成长期间,一直和向城一起,在向元涛手下的精英教官那里学习格斗甚至枪械,现在,又全都悉心教授给了邱明泉。 林哥眼中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忽然伸手,将自己手里的枪扔了过来:“会开吗?” 心里,封大总裁终于忍不住了:“你不行,我来!” 迅速地和邱明泉替换了意识,封睿一把接过空中飞来的枪,眼中光芒一闪,脱口而出:“马卡洛夫9mm!好东西。” 这是苏联著名枪械设计师马卡洛夫设计的一把名枪。在这个时代,由于体积小重量轻,所以非常便于携带,在很多军官中几乎人手一把,又称校官手枪。 封睿这种富家哥,以前在国外留学时玩过不少枪,眼力极佳,一眼就看了出来,林哥这一把不是普通的民用型,而是正统军用型号。 可惜,过去是前苏联的标准军官配备,现在一旦苏联解体,武器管制就乱七八糟,流落在外。 打开他身边的包,林哥从里面毫不吝啬地倒出来一堆子弹,示意:“会上膛吗?” 封睿潇洒一笑,直接伸手,利索地在桌上数了8发PM枪弹,动作标准而熟练地拉开套筒,子弹“咔嚓”接连充填,上满了膛。 这把枪的弹匣壁是镂空的,既减轻了重量便于携带,又便于在激战时准确观察余弹数,可以说是一种极为实用的设计。 此刻透过弹匣看上去,满满当当的八发子弹整装待发,拿在手中,比空枪重了许多,隐约透着杀气。 旁边,向明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小弟……你、你会开枪?” 封大总裁转过头,冲着她一笑:“跟着睿哥学过。” 他眯起眼睛,抬手做了一个瞄准的动作,手势异常平稳。 前世他和向城一起,少年时训练就真枪实弹地摸过,成人后在国外更是不缺乏花钱练枪的机会,这方面的身手,就算比不上真正的战斗精英,那也绝对算得上一把好手。 “不错啊!”林哥是行家,眼睛一亮,“是摸过枪的人。” 他忽然感觉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在摸到枪的那一霎,似乎连气质都发生了某种变化。 沉稳,霸气,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凌厉。仿佛一枪在手,就如同剑客终于找到绝世的名剑,只等斩天劈地。 封睿依依不舍地又试着举了好几次枪,这才犹豫着道:“林哥,这东西,能不能帮我也弄一支?” 刚刚的一切,已经告诉了他们一个冷酷的事实,这个危险处处都在的异国街头,只靠着冷兵器,还没近身就可能被别人一枪干掉了! 林哥盯着他半晌,淡淡道:“没问题,我明天帮你再去弄一把。” …… 第二天一早,邱明泉不敢再留向明丽和李教授一行,包了一辆车,亲自把他们送到了国立莫斯科罗蒙诺索夫大学,又将帮张涵保存的五千美金交还给他们,这才回到了车站。 车是林哥托人找的,毕竟是往来中俄边境多次的老江湖,在他的指点下,邱明泉才知道,就连包车也不能随便。 ——假如没有熟人介绍,这车站附近专门打劫中国商人的黑车,可不要太多! 从搭讪、到热情指点路线,再到讲价成交,最后的路线,无不指向被洗劫、被殴打,甚至有形单影只的单身肥羊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某处,埋骨异国,成了淘金俄罗斯的累累白骨、无根冤魂! 和林哥他们的交谈中,邱明泉也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份。 林哥是部队的退伍兵,以前隶属于某精英部队的尖刀连,退伍后家乡太穷,一场水灾冲塌了家里的房屋,夺走了所有的积蓄。 媳妇刚生完大胖小子,全家老小被迫跻身在外县的亲戚家,过得憋屈又难堪,林哥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短短一个月就愁得掉了十几斤肉。 幸好一个旧战友跟着老乡跑边境贸易,正好在县城遇见他,三两下一说,林哥就动了心,终于狠下心找了几个一起退伍的旧战友,开始正式跑起了中俄列车的生意。 从一开始只敢带衣服手套,到后来带小电子产品,再到现在集中做价值高、体积小的手表类。这种小而贵的东西,其实反而没人敢做,无他,因为这种东西利润大,就越发容易被各种魑魅魍魉盯上。 在这些倒爷中,流传着一件事。曾经有个温州商人帮,大概五六个人一起天天带着刀和枪壮胆,专门贩卖收音机和随身听CD机,可是还是被莫斯科城内的一伙劫匪盯上,一次纠集了二三十人前来洗劫,不仅血本无归,还扣了一个人作人质,叫剩下的人回国拿钱赎人。 结果钱拿来了,人最后还是被撕了票。 自此一事后,敢于做这种生意的人就少了,林哥他们三个战友艺高人胆大,身上彪悍气息强烈,一般的歹徒见到也会自动绕着走,所以至今也没有出过什么事儿。 他们偶然也遇到过今天这样的情况,对方一看点子硬,也都不敢真的火拼,长久一来,竟是捡了个别人不敢做的空当。 邱明泉回到旅馆时,林哥他们尚未回来,应该是出门去联系熟人买家联系出货去了。 整整几大包电子表、石英表,有的是日本的原装货,有的是国产的便宜山寨,在此刻的俄罗斯,都是紧俏的好东西。 邱明泉草草吃了点饭,就来到了莫斯科火车站。 这里常年有大量的中国商人和倒爷进出,随时可以找到人问路不说,封大总裁自己也懂基本的俄国话。 “我以前在外国上的是名校嘛,光是成绩优等可进不来,家境也都好,毕竟名校的学费也相当可观。”封睿感慨地回忆着。 “学生里有中东的王室子女,有俄罗斯寡头商贾的孩子,也有很多来自中国的富豪子弟。那时候我和一个来自俄罗斯的家伙玩得挺好,我学语言又快,就跟着他学了不少俄国话。” 邱明泉按照他的翻译,很快来到了莫斯科车站的提货点,三个火车皮的彩电刚刚已经卸下,摆满了仓库的临时停放点。 邱明泉做的这种大宗商贸,租用的是火车皮,这就需要正规的外贸许可证件,不是那些倒爷能比的。国际倒爷比如林哥他们,说到底还是靠人肉随身带货,虽然国家现在不管这些,可是人肉靠着包裹带货,那每次的量,就只能是小打小闹的级别了。 莫斯科中央车站的货运处,窗口里一个肥胖的俄国大叔熟门熟路地检查了邱明泉带来的一沓许可证和文书,大手一挥,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 封大总裁翻译道:“他说最多免费停放到明天,再放就要收费了,这么多东西,每天价格是1500美金。” 邱明泉点点头,直接递过去3000美金,用手比画着“二”,那个胖大叔点点头,心领神会地收了钱,给他开了免费一天加有偿两天的单据。 “接下来,就得去找买家了。”封大总裁优哉游哉地道。 “那么大宗的货源,到底怎么去找,这里我们可是两眼一抹黑啊。”邱明泉皱着眉。 “我不是有个俄罗斯同学吗?”封睿得意一笑,“他老爸,可是俄罗斯境内少有的几个寡头贸易商。” …… 一座破旧的民房里,昨晚铩羽而归的那几个歹徒正垂头丧气地站着,房间里布置简单,却很宽敞,正中央的沙发颜色陈旧,仔细看去,暗红色的扶手上,竟似有成片的血痕。 而那沙发上,正坐着一个女人,狭长脸,浓眉,五官不算精致,但是看得出大气,颇有点女生男相。 “殷姐,我们昨天栽了。那几个人全都带着枪!”昨晚的小首领脸色难看,脖子上抱着白纱布,有点惶恐地看着前面的女人,“真不是兄弟们无能,那屋子里三把枪齐刷刷顶着我们脑门,兄弟们只带了刀和棍子,实在是不能硬上。” 这里,就是最以凶狠残酷闻名的殷姐团伙的城内落脚点! 殷姐斜着眼冷冷看着他:“本地的事交给你们做,你们几个,就给我听这个?” 她脸上神色忽然一厉:“我们是没枪还是怎么着?他们三把枪,你们不会去买?不会买了人手一把,今天再冲过去,把那几个人打成筛子,再扔到河里?” 为首的歹徒脸上肌肉一颤:“殷姐,要是一般人,我们也咽不下这口气。可是昨天那几个人的身手,不是普通人。” 他看了看身边的一个手下,那人神态精明,急忙点头:“殷姐,是真的。那几个人拔枪的动作,绝对不是普通商人。要我说,我们的兄弟也没受过啥真的训练,说到开枪,十几个人未必干得过他们三四个人。”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只有一个年轻人没有枪,可是他拔刀架上我们李哥脖子的时候,我吧,就觉得眼睛一花,都看不清动作!” 这人平时说话靠谱,殷姐倒是能听得进他的话。闻言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一个中年男人:“老三,你怎么看?” 那个中年男人正默不作声低着头,手里玩弄着一把匕首,寒光肆意,看上去就是割金断玉的好货。 被殷姐点了名,他闻言抬起头,淡淡扫了一眼那几个人:“什么怎么办,要我说,越是点子扎手,就越是要干。不然,殷姐的威风是怎么立起来的?” 他面目阴沉,说话四平八稳,可是假如邱明泉他们在这里,一定会惊叫出声——这个人,俨然就是两年多前那次绑架封家大案中,唯一逃走的那个中年男人,案卷上真名叫作袁刚的那个! 那一次侥幸逃脱,他还随手抓走了一把认购证,出来以后他不仅没有逃亡外地,而是贪着这十几张认购证的价钱,又偷偷潜回了东申市,悄悄找人卖掉,这才北上来了燕京。 十几张认购证,也值得好几万元,足够他挥霍逍遥一阵。可是毕竟是坐吃山空,没太久,他手里的钱就用光了。 这种人又怎么会甘于老实和清贫,很快就重操旧业开始入户抢劫,一来二去地,就勾搭上了本地的犯罪团伙,不仅顺利加入了殷姐他们,还靠着几次狠辣的出手,迅速在团伙里坐稳了位置。 ——他身上可是真的背着几条人命,这种真正杀过人的,身上自然有种血腥气萦绕,可作不得假。站在这帮只敢抢劫的寻常歹徒里,就是站在食物链的顶层。 “你们——”殷姐指着那几个人,“回去找他们,找到了别打草惊蛇,回来报告我。” 袁刚漫不经心地用匕首搓了搓指甲:“回来交给我。正好这把新匕首还没开过荤。” 殷姐冷冷一笑:“都学着你们三哥点。这次的几个人,也别都弄死了,抓几个放几个,叫他们回去出点血本来赎人!” …… 莫斯科三月底的晚上,寒风阵阵,邱明泉按照封睿的指点,叫了一辆车,直奔市中心的一条酒吧街。 和全世界的大城市一样,俄罗斯的酒吧文化也同样兴盛。 由于天然矿产和石油资源富足,不停的产出就够换来外汇和囤聚财富,这个国家的男人大多数懒于劳作,偏好斗狠打架,酗酒的更是常见。 烈性的伏特加在沿街的酒吧里敞开贩卖,年轻漂亮的俄罗斯姑娘犹如穿花蝴蝶,每到入夜,人高马大的俄国男人就涌进来,猜拳、斗酒、赌博,热闹非凡。 邱明泉走进的这家酒吧,是整条街上门面最大、门头装修最为豪华的一家。 一推开门,一股热浪就迎面袭来,和外面的冰寒形成了鲜明对比。 满屋子凛冽的烈酒香气扑鼻而来,男人们粗犷的叫喊声充斥着耳鼓,木质的吧台上,两三个英俊的俄罗斯小伙子手上翻着花样,一杯杯烈酒飞快地被摆到吧台上,又迅速地被腰肢纤细的美貌白人少女接过去,送到各张桌子上。 这里是市中心,聚集的多是本地的俄罗斯人,不像车站那边的饭店和旅馆,到处是中国商人的身影。 邱明泉这样一个单身的华人面孔走进去,立刻就引起了几道窥探的目光。 角落里,一处小方桌的阴影里,一个男人忽然抬起了头,借着角落的光线隐藏住自己的脸,仔仔细细看着邱明泉。 第123章 酒吧故人 邱明泉对那些目光恍若未见, 在角落里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座位坐下, 立刻, 一个穿着曳地宫廷长裙的异国少女就笑盈盈迎了上来,用俄语询问:“要喝点什么吗?” 凑近了一看, 这女子其实已经不是少女了,胸膛高耸、浓妆鲜艳,身上的宫廷样式的衣料也有点磨损, 脸上挂着职业的妩媚笑意。 邱明泉推过去一张十美元的钞票,用刚学的俄国话发出生硬的一句:“斯托利(Stolichnaya)一杯,谢谢。” 女侍应“咯咯”一笑, 见他面貌俊秀无害,忍不住用生硬的中国话调笑:“二锅头、也有的!” 邱明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没有再回应, 那女侍应看撩不动他, 耸了耸肩,刚回身走几步, 旁边一个粗肥的高大男人就狠狠一把掐在了她挺翘的臀上。 “加莉娜, 我喜欢你的这儿!” 四周一片男人的放肆哄笑。女侍应也不急恼,低头一巴掌打在他手上, 转身翩翩去了。 角落里, 那个一直死死盯住邱明泉的中国男人忽然悄悄站起了身, 走到了吧台边的公用电话前,投了硬币进去。 “老大,我在市中心常来的酒吧找乐子, 刚刚看见了昨天拿刀对着你的那个人!”那个中国男人用酒具挡住自己的脸,小心地窥探着邱明泉,“行,你赶紧通知三哥,过来堵他,他就单身一个!” 片刻后,女侍应端着一杯清澈透明的伏特加酒走过来,笑盈盈放在邱明泉面前,托盘上是几美元找零。 年轻的中国男人没有接,却抓起钱,放在了她的手上,然后温柔地合上她的掌心。 这时候,掌控身体的,已经换成了封睿。 封大总裁眼角带着桃花,温柔地凝视着女侍应,用稍稍生疏的俄语轻轻道:“这里的主人,阿纳托利先生在吗?我要如何才能见到他?” 女侍应一愣,重复了一句:“阿纳托利先生?” 封大总裁点点头,用手指了指头顶,意思是“最上面的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想找他,生意上的。” 就在他和那个女侍应低声交谈的时候,那个打完了电话的男人已经回过身,不动声色地重新缩到了角落里。 女侍应皱着眉:“阿纳托利先生并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虽然这里是他的产业之一。你是什么人,或者我可以帮你问问我们老板,再由他联系?” 酒吧的二楼上,一间豪华的包厢里,身材高大的白人青年热情地搂住了身边朋友的肩膀,用流利的英文爽朗道:“Ryan,你一定要尝尝这杯Moscow mule(莫斯科骡子),它可是始于1946年,由一名军人亲手调制的!” 他热情地推过去面前一杯淡黄色的酒,那是本地著名的伏特加调制鸡尾酒之一:“快点尝一口,独特的姜汁啤酒混在里面,我保证,任何一个真正的男人都会一口爱上它!” 被他搂住肩膀的男人一头黑发,典型的亚裔发色,从背后看,宽阔的肩膀线条优雅,一言不发地端起酒杯,闷头一口喝下。 辛辣热烈而微苦的酒水顺着喉咙直下,和中国的高度粮食酿造酒完全是不同的感受,可是那年轻男人似乎没有感觉,却又顺手拿过来另一杯,仰头喝下。 “哦,Ryan!”俄罗斯小伙子吃惊地瞪大了蓝色的眼睛,“那可是‘紫色阴霾’,你得慢慢品尝!” 这种果味的鸡尾酒虽然比“莫斯科骡子”劲头小一点,也是烈性的啊! 他这位中国同学,看不出来酒量竟然这么大。 他苦恼地挠了挠满头金发:“来来,我们去外面和美女玩骰子吧。我保证,我们俄罗斯的姑娘们,比你们中国姑娘要开放和热情。” 他身边的年轻男人冷冷地抿着酒,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喑哑,充满微微的磁性:“我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找姑娘。” 白人青年爽快地大笑:“安啦,Ryan。我父亲明天就能回来了,我带你去见他。我相信,他一定对和中国做生意充满兴趣。” 背对着门的年轻黑发男人举起酒杯,遥遥和他碰了一下。 那白人青年忽然若有所思:“对了,这次我干脆找我爸要点钱,自己开个公司,和你做生意吧。你看好的电器类生意,我也觉得油水很大,日本那帮傲慢的电器商人漫天要价,我们早就烦透了。” 年轻男人斜挑着一双黑潭般的眼,毫不客气:“不,我不和你做生意。” “哦,为什么!”金发青年夸张地叫,露出心痛的神情。 “我拿的可是我自己的钱,非常珍贵。你拿你爸的钱,万一惹你那暴躁的老爸生气,我很怀疑你公司的现金流随时会断。” 金发青年一下子垮下脸,狠狠瞪了他一眼:“狠心又无情的家伙!行了,一会儿会有歌舞表演,包管叫你开眼,我觉得,可比百老汇那鬼叫一样的歌剧有趣得多。” 他一把拉起自己的同学:“赶紧去玩玩,学校的春假很快就结束了。” …… 下面的酒吧,灯光一暗。 酒桌上酒酣耳热的男人们,逐渐收了声,目光热烈地看着酒吧中央。 那里,几个酒吧的男侍应飞快地上前,推开了活动桌椅,偌大的酒吧中心区,空出了一小块场地。 灯光忽然变得明亮,一束橙色追光灯笔直打在了中央,早已悄悄躲在那里的一个年轻舞娘一昂头,在追光灯下展开了一个舞蹈动作。 洁白的脊背半裸着,胸口处一圈热情的金色花边,点缀在传统大红色鲁巴哈长裙上。 那个美艳的俄罗斯女郎在灯光下一个妩媚回眸,秋水般的眸子在场中盈盈一扫,在座的男人仿佛都是心神一震,只觉得这女郎的一眼,是对着自己而来一样。 随着一阵密集的鼓点,那个女郎脚下的小皮鞋发出了一阵配合着鼓点的踢踏,双肩急速舞动,步调矫健,节奏欢快。 在明亮的追光灯下,她半裸着的肩膀皮肤细腻如最美的丝绸,白人女子本就肤色极美,这样舞动起来,一片雪白的肉体在眼前颤动,引人遐想。 这是酒吧每晚必有的保留节目,前来寻欢的熟客早就期待着,一时间,满屋子热烈的口哨声和尖叫。 酒精燃烧着理智,有的客人就直接抱住了身边的女侍应,哈哈大笑着乱摸一把,女侍应也不含糊,随手就“啪”地一个耳光打过去,周围五大三粗的男人全都哈哈狂笑。 一片混乱和欢乐中,音乐声和鼓点震耳欲聋,酒吧的门开了,几个中国男人悄悄地走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正是那个袁刚! 他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酒吧里炫目的光线,阴鸷又木然的眸子开始四下里搜索。 嘈杂的鼓点里,封睿再次抓住了穿花蝴蝶一样的那名女侍应,声音无奈地提高了:“阿纳托利先生的儿子在美国念书,叫作安德列,对吧?” 女侍应“咯咯”一笑:“是啊!” “我是他儿子的同学,这次来找他父亲,是有生意要谈!”音乐声和尖叫声太大,封睿不得不凑近她耳边,“你告诉传话的人‘重瓣郁金香’这个暗语,他就会带我去见阿纳托利先生了。” 门口那批人正在四处寻找,袁刚猛一转头,忽然向着封睿所在的方向看来。 女侍应歪着头看着封大总裁,神态有点奇怪:“‘重瓣郁金香’倒是对的,可是您是安德列少爷的同学,那么为什么不去亲自找他呢,他就在楼上啊!” 什么? 封大总裁只觉得出现了幻听,在楼上?! 女侍应一抬头,指了指一边的楼梯,忽然惊喜地绽开了笑颜:“哦,少爷就在那里,不是吗?” 封睿目瞪口呆地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了正款款走下楼梯的那个金发青年身上。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这个以前在美国读书时的好友,封大总裁纵然再处变不惊,还是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呆滞。 友人容颜依旧,英俊年轻、笑容明朗。 可是,有哪里不对。……前世的这个时候,他怎么不记得安德列在这里呢?入学后的这个春假,安德列明明和他们一群朋友,在夏威夷花天酒地才对吧? 可是还没等他将这份久别重逢又时空错乱的感觉细细品味,忽然之间,他就丧失了感觉,彻底消失在时空的某个角落。 而同时,邱明泉被狠狠拉回了意识,被动地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掌控权。 顺着前一刻的目光,邱明泉望着楼梯上出现的另一个身影,忽然如遭雷击,怔在了当场。 …… 半明半暗的壁灯在酒吧二楼的墙壁上亮着,映在那个高大英俊的中国男子的侧脸上。 大半年没见,他的容貌似乎一点点都没变,又似乎变化了很多。 刚刚脱去了少年的青涩和温柔,他的眼角眉梢多了点成年男人的冷漠和傲慢。手里拎着一瓶玻璃瓶的伏特加酒,他站在那个英俊的金发白人青年身边,竟然比身边天生健硕的白人更加气势逼人些。 然后,他淡淡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向着邱明泉这边望来。 …… 这一刻,两个人的目光穿过异国他乡的喧嚣,穿越漫长的时间,迎面毫无征兆地猝然遇上。 然后,砰然撞出了无数细小的火花,炸碎了两个人的理智,将他们同时携裹进震惊和迷惘。 安德列回过头,诧异地看着忽然石化的中国好友:“嗨!Ryan!……你怎么了?” 就算这下面的舞娘来自前苏联的国际歌舞团,是他们重金请来的台柱子,Ryan也不至于这样看得迷了心窍吧? 在美国的时候,那些肤白貌美的美国小妞主动投怀送抱,他可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呀。 邱明泉怔怔地望着楼梯,耳中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好像那个女侍应正在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好像身边的俄罗斯男人们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鼓掌,可是那都十分遥远。 追光灯在乱闪,有那么一刻,还打在了他的脸上,可是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只有他同样震惊和复杂的目光。 封睿。…… 邱明泉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心头一颤。 果然,玉石吊坠不见了。 那个楼梯上的人,不是幻觉,不是相似的别人,就是他。 可是远在美国求学的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莫斯科的市区酒吧?! 忽然地,楼梯上的封睿,眼神骤然变了。 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厉色,他忽然扬起手,手里那瓶伏特加的玻璃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手向着邱明泉这边,狠狠砸来!…… 就在他们刚刚目光对望的时候,邱明泉的背后忽然闪出了一个人,拿着棍棒袭向了邱明泉的背,封睿那一酒瓶凌空飞过去虽然正打中那人的胳膊,可旁边却又蹿上来几个人,趁着邱明泉神思恍惚,忽然一个黑麻袋就套上了他! 封睿目眦欲裂,一个纵身就跳下了楼梯狂扑上前,可是立刻有两个同伙操着刀迎过来,阻挡住了他。 封睿腰部猛一下沉,如同发疯的猎豹,闪过两边刀锋,随手又抢过身边桌上一个酒瓶,后发先至,直接敲向了左边一人的手腕,再伸腿一扫,狠狠踹在另一个人的小腹。 情急之下,他每个动作都又狠又暴力,直接就将两个前来阻拦的家伙击倒在地上。 可是就在这一会儿工夫,那几个袭击邱明泉的人却已经扛着麻袋飞奔出了酒吧! 封睿带着杀气,一脚踩在地上一人身上,拔腿狂追出门。 黑漆漆的莫斯科中心街道上,一辆小型吉普喷着尾气,正急速行驶而去!…… 安德列莫名其妙地冲出门,又追了半天,才追上在马路上绝望停下的封睿:“嗨!Ryan,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眼睛一花,好友就像是发了疯一下冲下楼梯,和几个外来的陌生中国人打成一团了呢! 他身后,几个彪形大汉也疾奔追过来,有人气急败坏高喊:“安德列少爷,危险!您不要乱跑!” 封睿胸膛不断起伏,忽然转身狠狠抓住他:“安德列,我……我的朋友被刚才的那些人抓走了,快点,借我人,我要去救他!” 安德列被他抓得肩膀生疼,龇牙咧嘴大叫:“好好好,你放手啊!” 他感觉得到肩膀上那只手,竟然在微微发颤,心里知道重要,眼睛里的杀气立刻也冒了出来:“这帮在莫斯科地沟里乱窜的老鼠,在火车站抢劫自己人就算了,居然敢到我的地盘作乱,简直是疯了!” 他回过头,嚣张又嘚瑟地一挥手:“鲍里斯,给我叫多多的人!带上最重的家伙!” …… “啪啪!”脸被无情地拍打着,邱明泉头上的头套被猛地掀开。 身体在颠簸,身边是狭窄的吉普车后车厢。 手腕在背后捆住了,一抬头,一张木沉沉的中年男人的脸在眼前半米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来看去了半天,神色格外古怪。 “原来是你,我们还真是有缘啊。”袁刚沙哑着嗓子,手腕上被封睿酒瓶击中的地方做了简单包扎,依旧在往外不停渗着血。 邱明泉只恍惚觉得这声音有那么一点似曾相识的熟悉,却是一时拼凑不起来。 两年前的那次劫案,几个主犯闯进封家时都戴着蒙面布,后来在逃亡路上又是夜晚,始终没有真正有机会仔细端详,而袁刚本来就话少,记忆里关于他的线索,就断了片。 可是,幸好心口有人记得这个声音。 封大总裁虽然认出了这个声音,可是他显然没有心情谈论这个,在邱明泉心里无比抓狂地叫了起来:“发生了什么?!啊啊啊?……我为什么又被发配了,这不是在俄罗斯吗!怎么会这样!” 邱明泉在心里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刚刚……看到你了。” 封睿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叫得更加气急败坏:“他怎么会来的?虽然现在是美国大学的春假时间,可是我上辈子,这个时候可没跟着安德列来过俄罗斯啊!” 见鬼,他妈的又见鬼了! 邱明泉无奈地苦笑:“你能先看看我们现在的处境吗?” 封大总裁这才不情不愿地醒过神:“这个人是两年前劫案中唯一逃掉的那个,叫袁刚的,国内属于一级通缉犯,难怪抓不到,竟然跑到这里来了。” 邱明泉总算明白了面前这男人敌意的来源。 他静静地看着袁刚,心思飞快转动,缓缓道:“是啊,还真巧。” 袁刚木然的死鱼眼里有了丝活气:“放心,我不杀你,我和你也没仇。” 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掂量着那柄匕首,眼中的光越来越亮:“我记得,你可是公安局长的儿子,好朋友家里,就是那个亿万富豪对吧?” 邱明泉冷冷看着他,吉普车依旧在疯狂往前开,眼角余光掠过路旁,黑漆漆的,完全不认识的莫斯科街景。 这是哪里?为什么这个人会找上他? “我们没抢成功的那批认购证,听说可是天价。你说,要是把你扣下来,叫封家拿钱来赎的话,一个亿算不算狮子大张口呢?”袁刚慢悠悠地道,匕首轻轻搁在了邱明泉的脖子上。 车辆一个急转弯,那匕首倏忽一颤,邱明泉脖颈上立刻流下几滴鲜血来。 “你疯了。”邱明泉平静地道,“那是人家的钱,凭什么会来赎我?” 袁刚饶有兴趣地眯着眼:“听手下说,你们同来的还有你姐姐?那可也是局长家的千金啊。” 一直平静的邱明泉,忽然猛然暴起,一脚踢向他:“你敢动我姐一根汗毛,我要你死!” “哎哟哟,真厉害!”袁刚轻而易举地制住双手被绑的他,脸上煞气一闪,狠狠地捏住邱明泉脚腕,用力一扳! 邱明泉额头立刻就见了汗,却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任何痛呼来。 心里,封睿倒抽一口冷气:“你能不能忍耐点?他说他的,你这么激动,难道就能阻止他?除了叫自己吃苦头,还能落什么好?” “那是我姐!” 封睿心疼地埋怨着:“你先保住自己吧,再打嘴炮。” 袁刚性情暴虐,曾经背负的几起命案都不是简单的杀人越货,却都有过虐杀的细节,心理本就变态。 此刻看到邱明泉清俊面孔痛得扭曲的模样,禁不住兴奋起来。他好整以暇地用脚踩着邱明泉的脚背,欣赏了片刻,才意犹未尽地道:“对了,刚刚在楼梯上那人是谁?是和你一起来俄罗斯的?” 两年前劫案中,封睿一直在暗处,袁刚并不认识他。昨天的情报中显示邱明泉有好几个身手不错的同伴,他自然以为封睿是林哥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邱明泉猛地闭上了眼睛,忍住脚背上的痛楚,面无表情。 这人眼中的暴虐根本就不正常,越看到别人惨状越是兴奋,不能给他任何反应。 袁刚脸色一沉,正要继续折磨,忽然,身边的一个同伙就惊叫起来:“有人!” 前面开车的司机也同样惊呼一声,吉普车猛地一个急刹车,骤然停了下来! 车辆正开到郊区附近的一座小石桥上,这样猛然一停,恰好卡在石桥中央,不上不下,煞是难受。 袁刚一惊,目光往前一看,眸子骤然就是一缩! 对面的桥头上,杀气腾腾站着黑压压几十个人,看身材,全是高大威猛的俄罗斯大汉,手里赫然都举着大口径的枪! 而他们身后,十几辆重卡不知道何时已经排在后面,威风凛凛堵死了路。 “车上的人,给我们下来!”为首的金发青年高鼻深目,拿着夸张的喇叭,用俄语高声叫,“在我阿纳托利家族的地盘上撒野,是想要找死吗!” 他得意扬扬地一挥手,身后重卡雪亮的大灯同时亮起,齐刷刷射向袁刚他们这辆小小的吉普车,直刺得车上所有人都眯上了眼睛,心里震动又惶恐。 袁刚死死盯着前面,心里涌起极不好的预感,把手一挥:“你们俩,下去和他们谈!” 车上一共五个人,另外两个留在后面阻挡封睿,并没有赶上车。袁刚前面的两个同伙摸了摸腰上的手枪,战战兢兢地开门下了车,拿手挡着眼睛,用半生不熟的俄语喊话。 “我们中国人自己内部的事,打扰了贵酒吧,是我们的错!”一个歹徒俄语好点,赔着笑,“损失多少钱,我们这就赔,绝无二话!” 袁刚皱着眉,小声问身边的人:“阿纳托利家族是什么鬼?” 他是去年才刚刚加入殷姐团伙,开始跑莫斯科这条线的,对于本地情形尚且不熟,他身边的同伙“咕噜”咽了口唾液,眼神已经惊恐地快要哭出来:“那是莫斯科有名的寡头贸易商!钱多、手下多,什么生意都做,说是本地最大的黑帮也不为过啊!” 该死,这帮洋鬼子的酒吧平时也不是没有闹事打架的,所以他们才敢上门抓了人就跑,已经很克制了,连枪都没有开不是吗? 这一帮凶神恶煞,到底为了什么这样兴师动众啊! 安德列微微一笑:“哦,我不缺钱。你们得罪了我的朋友,叫我很没有面子,首先得向我的朋友道歉。” 他笑得友好又和煦,一双蓝眼睛堪称温柔多情,那两个歹徒略微放了点心,可就在下一刻,他们俩的瞳孔里,忽然闪过惊恐和绝望。 安德列微笑着挥挥手,他身后闪出两个小山般的壮汉,手里各自抱着一挺重型机关枪! 二话不说,那两个俄国大汉面无表情,手中的机关枪喷出一条耀眼的火舌,在黑夜中骤然绽开。 两个毫无准备的歹徒身体疯狂摆动,旋即扑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声响,身下,迅速汪起了一大摊惊心的血花。 安德列歪着头,表情堪称天真烂漫地看了看死狗一样的两具尸体,耸了耸肩。 他冲着身边卡车车体阴影里一笑,龇着一口白牙:“放心,保证把你的朋友——” 他歪着头,想了想,吐出生硬的汉语:“——白璧无瑕,还给你?” 封睿眼睛里布满血丝,怒吼一声:“不会说中国成语就别说了!快点解决问题!” 安德列哈哈大笑,亲自接过来一把机枪,款步上前:“全部给我下来,举起手!”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停在石桥上的那辆吉普车,轰鸣一声,竟然悍然启动了! 笔直地,就像是一只疯狂的野兽,迎着雪亮的大灯,径直向着前面冲来。 ……车厢里,就在刚刚,袁刚蹿到了驾驶位,将开车的同伙一把推下车,眼中透出疯狂的光,悍然踩上了油门。 长久以来刀尖舔血的敏感,在看到那两名同伙毫无征兆被打死时,使得他心里警铃大作。 面前的这些俄罗斯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就算他现在下车投降,只怕得罪了他们,也是一个必然的死字。拼了! 安德列正像开屏的孔雀一样搔首弄姿地走着,忽然看见这车宛如失控撞向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正在发蒙,身后密切关注事态的封睿早已发现不对,一个纵身,将他狠狠拽在了一边。 可是,吉普车却没有放过他们,轰鸣着一个转弯,竟然又向着封睿和安德列急撞过来。 邱明泉在车厢里,心里早已百感交集。 虽然窗外被雪亮车灯刺着,他看不见外面的人,可是胸前的玉石吊坠已经神奇地消失了,他比谁都清楚,前方雪亮的车灯后,一定站着那个人。 封睿,他在那里。 而袁刚的这个动作,却叫他肝胆俱裂,虽然看不见袁刚在撞谁,可是他心里却已经在疯狂地跳动:车头的方向,封睿一定在那里! 顾不得多想,他手腕在背后颤抖着摸到了腰间藏的那把三棱刮刀,顾不得慢慢切割,狠狠一咬牙,向着手腕被缚处割去! 绳索绑的紧,刮刀蹭着手腕,鲜血滴滴洒落,绳索终于应声而断。 先前死了两个下车的同伙,开车的司机又被袁刚推下了车,现在车上还有一个同伙就在邱明泉身边。 邱明泉眼睛血红,瞅准了空当,一胳膊肘捣向那人的面门,直接撞碎了他的鼻梁。 再一侧身,他挤过前后座空隙,手里的三棱刮刀扬起,向着袁刚的后脖颈,狠狠刺去! 袁刚正死死盯着前方暗影里的两个人,发了狂一样追逐,可眼角余光中,后视镜里那一抹冷光却落在了他的眼里。 千钧一发间,他惊恐无比地猛一侧身,总算是躲开了邱明泉这拼命一刺,可是车座狭小,躲过了脖颈,却把肩头暴露出来。 邱明泉自己的手上已经满是鲜血,可是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三棱刮刀“噗嗤”一声,狠狠刺入了袁刚的半边肩膀。 然后,没有任何停顿,他按照以前封睿教他的那些兵器使用技巧,飞快地猛然起手,将刮刀用力一转,再狠狠拔出! 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在袁刚肩头赫然出现,喷泉般的血箭飙飞而起,喷射在车厢顶部。 ——三棱刀的血槽带起来的伤口,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匕首。 袁刚疼得猛一抽搐,身子一歪,手下的方向盘立刻偏了方向,猛然就向着侧边撞去。 “哐当”一声闷响,吉普车卡在了石头桥墩上,半个车身惊险无比地悬在河面上。 邱明泉身上又没有安全带,这样大力撞击下,一下就撞上了侧边的车窗玻璃,眩晕袭来,软软地倒了下去。 旁边,袁刚捂着肩膀,充满怨毒地看了一眼车后冲来的无数黑影,死命推开变形的车门。 “扑通”一声,他纵身一跳,重物落水的声音在静夜里清晰传来。 与此同时,封睿嘶吼一声,远远扔开安德列,疯狂地冲了过来。 一眼看见车前座上软绵绵闭着眼睛的邱明泉,他的脑子就“嗡”了一下,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 一脚踏上车门,半边悬空的吉普车就是一阵颤动,车头重量增加,眼看就向着河边再度一倾! 身后的安德列一身冷汗,一把抓住封睿的后腿,死死固定住他:“Oh,shit!别乱动!” 一群大汉手忙脚乱拥上来,拉车体的拉车体,拽人的拽人,终于有惊无险地把车上的人救了下来。 那个被邱明泉撞断鼻梁的歹徒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刚刚被拖下车,封睿目不斜视,身上散发着无尽的寒气,一胳膊肘回击,再度粗暴地击中了他的面门。 “咔嚓”一声,安德列咧了咧嘴,觉得仿佛听见了那人整个面部脸颊骨碎裂的声音。 “哦,这个可怜虫。”他同情地嘟囔了一句,望着黑漆漆的桥下水面,挥了挥手。 一群俄罗斯大汉齐刷刷站在了桥边,机关枪和手枪疯狂地向着水面扫射,好半天,才逐渐停歇。 安德列意犹未尽地看了看水流湍急的河面:“上帝保佑,希望总有一颗子弹命中那个不幸的人。” 封睿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把邱明泉抱下了车,急吼一声:“开车去医院!” …… 坐在一路疾驰的重卡后车厢里,安德列好奇地凑过来,端详着好友怀里那个面如金纸的中国青年:“你中国的朋友?居然这样巧,在我家的酒吧喝酒?他不上学的吗?” 美国大学很多在三月份会放一个春假,时间大约二十天到一个月不等,可是中国的学校,无论怎么说,现在都应该在学期内才对。 封睿心乱如麻,轻轻抱着邱明泉,也完全想不出来他们会在这异国忽然重逢的原因。 他好像想过无数次自己和这个人再见的情形,暑假回国探亲,在某个同学会的偶遇,或者是在将来向家某次重聚的家宴上? 他甚至咬牙切齿地想过,要避开这些有可能重见的场合,彻底忘记这个自己时常想着、时常在梦里重见的人。 是的,他不想再见他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暗暗喜欢的感觉有多么懵懂、多么甜蜜,那么他现在的心,就有多么千疮百孔。 他唯独没有想过的是,重逢来得这样猝不及防、甚至这样血溅三尺。 是的,邱明泉昏迷着,手腕上更是血肉模糊。刚刚在酒吧里,他的酒瓶砸过去,解救了袁刚一棍子袭来的危机,可最终却没有能保住他的平安。 封睿没有办法忘记,在那一刻,这个人痴痴地抬着头看向他的样子。 他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惊讶,却又隐约欢喜,藏着千言万语,却完全没察觉到身边的危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封:(深沉地举起双手)我就是上线地这么猝不及防,占满一整章。大家想我了吗?应援灯牌打起来~ 大封:妈X的你托好明泉的头! 明泉:(小声地)看都把作者逼成啥样了被迫亲自剧透了都……我还想装一会植物人吓吓大家呢…… 第124章 和日本人PK? 封睿的手轻轻捧着邱明泉的头, 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好像忽然觉得有点不能呼吸。 两年前, 邱明泉就是这样被石磨盘磕到了头, 整整昏迷了接近一个月,现在再一次被车辆撞击撞在头部, 会不会?…… 巨大的恐惧涌上心,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邱明泉,忽然埋下了头, 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邱明泉的额上。 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这个人,压根忘记了身边的安德列,可是安德列却没有放过他, 低下头,探究地盯着封睿的侧脸:“天, Ryan, 你哭了!” 他那个平时一脸冷酷、神色淡漠的中国朋友, 狼狈不堪地红着眼,抬起头哽咽道:“闭嘴, 叫车开得再快一点, 求你了。……” 安德列歪着头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的中国青年, 忽然摇了摇头。 “不用了。” 封睿怒不可遏, 几乎想要撕碎了他:“你说什么?!” 金发青年讨好地指了指他怀里, 神态就像是一只摇着尾巴的大金毛犬:“醒了,你看呀!” 封睿呼吸一顿,神情恍惚了一下, 竟然第一时间没有敢低头去看。 终于艰难地扭动僵直的脖颈,他望向怀里,迎面撞上的,是那双熟悉的眼眸。 微微眯着睫毛,晶莹乌黑的黑眼珠像是浸在井水里的乌紫葡萄,正怔怔地望着他。 “喂喂,你叫什么名字?”旁边,安德列不合时宜地大声叫起来,兴致勃勃地用英语问。 邱明泉艰难地看向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邱明泉。”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俄罗斯,莫斯科……” 封睿没有说话,他也明白了安德列的意思,被撞击到头部昏迷,现在醒来,首先得立即确认一下,伤者是否神志清醒,是否丧失记忆。 安德列兴致勃勃地指着封睿:“那么他呢?他是你的什么人,你还记得他吗?” 车厢里一片寂静,邱明泉颤了颤眼睫,乌溜溜的眼珠移开了。 封睿死死地盯着他,呼吸仿佛停顿了。 好半晌,邱明泉都没有回答和说话,安德列惊异起来:“哎,忘记了吗?这可不妙,丧失了部分记忆?” 封睿面如死灰,英俊如雕刻的脸上宛如被判了死刑,露出一丝连安德列看了都觉得难受的绝望来。 就在这时,他手掌心,却忽然轻轻一动。 封睿茫然低头,看着一根修长优美的手指,缓缓地,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字符。 “F”。…… 怔怔看了自己的掌心半天,他缓缓将目光移到了邱明泉的脸上。 “我没事,刚才都好好的。……最后车速太快,被撞了一下有点晕而已。”邱明泉仰着头,目不转睛看着他,眼中有万千温柔星光。 “都记得啊……”封睿眼中神情瞬息万变,默默不语地看了邱明泉半晌,才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脸上回复了安德列熟悉的冷漠,“那就大概真的没事了。” 自此之后,车辆前行的一路上,他没有再开过口,也没再看向邱明泉。 他只是稳稳地坐在那里,在颠簸的车程中,一直默默托着邱明泉的头,轻轻地抱着他,像是抱着一件珍贵易碎的瓷器一样,同时也像是维持着自己最后的骄傲。 安德列挠了挠头,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好朋友,一会儿看看他那个忽然冒出来的中国旧友,忽然觉得这车厢里的气氛好像格外诡异起来。 …… 三月底的莫斯科,外面寒风冷冽,这个纬度的太阳丝毫没有该有的热力,但是阿纳托利家族在郊外的别墅里,花园里的阳光房却一片明媚的暖意。 适合冬季生长的郁金香在花园里怒放,常见的单瓣郁金香有金黄色、粉红色、大红色、浓紫色,层层叠叠,宛如花浪,中心花坛里,珍贵的重瓣郁金香品种“火烈鸟”“美杜莎”争奇斗艳,更是开得富贵雍容。 花坛边,白色铁艺的户外长桌上铺着优雅的流苏餐巾,上面摆着完全不是这个时令的进口瓜果,各色的鸡尾酒放在桌上,五彩纷呈。 一位金发的魁梧俄罗斯中年男人,正悠闲地坐在长桌边,和蔼地望着安德列身边的邱明泉和封睿。 “很抱歉,叫你们这样尊贵的客人受了惊吓,甚至受了伤。”除了身材明显发福外,他的眉目和安德列颇为相似,连眸子的颜色都一模一样,“好在我手下的人今天查到了那些老鼠们的底细,也给了他们足够的教训。” 安德列瞅着自己老爹,异常不满:“哦,那叫什么教训!人都跑了一大半,只是把他们的落脚点夷为平地再杀了几个小喽啰而已,那个开着卡车来撞我的家伙,还没抓到呢!” 阿纳托利慈祥地一笑:“亲爱的儿子,你放心,一旦抓到他,我会剥了他的皮,然后吊在那帮老鼠的街区,晒上几天几夜的。” 邱明泉在一边安静地坐着,手边是一杯来自中国的绿茶,腕上和脖颈间简单地包扎着纱布。 听着这父子二人像谈论天气一样谈论着杀人,他嘴角一阵抽搐。 这个男人说的话,可不是玩笑。 他已经听封大总裁科普过,这个叫作阿纳托利的男人在前苏联分裂后,依靠着历史机遇,成了俄罗斯国内的几大财富寡头之一,表面上做的商贸,出口石油、进口外国商品等生意,可实际上,背后是什么都做。 这种动荡之际迅速崛起的财富巨头,假如说只是做合法生意,不做军火和走私,任谁也不会天真地相信。 封睿在前世国外求学时,认识的这个安德列,就是阿纳托利最得宠的儿子之一。 和大多数有着惊天财富的男人一样,阿纳托利有着好几个长期同居的情妇,大大小小的私生子和私生女足足有七八个,可是安德列毕竟是结发妻子生下的最小的幼子,从小活泼烂漫,长得又和父亲极为相似,自幼就比一般的子女更得宠爱。 阿纳托利的生意帝国虽然庞大,但是他却舍不得这个宠爱的小儿子沾染不干净的生意,所以在安德列考上大学后,也只把全市正经的娱乐业送给他做成人礼。 可是安德列继承的可不仅仅是老阿纳托利的相貌,更加继承了来自父亲的那蠢蠢欲动的对金钱的渴望之心。 刚刚在学校认识了来自中国的封睿,他就和封睿脾气极为相投,两个人一拍即合,定下了不少将来可能合作的生意,就在这个春假,他力邀封睿来他的家乡看看,确定商机,而封睿也想散散心,便一起来了莫斯科。 这一切,邱明泉并不知道,他只是有点坐立不安。 因为此刻的封睿正坐在他斜对面,手中把玩着一杯烈性的伏特加,沉默不语。 昨晚光线昏暗,他看见的封睿好像和记忆中没有两样,可是现在在明亮的日光下,邱明泉却发现,将近一年的分别,现在的封睿,还是有了些不同。 脸颊比过去瘦削了一点,原先最后一丝年少稚气和面容圆润已经消失了,鼻梁显得更加高了一点,冷峻的眉峰也比过去凌厉。 无论怎么看,这张脸已经不太像一个少年,而是和记忆里那个成年男人的轮廓越发相似。 仿佛感应到了邱明泉这目不转睛的凝视,一直避而不看他的封睿,却忽然抬起头,冷冷地正面对上他的眼睛。 邱明泉心里忽悠悠一颤,说不出原因的心慌下,他第一时间移开了目光,心里狂跳起来。 斜对面的封睿眼神一暗,仿佛有某种情绪被埋在眸子深处,旋即重新转开了眼睛。 好在阿纳托利先生及时开了口,挽救了他们之间暗流涌动的尴尬。 “小邱先生,你是安德列同学的朋友,对吗?我听他说,你这次来,本来就想找我,想要和我谈谈生意?”他湛蓝的眸子里充满好奇,已经换上了生意人的精明和窥视,“那么,是什么样的生意?” 邱明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被封睿牵引心神。 他直视着对面的魁梧俄国男人,清晰地用英文开口:“我这次来,带来了一批货物,它们是来自中国内地的彩电,我可以保证的是,这些产品产自著名厂家,质量优良、品质过硬,我想对于好东西,谁都会有兴趣。” 阿纳托利惊奇地扬起了眉,半晌才半开玩笑地道:“可是你们中国,并不以家电产品著称。不瞒你说,我们国内的高端电视,和你们一样,同样来自日本为主。” 邱明泉并不意外,实际上,这个时候,中国的家电的确没有在世界上打响名气,反攻国外市场的号角,也完全没有吹响。 一边的安德列却有点吃惊地看了一眼封睿,真巧,他和这位中国的好友,最近商量的也是这回事呢! 邱明泉微微一笑:“阿纳托利先生,所以这是一个机遇。我想,您一定也受够了日本商人那高昂的报价和傲慢的价格同盟。” 他眼中闪着无比的自信,缓缓吐出下一句:“假如有品质差不多的东西,价格却比日系的便宜一半,您觉得,这足够不足够吸引到贵国的消费者呢?” 他从身边拿出一份从长虹厂里带来的彩电系列产品简介,递了过去:“实际上,这家厂家在中国,原先做的是军工产品。” 他意味深长地轻声道:“军工产品的标准,以及它们那能达到的研发等级,我想贵国一定很有体会。” 前苏联也好,俄罗斯也罢,都从没在军费支出上吝啬过。 依仗着得天独厚的石油资源可以换来如水般的金钱,他们不屑于发展自身经济、没耐心打造自己完善的工业体系,总觉得什么都可以用钱换到,而实际上,在后面几十年的发展中,这种依赖外国产品的经济模式被证明是完全失策的。 轻工业落后,市场经济不发达,“战斗民族”的体能优势有什么用呢?经济战、经济制裁和封锁,就足以导致俄罗斯在国际经济体系中被远远抛开,各种命脉也被逐渐扼住。 反倒是一国之邻的华夏,韬光养晦,闷着头发展工业,做强做大经济,在二十年间,硬生生赶超了许多国家的经济总量,才真正有底气在世界民族之林中,扬眉吐气地说上一句话! 阿纳托利接过那份产品宣传页,皱着眉看了看,回身递给了身后的一位年轻秘书,低声用俄语说了一句,那人点头转身,立刻离开了花园。 片刻后,那名秘书重新进来,在他耳边轻轻回复了几句,阿纳托利的脸色立刻柔和了些,笑着对邱明泉道:“很好,我的专家们说,这个牌子的东西,的确出自中国一个军工转制后的厂家。可是——” 他话锋一转:“你又如何能证明这些产品距离日系的质量,没有什么差别呢?” 邱明泉微笑道:“货物已经全部抵达莫斯科中央车站的仓库了,您可以叫专家过去,随机抽查几台。无论是色彩鲜艳度,还是成像清晰度,又或者是显像管在极端情况下的耐久寿命,我都有底气为我们中国的产品背书。” 他不疾不徐地说着这些话,因为英文口语尚且算不上完全流利自如,所以说得极为认真,反倒显得格外发音标准,气度从容。 封睿静静听着,没有插任何话,可是眸子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邱明泉。 和记忆里,没有什么变样,依旧明眸如潭,俊朗飞扬。只是……身高似乎又稍微长高了一点点。 阿纳托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半晌才哈哈一笑:“背书是要有信誉的,虽然你已经获得了我的友谊,可是在生意上是第一次打交道,我的确不敢冒险。” 邱明泉笑吟吟道:“任何可靠的生意伙伴,都需要有第一次的尝试。” 阿纳托利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狡猾的笑意:“今天实在是太巧了,我有一个日本代理商的生意伙伴,恰好也约在今天来谈下一年的代理合同。不如——你们见见面?” 邱明泉一怔,一时没有说话,可很快地,他就微笑起来:“好啊,非常欢迎面对面比价。” 很快,漂亮的女佣就从外面带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精瘦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眉目间神态谦逊礼貌,进来见到长桌边的阿纳托利,就是一个深深的鞠躬。同样操着流利的、带着典型日语发音特点的英文。 “阿纳托利先生,您好。很高兴又来到这里,这一年的生意还要依托您的照顾了。” 阿纳托利也不绕弯子,简单的礼节后,就笑呵呵地把邱明泉介绍给了他:“中岛先生,这里有一位来自中国的商人,正在向我推销他们国家最优秀的彩电,不知道您有什么看法?” 邱明泉含笑点头,心里暗暗恼火:这个老狐狸,竟然直接就这样叫他们兵戎相见,买方市场就是这么残酷,他甚至根本不用考虑两个卖方的立场是否尴尬! 那个日本人中岛的脸色,忽然就沉了一下,显然也对这个突发状况感到了不快。 他双手接过阿纳托利递过来的长虹彩电宣传页,可是草草看了几眼之后,就微微一笑,将那宣传页放在了桌上。 放得远远的,动作礼貌而无可挑剔,却带着不屑一顾的傲慢。 “我知道这个企业,来自中国,除了做彩电,似乎还在研发做空调。” “哦,连你也听过它们的名气吗?”阿纳托利显出了点好奇来。 中岛语速很慢,带着心理战的刻意忽视感:“对于对手,就算再弱小,也要尽量了解,这是我们日本人企业精神的体现。” 这个时候,他才正式地看了邱明泉一眼,嘴角浮起一个看似礼貌的微笑,换上了颇为流利的中文:“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邱明泉盯着他,唇角同样带着笑,目光却没有温度,锐利光芒一闪:“我很高兴你喜欢我们中国的成语典故,也非常理解你们在文化上的不自信,毕竟国家太小,历史又短。” 中岛的脸蓦然涨红了,张口结舌:“你!……” “哦,中国文化,和日本文化,我都很喜欢。”阿纳托利适时地打断了剑拔弩张,哈哈大笑起来,“我相信产品也都同样得好。” 中岛脸上肌肉抽搐一下,硬邦邦地道:“阿纳托利先生,这一点我拒绝认同。我们日本国的彩电,在全世界都是最好的,这不该有什么异议。” 他蔑然地看了看邱明泉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对手:“中国的彩电?那难道不是垃圾吗?” …… 封睿剑眉一挑,就要忍不住说话,可是身边的安德列忽然伸手按住了他。 安德列眨着无辜的蓝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中岛:“中岛先生这样说就不合适了吧?打嘴仗,邱先生也完全可以回敬您一句,你们的商品才是垃圾。” 中岛傲慢地昂起头,冷冷一笑:“他们中国市场,可是每年要大量进口我们日本的彩电的,假如自己的产品好,为什么还要对我们的东西奉若神明呢?” 邱明泉和封睿两个人,一时间,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句话,的确无从反驳! 在现在的中国市场上,国产家电品牌正在摸索着艰难奋斗,正在技术和口碑上一点点赶超,邱明泉固然知道在短短几年后,民族家电品牌就会迅猛崛起,甚至逐渐把外国品牌的生存空间压缩到极小,可是现在,的确在黎明前的黑暗之际。 而这时候的少年封睿,当然没有可能知道! 他冷冷注视着中岛,胸中的怒气翻卷着,可是偏偏无法用事实去反驳,直憋得胸口一阵恶烦。 斜对面的邱明泉,终于开了口。 “中国的家电业起步晚了一点,可是进步极快。我相信,在真正的质量面前,消费者很快就会醒悟,到底什么才是真正值得买的好东西。”他慢慢组织着尚不完全顺口的英文,微笑着看向中岛。 他目光明亮,眼神犀利,竟是毫不相让:“多说无益,中岛先生既然对自己的产品那么有信心,那么不如,我们来当场比试一下?” 比试,这怎么比试?安德列一愣,不安地看了看身边的好友。 他可是一直很厌恶日本人的,那种谦和守序的民族性和他们俄罗斯人的爽快粗犷完全相反,不知道为什么,从心理上就没有办法产生认同感。 旁边,封睿的眉头也是一跳,心里浮起非常不好的感觉。 邱明泉一向做事靠谱,怎么今天却这样地冲动起来? 他和安德列一直在课余时间有过讨论,重点就是集他们两家的资源,开展部分的中俄民间贸易,其中家电产品和低端的电子产品就是他们讨论的重点,他自己甚至也一直关注着国内知名厂家的动向。 他也知道,国产电视在很多指标上已经接近了日系的产品,但是凭良心说,日本人精耕细作了多年在家电和小微电子产品上,这其中的差距,还是客观存在的。 真和日系代理商面对面交锋,谁敢保证中国彩电就能胜出?! 再说了,比什么,怎么比? 正在他患得患失的当儿,邱明泉已经笑吟吟看着阿纳托利:“彩电的性能指标,当然要依靠仪器和专家来测试,可那样费时长,想必大家都等不及——这样吧,不如我就随口定个小规则,阿纳托利和中岛先生假如都认可,那就按照我的来?” 中岛耷拉着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看看他:“我们日本企业的产品,不惧怕任何形式的比拼。您请随意。” 阿纳托利也来了极大的兴趣:“哦,小邱先生你说说看?” “家电产品嘛,是要消费者说了才算。很简单,随便叫上贵庄园二十位仆人,我和中岛先生各自拉来一台24英寸大彩电,放在一起打开,叫大家投票自己最终会选哪一台,不就可以了吗?” 这话一出,中岛的脸上就露出了掩饰不住的轻蔑,立刻张口:“我同意,这是非常公正的方法。” 他们日本的彩电全世界有名,无论是色彩饱和度和清晰度,他都有信心完胜别国的民用产品,就算这个中国人耍任何花样,他就不信,他拉来一台高端型号的索尼彩电,会输给这些落后的中国造?! 阿纳托利可不是个蠢材,这点也完全想到了,不由得狐疑地望着邱明泉:“你真的决定这样比试?” 对面的中国青年微微一笑:“我确定。” 阿纳托利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可把话说在前面,假如你们输了,那接下来,就在我的庄园里好好接受美食和美女的款待,可是生意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邱明泉俊秀面孔上羞涩一笑,却隐隐带着气定神闲:“美食款待和生意订单,我都要。不过,美女就免了吧。” 斜对面的封睿,原本紧皱着双眉,听了这一句,忽然抬起头,晶莹深邃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转。 中岛沉着脸,同样站起身,向着身后的一个同事急促地叮嘱了几句,然后转过脸:“我代理的产品马上就会送过来一台24英寸彩电,我很期待真刀真枪的较量!” 邱明泉站起身,礼貌地道:“恕我先离开一下,一小时后,我亲自带着长虹的产品,回到这里以武会友。” …… 安德列亲自安排了一辆带着保镖的汽车送邱明泉,看着邱明泉悠然而去,忐忑地捅了封睿一下:“你的这个朋友怎么回事?你觉得他会赢吗?” 封睿面色冷郁,摇了摇头。 任他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出邱明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那个日本人带来的肯定是最好的产品,就算邱明泉带来的长虹彩电也不差,能够旗鼓相当已经是万幸,哪来的必胜道理? 安德列犹自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那个日本人的中文真好,我也要加油了。我发现一旦用中文说出成语来,就会很受到你们的尊敬,因为很多中国人自己都不会用!” “求你放过中国成语吧。”封睿端着鸡尾酒杯,淡淡道。 “对了,说起来,你们中国男人的感情都是这样含蓄吗?”安德列等得无聊,转了话题。 封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善。 安德列却毫不收敛,困惑地接着道:“明明你们之间的友情那么深厚,愿意为了对方付出生命的那种,啊——” 他用中文笃定地道:“是‘生死与共’,这个成语对吗?” 看封睿冷冰冰不搭话,他自顾自地兴致勃勃:“你看着他的眼神,就是那种总想说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的——该用‘如鲠在喉’形容,还是‘欲说还休’?” 封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要侮辱中国成语!” “我说得不对,你要教导和纠正我。”安德列露出无辜神情,“我真是很不懂你们中国文化,含蓄、隐忍,不喜欢热烈告白,这到底有什么好呢?” “中国文化就是这样,别说是友情,就算是爱情,也喜欢讲究一个眼神就心意相通,而不是语言沟通。”封睿淡淡道。 安德列恍然大悟:“怪不得!就像你们,一醒来就好像是陌生人,可是你们的眼神,明明经常在偷偷关注对方呢。” “……”封睿死死盯住他,“你在说什么?” 安德列眨着蓝眼睛:“什么?” 封睿脸色可疑地一红:“你说,他有在关注我?” 安德列忽然哈哈大笑,指着他的鼻子:“我知道了,你这样的表情,一定该用‘脉脉含情’!……” 封睿无语地瞪着他,终于忍无可忍,狠狠一拳擂在了他的肩头:“你给我闭嘴!再乱用成语,我就杀了你!” ……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众人从花园转移到了富丽堂皇的庄园大厅,那里,中岛和邱明泉各自用车运来的一台24英寸大彩电,已经摆放完毕。 紧张地拆掉外包装,连好插头和电源线,两台彩电的外边框被纸条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单从外观看,露出来的屏幕面积完全相等,丝毫看不出分别。 而两台彩电的旁边,分别放着一个临时拿来的大箩筐,正中间,则放着整整齐齐二十个红艳艳的大苹果! 二十个随机挑选的庄园仆人,有健壮的园丁大叔,有肥胖的大妈厨子,有苗条靓丽的少女佣人,一个个都充满好奇,嘻嘻哈哈地排着队站在客厅里。 主人说了,待会儿同时打开两台电视,大家觉得哪一台的效果好,就在谁面前的箩筐里放一个苹果——来自中国和日本的两个品牌的电视,要由他们来分出胜负呢! 中岛趾高气扬地冷笑一声,再也不想隐藏自己的傲慢:“快点开始吧,我渴望早点分出胜负。” 趁着刚刚开包装的惊鸿一瞥,他已经眼神毒辣地肯定了一点:起码从外观磨具的精细度上,他们的索尼电视的外壳,就要精美三分! 垃圾就是垃圾,难道会有什么奇迹? 阿纳托利好奇万分地靠近邱明泉:“嘿,我的中国小朋友,你确定要进行这场比试吗?现在终止还来得及,就凭你的勇气,我或许可以分一点点市场份额给你。” 邱明泉安然地坐在一边,露出一口雪白健康的牙齿,笑得从容而自信。 “为什么不?”他眼神专注地看着高大的俄罗斯寡头商人,“我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假如我们的产品最后赢了,我要您今年全部的市场订单。” 望着阿纳托利惊诧的眼神,他一字字道:“我要我们中国的彩电产品,像我们的小商品一样,占据莫斯科的大街小巷,走进这里的千家万户。” 阿纳托利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点头:“好,我答应你。” “可以开始了吗?”中岛不耐烦地开口,眉宇间一片胜券在握的轻慢。 邱明泉笑了笑,随手抓起茶几上一个便签本,飞快地在上面写下了一串东西,他刻意用手遮挡着,没人看得见那上面的内容,就连封睿,也没有辨别出来端倪。 站起身,他好整以暇地走到两台彩电前,将两张便签反扣在两台电视下,微笑着道:“请开始吧。” 中岛狐疑地看着那两张便签,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模糊的不安。 可是这不安,又迅速被他自己压了下去:他带来的,可是索尼的高端型号,用了最先进的Trinitron(特丽珑)荫栅式显像管,不仅色彩表现力出色。而且色纯度和色平衡也非常均衡。 假如说现在市面上最好的彩电表现,他有自信不输给任何厂家的任何产品! 两台24英寸的大电视,同时被打开,五彩的画面瞬间亮起! 旁边的VCD机器早已连好,片源是专门测试用的绚丽画面,彩虹、鲜花、青山绿水,一幅幅便于考验色彩表现力的画面依次呈现。 客厅里的所有人,都站在两米之外,也就是人眼观看24寸彩电的合适距离,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台电视的画面,企图分出一个高下来。 画面无声变换,就连安德列父子,都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 一分钟,两分钟。…… 旁边的中岛,眼角忽然有一丝轻微的跳动。 他惊恐地发现了一件事,这个中国年轻人带来的彩电,竟然也在色彩上发力,将色彩调得更加艳丽,变得更加讨好眼球。 他毕竟做这一行多年,基本的业务素质是有的,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台来自中国的彩电的真正优势。 ——用专业的测试仪器来,他有把握自家的索尼特丽珑的表现还是会在参数上胜出,特别是细腻和柔和上会更胜一筹,但是现在,在这个视距两米多的距离,人眼却根本无法分辨这其中的细微差距! 而且相反,色彩更加浓艳一点的电视,在这种大白天的亮光环境下,无疑会更能粗暴地讨好人的眼球。 那一排二十个观看者们,开始窃窃私语,中岛嘴角抽搐,忽然大喊一声:“我觉得,应该给观看者更多的时间来评定!” 邱明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中岛先生觉得要多久?” 中岛咬了咬牙:“起码十分钟!” “那就十分钟。” 第125章 中俄民间贸易大订单 邱明泉虽然轻松地这样回应着, 心里却不由得微微一沉:这个中岛, 绝不是平庸之辈, 短短几分钟内,他就发现了他们索尼电视真正的优胜之处, 发现了长虹彩电调浓色彩的捷径。 乍一看去,两者表现相当,甚至长虹彩电会更加粗暴地讨好视觉, 可是假如观看时间长了,索尼彩电的色彩真实细腻,才真的更加让人觉得舒服。 日系高端彩电还是有着明显的优势的, 毕竟在液晶和等离子开始大行其道之前,索尼的特丽珑显像技术, 可是风靡世界整整十多年, 是名副其实的高端独家专利! “你喜欢哪个?”一个厨娘小声地问身边的少女女佣, “我觉得右边那台似乎更加鲜艳点。” 那个少女犹豫了一下:“我好像觉得左边的好一点,说不出为什么, 当然了, 实际上其实也差不多。不是吗?” 老人的视觉感光度下降,所以对于更加鲜艳的颜色会喜爱些, 而年轻人视力良好, 更加能分辨更多的色阶, 所以那个少女直觉地就感觉特丽珑那台更加舒服。 十分钟终于到了,阿纳托利拍了拍手:“亲爱的大家,你们可以投票了——用你们手中可爱的红苹果。” 后方, 封睿紧紧皱着眉头,心里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 他视力极为良好,是天生百分百的2.0标准,以前家里买的也是昂贵的进口彩电,这样认真看了十分钟以后,他几乎可以断定:右边色彩稍浓的,是国产长虹,而左边那台看着清淡些,却更加细腻自然的,恐怕就是日系的特丽珑画面。 这次的比较,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二十个佣人和司机厨娘们,开始依次上前,有的人略作犹豫,有的人则十分爽快。 左边,右边…… 两边的苹果依次递增,难解难分,邱明泉、封睿还有中岛全都紧紧盯着那两个箩筐,不知不觉中手心都有点冒了汗。 终于,苹果投放完了,安德列看着那两边的苹果,快速地走了过去。 很显然,左边的那一堆,比右边的,稍微多了一点。 果然,安德列亲自点数之后,大声宣布:“左边,11个,右边,9个!” 邱明泉微微一闭眼睛,眼帘垂了下来。 一直密切关注他表情的封睿,心里猛然一沉:他本就猜到了右边是长虹彩电,左边才是日本的。而现在,邱明泉的表情完全证实了这一点,不会有错的。 果然,一边神情紧张的中岛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喜气洋洋的得色,傲慢无比地轻笑一声。 就在安德列正要揭开两台彩电的标识的一刹那,忽然,邱明泉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疾不徐,清亮柔和。 “请稍等。” 中岛皱眉看着他站起身,心里一突。到了现在,还有什么能翻盘不成?! 邱明泉款步上前,站在了两台电视前,根本不看中岛,却极为专注地看向阿纳托利:“我们今天的约定,是叫大家投票自己最终会选哪一台,是吗?” 阿纳托利点点头:“当然。” 邱明泉明亮的眼睛看向了中岛:“您也同意吗?” 中岛紧紧盯着他,明明苹果数是他们的日本彩电胜出,可是为什么被这个年轻的中国青年这样追问一句,竟让他有种危险的恐慌感。 他反复想着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可是却茫无头绪,终于一咬牙:“没错!” 他指着左边那筐十一个苹果的电视:“实际上我们已经胜利了!” 邱明泉笑了笑,那笑容看在后面的封睿眼里,有着他熟悉的狡黠和自信张扬,而这种表情,在平时温和的邱明泉身上,并不常见。 只有在他真的稳操胜券时,才会惊鸿一现! 邱明泉低下身,反手将早就放置在两台电视前的便签翻了过来。 左边上面,写着“Price: $1100”,右边的长虹彩电那张上面,写着“Price: $600”! 一台售价1100美金,而另一台售价是600美金! 他站在那里,莫斯科炽烈的日光透过落地窗,射进大厅,照在他的眉宇和发间,笑意犹如漂亮的天使般迷人。 可是他嘴巴里吐出的话语,却锐利如刀:“那么现在,两部电视的价格在这里,诸位亲爱的先生女士们,请你们再选择一遍?” ……在来这里之前,他和封大总裁早就讨论过,该怎么直观地打动阿纳托利的心,对策早就在他们计划内,现在遇到了中岛,才不得已直接面对上最高端的日系型号。 可是邱明泉心里,并不害怕。因为封大总裁已经和他说过一件事,在前世的一次国际博览会上,我国的一款名牌彩电,就是这样遮挡住了标牌,叫现场的人做出投票。 一开始以微弱票数落后于日系彩电,可是当翻开标价后,一切全部当场逆转,微弱的质量差别,巨大的价格差异,导致我们的国产品牌全面翻盘,在那个世界级的博览会上,拿到了巨额的订单! 后面的封睿,忽然暗暗挥舞了一下拳头,眉眼间全是狂喜! 干得漂亮,这凌厉一击,正中对方要害,他怎么竟然没有想到呢? 中岛愕然地望着那两个价格标签,脸色忽然难看到了极点。 “这不公平,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我拒绝再选一遍!”他焦虑地大声抗议。 站在后面的封睿嗤笑一声,他抱着手臂,懒洋洋地用流利标准的英文开口:“身为一个消费者,我想说,消费者选择什么,价格从来都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刚刚的选择没有加上价格因素,有什么意义?” 他转头看着安德列:“贵国和我们中国一样,现在人均收入都并不算高,你们既然要做代理商,当然知道,普通消费者对于价格的敏感度有多高。” 安德列心领神会,拼命点头:“哦,那是自然!” 封睿讥讽地看着中岛:“刚刚这位邱先生特意问了您一句,约定是叫大家投票自己最终会选哪一台,对吗?” 他刻意强调了“最终”二字,然后指着那两个箩筐:“那只是预投票,不是吗?” 邱明泉抬起头,专注地看了他一眼。 中岛脸色发青,转头看向阿纳托利:“先生,我觉得这是狡辩!” 阿纳托利歪着头,和蔼地笑了。 “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那当然是要考虑价格的。”他笑眯眯地耸耸肩,“是我的疏忽,竟然忘记了询问价格。大家有重新选择的吗?现在还可以改变主意。” 二十个人看看彼此,先前那个投了日系彩电的少女首先雀跃着跑上前,把自己投的苹果飞快拿出来,转投在另外一边:“哦,600美金才折合新卢布一百八十万!” 一堆人熙熙攘攘跑过去,全都兴高采烈地拿了苹果改投,片刻之间,左边的筐里面,竟然空无一个,光秃秃的格外凄惨。 中岛手指痉挛,神经质地推了推就要掉落下来的眼镜,该死,他可是清楚听到了邱明泉刚刚的话,万一真的比拼失败,这接下来的大额采购订单可就要泡汤了,叫他回去可怎么向总部交代! 他气急败坏地狂冲过去,一把扯下遮挡外边框的纸条,“诸位先生女士,你们看看,看看这精美的外观,看看这细腻的色彩,看看这尊贵的品牌!难道你们会选择一个杂牌的电器在家里吗,那会降低你们的客厅档次!“ 他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手臂,不太熟练的俄国话机关枪一样飙出来,原先的傲慢和礼貌荡然无存。 他身边的俄罗斯厨娘耸了耸肩:“哦,不管怎样,我选择六百美金的这一台。” 她转向阿纳托利:“尊敬的主人,在哪里能买到这种彩电,我觉得,我家那台黑白电视似乎可以退役了呢!” “是啊,我觉得我妻子一定也很有兴趣。”魁梧的园丁大叔也热切地点头。 一时间,客厅里热闹极了。 邱明泉并不说话,和中岛的气急完全成了鲜明的对比,只是含笑望向阿纳托利,静静等待着。 满大厅的喧哗中,阿纳托利伸出手往下一按,瞬间,厅里的佣人们都安静屏息,很快鱼贯退了出去。 阿纳托利看向了中岛:“非常抱歉,我庄园的佣人们帮我做了选择,我是个纯粹而彻底的商人。所以——” 他露出一个标准的歉意微笑:“今年的订单,我恐怕要先和这位中国的先生谈谈了。当然,留出一部分份额给我的老朋友,也是可以的,我保证,您可以继续保持与我的友谊。” 看着中岛一言不发拂袖而去的背影,邱明泉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阿纳托利爽朗地笑着,将那张长虹彩电的产品宣传页拿在了手中,狡黠一笑:“小邱先生,你这次带来了多少货呢?我的胃口可是很大的,毕竟,我不做零碎的生意。” 邱明泉压住心里的兴奋,迅速回答道:“我已经带来了整整价值一千万美金的彩电,此刻全停放在莫斯科火车站的临时仓库里。” 他迅速拿出早已备好的产品型号和报价清单:“这里是各种型号,我做了合理的搭配。从相对贫瘠的乡下可能青睐的16寸,到大城市居民可能偏爱的24寸,我们全都有。另外,为了适配贵国僻远地方存在的两种电压,我们甚至为彩电配好了变压器。” 安德列在一边大吃一惊:“哦,一千万美金!” 就连他们家族和中岛以前签的订单,都是分批的,不会这么一大笔。 阿纳托利反反复复看着那张报价单,半晌才道:“的确比我们以前进货的日版电视便宜了许多。那么,你能保证每一台都有刚才那样的质量和表现?” 邱明泉郑重地点点头:“阿纳托利,我可以保证,我们中国的民族品牌正在迅速崛起,产品质量绝不是问题。当然,您可以派专家去仓库随机抽检,随时欢迎。” 价值五千万元人民币进价的彩电,千里迢迢运到俄罗斯,怎么也要有像样的利润。 按照邱明泉的报价,大概是九千万人民币的总售价,按照此时汇率,约合正好一千万美金。 新卢布在国际上没有像样的国际信誉,美元才是永远的流通货币,这种大宗进出口贸易,用美元结算是常态,就算是俄罗斯,也不例外。 封睿没有再说话,而在静静在一边坐着,偶然抬头,迅速看一眼邱明泉,目光深沉。 阿纳托利抬起头,微笑起来:“这样吧,五百万美元我全要了。” 安德列眉头一跳,差点就想叫起来,这压价压得,也太狠心了点吧?连他都听不下去! 邱明泉猛然抬头,看着面目和蔼的阿纳托利,缓缓道:“这个价格,恕我就不能接受了,我是要血本无归的。” “怎么会呢?”阿纳托利依旧笑得和气,可是眼睛里却没有温度,“彩电全部都拉来了,再千里迢迢拉回去,才是真的血本无归。” “那我宁愿拉回去。”邱明泉紧紧盯着他,清俊脸庞上笑意依旧温和,却毫无退让之意。 阿纳托利身子往后一仰:“拉回去?小朋友,你对莫斯科真正的凶险,真的一无所知。” 他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眼里豺狼般的凶狠一闪而过:“火车站那些中国老鼠算什么呢?来自真正的地头蛇的危险,才致命。例如,像仓库那种破旧又干燥的地方,没有来自我们的善意保护,随时来一场火灾,那可是常事。” 封睿在一边,牙齿忽然咬紧了。 这个狡猾又贪婪的老家伙,什么寡头商人,简直就是巧取豪夺的强盗! 看着邱明泉在这里孤身单薄,毫无背景,竟然就想直接用暴力胁迫,低价吃下这批货! 安德列坐立不安地在一边刚要开口,阿纳托利已经冷冷看了他一眼:“亲爱的儿子,你终究要长大,要接手我日后的生意,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睁大眼睛,学习学习。” 安德列一怔,充满同情地望了邱明泉一眼,终于乖乖闭上了嘴。 忽然,封睿在一边,平静地开了口。 “尊敬的阿纳托利先生,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作和气生财,还有一个词,叫作细水长流。它们的意思都是,做生意最终靠诚信和善意,讲究的是长远之计。” 他坦率地道:“实际上,我和令公子近来一直在商讨日后的合作,我们都有很强烈的共识,中俄民间贸易,将大有可为。” 阿纳托利眯缝着眼睛:“继续。” “我的家庭,在中国也算小有薄产。我有信心能得到家族的支持,正式和安德列展开各种合作,而且绝不会只是小打小闹。”封睿缓缓道,“但是我刚刚看到的这一幕,叫我有点不能置信。我不相信,安德列的父亲教给他的,是这样的一套生意经。” 阿纳托利嘿嘿一笑,并不接他的激将法:“尔虞我诈,难道不是你们中国人发明的成语?” 封睿摇摇头,笑着看向安德列:“我们中国形容生意场,有个成语叫作‘锱铢必较’,你记住了。” 转过头,他紧盯住老阿纳托利:“但是它形容的是正当的讨价还价,绝不是抢劫!” “哪里有抢劫呢?”阿纳托利眼神飘忽了些,“谈判而已。” 封睿深深吸了口气,再度缓缓开口:“阿纳托利先生,我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您对中国的经济发展,看好吗?” 阿纳托利毫不犹疑,立刻点头:“当然。我一直在密切关注贵国这个一衣带水的邻居,这几年贵国的发展无疑叫人惊叹。” “那么,在即将到来的,轰轰烈烈的中俄民间贸易中,您难道不想事先赢得一个好的口碑——在我们这些潜在的富豪阶层中?”封睿年轻的脸上锐气张扬,“您是聪明人,我想一定想得通这其中的道理。” 阿纳托利微微一笑,没有立刻接话。 封睿暗暗咬了咬牙,微笑着指了指邱明泉:“我这位朋友实在有点低调得过分,他真正的身份自己一直没有介绍,但是,我已经向安德列说过了。” 安德列立刻会意,马上凑近了父亲,小声道:“父亲,实际上他是一位中国高官的儿子,您懂得。” 阿纳托利终于微微动容,安德列将来一定有很多机会在中国境内行走,多个这样阶层的朋友,绝不是坏事。 他悠悠往豪华的真皮座椅上一靠,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咯吱”声。 好半晌,他没有说话,魁梧的身躯如同山峰,坐在那里,无形的威压渐渐堆积。 邱明泉和封睿也都同样冷静地等待着,极富耐心。 只有邱明泉自己知道,他的手心在微微冒汗,心跳逐渐加速:假如这个老家伙真是鼠目寸光又贪婪的作风,他这批货,还真没办法逃过这种超级地头蛇的觊觎。 血本无归倒不至于,但是被强行压到倒亏,可不是笑话! 客厅的阳光正好,落地大座钟忽然发出了一声沉闷悠远的鸣响。 就在安德列坐立不安的时候,阿纳托利终于缓缓看了自己那天真热情的儿子一眼,敛去了凶悍的算计,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意。 “来,午饭时间到了,我们在餐桌上,谈谈这笔生意的具体事宜。”他笑得如同一个慈祥而完美的父亲,仿佛片刻前的威胁纵火从没发生。 “一千万美金,我觉得也很公道,毕竟它们经历了六天六夜的行程,不是吗?” …… 到了晚间,这座硕大的庄园终于显出了点冷意。 邱明泉坐在豪华客房的窗户边,捧着一杯女仆刚刚送来的温热红茶,安静地望着外面的庄园夜景。 这里是莫斯科郊外的私人豪华庄园,附近单单是属于阿纳托利家族的占地面积就有几百亩,既可以跑马狩猎,又可以广泛种植。 在如今的俄罗斯,这种在国家分裂时反而占据了大量财富的超级富豪,比比皆是。 整个下午,时间都过得匆忙而紧张,和阿纳托利家族正式签订订单,走完正式的外贸出口手续,就算有他们专业的人士帮着跑腿,也足足耗费了整个下午。 非常完美,明天他们的人去提货,正好车站的租期到期。 总价最终谈得非常顺利,像老阿纳托利这种身经百战的商场猛兽,一旦想通了定了合作,索性给出了十足的诚意。 邱明泉带来的进价五千万成本的中国彩电,卖价达到了惊人的九千多万人民币。 在扣除税费和各种运输成本后,毛估一下,这趟凶险的俄罗斯之旅,也的确带来了接近三千万元的净利润。 正在心里和封大总裁交谈着这一单生意的心得体会,忽然,客房的门却被敲响了。 安德列笑吟吟的脸出现在门口,一双蓝眼睛满是热情,用着生硬却完全合格的中文:“我亲爱的中国朋友,我给你带来了餐后甜点,还有,度数很低的鸡尾酒,请务必尝尝!” 他手里亲自捧着一个硕大的银托盘,上面摆着各种琳琅满目的食品,精美的奶油小点心,铺满草莓的慕斯蛋糕,做成北极熊形状的烤饼干,还有两杯颜色漂亮澄澈的不知名的调制鸡尾酒。 邱明泉含笑将他让进屋,心里,封大总裁正在感慨万分地唏嘘:“我上辈子最后一次见他,好像是十二年前,那时候我们俩已经做了不少生意,他的个人资产增值,可是有不少来自中俄贸易。” “那后来呢,十几年没见,他不做中俄生意了?” “是啊,后来吃这口饭的人太多了,利益瓜分得也太多,这家伙很快就把重心转到非洲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封大总裁微笑,“人少的地方,才有金子。这一点,我和他上学时就很对脾气。” 而现在,这个也才十八九岁的俄罗斯富家公子,正精力充沛地自己先端了一杯酒:“我先为上午我父亲那些举动道歉,你知道的,他们上一辈人做事,和我们理念就是不同。” 邱明泉也礼貌地端起酒,遥遥和他空中相碰,放在嘴边微微沾了点唇:“没关系,以后,这个世界还是我们的。” 这句张扬锐利的话,可不是他的风格,是心里封大总裁指点,专门投其所好的话语。 果然,安德列眼睛就是一亮:“哈哈,我喜欢这句话!没错,老头子那些打打杀杀的套路,已经过时了,现在是冷战时期,避免直接武力对抗,闷头赚大钱才是正道。” 他意气风发地大笑:“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才是硬道理!” 邱明泉啼笑皆非:“这句话你都知道,是我的朋友告诉你的?” 安德列狡黠一笑:“我感兴趣的可不仅仅是你们的成语,对你们国家那几位富有远见卓识的领导人,我也很崇敬。” 邱明泉微笑起来:“那就祝我们将来都一帆风顺。” 安德列兴高采烈地喝了一大口酒:“会的,我们一定还有很多见面和合作的机会。” 他忽然往前一倾身,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犹如透明的蓝水晶,专注地看向邱明泉的眸子:“你和Ryan一样,都有着很大的野心,但是你比他更加温柔和有韧性。这是你们中国男性的典型特征吗?” 邱明泉摇摇头:“当然不是,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千人千面的。” 安德列若有所思地咀嚼着“千人千面”这个词,热情洋溢地道:“我喜欢你这种类型。” 邱明泉微微一怔,对面的安德列已经滔滔不绝起来:“你知道吗,看到你站在那里,温柔安静地把中岛打得无力还手时,我心里简直对你欣赏极了!那个傲慢的蠢货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了,每次来报价都是一副‘你们不买、就没有替代品’的嘴脸,我总想着找机会揍他一顿!” 他手舞足蹈:“可是当你那样狠狠给他无声一巴掌的时候,我才发现,哦,这样好像更解气!” 邱明泉莞尔:“不客气。” 安德列忽然伸出手,一把将邱明泉的手抓住,握在了手心:“哦,我简直要爱上你了,你就是我最喜欢的那种中国男人!有温柔的力量,又这样叫人如沐春风……” 邱明泉心里,封大总裁已经气急败坏地吼叫起来:“别理这王八蛋,他根本分不清汉语里‘喜欢’和‘爱’的区别!无论男女,只要对脾气,他都能摇着尾巴扑上去,满嘴都是溢美之词!” 顿了顿,他咬牙切齿:“你相信我,他的意思就是愿意保持和你的友情而已!” 邱明泉猝不及防被安德列抓住手,愕然又无措,听着封大总裁的解释,终于哑然失笑。看着安德列那纯净又透蓝的眼眸,他硬着头皮柔和道:“是的,我也喜欢你。” “咳!”门口,一声重重的咳嗽声传来,带着某种古怪的意味。 邱明泉心头一颤,猛然抬头。 门口,封睿高大又沉默的身躯立在那里,虽然已经换上了温和厚实的丝棉居家服,可是依旧显得蜂腰宽肩,身材堪比名模。 不知道怎么,邱明泉心里就是一虚,慌忙从安德列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尴尬之下猛然起身,这一动,可就打翻了身边茶几上的三层糕点托盘。 “稀里哗啦”,奶油蛋糕糊在了地毯上,酒杯里的液体洒了一地。 安德列回过头,兴高采烈地挥挥手:“嗨!Ryan,快来,和我们一起聊聊天,我刚刚叫你,你——” 封睿大踏步走上前,用行动阻止了他的唠叨,一把揪住他的手腕,强行把他往外拖。 “咣当”一声,安德列眼前的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着门,里面封睿冷硬的声音传来:“你给我滚!” 安德列悻悻地举着毛爪子,在门上欲敲不敲,半天终于耸耸肩:“果然不如他的朋友讨喜。” 房间里,一阵无言的寂静。 邱明泉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心跳怦怦加速。面对着熟悉无比的这个人,他忽然发觉了一件以前从没意识到的事。 以前他的心里,总是将这个少年封睿当成是成年版的替代品,他的成长轨迹、他的行为举止,好像总脱不掉“少年版”的痕迹,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他错了。 重新来过这一世,很多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原先的走向。无论是他的身世之谜被揭开,无论是向城的高考选择发生了变化,还是少年封睿对他的感情,这都是全新的轨迹。 而一个人的人生,本就是由这些“事件”和“记忆”构成的。 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和他身边陪着的那个成年的封大总裁,从某种意思上,人生经历和情感变化,从他们相识的十三四岁开始就已经不同。 那么……他们还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了吧。看着面前这个目光锐利而冷漠的封睿,邱明泉恍惚地想。就和以前认识的高中时代也完全不同,那个时候,那双眼睛里,更多的是飞扬的笑意。 “他只是分不清中文里‘爱’和‘喜欢’的区别而已。”对面,封睿终于淡淡开口,英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有点牙疼般地吸着气,“你相信我,他仅仅是想表达,他愿意和你保持友谊。” “呃……” 好吧,他错了,眼前这个人的话,和刚刚封大总裁如出一辙,他们就是一个人! 迎着封睿的目光,邱明泉心里的忐忑不安,终于渐渐消失,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点想笑。 这种笑意一定是不自知地逸出在了他唇角,封睿深深看着他,目光忽然变得幽深。 有那么一瞬间,邱明泉似乎恍惚觉得,对面的青年眼中也有了点柔情,好像想要脱口而出什么似的。 可是,这更像是一个错觉,很快地,一晃眼间,那缕柔情已经消失了,封睿站在那里,并没有再靠近一步的意思,而是低声道:“明天,我和安德列就要回美国了,我们订好的机票。” 邱明泉一怔,旋即醒悟过来。是啊,美国学校的春假大多数在这时候,也该结束了。 “好……”他点点头,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涩,“那么,你一路保重。” 封睿定定地看着他:“该保重的,是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那混合着焦躁、担忧和不安的情绪,声音竟带着怒意:“钱就那么重要吗?好好的大学不上,孤身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贩卖彩电,我看你是疯了!” 他咬着牙:“这里是黑帮和劫匪盛行的俄罗斯,那晚就莽莽撞撞地跑去鱼龙混杂的酒吧,今天又冒冒失失和阿纳托利谈生意。你自己想想,哪一步稍微运气差点,不是尸骨无存?” 他相信自己没有危言耸听,假如那晚不是他和安德列恰好在场,及时截杀救人,那么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说不定就静悄悄死了,在将来某一天,尸首漂在哪条异国的河沟里。 再有就是阿纳托利,假如不是看在安德列和他的面子上,杀人截货当然不至于,但是真要低价强买,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想到那晚看着那条木棍当头砸向邱明泉的那一瞬,再想到后来在车上满手摸到的鲜血,他就觉得浑身战栗。 这几天夜里,他总是辗转难眠,一闭眼,梦里不是两年前的那场劫案,就是这几天的危险经历。 邱明泉怔怔看着他,虽然听到的是狂风暴雨的责骂,可又怎能感受不到封睿的心意?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会时刻警惕,这里不是东申市。” 实际上,另外一个封睿对于遇到阿纳托利谈判不顺的事还有后手,但是尚未出手,已经被这家伙提前解决了。——毕竟是同一个人,就算是年纪尚轻,也一样能直击要害。 封睿激烈地冷笑一声:“就算是东申市,又有多安全吗?两年前的事有多凶险,看来你是全忘记了!” 邱明泉心里一软,只觉得说不出酸楚和温暖,诸多往事纤毫毕现在脑海中掠过,比如那个晚上小货车上的双手紧握,生死相依;比如后来病床前的声声呼唤,夜夜相陪。 再比如,危险山崖下凌空一跃,紧紧相拥,电闪雷鸣中,彼此相拥。 而这些事,没有刻意回想时,原来已经深藏在心间,只等着忽然在某一刻在沉沙中翻起。 作者有话要说:  前苏联解体后卢布汇率极不稳定,发生过多次暴跌, 1993年7月,俄罗斯政府宣布,原来的卢布纸币停止流通,同时发行新版卢布。 文中1994新卢布的官方汇率大概为为1美元兑3000-3300卢布。 —————————————— 大封:噩梦又开始了……好在他还是要滚回美国的。 小封:你确定? 第126章 特别抓捕行动组 他凝视着封睿, 轻声道:“没有, 我没有忘记……以前的事, 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 他的声音又哑又低, 偏偏说不出地柔和耐听,封睿听着这一句,忽然闭了闭眼睛, 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似的,猝然转过身,就要夺门而去。 就在他一只手拉上门把手的那一刻, 忽然,身后邱明泉急切地抓住了他的衣服! 居家服是由一根腰带松散地系着的, 封睿慢吞吞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带, 转过了身。 “……”邱明泉满腔想要说的话, 在封睿忽然裸露出整个前胸的视觉冲击下,全部被打得溃不成军。!! 精壮而结实的胸肌, 小腹下几块线条优美的肌肉, 人鱼线隐约可见。怎么回事,他只去了美国不到一年, 身材好像、好像变化了好多! 明明一年前在大君山还看过他的半裸体呢, 好像……没有这么样吧? 一定是美国的饮食习惯, 爱吃肉,食物蛋白质含量高……要不然就是在美国开始健身了,对对, 外国人都爱健身。 他心里也不知道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视线既不敢直视封睿的眼睛,也不敢往下面被他扯开的胸前看,只得狼狈无比地抓着那根腰带,眼睛瞟向一边,手忙脚乱地递了过去:“对不起!……” 没人接过去。 身前,封睿凑过来靠近了他,然后,那熟悉的声音又低又磁,在他耳边淡淡道:“你这个人,总是那么不负责任。” “啊?”邱明泉愕然抬起头,正撞上那幽黑挑衅的眼睛。 “你弄散的,当然你帮我系。”封睿轻描淡写地道,似乎在提一个理所应当的要求,口气却莫名危险,带着强硬。 邱明泉的脸,“唰”地就红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封睿和以前截然不同,那种隐约成年男子的压迫感呼之欲出,明明是心理年龄大得多,可是邱明泉就是有种说不明白的怯意。 他甚至有种奇怪的预感,假如他真的不帮这个人系上腰带的话,说不定下一刻他就会扑上来,恶狠狠地叫他知道“不负责任”有什么后果! 他咬咬牙,忽然伸出手,豁出去一般,飞快地将手环绕到封睿背后,把腰带穿过来,然后飞快地掩上他的前襟。 几乎是手指哆嗦着,他企图飞快地打好那个该死的结。 可偏偏越是心急,手指越是僵硬,甚至纤长微颤的手指好几次划过了封睿的胸前肌肤,直急得额头微微见汗,都没能顺利完成。 头顶,封睿并不催促,可是喷在他耳边的呼吸,却越来越温热、越来越近。听在邱明泉耳中,有种惊心的压迫感。 忽然之间,胸前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传来,封睿狠狠一把将他整个抱在了怀里! 温热的胸膛,怦然的心跳,那仿佛要将他按进血肉里一样的力气……邱明泉茫然地一动不动,只觉得脑海一片混乱,却忘记了挣扎和抗拒。 封睿没有说任何话,却慢慢地,将头埋在了他的肩窝,有一点点悲伤,还有一点点贪恋似的。 他原先粗重的呼吸,在这异国夜晚的相拥中,慢慢变得平稳了些,有种甜蜜又悲伤的意味。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封睿才轻轻抬头,离开邱明泉肩膀的时候,嘴唇似是无意的,轻轻碰到了他的一边耳垂,然后慢慢松开手臂。 邱明泉只觉得好像有电流通过了那只耳朵似得,忽然就轻轻一颤,整个耳朵变得通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身上的桎梏一松,他那放飞的理智终于回来,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往后一跳,就跳到了几步之外。 封睿站在那里,没有动。 他古怪的眼神紧紧盯在几步之外的邱明泉脸上,似乎有刹那间咬牙切齿的意味。 总是这样,对他温柔有加,眼中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情意,若有若无地撩拨他,叫他心神恍惚、心旌摇动,然后再好像完全无辜地逃开,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目光逐渐幽暗,终于在心里对着自己冷笑一声。 “你不用躲那么远。放心好了,美国这种地方虽然对同性恋宽容得多,也更加容易找到心仪的人。但是,并不是每个同性恋都会滥交和堕落。”他讥讽一笑,优美唇线一抿,“你这个样子,叫我觉得,我身上好像沾满了艾滋病病毒似的。” 邱明泉刚才还通红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封睿冷冷看他一眼,心灰意冷忽然涌上来,叫他无法呼吸,他猛然拉开门,大步地往外就冲。 身后,邱明泉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大声地叫了出来。 “封睿!” 封睿身子一颤,停在了走廊上,却没有回头。 邱明泉快速疾跑到门口,望着他,深深吸口气:“我是护送姐姐来俄罗斯学术交流的,不是辍学来做生意;还有,我选择长虹彩电,也是因为想帮他们那些真正做事的民族品牌,找一找产品的出路!” 他看着封睿的背影,心里一阵丝丝裂痛:“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自己,你放心。” 封睿沉默地立着,没有回头,半晌才淡淡道:“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邱明泉眼眶不知怎么,有点微微的热意。 “封睿,我会好好的……你也一样。你在美国,背井离乡,一切都保重。”他艰难地道。 封睿的拳头,悄悄攥紧了,总是这样,总是的! 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仿佛施舍一般,若有若无地在指间漏出一点温柔来,他明明畏惧那种感情,可是又为什么不彻底无情一些! 这一次,封睿终于没再回应。他甩开步伐,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邱明泉怔怔靠在门口,正在心乱如麻,忽然心里封大总裁的声音冷冷地冒了出来。 “他又来了?还挺执着啊。”封大总裁不知道哪里来的不满,冷笑一声,“真奇怪,我从前可是个很有自尊的人,从来不爱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怎么你都那么对他了,他还阴魂不散?” 邱明泉半晌不语,封大总裁忽然狐疑地提高了声音:“怎么,发生什么了?他该不是又做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了吧?!” “没有……”邱明泉疲倦地揉了揉脸,有点茫然,“封睿,你觉得,现在的他和你,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当然不是,我早就说过了!”封大总裁斩钉截铁,“他锦衣玉食,我魂魄无依;他青春活力,我没有身躯;他还有漫长大好人生,我呢,我都不知道我算个什么东西!” 他连珠炮一样,用对比句砸得邱明泉头昏脑涨:“谁和他是一个人了?他有他的人生要过,我呢,我可只有你!” 邱明泉:“……” 封大总裁冷冰冰地继续:“假如两个个体的人生轨迹完全不同,当然不能算是同一个人。他和你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我从没参与过;他现在的人生,很多轨迹也和我的前世完全不同,我觉得,他已经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独立个体了,包括他的思想,还有他那莫名其妙的感情。” 邱明泉茫然地关上门,坐在了豪华客房的沙发边,沉沉地陷了进去。 “是吗……我总是觉得,因为你,我和他之间,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羁绊啊。”他低声道,望着窗外莫斯科早春的夜空。 刚才还温柔的星光,现在似乎暗沉了些,隔着朦胧的雕花毛玻璃,高远地在这异国的天空闪烁着,冷眼看世间人情。 “并不是。从今天开始,你最好彻底和他断了关系。”封大总裁冷冷道,不知道哪里来的莫名怒气,“除非你想真的和他纠缠下去,来一场旷世恋情,直接把你爸妈和我爸妈炸得粉碎。” 邱明泉猛地惊跳起来:“我……我当然不会!” “不会就好,你自己好自为之。”封大总裁这才好像满意了些,口气变得温柔了些,“对了,该打电话了,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忘记他吧。” 顿了顿,他轻描淡写道:“放心好了,人的复原能力远超过你想象,何况是他呢?就算已经不是我了,抗击打的韧性,还有心肠的冷硬,这些,总不会变的。” 邱明泉发了一会怔,终于拿起电话,拨通了庄园的国际长途。 这个时候的国际直拨还做不到,漫长的转接等待后,终于响起了“丁零零”的接通声,一个声音在那边响了起来:“喂,哪位?” 隔着千山万里,电话杂音很大,可是听在邱明泉耳中,徐长枫的声音依旧十分亲切熟悉。 “徐叔叔您好,是我,邱明泉。”他自报家门,“上次向叔叔和您提到的那件事,他叫我有情况随时和您汇报。” 徐长枫心里微微一颤,向元涛和他都是同一个军营出来的生死之交,和向城的父亲也都熟悉,当年的事他也一清二楚。 如今向元涛找回了亲生孩子,也找时间向他报了喜,他自然也激动万分。邱明泉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端倪,在他这个外人面前依旧称呼向元涛为向叔叔,听得他就是鼻子一酸,铮铮铁骨的汉子差点落下泪来。 “小泉啊,你好你好!”他急切地回应着,“我听你父亲说,你护送明丽去俄罗斯了,怎么样,一切顺利不顺利?我听最新的反映,那趟列车似乎越来越不太平了?” 邱明泉深深吸口气:“徐叔叔,我正是要向您汇报这事——那趟列车上,已经充满了罪恶,而且,据我亲身体会和听到的信息,那些主要的劫匪团伙中,不乏罪大恶极的罪犯。” 徐长枫神色一肃:“你听到了什么,详细说说!” 邱明泉平静地道:“我在俄罗斯遇到了一个劫匪团伙中的人,他就是前年抢劫封家那起重大案件中的逃脱者,通缉犯袁刚。” 徐长枫心头一个激灵:“你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那可是穷凶极的罪犯,那起大案中抓到的两个从犯招供后,才锁定了真身,原来竟是一个一直在逃的通缉犯,手上起码有三条人命,简直是恶贯满盈! 邱明泉赶紧摇头:“叔叔放心,我没事。他认出了我,本想抓我做人质要赎金,结果我有俄罗斯的朋友来救了我,我还顺便刺了他一刀,估计他伤得不轻。” 徐长枫的心都揪了起来:这孩子说得云淡风轻,可是稍微一想,都觉得惊心动魄,万一朋友晚来一步、万一那个袁刚随手伤害了明泉这孩子,叫元涛夫妻情何以堪! “我打电话给您,主要是想说,这趟列车上,的确太罪恶滔天了。”邱明泉接着道,“我们一路过来六天中,仅仅我们的车厢就遭遇了三次劫匪,无数人被打、被抢劫,有人被开水烫得重度伤残,有人被打断了腿。” 他的声音经过长途,显得沙哑而失真,可是依旧听得出压抑的悲愤:“我身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教授和姐姐,我看着那些人犯罪,我甚至不敢出声喝止。” 徐长枫紧紧握着话筒,怒火隐约升腾着:是的,他也知道,知道那里有罪恶,有黑暗和血腥! “徐叔叔,这趟车虽然行驶在别国的土地上,可是上面,全是我们的老百姓。”邱明泉声音隐约激动,“他们日复一日地被这些歹徒残害和掠夺着,因为无人问津,而选择认命。” “可是,当我亲眼见到后,我才知道那些犯罪分子有多嚣张,有多肆无忌惮。徐叔叔,你们……真的毫无办法吗?” 徐长枫微微一闭眼睛,指甲掐进了掌心。 他痛苦地低声道:“孩子,我知道,我懂。我一辈子战斗在公安战线上,我和你父亲一样,比任何人都痛恨那些罪行。” 可是,这趟列车的情况实在特殊,所有罪案都是发生在别国境内,从蒙古到俄罗斯,以及中途经过的一些前苏联小国,甚至有的抢劫犯上一个小时在一个国家,下一个小时就到了别的国家。 跨国抓捕,谈何容易! 除非提前通过国家层面沟通,得到对方的配合,不然你千里迢迢跑到别国领土上去大杀四方,那不仅师出无名,甚至极有可能引来争端。 “孩子,我明白你的感受。”他语声肃穆,“我保证,会一直跟进此事,并且尽快向公安部提出自己的建议。在此之前,你和你姐姐他们,回来时千万别再坐火车了,一定要坐飞机!” 邱明泉立刻答应:“好的,一定。” 经过来时这一路惊吓,想来李教授他们一行人也不会再坚持了吧? 放下电话,封大总裁在他心里安慰:“放心吧,恶人自有天收,在前世,这些团伙越发猖獗,制造了震惊全国的恶行,我们的公安部终于痛下决心,派出了小队暗中抓捕,特别是殷姐团伙,也没几天好蹦跶了。” 这既然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实,邱明泉这个长途电话,不外是帮助徐长枫他们尽早下定决心而已。…… 火车站附近,低矮阴暗的平房里。 袁刚面如金纸,平躺在小床上,裸露着肩膀,旁边正有人帮他换药包扎。 上次从石桥上拼死跳水,他还真是命大,身体很快就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了,后来那些尾随而至的弹雨,竟没有一颗击中他。 可饶是如此,邱明泉那狠厉一刺,还是给他留下了重伤。三棱刮刀伤口不大,但是一捅一转,血槽带出来的血肉量极大,他在河水中被水冲泡了好半天,才强撑着上了岸,失血尤为严重。 幸好,还算是捡了一条命。 门帘一掀,殷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袁刚病床前。 她身上的貂毛大氅上,下摆处依稀有黏糊糊的一片,在暗黄的皮毛上很是明显,带着暗红的血气。 “殷姐刚下火车啊?这趟辛苦吧?”旁边替袁刚包扎伤口的那个手下讨好地奉承着,顺手用手边的热毛巾帮她擦了擦那片血迹。 毛皮上好,顺滑得很,这一擦之下,半干的血迹就抹掉了大半,毛巾上殷红一片。 殷姐随意地挥挥手:“这趟车,真他妈的邪门,居然有一伙福建人敢反抗,带着几把长刀就和我们对砍。” “哎呀,那可是好久没遇到的事了!”那手下义愤填膺似的,“这是想找死?!” 殷姐冷笑一声:“是啊,可不就是找死了么。” 她指了指皮毛上的血迹:“搞得一身血,真是烦人。” 她低下头,看着袁刚肩头形容恐怖的伤口。 “这一刀,是练过的啊。不是说是个公子哥么,怎么出手这么狠?” 袁刚咬着牙任由手下清洗伤口,火辣辣的酒精浇上去,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神情中透着木木的冷意:“那小子厉害得很。我跟着郑哥下手那次,就栽在他手里。” 到现在他也没有搞清楚,明明绑在屋里,怎么半夜起来,这小子就能一个人干掉了两个弟兄,成功逃了出去? 殷姐是听说过他身上背的案子的,闻言皱了皱眉:“那要下手的话,还真得小心再小心。” 袁刚猛然抬头:“殷姐还想对他下手?” 奇怪,他就怕殷姐知道了邱明泉的真正身份后,顾忌他是官员子女不敢再惹,怎么竟然还蠢蠢欲动? 殷姐悠悠点了支翡翠香烟,吐了个烟圈:“刚刚我出去,见了个人。是个小日本。” 袁刚狐疑地看着她。 “那个日本人给了我一大笔预付款,叫我做掉一个人。”殷姐抖了抖手里的香烟,一红一暗的亮光在小屋里如同鬼火,“据他说,这人刚刚夺走了他在俄罗斯做了多年的电器订单,害得他损失了一大笔。要是能买他一条命的话,事后,还能再给我们一大笔尾款。” 袁刚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是那小子!” 殷姐咧开嘴,微微一笑:“对。本来我们是犯不着招惹当官的,不过这次,我想了想,值得干一票。那帮俄罗斯鬼佬找我们找得紧,我们暂时也不能再到处逍遥找钱,不如干一票大的,彻底躲一阵。” 袁刚木然的眸子忽然一亮:“对对!那小子是公安局局长的儿子,他爹一定有钱,那帮人,我可不信不贪钱!还有,他家邻居封家,那可是巨富!狠狠干一票,真成了,就是下半辈子吃喝不尽!” 殷姐淡淡一笑:“还有小日本那边,给的钱也够爽快,我都奇了怪了,这姓邱的小子,到底截胡了他多大的生意,搞到他恨得愿意拿那么多钱出来,买那小子一条命?” 袁刚冷笑:“这些人,仗着家里的门路和关系,上下嘴皮子一碰,抢了别人成千万的生意,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旁边的小喽啰帮他包好伤口,连连点头:“就是,我们这叫劫富济贫!” 殷姐点点头:“干完这票大的,我们也休息一阵,尽量躲在莫斯科,在火车上消停一阵。” 她就不信了,就算再急怒攻心,难道国内那群条子,还能把手伸到莫斯科来抓人? 她招了招手,从门口很快进来了一名手下:“殷姐?” “你叫车站那边注意点,有人一下子买五张票回国的话,立刻来汇报!” “明白。一定盯死!” …… 国内。 燕京市公安部总部的办公室里,徐长枫紧握住话筒,脸色越来越铁青。 “好好安置来报案的受害人,我现在就亲自过去了解情况!”他怒吼一声。 摔下电话,他的胸口气得起伏不定。 邱明泉的电话还没过去几天,今天一上班,燕京市火车站分局派出所那边的紧急案情就汇报到了这里。 就在昨天,从莫斯科开回国的这一周的返程列车上,出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罪行! 整趟列车,从俄罗斯境内出发,到燕京回程的这六天六夜,这趟车就像是一座活动的人间地狱。 两名年轻妇女被轮JIAN,无数乘客被洗劫一空,有的人甚至被扒光了全身衣物搜查,从现金到手表,从耳坠到戒指,无一幸免不说,最重要的,是几位忍无可忍的福建商人联手反抗,却被那个著名的殷姐团伙凶狠反扑,在火车上砍得好几个人重伤昏迷,其中一位乘客,刚抬下火车,没撑到医院,就咽了气! 以往的抢劫都是伤人劫财,群众知道境外的列车我国警察不便插手,每次也都是打落门牙肚里吞,可是这一次,性质有了截然不同。 不仅仅是调戏和猥亵,发生了明目张胆、性质恶劣的轮奸;不是普通的殴打劫财,是杀害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被害人太多,这一次一下火车,都鼓足勇气,陪着被杀害的那名死者的老乡,齐齐走进了派出所的大门,一个个哭得稀里哗啦,悲声震天。 所有人都是异口同声:“求求警察同志们,为我们老百姓做主,申冤报仇!” 很快,徐长枫的车飞驰到了火车站派出所,一进接待室,他心头就是一阵极怒。 黑压压的受害人坐满了报案接待室,几乎人人身上带血,不少人已经得到了救治,身上头上的绷带上血迹斑斑,神情都凄惶悲愤。 一眼看到徐长枫,派出所的所长慌忙迎了出来,客气又恭敬。 ——这可是部里新提拔的、年纪最轻的一位副部长,听说之所以得到火速提升,就是因为前两年在南圳市政绩突出,很得上面的赏识。 不过四十多,就已经从地方升到了燕京的公安部,这将来的前程,肯定无可限量啊,更何况,人家的工作作风也的确雷厉风行,身体力行。 看,这种下面的受害人接待,本来可用不着他亲自过来的! 一个上午,徐长枫都脸色阴沉,泡在了派出所里,等到终于亲自询问完最后一名报案人,他的拳头早已经攥得死紧。 猖狂,实在太猖狂了! 假如这种事也依旧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以后难道要看着以后这趟列车次次被血洗,变成常态不成? 那到底要他们这些人民警察有何用?! “小黄,给我起草一份紧急情况说明,就这件事,详细报给部里。”他跨进自己的轿车后座,对着随身的秘书沉沉发话,“建议一定要尽快、从重从严打击活跃在K3和K4国际列车上的数个犯罪团伙,就算动用非常手段,也在所不惜!” 黄秘书飞快点头:“是!我回去立刻写,一小时内送到您案头!” “措辞要激烈,不要温吞水。”徐长枫揉着微微跳痛的太阳穴,“最后加上我的看法:不能带枪入境,我们的同志就徒手;不能公开抓捕,就秘密行动。总之绝不能再放任他们伤害我们的人民群众!” “明白!”黄秘书神色肃穆。 ……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 莫斯科的天气,从三月底的严寒,逐渐变得微微气温回升,到了五月底,街头的行人终于开始穿上了春衣。 向明丽一身浅杏色的风衣,胸前飘着一方颜色亮丽的几何图案小丝巾,快步走出了罗蒙诺索夫大学的东门。 远远地,马路对面的小卖部里,一个修长笔直的身影正背对着这边,似乎在凝神看着店铺里的电视。 向明丽小跑着走了过去,从后面拍了拍弟弟的肩头,含笑道:“久等了吗?刚刚他们学校的一位教授和我们聊得晚了点。” 一眼看见邱明泉那回过头的凝重神情,她一怔:“怎么了?” 邱明泉无言地指了指身边收银台对面的那台小黑白电视,旁边,已经聚集了好几个俄国顾客,全都安静地看着画面,神色或是不忍,或者震惊。 向明丽皱眉细看,也是心头猛然一惊! 她来之前就认真学过俄语,这一两个月生活在这里,口语更加流利,这一听,新闻中的信息就沉重无比地砸上心头。 ——俄罗斯首都莫斯科机场,刚刚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爆炸,疑似恐怖袭击,目前没有人或组织宣布为此负责,但是已经造成了整整二十人的死亡,伤者目前达到了三十多人! 电视画面上,浓烟滚滚,死伤遍地,无数担架和救护车在忙碌,国家电视台的新闻记者语速急促,在一边播报着最新消息。 稍一思考,向明丽就明白了弟弟凝重表情的原因。 没错,邱明泉心里和封大总裁已经就这个问题得出了非常糟糕的结论。 这个时候的各国机场,远没有后世那么繁华和运力充沛,比如莫斯科机场的机场跑道就很少,每天起降的班次极为有限。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排查原因、检查嫌犯都不是一两天的事。 无论是不是恐怖袭击,莫斯科机场最近的航班,恐怕都要停飞了! 向明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忧心忡忡地道:“那怎么办?我们的回国时间,怕是紧张了啊。” 经过来时的惊魂路程,他们原本已经定了坐飞机回去,机票都已经提前买好在了后天。 现在假如在这里无限期地等,他们就会面临两个棘手的问题:李教授的行程中即将有一个重要国际会议要主持,最近必须赶回去,而向明丽和赵晓缘,全都赶不及回国参加最后一学期的毕业考试了! 燕京大学的学籍制度可是出了名得严格,赶不上毕业考试,那就真的要推迟一年拿毕业证,这可不是小事。 你说你们害怕危险,所以不敢坐火车回国考试,对不起,开什么国际玩笑? 邱明泉秀眉紧锁,半天才道:“姐姐,你别急。我们再等几天,假如真的机场不开航班,我们再去买火车票不迟。” 几天时间飞逝而过,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机场毫无重开的迹象,多次询问都是“无可奉告”,通过阿纳托利那边打听到的内幕消息更是叫人绝望,原话传来的就是“一两个月内都别想了”! 李教授他们商量再三,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决定,改坐周四的火车回国。 虽然凶险,但是歹徒毕竟只是劫财,他们身上回程根本没什么钱了,大不了被搜身打几巴掌,按理说,不反抗、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邱明泉紧皱眉头站在莫斯科火车站的售票处,果然,和来时一样,正规的售票口一张票都没了。 “没了,都没了!”窗口里的俄罗斯大娘比燕京市售票处的还不耐烦,“下周再来碰碰运气吧!” 邱明泉没再磨叽,转身掏出来一张名片,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到了车站旁的一个小餐厅。 那是来的时候,那个卖黄牛票的小胡子给他的,果然,在餐厅老板那里,他顺利地买到了五张本周四的车票。 价格很高,但是没有办法。 飞机不飞了,不少滞留的旅客都只得改乘火车,车票更是水涨船高。 就在邱明泉走出餐厅门之后,那个餐厅老板鬼鬼祟祟地拿起了电话:“刘哥,您交代的事有进展了。今天有个年轻人刚刚来买了五张票!对……长相就是你们说的那样,俊俏得很,站在人堆里,显眼得很。”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封睿难得地有点声音凝重。 “这趟回去,得打起精神来。” 邱明泉拉了拉衣服领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异常,才快步走出了车站:“我明白。” 封睿长长叹了口气,也的确没有办法,假如周四不走,李教授赶不上主持国际会议,几个学生都将真的赶不上毕业考试,拿不到毕业证了。 “算了,按说身上没现金和首饰的话,歹徒也没有兴趣。上次列车的砍人致死案,也是因为那几个商人玩命反抗。”封睿沉吟着,“先叫你姐姐她们认真化妆扮丑,再和林哥他们约好一起回去。另外我们做好最充足的准备吧,弄足枪支弹药。” 有一点倒算是好消息,假如说平时的车上就已经难免重重洗劫,那么现在原本坐飞机的那些富裕阶层也来坐火车,就更加多了一条条肥羊。 这个道理,他们都能想到,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自然更会想得到,一个个早已像是闻到血的鲨鱼,急切地要扑上来分而食之的话,李教授他们这些穷书生,倒是真的显得毫无油水,无人问津了。 虽然这想法自私,可是,也的确是没有办法的事。 …… “丁零零——”东申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二支队,办公室的电话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刘东风眼睛里布满熬夜审讯带来的红血丝,正抓着豆浆油条,走进办公室,随手抓起电话:“喂?局长?……好!明白了我这就过去。” 第127章 特种兵小哥哥 站在向元涛的办公室里, 刘东风听着向元涛的情况说明, 面色从惊愕变成了满腔怒气。 “袁刚那个漏网之鱼居然逃到了俄罗斯, 难怪石沉大海一样找不到人!”他咬牙切齿,“居然在莫斯科遇到了明泉, 还对他下手!” 向元涛面色冷肃,推过来一沓照片:“那不是我找你来的原因,这个才是。” 刘东风接过那沓照片, 上面,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赫然在目,身上无数刀伤的伤口翻卷着, 惨不忍睹。 “这是517国际列车特大抢劫杀人案的受害者,除此外, 还有很多受害人伤情各自不同。” 向元涛沉声道:“鉴于现在民愤极大, 燕京市的公安部终于痛下决心, 决定实施特别行动方案,对这群猖獗活动在境外的歹徒实施抓捕, 给受害者和人民群众一个交代!” 刘东风挠了挠头:“那很好啊!干他娘的, 这群王八蛋就是该死!不过,和我们东申市有什么关系?” 向元涛脸色严肃:“上次我们去南圳, 那里的公安局长徐长枫同志, 现在就在燕京市公安部工作, 他一力促成了这次抓捕行动,并且,向我点名要了一个人, 参加燕京市的特别行动小组。”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柔和之色:“他对你上次在南圳的表现,很是印象深刻,加上你和那个袁刚算是交过手,所以,他要的人,是你。” 刘东风猛然一怔,旋即大喜,“啪”地一个立正,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我这就立刻出发,赶往燕京市,和那边的同志们会合!” …… 周四,终于到了。 邱明泉和李教授一行人,再次踏上了这趟回程的列车。和来时的K3不同,回去的这一趟叫作K4,和K3的途经站点和行程时间都完全一致。 假如说,来的时候整列火车就已经是气氛压抑,现在的列车,只怕就是愁云惨雾。 都是长期往来在这条线上的熟客,他们如何不知道,最近那起著名的517大劫案呢! 以前只是劫财不害命,现在是劫色加杀人,以前还能破财消灾,可是现在,生命危险却切切实实地悬在了头顶,怎么不叫人胆战心惊? 邱明泉他们刚刚坐定在包厢里,几个熟悉的身影就已经挤过众人,靠近了他们。 邱明泉抬起头,静静看着走近的几个人,唇角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为首的男人,一脸络腮胡子,眼睛明亮,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也淡淡一笑,举起手挥了挥。 林哥,和他的两名老乡同伴,退伍军人! 赵晓缘她们几个人也一眼看到了林哥,脸上也都露出了兴高采烈的笑容。 上次旅馆一别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可是心里都是对这几个人感激涕零,特别是两个女孩子,心中更加知道冤枉了好人。 两边的人亲热地寒暄了几句,林哥身边那个圆脸的小何笑眯眯地看了赵晓缘一眼:“哎呀,变样啦?我瞧这次不用泡面做掩饰了,能行!” 经历过上次的危险,又听说了最近列车上发生的轮奸案后,两个女孩子都不用人叮嘱,今早来之前,已经花了极大的力气改装打扮过,头发枯黄杂乱,脸上和脖子上不知道涂了什么黑乎乎的东西,黑得还挺均匀。 甚至两个女孩子还找了一些棉布,在自己身上腰上都裹了一大圈,遮掩住了苗条的身姿,显得格外臃肿。 年轻女孩子谁不爱美,这么往丑里折腾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可是两个女孩都不是任性不懂事的小公主,知道凶险,都主动自觉得很。 “我是不是丑爆了?”赵晓缘可怜兮兮地照了照车窗户,“这样子得六天呢,还不能洗脸,我真想死!” 小何站在一边,似笑非笑道:“你要是漂漂亮亮的,不说别的,那些人随手摸你一把,我觉得你才会真的想死。” 赵晓缘小嘴一瘪,差点哭了出来。一想到他说的可能真会发生,还真是不寒而栗。 邱明泉笑着看了小何一眼:“别吓唬小姑娘了,她已经难受得不行了。” 林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啧啧,瞧这老气横秋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大呢。” 明明年纪比这两个“小姑娘”还小几岁吧? 邱明泉莞尔一笑:“我实际年龄大。” 这句话,可真没有开玩笑呢。 两个人相视一眼,极有默契地来到隔壁包厢。 不用吩咐,小何已经堵上了门,林哥敞开身上的皮夹克,从后腰上掏出了一样东西,赫然就是一把手枪,和他们手里完全一样的马卡洛夫9mm! 邱明泉微微一笑,默不作声地将背后一个专门的小包扔到了下铺,伸手拉开了拉链。 整整一包整发的子弹夹,密密麻麻,在背包开口里闪着漂亮的黑色光亮,足足有几十发之多! 林哥猛地一惊,旁边的小何他们也是吓了一跳。他们在莫斯科虽然有门路弄到枪,可是来源方也一直怕大量出货会出事,每次搭配出售的子弹都有限制。 他们靠着老关系,也不过每把枪配到了四发子弹,只能装满半个子弹匣,邱明泉这一出手,就是石破天惊。 邱明泉笑了笑:“够了吧?” 林哥抓起几发子弹,迅疾至极地上满了弹匣,冷笑一声:“够了,这一趟回去,谁敢不长眼睛,我可不介意叫这枪真的开开荤!” 身在这条线上的常客,他们都知道了最近发生的腥风血雨,现在有了这么多真家伙傍身,一个个都精神抖擞起来。 邱明泉淡淡一笑,也拿起林哥帮他带的那把枪,细心地上好了子弹。 昨天,他专程重回了一趟阿纳托利的庄园,直接要了一点小小的离别礼物。老家伙十分爽快,二话不说就按照他的请求,送来了一大堆子弹。 “不要点别的么,亲爱的孩子——比如手榴弹或者轻机枪什么的?”老头笑得极为真诚。 一旦决定做生意上的盟友,这老头并不吝啬一点点蝇头小利。 “已经足够了,非常感谢。”邱明泉笑着告别,“毕竟我只是要点自卫的东西而已。” 阿纳托利点点头,完全了然:“是啊,你们回去的那趟车,可不太平。” …… 燕京市。 同样是周四,和来自莫斯科的K4一样。这边对开的K3列车也鸣了笛,缓缓启动。 火车最中央的一节车厢里,几个小伙子身形彪悍,穿着和常人没有什么两样的便衣,正沉默着坐在一个紧闭着门的包厢里。 “咚咚!”门上响起了两声叩门声。 卧铺包厢里,靠门的一个小伙子立刻站起身,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立在门后,忽然猝不及防拉开了门。 拳风霍霍,他一拳击向了来人! 刘东风穿着一身利索的便衣,正站在门口,这一下毫无防备,好在机灵的身手派上了用场,紧急下他慌忙迅疾一闪,腰肢仿佛断了一般,闪过了这一拳。 可是那袭击者并不罢休,手腕生风,毒蛇般紧随而上,另一只手封住了刘东风弯腰闪避的方向。 刘东风实在是没有准备,这一下被动至极,狼狈不堪地左躲右闪,身后正好有旅客路过,他退无可退,眼看着对手接下来那一拳就要砸上面门。 就在那拳风几乎扫到了他鼻尖的瞬间,忽然,对面的人骤然停了手,凌厉的一拳堪堪挨着刘东风的脸,然后收了回去。 这几招过手不过几秒之间,旁边的人甚至只觉得一阵眼花,已经风平浪静。 “小方,别乱来!”包厢里,有人喝止。 那个站在门后的小伙子留着板寸,龇着雪白的牙齿一笑:“试试身手嘛。” 刘东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跨进包厢,里面四五个人目光或友善、或平静、或审视,都齐齐看着他。 刘东风略略扫视了一下,向着里面那个发声阻止的居中者举手行了一个军礼,压低了嗓音:“东申市刑警大队二支队刘东风,前来报到!” 众人之间,那个三十多岁的精干汉子上下打量着他,点了点头:“坐下吧,欢迎你!徐部长特意交代过,除了殷姐集团外,那个通缉犯袁刚是重点抓捕对象。听说你和他照过面?” 刘东风认真地点头:“两年前,我在夜里和他对峙过,他戴着蒙面布,面貌我是后来在通缉画像上才看到的,但是他的身形和声音,我都有深刻印象!” 面貌很容易遮掩甚至易容,其实身形和声音,反倒是不容易改变的,对于这些经验老到的刑警来说,有的罪犯,见过一面之后,下次在人山人海中就能一下辨别出来,靠的不是脸,是感觉、是身形、步姿和声音的综合印象! “好,那就有劳你了。”精干汉子点点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次特别行动的队长,叫我张队就行。我们都来自某特种部队,具体番号就不介绍了,保密。” 包厢里原有一共五个人,靠门那个见面就试刘东风身手的小方嘴里不消停地嚼着口香糖:“刑警大队的?在地方待着,没受过正经特训吧?” 刘东风一窒,脸色就有点红了。 他是警官中专毕业,出了校门就进了派出所,的确过了一阵子和鸡毛蒜皮打交道的日子,后来调进刑警大队,平日里没少刻苦训练身手,可要说什么专业的反恐特训,那还真没受过。 “小方!不准乱说话。”张队脸色一板,“好好照顾地方上来的同志。” 小方痞痞一笑:“没问题啊,刘同志我罩着了。” 刘东风这一口气憋得,差点没噎过去。 他虽然不是这种精英部队出身,可是自从调进刑警大队后,为了加强业务素质,不仅参加了多次集训,平日更是勤学苦练。在整个队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业务高手,格斗、擒拿、枪械,哪一项算不上数一数二? 现在到了这包厢里,整个被当成弱鸡的感觉,实在是前所未有。他悄悄地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和反驳。 张队在包厢小隔板上摊开了一张详细的火车路线图,招呼大家坐下:“每次列车上,都不乏劫匪,我们只要守株待兔就行了。抓到一两个犯罪团伙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要怎么带回去?” 刘东风一愣,困惑地看了看他,怎么就带不回去了? 好在张队自己解释道:“假如带着抓到的罪犯下车,对方团伙的人在火车站极有可能发现,万一暴露了我们的身份,很容易被他们反而利用报警,一旦俄罗斯警察来过问,会引起不必要的国际纷争。” 刘东风终于恍然大悟。 “更重要的,我们主要抓捕对象是殷姐团伙那帮罪大恶极的罪犯,万一打草惊蛇,殷姐集团的人消失在莫斯科的话,我们的任务,就有可能失败。” 他旁边一个沉静的小伙子道:“明白。一无人脉,二没情报,和一帮在莫斯科经营了好几年的地头蛇打持久战,他们存心隐匿的话,我们甚至摸不到他们一根毛。” 张队点点头:“所以,这一趟,我们要看运气。”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大黑个子皱着眉:“我们只能祈祷殷姐集团正好上了这趟车,直接遭遇的话,就是最好不过。” 是的,假如殷姐集团上的是对面从莫斯科开来的那趟K4,那可就麻烦了。这趟车上的其他团伙犯案,张队他们不可能视若无睹,可是一旦出手,就可能惊动那些狡猾的罪犯。 刘东风咬了咬牙:“那假如没遇到殷姐的人,那对面的车上,岂不是又要被血洗?” 来的时候,他已经从向元涛那里得知了邱明泉他们的车次,非常糟糕的是,由于李教授必须回程主持国际级别的会议,已经就在这一天,从莫斯科出发了,坐的正是迎面开来的K4! 时间太不凑巧了。 只要仅仅晚上一个星期,他们就能赶到莫斯科,起码能和邱明泉他们会合后回来,可是现在……刘东风望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郊外景色,心猛然悬了起来。 ……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这一天,已经是周六的下午。 距离K3和K4列车分别出发,已经都过了接近三天的时间,换句话说,两辆对开列车的距离,正在一天天接近。 邱明泉他们这趟K4列车上,并不真正平静。 从上车开始,到今天傍晚,他们的这节车厢,也和来时一样,已经遭遇了两伙洗劫。 而林哥他们以后还要继续跑这条线,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太过激烈,万一留下后患,引来疯狂报复,所以依旧保持着低调,但是邱明泉却没有这个顾虑。 从第一次遇到搜身的劫匪开始,他就叫林哥他们暂时躲在后面,自己一个人出面,直接亮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我不是跑这趟车的倒爷,身上没钱,而且走完这一遭,我就不来了。”他冷冷地端着枪,直接顶住了为首歹徒的脑门,狠狠将他顶到身后的车窗玻璃上。 “在这趟车上,你们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抢人,是因为两边的警察都不管,那么你猜猜看,我自卫杀人,有没有哪边的警察会跨国破案抓我呢?!” 这一招极为有效,都是刀尖舔血讨生活的,一看邱明泉那冷静又决绝的眼神,再感受着头上凉冰冰的枪口,抢劫的歹徒连屁都没敢放一个,直接屁滚尿流地撤了走人。 开什么玩笑,求财而已,谁去真的拼命? 而就在片刻之前,第二批路过的歹徒也刚刚被赶走。 林哥从包厢里伸出头,冲着邱明泉竖了竖大拇指。 邱明泉一直盯着那些人狼狈逃走,背影消失在车厢门后,才收了枪,坐到自己的包厢里。 和来时一样,他和李教授等四个人都在一起,包厢里还剩了一个空位,另外的中铺还住着一个陌生的瘦小男人。 从一上车开始,那个男人就像是受了惊的鸟,一个人缩在自己的中铺不太出声,一副被吓怕了的模样。 邱明泉他们亮出枪赶走了那批歹徒后,他好像不仅没有放松,看着邱明泉的眼光,更像是见了鬼。 此刻,他哆哆嗦嗦地爬下中铺,小心翼翼走向了车厢尽头的厕所。 …… 他经过厕所,却并没有停下,而是悄悄走进了隔壁的车厢,小声敲开了一个包厢的门。 闪身进去,他幽黑的背影无声无息地被房门切断。 “他们带着枪,而且为首的那个小子身上,还带着很多子弹。”小个子男人脸上完全没有了怯懦和惊惶,瞬间换了一个人,小眼睛里闪着狡黠和阴狠的光,“隔壁的三个男人和他都认识,也都带着枪,就是在旅馆里把我们的人赶走的那批人。” 包厢里,赫然坐着满满的七八个人,正中间的下铺上,正是一个脸庞方正、眼神却凶悍的女人,殷姐! 而她身边斜躺着的高大男人脸色蜡黄,手中不停把玩着一把匕首,正是袁刚。 说起来也算他命好,邱明泉临来时在国内买到的三棱刮刀是工业用刀具改装的,伤口依旧容易缝合。 而且这种民用款虽然凶悍,可是杀伤力还是比不上真正的三棱军刺。要真是邱明泉拿的是那种真正的军用三棱军刺,甚至刀身上带有特殊毒液的话,那此时的袁刚怕是早就失血而死了! 从始发站开始,他们就悄悄上了这趟车,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出来活动,更没有进行抢劫。 他们蛰伏在和邱明泉他们隔壁的车厢,就像是一群耐心的髭狗,就等着一个最好的时机,蜂拥而上,露出最锋利的獠牙! …… “越是凶残的集团,在这边的列车上出现得越晚,接下来,希望我们在最后几天能抓到大鱼。”与此同时,几百公里以外,迎面开来的呼啸K3上,张队同样严肃地道。 这个包厢里,现在只有四个队员,少掉的一个,此刻正在隔壁的包厢! 那里面,整整捆着六名劫匪,一个个被堵住嘴绑得像是粽子一样,蜷缩着身体,狼狈不堪。 就在今天,随着列车上倒爷们已经卖出去了不少货,终于有劫匪集团按捺不住,凶神恶煞地冲上了车。 非常倒霉的是,他们完全随机的上车点,就在张队他们隔壁,仅仅洗劫了一个车厢,好日子还没过半小时,就迎面遇上了这几个等了三天的杀神。 特别是刘东风,早就憋着一口气,上去打得那叫一个凶狠利索!还没等身后几个队员怎么出手,他一个人就直接撂倒了三个! 这次特别行动,为了不引起国际争端,张队手下所有的人都没有带枪,而是伪装成了普通的乘客。 这次出击,也是借着反抗冲突的名义,大家三下五除二地把几个劫匪全都打倒在地,毫不客气地全都捆在了隔壁。 列车上的乘务员早就得到了通知,只装作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旁边的乘客也只道他们是不堪被辱被劫的乘客,看到他们反抗,一个个全都疯狂鼓掌欢呼,甚至喜极而泣。 此刻他们留下一个队员在隔壁看守,剩下的,依旧在原来的包厢里商议明天的对策。 “张队,假如这一趟抓不到殷姐集团的人,我们怎么办?”小方发问。 “不能下车,得避免露面。到了莫斯科后,我们就在车上过一天,立刻跟着下周四的车返程。希望在回去的时候,遇上殷姐她们!” “假如运气不好,一直没遇上呢?” 张队皱着眉:“这趟列车上,长期作案、势力较大的只有四个团伙,我们刚刚抓捕到的,经过审问,已经确定是其中之一。这来回两趟,最少也能带回去两个团伙的人,虽然遗憾,也只能按时回去复命。” 刘东风实在忍不住,梗着脖子:“那就一直再接着跑呗,我们就睡在这趟车上,不信不把那帮王八蛋彻底抓干净!” 张队哑然失笑:“这个,我们得听进一步的指示。假如上面的命令的确这样,那我们也很乐意。” 小方托着腮,啧啧一声,看着刘东风:“地方上的同志干劲还蛮大的嘛。” 刘东风扬眉吐气地眯着眼一笑:“那是,总好过某些人嘴上叫得厉害,真干仗就袖着手。” 刚刚动手,小方出来得晚了点,一晃眼的工夫,前面的几个队员就打完了,只剩下了捆绳子的事,嘻嘻哈哈地全硬塞给了小方。 小方也不生气,笑嘻嘻道:“那种菜鸟,我没兴趣。” 包厢最里面,靠着窗的一个队员同样没来得及出手,咧着嘴就像是牙疼:“我说你们几个畜生,见了歹徒,就跟几十年没见过女人的和尚一样,那叫一个殷勤!我都没见到那几个人长啥样,就捆到隔壁去了,下次能不能换个位子,我坐门口?” 几个人哈哈大笑,小方闷着头吃吃地笑:“我怕这位地方上的同志不同意。” 那个大黑个凑近了同伴,也小声耳语:“你是没瞧见,刚刚歹徒刚进来,这位同志就跟兔子一样蹿出去了,我的妈呀,那叫一个一骑绝尘!” 刘东风耳力好,包厢就这么点大,自然听得清清楚楚,羞恼地涨红了脸,狠狠瞪着他喘气。 张队忍不住也笑了,拍了拍刘东风的肩膀:“小刘同志,干得好。别听他们瞎嚼舌头,他们把你当自家人,才会这么开玩笑呢。” 他拍拍手:“好了,都别闹了。小方,你去隔壁换班守犯人,大李,你夜里三点再去换他。别人都休息吧。” 刘东风抢着道:“我来我来,我凌晨去换班,我不累!” 他就是憋着一口气,得让这帮人看看,他们地方刑警论到吃苦耐劳,也同样不是吃素的! 张队无奈地看看他:“好,那就你吧。” 这小同志,还真爱较劲,不过啊,看着就叫人喜欢是真的! 他神色一肃:“夜里是安全时间,但是接下来,所有人要加强警惕!目前,我们还没遇到带枪的歹徒,等到真的遭遇那些人,我们空手对热武器,才是真正的硬仗,大家打起精神来,绝不能轻心!” …… “我感觉,这一趟应该危险越来越小了。”林哥沉吟着道。 对于回程的列车来说,倒爷们有不少身上都带着大量赚来的现金,劫匪越早下手,抢到的就可能越多,所以越是凶悍的团伙,越容易早点出现。 甚至彼此之间,这些不同的团伙之间都形成了某种不成文的默契——势力弱的,就下手晚点,等大团伙洗劫一轮后,再来下手搜一遍,横竖每个团伙在车上的时间有限,不可能将一趟车从头搜查到尾不是? 相反,从燕京开来的反方向上,越到后来大家腰包才越丰厚,抢劫则要等到最后! 现在六天行程即将过半,他们尚未遇到特别凶残和人多势众的团伙,或许,那些人要不就是在别的车厢下手,要不,就可能在对面的K3列车上作案呢。 邱明泉点点头,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些:“你说得对,我们或许运气不错。” 旁边的小何明显也轻松了许多:“放心吧,行程过半了,再过了今晚,大的团伙更应该不会出现,今晚能睡个好觉。” 邱明泉点点头:“希望如此。” 心里,封大总裁却警惕地道:“别放松,任何时候,都不能存一点点侥幸之心。” 在前世,公安部应该就是在最近这段时间开始跨国办案的,可是直到他们上火车为止,都没有听到倒爷们中传来任何好消息,那就说明,目前那些劫匪对即将到来的覆灭还毫无察觉,并没有任何收敛的可能。 李教授他们都已经睡下了,此刻,听见邱明泉回来,向明丽首先睁开了眼,昏黄灯光下一张脸上,污渍依然不敢洗掉,只有一双明眸闪着柔和的光。 “小弟,这些天,实在辛苦你了。” 邱明泉微微一笑:“真的不辛苦。再熬几天,就到燕京了,到时候就真的安全了。” “是啊。”向明丽柔声回应,“你也早点睡。” …… 深夜降临,白天里的列车喧哗逐渐安静,旅人带着不安和对前路的祈祷,纷纷陷入沉睡。 后半夜,渐渐到了。 邱明泉他们包厢里的人也全都入睡了,向明丽和李教授睡在下铺,中铺是那个外来的男人和赵晓缘,上铺最不方便,则睡着张涵和邱明泉。 车厢有节奏地晃着,外面一片漆黑,车厢里只有走道上的小夜灯亮着,发出一点微弱的光。 向明丽不安地翻了个身,醒了过来。女孩子晚上容易起夜,虽然刻意少喝了水,可是到了后半夜,还是被小腹隐约发胀给弄醒了。 她悄悄翻身下了铺,一眼看去,黑暗中弟弟安静的睡颜正在对面,发出极微弱的鼾声,车厢微光中,他俊秀的眉头微微皱着,显出了一丝和白天的不同。 白天里的冷静果敢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倒是年轻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睡梦中才有的稚气。 实在是太累了,她知道这几天弟弟和林哥他们,几乎是紧绷着神经,时刻不敢放松。 向明丽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她披上衣服,绕过走道里睡得横七竖八的旅客,向着厕所的方向走去。 夜很沉,外面飞掠的树影张牙舞爪,像是直欲择人而噬的野兽,仿佛时刻想要冲破车窗,冲进来大快朵颐。 向明丽走到了厕所前,一个男人蜷缩着身体,睡在附近,正说巧不巧地堵住了门。 向明丽没有办法,只得弯下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大哥……麻烦让一下?” 那人蒙眬睁开眼,一言不发侧过身,在向明丽进了厕所的瞬间,他已经翻身而起,迅猛又无声地溜到了靠着门的卧铺包厢,极轻地敲了敲门。 “鱼儿出来了,是那个局长家的女儿。” 门立刻打开了,就好像里面的人根本没有入睡,就等着这一刻。 几个人影鱼贯而出,蜂拥着走到了厕所门前,隐蔽着分列在四周,而为首的一个女人,则笔直地守在了厕所的门口! 就在向明丽下床的瞬间,邱明泉对面的中铺上,那个矮个子男人的眼睛,就睁开了。 如同一只狡猾的饿狼,他的眸子在深夜里暗暗发着光,倾耳听了片刻,他悄然坐了起来,开始翻身下床。 玻璃窗里,黑洞洞的一片中,忽然映出了他袖子中一抹闪过的寒光! 封睿这个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特别疲惫。 以往邱明泉睡着时,他大多醒着,身为灵魂状态的他,比普通人更加精力充沛,可是这连着三天的高度紧张下来,就算是他,也有了那么片刻的打盹。 正在昏昏欲睡的一刻,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将他忽然惊醒。 邱明泉在睡熟,玉石吊坠正摆放在胸口,从封睿的角度看过去,正能看见车窗,那一抹亮色,瞬间就叫封大总裁倦意全无。 “邱明泉,快醒醒!” 邱明泉虽然睡熟了,但是心里毕竟有事,瞬间就从梦里惊醒。 对面的男人,已经静悄悄下了地,站在两边的床铺之间,他转过头,死死盯住了睡在上铺的邱明泉。 忽然地,原本一动不动的邱明泉却在这时,蠕动着翻了个身。似乎是长手长脚睡得憋屈,他的手臂伸出来,蜷缩到了枕边。 那男人蓦然一惊,立在那里没敢再动,一直等到邱明泉重新不动了,才慢慢靠近。 猛然举起手,他手上的匕首带着一道微风,向着邱明泉的肩头狠狠刺去! 殷姐说了,要先抓活的,还要当肉票索要赎金呢,不能一刀刺死,重伤放血就可以。 就在他的匕首即将挨近床上的邱明泉的身体,一瞬间,原本熟睡的邱明泉,却猛然睁开了眼睛。 清亮幽深,灿烂如晨星,不带任何睡意。 他放在枕边的手猛然抬起,死死抓住了那人袭来的手腕,另一只手,同时在枕下摸出了同样寒光闪闪的一把小弯刀,单手用力一划。 近在咫尺的那人胳臂上,立刻血花直冒,很快就喷出了一道血泉! 这人鬼鬼祟祟隐藏行踪多日,此刻深夜发难,动手狠辣,绝不是一般的人,邱明泉和封睿心里知道这事不对,下手再不留情,出手就是致命狠招。 邱明泉这一刀吹毛断发,黑夜中竟是直接划开那人衣物,割断了他的桡动脉! 那人剧痛之下刚刚要张嘴惨呼,邱明泉已经飞身下地,一把扼住了他的脖颈,将他的惨叫闷在了喉咙间。 他死死按着那人,掏出另一边枕下藏着的枪,飞快地敲了敲中铺的墙壁。 隔壁就是林哥他们的卧铺,仅仅相隔一层包厢墙,他和林哥早已约定了信号,不出数秒,和衣而卧的林哥已经惊醒,迅速出现在门口。 “怎么回事?!” 第128章 截杀和汇合 “怎么回事?!” 这时候, 包厢里其他人也被刚才的打斗弄醒了, 走道上也有人迷迷糊糊地在嘀咕。 李教授他们一眼看见到处的鲜血, 就吓得不轻,邱明泉无心安慰他们, 面沉似水:“林哥,出事了。” 林哥外表粗犷,心思却细腻, 一眼看见地上浑身是血的那人,就认出了他,心里暗叫不好:这人潜藏在他们身边, 绝对有极大阴谋! “我姐不见了,这人袭击我, 被我制服了。”他简短地道, 心急如焚。 林哥点点头, 并不啰唆,直接蹲下身, 稍微看了看那人泉涌的血流, 压低声音:“你的桡动脉断了。几分钟之内不止血包扎,你就死定了。” “救我, 救我!”那人惊恐不定, 拼命挣扎, 血手想要抓住身边邱明泉的裤脚,“求求你们!” 邱明泉冷冷看着他:“你是什么人,我姐呢!” 那人只觉得身上的血在飞快流失, 眼见着手腕上还在血水喷溅,牙齿抖得不行:“我们是劫匪……你姐姐去上厕所去了,那边应该有我们的人。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眼睛一花,面前的邱明泉已经疾步冲出了包厢,拔腿向着厕所的方向冲去! 林哥大吃一惊,赶紧向着身后已经赶来的同伴叮嘱:“帮他包扎一下!你俩留下守着这里,务必保证李教授几个人的安全,死都不准人接近这里,懂吗?!” 小何两个人焦急地应了一声:“明白,林哥你小心!” 林哥撒开长腿,飞奔出车厢,向着邱明泉的身影追去,心里全是焦躁和惊怕:没空详细审问,可是这三言两语中的信息,已经足够叫人心惊。 有预谋,隐忍至今,专门为了他们!邱明泉和他姐姐,到底惹上了什么样的人? …… 向明丽打开了厕所的门,门口的暗影里,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女人。 居然深夜还有人排队……她心里模糊地想,迈出一步,想要侧身让那等候的女人进去。 可是,就在这千钧一刻中,走道尽头却传来了一声狂呼:“姐姐,别出门,回去!” 弟弟明泉的声音! 向明丽愕然抬头,视线尽头,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疯狂地向这边跑来。那一声大喊饱含着焦虑和惊惧,她瞬间就寒毛直竖,对弟弟的信任使得她来不及细想,就想向身后的厕所退去。 可是,晚了。 她面前的那个高大女人忽然急跨上来,猛地一拳击在了向明丽的腹部! 向明丽剧痛之下,猛然蜷缩身体,那女人就势一把揪住了向明丽,然后狠狠向着邱明泉疾奔而来的身影望去。 火车颤动,她身边一群大汉沉默现身,在黑暗里露出影影绰绰的阴影,正中间,殷姐那母狼一样的目光在空中和邱明泉遥遥相遇。 然后,她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拽住了向明丽的头发,身体骤然向后退去,两个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厕所的门后! 邱明泉发出了一声嘶哑的狂呼,眼睁睁看着厕所门紧紧闭上,向明丽落入了对方手中。 而他,过不去了。 那几名同伙,此刻已经好整以暇地围在了厕所门口,每人手中,都赫然端起了一支手枪,竟是严阵以待,有备而来。 邱明泉猛然刹住了身子,和身后的林哥几乎同时拔出了枪,闪身在附近的包厢边上,紧张地和对面的歹徒对峙。 这一番巨大的响动,早已惊醒了附近的乘客,睡在包厢里的一个个全都死死抵着包厢门,只恨自己怎么就在附近,而那些睡在过道里的人,更是一个个惊恐无比地披着衣服,四下逃窜。 一瞬间,两节车厢中的厕所部位,就只剩下了那伙人和邱明泉林哥遥遥相对。 “你们……想干什么?”邱明泉强压住心里的乱,手一开始有微微的颤抖。 封睿沉声低喝:“冷静!越是这时候,越不要乱了方寸!” 对面的人群中,悠悠站出来一个男人。 正是袁刚。 他目光阴冷,带了点终于看到困兽陷入陷阱的快意:“又见面了,局长公子。” 他拍了拍厕所门:“你姐姐在里面,你可不要冲动。”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话,厕所里面,忽然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 殷姐手里持着一把小巧的手枪,一枪轰开了厕所的玻璃!凛冽的寒风瞬间从车窗外猛灌进来。 这殷姐在刀尖舔血多年,手劲和力气全不是向明丽这样的文弱女学生所能比,向明丽被她反剪双手死死按在墙上,并没有哭闹尖叫,只是咬牙默默忍着肩膀上的疼痛。 她心里怦怦直跳,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叫,不要怕,无论如何,不能叫弟弟在外面为她分心! 随着那一声枪响的约定信号,整列列车的最前方第一节 车厢里,忽然蹿起来一个人。 按照早已看好的路径,他一脚踹开了列车长的驾驶室,手里提着一把刀,尖声厉叫:“让开!” 深夜中,列车长正独自驾驶着列车,正隐约犯着困,这猛地一下,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他回过头,张口结舌地瞪着那人,看着那刀咽了咽口唾液:“你、你是谁?这可是驾驶室,闲杂人等不能乱进的!” 那人挥舞着刀,把他逼到了一边,直接伸手,狠狠拉下了紧急制动闸!列车发出了一声紧急的汽笛声,速度忽然开始减慢。 “你干什么!”列车长惊呼一声,“破坏行驶,要出大事的!” 那歹徒冷笑一声:“哥们办点事,列车停一会。敢废话,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列车喘着粗气,速度越来越慢,列车长心急如焚,可是却也根本不敢反抗——他天天跑这趟车,这上面的犯罪团伙,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凶残。 只是这些人从来都是白天时到站上来,下一站下去,犯不着去干扰列车运行,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竟然深夜发难,逼停了列车? 什么样的阴谋,什么样的罪恶,正在后面发生呢? …… 正值深夜凌晨三点,刘东风准时起了身,轻手轻脚地打开车厢门,来到隔壁。 小方正微闭眼睛,坐在捆绑歹徒的车厢门口,一听动静,第一时间就猛然睁开了毫无睡意的眼睛,咧嘴一笑:“来换班啦?” 刘东风板着脸点点头:“你去睡吧,我守下半夜。” 深夜时分其实不是人们最困乏的时间,而凌晨,才是一个人最容易感到精神极度疲惫的时间点。 小方点点头,起身和他交换了位置。 忽然之间,列车轰隆隆由远及近地驶来,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向车窗外望了望,刘东风更是心里一动。 小方喃喃道:“是K4啊。” 没错,对面的铁轨上,正轰隆隆迎面对开来那辆莫斯科开来的K4列车,两车相交,迎面呼啸擦肩。 就在这一刻,忽然地,一声猝不及防的枪声,骤然炸裂在他们耳边! 刘东风愕然一愣,刚刚睡醒还有那么一点点迷怔,竟是分辨不出发生了什么。 小方却猛地立起身,微一侧耳,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K4上面的枪声!” 这一句,彻底让刘东风清醒过来,他急速扑到车窗边,企图从呼啸而过的那列车身上看出什么端倪,可是,什么也看不清! 一节节车厢飞快掠过,就像是一条蛰伏的乌龙游走而去,冰冷而危险。 刘东风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是的,这个时间,正是K3和K4原本迎面而过的交叉时间点,可为什么,对面的车上有枪响! 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邱明泉和向明丽他们就在那上面,会不会遭遇到了危险! 隔壁的车厢门猛然打开,张队几个人全部衣着整齐,神色如临大敌般跑了出来,特殊训练形成的警惕,使得没人真的熟睡过去,这声深夜枪声,正触动了他们敏感的神经。 小方第一时间急速汇报:“张队,对面是K4!就在刚刚我们的车和他们擦肩而过,枪声是从对面传出来的!” 张队的眉头,一下子就锁了起来。 这绝不是正常情况,一来抢劫的时间点不对;二来,为什么要深夜鸣枪? 毋庸置疑的是,那边的车上,一定有一个犯罪团伙在作案! 可是没有办法。按照车速,这片刻之间,两辆车已经背道而驰,就算明知那上面有人民群众在受害,他们也没办法插翅飞过去啊! 一个队员飞扑到车窗前,急尽目力盯着那辆远去的K4,可是忽然地,他就“咦”了一声! “张队,那辆车在减速!”他低声叫。 小方一愣,也扑过去看:“有吗?” 这黑洞洞的,只隐约瞧得见那辆车在相对远去,哪里分辨得出它的速度? 那名队员笃定地道:“没错,信我就是了,我目力好,还针对性地强化特训过移动物体测速。” 张队深知这名特警队员在这方面能力极为强悍,神色凝重:“你确定?” 那名队员再次凝神看了几秒钟,眸子如同闪着光亮的黑曜石般:“没错。它还在减速!一定是拉了制动闸,要不了多久,它就会完全停下来!” 这个时候的列车车速极慢,刹车所需时间也短得多。 刘东风正心急如焚,各种最糟糕的揣测在脑海中走马灯一样地飞转,闻听此言,猛然就急道:“张队,我们可以下去看看!下一站也马上到了!” 张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没错,他们的这趟K3在这个时间点上,也即将临近了下一个小车站,车速也会减慢! 他略一思索,就做出了决定:“小方,大李,你们俩准备,尽快下车赶去那边,不管怎么样,保护人民群众安全为上!” 队里一共只有六个人,首先得留一个人专职看管那几名已经抓捕的劫匪,还要再留几个人继续这趟车上的任务,能分过去的,也最多能派两个人了。 刘东风忽然大声嘶吼了一嗓子:“张队!我请命出战!” 张队看了他一眼,神色终于严肃起来:“小刘同志,我知道你不怕危险,勇于出战,可是这里,一切听我安排。” 刘东风脸色通红,咬着牙哑声道:“张队,那车上……有我邻居家的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的。求求您,让我去吧!” 张队深深看了他一眼,把心一横:“那边车上的犯罪分子有枪,这几位同志是特警,你是地方同志,危险我们先上,这是命令!” 刘东风死死咬住了牙,眼睛转向外面黑漆漆的夜,拳头死死握紧了。 车窗很快打开到最大,小方和大李飞快收拾好随身的匕首和刀具,紧紧盯着外面。 他们的车速,也在减缓,下一站,即将到了。 只要车速减到相对安全,他们两个人就会跳窗而下,沿着铁轨奔向那辆状况不明的列车,伺机行事。 就在这时,扒在另一边车窗上的刘东风,却忽然动了! 趁着众人都在紧张看着小方和大李,他竟然一个纵身,飞身跳出了窗口,身影瞬间消失在窗外! “队长,回去我向上级自请处分,对不起了!”呼啸风中,他的声音隐约传来,瞬间从暴喝变成了尾音袅袅。 “我X,这个牲口啊!”小方目瞪口呆,“这个车速就跳下去了,怕死得不够快?” 张队气得脸色铁青:“这个小同志,真是反了天了!” 气急之下,也是没有办法,他冷着脸:“大李留下来,小方,你按原计划上!” “是,保证完成任务!”小方嘻嘻一笑,猱身一跃,不顾高速行进的危险,纵身跳了下去。 …… 邱明泉听着厕所里的枪声,心头巨震,目光瞬间就血红了:“姐姐!” 仅仅是几米之遥,向明丽也被耳边这一枪吓了一跳,听见邱明泉惊惧嘶吼,急忙高叫一声:“我没事!” 话音刚落,殷姐已经一把揪住了她的黑发用力一扯:“叫你说话了吗?嗯?” 这一下用的力气极大,向明丽头皮剧痛,可是早有准备下,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殷姐冷笑一声:“还真是公安局局长家的女儿,够种啊。” 从兜里掏出一块布,她粗鲁地掰开向明丽的嘴巴,塞了进去。 列车缓缓减速,可是邱明泉和林哥在高度紧张下,都没有察觉,只有封睿警觉地忽然发现了异常。 望着窗外运动速度明显变慢的树林,他思绪急速转动,奇怪的感觉越发变大。 袁刚站在对面,咧开嘴笑了笑:“我们要抓的人是你,你放下枪,空手过来,我们就放了你姐。” 他敲了敲厕所门,很快,里面的向明丽就发出了一声强忍不住的压抑惨叫——饶是她再坚强,面对殷姐那狠厉的手段,就算是男人也无法忍受。 …… 林哥心里“咯噔”一下,担忧地扫了一眼邱明泉,心里暗叫不好。 这群人早有预谋,竟是冲着邱明泉而来,面对亲人的安危,又有几个人真能岿然不动,心如铁石? 邱明泉眼中血红,正要说话,心里,封睿终于冷声急喝:“我来!” 邱明泉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着,却没有立刻应允。 “你要……怎么办?”他心乱如麻。 “我不敢保证会比你更有办法,可是起码我不会关心则乱。”封睿急道。 “你不会同意他们的要求,对吗?”邱明泉涩声道,是啊,他不会关心则乱,他会更加权衡得失,积极对抗,可是……万一呢? 万一姐姐因此被歹徒真的伤害到,他要怎么办? 封睿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知道他此刻已经乱了阵脚,难得地柔声道:“交给我吧……这个时候,你一定要相信我。明丽姐和我自小相识,她就像我的姐姐一样。” 邱明泉终于闭了闭眼睛。 林哥正在一边焦急,只觉得邱明泉似乎有那么片刻的魂不守舍,可是数秒之后,身边的这个大男孩就重新睁开了眼。 方才身上的颤抖消失了,他冷冷的眸子里带着破釜沉舟的果断和厉色,端着枪的手恢复了极稳的姿态。 恍惚间,林哥有种奇怪的错觉,这时候他面前的这个人,就好像那天在旅馆里摸到枪的那一刻一样,脱胎换骨,宛如新生。 “我不会束手就缚的,别做梦。”这一刻,他冷冷看向对面,表情不仅没有了焦虑和自责,反倒带了些奇特的傲慢,“你们绝不会真的放了我姐,与其两个人一起死,不如我活着。” 对面的人一阵静默,他们做好了邱明泉挣扎犹豫的准备,却没料到他忽然这样强硬冷漠起来。 厕所里,殷姐听着外面的话,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来:“不放下枪过来束手就缚是吧?好,我在里面,一根根把你姐姐的手指头切下来。” 林哥的心一颤,他甚至毫不怀疑这群人的说到做到。 谋划这么久,他们一定是所图极大啊! 可出乎他意料地,封睿却毫不迟疑,立刻回应:“我俩是东申市公安局局长的子女,你们当然都知道。” 他冷冷看着前方的袁刚:“今天你们敢伤害我姐一根汗毛,就要做好不死不休的准备,我父亲也好,整个公安系统也好,一定会把你们每一个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袁刚身后的几个同伙,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液,心里忽然一突。 袁刚冷笑一声:“敢情公安局就是为你们私家报仇的了?” 封睿厉喝一声:“废话!保家卫国,说的就是家和国一样重要!连家人都保护不了,还配叫什么人民警察!” 袁刚死死盯住他,好半晌才阴恻恻一笑:“好,那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他忽然抬起脚,冲着厕所门踢了重重一下! 门内,殷姐却做出了一个极为古怪的举动。 车窗刚刚被她一枪轰碎,寒风正呼啦啦猛灌进来,她恶狠狠地反剪着向明丽的双手,押着她,向着车窗那黑洞洞的窗口猛地一塞,竟是要将她活生生推下去! 向明丽寒毛直竖,拼命挣扎,可嘴巴被堵住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闷叫。 她不过是个文弱的学生,平时也并没有像向城那样学过舞刀弄枪,眼见着大半个身体就被推出了窗外。 心中危险的预警下,向明丽死死用手指扒住了车窗边,可是殷姐却毫不留情,一脚踩过去,直踩得她手指立刻鲜血淋漓,剧痛钻心下,终于松开了手。…… 她的身体,立刻消失在了窗外! 就在向明丽被推出去的瞬间,殷姐看准了时机,深深吸了一口气,同样钻出了车窗,纵身而下。 站在几米之外的包厢边,封睿面沉似水,忽然向着厕所那边望了一眼。 向明丽的闷声呜咽被埋没在风声中,别人固然听不见,可是封睿的灵魂体状态耳聪目明到了极点,在这一片纷乱的声音中,他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那丝熟悉的微弱声音。 不对,哪里不对! 他赫然抬头,望向窗外,终于发觉到了异常。 车速在减慢,已经慢到了肉眼可见铁轨边一棵棵树的程度?! 回想着刚刚那转瞬即逝的向明丽的闷哼,他目光一沉,飞快地附在林哥耳边低语:“我下去了!” 没等林哥反应过来,他已经猛然一把拉开车窗,同样向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纵身一跃!…… 林哥猛然一惊,正茫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对面,袁刚他们的脸色都已经飞快地变了。 同样急扑到车窗边,几名歹徒望了望路边一闪而过的那几个人影,却都犹豫起来:原本的计划,本就没打算放走向明丽,这姐弟俩是一定要抓的。 一旦枪声响起,车长驾驶室的同伙就拉下紧急制动闸,列车减速到中途,殷姐就带着向明丽先跳车转移,剩下的人在车上专心对付邱明泉。 在他们原先周密的计划里,生怕到站后从小镇下车留下踪迹,所以特意选在中途的荒凉地带下车,没有任何目击证人和线索,他们的藏匿就更加安全。 可是原本打好的如意算盘,这个家伙怎么就发现了,竟然也跟着跳了下去? “三哥……这?”离窗边最近的那个歹徒缩了缩脖子,迟疑地问道。 袁刚一咬牙:“你们都他妈的跳啊,还等着他俩一起跑掉?!这么点乌龟速度,殷姐一个女人都敢跳,你们不敢?!” 他自己肩膀有伤,实在不敢这样冒险跳下去追杀,可是这几个人好好的,竟然也畏首畏尾起来。高速 那几个歹徒却都惜命得很,看着外面,磨磨蹭蹭地又等了一小会,才咬着牙,一个个鱼贯跳了下去。 就着从窗里跳下的角度,封睿整个人刚刚落地,就在地上飞快地翻滚了好几个圈,止住了跌坠。 可他心里的邱明泉,此刻却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身后的火车往前呼啸而去,而封睿他……竟然临阵逃脱,自己跳车逃跑了?! “你、你在干什么?”他嘶声发问,只觉得浑身冰凉,“你觉得这样可以保护我?我姐呢?李教授他们呢?……” 封睿急道:“你听我说——” 邱明泉用尽力气,拼命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激愤之下,声音颤抖,脱口而出:“封睿你疯了……你这不是在保护我,你是在保护你自己!” 他拔腿就去狂追列车,可是没有照明的夜晚,只看得见列车车厢飞快闪过,就连把手在哪里也分辨不清。 正在他心里漫天遍野都是绝望时,封睿终于猛地怒吼了一声:“邱明泉!我陪你伴你这么久,在你心里,他妈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还是说,我不算是个人,根本就是个东西!” 邱明泉心尖一颤,终于感觉到了异常。 “你给我回头!”封睿厉声喝,“你姐姐刚刚被推下了车,我是要去救人!” 他的声音忽然有点沙哑:“你这个蠢货……你看不透人心我早就认了,可是相知相识六年,你到现在也看不懂我吗!” 邱明泉猛然停下了脚步,如遭锤击。 只僵立了那么一秒,他就疯狂地转过身,向着反向方跑去。 对封睿的羞愧,对自己的责备,对姐姐的担心,齐齐混在一起。夜风刺骨,他眼中泪水悄然滑落,前方视线一片模糊。 忽然,脚下一个趔趄,他狼狈地摔在了地上,手腕撑地,一阵火辣辣的疼。 迅速地爬起来,他接着疯狂前奔 …… 几百米外,两个黑影纠缠在一起。 向明丽被粗暴地推下了车,可是殷姐毕竟不是想现在要她的命,其实是看准了列车此时的减速,就算掉下去也不会死人,所以此刻,向明丽也只是头昏眼花地摔在路基边,胳膊和胸口一阵钝痛。 殷姐飞奔过来正要抓她,可是向明丽知道危急,竟然毫不怯懦,看准了她就是五指狠狠一挠,正抓在殷姐面门,顿时就是几道血口子。 这一下,殷姐可就气得发了疯,没瞧出来,这个文文弱弱的女大学生性子还挺烈! 她一巴掌狠狠扇过去,打得向明丽歪倒在一边,犹自不解恨,飞起一脚重重踢在向明丽胸口:“去死吧,臭娘们!” 身后有脚步声逼近,她只道是同伴来接应,一边继续踢打,一边头也不回厉声喝道:“快,帮我把这婊子绑起来!” 后脑勺一凉,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上了她。 “别动,不然一枪崩了你。”…… 殷姐浑身一颤,这才反应过来,震惊无比地缓缓回头。 邱明泉!那个俊秀安静的大学生,正拿着一把黑洞洞的枪,双手颤抖对准了她。 他怎么下来了?自己的人呢?竟然没能抓住他? 这一刻,殷姐的心里涌起无限懊恼和惊恐。 封睿冷冷地在邱明泉心里讥讽:“会开枪吗?别走火打到你姐姐。” 邱明泉羞愧难当,无言地让出了身体的控制权,封睿上了他的身,阴沉沉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 殷姐看着他的目光,不由得微微发颤:“有话好说,你……” 话没说完,封睿满腔怒气正无处发泄,暴烈地狠狠一拳狂砸过来,正中她面门。 殷姐平时虽然凶悍,可毕竟敌不过年轻力壮的男人,这一下躲闪不过,鼻梁骨立刻应声断裂,惨叫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我上辈子和这辈子,都从没打过女人。”旁边的向明丽听到自己的小弟说了一句她听不太懂的话语,“今天,我为你破个例。” 封睿重重飞起一脚,又向着殷姐的身上踢去,向明丽只听到一声叫人浑身发冷的骨头碎裂声,殷姐又是一声惨呼,惊恐无比地哀叫:“饶命啊!” 忽然,封睿停住了动作,扭头向后看去。 他远异于正常人的感知力,已经穿透浓黑夜色,发现了几百米之外,有几个正在疾跑而来的身影。 他转过头,一眼瞥见向明丽手上的血肉模糊,冷冷伸出脚在殷姐手指上狠狠一碾:“说,那些赶来的人是你同伙是吧?” 殷姐惨叫一声,疼得牙齿打战,吸着冷气:“是是!” “怎么办?要不要拿她做人质?”邱明泉终于忍不住,在心里急问。 封睿粗鲁地冷笑一声:“这种人早就习惯了不把同伙的命放在眼里,拿她做人质,有个屁用。” 假如他们真的挟持殷姐,团伙里那些想上位的,说不定率先一枪轰过来,都未可知! 远处的人影在逼近,他们一定都带着枪,站在这里才是活靶子。 封睿再不犹豫,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在殷姐的颈动脉上,立刻将她踢得昏死过去,然后一把拉住向明丽的胳臂:“我们走!” 路基不远处,是西伯利亚小镇郊外最常见的白桦林,此刻正在荒野上默默伫立,隐约露出树干上宛如眼睛的瘢痕。 向明丽完全信任这个能文能武的小弟,二话没说,拔腿就跟着他往那片白桦林狂奔。 她摔下火车时胳膊和大腿都受了伤,所幸并没有伤到骨头,这时在皮开肉绽的疼痛刺激下,反而潜力激发,奔跑起来并没有拖后腿。 可是就在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两声枪声! 封睿百忙之中回头一看,眼角余光掠到远处,就是一怔。 跑在最前方的,身材魁梧的那个人,看身影俨然正是林哥,正在不断转身,借着身边的掩护,弯腰射击! 封睿和邱明泉心里都是一颤,难言的感动涌上了心头,这种生死险境,面对着好几个个带着枪的歹徒,他竟然为了邱明泉,也同样跳车前来接应! 封睿一咬牙,停下了脚步,用手一推向明丽:“姐,你往树林跑,我支援林哥!” 向明丽虽然外表文弱,可是性格里却有着父母遗传的一点果断和坚韧,她也不矫情,立刻奋力向着树林奔跑而去。 她深深知道,此刻自己能做的,不是哭哭啼啼不舍得走,而是不拖弟弟的后腿! 回身立定,封睿在凛冽风中长身而立,片刻精心瞄准后,一枪悍然轰出,向着林哥奔来的方向击去! 小巧的马卡洛夫枪口闪过一团火光,划破漆黑夜空,枪声响处,远处,林哥身后追得最急最近的那个人惨叫一声,翻身便倒。 另外几个歹徒猛然一惊,吓得赶紧四下趴倒,为首的男人脸色暗沉,躲在了路边一棵大树后,举枪向前瞄准。 正是不顾肩伤,最终也跟着跳车追来的袁刚。 林哥得到支援大喜,猫着腰继续狂奔,很快,就跑到了邱明泉面前:“你怎么样?!” 他全然不知道,面前这具躯壳下已经是别人。封睿也来不及多解释,拉着他就往白桦林方向狂追:“那边,我们进去和他们打游击战!” 林哥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也判断出这是唯一的法子,脚下加速,两个大男人都是身强体健,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向明丽。 可是身后,几声示威的枪声也如影随形,紧随而至! 第129章 生死白桦林(列车完结篇) 小方叹了口气, 在黑夜里一边急跑, 一边啧啧向着身边道:“挺厉害啊, 那么快的车速跳下来,居然没伤到哪里?” 刘东风咬着牙, 没有接茬,只是发力疾奔。 小方还在絮叨:“哎,我说你这么跳下来, 要是在战场上,那可就是擅自行动违抗军令,遇到脾气坏的将军, 那可是要吃枪子儿的。” 刘东风终于忍不住梗着脖子怒道:“我回去接受处分,你管我?!” “那哪能不管呢?”小方笑嘻嘻的, “张队说了叫我看好你, 我这可是听命行事, 不像你。” 刘东风被噎得没脾气,正想找话反驳, 忽然前方就传来了几声枪声。 两个人终于不再斗嘴, 心里全都一沉,这样的深夜枪声假如说只有一声, 还有可能说是擦枪走火, 可是现在, 恐怕就是恶性案件了! 他们跳车时,距离第一声枪响最少过了一两分钟,两辆背道而驰的列车, 已经瞬间拉开了距离,现在他们完全靠着双腿奔跑,实在是心急如焚。 终于,前方的深夜里,影影绰绰地能够辨认出车轨上的一长条黑影。 果然,K4列车已经奇怪地停了下来,正如那位侦察员所判断的一样! 两人全都精神一振,而就在这时,前方又是几声接连而至的枪声! “不是在火车上!”小方侧耳细辨,果断道,“在列车右边,路基外!” 两个人急速跨越铁轨,绕过静静蛰伏不动的列车,向着枪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 阴暗的白桦林里,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下过雨,经年的腐败落叶散发着一股潮气,踩在上面并没有太大的声响,却有种阴森和黏腻。 邱明泉和林哥并肩前行,身边向明丽一言不发,紧紧跟着他们。 “小邱,你带了几发子弹?”林哥的目光在树林里急切扫视。 封睿沉声道:“枪里是满膛,刚刚打了一发,还剩七发。” 林哥点点头,心里有点沉重,在车上被袭击时太突然,他们都只来得及摸枪,却没时间去多拿子弹。 邱明泉上车时虽然带了那么多弹药,可是现在全没派上用场,不得不说是个遗憾。 封睿猜出了他的想法,低声道:“车上恐怕还留着歹徒,小何他们有足够的弹药,才能保护李教授他们几个人。” 林哥恍然大悟:“你说得对!” 小何他们两个人有了那些子弹,再怎么也能护住那几个师生了,他们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忽然,他们身后,又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 一颗子弹“咻”地穿林而过,正打在几个人前方的一棵树干上,枝桠应声而断,激飞的木屑和枝叶崩了他们一脸。 夜色依旧浓重,树林茂盛,树干粗壮,掩藏在影影绰绰的树林后,暂时还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那声枪响只是威慑地胡乱空放而已。 林哥却犹豫着停住了脚步:“不能一直往前面跑了。” “为什么?” 林哥长叹一声:“我常年跑这条线,地形地貌多少知道点,再使劲往前跑出林子,前方极有可能就是河流滩涂地带。” 封睿猛然刹住脚步,估算了一下此刻的时间,心里“咯噔”一下。 滩涂地貌可是一览无遗,再过一两小时天色渐亮的话,那可就再难隐匿行踪了。 不能离开这片树林!他和林哥心中同时得出结论。 扫视一下四周,封睿用手一指:“右前方,去那!” 那边的树影更加浓密,地形也似乎隐约起伏,有点山丘的轮廓。林哥也在此时判断出了这一点,两人一商量,立刻护着向明丽,尽量放轻了脚步,向那边潜行而去。 树叶发出微微的“沙沙”声,可是再小心,那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夜里依旧显得有点惊心。 很快,袁刚带着六七个人追进了树林,茫无头绪地奔跑了一会,忽然一摆手:“都等一下。” 树林那么大,猎物不可能这就跑了出去,而现在这明显不对的寂静……袁刚静静站立了一会,然后,目光也狐疑地望向了右前方。 那边的一片浓黑,太可疑了。 他一挥手,身边六七个人围成了扇形,一点点向那边逼近过去。 “三哥,我们到底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他身边,一个小喽啰小声问。 袁刚冷哼了一声:“再怎么说,也得留下一个活口要赎金。” 另一名手下嘿嘿一乐:“三哥说得对,先弄死一个再说。当父母的看见死了一个,才会发疯想要保住剩下的一个呢。” “说的对,不死一个,他们不知道痛!” 他们人多,足下声音和交谈声就大,远处,封睿敏锐的听觉已经发现了不对。 “不好,他们也往这边来了。”他小声提醒。 三个人已经转到了一个小山丘背后,这里除了白桦树,还有一些看不清品种的低矮树丛,意外地给人多了一份遮蔽的余地。 可是,封睿和林哥心里,却都异常沉重——那些人足足有六七个,假如都带着枪,万一这样布网搜过来,遭遇只怕是迟早的事。 几个人矮着身体,藏在一处隐秘的树丛后,林哥警惕地死死盯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忽然小声道:“小邱,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家在哪吧?” 封睿轻轻点头:“知道。” 林哥报了一个街道门牌号:“你记着这个,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以后回国了,帮我照顾一下我家里。” 邱明泉默默无语,心里一阵悲凉。林哥是怕自己死了,而邱明泉他们万一有幸活着回去,这是在托孤了。 封睿听着,半晌也没有立刻答应,却在心里问了邱明泉一句:“假如我现在没上你的身,你会怎么做?” 邱明泉一怔:“在这里守着,和他们打游击战,拼了?” 封睿嗤笑了一声,傲慢而冰冷地道:“不,你最后一定会像我这样做的。我太了解你了。” 他转过头,在夜色里盯着林哥,一双眸子坚定而沉静:“我们这样不行,要分散些,万一被搜过来,一窝端更糟糕。” 林哥一怔,正想说两人背靠背互相掩护,来一场枪战也未必不行,可是封睿却轻轻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林哥,我们还是分头走。我姐姐……就交给你了。” 感受着这诀别般的轻轻一握,林哥忽然心头一颤,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 没给林哥留出任何反对的时间,封睿已经从容地自藏身的地方站了起来。 身边,向明丽不明所以地看着小弟,她不懂战术,只能被动听着这两个男人做决定,可是为什么……她心里却忽然这么慌乱呢? 邱明泉心里一颤:“封睿,你要干什么?” 封睿并不搭理他,却看着向明丽,柔声道:“姐……回去跟爸妈说,假如有下辈子,我还想做他们的儿子,做你的弟弟。” 虽然没有什么星光月影,明明该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向明丽却好像恍惚觉得,面前的弟弟似乎有哪里不同。 语声很轻,带着遗憾和温存,像是在和她做着最后的道别一样。 她忽然猜到了什么,心中大悲,正要呼叫阻止,可是林哥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封睿再不留恋,长身而起,端着那把还剩七发子弹的手枪,转身狂奔而去! 他丝毫没有隐藏脚步,甚至刻意加重了声响,一串树叶和枯枝被踩踏的声音在静夜里犹如猎豹出击,飞马行空。 袁刚那帮人就在不远处,这一下听得清清楚楚,纷纷驻足。 “那边那边!他们在那里!”疯狂的叫声如同髭狗狂吠,一窝蜂地迅速向着声源追去。 听着那喧嚣的声音渐渐远去,林哥才默默松开了捂住向明丽的手。 刚刚移开,他的手掌上就是一凉,一串泪水默默滴落在上面。 “他……他会有事吗?”向明丽无声地流着泪,眼前浮起似曾相识的一幕。 那个夏夜,还没有和他们相认的小弟,就是这样勇敢站出来护住了妈妈,而现在,同样的身体又遮挡起她面前的腥风血雨。 “不会的。”林哥低声道,“你弟弟极为聪明,用枪也出色。那些歹徒是野路子,没有经过正规训练,你放心。” 嘴巴里这样说着,可是他的心里,却比懵懂的向明丽更加沉重。 热武器不是贴身相斗,所谓乱拳打死老师父,在枪战中也是同样的道理。 毫无准头的一枪乱射,也完全可以置人于死地,所谓枪炮无眼,从来都是最残酷的真理。 仿佛是要在他们心里压上最后一根稻草,远处的密林里,忽然传来了久违的再一次枪声! …… 封睿弯着腰,估算着身后和林哥他们拉开的距离足够大,这才猛然放轻了脚步。 刚刚的枪响是身后紧紧咬住,一路狂奔故意吸引他们跟来,的确帮向明丽他们解除了危机,可是,也很难再摆脱身后的嗜血鲨鱼。 邱明泉看着他飞奔,内疚、羞愧、难过,翻涌融合在一起,直刺得他心痛如绞。 “你……你不必这样做的。”他哑声道。 封睿发出了一声极短的冷笑:“这是最有效保护他们的办法,你到最后一定会这样选的,那么我尊重你——你给我瞪大眼睛看看,谁他妈的会怕死。” 封睿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冰冷,以往再调侃和讥笑,那都是带着傲娇和善意,可现在,邱明泉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点不同的东西。 ……刚刚那句话,是真正地伤到了他啊。他模糊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封睿闪身在一棵大树边,先是在地上摸了几块石头,然后轻轻一纵,开始向树上攀援,不出片刻,已经够到了最下面的树枝。 拽了拽那树枝,感受着粗细,他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天空的阴沉似乎散了一点,浓厚的云层显出一点点微微的白,半边冷月露出了头,照着西伯利亚空旷的大地,也照着长满眼状瘢痕的白桦树干,在地上投下模糊的树影。 白桦林里除了那些歹徒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就再无人迹。 袁刚带着人,终于逼近了刚刚脚步消失的这片区域。 “小心,他一定藏在这附近。”袁刚冷冷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企图找出蛛丝马迹。 众人早已围成了扇形,闻言都警惕而紧张地低下身,一棵棵树木排查过去。 人影重重,就像是游走在目标猎物附近的成群髭狗,忽然地,众人身后,“咚”的一声极轻的声音,在地上突兀地响起。 最后面的那名歹徒清晰听到那声音就在身后几步之外,这一下,直吓得魂飞魄散——那人手里可是拿着枪的,要是在他背后来一下,自己还有命吗? 他惊恐地跳起来,茫无目的地冲着身后那声音来处“砰”地就是一枪:“出来,给我去死!” 枪声响过,硝烟的味道轻轻散布在空气里,却没有任何人影。 这一枪放了空。 “看清楚才开枪!”袁刚怒喝。 “我……我身后绝对有人,我是听见动静才开枪的。”那人不甘心地辩解着。 众人四下看看,犹疑着继续搜寻前进。 封睿手里捏着石头,在众人上方的树干中纹丝不动,冲着落在另一边的某个歹徒身后,再次丢去了一粒石头。 那人同样猛地一惊,大叫一声:“有人!” 袁刚他们赶紧回身,半晌过后毫无发现,不由微怒:“再疑神疑鬼,我扇你信不信!” “砰”的一声巨响,另一边又传来一声枪声! 袁刚这一下可真是气得不轻,猛然转头厉叫:“都省着点子弹,再乱放枪……” 话没说完,所有人都忽然愣住了。 在另一边,一个他们的同伙静静立在那里,忽然一歪,整个身体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他身边的同伙尖叫一声,拔脚就往外一跳,众人也是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都趴下身:“有人,有人!那小子在开枪!” “他在哪?!快快,找出他的方向!” 好半晌,才有人战战兢兢地摸过去,看了看那个同伙。 “没气了……大华死了!”那人压着嗓子叫。 袁刚死死扫视着四周,一棵棵地看过去,企图在某棵树后发现异样,就在这时,忽然地,再一次枪响,落在最后面的一个人再度倒下! “死了,小六子也死了!”有人伸手一探,惊恐地汇报着。 众人惊叫一声,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互相背靠着背,企图找出敌人的射击死角,可一阵慌乱后,又再没了动静。 夜风呼啸,树叶沙沙,就像是有什么在游走追猎,可无论他们再怎么警惕,那两枪就宛如天外飞仙,收割了两条性命后,了无踪迹。 “给我接着搜!”袁刚在一群哀兵中冷冷道,“大家伙可别忘了他值多少钱,除了赎金以外,可还有人出巨款买他的命!” 肩膀的伤痛如影随形,他心里的恶毒和恨意不停滋长着:叫他抓到那个小子,不把他折磨个三天三夜,他就不姓袁! 同样用刮刀,把那小子的两边肩膀都废了,再敲断他的琵琶骨,他倒要看看,那张漂亮淡定的脸上,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扭曲和痛苦的表情。…… 他头顶上不远,邱明泉和封睿闻言都是心中一惊。 ——有人出钱买他的命?那是谁?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除了袁刚这个仇人外,他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死敌? “得查出来这个幕后的人。”封睿在心里狠狠道。 邱明泉没有说话。 他们……还有以后吗? 天边泛起一层微光,在极远的地方慢慢侵袭过来,黎明的光线可以带来瑰丽的日出,可是在此刻的邱明泉眼里,却像是催魂夺命的利器。 天,就要亮了吧?一旦亮了,随时有人抬头,就能看见树上躲藏的他们。 现在已经骑虎难下,无法再冲出包围圈,这样在树上的狙击,到底能不能击杀掉所有人?…… 众人背后,有一个小喽啰,忽然悄悄退了后,无声无息地向着相反方向溜去。 不行,这个追杀的目标邪门得很,他才不要这样无头苍蝇般乱转,再下去,说不定死的就是他。 他是来发财劫人的,不是来拼命的! …… 远处,小山丘后面,林哥听着远处不停传来的隐约枪声,心里天人交战。 邱明泉应该还在周旋着,假如真的被抓了或者死了,枪声不会这样时断时续。 不行,他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了。假如说邱明泉舍身引走敌人是为了救他姐姐,他躲在这里,又算什么! 林哥猛然站起身,饱含歉意地对向明丽道:“向小姐,对不起……令弟将你托付给我,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看着他一个人在那边独自战斗。” 他深深吸了口气:“你小心点,往来处跑回去吧。一定注意安全。” 向明丽一直黯淡的泪眼,忽然亮了。她连连点头:“好,拜托您了,您快去救救他!我没事的,我可以保护自己!” 林哥点点头,迈开步子,大步向着邱明泉的方向追了过去。 向明丽颤抖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才终于好受了点。 她定了定心神,转过身想要辨认逃走的方向,可是,就在这一刻,她的脖颈却忽然一凉,一把刀锋压在了她颈上。 “哎呀,居然叫我捡了个漏。”那名临阵逃走的歹徒心花怒放,伸手去抓向明丽的头发,“小娘们原来藏在这里!” 向明丽心里一寒,感觉着脖颈上的冷意,心里各种念头走马灯一样闪过。 不,她绝不能再被抓住,做人质去连累弟弟他们。 这危急关头,她骨子里的血勇和机智全部涌了出来,片刻后,她就颤抖着声音,小声哀求道:“大哥求求你,别伤害我……我不动,什么都听你的。” 毕竟是年轻女孩子,声音轻柔动听,又这样示弱惊怕,看上去完全无害,那歹徒笑了一声,顺势在她光滑细腻的脸上摸了摸:“乖,我就不伤你……” 话音未落,向明丽已经趁着脖颈上刀锋微微一松的当儿,拼尽全力一滚,闪到了一边,然后一脚狠狠踢在了那歹徒的裤裆! 那人胯下剧痛钻心,哀嚎一声,直疼得在地上疯狂乱跳,向明丽瞅着空,拔腿就跑。 可是她摔下火车时就受了伤,就算已经用尽全力狂奔,毕竟还是跑不过天天打家劫舍的男人。 没出十几米,那人就再度追上了向明丽,狠狠一脚飞起,使向明丽飞扑在地,然后狠狠压住了她,连着两个大耳光扇过去,直打得向明丽眼前一阵发黑,满嘴都是鲜血。 可是这暴虐也把向明丽骨子里的狠劲逼上来了,她一声不吭,用拳头,用指甲,用一切能用的手段死命地和那男人搏斗着,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死,也绝不能再落到他们手里,做人质来要挟明泉! 那歹徒个子也不大,力气虽然比女人大得多,可是一个人忽然悍不畏死,迸发出来的能量绝不容小觑,一时间那歹徒就吃了不少亏,脸上被向明丽抓了几道血口子不说,忽然地,向明丽猛地一歪头,张嘴狠狠咬在那人胳膊上! 那歹徒又是一声痛叫,慌忙松开手,劈头盖脸去打向明丽,可是向明丽却拼死也不松口,直咬得他连连惨叫。 好半晌,向明丽才把满口的鲜血带着吐沫,劈面重重一口,吐在那人脸上:“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那歹徒气得发疯,伸手拿出刀,当胸就向下狠狠刺去:“臭娘们,我看看到底谁先死!” 向明丽被几个耳光扇得眼冒金星,再没了力气,一闭眼,只等着那当心一刀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股温热的液体,猛然飙飞到了她的脸上,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味。 被刺中了吗?可是为什么不疼? “当然是你先死了,贱人!”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带着无尽的杀气。 向明丽恍惚睁开的眼睛,猛然瞪大了。 身前,忽然多了两个男人! 黑乎乎的夜色里,看不清相貌,可是那声音? 前面这男人粗暴一拉,将那名歹徒还在喷着血的尸体从向明丽身上拉下去,然后飞快地俯下身。 “向小姐,是我。”他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着光,英武的身躯就像是天神降临,“我是刘东风。” 看着向明丽傻了一样无法置信的神情,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跟着公安部的行动小组来的,任务就是铲除这条线上的歹徒。” 他向着向明丽伸出手:“幸好,我们没有晚这最后一步。” 刚刚他们路过这边,说来也巧,正好遇上刚刚苏醒过来,在地上不能动弹、等待同伴的殷姐,殷姐也是倒霉,黑咕隆咚的以为是新的同伙到了,又是脱口而出大骂他们来得这么晚,直接就被刘东风和小方猜出了身份。 两个人怕她跑了,丝毫没客气,直接就掏出绳子给她捆上了丢在地上,简单盘问了情况,得知向明丽和邱明泉都在被追杀,吓得急忙加速往这边赶,正好一进林子边缘,就遇上了正在和歹徒搏斗的向明丽,这才恰好救了下来。 小方好奇地看了看他俩,嘿嘿一乐,雪白牙齿若隐若现:“原来这就是从小看着长大的邻居啊?难怪这么拼命,宁可被处分也要飞奔过来,啧啧。” 刘东风涨红了脸,幸好在黑夜里完全看不出来:“别瞎说!我的邻居是个男的!” 这一句出口,向明丽忽然就哭了,刚刚面对歹徒丝毫不惧的她,刹那的狂喜后,此刻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 “刘、刘大哥,你快去。”她颤抖着声音,牙齿咯咯作响,“明泉他……他和朋友在前面,有六七个人在追杀他。” 刘东风和小方猛地一惊:什么,有这么多! 本以为就是零星的歹徒,可是算上刚刚被抓的殷姐,还有这个死掉的王八蛋,竟然是一个多人的大团伙,而且倾巢出动了吗?! “向小姐,你待着别动!”刘东风急道:“我们没办法留下保护你了,明泉那边需要人!” 急跑几步,他不放心,又回身递给向明丽一把匕首:“万一再有人,你就像刚才那样和他拼,再大声叫,只要坚持一会,我们一定会赶来!” 向明丽死死抓住那匕首,声音沙哑:“我可以的,你们快去。” 刘东风深深看了她一眼,再不回顾,向前去追小方。 “哈,向小姐啊……”小方意味深长地打趣,“这姑娘挺厉害,和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有点胆气。” 刘东风没好气地道:“那当然,将门出虎女。人家可是公安局局长的女儿,就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姑娘!” 忽然,前面某处树林里,终于再度传来了一声久违的枪声! …… 一名歹徒再次倒下,倒在包围圈外围,袁刚的身后! 袁刚藏身在一棵树后,身边,一名同伙气急败坏大叫:“不是一个人,他们是两个!在不同的方向!” 看同伴倒下的角度,绝不可能是和刚才一个方向射来的子弹,对的,一定是那两个混蛋各自占着一个角度,分别出击! 可是,他们到底在哪里? …… 林哥悄悄猫着腰,半伏在地上,看着那个歹徒的身影缓缓倒下,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就在刚刚,他果断出手,了结了早已看好的一个目标。 不过,他心中的疑惑也不比那些歹徒小多少,那就是,邱明泉到底在哪里? 袁刚沉着脸,弯下腰,在身边的最早倒下的尸体上摸索了片刻,忽然猛然站了起来。 不对,这伤口……不是在背后,不是在前胸,却是在头顶!! 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那个可恶又胆大的家伙,竟然放弃了游击战最大的游走机会,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最危险的境地。 所以,他们反而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有当他摸到同伴尸体的弹孔时,才恍然悔悟过来。 头顶的子弹孔?他冷笑着慢慢抬头,看向了那唯一可能的来处。 头顶的树干上。 天色忽然亮了一点。一抹若隐若现的鱼肚白在最遥远的天际出现,洒在了白桦林的树梢间。 一个隐约的人影终于显现在微亮天光中的树枝间,几个歹徒恍然大悟,纷纷抬起了头。 他们的这一个动作,也提醒了在不远处偷窥的林哥。 林哥藏身在一棵白桦树后,心猛然像是沉到了冰冷的贝加尔湖底。 在他的前方,还剩下最少三四个歹徒,都举着枪,躲在各自的树后,齐齐对准了树上再也藏不住身形的邱明泉。 “自己扔了枪,给我跳下来!不听的话——”袁刚狞笑一声,“兄弟们,我数到三一起开枪,只要不瞄准头,随便射!” 几名歹徒终于兴奋起来,这样折腾了一夜,刚刚对方在暗他们在明,每个人都觉得头上悬着致命利剑,现在形势终于陡然逆转,一个个都仿佛看到了诱人的成堆赎金。 “一!二……” 封睿终于高声叫道:“不要开枪,我下来!” 袁刚得意地哈哈冷笑,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却依旧悄然微动,就要扣下去:先打一枪在大腿上,又有什么关系? 此刻的封睿,却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冲着歹徒们的身后,微微勾了一下手指。 袁刚心里一愣,正要回头,却忽然醒悟到这一定是对方使诈,故意转移自己注意力,急忙控制住回头观看的欲望。 果然,树上的人影做完这个动作,就像一只大鸟一样,翩然向下一跳,身形急坠!须臾之间,他足尖落地就势一滚,不管不顾地向着最近的一个歹徒悍然射击! 就在同一时刻,一直藏在后面的林哥,手中的枪也响了。 袁刚大怒,手里的枪连发两枪,追着封睿的身子就射去,只看见地上枯叶隐约乱飞,枪声此起彼伏,分不清是谁击中了谁。 封睿身体在地上飞速滚爬,走着不规则路线,转眼已经躲在了一棵树后。 一个歹徒正在举着枪一通乱射,忽然地身子就是一顿。袁刚顾眼角余光瞥见他僵硬的姿势,怒骂一声:“干什么!还不围过去?!” 那个同伴没有说话,就那么僵直地站着,忽然,身子向前一栽,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袁刚眸子紧紧一缩,极为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扭头看去,忽然之间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何时,他身后的几棵树后藏着的那几个同伙,竟然全都血溅五步,一个个接连地倒在了地上! 天色从黎明前的黑暗变成了晨曦初起,白桦林里不再是一片暗黑,好像就在片刻之间,洒满了浅浅的金色。 他身后站着两个陌生的黑影,手里寒光闪闪的匕首上,还在滴着淋漓的血。 ……袁刚的心沉到了底,他忽然猛地举起枪,向着手持匕首的两个陌生来人激射出最后的几发子弹。 他们没有枪,自己死了,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才值! 小方和刘东风猛然同时就地一滚,急速在地上滚动,激射的子弹在他们四周发出“咻咻”的锐响。 一声枪响,林哥果断出击,在袁刚背后毫不留情射出一枪! 袁刚身子一颤,背后射来的子弹穿过他的胸口,在他身上开了一个硕大的血洞。 他没有回头去找子弹射来的方向,而是呆呆地望着面前那两个浴血罗刹般的男人,然后忽然一栽,倒在了地上。…… 好半晌,树林里都一片安静,地上的刘东风和小方终于站了起来,而另外两个方向,封睿和林哥也沉默着先后现身,从藏身的树后走了出来。 然后,刘东风咧开了嘴。他脸上沾染的不知道是谁的血,只看得见血污中雪白牙齿闪着锐利:“明泉,是我啊……东风哥。” 然后,他的身子就晃了一晃,终于倒了下去。 …… 封睿目瞪口呆地愣着,无论是他,还是邱明泉都有点猝不及防的震惊。 远在国内的刘东风?他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异国的土地上?! 小方慌忙扶住了他,略微一检查,就是眉头一皱:“不好,他肩头中枪了!” 刚刚袁刚临时前那疯狂的垂死挣扎,终于还是有一枪没有放空,流弹击中了近在咫尺的刘东风。 刘东风萎靡地斜靠在身受的树上,肩膀上的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小伤,我没事。”他踉跄一下,伸手捂住那里,声音虚弱,“我们刚刚……救了你姐姐,你快点去找她,别再有、什么危险。”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泉:(红肿着眼睛)……今天。是、是情人节,我、我们…… 封总:(暴躁)过个屁的七夕情人节! 明泉:(红肿着眼睛)…… 封总:(愤愤不平)去过鬼节吧!差点就死啦! 明泉:(红肿着眼睛,转身慢慢离开)…… 封总:(暴怒)你干什么去! 明泉:(流泪)我去跳楼,去过鬼节。…… 第130章 神秘蓝宝石 一周后。 乌兰乌德城的火车站, 即将迎来一周一次的、又一趟从莫斯科方向开来的K4列车。 列车即将进站, 和往常一样, 从车站里蜂拥而出一群俄罗斯倒爷们,兴高采烈地看着远方渐渐露出身影的火车。 邱明泉小心地扶着身边的刘东风, 赶紧避开了如织的人流。 一周前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后,殷姐重大犯罪团伙的十个人,首脑殷姐重伤被抓, 袁刚当场毙命。剩下的同伙中有三名在枪战里中枪死亡,其余的,则是伤的伤, 降的降。 天亮后,他们紧急将刘东风和受伤的犯罪分子送往了当地医院, 小方则紧急联系国内, 燕京市公安部上层出面, 终于及时和俄罗斯当地警方达成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协议,只当没有这回事。 第二天, 被迫在铁轨上静卧了大半夜的那趟K4终于再度鸣笛起航。小方和林哥一起, 押送着被抓的犯罪分子,和李教授、向明丽一行提前回国, 而邱明泉则留在了当地的医院, 照顾中枪的刘东风。 幸好的是, 刘东风的枪伤在肩膀上,不算太严重,并没击中要害。考虑到俄罗斯本地医院医疗也并不先进, 他们手术取出子弹后,稍微休养了一周,就打算回国了。 刘东风来的时候一路上都只顾着紧张的敌情,对于身边这热闹的沿路交易没太关注,这时候虽然伤痛在身,脸色苍白,可是心情却大好,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身边的倒爷们。 “这是什么啊?”他好奇地蹲下身,抓起一个俄罗斯大叔摊位上的几块石头。 颜色微带铁锈色,外皮粗糙,可是一边露出来点晶状体的结构,微微透着一点不纯正的深蓝,映着阳光看去,似乎还闪着点点荧光。 整个地摊上全是这种石头,摆在一起,太阳一照,煞是好看。 俄罗斯大叔指手画脚一番,两个人却都听不懂。 封睿这些天一直爱理不理地不说话,邱明泉也不敢问他翻译,旁边就有个中国倒爷好心解释道:“这是乌拉尔山脉的原矿石,是这一带的特产之一,有的运气好的话,能产出一些低档的宝石。” 俄罗斯地广人稀,山脉起伏,盛产的宝石还是种类繁多的,祖母绿、蓝宝石、绿柱石、水晶等等,均有不少。 来的时候,他们就见过这个东西,也有一些中国倒爷会出手挑选一些,据说曾经有人运气好,买到的原矿石里开出过质量相当不错的宝石。 可是,出手的人还是少数,毕竟这东西就像是赌博,更多的人买了以后,打开也就是废料一堆。 “宝石!”刘东风惊喜地叫,“那我们买一点玩玩?” 正说着,列车已经进了站,顿时,等候多时的俄罗斯人飞奔到窗前,同时也有大量的中国倒爷扑下车转悠。 这是回程的列车,大多数中国倒爷身上都带着来时挣到的钱,正迫不及待想要换东西回去。 羚羊角、野生珍贵动物的毛皮,这时候都还不是违禁品,牛黄等中药材在俄罗斯更是不受待见的东西,带回国内都能卖上好价钱,他们下车采购的,主要就是这些。 一个倒爷正好路过他们身边,闻言就好心地插了一句:“这东西啊,绝大多数打开后屁都没有!要是块块都能藏着宝石,还轮得到咱们买?” 邱明泉点了点头,可是刘东风却依旧恋恋不舍,总觉得那块石头露出来的一点点深蓝颜色挺好看。 “多少钱啊?”他学着身边的人比画着问价手势。 那位俄罗斯大叔立刻眉开眼笑伸出左手的五根手指。 “五十美元。”邱明泉帮他解释。 刘东风犹豫了一下,折合四五百人民币了,这可是他整整一个月的工资。他翻来覆去地拿着那块石头看了看,有点不死心:“明泉啊,你说这东西会不会是假的?” 邱明泉也不明所以:“应该不会吧?不过可能是废物就是了。” 心里,封睿没好气地冷笑一声:“现在什么年代,人工宝石哪有那么普及?作假个鬼啊,还以为是缅甸公盘呢,精心弄假石料糊弄人?” 邱明泉听着他口气不善,心里忽然怦然一跳,终于肯说话了啊这个人! 这些天,任凭邱明泉小心搭话,伏低做小的,可封睿都一直一言不发,不理不睬,邱明泉本来不是满嘴抹蜜的人,几天下来,又是彷徨又是无措,今天总算听到他讥讽的言语,只觉得反倒忽然得满心欢喜。 “那……要不咱们叫东风哥别买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封睿,羞涩地带着“咱们”两个亲昵的字眼。 这时候,刘东风已经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石头,可是封睿却终于忍无可忍:“几百元的东西,买就买呗,婆婆妈妈的烦不烦?叫他买!” 他的灵魂状态不过是感知敏锐,倒不至于通灵开天眼,这石头到底怎么样,他也真的不知道。 可不知怎么,他就是觉得刘东风手里的这块石头,感觉和别的都与众不同,似乎散发着某种叫他舒服的气息,隐隐约约地,还透着某种肉眼看不见的暗蓝色光晕似的,可是定睛去看,却又捕捉不清。 “哦哦,那就买吧!”邱明泉立刻从善如流,对刘东风一笑,“买回去就算是普通石头,你亲手打磨一下,给刘婶和媛媛姐做个爱心石头,她们也一定高兴,这可是从外国带回来的心意。” “嗯嗯,有道理。”刘东风这一下真的心动了,这一趟出国任务带了伤回去,家里老妈和妹妹说不定又要痛哭流涕,求他脱了这身警服,得弄点东西表表心意,哄她们开心。 眼看着列车停靠时间将要到了,他也没还价,赶紧掏出兜里的几十美金,拿了那块石头,和邱明泉上了车。 熙熙攘攘的车厢里,邱明泉小心地护着刘东风,向着早已订好的卧铺包厢找去。 忽然地,路过一个卧铺包厢门口时,他的目光冷不防地遇到了一个人。 短小精干的身材,戴着无框眼镜,一眼看见邱明泉的时候,他竟然猛地站了起来,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像是撞见了鬼一样。 中岛! 他竟然也乘坐了这趟列车,去往中国? 看着他那惊惧又精彩的脸色,邱明泉忽然心里一动,停了下来。 一周前的那个生死夜,袁刚在白桦林里曾经说过一句话,除了赎金以外,还有个人出了巨资,想要买他的命! 邱明泉急切思索着,心中瞬间有了怀疑。 他停下脚步,靠近了中岛,而中岛就像是触了电一样,在他靠近的刹那,在座位上跳了起来。 “你慌张什么?”邱明泉亮晶晶的眼睛静静盯紧了他,轻言细语,“殷姐他们都死了,也没人能当面指证你。” 中岛明显猛地松了口气,可是瞬间就醒悟过来,声色俱厉地板着脸:“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可是,神色转换之间,邱明泉已经清楚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放松,心里基本上确认了大半。 他淡淡笑了笑,冲着中岛挥挥手:“中国见,希望你在我们国内,一切平安。” 中岛脸上肌肉又不能自抑地抖了几下,却咬紧了牙,没有说话。 邱明泉不再理他,按照约定好的包厢,终于找到了目标。和刘东风一踏进包厢的门,邱明泉就奇怪地感觉到了不对。 卧铺号是预订好的,他们在当地医院里养伤的时候,已经得到了通知。一周前前往莫斯科的张队他们,也正乘坐着这趟车回程,而且秘密看押着一路抓获的劫匪。 ——说来也算运气好,他们来的时候,一路正好遇到了两伙大的团伙,回来的这一趟前半程,又恰好遇上了另一伙,再加上邱明泉封睿他们遭遇的殷姐集团,这条列车线上最大的四个犯罪团伙已经全数被剿灭,算是一场完胜! 只不过,明明该是战友相逢,可是这包厢里的那位队长同志的脸,怎么黑得像是锅底一样呢? 邱明泉奇怪地看了看身边的刘东风,这才发现他正涨红了脸,哼哧半天,才“啪”地举手行了礼:“张队,我错了,请领导回去狠狠处分!” 张队冷着脸没理他,站起身和邱明泉亲热地握了握手:“你就是那位勇斗劫匪团伙的英勇乘客吧?我已经听小方汇报过了,假如没有你,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圆满完成任务。非常感谢你!” 邱明泉羞惭地摇摇头:“我……我其实没做什么。” 这话倒也不算谦虚,实际上,最后建功立业的当然是封睿。 张队长只道他谦虚,感慨地叹了一声:“是我们的错,我们没有保护好群众,还要你们被迫亲身涉险!” 他转头瞪了刘东风一眼:“还杵在那里干什么?打算堵着门站一路啊?” 刘东风“哦”了一声,赶紧忐忑地坐在了卧铺床边。 张队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虎着脸又训斥了一句:“还不给我躺下!” 刘东风赶紧迅速和衣躺下,一动也不敢动,旁边几名队员忍住笑,憋着没敢吭声。 那个侦察员冲着刘东风挤了挤眼,小声道:“别怕,队长啊就是嘴硬心软,看到自己人受伤,心里着急才这样!” 邱明泉并不知道刘东风抗命跳车的事,疑惑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旁边一个黑大个嘿嘿一乐:“你这位邻居啊,对你可真好。本来队长派我和小方去你们那边支援的,结果他二话不说,直接就跳了车,还撂下一句‘回去自请处分’!” 邱明泉微微一怔,这些天刘东风从没提起过,今天一说,这才知道事情经过。 “你怎么这么冲动?这样要受处分的。”他低下头埋怨,心里一股无言的暖流。 谁来不是一样呢,这个东风哥怎么就这么傻! 刘东风不好意思地嘀咕道:“我这不是着急么,一想到你和向小姐在那边,万一真有点啥事,那事后我得活活后悔死。” 邱明泉无言地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快别说话了,你躺着休息。” 刘东风悄悄瞥了一眼张队的背影,忐忑不安地闭上了眼睛。 列车哐当哐当地开着,包厢外的四周,群众们聊天的声音隐约传来,气氛比邱明泉来时明显活跃了不少。 “哎,我说啊,你们觉不觉得奇怪,我们回来这一路,竟然没遇到劫匪?”一个小个头男人操着一口南方话,兴奋地道。 “是啊是啊!这可奇了怪了。这都开到一半了,愣是啥都没遇到!” 一个面相老成的乘客看了看四周,神情充满神秘:“我这有个内幕消息,你们啊就姑且一听。” “什么什么,老李你快说!” 那老成点的倒爷压低了声音:“你们知道上一趟K4么,据说出事了!” 围着听的倒爷们都浑身一个激灵,有人就瑟缩了一下:“前一阵不是刚出过大事么?有人被砍死了,还有两个女的被……” 那名老倒爷把腿一拍:“可不就是说么,据说就是因为这帮王八蛋太猖狂,惊动了燕京市的青天大老爷们了!上星期那趟车啊,我老乡在上面,他前几天刚刚和我通过国际长途,说是那趟车上埋伏着一大堆特警!” “啊!”他身边的人一阵惊呼,“然后呢然后呢?” “听说那帮特警全都带着手榴弹和大口径的枪,逮着上来抢劫的劫匪——就是殷姐那帮狗娘养的,直接就突突开了枪!” “哇!这厉害了!” “殷姐那帮人足足有几十个,知道回去都是挨枪子儿,那叫一个负隅顽抗!”那倒爷说得唾液横飞,两眼放光,“可来抓人的特警难道又是吃素的?我老乡说,他夜里惊醒的时候,火车就停了。然后他就听了一夜的枪响!” “你说的,我怎么觉得不靠谱啊?”有人斜着眼看他,狐疑道,“这可是俄罗斯境内呢,武警也不能这么乒乒乓乓打一夜的枪不是?” 那倒爷急了:“你爱信不信,我老乡亲眼见到的,整趟列车啊,那叫一个杀声震天,火光通红,尸横遍野!……” “扑哧”一下,外面的侦察员小黄坐在包厢门口守门,对着那名满嘴唾沫星子的倒爷,正喝着水呢,闻言一下就乐了。 那人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哎我说你这小伙子啥表情啊!不信就算了,你喷什么水啊?” 小黄嘿嘿一乐:“老乡,您说得这也太夸张了。那些劫匪哪有那么嚣张?” 那人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小伙子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这样的看着壮实,真遇到那帮劫匪能尿裤子!” …… 阳光正好,透过车窗玻璃照射进来,邱明泉静静听着包厢外的话语,一低头,正看见刘东风已经睡着的脸。 毕竟是受了枪伤,虽然子弹取了出来,可是伤口应该还在疼痛着,醒着的时候一直若无其事,可是这样睡着的时候,年轻的眉宇间还是露出了一点疲态。 张队移动身子坐了过来。伸手拽过小毛毯,帮刘东风盖在了身上。 “这小家伙,还真是……”他无言地摇头,“你们感情很好吧,我瞧他真是急了眼。” 邱明泉点点头,低声道:“从小都在一个贫民大院里,东风哥看着我长大的。” 张队长点点头:“是啊,这样的感情最深了。我以前有个发小,现在都不在一个城市了,我们也照样每年给对方寄东西呢。” 邱明泉忐忑地看着他:“张队,东风哥受的处分,会很大吗?您瞧,他也没有真的造成什么恶劣后果……” 张队长严厉的眼神瞪着他,半晌才淡淡道:“哼!” “……”哼是什么意思啊! “功过相抵。”张队脸色硬邦邦的,“本来想给他请个功的,现在他是别想因此立功了!” 邱明泉眼睛一亮,欣喜若狂:“张队!谢谢您!” 张队长无奈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叫他睡吧,别吵着他。” …… 东申市的七月初,气温刚刚入夏,尚未开启炎热模式,可是大街小巷中,越来越多的姑娘们已经穿上了漂亮的短袖衣裙。 和前几年比起来,大城市的居民的衣着品位,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巨大的变化。 80年代末满大街的塑料凉鞋已经少多了,很多时髦的年轻人脚上已经开始穿上了真皮的凉鞋,姑娘们的鞋跟也越来越高。 以前只开到脖颈的领口,现在已经悄然露出了姑娘们白皙的一小片前胸,透明的丝袜,也开始出现在适龄姑娘们的大腿上,式样时髦、颜色亮丽的布料越来越多。 市场经济的大潮下,人们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小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作为全国经济最发达的中心城市之一,走在东申市的街上,放眼看去,人们的精神状态甚至都比前些年好了许多。 人人的脸上都时常地带着笑,走路的时候也轻快得多。 瞧,那么多挣钱的机会在前方招手,无论是股市,还是实体经济,都在蓬勃地发展着,还有什么不期待、不欢喜鼓舞的呢? …… 刘东风坐在邱明泉的车上,长长伸了个懒腰:“可算出来了,这些天没活活把我憋死,骨头都快生锈了。” 邱明泉专心地握着方向盘,依旧是那辆白色的帕杰罗:“待会儿办完事,还得送你回医院。医生说了,六点之前得回去。” 刘东风嘟囔着:“好好,我知道了。那个管床的大夫啊,比我妹妹还凶呢。我今天下床打了套拳活动筋骨,哎呀正好她查房进来,把我骂得跟个孙子似的。” 邱明泉微微一笑,随口道:“对了,我姐今天也去看你了?” 刘东风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刻回答,却从后视镜里悄悄看了他:“嗯啊……怎么了?” 邱明泉明亮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没怎么呀,你是为了救我们才负伤的,姐姐看望你是应有之义。” 刘东风赶紧连忙点头:“对对,向小姐每天来,是她周到客气。” 邱明泉这就有点真诧异了:“什么,我姐还每天都去看你啊?” 刘东风的脸猛地红了:“也没有、也没有,她放暑假呢,时常来这附近的图书馆看书,就路过这顺便看看。向小姐人真的很好,你回去和她说,这么热的天,不用每天顺道来了,怪辛苦的。” 邱明泉又瞥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好,知道了。” 刘东风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邱明泉悠悠地开着车,半晌忽然又看似随意地道:“东风哥,你今年……二十五岁了吧?” 刘东风忽然又涨红了脸:“二、二十五岁怎么了?我又不急着成家,我还早呢!” 邱明泉忽然“扑哧”一笑:“东风哥,谁和你说成家的事啦?” …… 帕杰罗一路开向了淮海中路,街道上熙熙攘攘,比前几年要热闹了不少,店铺如同雨后春笋,招牌更是五颜六色。 邱明泉在一处街道边停下车,和刘东风一起踏进了街道中部的一家珠宝店,“鎏金宝阁”几个磅礴大气的手写毛笔字在牌匾上气势尽显。 前面的柜台摆放着不少珠宝玉器,隔着玻璃柜台,一眼望去,刘东风只觉得目不暇接,被那些珠光宝气闪得眼睛都花了一下。 精致的玉石雕刻摆件,碧绿的翡翠首饰,五颜六色的宝石套装,在小射灯的照耀下,哪一件都熠熠生辉,光芒璀璨。 营业员一见他们俩进来,就礼貌地迎了上来:“两位先生,想看点什么?我们这里主要出售天然宝石和玉器翡翠,各种价位的都有呢。” 比起前几年的国营店营业员爱理不理的态度,这种新开的私人店铺服务已经明显好了起来。 邱明泉递过去一张名片:“我预约了你们吴经理,我找他。” 自从和刘行长打了点小交道以后,邱明泉也就顺手把自己大量的现金流水和企业账户开在了他的分行下,刘行长一直对他热情又刻意亲近,在封睿的要求下,邱明泉也就一直和他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刘行长接触的富人阶层多,交际圈子广,有时候在家里招待客人,竟丝毫不嫌邱明泉年纪小,多次主动邀请他一起赴家宴。 邱明泉也不推辞,相反,每次上门都礼数周全,高档的野山参、现在尚且不算太贵的翡翠小件、给女主人的顶级珍珠项链……拿出手的东西,也从不吝啬。 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现在都没有经历后世的一轮轮爆炒,无论是红木,还是翡翠,又或者是好的和田羊脂玉之类,价格都不算太过昂贵,就算是成色不错的,也不用花费太多的钱。 现在拿这些东西送礼,不但大方得体,不显得寒酸,而且这些东西只要留在主人家里,那以后就一定都会不断升值,任何人看到它价格见涨,都会不由自主感激当初送礼者的一份情谊。 这些礼尚往来的事,他前生从未涉猎,可是这一世,在封睿的耳提面命下,如今也做得熟练老练,行动言语都叫人如沐春风。 比如这一次,他想要找个切割原矿的店铺,稍微询问了一下刘行长,立刻就被介绍到了这里,而且早早地帮他和总经理打好了招呼。 营业员一看名片,立刻毕恭毕敬,原先客气的态度立刻变成殷勤:“好的好的,吴经理早就吩咐了,就等您来呢。” 贵客!吴经理交代的时候,可是这样说的呢! 刘东风跟着邱明泉往里面走,不由得小声嘀咕:“这么高档的地方,切我们那块便宜石头,人家会不会笑话?” 邱明泉笑道:“打开门做生意,哪有嫌弃客人的道理?就算这里面是花岗岩,只要按照加工价格给钱,你叫他们给你做成吊坠,也没有什么不行的。” 刘东风这才放了心,刚一进贵宾招待室,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已经迎了出来,看到带路的营业员,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二位好,刘行长早就和我打过招呼的,我就等着您上门呢?”他微微察言观色了一下,就认定了邱明泉才是刘行长介绍的正主:年轻的学生模样,斯文俊秀气质又好,不就是这位嘛! 旁边那位太过英武,气质也精悍冷硬些,倒像是保镖一样? 邱明泉微笑着和他握握手,然后拿出来刘东风买的那块矿石:“吴经理您好,我这位朋友在异国随手买了块原矿,觉得有眼缘,想麻烦您给切开看看。无论里面是什么,都想拣好看的部位,雕琢打磨个吊坠啥的,哄老太太开心。” 刘东风赶紧道:“是啊,工钱您尽管算。” 吴经理就笑道:“切开看看能费啥功夫。假如里面真有东西呢,咱们就正经做点玩意儿。要是没啥值钱的,我就叫师傅尽量就着石头的颜色,做点巧雕,也是好的。” 邱明泉含笑道:“那就太有劳吴经理了。” 吴经理客气地带着两个人,直接去了后面的一个工作坊,里面,两三位师傅正在明亮的专用工作灯下做事。 吴经理走近了一位靠门坐着的老师傅,把来意说了一下,那老师傅戴着老花眼镜,慢条斯理地接过来矿石,看了半天。 “俄罗斯那边产出来的?这种外观和晶状体表现,最好的结果是里面有祖母绿或者蓝宝石,别的不能了。” 刘东风敬佩得连连称是:“您老目光如炬!我们是从俄罗斯境内带过来的,就随手在铁道边的流动摊子上。” 老师傅神色不变,心里却有点发笑,他们见多识广,行走在俄罗斯边境的倒爷的事也都听说过,可是却从没听过有谁从那边带回来什么真正的好货色的。 路边摊?十有八九是坑人的玩意儿。 他拿着强光电筒照了照:“那我可动手了?” 邱明泉笑着点头:“麻烦您了。” 老师傅在切割机边坐下来,先是对着强光琢磨了半天,才在矿石上画了几条线,开始慢慢地切割起来。 邱明泉和刘东风看着无聊,就坐在了一边的小沙发上等着,吴经理派人送了香茶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聊天。 没过一会儿,忽然地,工作台前那位老师傅就惊叫了一声:“吴经理!你们来看!” 几个人一惊,快步走过去看时,只见那老师傅竟然手有点哆嗦,一迭声地喊:“老王,老李,你们都来看看!” 正在做工的另两位师傅精神一振,情知一定是出了好东西,齐齐跑过来,定睛一看,全都惊叫了一声! 大半块透着朦胧深蓝颜色的晶状体露了出来,在强烈打灯照射下,透着神秘的幽光。 刘东风困惑地看了看:“这是啥?毛玻璃似的,也没点光彩?” 吴经理在一边没答话,眼睛已经直了。他颤抖着手,凑过去摸了摸,不太肯定地问:“蓝宝石?” 老师傅使劲点头,激动得说话都急促了:“这么大的一块!蓝宝石!” 旁边的两位师傅也都围着左看右看:“哎呀,我干了一辈子,还真没看见过这么好这么大的料子呢!” “我觉得,起码能做个豪华套装。你们看看,这边净度最高的这部分做首饰的主石,旁边做豪华群镶带碎钻——”鬓角花白的李师傅拿着小手电凑近了照着,“旁边除了主体外,好像好像还有不少伴生晶体比较小,小一点的正好可以做配套的,绝对好看。” “可以的可以的。伴生的小晶体看上去不少,剩下的再做对带主石带副石的耳坠,还有豪华戒面估计都能做不止两三个呢。”另一个师傅啧啧赞叹,“我瞧可不止能做一套出来!” “是啊,成色这么好,质地又纯净的,可真没见过。” 旁边,刘东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不就是蓝乎乎的石头吗,我也见过宝石啊,哪有这么难看的?” 邱明泉在一边懵懂地猜测道:“是因为还没有打磨吗?” 心里,封睿终于有点忍耐不住地哼了一声:“两个土包子。打磨算什么,宝石的切割才是最重要的。一旦好好切割出来带上火彩,那还能现在这个样子吗?” 吴经理早已经恨不得扑过去盯着看:“是这样的,等到切割、擦润再抛光,那就一定非常艳光四射了!” 刘东风怀疑地左看右看:“真的?” 吴经理深深吸了口气:“这样说吧,比我们外面店里任何一件宝石套装价格都高百倍吧!” 刘东风吓了一跳,刚刚进来时他眼尖地随便一扫,那柜子里的小标签都是几千几万的,这百倍是什么概念? 吴经理的眼睛放着光,殷勤地拉着刘东风坐下:“刘先生是吧?您是老熟人介绍来的,我就直说了。” 他指了指灯光下的那块幽蓝宝石:“是这样的,这块蓝宝石价值不菲,初步估计,肯定能打出来一套豪华套装,包括晚装项链、大戒面、耳坠,还能再加一条手链!” 封睿在心里听着,其实也微微吓了一跳。 前世妈妈刘淑雁手里是有过一些富家太太必有的珍藏的,后来随着经济腾飞家庭富裕,父亲封云海给妈妈买过的好珠宝也是不在少数,他什么好东西都见过,珠宝拍卖会也是常常进出,可是这样的蓝宝石大套装,也不是想看就有的。 刘东风挠挠头:“那到底值多少钱?” 吴经理看看旁边的邱明泉,想着他背后刘行长的身份,异常老实和诚恳:“还没真正打磨抛光,现在净度之类的还没有详细测量,当然,后面加工的切割工艺也很重要,这些都影响最后的价格,但是我想,五百万以上是起码的。” 刘东风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五百万?!他刚刚因为提干涨了一级工资,几个月前才涨到440元一个月啊! 他在心里算了半天,才不太确定地看看身边的邱明泉,眼神都有点飘忽了:“这个……这个东西,抵我一千年的工资?” 邱明泉已经收起了起初的惊讶,毕竟现在的他,看这些财富数字已经能做到了云淡风轻。 他微微一笑,神色不变:“恭喜啊东风哥,从今以后是黄金单身汉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0-140 第131章 交心 封睿更是在心里暗暗点头:在这1994年的当儿值得五百万, 放在后世, 怎么也是五千万以上了, 再加上后来这些东西被各种爆炒,最终值得上亿也不为过。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无论放到哪个富豪之家,也算得上拿得出手的传家宝,何况刘家这种乍富的阶层呢。 不得不说, 傻人有傻福啊! 吴经理一下子就听见了刘东风流露出来的薪金,心里大动,赶紧道:“刘先生, 您想出售这块宝石吗?我们店里随时可以接收,等切割好了定下成色, 价格可以商量的。” 既然是个不富裕的人家, 谁都愿意套现吧?这可是五百万啊! 刘东风正在犹豫, 旁边封睿实在忍不住了,在心里不耐烦地叫道:“别叫他犯傻!不准卖。” 听着他颐指气使地说话, 邱明泉却满心高兴, 忙对着刘东风说:“东风哥,我们不卖。你家又不缺钱, 再说了, 钱可以随时挣, 好东西想找可就难了。” 刘东风果然犹豫了,想想这么大的事,总得回家和爸妈商量一下, 于是便点头:“对的,容我们考虑一下。” 吴经理心里暗暗失望,可还是满脸堆笑:“好的好的,那么切割加工什么的,就放在我们这里吧,我们店的工艺您放心,绝对能叫您的东西焕发出最美的光彩。” 那位老师傅也眼光有点殷切起来,可是态度还是矜持的:“信得过的话,就交给我好了,切工什么的,我老朱也算干了三十多年。” 吴经理赶紧点点头:“朱师傅在这行的手艺,你们打听打听,整个东申市都是有名的,放心的啦!” 邱明泉看看刘东风,帮他点头:“好,那就先放在这里切割,然后等你们给出设计方案,我们再详谈。” 双方留下详细字据,刘东风晕乎乎的还沉浸在恍惚里,忽然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还是真的啊!” 邱明泉露出了一点温润笑意:“东风哥,你是有福气的人。” 刘东风傻呵呵地笑了一会,忽然正色道:“到时候东西出来,我分你一半!那时候要不是你撺掇我,我可能就错过了!” 邱明泉嘴角噙笑:“我才不要,你留着给你将来的媳妇儿吧。” 心里,他欢欣雀跃地对着封睿小心奉承:“还是你厉害,这东西是你一力促成东风哥买下的啊!” “呵呵。” “东风哥是好人,所以有好福报呢。” 封睿淡淡道:“是啊,像我这样又自私又阴暗、又冷血又刻薄的人,可不就落得尸骨无存,没有好报么?” 邱明泉欲哭无泪:这天是没法子聊下去了啊!…… 把刘东风送回了医院,邱明泉开着车,又去见了一面程宵。 自从俄罗斯回来以后,他第一时间联系了明乐家电的总经理程宵。他并没有任何隐瞒,直接把自己在俄罗斯的这趟见闻和盘托出,当然,他并没有透露自己经手的这次贸易额的总数,只是委婉地表示,他不过是初次尝试,带了一点点货过去,结果就找到了极好的买家。 程宵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就欣喜若狂地嗅到了这里面的商机,也完全明白了邱明泉的意思。 这个小合伙人啊,自己没有时间精力做这些具体的贸易,所以就当机立断,毫不吝啬地将这些珍贵的商业信息直接告诉他,交由他这个专业人士去经营。 反正他在明乐也是最大的股东之一嘛! 说到这一点,程宵和邱明泉接触得越多,就越是对这个年记不到二十岁的大学生充满了由衷的敬佩,甚至随着时间越长,这种敬佩慢慢还滋生出了一点点类似敬畏的感觉。 随着明乐家电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销售额、利润几乎呈现爆炸式的增长,而这种增长,程宵比谁都知道其中重要因素之一,就得益于邱明泉个人掏腰包做的那长达两个月的超级广告。 《东申日报》整整一页版面的广告,天天鲜红的套红字那么明晃晃地闪着每一位读者的眼睛! 除了广播电视,家家户户、机关厂矿学校都会订阅的报纸,这可就是最常见的宣传媒介了,要知道,那是多大的影响力! 而且这种包了一个版面的巨型广告,对于如今的人们来说,不啻于重磅炸弹! 没过几天,“明乐家电”这家新出现的民营家电零售企业的名声,就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中,彻底火了起来。 而这一切,还有个不容忽略的背景。 那就是,在当初邱明泉建议明乐出资做广告时,程宵只拍板同意了包下中缝广告,没想到杜强中途杀出,邱明泉临时决定加价,而多出来的十几万广告费,是他私人腰包里出的。 程宵不是糊涂人,得知之后,第一时间就要从公司走账补偿,却被邱明泉坚决拒绝了。 “我没和您这个总经理商量,就妄自做了决定,自然应该由我来承担,不然万一我判断出错,就太羞愧难当了。”邱明泉当时这样含笑解释着,“假如效果好,以后真挣钱了,您大手一挥,给我这个小股东多点分红,也就是了。” 瞧瞧,既做了天大的好事,却绝不邀功,在要求合理的分红时,说得又这样委婉,客客气气地捧着他这个总经理,叫人从毛孔里都觉得舒坦。 更何况,这广告的效果是如此逆天! 换了是他,陈宵事后再三想过,他未必有这个胆识随随便便就撒出去几十万做广告——整个企业的注册资本金才两百万,进货、培训、周转,处处都要钱,他每一天都在绞尽脑汁精打细算,可真不敢这样豪气干云,一掷千金。 现在,坐在沿街的一间小茶室里,邱明泉正和程宵面对面坐着,面前是一壶香气扑鼻的黄山太平猴魁。 “邱老弟,快尝尝这家的太平猴魁,正经黄山深山里的好东西。”他亲自帮邱明泉斟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没用常见的白瓷杯子,而是特意用了透明的大玻璃杯,隔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玻璃,硕大的叶片苍绿,叶脉微呈红褐,澄澈明亮的茶汤中,叶片舒展微微漂动,和一般的小型芽尖完全不同,霸气尽显。 邱明泉微笑接过,轻轻抿了一口,果然茶香和叶形相得益彰,也是浓香醇厚,和碧螺春、龙井一类的淡雅完全不似。 “好茶,味醇却不张扬,有回味。”他微笑道,“程大哥喜茶吗?我那里有些朋友拿来的好茶,过几天带点给您。” 这两年他已经成人,封睿这人品位挑剔,虽然不教他张扬奢侈,可是日常的生活细节上,早已潜移默化地讲究起来,连带着邱明泉的气质也早有了巨大变化。 前世那个平庸而暗淡的小农民工,似乎也早已经是隔了几生几世的事。 程宵连连摆手:“邱老弟可别客气,我喝茶倒是随意的。只不过啊,这家茶室的老板是我熟人,他和我说起他们的供应商的事,我觉得挺是感慨。” “哦,怎么说呢?” 程宵笑着喝了口茶,腕上的崭新名表在茶室的幽暗中闪着低调的光彩:“那个供应商是黄山当地的一个茶厂老工人。他实在受不了国营老厂的管理粗糙,觉得按照这么胡乱经营下去,传承了几辈子的炒茶工艺都得毁了,就愤而辞职,带着全家十几口人,自己创了个茶叶牌子,专做太平猴魁。” 邱明泉点点头:如今的时代,这样的人可不少见。 “这没到两三年,就把生意做到了年销售百万元,还拿到了不少出口订单,据说在一些海外华侨中都做出了口碑。” 程宵深深叹息一声:“我上次来和客户喝茶,正好遇到那个老板亲自来东申市送货,他和我聊了聊,言语里还是对原先的茶厂充满不舍和痛惜。” 邱明泉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我懂的,程大哥。就好像您看见自己原先的企业不行了,心里还是难受。” 程宵原先所在的那家家电零售公司刚刚传出了消息,不仅在刚刚过去的一年中大幅亏损,而且人员流失严重,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 程宵他们一批骨干员工破釜沉舟辞职,不愿意在这艘将沉的破船上继续等待,自然也更加速它的沉底。 愿意走出来看看这大千世界的,都会发现,原来世界这么广阔和充满生机! 邱明泉看着程宵有丝黯淡的神色,和声安慰道:“程大哥,看开点。您看,无论是那个老茶厂,还是你们原先的单位,假如不能在时代的浪潮中找对新方向,就会迅速被这个崭新的时代淘汰,这怨不得你们——就算没有您,没有那个茶厂老工人,一定会有别的人来做这个推力。” 他笑着拿出刚刚寄到他手里的最新的长虹彩电宣传册:“而且您看,也有这么多真正厉害的国企,痛定思痛、迎头赶上了不是吗?任何时候,机会都只会给真正的弄潮儿,不会给躺在旧体制上的庸才。” 程宵被他说得终于笑了起来,斯文的脸上充满无奈:“邱老弟,每次和你聊天,我总觉得你像是长我二十岁。” 还真的比你多活了二十年呢,邱明泉在心里暗暗道。 程宵拿过宣传册,随便扫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邱老弟,我今天来,是想介绍一个大客户给你认识一下,他马上就到。” 邱明泉有点惊奇,笑道:“程大哥,您觉得好的客户,您全权做主签订单就是。” 平时他精力有限,当然不可能参与过多的明乐家电的业务决策,程宵除非遇到非常大的事,才会和他知会商量,难道今天的客户非常大吗? 程宵笑道:“还真是个超级大客户。” 就在这时,他手里的大哥大响了起来,他接了以后,向邱明泉稍稍示意,就起身离去接人。 没过片刻,他就带着一个人,从茶室外面走了进来。 邱明泉正在低着头思考问题,忽然地,一片阴影就笼罩在了他们面前的茶台上。 他淡然抬头,目光和程宵身边的来客一接,两个人全都震惊地呆在了当场。 精干的身躯,谦和的微笑,傲慢的眼神——竟然就是刚刚打过一场恶仗的中岛! 中岛显然也被邱明泉的在场惊得完全呆滞,一脸和气的微笑就像被冻住了似的,半晌才忽然碎裂。 他转过头,毫不掩饰脸色的阴沉,用流利但是生硬的中文冷笑:“程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程宵被他的反应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道:“什么意思?这就是我和您说过的,我们明乐的大股东之一邱先生,我们谈这么大的生意,我想约您和他也见见,好生聊一下啊。” 他看看邱明泉那和平日大不相同的疏远笑意,终于后知后觉地问:“你们二位认识?……” 邱明泉在心里等了一下,照例没等来封睿的指点,好在现在的他,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应对也不会怯场就是了。 他似笑非笑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淡淡看着中岛:“对啊,有过两面之缘。第一次,我抢了他几千万的生意;第二次,他在火车上看到我,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见了鬼一样。” 看着中岛一瞬间更加青白的脸色,他心中更加笃定当日的猜测,目光也微微变冷起来:“可能在中岛先生眼里,我本就该是个死人才对。” 中岛再忍不住,唇边浮起一个虚伪的笑意:“在我见过的中国人中,像邱先生这么年纪轻轻却老谋深算的,是我平生罕见。” 邱明泉微笑颔首,明眸一瞬不瞬盯着他:“谢谢夸奖。不过中国人聪明的可多了,中岛先生这是见识太少。” 中岛不接这句,却冷笑一声:“只可惜你们中国还有一句老话: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邱先生思虑过深,小心短命哦。” 程宵再摸不着头脑,这时候也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情形完全不对了,赶紧尴尬地圆场:“哈哈哈,中岛先生真是中国通,不过这些成语俗语什么的,还是容易用错啊!” 邱明泉目光清冷,却似乎完全不在意这明显的诅咒,只微笑道:“没关系,我命大福大,中岛先生每造一份口舌业孽,必然会回报在自己身上就是了。” 程宵额头简直有点冒汗了,这是什么情况?这唇枪舌剑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恩怨了,简直是都恨不得对方立刻暴毙一般?! “大家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这样,坐下来谈谈,一定是能解开……” 他话还没说完,中岛已经阴冷地瞥了他一眼,神情充满傲慢:“对不起,今天就到这吧。生意的事,容我还要好好考察一下贵公司。” 程宵大吃一惊:“中岛先生,这、这……” 他看了看那邱明泉,小心地试探道:“公是公,私是私,要不……今天就到这,我们下次再单独约出来谈?” 中岛冷冷看了他一眼:“东申市这么大的市场,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家电零售商。可供我们选择的余地,可大着呢!” 他转过身,正要掉头就走,身后,邱明泉却忽然悠悠开口。 “中岛先生,我有句忠告要送你,愿意听吗?” 中岛身子一顿,缓缓转过头。 “第一,东申市的家电卖场,我们明乐一定会做到最大,不和我们合作,是你的损失,不是我们的。”他俊秀温润的脸上人畜无害,声音温和动人,可是下一句却锐利如刀,“第二,这里是中国,是我们的地头,不是俄罗斯那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在这里,你最好遵纪守法。” 中岛脸上肌肉抽搐一下,阴沉地看着他半晌。 邱明泉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他举起手里的茶杯,做出碰杯的姿势,向着中岛遥遥一举:“否则的话,小心埋骨异地、回不了你们的东瀛故乡。……” 不知道为什么,距离在莫斯科的郊外庄园里剑拔弩张只过去了两个月,可是中岛却仿佛觉得,这个看上去温润无害的年轻人身上,又多了一些什么东西,叫人隐约警惕和惧怕。 他当然不知道,那是经历过生死艰险后的血光磨砺,来自于命悬一线后的必然成长。 …… 看着中岛一言不发仓促离去,邱明泉才慢慢舒缓下紧绷的神经。 刚刚的针锋相对,他虽然表面上丝毫不落下风,可是不知不觉中,他还是挺直了背脊,身体不由自主做出了严阵以待的姿态。 不,不是怕中岛,他心里清楚地明白。 他是觉得孤单。…… 以往这种时候,身边都有一个人。用熟悉的声音和语气,对他指点和教训,好像有时还带着颐指气使的不耐烦。 可是,他爱听那个声音,爱听那个人的显摆和得意,爱听他每每骄傲地说一句:“所以不懂要问,知道吗?” 正沉浸在恍惚里,身边,程宵重新坐了下来,给邱明泉续了半杯新茶。 “邱老弟……这个人是日本凌友株式会社在东申市新任的社长,负责全面总代理。”他苦笑道,“我好不容易才联系到他,定好了初步合作意向,今后明乐家电的高端日系彩电,可就指望他们供货呢。” 邱明泉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不隐瞒:“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我在俄罗斯狠狠抢了他一笔订单,他对我恨之入骨,另外,我在莫斯科被人买凶追杀,应该就是他开的价。” 程宵猛地大吃一惊,声音都发颤了:“这、这是真的?!” 邱明泉淡淡道:“生死大事,我不开玩笑。” 程宵咬了咬牙:“我明白了,本来我是可惜这样的一个生意大机会,可是既然和邱老弟有这样的大仇,那就叫他滚一边去,求我们来合作,我们也不干!” 邱明泉终于哑然失笑:“这倒不必。假如他真的愿意合作,价格又合理,您做主去谈就是,不用理会我的私人恩怨——不过我是觉得,他恐怕心存着极大的恶意,不太愿意和我们明乐有任何交往了。” 程宵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他是何等懂得审时度势之人,立刻就选定了立场:笑话,宁可得罪十个中岛,他也不愿意和邱明泉这个小贵人有任何嫌隙! 邱明泉看出了他的肉疼,淡淡一笑,重新把桌上的长虹彩电宣传册拿过来:“程大哥,我正想和您说呢,以后我们的明乐,我建议把重心全部放在国产品牌上。” …… 终于和程宵就下一阶段的经营策略、方向做了大致的确定,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 邱明泉提出来的建议,大多是和封睿前一阵就探讨过的,虽然现在没有得到他的参与,但是邱明泉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唯命是从的、刚刚重生的小民工了。 够凭着平日如饥似渴学习的各种经济学知识,再加上前世那些有限的记忆印证,如今的邱明泉已经能够自如地和程宵这样的优秀企业家直接对话。 两个人从茶室出来,分别开着自己的车分道扬镳。 邱明泉独自开着车,一时之间,竟然不太想回家。 车窗外的夜色已经渐深,七月初的气温微热了,可是开着的车窗中迎来的风削减了那份热意,邱明泉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开着,目光掠过这外面的街景。 似乎是熟悉的,又似乎陌生。 逐渐繁华起来的街道,依稀有了点后世的高楼林立的影子,可是有的地段,还有旧弄堂和老建筑的影子,看着它们,邱明泉有点恍然。 时光如水,光影错乱,不知不觉地,距离他重回这一世,已经过去了六年多。 “封睿,你还记得吗?我们刚回来的时候,这条街道还很窄呢。”他开着车,随便开着就开到了静安区的一处街道上,刚刚掠过的那个招牌是如此熟悉,一闪而过,却在他的后视镜里留下一道清晰的光影。 “那是第一次全国放开国债试点时,很多人来排队买卖国债的那家银行网点对吧?”听不到封睿搭理他,他只顾自己说着,声音温柔,“那时候我身量还小呢,坐在对面的那个包子铺里。一边喝豆浆,一边看最新的国债行情。我那时候舍不得钱,你却逼着我每次买肉包子吃,不准我买纯素馅儿的。” 记忆是如此温柔又甜美,叫他的嘴角慢慢不知主地浮起笑意来:“那时候我总是怀疑你是自己想吃肉包子,想要上我的身,可是现在想想,我真蠢啊……你那个时候,明明是觉得我可怜,想叫我吃点好东西吧?” 心里,封大总裁依旧一声不吭,冷冷不语。 邱明泉慢慢在路边停下了车,久久等不到封睿的回应,他埋下头,趴在了方向盘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依旧等不来那个人说话的声音,他终于抬起头,重新开始发动车辆,可是后视镜里映出的一双眼睛却微微红了。 终于,心里的封大总裁哼了一声:“并没有。我这么自私的人,谁有空管你,我是怕我的宿主身体差,我也跟着挂了!” 邱明泉听着他的冷言冷语,抽动了一下鼻翼,心里难过又无措,睫毛上也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水汽。 封睿烦躁地沉默了一阵,终于出声:“这么大人了,居然还哭?!” “我没有。”邱明泉带着鼻音。 “什么没有,这么多天都没笑过了,现在这样子真丑……笑一个看看。” 邱明泉愕然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心里欣喜若狂:“你不生气啦?” “少啰嗦,叫你笑一个呢。” 邱明泉怔怔半晌,终于展颜轻笑起来。 封睿透过他的眼,在后视镜里看着他眉眼弯弯、眼眸间星光灿烂,忽然又莫名不快:这么好看的笑容,他会对着同学笑,对着那个女生笑,对着程宵笑,甚至中岛那个贱人都能看到他的冷笑呢。 “喂,封睿。”邱明泉轻声道。 “……” “封大总裁?” “……” “封总?” “干什么?你好烦呀。” 邱明泉不说话了,却根本没有收敛自己的笑意,相反,镜子里的笑容却越漾越大,快要从眼角眉梢满溢出来似的。 “没什么,只是想叫叫你。”他叹息一声,“这些天,听不到你和我说话,我快要急得发疯啦。” 封睿又没有声音了,猛然陷入了某种震惊中。 这个一向沉闷又嘴巴笨拙的家伙,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忽然就这么大胆起来,敢说这样的话! 这样的一句话,好像也耗尽了邱明泉最大的勇气一样,他忽然也不再开口了。 好半晌,封睿终于咳嗽了一声,扭扭捏捏地道:“好了,知道你离不开我了……嗯,下次不准再冤枉我。” “好,一定。” “以后少对别人笑。” “……也行。”邱明泉的回应异常柔和。 封睿忽然狐疑地发现,虽然车里没有开灯,可是邱明泉的脸上,那是什么样的光晕在闪动呢? 微红的,好像是羞涩,又好像是按按不住的欣喜。 车窗外,街道上渐渐丰盈起来的霓虹灯五彩斑斓,映在邱明泉那光洁如玉的脸上,好半天,邱明泉才在心里低声道:“对不起。” 封睿当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思前想后,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冷了半天场,才傲然回了一句:“原谅你了。……” 邱明泉忽然非常想接着笑。 和那个少年老成的小封睿比起来,怎么这个反倒更加像小孩子呢?可是总算他有点最基本的情商,话到嘴边,他还是把这种对比咽了回去。 假如不小心说出来,这个家伙一定会再加一条规定,不准他对着那个少年的自己笑吧? …… 韦青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短套裙,迈进家门,将手中的讲义和教案放在了门口。 厨房里的饭菜香气已经飘了出来,保姆朱嫂正在挥汗如雨抓紧做着饭菜,她本来是在隔壁封家做了很久的,自从封家举家搬离后,向家就接着雇佣了她。 向家两位大人都是工作繁忙,韦青也向来不擅厨艺,朱嫂的到来正好解决了家里的吃饭问题。 已经到了暑假,女儿向明丽在上个月回国,参加了毕业考试和论文答辩,本科顺利毕业后,已经确定好了研究生的导师,现在也刚刚回到了家里。 “朱嫂,明丽在家吗?”韦青走进厨房,拿起碗筷往外面桌上摆。 朱嫂往锅里的蒸鱼上浇了一层热油,“刺啦”一声,扑鼻的葱蒜香气瞬间被激发,令人食指大动。 “小姐啊,在楼上呢,一整天都没有出去!”朱嫂大着嗓门回答。 韦青摆好碗筷,上了楼梯。 女儿的房门虚掩着,没有开空调,桌前的长城小电扇悠悠开着,向明丽坐在窗前,背对房门,正专心致志地做着什么。 韦青地走了过去,在背后一看,就怔了一下。 这大热天的,打毛线算是怎么回事? 小风扇虽然吹着,但是向明丽的额头上还是有一层细密的小汗珠,显然是已经打了好一阵子,银灰色的毛线在她手下不停纷飞,一条围巾的雏形已经初具规模。 从侧面看过去,她神色温柔,年轻的面庞洁白如玉,一双眸子晶莹专注。 “这是做什么呢?”韦青终于忍不住好奇道。 向明丽猛地一停,手里的竹毛线针就扎了手,她慌忙扔下手里的毛线,脸色涨红了:“妈,您进来怎么也不敲门?” 韦青嗔怪地看着她:“你自己没有关门呢,这是怎么了?” 她歪着头,捡起桌上的毛线:“给谁打的啊,这大热天的,难道冬天才送人?” 向明丽红着脸,声音小小的:“我……我给刘大哥织的,上次春节家宴时,他不是问我也要过吗?” 韦青仔细一回想,依稀记得有这回事,恍然大悟:“那小伙子真是不错,这次火车上的事要不是他,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说起来,他可是你和明泉的恩人。” 向明丽脸上的红色褪了些,小声道:“是啊,他妈和他妹妹做生意都特忙,也没人管他,见我织了围巾给明泉和小城,羡慕得紧。” 韦青连忙点头:“上次我们去探望他,带的那些吃喝礼品也不显得什么心意,你这个好。对了,他还没出院吧,明儿我再和你去一趟医院?” 向明丽有点忸怩:“别去了,我今天刚去过……” 韦青看着女儿娇羞的神情,忽然有点怔忪。她平时素来在这些事情上粗枝大叶,可是毕竟母女连心,忽然之间,就有点古怪的联想。 “明丽啊,你在大学四年了,也没听你说谈过恋爱?”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儿的神色,“有没有心仪的男孩子呢?其实我们都开明得很,读研究生的时候,结婚什么的也算是适龄。” 向明丽脸上好不容易消退的红霞,迅速地又浮了起来:“妈,没有啦,学校里的那些男生,一个个都是老学究,我才不喜欢呢。” “哦……”韦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不做学问的?” 向明丽把嘴巴一抿,随口就道:“喜欢爸爸这样的呀,像个男人!” 她整理着桌上的毛线团,半晌听不见妈妈的回答,抬头一看,却是一愣。 韦青的脸色有点奇怪,充满了担忧和隐约的探究。 “妈,您怎么了?” 韦青凝眉道:“我可不同意你找个你爸爸那样的人,你最好考虑清楚。” “为什么?”向明丽一下子就急了,“您不就找了爸爸吗?” 韦青凝视着女儿激烈的反应,心里模糊的猜测更加笃定。 “正因为我嫁了你爸爸,我才知道,这条路有多苦。”她淡淡道,“我不想自己的女儿,再过这样的日子。” 向明丽默默地看着妈妈,倔强地抿着嘴:“您和爸爸,明明就恩爱得很。” 第132章 全仓买入! “嫁给你爸爸这样的人, 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韦青叹了口气, 拉住了女儿细嫩的手, “他们没有节假日,很少能和你一起共度晨昏。你睡下的时候, 他们可能还在紧急出警,你醒来的时候,他那半边的被窝……可能彻夜冰冷。” 她有点恍惚:“你生产时痛得死去活来, 他们可能没办法陪在你身边;你和孩子生病时,他也许在开最紧急的工作会议。……” 向明丽不说话了,是啊, 她和向城小时候生病时,印象中都是韦青一个人照顾他们, 隔壁封云海叔叔来探望的次数, 都比父亲向元涛多。 “这些都是次要的, 一个女人,都能忍。”韦青一向清冷淡定的脸上, 慢慢有泪水落了下来, “可是假如还有别的痛苦呢?比如,你们的孩子因为他的工作, 而被杀害丧命?” 向明丽猛地抱住了妈妈, 眼泪也盈满了眼眶:“妈, 您别说了。我知道……” 弟弟明泉的命运,假如不是阴差阳错遇到了那个忽生一念之慈的劫匪女人,如今早该是一堆幼小白骨了呀。 “我不是吓唬你, 孩子。”韦青心痛如绞,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女儿得到最好的爱情和婚姻,“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才会经历这些。你父亲有一次在看旧日的战友相册,忽然悄悄落了泪,那一晚,他对我说,有一张合影上的二十多位一线缉毒干警,如今依旧健在的,不到二分之一。” 或者埋骨在青山绿水,或者消失在某处不为人知的荒山野岭。 韦青接着道:“我和你爸爸的确是感情很深,才觉得再苦也是甜,才觉得没有后悔和怨恨。可你现在想必还没有喜欢得那么深,那么,重新选择一下,未必不是好事。”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你有没有喜欢那个男孩子到那种地步,就算知道将来可能面临爱人离去,甚至亲生骨肉面临危险,也在所不惜?” 韦青一句句说着,语气并不激烈,可是却字字惊心。 向明丽茫然地看着妈妈,怔怔的没有说话。 “妈……那您和父亲,为什么能走到一起?” 韦青微微笑了笑:“有一次,我和大学同学去买东西,在街上遇到了小偷,你父亲那时候还在当兵,正好路过,就把小偷抓住扭送了派出所。” “这就认识了吗?”向明丽好奇地问。 韦青摇摇头:“他死活不留姓名,当时也没有穿军装。然后几天后,有个战士英模团来我们学校给大学生作报告,我负责接待,就在送水时,发现了你爸爸。” 她的脸上有了点难得的红晕,神色温柔:“那时候的人啊,比现在还要单纯。没有什么山盟海誓,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就那么几个眼神后,好像就认定了这个人。” “啊……那后来,就这么恋爱了吗?” 韦青温和地笑了笑:“是啊,鸿雁传书,异地相恋,也只能这样了。但是,你外公外婆他们,当初也都是不赞同的。他们说,‘我们知识分子家庭,不是怕对方家穷,只是怕孩子你自己过得苦’。” 向明丽轻轻挽住妈妈的手臂,轻声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带着你爸爸和他们见了面,他们也都喜欢上了你父亲的正直品行,可是你外婆依旧是不赞同这段婚姻的。”韦青拂了拂女儿的额前黑发,“直到后来你弟弟明泉出了事,两位老人都很迁怒你父亲……” 怎么能不痛心疾首呢?刚刚看了初生的孩子几眼,就出了那样惨绝人寰的事,甚至连累心爱的女儿差点丧命,两位老人急怒攻心之下,当年甚至重重打过向元涛一个耳光。 现在明泉虽然认了回来,可是早逝的两位老人已经不知道了,都说隔代最亲,一直到死,二老都郁郁寡欢,比身为母亲的韦青更加难以放下。 “明丽,你是大人啦。”韦青轻轻叹了口气,“我把话都说清楚了,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婚姻不是恋爱,它有一辈子需要携手度过,女人啊……稍微多为自己考虑一下,不是坏事。” 向明丽娟秀的脸上微微发白,半晌才轻轻点点头:“妈妈,我知道了。我会认真考虑的。” …… 魏清远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凝眉望着一片惨绿的股市行情,深深吸了口气。 下跌,下跌,还是下跌! 屏幕上的指数已经在400点左右来回争夺了好几天,可是今天一开盘,股指就直接跌破了整数关口。 刚刚他出去上了一次卫生间,略略一看,一排办公室里都悄无声息的,同志们个个无精打采,神情凝重。 股市开市以来,大跌也不是没见过,可是这样从一千多点直接暴跌加阴跌,没完没了地直下到几百点,还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 房门上响了几声,下面的一位小科长敲门进来,愁眉苦脸地递上来一份报表:“魏处长,这是本星期的股市成交额统计,又在下降了。” 魏清远看了一眼报表最后一栏,眉头就是一跳。 东申市的股市,就像他自己的亲儿子一样,从出生到牙牙学语,无不倾注着他和手下这些同志们的心血和期望,可是现在这段时间的发展,就连他们,也感到了丝丝无力。 现在东申股市的情况,简直可以用兵荒马乱、愁云惨雾来形容了。大街小巷一片唉声叹气,亏损的股民们比比皆是,到处是一片恐慌的气息。 而这种巨大的无序涨跌,就连魏清远他们所在的管理部门,也是一筹莫展。 没有办法,市场的力量太大,而他们的经验,太少了。…… “魏处长,我们身边的不少同志,就连自己都亏得很惨了。”小科长苦笑,“您给我们说说,这股市啥时才能跌到头,也好叫我们安安心。” 要是说给外人听,说证交所的内部工作人员自己买股票都亏,那估计没人肯信,可实际上,在早期的股市,这些同志还真的既没有办法搞到原始股,又不可能预测涨跌。 本身就是在这一行,天天看着那么多人暴富,这时候尚未出台证券从业人员不得直接炒股的规定,导致魏清远身边,不少工作人员也都兴致勃勃地冲了进去。 只可惜,股市并不因为你的身份超然,就会网开一面择人而噬。当市场的獠牙张开时,无论是普通的工人、市民,还是官员、教授,哪一个都逃不过去! 魏清远无奈地笑了笑:“小张啊,你来问我,我可也真的说不上来。我们都只是这个庞然大物的服务人员,它的脾气,谁也摸不透啊!” 目送着小科长苦着脸出去,他端坐在桌前,想要提笔写点什么,可是终究还是想不出什么措辞。 “股市有风险、涨跌是常态”这样的话,他们已经在报纸上宣传过多次了,可是现在再反复说,只怕会引来老百姓的怨气。 最糟糕的,看着这巨大而惨淡的跌幅,就连魏清远自己,也恍惚地生起了一点茫然。 真的……还会上涨吗?股市这种东西,到底是不是适应中国国情的呢? 万一他们真的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那么现在,再苦口婆心地劝老百姓镇静坚守,岂不是害了他们? 思前想后,魏清远依旧无法淡定,幽幽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桌上的固定电话忽然响了。 拿起听筒,对面传来了一个清亮声音:“魏叔叔,您好,是我。” 魏清远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心情不知怎么,忽然就好了许多:这个小福星! “小邱啊,你好你好,好久没见到你了,在大学学习还好吗?”他含笑道。 邱明泉的声音比起前几年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属于青年人的清朗温柔隔着电话也如清泉叮咚:“挺好的,谢谢魏叔叔关心。对了,我们公司近日要派人给尊享版软件的客户升级,您有空吗?有空的话,我叫技术员下午去您办公室?” 魏清远想了想,忽然开口:“你在放暑假吧?不忙的话,来我这里坐坐?” …… 不出半个小时,驱车赶到的邱明泉已经坐在了那栋熟悉的申交所办公楼里。 秘书进来送了清茶,魏清远亲自端到了邱明泉面前,打量了他一眼,由衷地道:“真的长成大小伙子了啊,今年快二十了吧?” 邱明泉有点羞涩地笑了:“是啊,虚岁二十。” 魏清远感慨万分:“想那一年在正红小学门口看到你,你才这么点大的小豆丁呢。” 他用手比画了一下小孩的身高,忍不住笑了:“这一眨眼的,都比我高这么多了。” 邱明泉也微微笑了。在寒风里贩卖金笔的事仿佛依稀就在昨日,距离刚刚回来那身无分文、家徒四壁的时光,也不过刚刚过去了六年。 “怎么样,最近你们的股票软件卖得好吗?”魏清远随口问。 现在这个时间点上,电脑的发展已经呈现出飞快的苗头,仅仅在两年前,一台最简陋的只能运行DOS系统的电脑还需要几万元一台,而现在,价格不仅飞快降低到了万元左右,也有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运用起来。 计算机专业变得炙手可热,到处都急缺专业的电脑人才。 银行、证券,这些金融系统更是一马当先,大量开始引进电脑系统,替代了过去由人工作业的很多环节。 而两个证交所,更是得益于两年前的先行一步,那时候咬牙硬上的电脑交易系统如今看来,实在是明智又具有前瞻性。 整个股市在不断扩容,电脑交易的成交量越来越大,魏清远每每想起几年前那时的犹豫,真的一头冷汗、后怕不已。 ——假如那时候启用的是人工结算系统,那么可以想象的是,现在又将面临新一轮的改造,那将是多么混乱和糟糕! 而面前,这款由高校教师带着几个高中生捣鼓出来的“财富智慧”软件,以及他们开的那家科技公司,其规模和盈利别人尚且可能认识不足,魏清远心里可是门清。 假如说淘金者有的尚且还会一无所获,那么金矿边卖铲子和卖水的,才会真的赚个盆满钵满。 ——这家不过几十人的科技公司开发的产品,几乎占据了全国70%以上的券商和投资者的电脑。不显山不露水的,挣到的才是大钱呢! “近来很不好啊。”邱明泉谦虚地道,“股市这么惨淡,愿意续费和购买的意愿都少了呢,我们也只有尽力做好服务来挽留客户了。” 邱明泉带来的技术员已经挨个给他们证交所的办公室升级软件去了,正如同他说的,行情不好,服务更加不能减量。 魏清远深以为然,忽然道:“对了,你爷爷身体还好吗?他对最近的股市有没有什么看法?” 他也曾向邱明泉提过几次想上门拜访那位睿智又神秘的老人家,奈何邱明泉一直强调他爷爷非常不喜欢见外人,这事也就一直没成。 可今天,魏清远只觉心里一片烦闷彷徨,不由自主地就想听听那位老人家的意见。 在他的记忆里,这位老人和孙子的交谈中,闪现的那些智慧火花,简直堪称高屋建瓴、深远通达! 封睿在邱明泉心里笑了:“哎呀,想我了这是?” 邱明泉立刻猜到了魏清远的苦恼,实际上,平日里封睿早已经和他讨论过中国股市的几次著名的暴涨暴跌,1994年的这一次,也是历史上比较有名的一回。 他的心里,对这些历程虽然不如封睿那样了然在心地熟稔,但是也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一无所知般地陌生了。 “魏叔叔,我爷爷——”他顿了顿,斟酌着措辞,“他最近也非常关注股市,而且在家的时候,也常常和我讨论呢。” 魏清远眼睛一亮:“哦,他老人家怎么看?” 邱明泉淡淡一笑:“股市涨涨跌跌,他觉得太正常了,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有个词,叫螺旋式上升吗?” 魏清远苦笑了一下。 他又何尝不知道螺旋上升这个道理呢? 股市这种人类经济学的智慧结晶,在任何国家,都不可避免地经历过风波波折,涨涨跌跌,就算是市场经济的领头强国美国,它的股市也是经历过好几次风雨萧条、哀鸿遍野的。 可是历史最终还是证明了,证券市场最后的总趋势,依旧是向上的! “我知道,任何市场都会经历风雨。”魏清远深深叹了口气,“可是我担心的是,纵观全世界的股市,无论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还是拉美印度等相对贫困的新兴市场,在体制和规模上,都和中国完全不同。我们的国企和民营企业……到底真的适合股份制吗?” 整个中国的股市,就是真正地摸着石头过河,在别处找不到任何经验可循啊! 封睿在心里微叹一声:“他的顾虑也是正常的。毕竟现在的这次暴跌,实在是吓人了点。” 自从1992年股市正式开始运行后,东申和南圳两处股市的联动效应就非常明显,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而现在,两地的股指在1993年的触顶暴涨后,就开始迎来了史无前例的一场暴跌。 有人在几个月内变得腰缠万贯,就一定有人在随后变得囊空如洗,倾家荡产。身为东申市证交所的负责人,魏清远心中的压抑可想而知。 “魏叔叔,您放心吧。股市涨跌自有规律,而且我觉得……”邱明泉含笑指了指桌上的地球仪上,中国正中心燕京的位置,“上面的决策层们,比你我更关心着这个市场的风吹草动呢!” 魏清远微微一惊,这孩子,敏锐度实在是惊人啊。 没错,就在这两天,他已经接连接到了好几次来自燕京市证监会的电话,分管的高层一再和他们进行了垂询,看上去,上面的关切程度,远远高于他的想象。 在东申和南圳相继开设了证交所以后,各种金融创新都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比如几年前刚刚允许流通的国债,现在甚至允许以国债为期货标的,开展起了国债期货市场了呢! 燕京市那边也紧接着成立了证监会,直属财政部管辖,专门负责监管东申和南圳两家证交所的日常工作,这不,眼看着两地股市陷入水深火热,上面也着急啊! 他小幅度地点点头,声音都放轻了:“你说得对,上面的确很关心。” 邱明泉眉眼一弯,笑得如同春风掠过湖面:“那您还担心什么呢?” 魏清远这可真的苦笑了。 “小邱,上面就算再着急,谁又能真的管得了市场涨跌呢?”他长长叹了口气,“美国的股市成熟吧?交易活跃、市场化程度高吧?可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地会遇到1929年的股灾吗?” 封睿懒洋洋在心里一笑:“叫他放心吧,咱们中国的股市,还真的和他们外国的不一样!” 现在的魏清远自然不知道,在接下来的长达二三十年的股市中,中国股市一直有着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政策干预,人为左右涨跌。 没有办法,实在是没经验啊! 涨多了,国家忧心忡忡怕市场过热出现泡沫,就会人为地打压一下;跌狠了,又赶紧好好地安抚,人为地拉起来一点。 他记得很清楚,在1994年的这次暑假暴跌中,最终就是因为上面直接表态,用殷切呵护的心态,直接将股市拉了起来! 算算时间点,距离上面直接出手,在《新闻联播》中大赞股市的日子,也不远了呢。 邱明泉笑了笑:“魏叔叔,我们国家的股市还稚嫩,完全放手由市场说了算,恐怕是容易自己走过头的。” 他随手拿起魏清远桌上摊着的一本《邓选》:“走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道路,本来就要更多地进行市场干预啊。——万一错了,再改就好了,又不是没错过,怕什么呢?” 魏清远哑然失笑:初生牛犊啊,就是不缺少锐意进取。 邱明泉看出了他的犹豫,忽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的电脑边:“魏叔叔,我登录一下我的账户可以吗?” 魏清远一怔,偏着身子让开了:“当然可以,你用。” 这孩子,要干什么呢? 封睿淡淡道:“就叫他看看你的信心。” 邱明泉微微抿嘴一笑,直接登录了魏清远桌面上的股票交易系统。 这已经是1994年,一些小城市的券商尚且还在使用人工报价、柜台递送单据的交易方式,散户也只能这样在柜台填写委托单。但是在东申市这种先行之地,已经出现了大户室这种东西,腰缠万贯的大户们单独进行电脑交易,已经越来越普及。 而魏清远的桌上,自然不会缺乏这样的交易直通系统。 随着邱明泉的账户打开,他的表情就是微微一惊。 整个账户上,孤零零的没有任何股票持仓,只有现金! 现金的余额,是三百多万元。 以魏清远的地位,只要想,就有权调动任何人的账户来查看明细,但是他没事当然也不会因为个人好奇,真的去时刻查看别人的账户隐私。 他是亲眼看着这个孩子从小贩卖金笔、倒卖股票、贩卖国债一路过来的,后来又亲眼看着他和小伙伴合伙开了电脑软件公司,对于他的身家,早已隐约有了猜测,可是今天亲眼看见时,依旧免不了吃了一惊。 一个学生,这个账户上就有这么一笔巨款,再联系到以前邱明泉用爷爷的身份证还开过别的户,很显然,这孩子手里,绝对不止一个账户。 到底他有多少钱,五百万,还是一千万?……魏清远都禁不住在心里暗暗揣想了一下,恐怕是个天文数字? 此时的魏清远假如知道,邱明泉所有项目和股权上的资产总额,已经超过了真正的一亿之数,大概会彻底吓得目瞪口呆。 股市里长期保有的大量股票,顺达快递的20%的股权,黄金地段完全产权的几十家超市店面,“东方智慧”公司的20%股权,明乐家电的40%股权,再加上刚刚入股川蜀长虹的一千万原始股,以及在俄罗斯挣到的数千万元净利…… 在前世那个商业精英封大总裁的步步为营、准确踩点下,这一世的他们,已经悄然赚取了巨额的财富,而且资产分布极为合理。 各个领域中,实体经济有店面商铺,股权资产有原始股也有公开市场上收购的,到处都有他们的布局,还有不少流动资金随时可供驱动。 邱明泉打开账户后,明亮眼眸看向魏清远:“我爷爷说了,人弃我取,市场恐慌时,我们就该贪婪。” 魏清远苦笑一下,这些道理谁会不懂呢,问题是,真正的恐慌到来时,它就像是一种具有传染性的瘟疫,你根本不知道它何时才会在某个时候戛然而止。 在这之前,你贸然冲进疫区,极可能白白丢掉性命,挨不到活着出来的那一天。 封睿轻轻一笑:“你做吧,给他看看。” 邱明泉不再说话,沉静目光转向了电脑,开始有条不紊地在键盘上敲下一串串指令。 代码:600602真空电子,买入:10万股;价格:现价。 代码:600655豫园商城,买入:10万股;价格:现价。 ……一行行买入指令犹如行云流水,这些常见的股票代码对于邱明泉来说,早已经是熟悉到手到拈来,在他修长的手指下翻飞键入,不一会儿,邱明泉已经撒网般地,输入了几十只权重股票的买入指令! 魏清远心头一颤,随着邱明泉依旧不断地输入,他终于颤声开口:“小邱,你……你在做什么?” 邱明泉顽皮一笑,并没停下:“就随便买啊,想到什么买什么,您不是看见了吗?” 魏清远一阵语塞:他当然看见了,而且看得眼花缭乱,触目惊心! “你……你这是漫无目的地买,还是怎样?”魏清远狐疑地问,这孩子实在是太爱行事奇诡,他完全不觉得自己能猜到他的心思。 邱明泉莞尔:“真的就是随便买了。” 此时的封睿在他心里,说的正是:“你就随便买啊,反正马上是要集体暴涨的,鸡犬升天,一荣俱荣呗!” 具体的财经大事的节点封睿记得,特别有代表性的事件他也记得,比如1994年会有一次暴跌触底后的大反弹,而且是在中央的拳拳呵护之下发生的,他都知道。 但是你真要叫封睿说出来这次反弹中,哪些股票涨幅最好、最为风光,对不起,他也不记得了——毕竟他也不是自带浏览器搜索引擎回来的不是? 再说了,假如他真的知道哪一只涨幅最大,他们也绝不敢、也绝不会只挑那一只去买。 笑话,万一被有心人发现了,这不是明摆着叫人疑心么?! 魏清远看着屏幕上一行行买入指令继续敲击,心头越来越发颤。他已经看出来了,邱明泉竟然真的在无差别买入,就连股数都是统一的十万股,不作区别! 邱明泉整个账户上的钱,终于在下一刻彻底告罄! 魏清远目瞪口呆地看着邱明泉花钱如流水般的行为,就算是他每天看到无数资金在这个系统里进进出出,可是真的面对面看到有人这样一掷千金,对于他来说,都是第一次! 刺激啊,真是刺激。…… 随着邱明泉悠悠停下动作,这场豪买也不紧不慢、优雅从容地进入了尾声,旁边的成交小窗口上,已经开始不断跳出一行行新的回报数据! 豫园商城,买入500股成功! 真空电子,买入1000股成功! 浙江凤凰,买入800股成功! 这时候整个市场的成交量还小,邱明泉这么一掷千金,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卖出额满足,眼见着,这些股票的价格就在他的现价大单下,节节攀升了! “这种几百万金额的扫货,假如放在后世,怕是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任何一个大户或者游击队,都能在一天内轻易下单这个数目。”心里,封睿淡淡道。 邱明泉也在心里回应:“不过放在今天,就这个金额,怕是已经足够惊动市场了吧?” 随着他们在心里对答,电脑上,几十只股票的价格,真的已经开始了异动。 外面的办公室里,负责监控数据的工作人员正在百无聊赖地打瞌睡,忽然一眼掠过电脑,就猛地睁开了眼睛。 “哎哎,大家快看,市场异动!” 被他这么一吆喝,好几位同志都赶紧看向了面前的电脑,哎呀,还真是!那么多股票都明晃晃地挂着买单,一笔笔横扫着卖盘,这些股票无一例外,都在一毛两毛地缓慢攀升中!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大鳄出动了吗?” “不像啊,哪有扫货这么齐整的,怎么也得隐蔽点?……这不是明摆着叫人惜售吗?” 那名先前去汇报的小科长盯了一会儿大盘,忽然惊叫:“哎呀,整个股指都被拉起来了十几点!” 没错,这种无差别的买入,而且首先买的是一些最重要的权重股票,整个市场的指数都被瞬间带动了! 他“噌”地站起身,激动地跑向魏清远的办公室:“魏处长!刚刚市场有异动,疑似有神秘资金进场!您快看……” 话没说完,他一眼就瞥到了魏清远桌上的电脑屏幕。 ——密密麻麻的成交回报,全是他刚刚看到的那些! 他下面的话整个卡在了喉咙里,尴尬不已地站在了门口:哎呀我的妈呀,魏处长这是担心股市真的崩盘,亲自拜托了神秘资金,前来救场吗?! 邱明泉看出了他的震惊,也刻意不隐瞒,含笑冲他点点头:“没错,就是我在买入。这样操作没问题吧?” 小科长的头点得像是拨浪鼓,培训过多次的理论知识脱口而出:“没问题没问题!欢迎任何投资者随时买入卖出啊!” 小科长一溜烟地跑了回去,他神秘兮兮地关上办公室房门,扔下石破天惊的一句:“同志们,上面出手了!” “哦哦哦,你这是哪里的消息啊?!”办公室的同事不少都同样被股票套牢得欲生欲死,闻言全都两眼放光。 有人又狐疑起来:“得了,有啥风吹草动的,我们能不知道吗?” “你懂啥!真要是有什么大动作,我们也绝不可能提前知道的,谁没个三亲四戚啊,你知道他知道,全世界还不都知道了?!”小科长信誓旦旦地压低声音,“我刚刚在魏处办公室,看到那个那个——” 他顿了顿,终于想起来这个早在他们这里挂上号的名字:“那个东方智慧软件的小老总,他正在魏处的电脑上,帮魏处大笔横扫股票呢!” “啊!”几位科员惊叫一声,“这刚刚的异动,是从魏处办公室里直接动手的?” “是啊!”小科长兴奋又激动,“千真万确,你们想啊,一定是魏处自己不熟悉大单操作,请了这个懂电脑的帮他操盘,背后啊,说不定就是上面!”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有人悄悄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在这个部门工作,可是一些最核心的决定和政策,那也不是人人能够得知的。 瞧这架势,是所谓传说中的“国家队”出手救市了? …… 此时此刻,邱明泉正在魏清远办公室里,并不知道他的举动已经在外面被荒谬地解读成了什么模样。 魏清远迷茫地看着刚刚上涨了十几个点的指数:“你……你疯啦?” 邱明泉摇摇头,目光清澈坚定:“魏叔叔,我只想告诉您,我是真心觉得,中国股市在发展中,可能过程坎坷曲折,但是前途一定会是光明的。” 他平静地指了指屏幕:“我无比坚信,这些钱投下去,一定会有巨大的回报。以国家经济的腾飞做背书,没有理由我们的国企和民企不蒸蒸日上,企业做好了,它们的股票又怎么不会好呢?” 第133章 故人重见 魏清远默默听着, 是的, 这些是最朴素的道理, 他原本是坚信的,可今天, 为什么也会有犹豫和彷徨呢?难道说,他的见识连一个孩子也不如吗? “魏叔叔,您是整个申交所的掌门人, 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不坚定啊。”邱明泉转眼看了看屏幕,轻描淡写地道,“我今天的买入, 并不敢说就是买到了最低点,一定还会面临亏损, 但是我绝对相信, 这已经是底部区域了。” 就好像是印证他的话, 屏幕上,刚刚因为邱明泉这几百万的大单而瞬间急升的股指, 又开始了惯性的下跌。 市场的力量就是这么巨大, 并不是一个人能左右的! 魏清远蓦然抬头,看向电脑, 忽然就是眸子一缩。 交易软件上, 明晃晃的一个惨绿的数字, 即时的亏损额! 仅仅是这说话的工夫,邱明泉投入的三百多万股票,因为没有持续的买盘, 已经又重回下跌,——四万多元的亏损,已经瞬间出现在邱明泉的账户上方!…… “你、你这……”魏清远忽然眼睛有点酸涩,这孩子,是因为要给他信心,为他打气,才这样忽然冲动买入这么多股票啊! 邱明泉看出了他这一瞬间的内疚,忍不住微微笑了。 “魏叔叔,其实我本来就打算在最近大量买入股票的,既然您问起,我真的就是随手演示一下。您放心,我不会真亏的,这些浮亏而已,哪有任何人能保证自己一买就涨的呢?” 他温柔俊美的脸庞带着笃定的笑意,自信而光彩照人:“时间是最好的催化剂,播撒下去,等待玫瑰绽放就好。” 他之所以敢这样做,那是因为封睿早就清楚地告诉他,最多也就是跌到三百多点,距离现在的位置,大概还会跌去20%之多! 可是,邱明泉却并不在意。 这些钱,不过是他六七个常用账户中的一个而已。 在接下来的时间,他会慢慢地、极有耐心地一点点进货,就算进不到最低价,也完全没有什么。 因为将来的暴涨,将会达到整整一千点上方! 三倍的涨幅,假如处处都是最低点进,最高点出,万一将来某个契机下被有心人发现,这就有点太匪夷所思了,一定要杜绝这种可能。 这绝不是杞人忧天,封睿的商业头脑和卓越见识是在前世打磨多年的,他早就严肃地告诫过邱明泉:在计算机联网下,别说魏清远,就连关晋升这样的券商老总,只要他们想,就没有拿不到的数据,邱明泉这种个人账户的数字,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透明的存在。 ……所以邱明泉的身家,一直分布在邱家三个账户以及刘家的四个账户上,没有暴露在人前。 魏清远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个触目惊心、依旧在下跌的账户,他深深吸了口气:“小邱同学,谢谢!每次和你见面,我都受益匪浅,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啊!” 邱明泉站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罐精美包装的茶叶:“魏叔叔,我记得您爱喝茶,我带了点给您,这是黄山的太平猴魁,您尝尝。” 魏清远也没客气,笑着也就收下了,邱明泉这孩子每次来,随手带点小礼物,却从不贵重,只显心意,叫他这个敏感位置的官员都能放心收下,不得不说,也是相当聪明和识大体了。 “魏叔叔,知道我为什么带这个茶叶来吗?”邱明泉笑着道,“这是一家皖中省的民营茶厂炒制的,我和他们老板聊过一次,您可能想不到,他们这个小小的民营企业里,已经自发地实行了股份制了。” 魏清远猛然一愣,心里一阵激荡:“是真的吗?他们怎么想起来的?!” 邱明泉点点头:“真的。老板自己是茶厂老工人,没人教他这些什么股份制啊市场经济啊的,但是他就自己琢磨着,把厂子的股份拿出一部分,低价卖给了技术最好的一批工人师傅——有钱一起赚、有力一起使,风险也共担。这就是他们最朴素的想法!” 魏清远怔怔地端坐在座位上,好半天没有言语,胸口最后的烦闷和彷徨却如同被春风吹尽,只剩下一片风光霁月。 “小邱,谢谢你的茶叶。”他郑重地伸出手去,本想像过去一样拍拍他的肩膀,可是忽然就发现,面前的青年身材颀长玉立,比他都高出了小半个头。 他哑然失笑,改为伸出手去,和邱明泉亲热地握了握手:“那就祝我们的证券市场越来越健康,也祝愿你这样支持股市的超级散户们,都赚到市场发展的红利!” …… 邱明泉出来时,电脑公司的技术员也做好了简单的升级服务,邱明泉向他招招手:“小黄,来,我开车送你回公司。” 小黄乐呵呵地跑过来:“谢谢老板!” 小黄是今年刚招进公司的本科生,电脑专业的毕业生现在极为紧俏,他本来也是待价而沽,想要找个知名大企业,一直在东挑西拣。 上一届的一位学长悄悄给他介绍这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本地小企业,他原本有点不想来,可是一面试,立马就被应聘的激烈程度吓得一激灵,妈呀,全是知名学府的应届生?! 再一看工薪条件,他终于拜服得五体投地——人均工资不到五百元的东申市,这家本地企业开出的薪金,高达整整两千元!…… 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他才拿到了这个职位,进来没多久,他就搞清了这家企业真正的核心人物是谁。 常年驻守公司的陈副教授固然是大老板,可是就连这位大老板,都时刻要对这位小老板恭恭敬敬、礼敬有加。 这位小老板啊,什么都好,就是这车的档次似乎和身价不符了吧? 坐在那辆白色帕杰罗上,小黄在心里暗暗瞅了一眼已经略显落伍的车型,当然不会傻到说出来。 就在他们身后,小科长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离去,脸色已经没有刚才惊喜了。 “小吴啊,你这不靠谱的家伙。”科室里的几个职员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什么神秘资金,什么国家队出手,可别笑话死人了。” 是啊,就这一会儿,刚刚稍微拉起来的股指,又有气无力地掉头向下,一去不回了。 刚刚在魏处办公室里出手的资金,无论是谁的,这短短片刻工夫,损失的怕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 开着车回到公司,邱明泉刚踏进办公室,一个高大的人影就忽然扑了过来! “班长,哈哈哈,是我!”一张热情洋溢的脸猛然出现,嘿嘿地得意笑着,“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邱明泉毫无防备,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定过神来,才露出惊喜的笑容:“韩立?” 原本就高大健壮的少年如今已经出落成青年模样,个子又蹿高了好几公分,一身时髦的名牌T恤和牛仔裤,大长腿显得格外地健美修长。 好好的室内,浅茶色的墨镜还酷酷地架在鼻梁上,一副跩跩的模样。 “哎呀我的天,这傻大个怎么打扮得这么欠揍啊?”心里,封大总裁毒舌地揶揄着,“室内这么暗的光还戴墨镜,也不怕得眼疾吗?” 邱明泉在心里笑着反驳了他一句:“哪里傻大个了,人家上电影画报都够格。” 刚刚上高中时,还有点没心没肺的,现在都已经二十岁的韩立好歹是大学生一个,家境又好、教养又佳,生长在大城市见识也不错,加上从这家公司里赚到的丰厚分红养成了富裕的生活习惯,如今的韩立,无论走到哪里,都算是一枚耀眼的发光体。 浓眉星目,身材高大健美,走在大街上,不知道多少女孩子屡屡地回头看呢! “明明就是傻黑粗,男生长到186还不足够了吗,你瞧他长得都快190了吧?并不好看。”封总在那里嫌弃着。 邱明泉差点笑出声:186是封大总裁自己的身高吧,所以就是最完美数值? 他一边在心里和封睿聊天,一边笑吟吟地端详着韩立:“怎么这么晚才放寒假,不是早该回来了吗?” 韩立摘下墨镜,惬意地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来:“跟着导师做课题呢,就这老师还不肯放我走,勒令我开学前半个月就赶回去。” 邱明泉叫人给他倒了杯水,闻言一笑:“你这样早早接触了专业计算机知识的尖子生,在系里是香饽饽吧?” 韩立扬扬得意地跷着大长腿,斜在沙发上没个正形,可偏偏就是帅气青春:“那必须的。点名要我的教授说,我是第一个本科生就跟着他的。不是我吹牛,我那些师兄师姐们看到我们公司的软件,一个个就差没给我跪了!” 邱明泉却知道,韩立可没夸张。 在封睿这种开挂的前生记忆下,他们做出来的股票分析软件实际上是以后最成熟的几种分析软件的综合体,一开始的内容受限于电脑的硬件无法匹配,做得虽然简陋,但是无论怎么样,都是后世成熟软件最精华和基础的部分。 随着电脑的硬件日新月异地发展,他们的最新版本也时刻紧跟着时代的脚步,做出的东西无疑保持着无以伦比的前瞻性。 别说韩立的师兄师姐们,就算是他的导师亲自带着课题组来做,邱明泉也有十足的把握,他们的“财富智慧”软件能碾压任何人。 他笑道:“我可先说好,你是公司的大股东。在学校回不来我就放过你了,现在既然回来了,你可得天天来上班打工,给我们公司奉献劳动力。” 封大总裁异常不满:“你叫他来上班干什么,天天对着他,好烦心的。” 韩立斜着眼看着他,忽然哀嚎了一声:“班长你怎么这么残忍,我刚回来,看到计算机我就想吐!让我休息休息,我还得找向城和伍小天他们玩几天呢!” 邱明泉一怔,心里微微就是一颤:是啊,寒假里向城他们军校参加雪灾抢险去了,整个寒假就没回来,这个暑假,终于能回家了。 “他也这么晚才回来吗?军校总是这么忙?”他压住心里的异样,开口问。 韩立扬了扬剑眉:“这个傻家伙,自己主动去参加了什么公路施工任务,干了半个月。哎你说,部队就是锻炼人啊,简直可以改造人的灵魂!——他以前又懒又皮又爱玩的,现在怎么这么又红又专了呢?” 邱明泉静静听着,半晌才轻轻道:“可能……人都是要长大的吧。” 韩立挠挠头:“也是啊!哈哈哈哈,班长你不知道,上次他给我寄的照片,哎呀晒得像个黑炭似的,我这就得去找他比一比,看他还敢不敢笑话我黑!” 邱明泉含笑看了他一眼:“你哪里黑了,一点也不黑。” 韩立原先肤色也就是健康的小麦色,浅浅的棕色中带着光泽,可是现在闷在学校里学习,硬生生被闷得变白了些,正是好看养眼的淡蜜色,放在后来邱明泉他们生活的那个时代,还真就是最受欢迎的那种,不知道多少男影星得借助紫外线灯才能烤出来呢! 韩立听着他的夸奖,受用得不得了,笑得一口白牙闪着光:“班长你永远是发光的小天使!对了,再给我三天假,我就一定回来上班,为公司出力,为年底分红奋斗!” 就算这一年来股市一直在跌,软件的销量增长没有持续暴增,可仅仅是日益膨胀的股民数量,都足够他们完成极其亮眼的销售,陈老师带着一群高级电脑人才,夜以继日地奋战在研发一线,公司的业务也早已走上了正轨。 而整个公司里,股份最多的,现在依旧是陈老师和韩立。 少年封睿临出国时,转让给韩立的那20%股份,现在已经膨胀到价值数百万之巨了。 “对了,班长,你和封睿那家伙有联系吗?”说到分红,韩立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人,“你俩原来那么好,他在国外哪里上学啊?我问他们班的同学,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切断了一切联系,这人怎么这么无情的啊!” 他一抬头,正看见邱明泉那幽黑眼神,就是一怔。 说不出哪里不对,班长那一向温和淡然的脸上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是那眼睛里的情绪,却叫粗枝大叶的他也有点觉得奇怪。 隐约的一丝思念、一丝惘然,还有一闪即过的悲伤似的。 邱明泉没有立刻回答,好半天才微笑道:“他挺好的,在美国上了名校,刚刚还去俄罗斯玩了一趟呢。” 韩立这才放下心来,哈哈大笑:“我就说嘛,那家伙怎么会过得不好,一定在资本主义世界里被腐蚀了,天天乐不思蜀,纸醉金迷。” 正说着,邱明泉包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按下了接听键:“姐姐?……哦哦,好,我晚上回去吃饭……一定。” 关上电话,对面的韩立盯着他的手机,眼睛都直了:“我草,班长你从哪弄的这东西,这么小!” 他一把扑过来,抢过邱明泉手中新买的诺基亚1011款手机,爱不释手,满眼迷醉:太神奇了,比街上常见的那些大哥大要小巧那么多,放在手里,简直堪称秀气精巧,关键是,这屏幕比一般的大哥大还要宽大一些,上面居然有汉字! “这是诺基亚今年新出的,不叫大哥大,叫手机。因为做得手掌中盈盈一握,所以被称为‘手机’。它的屏幕上面,可以直接发送和接收文字信息,以后就不用再买BP机了。”邱明泉一边演示给他看,一边耐心解释。 没错,这就是诺基亚在1994年上市的第一款移动电话,一改大哥大的笨重,开始竭力缩小机身,所以才让移动电话有了“手机”这个概念。 封大总裁那可是一个科技迷,重活一世,对这个电脑和手机尚未普及的世界相当不满意,这不,时刻关注着呢,诺基亚刚刚推出这款跨时代的新产品,他就催着邱明泉入手了一部,售价高达八千元! 这款在后世的人看来粗笨又难看的黑色塑料壳手机,是全球第一款GSM手机,同时也是首部能发短信的手机呢! 韩立自然没有见过这东西,在他眼中,这小巧又精美的东西,简直是一款散发着迷人科技之光的神奇玩具,自己包里的大哥大立刻显得又蠢又笨,毫无美感。 “班长,我要这个,你在哪搞的新奇玩意?”他“嗷”地叫了一嗓子,热烈地抓着邱明泉摇晃,“快快,我这就去买!” 邱明泉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八千块,我托人从香江带的,正式在东申市铺货大概还要几个月。” “我不管,你找人再帮我带一台,求你了!”韩立眼馋得不行,“钱我这就打给你,或者你从我中期分红里扣。啊……不对不对,你帮我带两台!” 邱明泉被他晃得头昏:“好好好,我找人给你带——居然要两台,孝敬老爸啊?” 韩立忽然摸了摸头,脸上有丝忸怩:“我送向城一台,这样以后就不用寄信了,直接发短信!” 心里,封睿诧异地又憋不住了:“我说他傻吧,还真是。以前不是和向城打得你死我活的么,现在居然巴巴地送这么贵的东西?” 八千元,现在东申市平均年薪的两倍! 邱明泉在心里一笑:“哪有的事,在高中玩乐队时他们就很好啦。小孩子打打架,以后回忆起来,都是超有意思的。” 再说了,现在的韩立虽然只是一个即将大二的学生,可是身家这么富庶,俨然已经有了点科技新贵的影子,难道会在乎这么万儿八千的钱吗? …… 向家的晚餐桌上,一片丰盛无比的菜肴,色香味俱全,荤素搭配得当,韦青和向明丽虽然都不擅厨艺,可是也都忙前忙后地,帮着朱嫂打下手。 向元涛更是早早地推掉了一切公事,按时下了班,推门进来的时候,目光一亮,方正冷厉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的笑意。 整整快一年没见的向城,正背对着门,弯腰站在客厅的落地灯前捣鼓着什么。 “哎呀小弟,别弄了,那灯坏了有一阵了,也不碍什么事。你那手啊,只会拨个琴弦,哪会修东西啊?”向明丽端着一盘蒜蓉开背大虾走过来,微笑调侃,“快点去洗手,马上吃饭了。” “别急,我会弄。军校里这些小技能都有教。”向城应了一声,随着他的话,“啪嗒”一下,熄灭了许久的落地灯忽然绽放了光明。 向城清瘦的背脊立起,拍了拍手站起身:“特简单,修好了。,灯头那里的电线没搭好,我剪短了重新接一下,用绝缘胶带包好就行了。” 向元涛默默地看着,有刹那的发怔。 走时还多少是个少年的模样,这一转身回眸,向元涛已经看清了他被晒得微黑的肤色,还有剪得极短的板寸头。 没有穿军服,浅白的衬衫利索地扎在裤子里,周身上下清爽干净,可是眉眼中却有了一点军校生活磨砺出来的锐气。 恍惚中,向元涛就好像看到了那个逝去战友的一点点眉目踪影和往昔音容。在部队里,就数那个家伙学这些最快,也心灵手巧。 他站在那里,没有上前,一瞬间忽然有点眼睛湿润。 “爸……”向城回身看到他,站在那里,嘴唇微颤。 向元涛快步走上前,掩饰不住自己忽然激荡的心情,重重抱了一下久未归家的孩子,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这么一看……长大了。” 向城一动不动被向元涛抱着,身体有刹那的僵硬。 从小到大,向元涛都是严厉方正,不苟言笑,虽然对他也是充满拳拳爱护之心,可是这样的肢体亲近,除了很小的时候似乎有过,稍大一点就再也没有印象了。 近距离看着肩膀边的向元涛,他看见了父亲鬓边的几丝雪亮白发,突然之间,向城眼圈就红了。 韦青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拿着一瓶刚开封的白酒,忽然也低下头,悄然擦了擦眼角。 “爸,妈!”向明丽赶紧打破这伤感的气氛,“明泉马上也到了,快点端菜吧,别站着啦!” 随着她的声音,门铃响了,向明丽飞快地跑去开了门,笑吟吟地迎进来了邱明泉:“快进来,菜都上得差不多了。还带什么水果啊,妈妈刚刚买回来一大箱子,什么都有。” 这一年,向明丽和向城都在外地上学,只有邱明泉一个人在本地,向家夫妻俩本来就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思念得不行,邱明泉心里也对父母充满亲近之情,一般在一周里,总会来家里吃上两三次晚饭。 邱明泉放下手中拎着的一小箱新鲜红提和荔枝,微笑道:“出门时在自家超市拿的,也不费事。” 一眼看见向城,他心里也是一阵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自从那次大君山之夜后,两个人只隔着毕业礼的舞台遥遥见过一面,再以后,向城就默默去了远在西北的军校,整整一年多,他只有偶然从韩立和父母这边听到一点向城的消息。 这一别之后,向城的变化,的确大得叫人有点无法相信。 向城隔着几步,同样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可是很快,就隐去了眸子里的情绪,他轻轻开口,叫了一声:“明泉哥,好久不见。” 心里,封睿都是微微一阵唏嘘。 这是第一次从向城嘴里听到这样平和的称呼,邱明泉比他大了两三个月,在年龄上,叫邱明泉一声哥,是最正常不过。 可是以前,又何曾听他这样叫过呢? 还有就是,在上一世的记忆里,向城是考了音乐学院的,毕业后也一直醉心他的摇滚乐队,什么时候看,身上都是有着浓浓的音乐人和艺术圈的那种味道,可是重活一世,眼前的向城,就连他,也觉得陌生得不敢认。 …… 向元涛首先压下心里的澎湃心绪:“来来,赶紧都坐下,小心菜都凉了。” 向明丽赶紧招呼着两个弟弟坐下,圆桌边一家五口终于难得聚在一起,两位长辈固然又高兴又欣慰,看着青春漂亮的女儿,看着两个优秀懂事的儿子,就连一向性子清冷的韦青,都难得地话语多得有点惊人。 “多吃点这个,你爱吃的多宝鱼,还有这个清炒茭白。在军校里训练苦吧,我怎么觉得比上次寄来的照片上又瘦了?”韦青不停地往向城碗里夹菜,毕竟邱明泉每周来几次,而向城是整整一年没见,看着变得肤黑劲瘦的向城,她心里只觉得心疼得不行。 “没有瘦,我体重其实比入学时还重了。”向城说话显得稳重多了,可是扒饭的速度却比过去在家里快得多,向元涛看在眼里,心里自然知道这是军校训练的结果,心里也是一阵难言的滋味。 酸涩,但是也欣慰。 他亲手夹起一筷子红烧肉:“这个,这个朱嫂烧得好,多吃一块。” 向城赶紧伸出碗去接,红亮亮的五花肉烧得皮酥肉烂,上面裹着一层冰糖熬出来的糖色,煞是诱人。 他接了过去送进嘴里,忽然又同样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到了身边邱明泉的碗里,声音含含糊糊的:“我记得明泉哥也喜欢吃这个,以前在睿哥家吃饭的时候。” 邱明泉心里微微一颤,竟然有刹那的鼻子酸涩。 他上辈子吃得差,一直到很大都没太吃过肉,这一辈子虽然很快就不缺吃穿,可是前生实在是缺少吃荤,导致这一世还是偏爱肉食。 这一点,别人发现并且记住并不奇怪,可是向城竟然也记住了,就叫他异常惊讶。 他赶紧微笑着接过来,微微有点羞涩:“嗯嗯,我也喜欢,朱嫂烧得可真好……比学校食堂那可高了好几个档次。” 韦青和向元涛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高兴得不行。 以前几个孩子在一起上高中,不知道怎么,向城和明泉两个孩子和隔壁的睿儿那孩子都相处良好,可是偏偏他们在一起,就始终别别扭扭的,大人们也都看了出来。 虽说小孩子脾气处不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向元涛心里,却比谁都遗憾和不甘——自己的孩子和战友的孩子,他曾经在心里憧憬过无数次,能像当年的他和战友一样,情谊深厚脾气相投该多好啊! 好在现在孩子们都大了,懂事了,现在这样你谦我让,互相关爱的情形,简直让他比看到什么都高兴。 …… 晚饭在一片温馨高兴的气氛中结束了,向元涛格外心情好,以至于大大地多喝了好几杯,难得有了醉意。 韦青看他脸色已经极红,赶紧扶着他在沙发上休息,向明丽忙着去倒醒酒的茶,厨房里,邱明泉把饭后的脏碗筷都搬进水池,默默地清洗起来。 “哎,小弟,脏碗筷你放着!”向明丽急着叫,“你别动手,我来。” 邱明泉动作麻利地倒着洗洁剂,笑着道:“姐姐你照顾爸吧,我在家常做的。” 其实,又何止在家常做呢,前生他可是在餐馆的后厨里,做过那么久的岁月。 身后一声轻响,有人把尚未来得及收的大鱼盘送到了水池里,又伸手接过了邱明泉刚刚清洗了一遍的饭碗。 正是挽着袖子的向城。 邱明泉静静看了他一眼,正看见他闷着头想要把那几个碗往橱柜里放,不由轻声喊了一声:“等等,还没清洗第二遍呢,只洗了一遍,还会有洗洁剂的残留。” 向城一愣,尴尬地停在了那里。他“哦”了一声,又赶紧把那摞碗重新放在洗菜池边。 他默默看着邱明泉动作熟练地洗着碗,忽然道:“这些事……在家里都是你做吗?” 邱明泉含笑看看他:“是啊,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以前他们出去捡垃圾一天,回来累了,我会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他说得平淡而自然,也没有诉苦的意思,可是向城听着,眼中却是一黯。 “我以前,在家里从来没做过这些。”他低声怅然道,“爸妈……把我照顾得很好,只叫我好好学习。可惜那时候我不懂事,一点也不喜欢学习,只喜欢玩乐器。” 邱明泉沥干了最后一摞碗筷的水,开始第二遍清洗:“那也没什么不好,我听爸说过——” 他卡了一下,不由自主看了向城一眼,这一声爸不知道为什么,总叫他有点感到不安似的。 向城却没有什么异色,只静静听着,邱明泉这才微微舒了口气,心里,封睿也叹了口气:“你不用小心翼翼,向伯伯本就是你的父亲。” “我听爸说,他其实有点后悔总是给你压力去考军校。他说,你自己的人生,到最后还是要按照自己的喜欢去走,才会开心。”邱明泉斟酌着措辞,“玩乐器也好,搞音乐也罢,只要是真心去做,不是当成玩闹嬉戏,那也没什么不好。” 向城淡淡一笑,眉目间有丝惘然:“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在军校过得也挺好。” 两个同样俊秀安静的青年在水池边随意地聊着,韦青在远处探了探头,心里高兴,也就不过来打扰他们。 向城踯躅了一下,忽然犹豫着道:“明泉哥,你为什么不住在家里?爸妈年纪越来越大了,我知道……他们很想念你,你没事,就多回家住住。” 邱明泉默默看了他一眼,眉目在厨房的小灯下显得温柔平静:“你也一样,爸妈都想你想得厉害。你寒假没回来,说到你的时候,妈落过好几次泪。” 向城的眼圈忽然红了,他狼狈地伸出手,飞快地擦了擦泪:“军校太忙了,我……” 邱明泉平静地打断他:“韩立和我说了,这次回来这么晚,是你主动请缨去参加任务的。不管你想什么,我都要告诉你,我们俩,都是爸妈的孩子,孝敬他们,是我们共同的义务。你假如想一些有的没的,那就真的是戳他们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韩立:(兴高采烈)我要买两个手机,送向城一个,他没钱买手机呢。 向城:(自卑)要是我有钱就好了,我也想买两个手机,送睿哥一个。 小封:(若有所思)听说国内流行手机了,回去买两个,送明泉一个,不过他有钱,也许买过了? 明泉:(讨好地)我也买两个手机,给你一个好不好?…… 大封:(冷漠脸)没身体,不用手机,谢谢。 emmmmmmm好像有一条奇怪的单向箭头…… 第134章 情愫初生 向城身子微微一颤, 沉默着低下了头去。 好半晌, 他才嘶哑了声音道:“好, 我知道了。” 他伸手接过邱明泉终于清洗完毕的一摞碎花小碗,忽然低眉问:“睿哥……和你有联系吗?” 邱明泉脊背一僵, 伸去关水龙头的手就顿了顿,等到他终于从怔然中醒过神,“哗哗”的水流也不知道淌了多久。 向城伸手帮他拧了水龙头, 明亮的丹凤眼有点探究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邱明泉掩饰住心里的异样,强笑一下:“他出国前,和我发生了一点争执。所以……就生分了些, 一直也没有太联系。” 向城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低语:“我和睿哥通过国际长途。他……也这样说的。原来竟然是真的。” 他猛然抬起头, 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里有种微弱的光彩:“那……那你们以前那么要好, 不能大家各退一步, 和好如初吗?” 封睿忽然在心里有点烦躁地道:“你跟他说,你会和我和好的, 叫他别痴心妄想了!” 邱明泉默默地摘下围裙, 修长纤细的手指在擦手巾里轻轻一握,然后转过身, 心情复杂地看着向城。 时至今日, 他又怎么会再看不出向城隐约期盼的心意? “我和封睿……也就是这样了。他会走他的阳关道, 我会走我的独木桥。”他无意识地绞着手里的擦手巾,终究还是这样说道,“封叔叔他们一家搬走了, 他以后无论是留在国外,还是归国,应该都会有他的人生。” 向城身子轻轻一颤,半晌才定定地道:“距离从来都不是问题。” 邱明泉唇边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如初冬里的一抹萧瑟掠过树枝:“对,不是距离,而是别的东西。……” 向城充满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东西?你什么意思?”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是我的问题。我们不是小孩子了,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不可能毫无顾忌、肆意妄为。” 向城怔怔看着他,终于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蓦然地,他幽黑眼睛里有了一丝轻怒之意:“明泉哥,你这样算什么?……睿哥那么好,那样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邱明泉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辩解。 “你不是一直很有担当的吗?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你有权利选择是否接受,可是你把睿哥的一片心意,叫作肆意妄为?……”向城扔下手中正要放入筷笼的一把筷子,“我瞧不起这种懦夫的样子,更为睿哥觉得不值。” 竹木筷子在水池里荡出一片脆响,韦青嗔怪地从餐厅远远看过来:“谁呀,谁笨手笨脚地摔了东西?就说你们两个男孩子不会做厨房的事,还要抢着动手。” 两个大男孩互相对看一眼,心有灵犀地同时收起了异样的情绪。 向城飞快地转身,向着那边微笑:“没有,不小心把筷笼碰倒了而已。” 邱明泉也赶紧接口:“是啊,我们这就重新洗一遍。” …… 坐在自己的汽车驾驶室里,邱明泉向着送出来的韦青和向明丽挥挥手,踩下了油门。 心里,封睿的声音终于不快地传来:“你为什么不按照我说的去说?你这样岂不是又给了他希望?” 邱明泉默默地开着车,半天后,才平静地道:“向城是一个独立的人,他不需要你我为他选择人生、规划路径。” “你!”封睿猛然提高了声音,“我们明知道前生的轨迹,明明可以做点什么去阻止的,你这是不负责任!” “那你要我怎么做?告诉他,我和那个远在美国的你自己,依旧余情未了、有可能发展出什么禁忌的感情,然后告诫他没有任何机会,叫他死心?”邱明泉一连串地发问,口气看似冷静,可是语速已经越来越快。 “明明这都是假的,你为什么要我欺骗向城?你觉得这是为了向城好,可是他不是傀儡,他有自己的人格和感情,你为什么要左右他?……你也听到了,向城说替封睿感到不值,对啊,我也会觉得对那个封睿感到抱歉,因为他从头到尾都被我们蒙在鼓里。你同样也说一切都是为他好,可是最终他却比前世痛苦,不是吗?” 路边的树影飞速倒退,飞掠的路灯光晕迷离,车速越来越快,终于,封睿大吼一声:“你给我停车!开这么快干什么?” 邱明泉咬着牙,猛然一打方向盘,车轮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在路边戛然停下。 ……昏黄路灯下,他颓然地坐在车里,抿着嘴一声不吭,胸口微微起伏。 仿佛过了很久,心中,封睿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带着一丝少见的疲惫:“你在为那个我,感到难受和不平,是吗?……” “是。”第一次,邱明泉这样痛苦地面对这个问题,“我有时候会忍不住去想,虽然他就是你,可是我现在对他做的,是不是对他太残忍?” 封睿叹了口气,良久之后,才幽幽地问了一句:“邱明泉,假如叫你选,且只有一个选择,我和这个时空的他,最终只有一个能存在,你选谁?” 邱明泉怔怔地听着,半晌才有点焦躁地道:“绝不会有这个可能,我不做这种无聊的选择题。” 封睿沉默了一阵,终于淡淡笑了:“是啊,不会有这种选择的。是我太自私了。” 他的声音温柔起来,却有种邱明泉没有听过的怅然:“真是抱歉了。你得替很多人着想,我却一直只想着自己。” …… 市人民医院的四楼走廊,邱明泉和刘媛媛并肩走来。 就在这个暑假,两家人刚刚又买了新房子,从几年前买的高档居民小区换到了高级豪宅区,和过去一样,都舍不得老邻居,他们两家又都不缺钱,一合计,就又把新房子买在了相邻的别墅。 独门独栋,楼上楼下两层面积总计接近三百平米,带着地下室和车库,附赠面积极大的庭院。 邱明泉看着房型和地段好,索性就一口气买了五套囤积着,反正也不算太贵。以今时今日的物价和工资来说,这别墅的售价自然还是天价的,可是关键是这种黄金地段、容积率又低的好房子,以后怕是想买也买不到了呢。 刘琴花一看他买,大手一挥,也跟着在同小区买了一共三套,豪言是“以后老两口一套,儿子结婚一套,女儿嫁妆一套!”。 不得不说,刘琴花的这个思想,还真是走在了时代的前面,后世推崇的那种“父母和子女住在一个小区、却又分别有独立的住房,彼此间一碗汤的距离”,可不就是她说的这个意思吗? 如今的东申市,黄金地段的高档住宅区已经开始出现热销的苗头,有钱人犹如雨后春笋一样,越来越多。 而刘家,在邱明泉和封睿的刻意指点下,正赶上了最好的改革开放的时机,又抓住了市场上急缺的高端美容美发行业这个痛点,几年的辛苦打拼后,再加上及时的贷款扩张连锁,真的已经成了最先富起来的一批人。 刘琴花重点经营美发行业,精明能干的女儿刘媛媛打理美容院,在整个东申市不仅做到了行业龙头的地位,连锁店开了几十家,甚至近来,封大总裁已经在考虑着,帮他们在别的省市寻求连锁经营的事宜了。 邱明泉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刘家母女俩直接就大手包揽了别墅的选购和装修,这一次,再也不像几年前那样简单大方就好,正如封大总裁几年前时说过的那样,整个别墅的装修,直接就提升了几个档次。 客厅和餐厅成套的红酸枝家具,有的小件则搭配了珍贵的小叶紫檀,所有卧室里家具的材料都是海南黄花梨。 封睿的眼界高,品位讲究,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家具选用的尽量都是体积大的整块木料,这个时候,市面上尚且能找到不少好料子,再过十几二十年,怕是都难找到货真价实的整料做的小件家具了呢! “我觉得爷爷奶奶用这种家具倒是挺好的,我自己好像还是喜欢简约风……”邱明泉弱弱地表示。 封睿却恨铁不成钢地反对:“简约风是什么东西,也就黑胡桃木这样的做主材了,能升值吗?你买红木家具,什么时候不想要了,转手就是十倍、几十倍,有点投资意识好吗?再说了,红木家具哪里不美?高档的红木中式家具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美感好吗?!” 家很快就搬好了,宽敞精美的别墅二楼,两位老人的主卧室和邱明泉的卧室相邻,各自都连着面积不小的衣帽间和独立卫生间,再对面,是邱明泉自己的书房,也是有接近二十平米。 硕大的两米长书案上,已经摆好了一台目前最先进的电脑,CPU是Cyrix/TI的Cx586,主板上的内存条插的是双根,单条256KB,硬盘是IDE接口的,容量是210MB。 ……没错,这在1994年已经是相当主流的高配置,而且这样一台电脑,依旧要花掉一万多元巨款,寻常人家自然不够普及,就连很多高校的专业需要用到电脑时,依旧要大家轮流排课,轮到的才能全班去上一次机。 上机的时候,甚至还要换拖鞋进机房,以保持机房的严肃和整洁呢! 今天,邱明泉就是直接在隔壁约了刘媛媛一道,各自开着车,来医院接刘东风出院的。 这几天,刘家可是一片唉声叹气、鸡犬不宁。 自从俄罗斯回国以后,果然,就如刘东风猜想的那样,刘琴花一看儿子身上中枪,魂都吓没了半边,以前只是埋怨和担忧,现在就哭闹着,要刘东风赶紧辞职,彻底脱了这身警服了。 按照她的话说,以前叫儿子考警校,只以为做个小片警安安生生的就好,还能帮家里遮风挡雨,现在倒好,升得快,任务也加倍危险了。 没有遮风挡雨,倒是腥风血雨了起来! “我妈昨天来探病,和我哥说了半天,我哥也犟着不答应,气得我妈回家抹眼泪呢。”刘媛媛脸上化着颇为精致的妆,这个时代没有什么自然的裸妆,都还讲究个唇红齿白、柳眉纤细,“可刚刚在家煮了半天的绿豆汤,又巴巴地拿冰块镇了,叫我送来。” 邱明泉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他知道刘东风是真心喜欢警察这份工作,任何人劝他脱警服,他怕是也不会听,可是刘琴花的心情,他也同样理解。 “你们好好说,万一真劝不动,你也叫刘婶想开点。”他只有这样温言劝道。 刘媛媛叹了口气:“我哥也真是的,明明家里现在不缺钱了,他回家帮忙的话,随随便便,挣的钱也比那点警察工资强上一百倍,何必呢!” 正说着,两个人走到了刘东风的病房前。 虽然是双人间,可是刘琴花可没叫公家出钱,自己出钱给儿子住了最好的那种,而且现在病人不多,隔壁床没住上人,就相当于是单人病房了。 门半掩着,刘媛媛走在前面往里一看,忽然顿住了脚,回头冲着邱明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邱明泉好奇地探过头,和她一起往房间里望去。 只见刘东风正斜靠在床头,大热天的,只穿了背心和短裤,可是脖子上却戴着一样奇怪的东西。 邱明泉揉了揉眼睛,才确定,那毛绒绒的一大圈玩意,好像是毛线围巾? 只见刘东风在脖子上摸来摸去的,一会儿又解了下来,忽然站起身,捂着腰间的伤口,走到了窗户前,重新又围上了围巾,在玻璃上左右端详着,半晌,忽然嘿嘿傻笑了一下。 冷不防地,身后一个声音幽幽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哥,你只是身上中枪,脑子没进子弹吧?怎么感觉有点傻了呢?” 刘东风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呆呆地看着身后的妹妹和邱明泉。 他想一把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可是心急出乱子,慌乱间绕在了一起,偏偏又舍不得大力撕扯,没一小会儿,就急得满头是汗。 刘媛媛也不帮他,只“啧啧”围着他左看右看:“哎呀,还是马海毛的呢?哪个女孩子这么没眼力见儿,七月份送围巾,焐出来痱子她负责送痱子粉吗?” 刘东风脸涨得通红,终于把围巾摘了下来,飞快地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漂亮盒子,小心翼翼叠好放在里面。 “你这小丫头片子,从小到大也没给我织过围巾手套啥的,人家送了,你还嘲笑人家!” 邱明泉瞧着那盒子,没由来地就觉得眼熟,再回想着那熟悉的绞花图案,忽然心里就是一动。 刘媛媛也同样盯着那盒子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这盒子是见过的呢?” 刘东风赶紧咳嗽一声:“你那保温瓶里带的是啥,快点给我看看。” 刘媛媛终于不再盯着那围巾了,她笑嘻嘻地打开保温桶,在床头柜上拿了两只碗,倒了清凉冰镇的绿豆汤出来,给哥哥和邱明泉各自倒了一碗。 “妈知道你不爱吃绿豆皮,煮好了以后,亲手把煮脱落的绿豆壳全都捞出来了。”刘媛媛斜着眼看着哥哥“咕嘟咕嘟”地喝绿豆汤,“我说你啊,就别再气咱妈了!” 刘东风只装作听不见,几口下去把冰镇绿豆汤喝了个底朝天,砸了咂嘴:“真好喝,放冰糖了吧?” 刘媛媛翻了个白眼,不容他转移话题:“咱妈说了,她这几天就亲手写个辞职报告,帮你递交上去。赶紧麻利地回来帮家里的生意,别逃避责任!” 刘东风一下子真的急了,“噌”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触动伤口又咧了一下嘴:“她要干什么呀?她有什么权利帮我递辞职报告?我就爱当警察,当警察的受点伤,不是常事吗!” “谁说是常事了?干别的工作就不会这样!”刘媛媛性子泼辣,打小就和哥哥打闹惯了的,“你看看你这伤,子弹再歪几寸,说不定就真的把命丢在俄罗斯了!” 刘东风又烦躁又无奈:“都不受伤,都不做警察,难道就放着罪犯不管吗?!” “要管别人去管,要死别人去死!咱们家现在富裕了,轮不到你去拼命!”刘媛媛毫不退让。 刘东风忽然沉默了。他静静地望着妹妹,神色有点难过:“媛媛,这是你的心里话吗?因为咱们家现在有钱了,所以命就金贵,遇到该死人的事,就叫别人上?” 刘媛媛张口结舌,半晌勉强道:“哥……我不是那意思。” 刘东风疲惫地躺下,挥了挥手:“你回去吧。这么热的天,家里生意忙,你多多帮着妈一点。” 刘媛媛委屈无比地坐在病床边,开始抹眼泪:“哥你怎么就想不开呢?你回来,咱们一家子齐心协力,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 邱明泉沉默地听着,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刘东风是为了救他和向明丽才受伤的,这时候,去劝刘家人不要干涉,似乎有点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可是真的去劝刘东风,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邻居家的大哥有多真心爱着这份职业。 刘东风长长叹息一声:“媛媛,我知道,你帮着家里挣钱,辛苦了。——以后家里的钱,我一分钱都不要……” 这句话,却活生生捅了马蜂窝。 刘媛媛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得柳眉倒竖:“你说什么混账话!家里的钱,我自己挣的自己会拿着,爸妈挣的,给你花也是天经地义,你说什么全给我,是要扎我的心吗!” 刘东风目瞪口呆:“我、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我就想当个小警察,不想继承家里的生意。” 他手足无措地去拉妹妹的手:“生意都是你在辛苦,你有经济头脑,又是大学生……我也只有中专学历,想学也不会嘛。” “你混蛋!”刘媛媛难得地大爆粗口,瞬间眼圈红了,“以前家里穷的时候,你成绩比我还好呢!是谁早早地放弃考大学?是谁急着上中专出来工作养家?”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我都知道,这些年没说过,可是我都知道!当时家里的钱只够供一个人上大学的,你私下和爸妈说,你是男孩,要承担责任,叫妹妹去上大学……我明明偷听到了,可是我特想上大学,我就忍着,没敢出来谦让。” 她抽噎得厉害,多年来的内疚一股脑跑了出来。假如不是哥哥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她,自己去考中专,到今天,哥哥又怎么会只有这样的低学历,又怎么会做这样危险的工作呢? 中学时,刘东风的成绩比她还要好,就算是考警察中专学校的时候,也是高分录取,哥哥从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男孩子啊! 别人家十有八九都是保男孩上学,可他们家,却换了性别,就连刘琴花夫妻俩,都没有坚持过儿子才该出人头地,逼着女儿放弃什么。 这一点,刘媛媛从来也没有说过,但是人非草木,她和哥哥感情又好,这些年来,是真心觉得自己隐约亏欠了哥哥的。 刘东风轻轻地拉住妹妹的手,把她拉在床边重新坐下。神色有点温柔。 “没有,媛媛你别这样想。我是家里的男孩,当然要早点工作养家,这是我的责任呀。” 刘媛媛难过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哭泣着道:“那现在,回来继承家里的生意,不也是身为儿子的责任吗?” 旁边,邱明泉终于轻声道:“媛媛姐,东风哥是觉得,责任,也有大有小吧。” 他沉静地望着刘媛媛,目光清澈又怜惜:“身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肩扛家庭,这是保卫小家;守卫群众,这是保护大家。” 刘媛媛怔怔看着他:“明泉……” 邱明泉微微一笑:“正因为东风哥一直是这样懂得责任的人,所以他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吗?” 旁边,刘东风终于面红耳赤了:“明泉,哪有那么多大道理啊?都怕死,都不想遇到危险,那总得有人来干吧?我就是爱干这行,就算我考大学,出来还是干这个!” 刘媛媛扁着嘴,还是眼泪汪汪。 刘东风一把揽过妹妹的头,粗鲁地揉了几下:“不准哭了,又丑又怪。走出去,说你是琴华美容院的女经理,这得活活砸招牌。” 刘媛媛终于破涕为笑,挣扎着从他手里逃出来:“我不管了,你自己去说服咱妈吧!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去。” …… 病房里没外人,邱明泉歪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刘东风,刘东风初时还若无其事的模样,随着邱明泉探究的目光凝视越来越久,终于脸色越来越红。 “你看啥?”他不太自然地摸摸头。 邱明泉慢吞吞地道:“这个围巾盒子,我春节时也收到一个呢。” 刘东风顾左右而言他,咳嗽了一声:“呵呵……是吗?” 邱明泉认真地回答:“是啊。” 这一下,刘东风实在没法子装蒜了,心虚地笑笑:“嗯啊,你姐姐大概给你打毛线剩下了点吧,就顺手也给我织了一条?” 邱明泉似笑非笑地看看他:“好像颜色不太一样,不是剩的毛线呢。” 刘东风挠挠头,忽然嘿嘿傻乐了一下,索性打开盒子,美滋滋地把围巾又拿了出来,在脖子上又比画了一下:“还真挺好看,向小姐真是心灵手巧。” 邱明泉好笑地试探着道:“我姐姐怎么会现在送你这个?” 这也太不合时令的吧?! 刘东风脸色红红的:“向小姐说,那次春节我随口说过的,她就记住了。……这几天,她天天过来看望我,真是一个特别温柔的人呢。” 心里,封睿实在忍不住,呵呵就笑了一声。 邱明泉这就有点惊讶了,姐姐向明丽居然天天来看刘东风,却从没向他提起过,他竟然不知道。 可是越看刘东风,他就越觉得可疑,终于忍不住八卦了一下:“那东风哥……喜欢温柔的女孩子吗?” 刘东风猛地一怔,脸色就有点异样了。 半晌他才强笑着:“刚刚媛媛说的,你也听到了。我们干这行的,哪有什么资格喜欢人?……朝不保夕的,说不定哪天就重伤残废,甚至没命了。喜欢谁,那就是害人呗。” 邱明泉静静看着他:“没有这样的事,难道做刑警的、干公安的,都不结婚成家了?” 刘东风呆呆地看了那围巾好一会儿,忽然索然无味地将它重新装了回去。 “不说这个了。”他苦笑一下,英挺的眉目上有丝黯然。 …… 一会儿,刘媛媛把手续办理完毕,几个人收拾了随身东西,刘家兄妹直接开车回了家,而邱明泉则驱车来到了隔了几条街的一处咖啡馆里。 刚一进门,正对着门的卡座上,两个男人正在坐着聊天,其中一个立刻发现了他,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邱明泉快步走过去,脸上浮起由衷的笑意,对面的男人已经站起身,伸出手重重和他拍了一下巴掌:“邱老弟!” 刮干净了胡子,露出了方方正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面前的男人眼神锐利,动作干练,正是俄罗斯之行认识的生死之交,林哥。 他身边的圆脸小哥小何也嘿嘿笑着,和邱明泉亲近地握了握手。 林哥全名叫作林正炎,那个圆脸小哥叫何苗。几个人在车上早已经交换了姓名,邱明泉和他们留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后,这次则是专门约了他们来东申市。 邱明泉伸手点了饮品,热情地招呼二人坐下,笑着责怪:“林哥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我说了去车站接你们,非不告诉我车次,太生分了吧?” 林哥微微一笑:“咱们兄弟,就不整这些虚的了。本来也叫了大李,结果他家里媳妇快临产了,就不能来了。我俩上午到的,安顿好了旅馆,这不,下午就找你来了?” 大李就是俄罗斯之行中,他们三个人中身材魁梧的那个,平时话少,可是身手也挺不凡。 小何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总是笑嘻嘻的:“是啊,我俩刚刚在外面的小饭店吃了饭。” 邱明泉笑吟吟道:“待会儿谈完正事,我请你们吃顿好的,就在附近,尝尝东申市的老馆子。” 林哥听到正事二字,脸色一肃:“邱老弟,你上次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的,说俄罗斯这条线以后不能再跑了,有政策风险,是不是真的?” 邱明泉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认真地点点头:“是的林哥。这个跨境倒爷的营生,以后不能做了,你们千万要提早抽身,想想别的出路。” 小何晕乎乎的:“到底啥事啊这么严重?” 邱明泉郑重地压低了声音:“我从一个靠谱的渠道打听到一些消息,这次跨国列车上的重大犯罪不仅引起了公安部的注意,也引发了商贸部的关注。大家做的是国际倒爷的小生意,真没人管也就罢了,可是现在,有风声说,要打击这种乱象丛生的小额贸易。” 林哥和小何互相望了一眼,脸色都有点难看了。 邱明泉说的道理,他们自然也是懂的,毕竟是灰色地带,法无禁止就算了,现在真要是整顿的话,只要在这条列车线上定点巡查,那可就是彻底断了门路。 林哥叹了口气:“我也想过这条路不长久,可是既然上面不允许了,那也只能这样了。” 封睿在心里淡淡道:“不仅仅是国家要管,更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的商品毁了自己的名誉。” 这几天,他已经和邱明泉详细说了这之后几年的中俄边境小额贸易,叫人唏嘘的是,最终毁掉这条生财之路的,其实不是上面的禁止,而是中国的商人自己。 中国民间现在已经出现了相当多的一些所谓“聪明人”,头脑灵活却歪门邪道层出不穷。在一些小厂里,外表光鲜、内里稀烂的小商品被大量制造出来,有的还打着名牌的商标,仿冒假造。 而销往俄罗斯的这些小商品,已经开始出现了这种苗头! 在接下来的几年内,一方面国家也在管控,另一方面,大量的伪劣商品的确在俄罗斯盛行,迅速毁掉了俄罗斯人对中国货的信任,要不了多久,这些没有生产厂家、没有正规贸易公司的小商品市场,就会迅速萧条,成为再难复制的、昙花一现的历史。 邱明泉笑了笑:“林哥,就算国家不管,你难道没有发现,你们倒腾往俄罗斯的东西,现在滥竽充数的多起来了?” 林哥一怔,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我也发现了,我们贩卖过去的电子表,最近几趟就进到了假货,我们到了俄罗斯才发现。” 邱明泉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发现了以后怎么办?” 林哥苦笑了一下:“还能怎么办?同行的倒爷都装作不知道,照样卖了,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就没出手,原路带回了国。” 小何在旁边嘟囔了一句:“结果回去找进货的商家,人家根本不认,只有个伙计出面,我们也不能逮着伙计打啊。林哥气得把货全砸了,这一趟,足足损失了好几趟的净利,全都白干了。” 封睿在心里淡淡点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林哥这几个人,的确有着叫人信得过的品行。 邱明泉叹了口气,看着二人真诚道:“这种造假现象既然有着巨大的利益驱动,就一定会越演越烈,迅速毁掉这条发财之路。林哥,小何,歇手吧。” “那我们……以后可怎么办?”何苗喃喃道,开朗的圆脸上也没有了笑容。 他刚刚跟着林哥出来没跑两年,挣的也不多,从部队退伍后就回了老家务农,好不容易找到这个迅速致富的门路,一时间,只觉得怅然若失。 邱明泉目光幽深,看着二人:“林哥,小何,我们既然是过命的交情,我就斗胆建议一下了。” 他从身边随身携带的真皮小包里拿出一份发黄的旧报纸,轻轻推到了两人面前,下巴轻点,示意他们看看。 林哥和小何疑惑地低下头,脑袋凑在一起。 第135章 巧妙商机 林哥和小何疑惑地低下头, 脑袋凑在一起。 微黄的报纸是《东申日报》的社会版, 正上方的位置那里, 一则篇幅很长的警务新闻明晃晃地刊登在那里。 《黄浦滩边巨富一夜被劫,警方连夜追捕击毙嫌犯》! 内容很详尽, 从那家巨富因为购买认购证暴富说起,说到歹徒中有苦主认识的熟人,再说到他们趁着男主人不在家深夜蒙面带枪上门, 女主人和邻家孩子被劫持,最后说到警方连夜追凶,一直追到远郊才凶险无比地抓获了嫌犯, 并且击毙了为首的凶徒。 虽然已经是旧事,可是那报道写得详尽又写实, 看起来依旧有种惊心动魄的残酷和凶险透过纸背, 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 两人看完后, 都不明就里地抬起头:“这个报道怎么了?” 邱明泉笑了笑,修长的食指伸出来, 点了点文章中的某段:“这里说到的被劫持的邻家孩子, 就是我。” 两人愕然张大了嘴:“你?!” 邱明泉点点头,咖啡厅外的炙热阳光透过窗边的毛玻璃照在他身侧, 空调开着, 他洁白如玉的脸上没有什么汗迹, 显得格外从容冷静。 “对,差点没命。”他轻笑起来,脸上丝毫没有后怕的模样, 却有点顽皮,“我不是来诉苦的,我给两位哥哥看这个,是想说——这里面,有商机。” 林哥皱着眉,忽然锐利的眼睛一亮,小何几乎和他同时想到了什么,两人互相心有灵犀地一望。 他们走南闯北,比那些普通人更能感受到国家经济的腾飞,他们对于这片土地上迅速崛起的富人阶层的数量,更是有直观的体会。 小何首先叫出了声:“你说……给有钱人当保镖?” 林哥却犹豫了一下:“这个应该会有需求,你能帮着介绍雇主当然很好。小何这样身手好、又没成家的年轻小伙子真可以试试。” 他苦笑着道:“可是这活得长期跟在雇主身边,像我这样拖家带口、有妻有子的人,就不太适合了。” 邱明泉却摇头轻轻笑了:“不,我并不想要给你们介绍雇主。虽然我认识的富人也不少,很容易找到他们。” 林哥困惑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邱明泉一双明眸闪着光彩,宛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你们的身手好是不假,可是又能保护得了几个雇主,一份死工资又值得几个钱?” 他伸手指了指窗外,炎热气浪中,外面的街道上依旧人流如织,行色匆匆,这繁华都市里,衣着靓丽的富裕者坐在日渐增多的汽车里:“既然都知道有市场,那么为什么不想想,这个市场到底有多大?为什么不主动出击,将这个巨大的需求满足起来?……” 林哥的眼睛,终于亮了! 他的眼神也有了点激动的光彩:“你是说……我们、我们几个兄弟开个小公司,不是单干?” “对!你身边那么多退伍的战友,这都是最好的人力资源。”邱明泉鼓励地道,“林哥你假如相信我,就开一个安保公司吧,不仅仅为日益壮大的富豪阶层提供保镖服务,可以做的事多得很呢!” 小何呆呆地听着,脱口而出:“还能做什么呀?” 心里,封睿淡淡道:“那可太多了。规模做大的话,由公司出面,给富豪提供全方面人身和住宅保护,给日渐多起来的明星歌星提供贴身护卫,给企业的大型活动提供现场秩序维护;甚至在警方人手不够时,以接单的业务方式联手为政府机关提供安保——真的做大做强了,特别是做出口碑和品牌效应后,这一切都不是梦。” 邱明泉按照他的话,一条条安静叙述出来,不疾不徐,却带着强烈的感染力,林哥和小何听着听着,都是越来越敬佩莫名。 ——假如说,在火车上他们也只见识了这个青年的处变不惊和过人胆识,那么现在他的表现,才是真正叫人看到另一个光芒绽放的侧面。 最终,邱明泉详细分析了前景后,郑重地加了一句:“不是几个人合伙开个小公司,而是规模越大越好!实力雄厚、专业强悍、事先做好严格培训和人员资质的筛查,这样才能迅速在富豪圈中形成口碑,一旦口碑起来了,那么,这个阶层的服务对象,他们恰恰不会讲究什么性价比,他们愿意出最高的价格,换来最安全的服务。” 别说内地现在根本没有像样的安保公司,就连那桩震惊后世的香港巨富李嘉诚长子被绑票的案件,此刻都还没有发生呢!要不然,他们去俄罗斯之前也不会根本找不到信得过的专业保镖一起同行。 所以这次回来,封睿和邱明泉一合计,就想到了这件事情。 林哥和小何都不是头脑僵化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跨入国际倒爷这个行当,听了邱明泉的分析后,全都立刻理解了其中的逻辑。 林哥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个行业和一般的服务不同,一定要展现出我们强悍的专业性,还有雄厚的财力,这样雇主们才会相信我们有能力进行专业的培训。” 他沉思一下,转脸看看小何:“你这次回家相的那个女孩,不是挺中意吗?再谈谈,说不定很快也要娶亲生娃了吧?” 小何的脸腾地红了,不好意思地咧开嘴:“嘿嘿,人家姑娘……还、还没正式表态呢,哪有那么快。” 说是这样说,可是他眼睛里的羞涩和喜悦却出卖了他,林哥哈哈一笑,对着邱明泉道:“别听他害羞,明明两人连嘴都……” 小何急得一下扑过来就要捂他的嘴:“林哥!说好了帮我保密的!” 邱明泉含笑看着他们,等到他们停下,才正色道:“两位哥哥,我也只是提个建议,小何哥假如觉得在老家找个营生,安心过小日子,那自然也是极好的。林哥你也一样,一家老小在县城待着,你的存款也足够盘个好点的店面,就是收租,也会旱涝保收。” 可是,接下来,他的脸色却露出了淡淡的锐气逼人。 伸出手,他遥遥指向了外面一片繁华景象:“这里是全国最大、经济最发达、活力最旺盛的几座城市之一,正面临着最蓬勃发展的机遇,留给外乡人大展身手的领域,比比皆是!” 林哥和小何顺着他的手势望去,不远处,半边街道正在紧张地施工拓宽,极目远望,街道完全不像自己家乡县城般狭窄暗淡,无数漂亮的楼宇正在兴建和拔地而起。 忽然之间,林哥和小何都一阵心旌动摇,某种热血激动的感觉不受控制地,正在他们身体里急速升起。 假如现在留下来打拼,时代和命运将会给他们什么样的回报? 一边的路,是囿于家乡的黄土地,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看得见一生的轨迹和归宿;另一边的路,是投入这陌生而充满活力的城市,辛苦劳累打拼,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时也承担失败而归的风险? 邱明泉早已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悸动,他微微一笑:“林哥,你家的娃娃,将来可是要上学的。你是想他留在县城接受教育,还是想彻底有一个城市户口,将来,也成为这个城市的一份子?” 这一下,林哥可坐不住了,就连小何也呆呆地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两个人再度互相望了望,共同走南闯北的相交和默契,使得他们都在对方眼里看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邱老弟,我们想试试!”林哥狠狠心,“大不了把钱都亏光了,我们再回家种地去,好歹还有几亩责任田不是?” 小何也睁着黑亮亮的眼睛,年轻人的闯劲更是大些:“我……我也想在大城市试试。我、我把我对象也拉来一起,她可喜欢大城市了。” “哎哟,现在是对象啦,刚刚谁说还没表态的?”林哥笑哈哈地打趣。 小何脸又红了,心里真的动了心思。刚刚处的这个对象性格活泼、长相甜美,虽然是乡里的老人介绍的,可是也有高中文化,在县城里一家小商场做营业员,两个人脾气特别相投,对外面的世界,都充满了年轻人的好奇。 邱明泉和封睿,都在心里轻轻笑了。 要是别人,他们才没有义务这样一再提点和劝说,可是林哥和他们,那真是过命的交情,假如说莫斯科旅馆中放他们进去庇护是举手之劳,那么后来在白桦林命悬一线,林哥追来的举动,那就堪称把性命都交付了出去。 面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人家能做到这一步,怎么都值得他们倾心回报,指点一条真正的富贵人生。 林哥长长吸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不瞒你说,我挣的钱在家乡县城买了大房子,还买了车,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但是小何和大李都刚干几年,积蓄可真不多。我假如破釜沉舟,把家里的房子和车卖了,才能凑点小几十万家当。小何和大李就更少了——” 小何咬咬牙:“我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假如他们支持,我把婚房的钱和跑倒爷的积蓄拿出来,再凑凑借点钱,能有一二十万吧。” 在这个年代,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退伍兵,要不是胆大心活,跟着林哥走了这两年边境列车,别说二十万,就连二万积蓄恐怕都难。 邱明泉摇摇头:“哪有卖房卖车的道理。嫂子在老家带娃,当然要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总不能叫嫂子回农村。” 他想了想:“你们假如有信得过的同伴,也可以找来一起做合伙人,成立一个公司。当然,我强烈建议你们出大头,占绝对多的股份。” 林哥慎重地想了想:“我心里有数。信得过的人才能拉来入伙,而且,不是特别有才能的人,想入伙我们还不要呢,最多拉来做员工。” 小何连连点头:“我有不少战友,他们身边退伍的兵很多,绝大多数都是在老家忙活,那些年轻的,我觉得愿意来大城市闯闯的应该不少,我这就回去游说,这早期的员工数量,应该不成问题。” 邱明泉沉吟一下:“要租用办公场地,装修室内,招聘人员后要集中严格培训,以及广告宣传。我觉得,注册资本金加上后期流动的现金,在一起,怎么也要一百万以上。” 早期开这种公司,肯定不会立即有收入,却要按时发放人员工资,大城市的衣食住行更是处处要钱。 对面的两个人脸色这就灰暗了,再怎么凑,他们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邱明泉看着他们的脸色,微微笑了:“两位哥哥不用担心,你们把所有能拿出来的现金,全都拿出来在一起凑凑,剩下的,我出。” 两个人大吃一惊,林哥更是连连摆手:“邱老弟,要按照这个数目,我们的资金缺口还差好几十万呢,这、这不行。” 邱明泉柔和一笑:“林大哥,我实话实说,对于我来说不是个事。至于是算我入股,还是直接算借我的,都行。你们看着办。” 封睿和他早就认真分析过这件事的前景,在后世,随着震惊全国的几起香江绑架案,大量的富豪阶层开始雇佣专业的保镖,封睿家中的就是从专业安保公司筛选来的顶级好手,工资也高得惊人。 而他们身边的阶层,哪一家不是都如此? 孩子上学要贴身护送,妻子老人外出要有人陪同,家主平时更需要有专业保镖随行……不少家庭雇佣的专业保镖都高达多位。 而现在,这个市场正是方兴未艾之时! 再加上他们在一边协助指点,林哥他们只要有胆气放手一搏,他们绝对有信心,这是一个亟待开发的处女之地。…… 七月底,炎炎夏日,东申市的天气闷热而潮湿,可偏偏下不来一丝雨,走在室外,就像是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叫人浑身黏腻。 而这几天,整个东申市的民众们心里的低气压,却比这温度计上的还要低上几分。 就在月底的29号,距离月底还有最后两天,东申市和南圳市的股指,刚刚双双跌破新低。 申交所的指数,从月中的400点左右,继续暴跌到了325点,足足再下了将近20%的台阶! 没人再赚钱了,就连最早的一批老股民,只要是没有及时抽身而退,那么到今天也很少有人能继续保持正收益。 这个开了两三年的股市,这个造就了无数暴富神话的场所,现在却挥动着血淋淋的铡刀,收割着财富,也收割着人们对于股份制改革的信心。 ……而现在,是7月30号,周六下午的六点多,“东方智慧有限责任公司”外面的办公室里,技术员工都已经下了班,可是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却虚掩着,空调依旧在“嗡嗡”地制着冷。 邱明泉坐在办公桌后,托着腮凝神看着电脑屏幕。 对面的桌上,韩立摘掉了那款骚包的墨镜,换上了一副浅度数的近视眼镜,阳光英气的相貌因此多了丝少见的书卷气,面色同样凝重。 他抬起头,对着对面的邱明泉懊恼地道:“喂,你怎么看现在的行情?照这样下去,我们公司真得另辟蹊径找活路了,吊死在股票软件这一棵树上,迟早随着股市崩盘,大家都得饿死。” 短短的这一个月,他们股票分析软件的销量几乎完全停滞,就连主动上门去做服务升级,都遭遇了前所未遇的窘境。 ——有好几次,技术员都被人劈头盖脸地赶了出来:“快点滚!老子根本都不打开电脑看行情了,还升级个屁!” 邱明泉抬头看看他焦急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笑:“你急什么,凡事自有天定,股市这种东西起起伏伏的,不是太正常不过?” “我都快要愁死了,大班长你怎么优哉游哉的,完全不担心啊?”韩立浓黑的眉毛纠结成一团,“这个月的销售额几乎是零啊,切切实实的零!外面这水电、人员工资,我们还送了一批员工去邻省大学进修、来回车费食宿……成本这么大,坐吃山空可怎么行?” 韩立在大学上的是计算机专业,可是邱明泉和他聊天时,一直叮嘱他要学点企业管理的知识,他一向对这位小班长言听计从,可就真的往心里记住了这事。 平日里,除了认真钻研本专业外,韩立专门去学校的经管专业旁听了课程,相关教材也看了不少,小小年纪,说起来企业管理和发展,也有了一点基本的知识储备。果然,这和邱明泉说起来公司日常时,就完全能跟得上他的思路。 封睿不知道怎么,老是看韩立各种不顺眼,但是也曾和他提过,上一世高中同学毕业十年聚会时,隔壁班的韩立也是行业精英,混得不错的样子,至于到底怎样,他也没记清楚。 “可是再混得不错,那是肯定不如这一世的。”封大总裁不止一次酸溜溜地冷笑,“抱上了我们这条粗大腿,真不知道这傻大个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邱明泉淡淡笑着,随手打开了桌上放着的一个小收音机,佯装无意地拧到了新闻频道。 墙上的时钟接近了七点整,即将要开始《新闻联播》,广播里这前面的黄金时间,忽然地,传出来一个清亮活泼的女孩声音:“妈妈,彩电里的孔雀要跑出来啦!” “是啊,我们去看看它吧!”温柔的母亲声音响起,伴随着孩子“咯咯”的笑声,格外温馨甜美。 邱明泉已经在电视里看过这则广告,在画面上,一家三口正笑容满面地走进公园,那只五彩斑斓的孔雀正徐徐开屏,展现出无与伦比的艳丽色彩。 很快,旁边的广告词适时地跟随响起:“让生活添彩,叫色彩发声。天上彩虹,人间长虹!” 川蜀长虹的广告,正如前世一样,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夏天,如期铺开了。 比过去整整下调了30%左右的售价,一下就把国产彩电的价格拉下了一个大台阶,相应的媒体测评和软广告一并铺开,很快就打消了消费者对质量的担忧,全方位的广告轰炸加上媒体测评,很快,全国的卖场里,长虹彩电就成了销量暴增的畅销款,厂家虽然做好了准备,可是备货和产能还是不可避免地有点跟不上了。 …… “对了,最近有和向城见面吗?”邱明泉随口问。 韩立嘿嘿一乐:“当然有,我们几个人每天傍晚一起去游泳呢。哎我跟你说真见鬼,军校操练人真特么的狠啊,向城那小子以前就一只白斩鸡,现在一脱衣服,啧啧!” “啧啧什么意思啊?”邱明泉笑着问。 “啧啧的意思就是我得加油了!比肌肉啊谁怕谁?”韩立蜷起胳膊,亮出黑黝黝、坚硬似铁的一块块肌肉,“班长我跟你说,向城那小子特欠揍,说我这是‘健身房肌肉’,和他们军校生肌肉不一样,我就奇了怪了,都是肌肉,哪里不一样了。我体重吊打他十条街!……” 邱明泉含笑听着他欢快的声音,心里,封睿凉凉地道:“你跟他说,他那一身腱子肉都是蛋白粉养出来的,的确虚得很。” 邱明泉当然不会这样胡说,只笑着调侃:“你也好意思和向城比体重,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身高比别人高了多少,现在得高了有十公分了吧?哎我说,你这肌肉怎么练的,吃蛋白粉了吗?” 韩立明亮的眼睛瞪大了:“才没有呢!我是健身,又不是专业健美,哪里需要那么大量的蛋白质?” 他雄孔雀一般骄傲地做了几个健美动作:“我的体脂比可健康了,简直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好吗!健身房里那群做瑜伽的小姑娘,每次眼睛都盯在我身上移不开呢!” 封睿嫌弃地在心里“呵呵”一声:“哪里需要脱衣,现在已经满眼的肌肉到处满得往外溢了。” 邱明泉:“……” “哎对了,我妈说想把家里的18寸彩电换了,就想换这个做广告的长虹。”韩立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家这边的明乐家电有没有货,我妈跑了两家店,都说24寸最高端的那一款没货了。” 邱明泉随意地摆摆手:“有,你拿我私人名片去我们明乐的分店,叫阿姨直接去提货。” 韩立大喜:“哎哟我的好班长,你们明乐真厉害,怎么别家店都没了,你们还充裕得很?” 邱明泉微微一笑:“我们明乐的总经理厉害呗,他啊,刚刚在长虹打响名气之前,和厂家签了长期优先供货协议。” 韩立长长地“哦”了一声:“老大你厉害,结交的都是能人!” 邱明泉家开的百货连锁店同学们都知道的,一阵子没去,就发现邱氏百货的店面和明乐家电并在了一处,再一问,邱明泉也不瞒他,直言自己家以店面使用权入股,做了一个小股东。 邱明泉拿起热水瓶,翻找着柜子里的存货:“晚上想吃什么,红烧牛肉还是香菇炖鸡?还有黑椒牛柳?” 韩立眼睛一亮,一抬头看见他拿出来的几包方便面,脸都皱了:“……在学校吃得都快要吐了好吗,班长!” 邱明泉“扑哧”一笑,拿着开水泡进面碗里:“不是你说的,公司马上就要完了,我们还不节约成本?” 与此同时,整个东申市、整个中国,无数家庭也都和平日一样,在雷打不动的七点整,或者打开了电视,或者打开了收音机。 马淮定坐在自家小别墅的餐厅里,一边食不知味地扒拉着嘴里的饭菜,一边斜眼看着客厅新买的24寸大彩电。 熟悉的旋律响起,他习惯地倾听着一如既往的男女播音员的开场白。 他老婆一边给两个孩子盛饭,一边忍不住叨唠:“今天股市是不是又跌了?早说了,见好就收,非那么贪!现在好了吧……” 马淮定脸色灰扑扑的,心里一阵懊恼。——老婆叨唠得难受,可是要真的早听她几句,落袋为安就好了! 他这几年在股市顺风顺水惯了,以至于丧失了最基本的警惕和克制,这今年以来,越跌越不甘心,越不甘心越补仓,全部身家的几百万,已经凭空减少了一大半! 心疼啊,怎么会不心疼?这其中,有多少是来自于前几年风餐露宿、日夜颠倒贩卖国债才攒下来的啊! …… 张峰松一家,同样也围坐在饭桌前,整个家里的气氛也是死寂一片。 冯老师不说话,只低着头吃着饭,丈夫老张则是满脸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一看老婆碗里的白饭吃完了,立马站起身:“我来我来,我给你盛汤。” ……张峰松皱着眉看着老爸的举动,心里一阵烦闷。 他爸可真是不省心。早几年不懂股票,差点把家里小邱老板赠送的股票扔了不说,后来一看到股市这么疯狂,立刻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非要学着炒股了! 股市真的这么容易挣钱,就好了!张峰松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几年他跟在邱明泉身边小心翼翼地学了很久,也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很多理论和举动,倒是亲眼目睹一幕幕的惊心动魄,明暗厮杀。 假如不是这个小邱老板好几次在关键时刻稍加指点,他如今恐怕也就早亏得底裤都输光了。 可是老爸却偏偏不信,自己买了几本股票技术书,就兴致勃勃地自己钻研起来,一开始小亏也就罢了,就当是交了学费,可是这半年来,他越投入越大,竟然瞒着妻子冯老师,把家里积攒了这几年的十万元,全部投进去了! 家里原先从延中实业和新股发行中赚到的钱,都变成了这套崭新的商品房,全家早已搬进了新家。 而现在这十来万元,绝大部分是张峰松这几年的薪水所得,要不是他命好,在妈妈的这位学生这里拿到了高薪,又哪里挣得出来? 早知道,就自己握着自己的积蓄了,不该想着孝顺,把钱交给这个糊涂的爹! 张峰松越想越是郁闷,实在忍不住:“爸,你到底买了哪几只股票,说给我听听,我明天去问问我们邱老板,听听他的意见也好。” 老张期期艾艾地:“我……我手里没了。” 张峰松一愣,不好的预感瞬间冲上了心头,他猛然站起身:“爸!你说什么?你把套牢的股票卖啦?” 冯老师也愣愣地看着丈夫:“儿子不是说明泉那孩子再三交代了么,叫我们套牢了也不要着急,总有解套的一天?你……你卖了多少钱?” 老张缩了缩脖子:“哪能听那个娃娃的,他就是运气好。我这些天听了很多高手的分析,说股市这么跌,国家也不管,肯定是上面不满意这玩意,乘机想关了股市呢。他们都说,乘着还没彻底清零……” 张峰松只觉得头脑“嗡”地一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爸!你到底卖了多少钱!” 老张脸涨红了,低声道:“卖了两万多,总比彻底没了好啊。儿子,我知道是我不对,把你的血汗钱败光了,可是这也不怨我啊!” 他说着说着激动起来:“都是这股市坑死人,这就是无底洞,吸血的!我们是被坑了,没人管我们!” 张峰松又气又急,哆嗦着嘴唇,忽然站起身,猛地扔下了饭碗。 “咣当”一声,花瓷碗歪倒在桌上,剩下的半碗丝瓜鸡蛋汤全都洒在了桌上。 “爸,你疯了!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辛辛苦苦工作这么久……”他年轻的脸上充满痛苦和绝望:两万多……他几年攒下的积蓄,就这样被他爸糟蹋光了? 最重要的是,邱明泉明明再三告诉他,不要怕,套得再深都不要怕,国家不会真的放任股市打击民众的信心,更不能容忍改革开放的步伐在这里停滞的! 天空中,燕京市飞往东申的飞机正在渐暗的云层中缓缓下降,魏清远闭着眼睛坐在机舱座位上假寐。 而他心里的波涛汹涌,却丝毫不比这窗外的云层平静。 就在上午,他刚刚参加完的那个高级别会议上,定下的总体基调之正面、积极,就连他也没有想到。 原先奉命去京,他只是想尽可能诉诉苦,叫叫难,可是却没想到,收获如此巨大,得到的政策扶植,更是叫他激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开的是最高保密级别的会议,决策是在股市收盘后最后定下的,全中国的此时此刻,知道今晚的《新闻联播》加播新闻的人,也最多不过区区十几人之多。 作为这一行的最资深人士和顶层决策者之一,魏清远完全知道,今晚的新闻一出,明天的股市将会是怎样一种盛景。 ……扶摇直上、疯狂暴涨,所有股民欢声一片,重新燃起对股市的信心? 他微微摇了摇头。 这个市场啊,还是太脆弱、太冲动,也太缺乏自我调节的机制了;而这个市场中没有受过专业培训的普通散户们,也最容易受伤。 当然,也有例外。 他的眼前又不由自主浮起一张俊美温柔的脸,眼睛却如寒星般灿烂:“我爷爷说了,人弃我取,市场恐慌时,我们就该贪婪。” 仅仅就在半个月前,那个青年就在他的面前,亲手敲下了价值几百万的买入代码。 经过今晚之后,这笔刚刚亏损了几十万之多的投资,又会神奇地暴涨几倍了吧? 忽然之间,魏清远有点怔忪。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几乎在他的注视中长大的孩子,每次的言谈举止,完全就像是有如天助一般,他的身后,那个开了天眼般的爷爷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神奇存在? …… 飞机掠过东申市的云层,缓缓开始降落时,外面千家万户的收音机和电视机里,《新闻联播》的整点音乐终于响了起来。 邱明泉强压住心里的激动和好奇,顺手把音量拧大了些。 …………7月30号,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就算是封睿这种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其实也不敢保证记得清历史上那些每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可是这个日子,实在是比较好记。 就在今天的白天,管理层刚刚在燕京市召开了紧急会议,面对暴跌不止的股市,会同有关部门以及负责人,一起商讨了如何救市! 封睿怕自己的记忆有误,还特意叮嘱邱明泉在白天打过一个电话给魏清远的办公室,果然,是秘书接的电话,直言魏处长昨天就已经飞去了燕京市出差,这一切,都对上了! 第136章 帮你全赚回来! 那么, 在今晚的《新闻联播》中, 就应该看得到来自证监会的新闻, 而明天的《人民日报》也一定会紧接着跟上——第一次证券史上著名的、正规而有效的政府救市行为展开了,以坚决的语气、积极的鼓励,提出了三大直接切中股市的政策。 首先被公布的最重要的一条, 就是在后世被反复验证的、行之有效的举措——停止发行新股! …… 终于,收音机里,传来了女播音员字正腔圆的甜美声音:“现在播报来自于证监会的一条紧急新闻, “今天上午, 财政部管理层和证监会的领导们,在京召开紧急会议, 会同国务院有关部门及东申、南圳的证交所负责人一起,商讨目前对于两地股市的救市办法。首先, 管理层决定暂停各种新股的发行和上市……” 韩立正在吸溜溜地吃着方便面,忽然就听见了收音机里的这段话, 他手中竹筷一停,凝眉认真听了起来。 同一时间,马钧定已经吃完了晚饭, 正在客厅的电视前正襟危坐, 每天准点收看《新闻联播》、认真关注国家政策动向,早已经是他的习惯,这些年,他们这样毫无背景的先富起来的一批人,说到底, 还是因为真正领会了改革开放的政策! 而冯老师家,更是一片低气压。张峰松气得独自扭开了电视,愤懑不已地坐在电视机前,冯老师也是一脸愁容,而老张则脸色难看,显然被儿子的不恭敬气得不轻。 …… “暂停股票发行,这有什么意义?”韩立扭头看着邱明泉,虽然不是很懂,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一条似乎非常重要。 “暂停新股发行,啥意思啊?”此时此刻,马淮定的老婆也在茫然发问。 “为啥要暂停股票发行啊?”张家的客厅里,老张哆嗦着嘴唇,惊恐地看着儿子,“这、这是好事吗?” …… “当然是好事,而且是颠覆性的、史无前例的好事。”半个月前,当邱明泉在心里疑惑地问封睿时,封睿早已经这样轻松回应过。 而现在,他正笑吟吟地,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对着韩立说了出来。 韩立精神一振:“真的吗?为什么?!” 他挠了挠脑袋,忽然疑惑地道:“不对吧!股市的主要功能之一不就是融通资金嘛,停止了新股上市,岂不是就像直接打瘸了它的一条腿,或者说,直接阉割了它吗!” 邱明泉笑着挑起一坨有点发胀的面条,不紧不慢地放进嘴里:“可以嘛,经济学原理学得不错。” 韩立急了:“大班长,别卖关子了!快说,为啥要这样自废武功啊?” 邱明泉慢条斯理继续吃着方便面:“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可惜,这是理论,实践恰恰相反。” “怎么就相反了?”韩立有点不服气。 “你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市场的资金是有限的。股市越跌,愿意持有的人就越少,资金流出就越多,这个懂吗?” 韩立连连点头:“懂!所以才阴跌不止啊!” “资金越来越少,股票越来越多的话,那每一只股票的价格呢?”邱明泉循循善诱。 ……同一时刻,马钧定家里,他老婆也充满好奇地看着老公眉飞色舞的表情:“你怎么了?这消息很好吗?” 马钧定乐得嘴都合不拢:“哎呀我的好老婆,快点给你能干的老公泡杯茶去,再给我捏捏肩。后天周一啊,我瞧这股市得飞!” 他神秘地做了个烟花上天的手势:“你想啊,新股不进来,市场就这么些老股票了,那不就都变得稀缺了吗?!” ……冯老师家里,张峰松呆呆地看着电视,忽然痛苦地狠狠捶了一下身边的沙发! 老张吓得一哆嗦:“怎、怎么了?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国家都不准发行股票了,这股市得完蛋?” 张峰松痛苦地摆手制止了父亲的张嘴欲辩:“周一一早股市开盘,你就知道你干了什么蠢事了。” ——在即将暴涨的前夜卖出了带血的低价筹码,就简直像是在1949年加入了国民党吧?他忽然想起了这个笑话。 …… “东方智慧”的办公室里,韩立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懂了,这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法子,希望造成‘物以稀为贵’的认知,最重要的是表明了管理层呵护的态度!” 邱明泉笑着点点头:“没错。” 收音机里,新闻的详细内容正在继续,足足占据了以往一条新闻两倍的时间。 “与会人士还提出三方面措施:一,发展各种投资共同基金,培育更多的机构投资者;二,试办中外合资的基金管理公司,逐步吸引外国基金投入A股市场;三,有选择地对资信好的证券机构进行融资,活跃交易,稳定股市……” 邱明泉安静地听着,心里,封睿也正在和他一起聆听。 一直等到新闻完毕,转向下一条,封睿才长长舒了口气:就算是他,前世在很多重要的事件突发时,大多数人也都是后知后觉,事后才反应过来,往往也会丧失先机。 重回这一世,亲眼重新见证这些历史时刻,他也和邱明泉一样,有种世事神奇的感慨徘徊在心间。 韩立呆呆地听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道:“这些都是促进股市的,我懂,不过好像都还是‘打算促进’吧,啥时实施都没个谱?” 邱明泉点点头,终于把方便面吃完,顺手收拾着一次性碗筷:“是的,仅仅是表个态。不过——” 他郑重地看着韩立,唇边绽开一个清朗又狡黠的笑意:“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那就是,炒股也好,投资实业也罢,一定任何时候都要跟着国家政策走。” 韩立懵懵懂懂地使劲点头:不管怎样,邱大班长可是他真正打心底佩服的人,何况他现在的专业就是金融,听他的准没错!…… 忽然,邱明泉手边那款新买的诺基亚响起了悦耳的铃声,打开电话,马钧定的大嗓门立刻响了起来:“小老弟,你看了《新闻联播》没?” 心里,封睿“哈”了一声:“这个马百万,还真是嗅觉灵敏。” 邱明泉嘴角噙笑:“马叔叔,您好,我也刚刚听了新闻,挺大的利好啊。” 马钧定激动万分:“不瞒你说,我今晚肯定睡不着了,你说说,这后天周一得涨多少点?!” 邱明泉笑着道:“昨天周五盘中最低探底325点,最终收在333点。周一高开20%应该没问题吧?” 在股市刚开时,他们都经历过最早那种每日涨幅限制在0.5%的日子,可现在,规则早已经变了。 放开涨跌幅,完全不设置单日最高和最低涨跌幅,换句话说,只要群众有热情,涨到天上、跌到地下都可以! “对对,我也觉得!周一啊,我瞧能涨到天上的哦这个指数。”马钧定兴致勃勃,“小老弟,你上次不是说你手里没啥股票了吗?那后天一早,你打不打算追高?” 对于手里现在有股票的人来说,或多或少心里是有点得意的,就好像马钧定这样,就算是满手套牢的票,依旧对于踏空的旁人有点微妙的怜悯:瞧,你们没有坚守到最后吧?我们才是苦熬到最后,否极泰来的那些幸运儿! 邱明泉毕竟和他认识多年,也有着挺不错的情谊,不好意思骗他,只得含糊道:“啊……不追高了,我月中的时候,又把手里的闲钱,全都买进去了。” 马钧定一声怪叫,浑厚的声音都尖细了:“你、你这是什么神操作啊?老弟啊,我错了,没有每天和你联系啊!以后我就跟着你闭着眼买卖算了,还自己研究什么啊?” 邱明泉忍俊不禁:“马叔叔,我可没买在最低点,我买了以后,还套了百分之二三十呢。不瞒您说,几十天亏了近百万,我也害怕难受的。” 马钧定多多少少知道他身家的一部分,邱明泉说的这个数字,其实只是冰山一角,并不怕露富。 果然电话那头,马钧定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两人又聊了一会,才挂断电话,邱明泉抬头看了看一脸呆滞的韩立:“你那什么表情啊?” “老大,你……你说你这个月,亏了一百万?”韩立哭丧着脸,真心实意地难过又担忧,怪不得要招待自己吃方便面呢! 他纠结地看着邱明泉:“你……你还好吗?要不要我从家里拿点钱给公司周转?” 封睿在心里哼了哼:“这家伙傻是傻了点,心倒是不坏。不过要是知道你这一波能赚多少钱,怕是连胆都能吓破。” 邱明泉又感动又好笑,明眸含笑看着一脸忧色的韩立:“谢谢,心领了。不过——” 对着这个完全信得过的好友,他也不愿意叫他担心,他顿了顿,慢吞吞道:“明天股市一定会暴涨,我估计……我账面上能浮盈千万吧。” 韩立蓦然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神色可谓精彩,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邱明泉手边的电话,又响了。 和刚才喜形于色的马钧定不同,张峰松的声音沮丧又难过:“老板,这么晚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了。我只是想听听您对后市的判断。” 虽然隔着电话,邱明泉已经敏锐地发现了他语气的低落:“张大哥,出什么事了?” …… 周一,8月1号上午9点,一家券商营业部的大厅里,邱明泉带着张峰松,早早地占据了一台委托专用电脑。 张峰松家的股票账户上不过十来万元,尚且没资格入驻那些豪华的专门大户室,平时进行委托交易,都是通过大厅里的自助终端。 张峰松看着大厅里人挨人、人挤人的盛况,忽然有点恍惚。 几年前跟着邱明泉参加股市初开时的那一幕犹在眼前,可面前的这个小老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比他还要高一些的俊朗青年。 昨天夜里通过电话后,这位小邱老板直接就下了命令:周一凌晨5点,就叫他务必赶到营业部门口排队,他本来还有点觉得大惊小怪,可是真的到了现场,他才惊出了一身冷汗! 股市9:30开盘,平时营业部8:30开门,大厅里也就是最多四五十人的容量,可是当他凌晨赶到时,门口竟然真的已经有十来个人在排队了! 大厅里不过二十台交易终端,要不是他早早赶到,现在哪里轮得到他排在这台电脑的面前! “老板,我的股票卡带来了。”张峰松悄悄道,“幸亏我爸没来得及把钱取出来,还在账户上,我昨天又紧急凑了点钱进去,现在账上大概三万多。” 邱明泉淡淡点点头,和周围那些满脸红光、激动万分的股民们比起来,他眸光锐利的模样有点淡淡的疏离感。 “记住我刚刚说的话了吗?”他声音不大,“集合竞价时,那几只权重绩优股,按照昨天的收盘价,统统直接高出30%报价,全入,一分钱都别留下。” 张峰松紧张地点点头,天气本就炎热,小小的散户大厅里挤进来平时十倍的人,简直摩肩擦踵,沸反盈天。 虽然他们交谈的声音低,可是这里实在是挤满了人,围在他们身边的人满满当当,根本毫无隐私可言,立刻就有人惊叫了一声。 “30%?这是疯了吗?!” 虽然早就放开了涨跌幅,可是这样直接高出30%去竞价,怕是谁也从来没见过吧? 虽然昨天的新闻是出了个超级大利好,可是哪能癫狂成这样? “就是啊,这一个个的,我瞧都是发疯的赌徒。”隔壁电脑边的人嘟囔着。 张峰松毕竟年轻气盛,加上家里股票巨亏,自然没有好语气,他冷笑一声:“不疯了的话,你干什么凌晨排队,也排在电脑边等着开盘第一单?” 他身边的等候者七嘴八舌的:“是啊是啊,还不都是看好嘛!” “再看好,也不会高开30%啊,真是异想天开!” “我觉得也是……这都是被套得太惨了,有点妄想症了吧?”有人酸溜溜地道,“反正排队轮到我,我最多愿意高出来10%下单。” …… 封大总裁在邱明泉心里冷笑了一声:“嘴上说着不愿意高价买,身体一个个都诚实得很呢。待会儿看看集合竞价就知道了。” 大厅里人流越来越多,还有人不断往里面挤,证券营业部的保安不得不开始在外面拉了一条排队的红线,开始限制股民的进入。 随着一声清亮的鸣钟声,9点15分委托下单时间,到了! 二十台电脑边,每一台边上都围着密密麻麻的人:“快点快点,输完下单赶紧让开,轮到我们了!” 张峰松前胸后背都是汗,手心更是湿漉漉的,电脑屏幕的交易界面打开的第一秒,他就迅速地敲下了背了一夜的几只股票代码。 “成都量具、浙江凤凰、轻工机械……”全都按照昨晚收盘价直接加了30%,他飞快地一条条输入了买入竞价的委托,很快,账户上的钱就被临时扣光,化成了一条条待成交的指令。 他旁边的那个人也已经输入完毕,斜眼瞥了他一眼:“10%加价足够了吧,还真当股民都是傻子呢?” 他后面的人可着急了:“哎呀你完事了就让开啊,我们还要买呢!” 邱明泉和张峰松退出了交易终端,用力从电脑边挤了出来。 一直挤到最边上,两个人才找到了一处吊扇下乘凉。 而他们对面的大彩电屏幕上,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几分钟后的集合竞价结果了! 9:25分。 大屏幕上、各台终端机上,齐刷刷地跳出了今日大盘最新集合竞价的指数,整个大厅里,一阵讶异和激动的呼声,齐齐迸发出来! ——大盘指数从上周五的收盘333点,直接高开到了394点,整体上扬了18%! 张峰松死死盯着专门滚动播放个股行情的小屏幕,脖子都仰得酸了,才在一排排的股票中找到了自己下单的那几只。 这一看,心里就又是狂喜,又是后怕! 邱明泉叫他买入的这几只,显然属于人气更加旺盛的绩优股,开盘价都远远高于上涨幅度,平均都是高开了20%多,假如稍微保守一点,那可就真的白白挂单,买不到了。 而现在,按照这个开盘价,他手中的三万多元,全都正好完美成交,成功购入了! “妈的这些疯子,都挂这么高,也不怕赔死!”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叫起来,转眼一看,正是那位和他并排参加了集合竞价的那位,很显然,他的价格低了,完全没有成交,整整几小时早起的排队白排了。 那人满脸是汗,正看见张峰松神色欣喜,不由得觉得格外刺眼,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句:“呵呵,待会儿跌下来,套死这些投机的!” 邱明泉抬眼看看他气急败坏的脸,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跌不下来了。” 就像是要验证他的话一样,屏幕上晃了一下,新的指数又再度变化,这一次,直接就被蜂拥的买盘推到了400点上方! “邱老板,这、这价格是不是有点疯狂了?盘中会不会跌啊?”张峰松忽然回忆起几年前的那个白天,盘中的起起落落还记忆犹新。 “不会了,这次不一样。”邱明泉从容地看着变幻不停的数字,那上面,齐刷刷的一片鲜红,没有一个象征绿色的下跌盘。 “啊,哪里不一样呢?”张峰松谦逊又好奇地请教着。 邱明泉笑了笑:“那次是股市刚开盘,大家都还心里没数,犹豫彷徨者有,捞一把就走的投机客有。可是现在股市经过几年运行,无论是参与者的多少,还是成交量的大小,早已经和过去不同了。” 封睿在心里也感慨道:“是啊,短短数年工夫,东申和南圳两地,成交量已经急剧放大了。” 就在这几天的财经新闻里,他们特意关注过这个数据,东申市这半年来的每日成交额维持在四五亿左右,而在封睿的记忆里,就是在这次爆发如火山的行情后,两市成交量在接下来的八月份,竟然暴增到每天一百亿上下!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全国无数资金都嗅到了股市的春天,全都从各个渠道蜂拥而入,足足使得这个市场的钱,多到原先的20倍以上! 所以,刚刚邱明泉对着那个人说的“不会跌回去了”,可并非一句戏言,那是确确实实的历史轨道。 在今天早上刚刚跳空高开的这个333-394点的缺口,也将成为东申股市上唯一一个、再也没有见到回补的著名位置。 张峰松连连点头,经过这几次神奇的操作,他如今真的是死心塌地,对这个小老板的一切话语都奉若神明。 “那老板您觉得,就这么抱着刚刚买的股票吗?等到什么时候再出手呢?”他不好意思地问,这样简直就像是自己完全不思考一样,心里也有点羞惭。 邱明泉正要脱口而出“1000点上方再卖”,心里,封睿却飞快地截住了他。 “虽然这一波巨大的涨幅直接涨到了1050多点上方,足足涨了三倍,但是你不要讲得这么准确。”封睿严肃地道,“张峰松这个小伙子嘴巴牢靠,为人也信得过,可是不代表你就要直接指出1000点这么具体的位置!” 邱明泉心里一凛,已经明白了封睿的担忧。 “张大哥,我也实在不知道。”他谨慎地想了想,说的话滴水不漏,“可是我知道的是,这后面一定是一场暴涨。你握住手里得之不易的筹码,千万别轻易抛出就是。” 张峰松连连点头,看着身边那些激动的、流着汗水往电脑终端挤去的人们,心里忽然一阵后怕。 假如真的像他们这样姗姗来迟,排队到下午都未必能委托下单。而那个时候,价格恐怕早已经扶摇直上,要想再买,多付出的代价,恐怕是一个叫人痛苦的数字了啊! 邱明泉在心里叹了口气,毕竟还是担心张峰松,将声音压得极低:“张大哥,我个人觉得,看到900点以上,就可以分批卖出了。不用想着一次卖在最高点,那神仙也做不到。” “好的,明白明白!”张峰松激动不已,牢牢地记住了这个点位——老板说的有道理,整数关口往往会对人们的心理造成极大的压迫感,假设1000点是一个重要的心理关口,那么他们就该在900点以上出手了。 回去以后,不到这个点数死不出手,一旦到了,就赶紧分批卖出,不管外面风风雨雨,就是这么办! 两个人不再看那继续攀升的股价,奋力挤出了大厅,站在外面热气滚滚袭来的街道上,邱明泉忽然想起了最后一件事。 “张大哥,你挣钱也不容易。张叔叔亏掉的那些钱,都是你这些年的工薪吧?”他开门见山。 张峰松的脸色蓦然黯淡下来:“哎……是的。” 小邱老板给他的工资,已经开到了十二万元的固定年薪再加年底分红,短短三年时间,就让他们家在换了新房子的基础上,还攒下了十万积蓄。他一向孝顺,就把积蓄给爸妈保管,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娄子! 邱明泉静静地看着他:“张大哥,按说你家的家务事,我不该插手,可是冯老师是我的恩师,你也是我们邱氏百货的顶梁柱。有句忠言逆耳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峰松赶紧诚恳地道:“老板您说!” “我能帮你第一次,也能帮你第二次。可是我不能帮你一辈子,关键是,我也不敢保证永远判断正确。”邱明泉的脸色从未有过地严肃,“十几万元的血汗钱转眼被令尊亏掉,这是一个血的教训。我想张大哥不是糊涂人,应该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吧?” 张峰松一个激灵,猛然明白了邱明泉话语中的警告。 是啊,邱老板是做大事的人,不可能永远做他家的救火员,对了倒好,万一看错了导致他亏钱,人家还得落个内疚呢! “邱老板,绝对没有下次了。”张峰松郑重点头,“以后家里的财政权,我来管,绝不能再由着我爸那个糊涂蛋糟蹋了!” 回去以后,他要正式召开一个家庭会议,把这件事说清楚,他有信心,作为家里现在真正的顶梁柱,他能当好这个家! 邱明泉这才微微露出了笑意:“这就好。我也希望冯老师能有一个幸福的晚年,更希望张大哥你早早过上更好的生活。” …… 《中央新举措掀起沪深股市狂飙》! 《狂飙突进天热怎比人气热,长红陡起,量高还催股价高》! 《攻势汹涌,人气鼎沸,高潮迭起,一周升幅近七成,积年买盘如火山爆发》! 《政策“一言既出”,股价“驷马难追”》! 雪片式的各种报道出现在报纸、电台、广播中,全中国的股民一片沸腾,像东申市这种金融重镇,股民更是比例极高,八月初,街头巷尾无疑都是火热的,手里有股票的人天天喜笑颜开,没有股票的心乱如麻。 仅仅十天之后,申交所的股指,就在全国股民的热情涌入下,从300多点的低谷,汹涌地涨了整整100%,迅速被推高到了600点上方。 短短十天,无数原先握有股票的股民们解了套,无数早早冲进去的人十天就赚到了接近一倍的利润! 巨大的利润已经到手,终于有不少人回想起前一阵的惨痛,开始惶惶不安,试探抛售了。 股指开始反复,价格开始拉锯,报纸上和电视上的股评节目开始雨后春笋般开了起来,股评家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在彷徨犹豫的股民耳边分成两派,轮番灌输着各种似是而非的废话。 而这时的邱明泉,已经开始悄悄再度收购了一些绝对可靠的账户,将手里的股票分批地转移到了更加分散的账户中。 这个时代,尚且没有像后世那样要求身份证必须和银行账户统一,很多人都在多家券商那里分别设有账户,提钱时也允许将钱提到不同姓名的银行中,也就是说,邱明泉随便用一个张三或李四的身份证拿到一个账户,并不影响他将钱提现出来。 这样宽松的监管措施下,就使得很多机构和券商自营部门手中,拥有了大量从农村收购的有效账户——名字不是自己的,可是在使用上完全可行,也不违规。 在这轮股市暴涨之前,邱明泉从俄罗斯带回来的净利润加上原先手中的流动资金,总计达到了六千万之多,而经过这轮史上著名的一次国家救市后的暴涨后,他们分批在平均400多点买入的股票,开始渐渐在800-900点附近悄悄地隐蔽出货了。 这么大的资金,绝对不可能既吃到鱼头,也吃到鱼尾,他们稳准狠地伸出筷子,夹到的是这条巨大肥鱼的鱼腹部分,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由于这次暴涨有着鲜明的“国家救市、一夜暴涨”的特征,所以封睿对于具体点数都记得很是清楚——就在九月初,这轮疯狂的暴涨将要达到整整1000点上方,然后才会开始又一轮漫漫熊市。 八月下旬,在没惊动任何券商的情况下,邱明泉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筹码,全部卖出了。 六千多万的投入,净赚了七八千万,在他手中的几十个账户里,这一亿多元现金已经悄然落袋为安。 而他自己名下的股票账号上,只有六七百万左右,而且为了不引起人过度关注,他特意没把这个账户上的筹码全部卖出,而是留了一些,打算一直留到将来的再度暴跌后,故意造成一直判断错误、最后也有一部分坐了过山车的假象。 这是开在申金万家券商名下的账户,它既然已经展现在了魏清远眼皮下,那就没有再隐藏的必要,相反,假如那位魏叔叔一时好奇想要偷窥一下,那么就索性给他看看。 “其实我故意把你自己的实名账户开在关晋升他们的券商那里,你知道为什么吗?”封睿此刻正在发问。 邱明泉抱着一杯冰镇的可乐,正端坐在电脑前好整以暇地看着还在上升的股指,闻言细细思索片刻:“因为你也想主动把这个账户暴露给他?” “聪明。”封睿淡淡道,“那个人实在太精明,我总有种感觉,以前我们和他的交往,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他也一定有兴趣关注我们的账户。” 只要在任何券商那里开户,那么在那个券商营业部的电脑系统中,你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所以这个账户上,我们的盈利也最可怜。”邱明泉微微一笑。 “你现在胃口大了啊。”封大总裁懒洋洋地揶揄着,“就算是故意提前卖出,这个账户上也有最少80%的利润,在你嘴里就成了可怜?” …… “班长!”办公室的门“砰”地开了,韩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我待会儿开车去‘无色’酒吧,你也一起不?我们乐队晚上在那玩呢!” 已经是八月底,各所高校开学在即,向城所在的军校更是比普通学校开学得早一些,明天上午的火车就要走,而韩立大概是过两三天才动身,今晚,是他们高中时的小乐队约好了重聚狂欢的日子。 “我……我就不去了吧?”邱明泉心里微微一颤,不知怎么,自从上次在爸妈家和向城在厨房里对话之后,他就有点不敢再直面向城。 两个人在家里的餐桌上保持了默契,都完美地表演着兄弟友爱,叫向元涛夫妻俩欣慰得不得了,可是两个人都知道,有个绕不过去的名字,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 “班长,你好无情,你好冷酷啊!”韩立嚷嚷着,一把扑将上来,大高个像高中时那样整个吊在邱明泉身上,充满控诉,“都是熟人,去玩玩嘛!” 邱明泉使劲往外挣,忍不住好笑:“你才又无情又冷酷又无理取闹呢!” 他假如没记错,那部风靡全国的《还珠格格》还要好几年才上映呢,这韩立又不是穿越回来的,怎么满嘴《还珠》台词呢! 第137章 酒吧之夜 “赶紧把这傻大个扒拉下去, 这么大的人, 还学无尾熊卖萌吗?恶心死了。”心里, 封睿满嘴嫌恶。 邱明泉好不容易才把韩立从身上拉下来:“行行……我去我去。好久没见伍小天他们几个是真的了,他们好吗?” 韩立欢呼一声,飞快地把他往外面拽:“来来, 我请你吃饭,吃完了我们去酒吧!伍小天还不就是那样,脸上的痘痘跟被蹚过的地雷阵似的!” …… “无色”酒吧里, 并不缺乏颜色。 暧昧而五彩的灯光迷离, 吧台上各色的鸡尾酒的分层绚丽斑斓,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穿着暴露的衣裳, 在这座繁华都市里,夜生活开始逐渐丰富, 越来越有了国际化的趋势和味道。 酒吧的一角,单独围出了一块地方, 半明的灯光慵懒地打在那小小舞台的中央,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手抱吉他,浅吟低唱。 和这种场合里常见的打扮不太一样, 那青年没有披肩的长发, 也没有耳洞鼻环什么出格的打扮,却留着一头在寻常酒客中也少见的极短板寸,灯光照耀处,黑亮的发间露出个小小的漩儿。 “每个人都在问我到底还在等什么 等到春夏秋冬都过了难道还不够 其实是因为我的心有一个缺口 等待拿走的人把它还给我 …… 我睡不着的时候会不会有人陪著我 我难过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安慰我 我想说话的时候会不会有人了解我 我忘不了你的时候你会不会来疼我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声音清亮慵懒, 伴随着电吉他的自弹自唱,虽然没有原唱张学友那种厚重醇亮,却有着另一种迷惘深情。 周围的客人原本都在忙着调情和行酒令、玩骰子,可是这歌声响起时,慢慢地,酒吧中的声音竟然慢慢小了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在歌声中都有点走神,仿佛被这纯净忧伤的歌声牵动了某种暗藏心底的旧日情绪。 邱明泉和韩立静静坐在角落里,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两杯刚点的酒水,遥望着那方舞台上。 “这家伙,唱歌的时候和平时就不是一个人。”韩立抱着胳膊,浓眉下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望着台上的向城。 邱明泉看看他:“怎么不一样了?” 韩立“呵呵”了一声:“开口唱歌就叫人喜欢得不行,开口说话就欠揍。” “……那不开口呢?” 韩立挠挠头:“不开口啊,那就比较麻烦了,容易一言不合就动手。” 邱明泉终于忍不住微笑起来:“现在总不会了吧?以前在高中你们可没少打架。” 韩立喝了一口鸡尾酒,大言不惭:“别看这小子打架刁钻,好歹我皮糙肉厚,再说了,我劲儿大!谁也别想占谁便宜。” 邱明泉注视着灯光下向城那微微隆起的小臂肌肉,故意吓他:“现在估计你够呛了,我瞧向城在军校锻炼了一年多,明显肌肉超过你了哎。” 韩立大吃一惊,赶紧凝目向台上望去,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长舒一口气:“哪有,明明还是那么瘦!起码应该再胖二十斤才好。” 他凑近邱明泉,贼兮兮地压低声音:“再说了,你以为我没防着他在军校变厉害么?我早就想到了!” 邱明泉诧异地看看他:“什么意思?” 韩立一撸袖子,亮出明显更加健美结实的肱二头肌,在酒吧幽暗的灯光下闪着蜜色的光泽,得意扬扬:“我就怕这小子进军校练得更凶残,我在学校也没闲着,除了拼命健身以外,我还报了自由搏击班和散打呢!敢和我斗,我就算干不趴他,他也别想阴我!” 心里,封睿实在忍不住:“这个白痴!” 邱明泉静静凝视了韩立半晌,半晌叹口气,慢吞吞吐出一句:“我觉得……一年不见,向城已经长大了,怎么你还这么幼稚呢?” “班长!”韩立横眉立目,悲愤不已,“你到底是向着他,还是向着我!” 邱明泉哈哈一笑,终于不再拿他开玩笑,就在这时,耳边向城的歌声终于缓缓停下,吉他的尾音在空气里划过一道微弱痕迹。 四周静了一会儿,才忽然响起非常热烈的一片掌声。在这种地方寻欢作乐的人,往往对背景歌手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向城的声音委实出色,一曲既终,竟是引来了一片真诚的叫好声。 舞台上,向城并没有下来,他安静地沐浴在那片集中打来的舞台灯光中,忽然站起了身。 他利落地一把撕开胸前只扣了两个纽扣的斯文衬衣,露出里面镶满金色龙纹的黑T,配着下身的破洞牛仔裤,猛然抬头,帅气而夸张地向着台下举起了吉他! 随着他的动作,早已在台下的两个男生忽然站起,飞身一跃,齐齐跳上了小舞台的中心,在地上捡起早已摆放好的贝斯和键盘,和向城一左一右,并排而立。 正是继光中学那个小乐队的伍小天和唐郁。 都穿着风格一致的定做黑金龙纹T恤,都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三个大男生又骚包又帅气,没有忙着演奏,却齐齐冲着台下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立刻引来一群小姑娘的尖叫。 他们中间,刚刚还温柔吟唱的向城眉目生动,俊美无俦,懒洋洋冲着台下某一桌勾了勾手指。 “草!叫我呢。”韩立摇头笑骂一句,飞快脱下外衣,露出早已穿在里面的同款T恤,“班长,我上去了!” 迈开腿,他生龙活虎地飞身上台,可是跑得太急,一双大长腿不知在哪里就被什么绊了一下,忽然就狼狈不堪地摔了个大马趴。 舞台灯光正有一束照在前方,这一下,帅气亮相变成了狗啃屎,台下立刻一阵哄笑,酒客们兴致勃勃地狂吹口哨:“喂,行不行啊哥们!” 台上的伍小天和唐郁都猛地一扭头,做出“我不认识这傻叉”的嫌弃表情,向城更是一闭眼睛,脸上一片惨不忍睹。 接过唐郁劈面扔来的两根鼓槌,韩立狼狈地跳上台,涨红了脸,闷着头就往后面的鼓架那边冲。 唐郁瞪他一眼,小声恨道:“我隔壁外语系的女神可在下面看着呢,好不容易才约到的,毁了我们的演出,我捶死你!……” 韩立根本不理他,只冲着向城一乐:“嘿嘿,我好好打鼓弥补。” 向城斜睥他一眼,冷着脸作势要踢:“快点滚去站位!” 灯光骤然变亮,贝斯和键盘声混合着响起,短暂的前奏过去,和刚刚截然不同的声线忽然爆发,向城压低了嗓音,刻意露出嘶哑的狂放: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 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不必过分多说自已清楚 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黑豹乐队最著名的单曲之一《无地自容》! 1994年的夏天,窦唯尚且才华肆意,风华正茂,黑豹乐队也还在最巅峰的时候,这首叫无数人癫狂的金曲虽然被一些摇滚迷抨击为“过分谄媚流行元素”,可是显然,它在大众中的知名度和传颂度,都达到了流行摇滚乐的一个高峰。 台下气氛蓦然变得狂热,在酒吧的客人们没人不熟悉这首著名的摇滚金曲,叫好声、口哨声、打拍子的鼓掌声,还有一堆人在下面跟着应和,而这些嘈杂,都没办法真正盖过台上经过音箱放大出来的乐声和人声。 向城的音色还是偏向清亮,就算刻意压低了声线,和原唱的粗狂张扬依旧有着极大的不同。再加上一头利落板寸,没有摇滚乐手标配的长发,整个人在唱着这首酣畅淋漓的摇滚时,就凭空减少了些原唱的狂放不羁,多了一份迷惘和脆弱。 “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 一样迷人一样美丽 慢慢地放松慢慢地抛弃 同样仍是并不在意……” 偶一抬头,他的目光掠过台下,终于望向了一边静静坐着的邱明泉。 无序摇动的酒吧灯光晃荡着,正打在这一刻的邱明泉身上,映出他安静聆听的脸,和四周的狂热形成鲜明对比。 向城的视线和他似乎对视了那么短短数秒,才再度移开,继续专心歌唱。 而邱明泉心里,封睿却忽然叹了口气。 “上辈子,我也和你一样,在台下这样看他唱过歌。” 邱明泉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饮料吸管:“也是这里吗?无色酒吧?” “对。”封睿语声有点萧瑟,“那时候我出国上学,也会在放假时回国,和昔日的好友们聚聚。向城那时候考的是音乐学院,也是很早就组了乐队,一心一意做原创音乐。” “不是现在这几个人吧?”邱明泉望着台上青春洋溢的四个大男生,唐郁戴着贝雷帽,正疯狂地弹奏着键盘,和向城背靠着背,他们身后,韩立的身影隐在灯光后,却藏不住一双眸子里晶亮的光芒。 “当然不是,这几个也就是玩票的,向城在音乐学院里找的都是志同道合的同学,很专业,在东申市的地下乐队里曾经也小有名气。” “后来呢?” 封睿淡淡道:“也没有什么后来了。90年代没有什么摇滚乐队真的生存下来,就连最著名的那些黑豹、唐朝,最后也都纷纷解散,湮灭于人群中。整个圈内有名的摇滚乐队那时候都集中在燕京市北漂,日子过得异常清苦。” 邱明泉犹疑问道:“他也去燕京了吗?” “他去过一段时间,我也曾顺便去燕京市看过他们乐队的演出,条件是很差的,都住在地下室的大通铺里。向伯伯他们不太支持他做这一行,所以他也不敢说这边的窘迫,也死活不要爸妈寄钱。” “啊……”邱明泉有点动容,“他是真心喜欢音乐啊。” “对,那时候虽然过得苦,可是匆匆一见下,我觉得,他的眼睛却像是闪着光。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爽快地说,你有什么梦想就尽管去,别考虑钱,哥支持你。”封睿陷入了遥远的记忆,“可是没过两年,他终究还是回来了。我只以为他娇生惯养惯了,终究还是受不了燕京那样的漂泊,可是后来才知道……” 他停了停,有点说不下去了。 邱明泉接过了话题:“其实,是因为你们封家的大本营在东申市,你回国后的生意主战场也在这里。” 向城舍不得的,是封睿,而不是这里舒适和安静的生活。 只可惜,他牺牲了自己的梦想,却又没有得到爱情。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必然得到回报的牺牲,更何况,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封睿苦笑一声:“对。他的确是为了留在我身边,才放弃了燕京的音乐梦。假如我能稍微早点发现端倪,我应该更早地劝醒他,一定不要放弃。” “可惜你并没有观察入微,当然更别提给他忠告。” “是啊。我什么都没察觉,等到我察觉的时候,处理和拒绝的方式又太粗暴。以至于他后来一直很颓废和消沉,那时候,听说了他的放纵后,我是充满埋怨和不耐烦的。” 邱明泉点点头:“不满他忽然打破了你们的好哥们关系,埋怨他叫你有内疚感——你觉得你没有什么错,却被忽然拉入了一个窘迫的境地,所以你觉得他应该自己走出来,假如走不出来,就是又蠢又糊涂。” “……对,我就是那样想的。” “所以你会在多年之后再度被告白时,忽然口不择言,说叫他去死。”邱明淡淡道。 封睿沉默了,好半晌,他自嘲一笑:“你对我失望了,是吗?你觉得,我的做法冷酷又自私。” “是的,我对你有一点点失望。”邱明泉凝视着台上的向城,怅然道,“你其实可以处理得更好。向城固然执拗而偏激,但是他也没有苦苦纠缠,被拒绝的痛苦和失望,多年里是他自己一个人背负着。” 台上,年轻的向城还在肆意张扬地歌唱,邱明泉尚且看不出他的眼中有明显的痛苦迷惘,可是他的记忆中,却一直记得上辈子临死前看到的那个向城。 同样是憔悴和黯淡的,虽然面容依旧俊美,可是眸子里却像是被绝望剥夺了任何光芒。 不知道怎么,他就越想越憋得难受:“而你却根本没有受多大影响,对着你最好的童年伙伴,就算不能理解他的痛苦,可是也该有点同理心,用起码的关怀和理智,帮他走出来吧?没有人应该为痴情和喜欢付出这么大代价,却没有人拉他一把。” ……好半晌,封睿都没有说话。 台上歌声渐停,乐器逐一消去了声音,就在一曲就要终了时,封睿终于淡淡道:“你说得都对,我承认。可是你这么生气,却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你。” 他慢吞吞道:“你同情的那个人,因为喜欢和痴情而痛苦的、没有被认真对待的,到底是向城,还是……他?” 酒吧里喧嚣无比,他们身边似乎炸响了一片欢呼和掌声,台上的几个大男生正得意扬扬地鞠躬,可是邱明泉却觉得耳边一片空白的安静。 就好像有人帮他扫清了一切杂音,好叫他听清楚封睿接下来锐利的话:“你到底是在责怪我简单粗暴地对待了向城,还是后悔自己没有温柔和理智地对那个人说一声‘我也喜欢你’呢?” 邱明泉怔然坐在那里,觉得耳边只剩下了封睿的这句诘问。 “封睿……你这是无理取闹,胡乱对比。”他狼狈地忽然站起身,在酒桌上的鸡尾酒杯下压了几张百元大钞,转身快步,挤出了热闹的人群。 台上,向城拨弄着吉他弦,正要开口说出下一首的歌名,可是一眼看去,正望见邱明泉颀长身影一晃,他怔了怔,拨弄琴弦的手指就是蓦然一停。 邱明泉冲出了酒吧,奇怪的是,一向毒舌而尖锐的封睿,却没有再在他心里咄咄逼问。 酒吧外面的街道繁华热闹,是一片酒吧聚集区,不时有酒色的气息透过五彩陆离的玻璃门透出来,逃出那里,邱明泉才觉得耳中的嗡嗡声减轻了些。 空气清新了许多,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不知道是借此平复纷乱的心跳,还是掩饰混乱震惊的情绪。 ——封睿这是怎么了?自己又是怎么了?…… 可是没容他有细想的时间,他的身后就响起了一声黯哑的叫声:“明泉哥!” 邱明泉猛然回头,怔然望着酒吧门口追出来的向城,心跳微微加速。 向城推开门,缓步走了过来,似乎有点迟疑,可还是一步步走到了他近前。 附近的小树上缠绕着酒吧装饰的彩灯,在夜色里闪烁着微弱变换的亮光,照在近处向城的俊脸上,使得他顾盼生姿的凤眼中,有丝破釜沉舟的意味。 “我最后问一句,你喜欢睿哥吗?就是我说的那种喜欢。”他声音稳定,似乎不知道在心里对着这个假想敌问过多少次。 邱明泉静静望着他:“我的回答,会影响你做什么决定吗?” “对!”向城静静道,“我知道,睿哥从来都喜欢你,喜欢得要命。” 邱明泉心里一颤,抿住了薄唇。心里,封睿一言不发,只是聆听。 “我要你一句话。你也喜欢他的话,那么我不碍着你们两情相悦,二话不说退出。”向城声音平淡,似乎在说着一道简单的选择题,可是声音却出卖了他的紧张,那是和台上的嘶吼完全不同的喑哑,带着轻微的颤抖,“假如你不喜欢他,或者根本不敢回应,那么你也给我、给他一个准话,别婆婆妈妈的行不行!” 邱明泉的身体站得笔直却僵硬。理智和情感都在疯狂地叫嚣,企图争夺他的偏向:到底要怎么说,才能既符合自己的内心,又不伤害向城?既不让心里住着的这个人难受,又对远方的那个青年公平? 无措之下,他踉跄后退:“向城……他叫我带一句给你。” 事到如今,他能说的,似乎也只有这一句。 向城一怔:“谁?睿哥吗?” 他的眉目忽然生动起来,充满了急切:“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邱明泉艰难地道:“他说,以后你无论怎样,不要放弃自己的梦……人活一世,总有些事情要坚持。不能为了父母的期望,不能为了迁就恋人,就活得委屈和卑微。” 向城愣愣地听着,忽然眉毛立起,充满惊疑:“你骗人,睿哥有什么话不会自己和我说,要你转达?我前一阵还和他通过越洋电话,我问到你时,他说,出国后就没再和你联系了。” 邱明泉轻叹一声转过身,路边正开过来一辆出租车,他伸手招停,快步坐了上去。 向城忽然冲着出租车大叫一声:“明泉哥!” 邱明泉静静转过头,从敞开的车窗里看着他,眉目隐在车厢的暗影里。 “我不会放弃自己的梦的,睿哥就是我从小到大的梦!” 望着出租车绝尘而去,向城焦躁而烦闷地抬起脚,猛地把脚下的一块小石头踢飞。 “哎哟!”一声猝不及防的痛叫在他斜后方响起,向城蓦然回头,瞪着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韩立。 “生气了就知道踢石头。”韩立嘟囔了一句,声音含糊,不知道是说给向城听,还是自己嘀咕,“高中军训时就这样,现在还这样!” “你干吗站在那?你站了多久了?”向城口气不善地冷声问。 韩立抱着胳膊,没有走过来,却斜倚在酒吧的玻璃门前,慢悠悠地道:“你跑出来的时候,我就追过来了,什么都听见了呗。” 向城脸色猛地涨红了:“你……你怎么这么龌龊,一个大男人听人墙根!” 韩立迈开长腿走过来,一直走到他面前,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我龌龊?你都敢说,还怕人听?” 他本来就生得高大健美,上了大学还在不停地蹿个子,面对面站着,比身材清瘦的向城就高了大半个头,这样不带笑看人的时候,忽然就有种压迫的意味。 向城迎视着他,半晌忽然冷笑一声:“怎么,觉得我们这种人才龌龊对吧?” 韩立没有说话,一双平时笑嘻嘻没个正经的眼睛中有种复杂的意味:“哪种人?” 向城脸色一点点涨红,恶狠狠地瞪着他,就在韩立以为他会扭头就走的时候,他却俊脸阴沉,一字字道:“非要我说出来恶心你?好,那我说给你听——我们这种人,就是喜欢男人的人。怎么样?” 他一双凤眼泛着红,不知道是不是被韩立那逼视的目光刺激的,就像是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小兽,龇牙咧嘴,充满对世界的怀疑和不信。 他忽然跨前一步,伸手出去,戳了戳韩立在T恤下微微隆起的胸肌:“就是这样,我压根不喜欢女孩子,我就喜欢男人的这里——” 他手指向上,毫不客气地继续去戳韩立的锁骨,接着是胳膊:“觉得恶心不?恶心就快滚!我他妈的早就烦透了在你们这些人面前装正常人了!” 他咬牙切齿,形容凶狠,却没有发现面前的大男孩眸色越来越沉。 韩立忽然伸出手,铁钳一般攥住了他还在到处乱戳的手指,低声猛喝:“够了!……” 向城使劲甩了甩手,却意外地没能甩脱,不由得大怒,伸脚就是凌厉一踢,可没想到韩立却早有准备,带着他的手腕侧身一转,就堪堪闪身躲过了这一脚。 两人正站在街道边,忽然旁边不知怎么就蹿过来一辆疾驰的摩托车,笔直沿着路边冲来。 韩立面冲着马路,一眼看去脸色就是一变!慌忙地劈手带紧了向城的手腕,他用尽全力往自己宽阔怀里一带。 向城猝不及防被大力拉倒,整个人就落在了他的怀中。 夏天穿得少,两人又刚刚在舞台上演奏过,韩立一通架子鼓下来,胸口都被汗水微微浸湿了,这样紧紧贴在一起,肌肤相接处,都有种滚烫的感觉。 向城猛一抬头,正看见韩立目光灼灼,神色古怪地低头看着他,心里不知道怎么,就又是焦躁又是羞窘。 不知来处的愤怒烧灼着他,他忽然狠狠一拳挥出,揍在了韩立的小腹,成功地看着韩立猛地一龇牙,抓住他的手松了开去。 “我知道,全世界都瞧不起我们这种人,觉得我们是变态。”他眼角泛红,恶狠狠地瞪着弯腰忍痛的韩立,“你他妈的别用那种看瘟疫一样的眼神看我!” “喂喂,你们俩怎么一见面就打架!”酒吧里,伍小天和唐郁久等不到人,也跑了出来,正瞧见向城挥拳打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唐郁首先跑过来,充满同情地看看韩立:“哎呀,又吃亏了?人家向城可是刚在军校练过的,你可得小心!” 伍小天也跑过来,搂肩搭背地拉住向城,语重心长地一副痛心口吻:“队长啊,你说你到底是不是人?大家伙儿一年没见你,都快想死你了,每次聚会你不到,人家韩立都一直念叨你。到底啥事啊见面一小时就又打起来了!” …… 出租车里,封睿淡淡开口,语气不是讥讽,却也算不上赞许:“你叫他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不要放弃,可他还是会错了意。瞧,他的梦想还是爱情。” 邱明泉沉默着没说话。 半晌,他才怅然道:“封睿,我觉得……我们这辈子重活一次,命运好像变好了,富贵顺遂,我也认回了失散的父母。可是为什么,有的事情却变得更复杂了?” “我不知道。”封睿一字字地道,“我劝你也别想这些。人活一世也好,活两世也罢,都难得糊涂。还是专心想发财最好,一点也不痛苦。” 就在这时,邱明泉手边的诺基亚忽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看号码,眉头微微一皱: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程宵的电话? “程大哥,你好。什么事?”他听着听着,清俊眉头微微蹙起,“原先的日系彩电供应商,给我们的供货价提价20%?……” …… 明乐家电总部的办公楼租在陆家嘴,不少新开发的办公楼已经初具规模,在这片新兴的新区发展重地上兴建起来,并且向外招租。 早期拿地的那些地产商们,不仅都享受到了火箭般飞蹿的地皮升值速度,最重要的是,其实这里的好地段,已经都有价无市,寸土难求了。 稍有远见的商人,都一眼能看出来上面对打造这片金融国际重镇的决心,随着如火如荼的经济蓝图徐徐展开,随着越来越多的国际企业总部开始选址入驻,这一片稍微像样点的地皮,都已经名花有主,而且基本都已经开发完毕。 这个时候出手,简直就是放弃将来完全不可预知的升值可能,更放弃了日益暴涨的写字楼、商铺住宅的租金收入,自然就会形成有价无市、只肯出租、罕有出售的态势。 程宵已经等在租的写字楼外面,一见邱明泉从出租车上下来,就快步迎了上去。 邱明泉一边随着他往电梯间里走,一边打量着这附近的建设速度。 和六七年前相比,这里的地貌改变可谓天翻地覆,原先算得上是远郊的地图,早已算得上城市的一部分,就算是邱明泉这种在前世并不了解政治和经济的人,也都知道这里在二十年后的繁华盛景和朝气蓬勃。 而现在,一切繁华也才刚刚露出头角而已。 “这里的写字楼明年的租金据说又要涨了。”程宵一边带着他往楼里走,一边感慨,“你说咱们这种辛辛苦苦地做实业吧,利润好像都赶不上这些做房地产的了。” 邱明泉笑了笑:“那可不,我瞧着,这房地产的价格啊,怕是远远不是尽头。毕竟这里可是中央一力打造的金融重镇。谁知道将来会飞涨到什么地步呢?” 何止是现在普通实业的利润率赶不上房地产,在将来的多年之内,无数行业的平均利润率都在苦苦向下寻求支撑,比不上房地产业的暴利,那可是常事! 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刚露出端倪罢了。 当然,这些话也就是闲谈,邱明泉可不是傻到说得那么笃定。 程宵点点头:“是啊,就咱们脚下的这成片的写字楼,连着边上还在建设的大型商贸中心,全都是一家的产业,这些人啊,才是真正的富贵。” 邱明泉抬起头,从侧面的落地玻璃望出去,就算是晚上十点多,隔壁的施工工地依旧灯火通明。 程宵当然不知道他和这片土地主人的渊源,还在继续感慨:“整整四块相连的黄金地段地皮都是属于一家集团的,就是那个东申市的财富新贵封家,他们家可真是传奇。” 邱明泉目光温和,唇边带着一抹微笑:“怎么说呢?” “邱老弟没听说吗?我还以为这是富人圈子里人人都热衷的谈资。”程宵爽朗笑道,“他们家原先也是富豪之家了,但是就是这几年,接二连三做了几件大事,导致了资产暴增。首先,你猜猜,他们当初花了多少钱,就将这些地纳入囊中的?” 邱明泉嘴角噙笑,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了遥远的一幕。 幽深的玉佛古寺里,神秘竹签纷纷落下,最终带动了这片土地的易主。假如没有封睿设下那一局,现在这几片黄金地段,怕是和上一世一样,要落入那个胡靖康手中,帮助他享受无边富贵了吧? 而一切,终究是全然不同了。 “我猜……两千万?”他故意往高里说了好几倍,“毕竟现在这些地也好几亿市价了吧。” 果然,程宵大笑起来,神秘地压低声音:“这可不是秘密,市规划局每年都会公布售地价格的。这几块黄金地段的地皮啊,当年人家封家只花了八百万!” 邱明泉做出略带夸张的表情:“啊,那可真是最佳出手时机,也算是捡漏价了吧?” 第138章 全面迎击! 说到这些商业秘辛, 程宵也兴致勃勃:“可不是嘛!人家封家挣大钱的美事可不止这一桩, 那位封家的家主最叫人津津乐道的, 是另外一件事。就在前几年开放股票认购证的时候,他豪掷千金大举购入了天量的认购证,一下子据说又是十来亿元的进账!” 邱明泉淡淡笑着, 和他一起迈入了明乐家电总部所在的楼层。 一踏进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邱明泉就是微微一怔。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可是整个会议室里, 却乌压压地坐着足足二三十人, 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激动的声浪充满了整个房间。 “今天下班时我们接到日方的报价单, 各个部门都炸了,都忙着想对策呢。正因为意见不统一, 我才想要请老弟你过来拿拿主意。”程宵解释道。 邱明泉轻轻扫视了一眼会议室里的众人,心里莫名有点感动。 在座的这些人, 他多少有点眼熟,绝大多数是程宵从濒临破产的老企业带过来的人,有的已经鬓间微带华发, 有的风华正茂, 但是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迈,邱明泉都能在他们眼里,感受到一种熟悉的蓬勃向上的朝气。 从国营企业里放手一搏,离开了铁饭碗,这些人甚至都拿出来自己家中的全部积蓄, 入股了明乐家电,真正地想不再虚度光阴,放手干一番事业啊! “邱总!” “邱总好!”此起彼伏的问好在会议室里响起来。 这里的员工对这位小老板可不陌生,整个明乐家电的第二大股东可就是他,平时虽然不太参加公司管理,可是偶然过来列席股东会议时,早已经用他的见解和商业敏锐度征服了所有人。 “大家好,程总跟我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我来旁听一下大家的讨论,大家畅所欲言就是。”邱明泉谦虚地道。 一边,一个干练的姑娘赶紧递过来一份传真文件,递给邱明泉:“邱总,这是凌友株式会社发来的报价单,除了低端彩电外,所有的中端和高端系列全都价格上浮了15%-20%。” 程宵神色严肃:“假如是全线上涨就罢了,可是我们得到的消息,他们给国豪和另外几家大商场的报价,却都是原价没动。” 上次和中岛一面之后,程宵想着他总不至于真的放弃明乐这么大的卖场,可是没风平浪静多久,今天就接到了这份叫人窝火的报价单。 邱明泉静静地接了过来,草草浏览一下:“和他们谈了吗?” “立刻就联系了他们,对方很傲慢,说就是这个价格,爱要不要。” 封睿在邱明泉心里冷笑一声:“既然摆明了要决裂,自然是没的谈了。” 邱明泉随手抛开那份报价单:“爱要不要?那就不要了呗。” 他语气轻松,眼神却带着了极淡的冷意。 坐在他左手边的一个店面经理小心翼翼地问:“不要的话……我们店里可就没有日系电视了,消费者来看的话,会不会觉得我们货源太单一,整体档次也不高?” “是啊,毕竟日系高端彩电的认可度一直很高。”好几位店面经理都在忧心忡忡。 邱明泉淡淡道:“日系彩电能进到当然很好,可以丰富我们的产品线,可是假如真没有,也不必惶恐担心。我相信,仅仅靠着国产彩电的崛起,我们也能打一场漂亮的业绩仗!” 他目光一扫,在桌上拿起了一份东西,正是汇总的各家国产品牌的电视宣传册合集,最上面,川蜀长虹的宣传页赫然在目。 “大家对长虹最近的广告轰炸怎么看?”他接过小秘书递过来的水杯,轻抿一口润润喉,坐在座位上微笑着问。 一名销售经理立刻眼睛一亮:“近期卖得非常好!不少卖场都迅速售空了,幸亏上次程总提醒,我们向长虹事先购买了大量的货源,这才没断货。” “那不就对了?我们做企业,最终要的是利润,谁的产品能热销,我们就卖谁家的货,日系彩电固然质量不错,可是价高已久,我觉得,是时候有国产品牌把它们拉下马了。” 他的声音不高,语气淡淡的,带着笃定,可听在众人耳中,却都有点犹豫起来。 这些年,国货家电一直背负着不太好的名声,在质量上,的确很难和日系德系的一些产品抗衡,就好像现在的大城市,有点经济能力的家庭,几乎都觉得购买日货和德国货是件有面子的事。 而中国人啊,偏偏是个爱面子的民族!拉下马,这哪里是说说口号就能做到的事? 程宵犹豫一下:“怎么,邱老弟这么看好长虹?” 邱明泉点点头:“我看好的不仅仅是长虹,我看好的是整个国产彩电行业。” 他正色看着侧耳倾听的众人,眼睛沉静而安稳:“至于长虹,我就读的大学的经济学知名教授,亲自组织调研课题去考察过,我就恰临其会。——我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告诉我它绝对有实力,成为继海尔以后国产家电业的另一个领军式的企业。” 他明亮的眼睛里仿佛有神奇的光彩:“国货,并不差。我们的民族品牌固然还有很艰苦的路要走,可是我相信随着我们的自主研发技术的成熟,很多国货已经有了极高的品质。——我不能说质量上完胜外国品牌,但是在彩电行业,我觉得在性价比上是绝对胜出的!” 下面一片窃窃私语,有个年轻的女销售代表就举起了手:“邱总,长虹的广告轰炸我们看到了,可是,这钱砸光了也就结束了,又怎么敢肯定,能掀起来别的国产品牌热销呢?” 女孩子长得面目姣好,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带着汗水,一双明亮的眼睛却大胆地看着邱明泉。 邱明泉温和地直视着她:“黄小姐在销售一线对吧,我记得你。” 那女孩子的脸腾地就红了,刚才的大胆变成了羞涩:“是的,邱总,我是销售一部的。” “不放手一搏,怎么知道有没有可能?”邱明泉微微提高了声音,“不仅仅是长虹一家,所有的大型黑白家电,我们都要大量增加国产品牌进货份额,而且要在店面主动加大扶植力度,给他们最好的店面位置、最显眼的广告宣传!” 程宵微微一怔:“有这个必要吗?那我们自己要贴不少钱进去啊。” 这些促销费用,按说应该由厂家来承担呢。 邱明泉摇摇头:“程大哥,长虹人已经开展了旋风般的广告宣传,按照常理推测,别的国产品牌的厂家也一定开始坐立不安,价格战也将一触即发了。相信对于很多厂商来说,接下来的价格战期间,现金流都是紧张的。” 程宵略一思索:“你觉得,我们索性大度点,自己出广告费,抓紧时间配合他们宣传?” 财务部的部长四十多岁,是位扎着干练马尾的女同志,一听这话,立刻笑着道:“邱总,这可不行,得等我看看账目,看能挪出来多少闲钱,临时贷款也来不及啊!” 邱明泉欣赏地看着她:“郑部长,您考虑得很周全,不过不用担心资金的问题,真要是不够,我私人出资借给明乐就是。” 郑部长眼睛蓦然瞪大了:“这、这怎么好意思?再说,那么多家连锁卖场同时促销的话,那钱……” 下面的话她没好意思说出来——那钱可不是小数目! 邱明泉完全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只是淡淡一笑:“郑部长放心,我正好手里有笔闲钱,还想找地方安全地放贷出去呢。咱们也不是白给,你们付我市面最低的利息就行了。” 程宵可是隐约知道邱明泉的经济实力的,立刻笑吟吟道:“郑部长你就放心吧,我也给你打包票,钱的事,不是事!” 下面的人渐渐起来一些议论声,赞同的、反对的、举棋不定的皆而有之。 程宵思索片刻,也迅速理清了思绪。 这些天长虹彩电的销量他一直有关注,对于近乎奇迹似的增长也暗暗惊奇,在这一行浸淫多年的经验已经让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商机,而此刻再听邱明泉这样笃定,不由得咬了咬牙。 “大家静一静。”他站起身,斯文的脸上隐隐显出杀伐之气,“日系彩电的代理商既然存心刁难,也没必要和他们苦苦哀求。我们索性赌一把,赌国产电视能不能打个翻身仗!我和邱总一样,愿意孤注一掷试试看!” 他是带着一百多号人出来创业单干的,在这群老伙计中威信极高,这样充满鼓动地振臂一呼,下面的人精神全都纷纷一振。 “程总说得对,我们拼了!” “我就不信国产的能比外国的差多少,就算真差点,价格在这里放着,凭什么他们能贵上两三倍去?!” “就是,我家买了两三年的海尔冰箱,我觉得好得很呢!” 财务部郑部长豪气地一拍桌子:“那就上呗,输了,大不了搭上促销的广告费和优惠补贴,大家年终奖泡汤;要是万一赢了,说不定就是海阔天空!” 虽然是女同志,可是她素来干事利落,专业能力极强,立刻就引来一片附和:“老郑说得好,我们什么苦没吃过,大不了打回去过一阵子苦日子呗!” “就是!这些国产品牌不容易,我们和他们一起干,支持一下!……” 心里,封大总裁悠悠一笑:“你猜,他程宵真的在做赌博?” 邱明泉坐在程宵身边,专注地听着他的话,闻言在心里道:“我瞧程大哥可不是冲动热血的性格,自然是也有把握的。” “那你猜他为什么不直接说是慎重考虑过的结果?” 邱明泉思索一下,悄悄道:“因为……这样更能调动积极性?” 封睿赞许地轻笑起来:“不错啊,你终于也懂一点人心之术了。没错,在企业领导人身上,冷静固然叫员工信任,可是特殊时刻,往往是具有煽动性、有干劲的领导人更具个人魅力。” 邱明泉问:“那你以前做大总裁时,是什么样的做事风格?” 封睿傲娇地哼了哼:“我是冷静睿智为主,偶然热血煽动为辅。” 邱明泉忍不住嘴角一扬,差点笑出声来。一抬头正见程宵低头看他,忙收敛了笑意,正色道:“程总的话我完全同意,别的我不敢保证,万一有流动资金缺口,郑部长尽管找我就是。” 会议室里一片沸腾:“邱总太厉害了!比财神爷还霸气!” “哈哈,邱总可是坐拥几十家黄金地段的店铺呢,那可是小地主!” 程宵当机立断:“那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在这里拟计划书出来。各部门留一个负责的就好,陪我一起加个班。明天一早再各自召开部门会议,该订货的立刻派出去出差,该奔赴门店的就去现场!” 下面的人立刻纷纷应答:“销售二部我留下!” “采购部我来,我老婆也出差了,我一个人回去也是孤枕难眠。” “我也留下吧,财务部老郑一个女同志不行,我留下做预算。” 郑部长立刻哎哟了一声:“什么话啊谁不行啊,老马我可告诉你,咱俩比比做报表,看看谁快!” 会议室里一片哄笑,热闹极了。 邱明泉含笑看着,心里一片温暖,更有种激动和热血的感觉悄然袭上心间。 他忽然发现,无论是以前结交的马钧定这种股海弄潮儿,还是在南圳认识的王威那批干物流的小伙子,远在川蜀盆地里的那群长虹人,又或者是眼前明乐家电的这些老员工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 ——无关年纪、不论身份,他们的眼睛里,都充满着对工作的热情,对金钱的渴望,还有对将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和这个欣欣向荣的时代一样,处处都是积极向上的气氛,到处都有遍地的机会,只要你敢于闯,愿意拼,敢于向着前方迈出第一步! …… 同一时刻,隔了不远的一处幽静小街边,一家装修清丽、精致安静的日式食肆里,最昂贵的里间包厢里,客人们正酒酣耳热。 中岛坐在最中心的位置,旁边两个男人作陪,一个是株式会社在东申市本部的副经理,另一边坐的,赫然正是杜强。 幽幽的日本民谣音乐背景下,穿着日式和服的年轻姑娘温柔殷勤地布菜送酒,片刻又悄然退下。 中岛矜持地端着小酒杯,喝了一口女侍应帮他倒好的清酒:“口味还是不纯正,不过在这座城市里,也只能喝到这种档次的了。以后诸君去我的家乡北海道的话,我会请你们尝尝最好的清酒。” 杜强穿着一身极为精神的西装,整个人器宇轩昂,可是跪坐的姿势却让他身体前倾,少许带了点佝偻之态:“日本是个美好的国家,我一向心向往之。原先想在大学毕业后拼命想办法去那里留学的,可惜家族实业正在迅速扩展中,我不得不忍痛留下,帮着国豪管理本地的业务啊!” 中岛旁边的那位副经理面相也十分斯文白皙,年纪最多也就是不到三十的模样,说话也轻声慢语,温和笑道:“日本风光极美,民众素质也极高,我因为要向凌友总部述职,每年都会去一趟。杜经理有兴致的话,年底可以跟我一起去一趟,旅游是极好的。” 杜强连连点头:“方经理有心了,到时候我一定抽时间叨扰!” 中岛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金丝眼镜后闪着光,骄傲一笑:“你们国豪和我们凌友合作后,一定前程似锦,年底时,杜经理你的分红也一定很可观。” 他伸手夹了一筷子精美食器中的海胆黄,在一边的特制生抽汁里蘸了蘸,挑剔地看了看颜色:“到时候拿着丰硕的分红去我们日本旅游,会吃到比这新鲜得多的各种刺身的。” 杜强满脸堆笑:“是的是的,那是一定。” 一边这样应酬着,他一边在心里腹诽不已:这已经是东申市最昂贵、最有质量保证的一家日式料理店了,这海胆都是直接装在海水里运过来,即食即取,偏偏在这小日本嘴里就不新鲜了,矫情又傲慢! 旁边的方经理微笑开口:“这次我们和国豪签下天价订单,可是把原先分给明乐的份额都匀给你们了,杜经理可要好好帮着宣传,给我们的产品最好的摆放位置和资源哦。” 杜强赶紧拍了拍胸脯:“中岛先生,方经理,你们放心。我们国豪这次决心很大,一定好好宣传你们的优质产品,把国豪在东申市的门店打造成日系彩电的大本营,叫每一个来选购的顾客,全都一眼看到的是高端洋气的货!” 中岛哈哈大笑:“很好,国豪是有眼光的商家,我们精诚合作,一起把那些不入流的卖场打垮!” 杜强兴奋得两眼发光,赶紧举起酒杯:“对,首先把那个什么明乐给击垮,没有贵国的高端日系彩电,我瞧他们得立刻沦为野鸡店,没人愿意进去的吧?” “哈哈哈……杜先生说得好。”中岛得意地笑起来,“让我们预祝合作愉快!” 酒席之间,宾主尽欢。 …… 终于酒足饭饱,杜强撑着酒意站起身,殷勤地扶着中岛:“中岛先生,您小心,我的司机在外面,送你们回酒店吧。” 旁边,斯文安静的方德鑫却悠悠地笑了,神色暧昧:“杜经理,我待会儿还要带中岛先生去洗脚按摩呢,有很好的女孩子,又干净又温柔,杜总要不要一起去?” 杜强猛地一愣,心里忽然怦怦跳了起来。 他虽然年纪有二十多岁,可是毕竟是正经大学生,平时家教也严,从小到大围着他转悠的女孩子极多,在大学也早早和女生尝过禁果,可是还真没在外面胡搞过。 这方德鑫看上去道貌岸然,可是这忽然一笑起来,却颇有点邪恶之意:“杜老弟看上去就清纯,还是乖乖回家和女大学生谈恋爱吧,我们去的场所,可有点少儿不宜啊。”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怪,杜强咽了咽口水,正看见对面一栋房子门前亮着的幽幽红色灯光,忽然小肚子下面就是一热。 “方经理开玩笑,我哪有什么女朋友……要不,我也跟着方哥去见见世面?花销我出,就算在我们国豪的招待费上嘛!” …… 这一天,一处临街的幽静小咖啡厅里,韦青轻轻拉着身边女儿的手,开始找寻约定好的包厢。 “妈妈的同事一定要介绍的,说对方的身家相貌工作无一不好,你就算没兴趣,来看看也是无妨的。”韦青轻声慢语道,有点歉疚又有点心虚,毕竟女儿根本不愿意来相亲,她是好说歹说,叫女儿好歹来看一看的。 向明丽闷闷不乐地板着俏脸,小声地反抗着:“妈,我不想相亲,我还小,我……” “一点也不小了。”韦青急忙打断她,“我带的研究生里不少都是在读研期间结婚生子的,这可没什么大不了,难道研究生毕业再找对象,然后到了三十岁才结婚吗?” 虽然她在高校任教,可是这个时代人们还是相对普遍结婚较早,后世到处盛行的独身不婚主义在这时候毕竟还不是主流。韦青本来并不想管女儿的感情问题,可是最近女儿的变化,可真有点叫她心里隐约忧心。 刘东风那个小伙子不能说哪里不好,可是身为母亲,实在不想女儿再过和自己一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这一生,还是希望女儿能嫁一个家庭清白、生活安定、物质条件基本过得去的好人家,就别无所求了。 一眼看见对面的一个卡座,韦青连忙拉着女儿走了过去,那里她同系的一位同事,正和一个年轻男人坐在一起。 一见她们过来,那位女讲师眉眼含笑,赶紧招了招手:“韦教授,这里这里。” 那位年轻男子一抬头,正看见向明丽亭亭玉立的身影,眼睛就是一亮。 向明丽正是青春年华,在家里大多时候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既没有吃过什么生活的苦,也一心只对学习钻研感兴趣,比一般人家的姑娘就多了分清冷的书卷气。 再加上一身雪白的重磅真丝连衣裙,胸前一圈微带褶皱的荷叶边,更衬托得整个人雪肤玉肌,气质高洁。 那女同事笑吟吟地看着向明丽落座,越看越是喜欢:“明丽真是长成大姑娘了,我记得好几年前学校系部聚餐,韦教授带着你来过一次,那时候还是个高中生,戴着黑眼镜呢,这一转眼,真是女大十八变。” 韦青毕竟是个母亲,听到人夸赞自己家的掌上明珠,哪有不欢喜的道理,禁不住就笑了:“是啊,现在都戴上新流行的隐形眼镜了。女孩子,这个年纪不打扮都好看的呀。” 那名女讲师赶紧向他们介绍着身边的年轻男子:“韦教授,明丽,这位方先生是我家亲戚家的孩子,年纪轻轻的就在一家日企做到副总的位置,小伙子为人诚恳,工作又勤勉。韦教授不是说想给家里换一台彩电吗,就叫小方给你推荐一下,他可是行内人呢!” 韦青连忙也客套了一下:“方先生真是年轻有为,事业有成呢。对了明丽,你前几天不是帮我研究了一下彩电型号什么的吗?有什么想法,可以问问这位方先生呢。” 两位大人都没明着说相亲,还是找了个借口,向明丽也不好掉头就走,也就客气地笑了笑,和声道:“嗯,那就有劳方先生。我稍微关注了一下家电杂志的测评,感觉上长虹彩电应该不错呢,您觉得呢?” 向明丽平时并不爱笑,大多时候是清冷又有点云游天外的表情,可一旦笑起来,就显得格外清丽逼人,像是一朵冰莲花开在了春天。 对面的方德鑫猛地心里一跳:相亲见过的女人也不少,今天这一个,简直是各方面都堪称上上等的了! 来之前只听介绍人说这姑娘家庭出身极好,父亲是本地公安局局长,母亲是著名大学的副教授、学科带头人,来之前,他就心里想过,万一真的看到一个矮大粗的姑娘,也得捏着鼻子试试看,可没想到,上天简直给他送来了一个天仙般的美人儿,不仅相貌出色,连谈吐也是温婉宜人。 “向小姐真是很有研究精神,很多女性都不太喜欢研究这些专业的数据,往往是听听广告就做决定的。”他柔声地肯定道,语气谦和有礼,“是的,国产家电正在崛起,很多质量相对不错的。” 向明丽浅浅一笑:“对啊,我问过我弟弟,他说现在的国产彩电质量很好啦,值得信任。” 方德鑫斯文清俊的脸上显出一点自信的神采:“不过韦教授和向小姐假如对色彩和表现力要求比较高,同时对价格不敏感的话,那么我还是更加倾向于推荐日系的彩电。客观地说,价格虽高,可是质量上还是略胜一筹。” 他回答德不紧不慢,口气并没有热情到失态,但是又带着专业态度,听上去极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旁边的那女讲师立刻笑着接话:“小方所在的日企是整个东申市最大的日本电器代理商,听他介绍准没错的。要是看中什么,就别去商场买了,叫小方给你批发价,直接送到家里去。” 方德鑫爽朗一笑:“公司每年都给内部员工几台购买电器的低价折扣,我用不到这名额,韦阿姨假如不嫌弃,我把员工额度拿来就好了,总比批发价还是要低一些的。” 初次见面,直接说出什么赠送的话就太逾矩了,这样的表态恰恰好,既不见外,又不显得过分殷切,可是又把刚才的韦教授改成了韦阿姨,显出了一些亲近,就连韦青也暗暗满意这小伙子的进退有度,忙笑道:“那好呀,那明丽就找找看日系彩电有什么好型号,到时候找小方帮帮忙。” 本就是随口找个机会给青年男女制造接触机会,可是向明丽却丝毫也不接话,温柔又固执地道:“我相信弟弟的话,他更专业。” ……这一下,咖啡座里就有了点冷场。 隔了好几个卡座后面的一个幽静软包厢里,邱明泉对面正坐着林哥和小何,旁边还有一个长相甜美的姑娘,一双杏仁眼明亮又灵活,正羞涩又好奇地打量着邱明泉。 一见之下,真像是电影里的那些港台小生似的,相貌好、气质又佳,果然是大城市的富贵少爷,和她以前看到的所有小镇男人都不一样。——难怪小何这次回来鼓动她来东申市,满嘴都离不开这位小邱老板呢。 “小邱,我们都把家里的事安顿好了,彻底下了决心,来东申市干!”林哥的胡子早已经刮得干干净净,青色的胡茬在方下巴上星星点点,更添了些阳刚的男人气,“你嫂子带着孩子先留在老家县城,我请了农村的表妹来帮她照顾家里。等我在这里混出点头,我再把一家老小接过来。” 邱明泉微微一笑:“现在东申市大发展大建设,户口政策还算松动,林哥你们抓紧多挣钱多缴税,为本地做的贡献多了,户口不是不能解决。” 也就是这几年户口好解决点,再过个十年八年的,东申市的户口那可就是千金难买的金贵,不是交税大户就能解决的了! 小何笑得开心:“嗯,我和我对象商量好了,我俩一起出来打拼,大城市还是好,我俩都看好房子了,就租在公司附近,房租有点贵,但是还算承担得起。” 邱明泉眼睛一抬,飞快地看了一眼那女孩子,赶紧笑着道:“那挺好的,一起手挽手出来,也好有个照应。” 心里,封大总裁也惊异了一声:“哎呀,现在小县城的年轻人就这么开放了吗,就连东申市婚前同居的都不多呢。” 小何看到邱明泉那一刹那的惊异,忽然明白了什么,赶紧从桌子下拉起女孩子的手,嘿嘿一乐,圆圆的娃娃脸上有点不好意思:“芳芳跟我来东申市,两家大人都不同意她没名没分地来,赶着给我们领了结婚证。” 那个叫芳芳的女孩子一脸红霞升起来,原本明朗大方的神态有点忸怩了,小声道:“那当然了,谁跟你不清不楚地在一起呀。” 小何转眼看着她,歉疚道:“可是我俩都没办像样的酒席呢,也没给咱们买套落脚安身的房子。” “我不怕苦。”刚刚拿了结婚证的女孩子满脸红晕,“你对我好就成。” “那以后发财了,我给你补一个大钻戒和豪华婚礼!……” 两个人你侬我侬的,一时间就有点忘情,邱明泉和林哥对望一眼,林哥眼中含笑,悄悄摇了摇头。 “真是一股子恋爱的酸腐味道。”封大总裁在心里悻悻地道,“当事人一旦陷入恋爱这种陷阱,秀起恩爱来真是不分年代、不分场合,一样地叫人瞧不下去。” “哪有的事,不要乱说。”邱明泉佯装低头喝着咖啡,在心里小小声反驳,“看人家真的互相喜欢,好甜啊。” “呵呵。”封大总裁笑一声,正要接着驳斥,忽然就住了嘴。 他凝神听了听,忽然道:“我怎么好像听到你姐姐和你妈妈的说话声?” 邱明泉一怔,悄然抬起了头。 封睿的感知比正常人灵敏得多,他是深有体会的,既然他这样说,那妈妈和姐姐就可能真的在附近了。 果然,他举头张望,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卡座里看到了向明丽的侧脸,有布帘子半遮掩着,看得不太清楚,可是肯定是姐姐。 啊,这么巧,姐姐和妈妈她们来逛街喝茶吗? 忽然,封睿又凝神听了几句,就在心里急促地叫了一声,声音竟似带了惊怒之意:“不对头,这个男人姓方……你姐姐在相亲?快点去阻止她!” 邱明泉一怔:相亲怎么了?姐姐也到了本科毕业的年龄,这个年代通过相亲认识的婚姻还是挺多的,又不是包办婚姻。 第139章 打脸渣男! 封睿冷静了一下:“你这儿的事也谈得差不多了, 叫林哥他们先走, 你留下来。” 邱明泉知道他必有道理, 赶忙和林哥他们再次确认了一些开安保公司的细节。 这次林哥他们几个人找了几位信得过的退伍兵老战友,凑了五十万元现金的份额,他们再三考虑, 还是和邱明泉商量也请他投了资,一共是一百万的注册资本金,公司选址和注册都已经开始了。 邱明泉熟悉本地, 在这些事务的前期上亲力亲为, 让两眼一抹黑的林哥他们更是感激不已。 几位老战友通过全国各地的关系筛选了首批五十名退伍兵,大多数在老家务农, 一番详谈后,成功说服他们来东申市打工。这么多人一下子涌过来, 集体宿舍、紧急培训都已经开始在操办,林哥他们这几天都已经忙得脚不沾地, 但是越做,就越是兴奋。 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漂泊在中俄边境列车上,做的又是擅长的本行, 一切都叫人觉得新奇, 而且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邱明泉也都不厌其烦地讲解指点,叫他们创业一开始,就迅速步入了正轨。 “好,我们定下来培训方案, 就立刻和邱老弟你汇报一下。到时候,怎么找客户、怎么推销自己,都还要靠邱老弟多多费心了。”林哥站起身,诚恳地道。 邱明泉也笑意吟吟地站起身,和他轻轻握了握手:“林哥和我还客气?我们可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不过,我马上也要开学了,时间和精力也难以保证,真正的广告和拓宽客户群这种事,就要找专业的人来做——我会注意寻找,推荐专业的人来公司帮你们。” 送走了林哥和小何他们,邱明泉不动声色地换了座位,在和韦青她们背靠背的卡座里落了座,借着高高的沙发背挡住了自己。 “怎么回事?姐姐相亲有什么不妥吗?” 封睿声音冰冷:“你知道你姐姐前世的命运吗?” 邱明泉猛地一怔,他和父母认亲的事也没过去多久,他的脑海里也从没想过此刻温柔年轻的姐姐的前世,总以为不过是相夫教子、学术有成,可听封睿这个意思,竟是不幸福吗? “明丽姐上一世一直单身。”封睿的声音冷冽,“主要原因就是年轻时经人介绍,相亲认识了一个渣男。那人姓方,我记得叫作方什么德。从时间上算,差不多就是这个了。” 邱明泉的心猛悬了起来:“姐姐前一世怎么了?那个渣男怎么回事?” “我知道得也不多,毕竟事关姑娘家的伤心事,我妈只语焉不详的说过。”封睿恨恨道,“明丽姐其实一开始不太想结婚的,可是那个人看上去实在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又温柔体贴,善于讨好老一辈的人。明丽姐大概也是实在挑不出他的毛病,加上这个年代不婚主义的实在是少,也就谈了两三年后决定结婚。结果不知道什么机缘巧合,竟然在结婚前夜发现这个恶心的人渣在家里玩双飞!” 邱明泉茫然道:“什么是双飞?” 封睿一阵语塞,半天才狠狠道:“就是叫了两只鸡,一起上门服务!” 邱明泉猛然瞪大眼睛,又窘又恶心:“这什么烂人啊!不是要结婚了吗?干这种龌龊的事,是告别单身的婚前派对?” “放屁!”封大总裁冷笑,“才不是偶然的,就是发贱,就是肮脏!后来向局长气得查过他,本来就是欢场常客、烟花柳巷的熟人!” 邱明泉只觉得一阵恶心:“那我姐呢?” “你姐姐不巧正撞见了那档子画面,惊吓和羞辱之下,许久都缓不过来,婚事当然黄了。大概被这事恶心到了,好几年都不愿意再和男性相亲交往,慢慢地就蹉跎了最好的年纪,她就一直单身了。” 在他的记忆里,隔壁家这个聪慧温婉的大姐姐,后来就一直是独身的。在他们重生之前,也都有了接近四十岁,容貌依旧温婉,气质依旧优雅,可是也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一直住在父母家里。 “那个渣男就没有什么报应吗?难道就这样算了?”邱明泉死死地握住了咖啡勺,气得坐立不安。 “男未婚女未嫁,向局长和韦阿姨一个清廉一个书香门第,甚至都没要什么彩礼,婚事黄了,又能怎样?而且那个人渣害怕向伯伯追究,故意把这事传开了,说什么要是他出了事,就一定是被冤枉报复的。你姐姐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的,虽然都是同情居多,可是谁又稀罕这种戳脊梁的同情?!” 在他的记忆里,那一段时间的明丽姐,脸色都是苍白憔悴的,也少见笑意。 “我爸爸难道就不管吗?!”邱明泉气得要命,“前一世,他们又没找到我,姐姐可是他们唯一的亲生女儿啊!” “难道向伯伯能利用职权,把他弄进冤狱去吗?”封睿冷笑,“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老话说的不仅仅是韦阿姨这种书呆子,也指向伯伯这样清廉又遵守原则的好官。那个人渣出事后一直安分守己,向伯伯想抓他嫖娼都没有证据。” 邱明泉只觉得胸口的郁闷之火越烧越旺,他那清高安静的姐姐,他那善良温柔的姐姐,前一世凭什么要被这样的渣男作践?! “难道就这样算了?!”邱明泉气得有点哆嗦。 “倒也没算了,向城最后帮他姐出了口恶气。他那时在学校,放假回家才知道这事,又听说那个人渣根本毫发无伤,立刻就炸了锅。”封睿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一向对明丽姐尊敬又依赖,当时就和他说了,叫他别着急,我想法子钉死那个人渣。可是他嘴里答应,转身就去堵了那个人。” 邱明泉“啊”了一声,头一次不觉得向城这暴脾气不好,却觉得说不出地爽快:“那怎么样了?” “他守了几天,也没抓到那人出入什么风月场所,实在忍不住,在下班路上把那个人打了。”封睿叹了口气,“那个人渣应该说了什么羞辱明丽姐的话,他激愤上头,直接捅了那人渣一刀,不过没致命就是了。” 邱明泉一个激灵,注意力终于转移了,担忧地道:“什么?这样不会有事吗?” 只是打人斗殴就算了,持刀伤人就是犯罪了吧? “对,所以在前世,向城的音乐学院其实并没有念完。他本来就带着刀,蓄意伤人是怎么都洗不掉的,被害人伤情不重,他被判了半年,直接就被学校开除了。” 邱明泉呆呆地愣在那里,只觉得口中的咖啡又苦又涩,服务员轻盈地走过来,给他续了一杯柠檬水,他也没有看见。 “我爸是公安局局长啊。怎么他……都不能保护自己的儿女吗?”他只觉得,难受地像是有小刀子在心头剐动。 “都说了,向伯伯不是公器私用的人,他要是那样的人,也就不是向元涛了。”封睿冷笑一声,“那个人渣只是道德有损,在法律上,根本就无法惩罚他。” 邱明泉不作声了,他不是不懂法的人,只是一时气得昏了头,细想之下,的确这种事不是诈骗、不算犯法,只能道德谴责,却无法在法律层面进行审判。 而向城的做法,虽然激愤之下出了气,受到法律的制裁,才是真正毁了自己啊! 这是封睿第一次详细提到向城前世的命运轨迹,此刻终于在他眼前清晰地连成了一条线,竟叫邱明泉一时恍惚又百感交集。 向城虽然得到向家夫妇的收养,不缺吃不缺穿,也算家境优渥,可是一直暗恋着封睿,情窦初开时的表白被拒,上了音乐学院后却为了给姐姐一个公道,冲动伤人,导致入狱退学。 出狱后去了燕京想做音乐,最终却因为放不下封睿而回来。可就算回来了,也只是默默跟在封睿身边,没敢再表白再纠缠,生怕被彻底厌弃了。 终于看到封睿游戏似的结交男性时,他终于再也……无法承受内心的绝望了吧?没能坚持自己的梦想,更没换来喜欢了一辈子的人的一眼另眼相看,这样的人生,说是一事无成,也不为过。 和前世一生穷困的自己比起来,到底谁更悲哀,谁更失败和黯淡呢? “我爸妈他们……会很难过吧?”他喃喃道。 “谁说不是呢?”封睿唏嘘道,“市公安局局长家的公子当街捅人,多少人看着盯着,向伯伯什么也不能做。我记得,向伯伯就是那一年后,鬓间就有了白发。” 邱明泉默默听着,眼角忽然湿润了。他掩饰地低下头,轻轻飞快擦了一下眼角。 “有一次向伯伯在我家和我爸喝酒,他说着说着,酒意上头,堂堂男儿忽然哭了……他说,是自己没有教导好向城,辜负了战友所托,竟然还让孩子坐了牢。”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向伯伯这样的铁血男儿流泪,也是唯一的一次。 邱明泉心里酸涩难言,眼前不由自主想起前几天在家里吃饭时,父亲那喜笑颜开的样子来,忽然之间,他心里却渐渐静了下来。 不,不要难过了,那是上一世的悲哀,不是现在的! 这一世的他们,无论是向城还是自己,都过得这么好,起码现在都很好。 “封睿,以后,我不会再逃避向城了。”他举起早已经冰冷的咖啡杯,将剩余的冷咖啡一饮而尽,品味着口腔中那苦涩滋味,“我是他哥,我得管他。” 封睿一时语塞:“你醒醒,他连我的话都不听,会听你这个大仇人的?” “什么大仇人,他讨厌我还不是因为你。”邱明泉呛了他一句,坚定而固执起来,“不管怎样,我大他几个月,他就得叫我一声哥。我得拉他一把,你们上辈子的破事,我不会让它们再发生了。” “你!……我们怎么就破事了?”封睿急了,“邱明泉你又冤枉我!我可没和他有过什么不清不白!” 邱明泉听到那“又冤枉”几个字,立马怂了:“好啦好啦,没有不清不白,只不过我俩就一起死了。” 他站起身来,向着不远处快步走去。 “呵呵,邱明泉我发现你最近脾气见长啊。”封睿悻悻起来,旋即一惊,“你要干吗?” “我们去会一会那个人渣。” …… 方德鑫招手叫来服务员:“您好,请给我们上一份红宝石的奶油小方。” 韦青微笑道:“红宝石的店就在附近吗?我怎么记得有点远?” 方德鑫笑得春风满面:“这家咖啡店服务很好,每天都在下午三点准时派服务生专门去红宝石总店,买来最新鲜的几种点心。韦阿姨放心,口味很好的。” 他温柔地看了看有点走神的向明丽:“向小姐爱吃甜点吗?” 向明丽终于回过神,客气地也笑了笑:“啊,我不太爱吃甜的。” 方德鑫也就立刻充满歉意地道:“我想着这种老牌子大概合大众口味,就做主点了,没想到向小姐果然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 “不是我姐和别人不一样,是她不喜欢油腻而已。”一声突兀的语声忽然在卡座旁边淡淡响起,“无论是油腻的糕点,还是油腻的男人。” 众人愕然抬头,只见一个眉目清俊的青年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德鑫。 韦青和向明丽一怔,齐齐惊喜地站了起来:“明泉?” “小弟?你怎么也在?” 邱明泉转头冲着她们笑了一笑,并不多客气,就伸手从旁边拉了一个藤椅过来坐下:“妈,姐姐,我正好在这和朋友谈事呢,刚谈完,就看见你们啦。” 那个女讲师一愣,热情地笑了起来:“哎呀这么巧,韦教授,这是你儿子吧?也是一表人才啊!” 她本觉得方德鑫已经算是年轻男人中才貌出众的了,可今儿一见韦青这儿子,才叫一个眉目清朗、芝兰玉树呢!这一比吧,小方可就完全被比下去了。 邱明泉礼貌地冲她笑了笑:“阿姨您好。” 方德鑫一听这就是向局长家的公子,哪里敢怠慢,急忙殷勤地站起身,向着邱明泉伸出手来:“向弟弟是吧,鄙姓方。幸会幸会,刚刚向小姐还谈到你呢,说你对家电产品很有兴趣和研究……” 心里,封睿冷冷道:“还是我来吧,你这人脸皮薄,能骂出什么花来?看我恶心死他!” 邱明泉有点不甘心,可是想到骂人损人,自己的确不如封睿,也只得悻悻让位。 封睿一上身,就忽然伸出手,牢牢抓住了方德鑫的手。 可这一抓根本没有正常相握,却死死扣住了方德鑫的脉门,抓得他生疼。 方德鑫完全不明所以,惊愕地看向这个初次见面的向家公子。只见对面的青年目光如箭,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冷冷看着他。 那眼神和刚才的冷淡疏离比起来,就像是忽然掺进来了一抹暗黑之色,又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 韦青终于隐约感到了点不对,疑惑地看着邱明泉那锐光凛冽的眼睛,这一见面,哪有不握手,却抓着陌生人的手腕不放的? 封睿抓着方德鑫的手,悄然使劲,将他手腕强行按倒在茶几上,冷冷拿住了脉门处:“方先生是吧?我学过一点中医,小有心得,刚刚碰到你脉门,觉得有点异样。不介意我帮着把把脉吧?” 他这举止太过古怪,就连向明丽也觉得了一点异样,可是她毕竟不会拆弟弟的台,也就默不作声在一边好奇地看着。 方德鑫被他这古怪举动弄得又尴尬又狼狈,可是不便生气翻脸,略略挣扎一下竟也挣脱不开,只有笑道:“好啊,那就谢谢向弟弟了。向弟弟真是博学,还懂中医吗?” 封睿冷冷一笑,低眉佯装把脉,半晌眉头却紧紧锁了起来。 那位女讲师也正好奇地看着,看邱明泉脸色不对,终于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吗?” 封睿终于放开了手,众人一直盯着他把脉的动作,这一松,几个女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差点吓了一跳。 ——这方先生的手腕上,隐隐约约两个乌青的手指印是怎么回事? 又没有深仇大恨,这用力也太狠了吧?! 封睿心满意足地缓缓靠上椅背,沉吟了一下,忽然叹了口气:“大家别误会,我没用力,方先生皮肤容易受伤,轻轻一按就是手印子,这说明体虚血管脆,极易内出血。” 他这随口乱说,几个女人尚且将信将疑,方德鑫却终于确认了一件事:这位向公子对他的敌意,是真的。 刚刚那一会儿,只差把自己都给掐得痛不欲生了,明明是他下黑手,却污蔑他体虚,还说什么内出血,这说话可真难听得狠了! 可是不过第一次见面,这明显的敌意又是哪里来的呢?这向小姐看着温婉有教养,怎么这弟弟却眼神犀利、恶意满满? 他强笑道:“向弟弟开玩笑了,我虽然不算多么强健,可是自幼体育成绩也是极好的,平时锻炼强身并不落下。” 韦青也觉得有点尴尬,不明白邱明泉今天这样的举动到底为什么,忙也笑着圆场:“是啊,我瞧小方气色挺好的……” 封睿露出少见的不恭顺,立刻截断她的话,正色道:“妈,我不骗你,方先生的身体的确有很大问题,凶险得很呢。” 这一下,方德鑫的脸色终于有点不好看了,被人三番五次说成重病在身似的,简直就像是诅咒一般,谁能忍下去? 再说了,向明丽可就在旁边,要是真的觉得他身体有什么隐疾,这印象还不完蛋? “哦,那就愿闻其详了,有什么具体的高见吗?”他微笑开口,看向邱明泉。 封睿脸上又是诧异,又是犹豫似的,半晌才深深叹了口气:“那我可就直说了——方先生的脉象非常清晰,毫无疑问。” 他郑重道:“第一,你相火偏旺,久郁化火,又欲火内炽,终致性欲亢进; 第二.你阴虚火旺,平日恣情纵欲,精失过多,导致已经伤及肾阴,也就是我们俗称的肾阴亏虚。——方先生,纵欲是养生大忌,你还这么年轻,何必急吼吼地搞成这样,内里都虚得不行了呀!” “咳咳……”女讲师一口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呛得咳嗽起来——这这、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几个女人都听得又尴尬又羞窘,这向家的儿子一出口,直接就指出方德鑫纵欲过多,肾亏阳虚,虽然讲得文绉绉的,可是任谁也听得出意思,简直就是活生生羞辱人了? 韦青和那名介绍人好歹是已婚的,尚且不至于太过害羞,可是向明丽早已听得满脸飞红,低着头只当没听懂。 她虽然不太明白邱明泉为什么忽然这样言语犀利,甚至带着羞辱对方的意味,可是她毕竟冰雪聪明,心里又相信这个弟弟绝不是胡乱说话的人,立刻心里就狐疑起来——假如不是他真的懂中医,那就是面前这个男人有问题。 韦青也不是糊涂的人,心里和向明丽想到了一起,这看向方德鑫的目光,可就古怪多了。 方德鑫一眼瞥到两个女人的目光,心里就是一凉:糟糕,这事不对! 这个向家的公子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胡说八道,这么一来,自己的印象分可要跌到谷底了,这不行! “向弟弟,这话从何说起?别的我不敢说,可是为人清白,洁身自好还是可以保证的。”他目光温和,沉静地反问,并没有半点大怒和失态。 这副样子在一般人眼中,自然是极容易博得好感,只觉得他懂事又有分寸,就连韦青都有点疑惑,据她所知,明泉肯定是没有学过什么中医的,那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封睿讥诮地看着方德鑫,心里正和邱明泉交谈:“看,难怪前世向伯伯和韦阿姨都对他印象挺好,你姐姐最后也都和他订了婚,这样的人渣假如不是知道真面目,就连你我,怕是也觉得这人相当坦荡真诚。” 只可惜,他遇见的是深知他这副画皮下嘴脸的前世之人。 “方经理,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封睿收起了唇边那抹虚假的笑意,身体前倾,锐利的目光就像是两道出鞘刀锋,“你在日企打工对吧?我知道你。刚刚我和客户谈生意,他在那边认出来你,笑着说,你们企业招待他们这样的大客户,都是去烟花之地。而你,每次必然陪同,而且从来都是一起纵情享受,熟门熟路的!” 他说的客户是临时杜撰,可是这些事实却是前世证实过的,丝毫也没有冤枉方德鑫。 果然,对面的方德鑫脸色猛地就白了,颤抖着双唇,竟没敢第一时间反驳和否认。他心里此刻正是惊慌一片,因为这位向家的小公子说的,全都是真的。 偶遇客户,随口谈些男人间的隐私,这本来就是常事,只可恨自己倒霉,竟然被未来的小舅子当场撞破了! 他这脸色的变化和神情的慌张,却全部落在了几个女人的眼里。 韦青和向明丽固然是心里一阵恶心,就连那位女讲师的心都凉了个彻底。 ——这看上去,竟像是真的了!向家的儿子没有平白无故诬陷陌生人的道理,人家既然知道这姓方的德行有亏,哪有隐忍的道理? 自己冒冒失失地来做这个媒,幸亏被搅和了,要是以后再爆出来,自己可不成了罪人? 女讲师这一想着,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悔恨,看着方德鑫的目光就已经完全不客气了:“小方啊,你工作忙,要不就先走吧,我们几个女人还有话说。” 方德鑫脸上青白交加,只满心以为自己的阴私真的被人揭穿,也已经完全没了辩解之心,他匆忙地站起身,强挤出一丝笑:“好,那两位阿姨和向小姐接着坐坐,我先走一步,去买个单。” 话刚说完,封睿已经嚣张地轻笑一声:“对不起,不用你买单。你招待客人的钱太脏,我们觉得恶心。” 他抢先站起身,强拉住方德鑫,一把将他拽离座位,向着收银台走去。 方德鑫被他铁钳一样的手抓着,又痛又惊,可心里还知道忌惮这公安局局长家的公子,竟是一声也不敢吭。 封睿不由分说把他拉到门口,根本不叫他靠近吧台,就一把将方德鑫推到了门上,后脑勺重重磕在玻璃上,发出了“咣当”一声。 “别以为灰溜溜地远离我姐就行了。”封睿伸出手,忽然掐住了他的脖颈,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捏,直捏得方德鑫猛然脸色涨红,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会死死盯着你的,你以后做任何事情,都最好小心。”封睿轻声慢语,一点点收紧手腕,直看到方德鑫脸色紫红,才缓缓松手,“我郑重地警告你一句,要是敢靠近我姐姐一百米之内,我打断你一条腿,靠近五十米之内,打断一双。” 猛然抬起膝盖,他狠狠一下撞向方德鑫的胯下,满意地看着他脸庞瞬间扭曲痛苦起来。 “要是敢靠近十米之内呢,这下面的第三条腿,我就彻底给你废了。听懂了没?” 他们的举动本来就异常,吧台边的收银员一直小心偷窥着,这一看就惊叫了一声:“哎呀,两位客人别打架啊。再打我就报警了!” 方德鑫胯下剧痛钻心,脸上扭曲得几近狰狞,终于心中充满了恨意,嘶声叫:“你、你疯了!……就算我不是什么好人,又没对你姐姐做什么,你简直就是仗势欺人!” 封睿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咧嘴一笑,眼中却是叫人心寒的嗜血:“对啊,我可是公安局局长的亲儿子。我就仗势欺人了,你敢怎样?” 前一世,他最后悔的几件事之一,就有一件是关于隔壁明丽姐的,要不是他觉得不急于慢慢布局报复,向城也不会犯下那样的事,把一辈子都毁了! …… 向家小洋楼的客厅里,邱明泉和韩立合力,一起哼哧哼哧地把一个大箱子搬进了家门。 外面门口,停着的是韩立家新买的奥迪100,外观低调却隐约霸气,几乎是很多官员的标准配车,刚刚进入中国市场也没几年,高达六十万元的售价已经是相当昂贵了。 韩立家本来也不至于买这样的豪车,可是无奈韩爸爸不仅是个科技迷,更是个汽车迷,一拿到韩立公司的分红,爷俩就乐不可支地凑在一起研究车了,韩妈妈虽然觉得肉疼,可是架不住爷俩都喜欢,一起苦苦哀求,也只好批了这笔预算。 ——这个年代的六十万,寻常人家看来那可真是天文数字了呢! 韦青紧张地站在门里:“小心小心,别闪了腰!这么重的东西叫工人送来啊,怎么你们两个孩子亲自动手了?” 韩立这两天就要回燕京上学,赶着最后的时间去邱明泉那边的明乐电器商行买了台24寸大彩电,邱明泉一合计,正好一次提了两台最高端的长虹新款,和妈妈说了一声,就送了一台到家里。 “不重不重,我们两个大小伙子还抬不动一台彩电吗?”韩立抢先答道,和邱明泉一起,小心地把大箱子抬到客厅的电视柜边,利索地拆了外包装。 雪白的泡沫模具里面,一台硕大屁股的大彩电正摆在里面,现在尚未流行液晶和等离子电视,尺寸越大,那重量可是成倍增长。 今天这台24寸电视,就连邱明泉和韩立两个青壮小伙子一起使劲,那可都是挺沉的分量。 “这几天啊,彩电热销,不少店铺的送货工人都忙不开。”邱明泉一边拆着泡沫和贴在电视上的保护膜,一边笑吟吟道,“我也不好意思叫店里给我加塞,索性就和韩立自己去了仓库提出来。” 韦青在一边惊奇地道:“我都看报纸上说了,说什么本地两大家电卖场正在打擂台?你们明乐在大力推销国产品牌,国豪电器那边在推高端的外国货?” 邱明泉终于把外包装全清除了,和韩立一起再度发力,将电视抬到了电视柜上,插好了电线插座。 开关一开,屏幕上自动显出了中央一套的画面,颜色靓丽鲜艳,清晰度也格外不错。 “是啊,战火正酣呢。”邱明泉一边调试着基本参数,一边淡淡道,“他们这次广告下了血本,我们也没退让,宣传和营销全方位跟上接招。” “那怎么样了呢?”韦青平时不太关注这些,不由得有点紧张。——这一边,儿子可是有投资的呢,邱明泉也没瞒着父母。 韩立在一边嘿嘿一乐:“阿姨,您瞧他们明乐都忙得没工人送货了,还不明白吗?销量暴增,供不应求,我妈想买一台都买不到,这不,找大班长走后门来了吗?” 邱明泉微微一笑,挺直了腰杆,纤细劲瘦的腰肢在高腰牛仔裤里格外线条优美,他也不谦虚:“是啊,迎战的效果比预想的好。” 长虹掀起的这场价格风暴很快漫卷全国,带动无数观望的国产品牌加入进来,封睿早已经和他说过,这些鲜活的案例在教科书上是枯燥的,甚至连结局也早已知晓,可是只有身临其境,他们才能亲自感受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是多么残酷。 起码在现在,身在局中的人们,都是压力巨大的。 无论是背水一战支出了巨额广告费的长虹等厂家,还是明乐这样的舍弃了日系彩电的家电卖场,又或者是同样在进行广告大战的日系代理商,在这个暑假结尾,都在紧张地关注着各种数据和最新的战况。 …… 电视柜上的彩电终于调试完毕,韦青赶紧把两个孩子让到沙发上,自己跑到厨房里去端饮料。 “阿姨,您别忙了,我这就走。”韩立大着嗓门叫。 韦青急忙应着:“那也不能不喝口水就走啊,这么大热天的。” “这算啥,我们年轻人干点活算啥。我和向城那家伙是好哥们,要是明泉有啥忙不过来的您就叫我,把我当儿子使唤呗!”韩立大大咧咧地道。 第140章 复仇 韦青急忙应着:“马上就好, 我熬了一上午了的, 放点冰块就好了!” 厨房里叮咚一阵乱响, 韦青手忙脚乱地掀开凉了半天的酸梅汤,盛在了两个透明的玻璃碗里,乌紫色的汤汁清透, 散发着隐约的桂花香。 昨天听邱明泉打招呼说今天要送彩电过来,她一大早就赶到市场,按照自制酸梅汤的食谱买好了一大堆原料, 在家里辛辛苦苦地熬了出来。 平时很少下厨的她其实很不擅长做这些, 可是做这一锅酸梅汤,韦青却做了整个上午, 第一次糖放多了,太甜, 第二次放干桂花的时间又太早,导致香气都散光了, 幸亏原料买得多,这才能一遍遍地试验。 现在这一锅,总算是酸度适宜, 甜香四逸了。 韩立靠在向家的沙发上, 甩了甩胳膊,忽然看向邱明泉,支支吾吾道:“上午我……没去车站送向城返校。” 邱明泉怔了怔:“为什么?你不是刚买了新车,不想显摆一下?“ 韩立微微皱着浓眉,忽然迟疑着开口:“班长……我问你件事。” “嗯?” “那天晚上在无色酒吧……我听见你和向城说话了。”韩立咬了咬牙, 忽然突兀地道,“你们几个到底怎么回事?” 邱明泉被这冷不防一句吓得不清,猛地抬头看着他,心跳都跳得漏了半拍。半晌才道:“你想知道什么?” “就是……就是封睿喜欢你,向城却喜欢封睿吗?”韩立有点焦躁似的,“你懂我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 邱明泉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神色里看出来什么:“你为什么要深究这个?这件事,会因此影响你和我们的友谊吗?” “当然不会!”韩立张口结舌地抓着头,“你们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啊!” “那就尊重朋友的选择吧。只要不伤害他人,不妨碍社会,无论是怪癖,还是性向,有什么好打听的?”邱明泉目光清冷却明澈,“还是你觉得为我们担心,想要劝说我们,帮我们纠正人生方向?” 他垂下眼帘,淡淡地自嘲一笑:“谢谢不用了,我们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韩立怔怔看着他坚定坦荡的眉眼,忽然深深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觉得向城好像很可怜。那天晚上,我发誓我没有任何瞧不起他的意思,可他也是像你这样,好像觉得忽然被冒犯了似的。” 邱明泉静静地听着,目光终于温柔了些:“是我反应过激了,抱歉……我很好,没有什么被冒犯。可是向城心思更加细腻些,假如你真当他是朋友,那就对他好一点,不要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韩立涨红了脸:“我当然会对他好的,我……我刚刚还托伍小天送他的时候,把诺基亚塞到他包里呢。” 邱明泉瞪着他:“你都说他生气了,他会要?” 韩立一下子垮下脸,高大的身体缩在了沙发上:“我昨儿打固定电话给他,说要送他这个,他叫我滚,‘啪’地就把电话给我挂了。” 邱明泉斜着眼睛看着他,终于忍不住笑了:“他那人口是心非的,嘴里叫你滚,其实我瞧他就和你最亲近了。” 当然,除了封睿就是了。 韦青终于在厨房取好了冰块,敲碎了放进了晶莹剔透的水晶碗里,端了两小碗出来,急急地递给了两个大男孩:“快喝点,解解渴。外面这么热呢。” 韩立赶紧道了声谢,和邱明泉一起接了过来。 果然,大热天的,放了小粒碎冰的酸梅汤里面放了上好的乌梅、甘草和山楂片,熬出来的冷饮上面撒着糖桂花,一股扑鼻的清甜。 韦青怔怔地坐在一边,看着邱明泉鼻尖那一点点小小的汗珠,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着酸梅汤,久久地不能移开眼。 韩立喝得快,几口就见了底,嘿嘿傻笑着满足地放下小碗:“谢谢阿姨,好好喝啊。向城以前还说您不爱下厨呢,我觉得您煮的酸梅汤太好喝了!” 韦青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嗯……学学就会了。” 邱明泉也喝完了,抬头展颜一笑:“是啊,真好喝,凉凉的却又不冰。” 韦青忽然只觉得眼眶一阵湿润:“是啊,我没敢放整块的冰块,怕凉着,所以敲碎了冰放进来。你们再喝一碗吧,这碗小,也没几口呢。” 韩立正想推辞,可是一眼瞧见韦青的眼,就是心里一怔。 韦阿姨的眼睛这是怎么了,不仅微微发红,还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邱明泉看? 邱明泉因为高中那次在封家被劫持,最后因为保护韦青,而被向家人认作了干儿子,这个大家都知道,不过韦阿姨这眼神,可真有点古怪呢。 邱明泉也抬头迎上了母亲的目光,又怎么体察不到那份悲切的缱绻,心里蓦然一酸,急忙应道:“好,我也想再喝点……可真的渴了呢。” 韩立懵懵懂懂的,赶紧一递碗:“那我也要,嘿嘿。” 忽然地,他包里的手机就响了,韩立掏出来一看,神色就忽然有点紧张起来。 邱明泉一眼看到那部刚托人帮他从香港带回来的诺基亚1011,本身没有想要偷听,可是距离太近,向城那极具辨识度的清亮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带着恼火。 “这是什么东西,韩立你说清楚!”他的背景声里有火车到站的鸣笛声,显然列车早已驶出了东申市,不知道停靠了哪个西去途中的车站,“都说了不要了,你怎么塞进来的?” 明明韩立也没来车站送行,怎么背包里还是冒出来这个玩意儿,一打开,里面还只存了一个号码,就是韩立的! 韩立急忙叫道:“我给我爸买的,他用不好,叫我退!从香港带的呢,买都买了,退什么啊,我就叫伍小天带给你了呗。” 说着说着,他就一眼瞥到邱明泉那似笑非笑的眼睛,麦色的脸上就是一红,声音放低了:“才八百块钱,二手走私货!” 心里,封睿“哈”一声叫起来:“八千块的东西说八百,他当向城是傻子吗?” 果然,那边向城冷笑一声:“是吗?这么便宜,我可就扔了啊,外面是南京长江大桥,下面全是水呢!” 韩立一下子急了:“可别!” “咔嚓”一声,电话断了。韩立听着里面“嘟嘟”的盲音,呆呆转过身,“班长,你说这混小子脾气上来,不会真的把手机扔江里吧?” 邱明泉笑着耸耸肩:“别问我,我真猜不透他。” …… 绿皮的列车慢悠悠地驶过了南京长江大桥,下面的江面波澜壮阔,水面上过往的轮渡鸣着汽笛,悠远响亮地从下方传到车厢。 向城抱着那只小巧的银色手机,紧蹙眉头看着。好半晌,才轻声骂了一句什么,没人听得清。 旁边,一起结伴去军校的本地同学凑过来,好奇地看着那只银色的稀罕手机:“这是什么啊,没见过哎?” 向城闷着头把手机塞进了脚边的行李:“做成微型大哥大模型的收音机!” 双手枕在脑袋后面,他黑亮的眼睛呆呆地望着逐渐远去的江面。半晌后,又心烦意乱地皱着眉,从行李箱里把那个小巧的手机掏了出来,放进了贴身的口袋。 可恨,这么贵的东西不由分说就硬塞,还得好好保护着,以后还给他! …… 国豪在东申市最大的卖场开在南京东路的闹市上,一年多前郑广豫没有谈下和邱明泉的合作权,转而只能选择租下场地,开了数家家电连锁卖场。 国豪毕竟是后来的一方家电卖场霸主,郑广豫现在坐镇燕京大本营,无论是眼光和魄力,都是当仁不让的英才,要不然也不会在后世做到那样的规模,将店面开到了全国两百多个城市,更不会将自己的企业成功做到年营业收入几百亿人民币的超级家电零售商了。 燕京市的国豪总部财务室里,封云海正拿着刚刚出炉的企业半年财务报表,细细观看。 “我们在东申市的门店发展好像不太顺利啊?扩张速度和营收都比不上全国门店的平均水平?”他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去年刚到燕京市,就有人牵线,让他和这家电器零售企业的老总见了面,一见之下彼此都对对方的商业头脑和见识非常赏识,封家本就在找各种投资机会,详谈之后,就入股了正急需资金的国豪电器,投入了相当不菲的一笔钱。 作为大股东之一,定期来查看企业的财报,也是正当权利。 郑广豫点点头,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有点感慨:“去年我亲自去了一趟东申市,想去谈一个看好的合作,结果没成,被本地一家竞争者捷足先登了,本地企业还是有本土优势啊!” 封云海这就笑了笑:“可惜我们联手晚了点,不然我亲自去那边运作的话,想必会好得多。” 郑广豫点头笑道:“是啊,英雄相见恨晚,要是有封总早点入股帮忙就好了,东申市可是您的地盘!” 封云海哑然失笑,继续看了一会儿:“东申市的门店效益差,可是广告促销支出反而是最大的?是这样吗?” 郑广豫神色凝重起来:“对,东申市的那家本地家电卖场可真不是善茬,最近在搞什么‘国产名优家电促销月’,跟着很多打价格战的国企一起猛烈发力,我们搞得有点被动了。” 封云海沉吟一下:“贵公司那边的应对是?” “东申市的日系电器代理商很不满他们这样大举补贴民族品牌,和我们达成了同盟,专供我们国豪。而且您知道的,东申市的消费一向是很高端的,所以——”郑广豫沉吟一下,“我们在东申市的策略是主打高质高价的洋货。” 封云海的神色就有点严肃起来,他皱眉想了想,半晌才道:“这个我似乎不太看好。实际上我是比较倾向于将销售重点也放在国产品牌上,内需正在井喷,性价比更是老百姓的消费痛点。” 郑广豫哈哈大笑:“封总放心,我和您的观点一致!实际上,我们国豪在总体方针上,和他们明乐家电的策略是不谋而合的,只是在东申市有点分歧而已,就当试水了。” 封云海这才放下心来:“一城一池之失,倒也无所谓的,只要郑总在整体把握上依旧高瞻远瞩,我们这些小股东就放心了。” “哪里哪里,封氏集团可是我们国豪的大贵人,30%的出资股权,可是解决了我们增资扩股的大问题啊!” 送走了封云海,郑广豫拨通了东申市的长途。 “阿强啊,这几天广告的效果怎么样?高端货出货量如何?” 电话那边,背景声是靡靡乐声,杜强的声音十分急切:“姑父放心,高端货嘛,销量毕竟是有限的,但是来看的顾客相当多!” 他原本算得上英俊的脸上因为饮酒过多而显得通红一片:“这么高端的东西,都得和家人商量一下,但是买一件是一件,得狠狠心才行!” 郑广豫皱着眉:“你身边什么声音?马上开学就是研究生了,要好好学点专业知识,卖场的事多叫下面的人跑跑,交际招待就更不要自己做了。” 杜强赶紧冲着话筒道:“好的好的,姑父的教导我明白。今天是招待凌友会社的贵客,我不出面不太礼貌!” 挂上电话,杜强从KTV的走廊里返回了包厢,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旁边有娇俏的妙龄女子立刻腻上来:“杜总,今晚带不带我们出去啊,我们几个可是推掉了别的客人,专门等你们的呀。” 旁边,方德鑫正搂着一个身姿妖娆的女人,闻言暧昧地捏了捏她的脸蛋:“都一起,你再叫两个姐妹也是无妨的。” “真的吗?那我可就叫好姐妹来啦,到时候方先生可不要吃不消哦。”女子吃吃地笑。 中岛张着嘴,一个看上去特别天真低龄打扮的女孩娇羞地爬过去,张嘴哺了一点酒液给他:“中岛先生好温柔啊……我好喜欢。” 纸醉金迷的包厢里,点唱的歌曲早已经没人顾得上,忽然,包厢门就开了,一个送酒水的小弟脚下无声地走了进来,利落地放下一个硕大的果盘,才转身出去。 快步走出了包厢,那个小弟足下生风,迅速地溜进了旁边的消防通道,三两下除去了身上的服务生装扮,正是小何。 “确认了,三个目标都在。”他掏出最新型的步话机,藏在无人角落里打开频道,一张娃娃脸微微显出一点得意,“他们正在商量出街,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去开房。” 顺着消防通道的窗户看出去,对面街道里一辆普通的夏利轿车里,车窗隐约露出一道缝隙,林哥眯着眼睛:“干得好,待会儿他们出来,你在窗口给暗号。” 小何轻声应道:“放心吧林哥,保证齐活!” 车里的林哥放下了步话机,按下了手边的电话:“邱老弟,你交代的事有眉目了……很好抓,简直没跟几天就出去花红酒绿了。” 邱明泉坐在自己新搬不久的别墅二楼书房里,面前摆着刚打开的电脑,刚刚洗完澡,他身上穿着件深蓝色的真丝睡衣,更衬得肤色莹白,隐约散发着光泽。 随手拿起洗澡前取下的玉石吊坠挂在脖颈间,他单手举着话筒:“好,那就务必拜托林哥了,能保证拿到他们房号吗?” 林哥轻笑一声:“放心吧,老弟你托我办的第一件事,保证手到擒来。就当叫你检验一下我们公司的业务素质了。等我好消息吧!” …… 没过多久,娱乐城二楼的窗口里就忽然闪过明灭两次的手电筒光。 林哥一直盯着,见到手电光的瞬间,立刻就在车顶放上一个模拟出租车的信号灯,缓缓从黑暗中驶出,驶近了KTV的正门。 杜强和中岛一人搂着一个妖娆漂亮的女孩子,他们身后的方德鑫更是一人左拥右抱了两个,脚步微微踉跄,前面的几个人招手叫停了最前面的一辆出租车,后面的方德鑫叫了另外一辆。 杜强弯着腰,和中岛一起钻进车门:“去隔壁的青岛路23号,顺美宾馆。” “好嘞,您几位坐好。”前座的魁梧男人声音洪亮,热情地在前面答应着,一边迅速地发动车辆,一边随手按下车内的某处通讯器,“老婆,我送完这个客人去青岛路,马上就回家!” 数里之外的邱家别墅,邱明泉静静听着林哥的声音,迅速拨响了一个电话:“东风哥,前天我和你说的事,可以收网了。青岛路上的宾馆,三位嫖客……对,保证消息可靠,房间号马上报给你。” 刘东风的声音有点懒洋洋的:“抓这些小鱼小虾有什么劲啊?” 邱明泉一扬眉:“给你下面的兄弟添点扫黄打非的业绩呗,闲着也是闲着。” “明泉,我说你可真是闲的,管这事干吗?我堂堂刑警二大队队长,破的都是大案子,这点恶心巴巴的事。不归我们管……” 邱明泉声音一冷:“东风哥,恭喜又升官了啊。我就跟你说一句,其中一个嫖客几天前还和我姐相过亲呢,你要是不管,行,我自己动手钉死他!” 电话那头,忽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声响,不知道刘东风碰倒了什么,还是亲手摔了什么,他大吼一声:“你说什么!这种王八蛋也配和你姐姐相亲!我……我……你等着!” 市刑警支队的值班室里,刚刚被提拔成二大队队长的刘东风急火火地冲出办公室:“小朱小王,跟我去扫黄打非去,临时接到热心群众举报!还有你——” 他一指值班的文员:“赶紧地,给我把治安大队的兄弟再叫来,叫他们直接去青岛路会合,帮他们弄业绩!” 执晚班的几个民警都吓了一跳:“队长,这种事治安大队去就行了,嫖娼人数很多吗?怎么这么大阵势?” “先按照大案准备着!”刘东风杀气腾腾,“万一是个聚众卖淫呢,给我按大了办!” 邱家别墅里,刚刚被戴上脖颈的封大总裁在心里不怀好意地道:“既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 青岛路上的顺美宾馆,前台迎宾台的小姐百无聊赖地垂着头,眼睛困得眯缝起来,忽然之间,门就被粗暴地推开了。 四五个精壮的小伙子穿着清一色的警服,脸色严肃,领头的一个更是杀气四溢,板着脸大步冲到台前,一亮警官证:“我们接到群众线报,你们这里有聚众嫖娼行为,房间号是208和210,请你立刻配合我们办案!” 小姑娘吓得一下子就清醒了,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证件:“好好,我给你们拿钥匙,我们可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啊,警察同志您不会罚我们款吧?” 二楼的房间里,紧挨的两个房间门同时被服务员打开,身着警服的几个壮小伙子踢门而入,正看见房间里不堪入目的一幕。 杜强毕竟刚被带着出来风月场,脸皮薄,自己包了一个女人单独开了一个房间,此刻正脱得赤条条犹如白鱼,正奋战在兴头上,就被巨大的踢门声吓得猛跳起来,一眼看见冲进来的几个警察,立刻就觉得满身的血都涌上了头! 完了,怎么会遇上警察扫黄!家人、学校,会不会都知道了?! 刘东风踹开的另一间是个套房,里面的情景更是污秽不堪,就连这些办案有经验的民警们都一个个心里在疯狂咒骂:什么玩意!这么多人挤在一个里外间的套房里,两男四女,都在玩双飞,房间里不仅仅是床上乱七八糟,沙发上也狼藉一片。 刘东风眼尖,忽然就在茶几上发现了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他一个健步蹿过去,眼中锐光直闪:白灰色的一点点碎粉末摊在剥开的纸包装上,再边上,明晃晃的锡纸! 有人吸毒! “都起来,双手抱头到屋角蹲下!”他厉声大喝,“我们是市局的刑警支队,前来扫除非法嫖娼卖淫还有吸毒!谁不老实,拒捕的话罪加一等!” 中岛正玩得兴起,刚刚烫吸了今天份的海洛因,正飘飘然地接受两个女人的服侍,忽然就被三四个警察冲进了屋,吓得立刻萎了,旁边的方德鑫更是面如土色。 几个女人尖叫连连,可是片刻惊吓后,都是熟门熟路地,立马裹着床单乖乖下床去了墙角蹲着。都是进过局子的常客,规矩都懂,老老实实罚点款关几天,出来时重操旧业,又不会真的扒一层皮。 中岛刚刚吸粉不久,头脑还没完全被致幻,终于气急败坏起来,惊叫着拉过床单披着,颤抖着声音,又惊又怒:“你们这些人侵犯隐私!我是外国友人,我抗议你们的粗鲁行径!” 刘东风冷笑一声走过去,嫌弃地瞥了一眼他裸在外面的小半边身子,一字字道:“对不起!在我国境内违法犯罪的外国人适用我国法律,懂不懂?嫖娼属于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违法行为,吸毒的罪行就更重。我国公安机关有权依法给予治安处罚甚至判刑,必要的,可以同时做出限期离境或者强制戒毒的决定!” 他大手一挥,旁边的手下直接扑过来,把中岛拎了起来:“穿衣服,所有人跟我们回去验尿!” 小黄嘿嘿一笑凑过来:“队长,理论知识很过硬嘛。” 刘东风从鼻子里骄傲地哼了哼:“那当然,依法办事,理论先行。” 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角落里强自镇定的方德鑫身上,眼睛里闪着不明原因的幽火:“你姓方?” 方德鑫看着他那冰冷眼神,心里没由来一慌:“是是,开房是用的我的身份证。警察同志,我错了,该罚多少钱,我认……我一定配合调查,可是我绝对没有吸毒!您明鉴!” 手忙脚乱地披上外套,他把心一横,凑近了刘东风,用极低的声音道:“警察同志,我有点事想交代,您能不能……跟我去一下卫生间?” 他侧过身,悄悄对着刘东风露出了装满钞票的钱夹,轻轻一抖。 刘东风似笑非笑地看看他,揪着他的衣领就往卫生间拖:“好啊,我听。” 卫生间的门关上了。忽然之间,里面就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方德鑫的痛呼声传了出来,又惊又怒:“你干什么!我要告你……你凭什么打人?!啊——” 只听见刘东风怒声大叫:“谁打你了,竟敢血口喷人?给我蹲下,我怀疑你身上携带违法的东西,特别是藏毒!——我靠,竟然先行贿再袭警!” 又是一阵古怪的声音,夹杂着方德鑫的痛叫,半晌刘东风才拍了拍手,打开了卫生间的门走了出来,冷冷地吐了一口吐沫:“24K的纯傻X!拿着一沓钱当场行贿,小黄,给他记下,多控一条罪!” 小黄高声应了一声,冲进去就往外拖人,方德鑫只是嗷嗷痛叫:“我要控告他,他打我!我有伤!” 小黄“扑哧”一下,充满鄙视地凑近他,随手在他某处轻轻一击,立刻引来方德鑫又是一声惨叫。 “放心吧,你身上不会有伤的。”小黄笑眯眯道,“我们害怕得很呢,不会叫你们这些人渣陷害成功的。” …… 一行人灰溜溜地被带出了宾馆,外面的警车闪着灯,另一边,一辆白色的帕杰罗正安静地停在一边。 刘东风没好气地一脚踹在杜强和方德鑫屁股上,把他俩塞进了警车,冲着一边白色帕杰罗边的黑影打了一个OK的手势。 那个修长静默的身影没有立刻隐去,却无声地在一片黑暗中继续看着。前面装着方德鑫和杜强的车开走了,后面,中岛才被押着推上了另外一辆。 “把他单独关着,小心点。”刘东风冷笑吩咐着,“吸毒的,又是‘国际友人’,办案可得小心点。” 他转身来到邱明泉身边,小声道:“惊喜!那个日本人还吸毒呢,被抓个现形!” 邱明泉俊脸冰冷,一双眸子幽深如冰潭,在路灯的照耀下,更显得如黑色琉璃。 此时,他的身体里已经换成了封睿。 封睿悄然靠近了关着中岛的警车,并不掩饰自己的存在,深深盯住了警车里面无人色的中岛,讥讽一笑:“中岛先生,别来无恙?” 中岛正在心里焦急地想着接下来怎么脱身,忽然被他这忽然冒出来的一双眸子吓得胆战心惊,待到看清面前的脸,不由尖叫出声:“你……是你陷害我?!” “需要陷害吗?有人陷害吗?”封睿诧异地道,冷冷一笑。 中岛的酒意和毒品带来的快感早已经被吓得全部消了,现在看着邱明泉只觉得满心害怕又痛恨,他嘶哑着嗓子:“原来真的是你!你想办法除掉我,对不对?卑鄙的小人,商业竞争而已,就用这种手段……我只后悔怎么在俄罗斯放了你一条命,才会导致你阴魂不散!” 封睿悠悠站在路灯下,看着警车的暗影里的中岛,忽然微微一笑,冰冷的脸上宛如冰雪初融。 “真是巧啊,原本以为也就是嫖娼,没想到你玩得还挺大。”他挥了挥手,懒洋洋地冲着中岛笑笑,“整个都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对了,忘记告诉你,外国人在中国境内吸毒,也不会网开一面哦。” 他冲着刘东风挥了挥手:“警察同志,那就辛苦您啦。” 刘东风装模作样地向他敬了个礼:“感谢这位公民给我们举报线索,我代表警方感谢您,不仅抓到了卖淫嫖娼,还意外抓获了吸毒者!” …… 笑着转身上了自己的车,真正掌握着身体的封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让我开一会车儿吧?” 意识深处,邱明泉无奈地道:“是不是太高调太嚣张了点?既然已经看到了中岛他们的下场,悄悄欣赏不就好了?” 封大总裁淡淡道:“我上辈子比这高调嚣张多了,做人不能快意恩仇,要钱要权干什么?” 他一边开着车在路上风驰电掣,一边冷然道:“我明白你的谨慎。可是我早说过了,要送你一世荣华富贵、顺遂舒心。可是什么叫顺遂舒心?有仇报仇、肆意快活,这才是。” 邱明泉犹豫一下:“那也要防止中岛反扑才好。” 封睿唇边微微露出一个笑意:“说得好。只知道逞嘴皮子痛快,那当然是有勇无谋,愚不可及。所以,对落水狗痛打到底的时候,也要审时度势,争取绝了后患。” 他单手拿起诺基亚,找到了想要的号码:“林哥,刚刚辛苦你了。接下来,我还有几件事想托你办。” 林哥在那边沉声道:“你说。” “第一,那个叫杜强的刚刚保送了本校研究生,而我不想在学校看见他了,所以麻烦林哥拿到这次的嫖娼行政处罚后,帮他寄去学校吧。” 封睿握着电话,脸庞在窗外流动的光影穿梭中一片冷漠:“假如寄去之后半个月之内看不到学校的保送资格取消,那就再麻烦林哥帮着把这份东西,贴满东申财经大学的布告栏。” 林哥在那边爽快应了:“没问题,保证搞定。” 封睿接着道:“第二,这次有意外收获,那个中岛不仅仅嫖娼,还吸毒。你同样尽快拿到中岛和方德鑫卖淫嫖娼的处罚书,中岛吸毒的判决一拿到,就用加急国际快件寄送给日本凌友株式会社。” 林哥又是惊讶又是欣喜:“居然还吸毒?这可好了!” “再找个懂日文的人冒充凌友会社的员工,打电话给总部,举报中岛为了泄愤私仇,放弃东申市最大的家电卖场,顺便告诉他们,中岛短期内不会出来了。” 林哥心花怒放,他是知道中岛和邱明泉在俄罗斯的过节的,也知道中岛曾经花钱请人暗杀邱明泉:“好,懂日语的大学生还是好找的!” “我明天派人给你一份翻译好的日文信,里面有他们近期下滑的销售数据,你叫人照着念就行,请求日本总部来查。”封睿淡淡道,语声透着平时少见的杀伐果断。【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0-150 第141章 三套蓝宝石 “明白, 这件事是重中之重, 我一定办好!”林哥也感受到了电话那边语声的凌厉和杀气, 急忙回应。 “不,这其实不是重点。”封睿的声音更狠,短促地冷笑一声, “我真正想对付的,是那个叫方德鑫的凌友会社的副经理。林哥,刚刚不是叫小何趁乱在大堂躲着, 拍了他们衣衫不整被抓的照片吗?找出方德鑫的特写, 给我洗出来几百张,我要这些照片和嫖娼处罚书一起, 散发到他生活的一切场所!” 他狠狠咬着牙:“日本总部、东申分公司、家里、亲戚朋友、街坊邻居——我要这个人身败名裂,丧失一切。他下一份工作找到哪里, 这些照片就给我送到哪里!” 林哥完全没有多问,立刻沉声道:“明白了, 你放心吧邱老弟,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挂上电话,他身边的小何也一直凑过头听着电话, 闻言吐了吐舌头:“哎呀我的妈, 邱小哥平时看着那么沉静温和的一个人,刚刚这些话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一招一式,说是缜密凶狠都是好听了,说是毒辣都不为过啊!” 林哥淡淡瞧了他一眼:“那是你没瞧见他在俄罗斯亲手杀歹徒呢,呵呵。” 假如说小何还是只见过邱明泉的菩萨心肠, 那他自己可是亲眼看见过这个小家伙的霹雳手段。 在那个深夜的白桦林里,邱明泉持枪射杀歹徒的冷酷身姿,到现在还经常浮现在他眼前呢! 小何缩了缩脖子:“原先想象不出来的,可是刚刚听这一大段,我信了!” 林哥肃穆了脸色,一边开着车,一边冷声道:“邱老弟是我们最大的合伙人,我宁可他对敌人有手段、狠得下心肠。总好过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 小何也严肃起来:“林哥,我懂。咱们现在在这里创业,其实不比干国际倒爷轻松,有邱老板这样的人罩着,是大好事。” “所以他交代的事,我们得百般精心办好了,懂吗?” “懂!放心吧林哥!”…… 另一边,封睿同样在悠悠开口:“是不是觉得我太狠了一点?” 邱明泉沉默了片刻:“并没有。中岛是真心想致我于死地的人,我们碍于法律不能真的杀他,把他赶回国已经算是仁慈了。杜强自己作风淫乱,被学校处罚也是应得的。” 他的声音也微微冷了:“至于方德鑫,我甚至希望他更惨一点。” 上辈子的事他虽然没有亲见,可是一想到这个人渣那样作践他亲爱的姐姐,还害得向城入狱退学,就恨不得把这个人渣碎尸万段! “你虽然觉得我做的都对,可是假如换了你,你恐怕就到此为止了,这些后续的斩尽杀绝,你连想都不会想。”封睿淡淡道,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叩着方向盘,“对吗?” 邱明泉沉默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对。” “所以,我要亲自做给你看。看到了吗?对付坏人,不要被动迎接,而是要尽可能早出手、早防范。”封睿的语气柔和了些,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寂静的街道和车厢里,显得格外温存,“明泉,你太善良了,而这个世界对善良的回报是变幻莫测的,并不是一定都回报以善意和美好。” 邱明泉静静听着,半晌才问:“好,我知道了,可是你为什么忽然想说这些?” 这些年,这个人明明都是最喜欢自己解决问题,然后得意扬扬地炫耀和骄傲的。 “不为什么,我只是想叫你多学一点。”封睿轻轻笑了笑,那笑意有点模糊和陌生,映在白色帕杰罗的后视镜里,“我总不能一辈子帮你做这些决定。下一次,你要学着自己狠一些、更多地保护自己一点。” 邱明泉忽然开口:“有你在,我不用学也行的。” 这气氛和对话如此平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然叫他有点奇怪的心慌,他又迅速补充了一句:“我们有过契约的,你说要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不想学这些。” “啊……是啊。”封睿轻轻笑起来,“说好在一起一辈子的,等你老了,我们一起投下一辈子的胎。”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笑道:“可是到时候,你脖子上的玉石总会被发现吧?我可不想被摘下来,然后孤零零地被你的儿子孙子放在哪里供着。你答应我,事先立好遗嘱呗,到时候带着我一起进火葬场。” 听不到邱明泉的回应,他又自顾自地道:“你得找靠谱的晚辈做这事,别到时候不听你的,我这玉可珍贵着呢,别到时候私自昧下来,要留个念想啥的。或者你临终的时候,亲手把我给砸了也成。” “封睿。”邱明泉忽然猛喝一声,“不要说了!” 他的声音带着奇怪的沙哑,令得正在自言自语的封睿终于停了下来。 “我不会有儿子孙子的。”邱明泉哑着嗓子道,“我这辈子,不会和女人结婚。” 封睿怔了一会儿,忽然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是我妨碍了你吗?也对,以后总不能你新婚之夜,还带着我吧?” 他笑得轻松而随意,可是邱明泉却冷冷地打断了他:“我不喜欢女人。我前世没有谈过恋爱,和男人和女人都没有。这辈子我也没有对什么女孩子动过心。” 封睿不知道何时已经将车速降了下来,车窗外,街道上已经渐渐没了行人,只有少数的夜行车辆迎面开过,远处有稀疏的霓虹闪烁。 “别傻了,还是……要有人陪伴才好的,人生那么长。”封睿的声音有点怅然,目光凝视着远方黑沉沉的夜。 “你前世有人陪伴吗?不还是孤家寡人一个?”邱明泉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那有什么资格现身说法,劝人家成家立业?” 封睿一怔:“我……我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性格强势,生性冷漠,你和我相处这么久,没有感觉吗?”封睿轻叹一口气,“所以我这样的人,不需要感情也可以活的肆意潇洒。你呢?你一直心地柔软又感性,你这样的人啊……还是应该好好地谈一场恋爱才对。” 有人真正地陪在他身边,肌肤相亲,挽手前行。 天冷时互相帮对方披上衣裳,下雨时帮对方送去一把伞,晚归时有人帮着留一盏灯,开门后,是一张带着温存笑意的脸,暖暖地张开温暖怀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身边一道残魂陪着,永远就像在和一个智能机器人对话。他曾那样信心满满说要送他一生富贵,可是这样的人生,真的算得上圆满幸福吗? 邱明泉半天都没有再回答他。 “封睿,你答应过的事,不准不算。我说过的,这一辈子都不在丢开你,你也一样,会保护我一辈子平安顺遂。”很久以后,他才低低道,“你可是个一言九鼎的大总裁,说过的话,是要驷马难追的。” 封睿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肆意:“好了好了,你那是什么口气,好像搞得要生离死别一样?放心吧,无论你结不结婚、恋不恋爱,我都还是你的二十四小时贴身无敌系统加外挂!” …… 刘东风坐在自家新买的宝马车里,心神不宁地不时往车窗外向家的小洋楼看。 “别看了,人家明丽说了,换件衣裳,最多五分钟就出来,瞧你这坐立不安的样子。这么没耐心。”后座上,刘媛媛拿着精致的小化妆镜,扑了扑粉底。 “知道知道,我没不耐烦。”刘东风心不在焉地哼哼,“比起你每次出门都得化妆半小时,人家向小姐真是省事多了!” 刘媛媛又在唇上补了次口红,终于把小镜子收了:“人家那是天生皮肤好,美人胚子出门当然省事!我们这脸上稍微有点小斑点、小干皮什么的,那不打理能出门见人吗?” 刘东风呵呵了一声:“可得了吧,都是瞎折腾。明明红扑扑的脸,非要泥墙一样涂得雪白,白了也就白了,又要重新弄一层什么红的上去——我说你们这些女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刘媛媛气得直笑:“闭嘴!遮住的是红血丝,扫上去的是腮红,完全就不一样的懂不懂?待会儿人家明丽来了你可别胡说八道,叫人家笑话。” “嘘——”刘东风忽然紧张地扯了扯脖颈上的领带,坐端正了。 向家小楼的门口,向明丽一身浅蓝色的短袖长裙,正推开门走了出来。 刘媛媛赶紧打开车门,冲着她招手:“明丽,快来快来!” 两个女孩子年纪相仿,刘媛媛比向明丽大了两岁,两家人因为邱明泉的关系熟悉了起来,一来二去地,两个女孩子就成了好朋友。 一个清冷温和脾气好,一个活泼好动爱说话,正好性格互补,向明丽寒暑假回来,和同学倒玩得不多,反而经常约了刘媛媛一起上街购物喝茶。 向明丽弯腰上了车,从外面依旧炎热的空气乍一钻进开足冷气的新车,就忽然打了个喷嚏。 刘东风端端正正坐在驾驶位,穿着身做工精良的高级衬衫,前面正正经经地系着同样的高级名牌领带。 平时他就是典型的大直男一个,天天什么简单方便就穿什么,T恤牛仔裤简直就是最爱。 可是自从这几年家里有了钱,她妈刘琴花和妹妹刘媛媛就是做美容美发的,哪里容忍得了家里的父子俩邋遢,早就变着花样给他打扮,搞得刘东风衣柜里全是整排整排没拆标签的名牌衣裳。 今天也不知道太阳从哪边出来了,一大早的,就看见他在衣柜里挑来挑去,把没拆标签的衬衣和裤子都翻了个遍,最终还是两眼一抹黑,只有硬着头皮叫妹妹来帮忙,这才搞定了身上这套打扮。 可别说,刘媛媛的眼光可是时尚得很,一套搭配得当的衣服一上身,衬得小伙子精神百倍,身上那种铁血刑警的味道淡了,倒显出了点帅气英武的精英模样。 他一见向明丽打喷嚏,立刻把空调开小了点,从后视镜里看着刚上车的女孩:“是不是有点冷?” 向明丽穿着身极薄极轻的乔其纱真丝裙子,浅蓝的颜色清爽又雅致,衬着她吹弹得破的肌肤,脸上也没有什么汗,看着格外冰肌雪肤似的。 “没什么的,就这样挺好。”向明丽脸微微有点红,一小抹红晕浮上双颊,粉粉的犹如一朵初绽的桃花。 旁边刘媛媛格外羡慕地看着她:“明丽你的皮肤是真好,我哥刚刚嘲笑我涂腮红是多此一举,还拿你举例子呢。的确,还是你这种自然的白里透粉好看。” 刘东风吓了一跳,立刻面红耳赤道:“我没有背后乱说人家啊,向小姐你别听我妹胡说!” 向明丽脸上更红了,低声道:“没事呀。” 刘东风赶紧发动了崭新的宝马,正襟危坐地向着淮海路开去。 后座上,两个女生小声地嘀咕着悄悄话,刘媛媛忽然拍拍头,从小包里拿出来一个盒子:“我前几天去香港进货,顺便带回来的护肤品套装,这个牌子的挺好,送你的!” 向明丽赶紧推辞着:“不用了吧,我和我妈用这个都不多,家里还有上次我妈法国带回来的一堆呢。” 虽然韦青和向明丽平时在这些上面花心思都不多,但毕竟是家境优渥惯了的,见的用的都是好东西,韦青上次出国讲学,顺手从机场免税店带的护肤品也都是毫不手软,毕竟家里还有个娇嫩的姑娘呢不是? 刘媛媛不由分说就往她包里塞:“你不拿着,那下次我也不收你的礼物了!” 向明丽没办法,也就微笑着收了下来:“好,谢谢媛媛啦。” 前面,刘东风一直悄悄看着,实在忍不住就插了一句嘴:“向小姐你别听我妹妹的,往脸上涂那些化妆品,一点也不自然。” 刘媛媛在后面狠狠地翻了个大白眼:“哥你个白痴!这叫护肤品,和化妆品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往脸上涂的。一个出门用,一个在家用,我知道的。”刘东风煞有其事。 刘媛媛尖叫一声:“可闭嘴吧我的好哥哥,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向明丽抿着嘴,看着他们兄妹俩互相吵吵闹闹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人家向小姐天生丽质的,不用你这些东西更好呢!”刘东风被妹妹挤对得急了,脱口而出,“你长得丑有什么办法,用几千块一瓶的东西也不会变美女啊!” 刘媛媛倒吸一口冷气,气得扑过去就想捶他,向明丽在听到那句“天生丽质”时就红了脸,赶紧一把拉住她,小声道:“你哥哥在开车呢,不要闹啊,危险。” 刘媛媛这才消停了些,咬牙切齿地:“刘东风我告诉你,你完了!以后没人帮你出门挑衣裳了,我再惦记着帮你买东西,我就是小狗!” “你本来就是属狗的,没错啊。”刘东风嘿嘿一乐。 向明丽微笑着听着他们兄妹斗嘴,心里微微地浮起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羡慕。 她有两个弟弟,可是向城从小就敏感,不太敢像别家亲姐弟一样黏着她,而这个新认回家的亲生弟弟,就像个小大人一样,成熟稳重又有担当,更不会像刘家兄妹这样打打闹闹了。 没多久,车就开到了淮海路上。刘东风的车停到了“鎏金宝阁”的门口,带着两个女孩子进了门。 一进门,服务员就一眼认出了刘东风,立刻笑吟吟迎上来,殷勤无比地向着他们一行人鞠躬:“刘先生您好,您那几套蓝宝石首饰的设计图已经出来了,请这边。” 刘媛媛拉着向明丽的手,兴奋地随着营业员往里面的贵宾室走,小声道:“哎你说我哥这人吧傻乎乎的,可是傻人还真有傻福呢!竟然叫他走了这么大个好运,一开始回家跟我妈和我说,我们都不信呢!” 向明丽早就听她说了那块蓝宝石的事,心里也是觉得好奇又新鲜。 她们去俄罗斯这一趟,一路上也是看到不少那种摆放着原矿石卖的小摊子,可是谁也没有想过要真的下去买一块,而实际上,就算真有人去买了,极大的可能也是废料一块,哪有随便打开就是里面裹着上好宝石的美事呢! “我哥啥审美都没有,怕糟蹋了东西,所以叫我们帮着来定定款式。”刘媛媛和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她约了向明丽,主要就是来确定宝石套装设计图纸的。 一进门,上次的吴经理已经早早候在里面,一见他们,立刻笑容可掬地请几个年轻人落了座。 很快,厚厚的一本首饰款式图册已经送了上来,吴经理笑着道:“我就先介绍一下了,这些传统的款式,都是经过多年的审美检验的大众款。戴着出去绝对大方又经典,您那些宝石料子好,我觉得就用这些基本设计也是很好的。缺点呢,就是说不定会和别人选的重了样。” 他拿出了一套图纸:“这是我们店里的专业设计师帮你们设计的基础款,我个人是很推崇这种不夸张、也不落伍的设计的,主要是选这款,我们不另收设计费,就含在加工费里了。” 他又指了指手边另外几套手工的设计图纸:“还有一种选择呢,就是专门请著名的设计师针对宝石特点,做一些与众不同的设计,这就要另外收费的,价格不等。几位要是有兴趣,我这里有几位设计师以前的作品手稿,你们可以看看。” 他当然首先把画册递给了刘东风,刘东风接过来认真地翻看了一会儿,终于茫然地抬起头:“有区别吗?……虽然样子是有点不同,可是戴在脖子上,我觉得离得远点看,全都一样吧?” 吴经理哈哈一笑:“是啊,对很多男同志来说,还真的没区别!要不叫两位小姐——” 刘媛媛一把接过画册,没好气地把刘东风推到了一边的沙发上:“哥,麻烦您坐这喝点茶,我们来吧!” 两个女生兴致勃勃地看着图册,一看,这就是小半天。 刘家是新晋富贵,无论是刘琴花还是刘媛媛,其实都没有太多值钱的首饰,家里最多的也就是这两年添置的一堆黄金饰品之类,乍一看这满目华彩的珠宝画册,刘媛媛就看直了眼。 向明丽出身更加清贵些,家里也有些韦青从娘家带来的好东西,都是上等的羊脂玉还有老翡翠之类的中式珍宝,这种豪华宝石类的却也不多见。 女孩子毕竟都是爱美,无论是在外面风风火火的女强人刘媛媛,还是在学校里专心科研的向明丽,看到这些华光璀璨的红宝蓝宝,也是觉得美轮美奂,不忍移开目光的。 看了半天,两个女孩子还是决定不下来哪一套最合眼缘,旁边的吴经理看过太多这样犹豫的女性,不由笑了笑,和气地建议:“要不,咱们把裸石拿来,放在这些纸样上摆着看看,更加直观点?” “好啊好啊!”刘媛媛高兴地应着,她到现在还没真正看过这些蓝宝石呢! 吴经理立刻出去,不一会儿就从保险柜里拿进来了三个硕大的盒子,刚刚打开了第一个,室内就忽然有幽蓝光泽一亮! 纯黑的黑丝绒垫布上,一套蓝宝石套装镶嵌在白金的材质上,在高强度射灯下闪烁着神秘的宝光,一时间流光耀眼,烨烨生辉。 “啊……不是还在挑样式吗,怎么都做好了?”刘媛媛惊讶道。 “放心吧,这不是真的白金,而是模具。就是虚虚地放在上面,没有真的把宝石固定下来。”吴经理急忙解释,“现在打样的这一套就是我们公司的设计师做的,想着叫你们瞧瞧而已,很多时候,这首饰要上身才有感觉呢!” 刘东风也被吸引得跑了过来,这一瞧,就算是对这些东西没啥感觉的大直男,也一下子被晃得睁大了眼。 “我上次看到的我的宝石,哪有这么好看!”他吃惊地叫了一声。 吴经理忍不住就笑了:“原石没打磨没抛光,那哪能光彩夺目呢。质地好的宝石,只有做成成品首饰,那才能从粗玉变成连城璧呀。” 纯色的黑丝绒底上,放着一套成套的首饰,全都粗镶在和真白金毫无二致的模具上,静静闪烁。 吴经理戴上白手套,指点着:“您那一大块料子,除了几块主体晶石体积大以外,背面还有不少小的伴生晶体,按照切割出来的大小,上次和您商量过的,搭配着一共能做出来大约三套。两套小的是日常套装,平时出街会友、普通应酬都很适合,不算太张扬,但是宝石料子好,已经足够高贵夺目了。” 这是套包含了一个白金镶的硕大主石吊坠,配着同样大小的宝石戒指,另外配了一对样式简洁的耳环,看上去简洁大气,四颗主石都体积很大,在灯光下显得贵气逼人。 “这一套给年纪大一点的人戴,是不是挺好的?”刘东风犹豫着问。 吴经理立刻含笑点头:“那当然!这一套大气庄重,非常适合年纪大点的贵妇,或者年轻女子出席那些比较庄重的场合,也是极好的。” 刘东风嘿嘿一乐:“那就定了,也别改样式了,这一套就给咱妈!” 吴经理又打开了第二个盒子:“这一套呢,就是特意做得年轻活泼些,设计上没有用那么多大粒的宝石,可是时尚感就强得多,非常适合年轻女孩子带。这可不是吹嘘,这样一套年轻点的女性戴出去,回头率可是百分百。” 刘媛媛和向明丽两个人的眼睛,果然亮了。 这一套明显没有那么硕大的主石,却是做成了一条年轻时尚款的颈链,整整七颗小一点的蓝宝石围成一圈,旁边点缀着一粒粒上好的碎钻。配套的也不是戒指,而是做了一条完全同款的蓝宝石手链,五颗同样大小的蓝宝石围成一条,再配上一对同款的耳扣式的耳环,又俏皮又明快。 “哎呀这个好看,日常出街戴都可以哎!”刘媛媛嚷嚷着。 吴经理惯于察言观色,刚刚听到她叫刘东风哥,再看两人相貌,也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急忙撺掇:“刘小姐试试戴一下,肯定好看的呀!” 向明丽笑着帮刘媛媛挽起头发,帮她试着戴上了身,果然,刘媛媛也算是年轻青春,肌肤虽然没有向明丽那么姣好,也毕竟是二十来岁的姑娘,这一套质地上好的宝石首饰一戴上,就比在盒子里更美上了几分。 “真好看呀。”向明丽由衷地赞美道,“就这个款式特适合你,平时出去上班都可以戴呢。” 的确,这一套明显就是时尚年轻风格的,考虑了不同时间和场合的佩戴多样性,要是嫌全戴上有点隆重了,只带条颈链搭着手链,或者单独配着耳环都挺叫人眼前一亮。 刘媛媛在明晃晃的镜子里左看右看,美滋滋地道:“我也觉得挺好,没啥好改的了。” 吴经理在旁边就笑了:“刘小姐好眼力,这一套虽然不是外面的知名设计师的手笔,但是也是我们店里最好的独立设计师做出来的了,毕竟专业人士呢。” 刘东风左右端详了一下妹妹脖颈上的宝石链,大手一挥:“我妹戴着还真好看,别摘了,这一套就是你的呗!” 刘媛媛尖叫一声,乐不可支地捶了哥哥一下:“行,算你有点良心。” 向明丽抿嘴一笑:“还是要摘的,这是模具啊,还没真的镶嵌呢。” 话还没说完,身边刘媛媛的眼睛就直了——吴经理手边的第三个盒子已经打开了,这一个盒子明显比另外两个要大,这一开,才是真正的华光闪烁,满室幽光! 纯黑的黑丝绒上,一套豪华至极的蓝宝石首饰套装静静躺在那里,几十颗蓝宝石围成一圈,下面搭配着大颗的钻石,最下方是一颗硕大无比的吊坠主石,由于体积大,所以切割出来的切面格外多,光线一折射,就比普通的小宝石的光彩更加幽蓝神秘,华光四射! 同样地,旁边配的一对长款蓝宝石耳环也是豪华晚装款,不仅主石颗粒大,配饰的钻石也大颗许多,在强光下就显得格外闪烁。 ……一条豪华手链、一枚硕大宝石戒指、一对晚装耳环、一条豪华晚装项链! 而这一套,无论是宝石的大小和总数量,还是辅材钻石的体积和数量都比另外两套华丽了太多! 两个女孩子一时都被镇住不说,就连刘东风都呆了一下,半晌才由衷地吐出一句:“哎呀,还真没想到!” 刘媛媛深深吐了口气,小心翼翼伸出手,双手拿起来那条晚装项链:“哎呀我是真的有点自惭形秽了,都不敢戴!” 她说的还真不是客气话,这一套首饰显然有点太过华贵,一般的姿色戴上去,似乎都有点压不住的感觉。 吴经理可是会说话的人,立刻笑道:“刘小姐那么美,戴什么都配得上的。只不过这一套的确不适合平常的场合,就算是主人家也多是放在保险柜里的。假如戴出来,那必然得是婚礼、上流社会聚会、或者是极其重要的场合,还得配着华服丽妆,才相得益彰呢!” 刘媛媛忽然眨眨眼,殷勤地捧着项链:“我太想看看效果了,我戴不合适,有人绝对配得上啊!来来,明丽试一下,你皮肤那么白,气质又好,戴着肯定特别美!” 她不由分说地就帮着向明丽往脖子上套,向明丽吓了一跳,生怕推拒拉扯把这还没镶好的宝石弄掉了,只得僵硬着脖子任她帮自己戴上。 没一会儿,整套豪华晚装蓝宝石首饰已经全部佩戴完毕,向明丽今天本就穿了一条气质高雅的裙装,领口开得又偏低,正好能堪堪露出整条项链,玉颈修长,肌肤雪白,配着那幽蓝华光和钻石闪烁,真是分不出人为珍宝添了颜色,还是珠宝为美人增了光彩。 刘东风怔怔看着身边的女孩,好半晌都移不开眼睛似的,一直把向明丽看得满脸红晕,低下了头。 刘媛媛在一边悄悄瞥了一眼两个人,忽然道:“啊,我想去一趟卫生间,明丽,你先别摘啊,我还没看够呢你等我回来再看看!” 说完,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只剩下了刘东风和向明丽面对面地站着。 “向小姐觉得这个……好看不?还是这样好看?”刘东风没话找话,随手指着旁边的一套设计图问向明丽。 向明丽也就认真地看了看:“我觉得,这套钻石小点的好看些。” 吴经理立刻凑上来:“哎呀您好眼光,这套宝石因为太华贵,我们不敢配小粒的钻石,总怕顾客觉得档次不行。可其实呢,这么满镶小碎钻的数量太多了,材料价格也同样不菲——它叫作‘星空深海’,是一位独立设计师的手笔。我也觉得很有新意!” 的确,这一套设计图和向明丽脖子上的大相径庭,所有的配钻都是极小的碎钻,但是数量极多,围绕在硕大的蓝宝石主石边上,就像是深海上空的繁星,一眼看去,就隐约觉得静谧深远,寂寥神秘。 刘东风看了看,也直觉地觉得真美,立刻向着吴经理道:“这一套我要大改,换这个什么深海夜空的,费用什么的你算好了报给我就行。” 吴经理大喜:“好的好的,我这就去给您算算,按这一套的设计费和工费报个价。放心,钻石虽然小,但是净度和颜色都是最好的,不然也配不上这么好的主石!” 他心花怒放地跑到一边按计算器去了,而刘东风凝视着向明丽的目光却越来越移不开。 向明丽的脸色红了,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摘下手链,可是单手去摘另一只手的锁扣,就有点不太方便,片刻也没解开。 手腕一热,刘东风带着枪茧的温热手指搭了上来,可是男人手指粗,又不太懂女人的这些首饰,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手指有点微微发颤,这么一来,更是解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  封总:(怅然地)你应该去谈一场恋爱。 小封:(热情地)你应该来谈一场恋爱。 明泉:(崩溃地)我tmd到底和谁去谈恋爱? 东风哥:(挠头)我们直男不懂你们gay的纠结,我们只是分不出化妆品和护肤品有什么区别。 第142章 投桃报李 吴经理瞥见看着心急, 正要上去帮忙, 可是一抬眼看见一对青年男女越来越涨红的脸, 忽然福至心灵,把脖子一缩,悄悄躲在了一边。 得, 差点上去犯傻了呢! “我还是自己来吧。”向明丽小声道,看着刘东风开始微微冒汗的鼻尖。年轻警官没有了在白桦林里凶悍霸气的模样,只剩下了局促和慌张。 “……”刘东风忽然停了下来, 满脸通红, 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摘不下来就不摘了, 等以后重新镶好了,这套首饰就送向小姐吧, 也不值钱!” 旁边的吴经理正竖着耳朵听着,这一下可就把手里的计算器给按错了。——什么话啊这是, 什么叫不值钱! 他干了这些年,整个“鎏金宝阁”里,就没见过比这更值钱的宝石套装了好吗?! 向明丽低着头, 轻轻吐出一句:“不, 很贵重的。我不能要。” 她缩回了手,终于将手链摘了下来,接着就要去解颈上的项链,刘东风一下子急了,猛地伸出手, 抓住了向明丽的手腕:“真的不贵,明泉知道的,就是几百元路边买的!这一套就送你了,就当是……” 向明丽抬起头,静静看着他,晶莹乌黑的眸子和弟弟一样,带着羞涩的希冀:“是什么?” 刘东风喉结动了动,慌里慌张地冒出来一句:“嗯……就当是咱们在俄罗斯同生共死的纪念品吧!” 旁边的吴经理两眼望天,只恨不得没听见这些蠢话——我的老天啊,有这样追女孩子的吗?! 向明丽垂下头,明亮的眸子有点黯淡了。 她默默地解开了项链,郑重地摆好在黑丝绒上,犹豫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这么贵重的东西,是应该……送给未来的妻子的。” 她羞红了脸,可是还是勇敢地继续了下去:“将来有了女儿,妈妈就可以再留给女儿作嫁妆……假如没有女儿,那就可以送给将来的儿媳妇呢。” 这样的话,已经耗尽了一个女孩子最大的勇气,带着最大的希望,她心跳怦怦加快,满眼只剩下眼前年轻男人宽厚结实的胸膛。 那胸膛微微起伏着,似乎和主人一样激动而紧张。 可是等了好半天,刘东风却没有接话。终于,他艰涩的声音轻轻响起来:“啊,这样啊……那好吧。” 他慢慢地合上了丝绒盒子,竟然没有再说话。 向明丽的眼圈猛然就红了,她掩饰地飞快扭过头,纤细的手指微微绞着。 屋子里的气氛骤然变得尴尬和沉闷,一边的吴经理偷偷瞥着,忽然眼角余光正遇上刘东风那微带血丝的眼睛,直吓得一激灵,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地躲开目光。 ——呵呵,自己居然看走眼了,这女的说得这么明显了,男的都不接话,这不是送首饰追人,这这这……这是追小情儿吧?所以不敢应承婚姻啥的?! 看不出这浓眉大眼的人民警察,背地里这么龌龊! …… 邱明泉站在向家的厨房里,一只手还湿淋淋的,维持着择菜的姿势,另一只手则拿着手机:“程大哥?什么事啊?” 电话里,程宵的声音又着急,又有点兴奋:“邱老弟,国豪出大麻烦了!我们也有点麻烦!” 邱明泉不疾不徐地擦了擦手,向身边的韦青示意离开一下:“怎么了?程大哥您慢慢说。” 程宵在电话那边笑出了声:“国豪的本地负责人,那个叫杜强的年轻人,是郑广豫老婆的侄子,你知道的,他们企业一直有点家族作风的——刚刚不知道怎么,被爆出来嫖娼丑闻,被你们学校开除了!现在整个国豪一团乱呢!” 邱明泉淡淡一笑:“这也不至于就击垮了国豪的东申分部吧?” 程宵哈哈大笑,显然是真的有点幸灾乐祸了:“同时一起出事的,还有日本凌友株式会社的那个中岛!” 邱明泉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悠闲地坐下:“他啊?不是很嚣张的吗?” “嚣张不起来了。据说他和杜强一起去的风月场所,而且他的麻烦大得多,还被抓了个现场吸毒!这一次警察局可没照顾什么国际友人的脸面,直接罚款拘留然后给送去了强制戒毒所。然后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日本,那边据说直接就雷霆震怒了,一纸公函,把他们东申市的所有高管换了个遍!” 韦青一边在厨房接着择菜,目光忍不住向着这边飘来。 沙发上,邱明泉眉目温和,唇边的笑意依稀,窗外的阳光正照在他清俊的脸上,只听得他轻声道:“那很好啊。除了中岛,那个姓方的经理也完了吧?” 韦青就是一怔,忽然想起前几天那个相亲的方德鑫来。好像就是日企的经理吧? “是啊,据说一起倒霉的还有一个本地的经理,好像是得罪过什么人,直接就被把嫖娼的照片给贴得到处都是,现在灰头土脸的,行内人也都不敢要他——这作风这么差的,万一再被抓了,还影响企业评选先进民企呢不是?” 邱明泉唇角含笑:“那当然,这样的人就该万人唾骂,不得翻身才好。” 他语气温和,可是用的词却严厉,听得那边的程宵就是微微一愣:这个邱老弟,貌似有点道德洁癖呢? “不过我们自己也有点小麻烦。”程宵话题一转,口气有点忧愁了。 “正值国豪那边兵荒马乱,我们明乐销售又火爆,本该狠狠干一把大的,把市场份额再扩大,可是现在长虹厂家那边脱销,我们货架上的中高端彩电全断货了,来询问的顾客还是络绎不绝。看着有钱赚不到,可真是着急啊!” 邱明泉略一沉吟:“这事我来想办法,你稍等一下。” 他挂了电话,直接在手机里找到了长虹倪厂长的电话,拨了过去。 没几声,那边就接通了:“喂,您好哪位?” 邱明泉含笑道:“倪厂长您好,前一阵我找您订过一笔大订单的,名叫邱明泉,您还记得吗?” 电话那边略显疲惫的声音骤然激动起来:“邱总您好!我怎么会不记得您呢?您可是我们长虹目前最大的一位个人投资者呢!” 从所有权关系上说,邱明泉是不折不扣的长虹个人股东,从感情上说,这位神秘出现的小老总,在几个月前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份解决滞销、雪中送炭的超级订单,更是一份叫所有的长虹人心里感到火烫的情谊啊! 邱明泉微笑起来:“倪厂长客气了,我找您,是有点生意上的事。长虹近来广告效果良好,销量也暴增了吧?我们东申市这边很多家电卖场都缺货了呢。” 倪厂长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声音有点沙哑:“不瞒邱总说,效果比我们想象的好,整个厂现在全部在加班加点,整个夏天就没有怎么休息过,您瞧我这嗓子,这几天光是接电话、开会议,就都这样了,喝胖大海茶都不行。” “恭喜恭喜!”邱明泉由衷地道。 “说起来,我还没有谢谢邱总呢。那次您来,我们虽然没能见上一面,可您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的确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再加上您那笔大订单帮我们解决了很大一部分资金周转的困难,真是十分感谢!” 邱明泉嘴角含笑:“这可绝对不敢居功,我们这些外人随口一句鼓励,不过是轻飘飘的,所有的压力和辛苦,都是您在扛。——您辛苦了。” 电话那边静了那么短短片刻,川蜀长虹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刚刚推门而入的秘书呆呆地看着自家职工爱戴的厂长:这眼圈,好像忽然红了一下? 铁骨铮铮的汉子的确在这一刻,忽然有点心潮涌动,忍不住眼眶湿润了。 在所有职工面前,他是坚定优秀的主心骨;在上级那里,他是值得信赖、什么压力都扛得住的好干部;在客户眼中,他是充满激情和干劲的好企业家,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曾怕过,也曾想要后退,也曾焦虑得狂掉头发! 滞销的产品、积压的库存、枯竭的现金流、不被认可的品牌……还有全场数千人的工资,几百退休职工的养老金……就在半年多前,他还每每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暗生华发。 在所有人都绝望和失去斗志的时候,他得独自抵挡所有的重压,他得死死撑住,不能倒下。 这是应该的,他也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可是当遥远的异乡忽然传来这样一声少年清亮温柔的安慰时,他本来刚强坚硬的心里,还是出现了一丝再也忍不住的激荡。 “没事,都过去了。”他声音沙哑,重复了一句,“……都过去了。” 心里,封睿轻轻感慨一声:“从来都没有什么轻松的成功,人前风光欢笑,人后哭泣绝望的时候多着呢。” 邱明泉也敏锐地听出了点什么,他没有立刻接话,静静等待那边的汉子心绪稳定。 好半天,电话那边倪厂长的声音才重新爽朗起来:“邱总找我不是只为了一声恭喜吧?” 邱明泉笑道:“是啊,叙旧都忘记正事了——是这样的,我在本地的家电卖场也有点股份,最近合伙人向我报喜又报忧,说是贵厂的彩电销量一骑绝尘,但是,我们的库存也告罄了。倪厂长那边方便的话,同样的价格能不能匀一点货给我们呢?” 倪厂长没有半分犹豫,立刻斩钉截铁地道:“生产我们一刻都没歇着,全厂上下都铆足劲在干活呢。邱总你发话,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全国的货都停了,也不能断了你们家!” 他冲着门口的秘书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小黄,去叫销售科的人过来。” 他接着对着电话朗声道:“——说吧,哪家公司,我这就安排销售科给您第一时间发货,价格的事您就别管了,不存在什么同样的价格,我这就能做主了,再给您下浮几个点!” 邱明泉正要高兴地表示感谢,心里,封大总裁却冷不防沉声提醒了一句:“关联交易!” 邱明泉猛然明白了什么,最近刻苦学习的财务知识终于浮上脑海,他立刻断然道:“不不,倪厂长,我是长虹的个人大股东,这笔订单又是卖给我持股的企业。并不方便在价格上过多承让。——就和市价完全一样就可以,能供货就是最大的情谊了!” 倪厂长一怔,终于也反应过来,不过还是犹豫了一下:“邱总太客气了,就算是关联交易,也并不违规的。” 邱明泉淡淡一笑,清朗的笑意似乎隔着电话线传了过去:“长虹快要启动上市计划了吧,据我在申交所得到的风声,这一两年要大力扶植大型国企上市,长虹应该能赶上这波东风。” 倪厂长心里一阵激动:“对对,我们已经开始上市辅导了,邱总,您投资的那些钱,也预祝您得到丰厚回报!” 邱明泉笑意扬起:“既然要上市辅导,那么很多关联交易都要披露。我们堂堂正正的,就不必在这种事上再费力解释了。” 他顿了顿,又由衷地加了一句:“长虹是在您的带领下走向成功的,也一定会在您的带领下走向更大的辉煌。我作为一个小投资人,既然能赚到原始股上市的巨大红利,又何必再在意这几个点呢?” 倪厂长感慨地放下电话,这位素未谋面的小邱总,为人做事真是叫人如沐春风,就像刚才的事,他明明可以再占点便宜,也不会真的影响什么,可是人家就能这样主动为合作方考虑,慷慨送出善意,不在意那一点蝇头小利。 门口,销售科的一位科长已经到了。 倪厂长郑重地叫他坐下:“汪科长,待会儿会有东申市的一位客户来联系供货,你给我亲自去办。人家要多少,就给多少,各方面大开绿灯,在货运上也以最快速度优先安排,懂吗?” …… 韦青在厨房里一边择菜,一边侧耳听着邱明泉在客厅里谈公事。大多数时候,明丽和向城都在外地上学,明泉这个孩子来家里吃饭和逗留的时间就多了起来。 明丽明天就要启程去燕京,继续开始下学期的研究生一年级课程,今天约了刘家的那个闺密一起逛街去了,她特意约了邱明泉过来,晚上在家里吃顿饭,也算叫姐弟俩再道个别。 客厅里,邱明泉终于谈完了公事,重新走进门。 “妈,我来吧,您弄得慢。”他笑吟吟道,从韦青手里接过一把鲜嫩的西芹,利落地开始揪掉叶子,手指翻飞,“您就洗洗菜好了。” 韦青有点羞愧地停下手,她工作繁忙,也特别不喜欢琢磨厨房里的事,但每每邱明泉来家里,她总是按捺不住想亲手下厨的心,可到了后来,明泉这孩子动手的时候比她还要多些。 “我啊,真是有点笨。以前就不太会照顾他们姐弟俩,现在想学下厨,也总是不得其法。”她有点怅然地道,看着邱明泉熟练的动作,心里酸涩。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看明泉这在厨房熟悉的样子,显然是没有少操劳过家务。 邱明泉一抬头,正见她惆怅而涩然的眼神,心里就是一急。 “妈,我喜欢下厨。”他柔声道,急急地安慰,“很多男人都是爱做饭的呀,要不是我学业忙,我真想天天过来给您和爸爸烧饭呢!爸他每天下班都太晚了,老是吃饭晚,对身体可真不好……还有,我没过来的时候,妈您也不要乱对付,吃点面条就了事。” 他急于安慰母亲,说着说着,就顺了口:“过去隔壁刘阿姨他们在的时候,您还能去封睿家蹭个饭,现在……” 忽然,他住了口。 脑海里,影影绰绰无数温馨热闹的画面浮现出来,画面里有封云海,有刘淑雁,有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和向城。 而那些画面的中心,还有一个人。 不知道是哪一次吃饭,只记得那个高挑少年紧挨着自己坐着,看似随意地夹起盘子里的松鼠鳜鱼,递到他碗里:“你爱吃这个。” ……客厅的门忽然重重地响了一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向明丽闷着头跑进了家门,胡乱地甩掉了高跟鞋,低着头就往二楼自己的房间冲。 她跑得太急,以至于差点在楼梯口摔了一下,邱明泉站着靠近厨房的门边,一眼正好看见姐姐通红的眼睛。 他大吃一惊,赶紧向着韦青一扬眉。韦青也发现了不对,赶紧急匆匆跑出厨房,追了上去。 “明丽怎么了?不是和刘媛媛去逛街了吗?”她拉住了女儿,眼尖地就发现了女儿狼狈的泪眼,“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妈!”向明丽没发现邱明泉在厨房,只以为家里就只有她们母女,禁不住抽泣起来,“你说的对,警察都是混蛋,他们……他们就该一辈子打光棍!” 韦青一怔,赶紧帮着女儿擦擦眼泪:“这是在哪里受了委屈?” 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哎呀,刘媛媛那姑娘的哥哥,可是刘东风! 向明丽抽抽搭搭地哽咽:“妈,你和爸爸当初谁主动开的口?我爸是不是也这么滚蛋的呀!” 她平时虽然性情清冷,可是毕竟姑娘家第一次动情,不由得乱了方寸,今天的事令她又是羞窘又是伤心,一路从珠宝店出来,她就再也没和刘东风说过一句话。 可那个男人竟然也一路没有说话,只沉默着把她送回了家,像个铁了心不开口的哑巴一样! 韦青哭笑不得,随口道:“胡说什么呢,也能乱骂你爸的?他好着呢,这种事当然是男人先开口了。” 这一下,向明丽更难受了,“呜呜”地哭出了声:“那为什么刘东风那人这么混蛋。我、我都那样表白了,就差没有直接跟他说……说愿意嫁给他了,他居然理都不理我。妈,是不是我太不矜持了,叫人家瞧不起了……还是根本就是我会错意,人家只是对谁都一样好的?” 她从小到大都是学霸,就连中学生那些朦胧的初恋都未曾经历,现在忽然陷入情窦初开,完全也不懂处理,只觉得心里又苦又涩,说不出的滋味在一下下刺着心。 韦青听得又气又急,不由得也起了老母鸡护崽的心,立刻恨声道:“我瞧刘东风那小子平时倒是不错的,本来拦着你只是怕你以后辛苦。可怎么竟是个糊涂人?明丽乖,别哭别哭……咱们不理这种蠢人!” 这样不说还好,一说向明丽就更加委屈,忽然捂着脸嘤嘤哭着跑上了楼。 韦青着急,赶紧也追了上去。 身后,邱明泉紧皱着眉头,半晌愤愤地把手里的芹菜使劲往水池里一扔。 他掏出电话,立刻找到了刘东风的号码拨了过去,毫不客气地劈头就问:“东风哥,你现在在哪?” 刘东风的声音闷闷的:“我在你爸妈家门外。” 邱明泉一怔:“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刚送你姐姐回家啊……” “那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出去!”邱明泉冷冷挂上电话,飞奔着出了门。 果然,小楼的门外院子边上,刘东风一身笔挺坐在他家新买的宝马车上,正直勾勾看着向家的门。 邱明泉一把拉开车门,坐了上去:“不是送你妹和我姐逛街的吗?媛媛呢?” “她说公司有事,先走了。”刘东风无精打采。 邱明泉冷冷打量了一下车内饰:“可以啊,新豪车啊又买上了?” 刘东风更加蔫蔫的:“我爸妈和我妹挣的,又不关我事。” “得了吧,您这是跷着腿也家财万贯的富二代啊,多少小姑娘都排着队任你挑选呢?”邱明泉冷笑一声。 刘东风终于听出了他语气的不对,扭过头看他:“干什么这是?吃了枪子儿了吗?” 邱明泉猛地瞪着他,一双幽黑的眼睛里闪着怒气:“你没得罪我,可是你得罪我姐了!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你要是不喜欢她,就别招惹,招惹了又当缩头乌龟,你算什么男人!” 一想起温柔体贴的姐姐刚刚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再想起封睿对他说过的姐姐的前生,他就又痛又急,平时温和的语速变成了少有的疾风骤雨。 “刘东风我告诉你,我姐不是没人要,更不是非你不嫁!她那人认死理,又没谈过恋爱,你一个大男人,要是没有这方面的心,麻烦你以后就离我姐远远的,别暧昧不清!你敢伤我姐,我可不管你是谁,我就能揍你信不信!” 刘东风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你姐回家对你说什么了?” “你管她说什么!”邱明泉实在气不过,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怒道,“你今天先回答我一句,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姐!” 刘东风被他揪着衣领拉近了,呆呆的没有反抗,张了张嘴,好半晌才低声涩然道:“那有什么关系?……我这种职业,脑袋随时别在裤腰带上,我有什么资格和人家好女孩恋爱成家?” “你放屁!”邱明泉难得地大骂,“世界上那么多警察公安武警消防员,哪个不是都职业凶险得很,人家还都不成家了吗?你不喜欢她就直说,也没人逼你强娶市公安局长家的千金!” “我喜欢!”刘东风脱口而出,满脸涨得紫红,话一出口,他也豁了出去,“我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每天晚上都想到睡不着!……可是我不敢啊,从俄罗斯回来,我妈就说,我不辞职就别结婚,别祸害好人家的闺女!” “你妈那是逼你辞职的话,真的不辞职,她还不是求着你结婚生娃!”邱明泉没好气地冷笑,猛地松开了他的领带。 刘东风却低下了头,英武的脸上一片茫然痛苦:“可是我自己也怕……我怕哪天忽然就回不来了,留下人家女孩子一个人。” 邱明泉恨声道:“你真行,靠着脑补就能过一辈子!” “明泉,我没有脑补。”刘东风痛苦地猛砸了一下方向盘,忽然汽车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喇叭声,“你忘了向城吗?他爸就是这样忽然走的,然后他妈就郁结成疾,死了!” 邱明泉怔怔地坐在汽车的前驾驶位上,心里一阵混乱。 忽然地,封睿的声音在他心里响起,带着坚定和安抚:“别听刘东风的,你对他说,他就是个懦夫!” 汽车里安静得落枕针可闻,只有尚未熄火的发动机在极微弱地轰鸣。 半晌后,邱明泉终于恢复了冷静。 他淡淡地开口:“你说得对,你的担心也有道理。可是你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你提到的这些人,他们的选择都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 他冷冷看向刘东风:“无论是向城的父母,还是那些危险职业的人们,他们的伴侣之所以选择和他们共度一生,都并非不知道危险,而是他们愿意。你让他们选,他们都愿意忠诚于自己的心,选择和有情人携手度过现在,也胜过和无情人同床异梦。” 刘东风怔怔听着,眼前的邱明泉已经不再是记忆中邻家小弟弟的模样,早已长得清俊柔韧,可是他此刻的眼神却凌厉而认真,在这样的人生话题上,他也有了和成年人一样发言的权利。 “你姐姐……她,她怎么样了?”他喃喃问,眼前忽然全是向明丽刚刚独自奔向家门的背影。女孩的背影是苗条纤细的,仿佛弱不禁风。可是他却清楚记得,在那个白桦林的她,有着怎样的坚韧和血勇。 “我听到我姐姐在哭,她哭得很伤心。”邱明泉淡淡道,“而且她说,她都主动向你表白了,是不是?” 刘东风猛然张大了嘴巴:“并没有!哪有的事?” 忽然,他心虚了起来,低声支吾着:“我要送她蓝宝石嘛……她拒绝了,她说这应该是送给妻子的。” 别说邱明泉,就连一直默默倾听的封睿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这个刘东风是傻子吧?这样还不算表白,他还要女孩子跪地向他求婚吗?!” 邱明泉咬着牙,气得直点头:“行行,随你的便。” 他猛地拉开车门,一下子跳下了刘东风的车,犹自不解气,直接伸出脚在刘东风的新车上狠狠踢了一脚:“你快点滚!” 刘东风呆呆地坐在车上,宛如木雕泥塑,脸上初时发白,很快就转了红,然后又变得挣扎后的发青。 忽然猛地跳下车,他狂奔着冲向向家的大门,趁着邱明泉就要关上门的刹那,终于成功地硬挤进门,犹豫了一下:“你姐在楼上?” 邱明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楼梯声响,韦青正从楼上款款走了下来,一眼望见刘东风,脸色就是淡淡的带了不快。 这个丈夫手下的小伙子,她也一直很喜欢,元涛更是提起来就夸赞连连,可是现在这一看,怎么越看越没礼貌,又傻乎乎的呢? 刘东风一眼看见她,刚刚巨大的勇气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立马蔫了几分:“韦……韦阿姨好。我、我想找向小姐,说、说句话就走。” 韦青淡淡地冷着脸:“明丽外出有点中暑,不舒服,正在休息,下次再说吧。” 刘东风的脸涨得通红,想要说“我上去看看就走”,可是看着韦青的脸色,却又不敢。 邱明泉在一边看着,忽然上前轻轻拉了一下韦青的手。 “妈……叫他上去吧。”他静静地注视着韦青的眼睛。 韦青看了他半天,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过身体,让出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刘东风大喜过望,立刻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了楼。 邱明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这才拉着妈妈的手,将她拉到了沙发上:“妈,就给东风哥一点时间吧。我想姐姐会有自己的主意……另外,我想和您说个故事。” 韦青疑惑地望着他,这个时候说故事? 邱明泉轻轻攥着她柔软细腻的手:“我们学校有个学姐,前一阵出了点事。就连我这种和她没有什么交集的男生,都在宿舍里听说了。那个学姐和姐姐很像,爱读书、不太懂人心世故。” 韦青轻轻蹙眉,感觉到了邱明泉话语中的郑重。 “她经人介绍相亲谈了一个对象,据说她自己其实不是很满意,但是架不住家人劝说,也架不住那男人温柔体贴,她还是决定接受了那个男人。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偶然发现,那个即将和她成婚的未婚夫……在他们的新房婚床上嫖妓。” “啊!……”韦青又惊又恶心地叫了一声。 邱明泉悄然握住了沙发扶手:“她当然退了婚,可是那个渣男不仅不觉得羞愧,反而不依不饶跑来学校散布谣言,毁那学姐清誉!那位学姐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我经常能看到她神色憔悴,整个人都瘦得变了形。” 这些事,虽然是封睿给他转述,可是在他心里却像是亲见一般,眼前甚至有点恍惚地出现了姐姐前世消瘦清冷的孤单身影。 韦青的声音有点微微发颤:“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男人?” 邱明泉悲哀地望着她:“有的,而且距离我们很近。前些天姐姐去相亲见的那个男人,他就刚刚因为聚众嫖娼而被抓了。” 韦青惊呼一声,猛地捂住了嘴巴!无边的后怕忽然涌上心间,她只感到彻骨冰寒。 假如那天明泉的客户没有提醒,假如一切任由这样发展下去,自己的女儿会不会…… 邱明泉安慰地握着她的手:“妈妈,相信他们吧。无论是拒绝,还是说清楚,东风哥和我姐,都是成年人了。” ……二楼,向明丽的闺房里。刘东风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望着里面雅致清爽的女孩闺房,迟迟不敢迈进去。 向明丽站在门口,眼睛还是红肿的,也没有让他进去坐的意思。 “你来干什么?”她低低道,低着眉眼不看人。 “我、我……”刘东风吭吭哧哧地涨红脸,高大的身躯僵直在那里,“你明天要去燕京上学报到对吧,我、我开车送你去!” 第143章 老夫老妻 向明丽心里气苦, 她猛地抬起头,妙目含泪, 一连串急问:“谁要你送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 最后一句说得急,说完了忽然又觉得不对, 心里羞愤难当又觉得委屈:这算什么呢, 好像是自己又在逼着他应承什么似的! 刘东风看着她啪嗒啪嗒掉眼泪,只觉得整颗心都疼得难受,从没体验过的感觉揪住了他的心,他急切踏上一步,情不自禁想去帮向明丽擦泪:“向小姐, 你、你别哭……是我不对!” 向明丽猛然一侧脸, 躲过了他的手,狼狈地自己擦了擦脸,转身就往房间里冲,随手就重重把门一带! 刘东风大急, 慌忙狂冲上去, 一脚抵住了门。冲得太快,伸脚太急,大夏天的穿着凉鞋, 这一脚下去,就正好被重重关上的木门夹住了脚,英武的脸上瞬间就是一阵扭曲。 向家的房子可是旧式的小洋楼, 装修用料都是实打实的好木头, 这房门也是密度极高的实木门, 这一下狠狠夹住,饶是刘东风铮铮铁骨,也不由得被这十指连心的剧痛逼出了一声惨叫:“啊——” 楼下,邱明泉和韦青都吓了一跳。 “哎呀,你姐挺厉害啊!这是气得下手打人了呢,还是怎么着?”心里,封大总裁诧异至极地嘟囔着,“以前也没觉得明丽姐这么狠啊。” 向明丽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只见刘东风正抱着脚狂跳,再一细看,那只脚的脚指甲盖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瘀青起来。 这一下,她也顾不上生气,慌乱地急问:“你……你怎么样?!” 刘东风强忍着钻心疼痛,迅速端正了脸色,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我很好!” 向明丽咬着下唇瞪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还是跺了跺脚就要转身。 刘东风心急如焚,忽然一眼看见旁边楼梯转角处一个小几,上面正摆放着一捧怒放的仿真绢花,粉红的玫瑰和白色百合插在一处,正开得热烈。 这个时候鲜花配送尚且不发达,各家各户摆放塑料花或者绢花是极常见的,刘东风忽然福至心灵,脑子一热,一步冲过去就把仿真花拔了出来。 大步转身,他跑到向明丽身后,一把搭上了她的肩膀将她的脸转过来,望着女孩子红红的眼睛,他忽然猛地热血上头,把绢花往向明丽手里一塞:“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 向明丽呆呆地望着他,又望望手里的仿真花,脸上又红又白,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刘东风固然在上面吓得手足无措,下面,邱明泉和韦青也终于坐不住了。刘东风惨叫也就算了,怎么明丽还哭了呢? 两个人不约而同疾步冲上了楼,正看见两个年轻人站在走廊上,向明丽手里捧着那束已经散乱的仿真花。 向明丽一见妈妈上来,无边的委屈涌上了心,一下子扑到韦青怀里,呜呜痛哭。 韦青赶紧搂住了她,着急地拍着她的背:“怎么了这是?他欺负人?” 刘东风又是狼狈又是焦急,在一边像只大金毛狗般团团乱转:“我、我没有——” 向明丽“呜呜”地趴在韦青怀里:“妈……他、他瞧不起人!” 邱明泉脸拉了下来,瞪着刘东风,小声恨道:“你又干什么了你!” 刘东风喉结动了动,紧张又迷惘:“我、我给她献花来着,求她嫁给我!” 邱明泉猛地一闭眼睛,不忍直视:这才哪跟哪啊,还没恋爱呢,就直接跳到求婚了? 心里封睿也是“哈”一声怪叫:“绢花求婚,可真隆重!” 韦青可当真有点生气了,谁家的女孩子不是心尖的宝贝,眼看着孩子被人这样随随便便的对待,哪个当爸妈的心里能舒服? “小刘啊,你请回吧。”她客气又疏远地绷着脸,“这二楼是我女儿的闺房,你在这儿待着不合适。” 刘东风的脸色这可真的发了白,自古丈母娘看女婿都是越看越欢喜,这样冷冰冰的口气,可真叫他一颗刚刚还火热的心瞬间变了个透心凉。 浑浑噩噩地,他踉跄着脚步,就往楼下走,刚刚走到楼梯边,就失魂落魄地一脚踩了个空,骨碌碌地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他原本身材就高大魁梧,这一摔委实狼狈,一直摔到了一楼和二楼的转角处,发出了一声重重的“砰”声——竟是脑袋磕在了木楼梯把手上。 邱明泉飞快地跑下去,担心地扶起来他,瞧着他呆呆的样子:“喂,没事吧?” 刘东风低着头,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摔得晕头转向不说,脚趾头还在剧烈跳疼,可这一切都比不上心里的委屈——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摔成这样狼狈,简直不想活了! 向明丽越过妈妈的肩膀,往下面一望,正看见刘东风一动不动,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小声道:“妈……他会不会碰到头了?” “就算不碰到,我瞧他脑袋也是糊涂的!”韦青斩钉截铁。 坐在闺房里的床上,韦青心疼地拿着手帕,帮女儿擦泪:“你好好歇着,我这就下去把那个蠢人赶走,叫他彻底死了心。” 正要转身,向明丽却忽然在她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不……不要啊。” 她带着委屈的鼻音,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妈……你别怪他,他不是真的对我不上心。他就是笨。” 韦青看了她半天,终于幽幽地叹口气:“你真的喜欢他?这孩子又笨又不懂得体贴人,真要是过一辈子,我瞧你得被他欺负。” 向明丽脸色红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那我……我也愿意。” 楼下,邱明泉一把拉着一瘸一拐的刘东风:“你到底怎么回事?拿着一把人家家里的假花就求婚?!你当我姐就这么廉价啊!” 刘东风呆呆地看着他,有点糊涂:“什、什么意思?送花求婚,不、不好吗?” 邱明泉痛苦地扶住额头:“就算你真的觉得你和我姐两情相悦,可以直接跳到结婚这一步,也麻烦你拿束真花、再带个钻戒什么的吧?” 刘东风茫然地看着他:“……可是我刚刚明明送了她那么贵的蓝宝石呢,她都不要,现在为什么又嫌弃绢花便宜?” 封睿在心里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算了,他也可怜,恋爱情商基本为零。不教教他啊,我瞧你妈这丈母娘能活活被他气死。” 邱明泉无语地看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东风哥,要不是从小到大和你一起长大的,知道你的为人,我还真不敢把我姐交给你——你倒想想,假如倒过来,有一天有个男人,从来没正式追求媛媛,忽然就跑上门拿着一个易拉罐铁环做的戒指,向媛媛姐求婚,你会怎么样?” 刘东风怔怔听着,忽然怒目圆睁:“我打他出去!” “哦,那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邱明泉慢吞吞地问,“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被人视若珍宝,就算在古代,还讲究个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呢不是?” 轻轻的一声咳嗽,韦青款款走下了楼梯。一直走到刘东风面前,她才叹了口气。 “我们知识分子家庭,也不会要什么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的,我们只希望将来的女婿,能真心对我们孩子好。”韦青忧愁地看着刘东风。 “我自己爱人的工作就是警察,我知道你们的苦……明丽这孩子死心眼,我拦不住她犯傻。” 她疲倦地坐在沙发上,看到刘东风想说话,摆摆手制止了他:“可不管怎样,我总想着,她好歹能嫁个知冷知热的人。可是小刘啊,你瞧瞧你,这样糊里糊涂上门求婚,还这么草率和轻慢,你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放心?” 刘东风的脸色煞白,他终于慢慢冷静下来,缓缓站起身,向着韦青深深鞠了一躬:“韦阿姨,是我错了。我真的没有任何轻慢的意思,在我心里,我把向小姐看得……比什么都重。” 他涨红了脸:“我没追求过向小姐,也是因为我怕自己将来连累她,并不是不曾动心……实际上,在很早以前,我就偷偷喜欢她了,只是从来不敢深想。” 他眼圈微红:“从俄罗斯回来,我就开始……总是想着她,可是我还是不敢面对。刚刚是我一时激动,才糊里糊涂地,叫向小姐伤了心。可是您放心,我绝不会对她不好的,我向您发誓,假如她真的愿意接受我,我、我……我一辈子掏心掏肝对她好,绝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楼梯上,一个苗条纤细的身影悄悄站在那里,向明丽满脸通红,想要下来,又不好意思。 刘东风猛然抬头,痴痴看着背光站立的女孩,身后,邱明泉轻轻推了他一把:“这些甜言蜜语的承诺,跟我妈说有什么意义,你倒是跟我姐说啊。” …… 时间悄然在流逝着,新一年的学期开始了。邱明泉升入了大二,而向明丽则继续开始了研究生学业,重新回到了燕京市的大学。 她深造的依旧是生物学,跟随的导师就是俄罗斯之行的李教授,那次生死历险后,老人家对向明丽这个学生更加宠爱,正在进行的基因组方面的研究课题更是直接吸收了向明丽参加进来。 “我觉得我姐现在可幸福了,真的。”邱明泉坐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正在看着新借来的教参,在心里美滋滋地和封睿聊着天。 正是大清早的,图书馆刚开门,学生们不算多,他一个人占着张靠窗的桌子,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脸上,温暖又安详。 向明丽去了燕京上学,可苦了刚刚陷入热恋的刘东风,两个原本就郎有情妾有意的青年男女一旦挑明了心迹,羞涩就迅速化成了甜蜜的恋爱,只可惜只在一起没几天,两个人就被迫又分开了。 幸亏是刘家现在不缺钱,不然以现在这依旧高昂的长途电话费,两个热恋的年轻人怕是就只能鸿雁传书了! “虽然是异地恋吧,可是这长途电话也没耽误着他们。”封睿懒洋洋地道,“刘东风这小子真是闷骚,平时口拙的很,一谈恋爱居然就变了样。” 邱明泉本来还有点担心姐姐和刘东风异地恋爱容易淡了,可是刘媛媛那个丫头藏不住话,一见他就神神秘秘地八卦出来:这些天啊,他哥一回家就窝在卧室里占着电话线,一打就是一两个钟头,害的全家的固定电话都用不了,电话线都快烧断了! 刘家一家人也都跟着邱明泉一起换上了最新款的手机,偏偏刘东风不要,说是这么贵重带到单位扎眼,现在一来,家里可实在受不了他霸着电话线了,终于给他火速添了一款诺基亚。 邱明泉在心里笑吟吟道:“遇到喜欢的人,话就自然多了呀。这恋爱可真有意思,我姐和东风哥平时都话少,可是一遇见彼此,竟然就都成了话唠呢。” 封睿哼了哼:“也不是非要甜蜜热恋才话多,老夫老妻也一样。习惯成自然,就也会话多。” “像我们这样吗?”邱明泉随口道。 好半天,封睿没回话,邱明泉也没在意,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经济学教参上。 不知不觉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上午,邱明泉看了看表站起身,正准备去附近的食堂吃饭,忽然地,封睿在他心里冒出来一句,声音有点小,似乎带着点奇怪的忸怩:“嗯啊。” 邱明泉早忘记了先前随口的话,被他这两个字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什么嗯啊?” 封睿忽然又不说话了,半晌才奇怪地冷哼一声,好像有点不开心似的:“没事。” …… 中午吃完了饭,邱明泉在校外的停车场开了车,再次开到了淮海路上的“鎏金宝阁”,今天是刘东风约了他来取那几套蓝宝石的最终成品的日子。 其实东西早就做好了,可是店里好说歹说的,求刘东风将做好的首饰在他们店里摆放展出一阵子,用店长的话说就是,这样珍贵的东西就算在行内都是罕见的,在店里摆放一阵,也是他们店的实力表现,给他们店打打名气。刘东风不好意思拒绝,也就同意了。 一进店,刘东风的短信就到了,小小的黑白屏上一行粗体字:“迟到半小时,局里有事,抱歉!” 大家都换上了带短信功能的新款诺基亚,现在彼此之间的联系就比过去方便得多,邱明泉知道他公事繁忙是常事,也就信步在店铺里看了起来。 他在翡翠首饰柜台边转了一会儿,在心里请教着封睿:“买哪个好?” 最近有件大喜事,一直跟着他任劳任怨的张峰松大哥就要结婚了,年纪已经三十露头的他一来工作繁忙,二来小伙子现在收入高眼光也挑剔,好不容易最近找到个身家相貌学历都合意的姑娘,终于定了婚期就在最近,那是必然要送件厚礼的。 另外,安保公司的小何和芳芳已经领了结婚证,邱明泉和小何也是在国境线上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毕竟比一般人多了层亲近,更想着尽点心意,买点东西做迟到的结婚贺礼。 封睿随着他一起在柜台里看了一会儿,就指点他找店员拿了一对翠绿的山水牌出来:“这个不错,水头和颜色算不上顶级的,但是胜在雕工好,一对也难得质地接近。” 这种地方的店员都是人精,看着邱明泉身上的穿戴气质就不敢怠慢,早就殷勤地将那对翡翠玉牌拿了出来,果然,放在手里仔细观赏,就更加好看些。 两块玉牌都不大,也就是三四十毫米高,算得上阳绿成色,一些微微色浅的地方雕刻了山水,都还带了一枝花卉斜生出来,一块牌子上是一颗幽兰,另一块上雕刻了翠竹一丛。 “这对翡翠牌子多少钱?”邱明泉发问。 店员赶紧笑盈盈道:“这一对标价是两万八千元,非常划算的,我们店里新近从缅甸那边进了一些原石,这对玉牌子是新切出来加工的货,刚刚上架呢,先生好眼光!” 封睿嗯了一声:“买了吧,这个价不贵。送给张峰松他们夫妻俩,叫他们留着吧。” 算上后世的通胀,再加上翡翠本身后来的暴涨,这样一对好成色的翡翠牌子,也就在这个年代能看到这个价,再放十年二十年,那也都是几十万、上百万的好东西。 看了一会儿,封睿又指点着下手了一对成色同样不俗的阳绿吊坠,一只是观音,一只是佛像,正好配着男女分别佩戴,价格也差不多,花了三万。 这对吊坠是送给小何夫妻的,邱明泉没有讲价,拿出新办的银行卡立刻付了全部的款。 现在市面上的各大银行终于开始发行银行磁卡了,比起以前的存折不知道方便了多少,像邱明泉这样的大客户,自然是各家储蓄所争抢的对象,他几乎是本市银行第一批吃螃蟹的磁卡用户。 将翡翠牌和吊坠收好,邱明泉终于转向了另一边的宝石区。 那里正对着大门最醒目的地方,摆放着一个硕大的玻璃展柜,一眼看去,邱明泉就认出了里面的东西——正是刘东风即将来取的那些蓝宝石套装,几捧幽蓝色就像是静谧湖水,正荡漾在漆黑夜空般的黑色丝绒上。 展柜前面,正有一对男女在趴着观赏,显然也被这绝美的首饰吸引住了目光。就听见一个女声娇滴滴地撒着娇:“人家想拿来戴戴嘛,好喜欢这个颜色,别说整个东申市,就上次我去香港珠宝展也没看到这么好的东西呢。” 男声清亮些,但是语声稍带傲慢,抬头就对着店员道:“拿出来,让我未婚妻看看。” 那店员可就为难了,歉意笑着:“真对不住,这是客人订好的东西,有主了呢。只是在这里展出一阵,不对外售卖的。” 那男人的声音就有点不快了:“订好了又如何,我们戴来试试,万一觉得好,原样再订一套就是。” 那位店员是新来的,刚刚伺候着这对贵客看了半天的钻戒,害怕惹他们不快,连钻戒的业绩也泡了汤,狠了狠心,就把上锁的展柜打开了,小声道:“那您就试试吧。” 那女子声音带着矜持:“那就先试试这套小的吧,日常戴戴蛮好。” 她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不然也不会对这些蓝宝石一见倾心,心里对于这几套华贵无比的蓝宝石也大概能估得出价,自然就不敢去试戴那套价值连城的主套装,却看上了刘媛媛那套时尚款的小套。 店员小心地取出那套项链加手链,殷勤地帮她戴上,果然,那女子长得也挺美,又画着极为精致的妆容,这设计新颖又时尚的蓝宝石一戴上,就衬得她肤色白了几分,修长的脖颈也光彩夺目了些。 邱明泉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封睿可就不太乐意了:“这珠宝店的店员真不讲究,又不是对外卖的东西,怎么就随便给外人试戴了?叫她取下来!” 邱明泉毕竟心性宽容,闻言小声笑笑:“又不是大事,女孩子爱美,叫人家戴几分钟也不会弄坏。” “就你大方,明明是这么私人的东西!。”封睿不快地道。 那边,那个女人在镜子里左看右看,目光就像是黏住了一般,半天也不愿意取下来,忽然仰起头,娇嗲嗲对着那年轻男人软语道:“阿晗,我不想要钻戒了,我想要这个。” 钻石有什么好的,还是这样带颜色的珠宝真的耐看些! 那男人立刻对着店员道:“问你们经理去,这套首饰多少钱,我们要了。” 邱明泉在一边听着,总觉得那声音有点熟悉,可是男人一直是背影,也看不到脸。 店员可惊了一下,忙赔笑:“对不起,这是私人订制的呢,并不出售。” 男人冷笑一声,带着少许傲慢:“只有价格谈不拢的,没有真的买不到的。要不我直接多出点钱买下,要不你们按照这个样式再做一套,怎么就不行了?” 店员惶恐道:“这个真不行!不瞒您说,这是一位客人自己从俄罗斯买的裸石开出来的,也是完全的意外。这么高档次的原料再想找,那可就是可遇不可求了。” 她殷勤地指着旁边的柜台:“要不,二位看看别的?那边有几套红宝石首饰,还有些祖母绿宝石,都相当不错……” 年轻女人细长娥眉一拧,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男人,小声道:“我就喜欢这款蓝宝石的,别的都瞧不上眼。” 说着说着,她的目光实在被那套最豪华的套装吸得移不开,终于忍不住道:“这一套我也试试看吧,就算不买,看看效果也好。” 那店员正要推脱,那男人已经异常不快地皱了眉:“我可是你们吴经理的贵宾,戴一下难道能带坏了不成?” 女店员瑟缩一下,看着他腕上昂贵的钻石表,犹豫了一下,终于伸手将里面最豪华的那套放在托盘里拿了出来。 那女人喜形于色,慌忙接过来,拿起那对蓝盈盈的耳坠就往耳洞上戴去,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蓦然响起一个安静却淡漠的声音。 “对不起,请放下来。”邱明泉伸手按住那女子的手,客气礼貌,但是口气不容商量,“这是我们的东西,有主了。” 原先这女人试试那套小的也就罢了,可是刘东风早就偷偷羞涩地告诉邱明泉,这一套最豪华的那可是要送给向明丽妹妹,留给媳妇儿的! 现在一看到这女人不知羞耻地又要试戴这一套,邱明泉终于忍不住了,这么私密贴身的东西,主人尚未戴过,倒叫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上身了? 那男人一转身,一张脸正对上邱明泉,两个人都是一愣。 封大总裁在心里“哎呀”地揶揄一声:“这不是北经开偷我们软件的秦总吗?” 有两年没见,秦晗也同样一眼认出了邱明泉。 那一次他召开股票软件的行内发布会,魏清远带着这个少年入席,邱明泉侃侃而谈,在台上对他毫不客气的来了一击。紧接着,那款病毒软件就肆虐而起,害得他们北经开又额外被敲诈了一大笔钱! 按照年纪,这个年轻人也该上大学了? 秦晗压下心里的厌烦和不快,微微一笑:“怎么,这东西是你的?” 邱明泉淡淡道:“不是我的,但是我朋友的,他脾气更不好,怕是很不喜欢自己未婚妻的首饰被陌生人试来试去。” 那年轻女子穿着的衣服极为讲究,一看也不是什么不知来路的女人,闻言就脸色涨红了,带着哭音对着秦晗喊了一声:“阿晗!我要嘛……” 邱明泉和气地伸手,但是却坚决地从她手里接过那副蓝宝石耳坠,重新放入了托盘上,也不看她和秦晗,只看着店员,柔声道:“我要见你们经理,尽快提走这几套首饰。” 忽然地,秦晗一下子伸出了手,按在了首饰盒上:“既然是你朋友的,那么你也做不了主吧?或许钱给的足够多,就能买下了呢?” “什么钱?”刘东风憨厚而急促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显然是刚刚赶到,什么也弄不清楚。 邱明泉回过头,看着一脸大汗冲进店门的刘东风,一努嘴:“有人要买你的首饰呢,出高价。” 刘东风刚从警局赶过来,穿着一身普通的警服,肩上的官徽一看就不高,秦晗一望就心里有了数——刚刚那店员说的清楚,这人不知道怎么机缘巧合买了块裸石走了狗屎运而已。 他礼貌地笑了笑,指着那几套首饰:“这位警察同志,我瞧您这里好几套呢,不如让一套给我,我出高价。” 他瞥了瞥那套先前小点的,心里估摸了一下:“这一套您多少愿意转让?五十万够吗?” 刘东风用看弱智一般的眼光看了看这莫名其妙的两个人,毫不客气地道:“不卖。” 那女人脖子上还带着他打算送给妹妹的那串项链呢,叫他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他板着脸皱着眉:“这位小姐,麻烦你脱下来,这是我的。” 那女子又羞又窘,手指颤抖想去摘颈上的项链却又觉得丢人,秦晗一看未婚妻的脸色,心里就有点着急,皱着眉道:“要不六十万吧,难得我未婚妻喜欢。” 刘东风郑重地看了那女子一眼,沉吟了半晌。秦晗只道他心动,正要继续劝说,只听刘东风就严肃地说了一句:“可她戴着没我妹妹戴着好看!” 邱明泉在一边没能忍住,直接就嘴角一扬笑出了声。 公平点说,这女人瓜子脸白皮肤,长得也算是挺美,戴起来也未必就比刘媛媛逊色几分,可是在刘东风这个好哥哥眼里,自然是觉得妹妹才是真俊俏小美人。 这下,那年轻女人可真的泪珠都快要掉了出来。秦晗脸色一沉:“这位老弟,你要这么多套做什么呢,卖了一套,也够你警察的几十年死工资了不是?” 刘东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不起,不缺钱。” 他诚恳又志得意满地指着首饰盒:“一套给我妹,一套给我老妈,还有一套给我未来的老婆,哪一套都不卖!” 正在这时,吴经理匆忙地从里面小跑了出来,一眼看到这情形,就心里暗暗叫苦,赶紧上前对几个人赔着笑脸:“哎呀几位,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他首先对着秦晗连连道歉:“这些首饰的确是刘先生私人的,我们想要借来镇店展出,才放在这里。” 秦晗的脸色难看多了,恨恨地看了一眼刘东风和邱明泉,不再说话,他的未婚妻瘪了瘪嘴,眼里里含着羞愤的泪,终于哆嗦着摘下了所有的首饰。 吴经理为难地看着两边的人,硬着头皮:“刘先生麻烦您跟我去财务处交接一下。小方你带秦先生去后面的原料间,我马上就到。” 邱明泉陪着刘东风到了财务室,刘东风刷卡付了设计费和加工辅料费,脸色就有点臭臭的。 吴经理在一边察言观色,自然又是连连道着歉,说是店员不懂事,这一下刘东风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不一会儿交接完毕,刘东风终于把三套镶嵌好的蓝宝石首饰装进了带来的包里。 吴经理刚刚听店员说邱明泉买了一对翡翠玉牌,立刻笑着推销:“邱先生对翡翠也有兴趣吗?我们这里刚刚到了一批翡翠原石,邱先生有没有兴趣看看?” 邱明泉正要婉拒,心里面封大总裁却兴致勃勃地撺掇着:“去看看嘛,天天闲着无聊的很。” 邱明泉也就笑着点头:“好啊,那就麻烦吴经理带我们去开开眼。” 一跨进原料间,就看见里面竟然熙熙攘攘的不少人,摆开的长桌上好多块大小不同的石头,旁边或站或坐,围了一圈人,秦晗和他的未婚妻竟然也在里面,特别是秦晗,正拿着一个小的强光手电筒,煞有其事地对着一块大石头照着。 邱明泉好奇地问:“这些是什么矿石?他们在做什么?” 这一听就是外行,离门边很近的秦晗耳朵里听见,嘴角就是一丝蔑笑。 吴经理哈哈一笑:“这东西是缅甸运回来的翡翠原石料子。最近这几年,挺流行买这种不开窗或者半开窗的原石来赌一赌的,我们店里新进了一批原石,所以就通知了一些老客户来看看挑一下,邱先生身边没人玩这个吗?” 封睿在他心里饶有兴趣地道:“咱们也看看!” 邱明泉就点点头:“我听说过,不过真没有经验,也不懂的。” 吴经理立刻热心地道:“东西不贵的,都是从云南盈江那边运来的正宗原料,有时候切开看看,里面说不准就有好的翡翠料,这就靠得是运气和眼力了。” 刘东风也跟着进来了,他闲不住,就跑到一边,跑到长桌一边扒拉着那些石头看,可看了一会儿,却也看不出名堂,就随手拿起一块:“这东西怎么卖啊?” 第144章 赌石! “这东西怎么卖啊?” 吴经理热情地回答:“按斤算, 左边这堆没开窗的是100元一斤,看不到里面就靠盲赌。右边的开了窗的, 可以看到都是有点绿意的,这就贵多了, 要500元一斤。” 说是带绿意,也是极浅极淡的那种, 当然不是从窗口里就看得见上好的料子, 说白了, 真是那种开点窗就看的出上好的种色和水头的, 大多都在缅甸当地就留了下来择人而售, 轮不到他们这些外地的中间商了。 但是,赌石本就是带着巨大的运气成分, 就算是他们拿到这些看上去并不出色的石料,偶然也会有开出来好翡翠的时候,这才能引得很多人趋之若鹜。 刘东风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那一块,就咂舌了:“这一块乌里乌涂的破石头,起码得二三十斤吧,就得两千多块?” 秦晗放下手中一块石头, 淡淡瞥了他一样,心里不由得恼火:这屁都不懂的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从裸石了开出来一大堆质量上好的蓝宝石来? 这边正说着话,忽然地, 角落里就有个人遥遥地看了过来, 一看到邱明泉和秦晗他们, 就站起了身走过来。 “小邱同学,你怎么也来玩这个?”来人四十来岁,眼中精光四射,笑意却由衷,转头又向着另一边的秦晗点点头,“秦总居然也有雅兴?” 这两句寒暄,很明显就带着远近亲疏,对邱明泉的笑意是真诚又热情,对秦晗的就纯属礼貌了。 邱明泉一眼看去,竟然也是老熟人,申金万家的关晋升! 秦晗也礼貌地寒暄了几句,就转了头,可关晋升这一起身,附近就有两三个和他一起来的友人也都注意到了这边,纷纷过来打招呼。 竟然都是略微有点面熟的,早年在那个浦江饭店的证券沙龙里出现过的金融圈人士! 这几个人都是圈里的大鳄,对邱明泉这张脸也是印象深刻,而且在业务上都和邱明泉那家股票分析软件上也采购关系,也算半生不熟的熟人,对他也一直颇有好奇。 看着邱明泉,辽沈发展的高总就笑着打趣:“现在不能叫小邱同学了,该叫小邱总了吧?我们公司最近又扩张开了几家营业部,新买的软件可还是你们‘东方智慧’公司的呢,非常好用。对了,新增的期货行情那一块,我们的交易员一个个都赞不绝口。” 邱明泉客气地微笑:“高总客气了,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诸位是我们东方智慧的客户,就是我们的上帝。” 关晋升哈哈一笑:“那以后就叫小邱总。我最近刚刚听了一些企业家提出一个新口号,叫做‘把消费者当成上帝’,没想到今天就从你这儿又听到了。” 高总一拍大腿:“我就是觉得这话挺古怪的,上帝什么的都是西方舶来的词,这么说也实在听着不顺。” 邱明泉微微一笑,在这个时代,市场经济的理念虽然越来越深入人心,但是像“顾客是上帝”这种理念还是相对超前了点。 他俊秀脸上浮起一个温和笑意:“高总,其实这个说法我觉得很有道理。中国人过去说客人就是财神爷,这和今天我们说顾客是上帝,其实就是一个意思,不外是说要对他们尽可能地敬重。只有对消费者真心以待,他们才会回报我们利润。” 他含笑接着道:“就好像我们的软件把所有的客户敬若上宾,升级服务时刻跟进,就是把诸位老总当成了财神爷和上帝,这样说的时候,可是真心实意的很。” “哈哈哈,小邱总真是妙人!”高总放声笑了起来,瞧这话说的,又叫人高兴,又并不真显得姿态低,难怪年纪轻轻就打下偌大基业,现在整个全国的股民中,不知道邱明泉这个名字很正常,可是一说到“财富智慧”这款软件,已经是家喻户晓了。 就在大家笑语晏晏之际,旁边却忽然响起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正是秦晗脸色冷淡:“什么上帝不上帝的,凭白地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就好像我们券商一方面做服务收佣金,一方面也做自营,那些股民既是我们的客户,也是我们的对手,我们赚的钱,都是当做对手盘从他们身上赚来的,这个时候,还讲是上帝?可笑而虚伪。” 关晋升和高总都是默不作声神色尴尬,他们都知道北经开和邱明泉手下那家软件公司的恩怨,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 封大总裁在心里勃然大怒:“这个姓秦的心术不正就算了,还是个不识时务的!三番五次作死,给脸不要脸的东西,骂死他算了!“ 邱明泉本来就对这人心里反感至极,封睿提议,他哪有不配合的道理,立刻跃跃欲试:“好啊好啊,你等我酝酿一下。” 这些年毕竟活得富贵而开心,封睿的肆意张扬或多或少也影响了他一些,前生苦难在性格上留下的卑微柔弱烙印更是早已淡去,现在的邱明泉没有失去那些骨子里的善良和天真,可是也同样有了些富家人家孩子该有的底气和锐气。 秦晗这种心机不正又上赶着挑衅的小人,又有什么必要给他留着脸呢! 关晋升正要强行圆场,却看见对面的邱明泉脸上的笑意淡了,清澈目光微微带了幽深冷意。 刚刚秦晗的话语已经勾起了一众旁观者的好奇,这间屋子里虽然不能说个个全是富豪,可也绝对都是有点闲钱的主儿,哪个手里没一点股票证券什么的,就算不认识关晋升这批金融大鳄,也都对这话题上着心。 邱明泉仿佛没看见旁边人的好奇目光,只淡淡盯着秦晗:“秦总,那是您。北经开在业内一直鹰视狼顾,吸了不少股民的血,当然只把这个市场视为提款机,只想着涸泽而渔。可是别的券商和从业者未必个个都这样,更多的人还是愿意叫这个市场能休养生息的——就算是割韭菜,也要容得它们再生不是?” 这一番话说得平静却极其锋利,和刚才他的礼貌谦和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秦晗完全没想到看似温和的邱明泉忽然就会这样当众发难,冷不防就遭了当头狠狠还击,竟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张口结舌的不知道如何反击。 ——什么叫做提款机,什么叫做涸泽而渔? 这些话他们圈内也都心照不宣,在这个市场上,血洗股民、虚假消息、操纵股价现在已经越来越纯熟,任谁也不敢说自己就完全干净,可是哪有人敢当面说出来呢? 这种当面打耳光,把他们做的脏事完全摊开在阳光下,简直就是不懂规矩! 他眉峰一竖,正要怒而训斥,旁边辽沈发展的高总见势不对终于开了口:“好了好了,大家发财为主,少做口舌之争——无论是股市还是赌石,开心赚钱是第一嘛!” 他热情地拍拍秦晗的肩膀:“来来,我们看石头,争取来个一刀涨!” 他毕竟也是业内公认的大鳄,虽然北经开和申金万家、辽沈发展这些大券商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在日益火热的竞争中早已是兵戎相见的关系,可是那毕竟不是私人恩怨,这种起码的面子终究还是要卖上一些。 秦晗脸上挤出一个强笑,再也不看邱明泉:“高总说的对,和这些小虾米做意气口舌之争,是我把身段发放太低了。” 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那些人都是悄悄啧了啧舌头:呦呵!这火药味可真浓,今天回去饭局上的谈资又有了新鲜的——一个卖软件的小老总和大券商的总经理现场打起来了! 关晋升也对着邱明泉一笑:“哈哈,小邱总来来,我们也看看原石去,我带你入门!” 邱明泉当然也要承他这个,也就立刻笑吟吟道:“关总,我什么都不懂,就是来看看热闹而已。不瞒您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赌石现场,可新鲜得很——关总是富贵闲人,一定老于此道了吧?” 关晋升哈哈大笑:“富贵不敢当,你才是个小福星!男人嘛,又不赌钱,又不赌马的,赌块石头有什么?” 邱明泉含笑道:“关总最近在期货市场上呼风唤雨,一定是日进斗金,这点小小雅好的确花销不大。” 关晋升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哪里哪里,期货市场开了没几年,金融创新一直在探索中,我们也都是刚开始做,束手缚脚的没个章程,都是野路子。怎么,小邱总也做期货了?” 邱明泉心里微微一颤,不动声色地道:“那个我是不太敢沾的,来钱快,去的也快,我在股市里扑腾几下也足够了。” 在平时和封睿的交谈中,随着时间节点的临近,有一件大事始终在他们近日的交流中占据了主要话题,就和眼前的这个人以及秦晗他们有关。 是参与,还是袖手旁观,他和封睿的意见并不统一。今天竟然无意中同时遇见这几个人,不由得叫他心里有点感慨。 即将发生的那场震惊全国的国债期货事件中,就是这几家券商在其中杀得头破血流,引起一片腥风血雨,最终有人一败涂地、血祭期货市场,有人临阵倒戈、上演无间道,有人则笑到最后,却尽失人心。 …… 而这场惊天大事,不仅被记录在了历史上,更是直接导致开了没几年的国债期货市场直接关闭,大大延迟了中国证券市场的进程。 前世的邱明泉当然不知道这些,可是这几年来,封睿已经逐渐将很多历史大事慢慢说给他听,并且在闲暇时间详细分析讨论,在他心中,对这件即将在1995发生的惊天大事早已经如数家珍,此刻看着这事件中最重要的几位当事人就在面前,依旧和气一团,如何不心里感慨万分? 吴经理在一边早就被这诡异的发展惊得一身冷汗,心里暗暗后悔把邱明泉请了进来:这是个完全的新手,自然也不会就随便下手,这一来,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业绩,倒是能把秦总这位常客给得罪得不轻。 刘东风在一边也是看得目瞪口呆,邱明泉小时候冷静砍人时他见过,在俄罗斯开枪杀人他也见过,可还真没见过这样言语犀利眉眼冷峭的模样。 可是不知道怎么,他们的小明泉这样的做派,就是叫人看着舒畅无比:真刀真枪算什么,原来这样唇枪舌剑杀人于无形更加爽得很! 他好奇地看了看身边桌上的各色花皮石料:“这东西怎么玩?买下来直接切开吗?” 吴经理赶紧道:“是啊,原石倒不贵,买下切开里面没翡翠,就叫做切垮了,里面有好货,那就叫切涨。万一运气好,里面说不定有值得几万几十万的好东西呢。” 刘东风摸摸头:“那你们这里有出过好东西吗?” 这话问得更加外行,吴经理也不着恼,依旧笑呵呵的:“绝大多数都是废料了,要是动不动就都有好东西,那我们可就自己留下了不是?翡翠这东西年行情日益走俏,不瞒几位贵客说,也有人走过大运的,几百块的小石料里面开出了极品的翡翠料,一夜之间就赚了上百万。” 他看着刘东风,笑道:“刘先生上次那么好的运气,看起来就是有福运的人,有机会可以试试呀!” 刘东风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开玩笑,上块石头从俄罗斯带回来是图个新鲜,一个月工资他还舍得,现在再叫他真的赌石,那就不能犯傻了。 可是这时候,邱明泉心里,封睿却忽然“咦”了一声:“你等等,我要上身!” 邱明泉不明所以,但是也就立刻交换了意识。 封睿一上身,就悄悄将目光投在了秦晗手边堆放的几块石头上。和关晋升又聊了几句后,他便若无其事地坐到了秦晗旁边,目不转睛看着他。 正当秦晗要放下手里那块,转而去拿手边的另一块时,他忽然淡淡道:“秦总,这块石头给我看看成吗?” 他目光深邃,眼中有点奇怪的光彩。秦晗冷冷看了他一眼,心里怒气丛生:都已经有人劝架了,这人还不依不饶地跟过来,真当他是软柿子好捏不成? 但是他既然没决定买下,别人看看总不能死抓着不放,他冷冷看了邱明泉一眼,将石头重重往桌上一放! 封睿立刻拿起桌上的小手电,认认真真的打着光,向石头上切去一片的窗口处使劲地照耀,好半天才长长出了口气:“秦总要这块石头吗?不要的话,我就下手了。” 他这话来得突兀,秦晗听得就是猛地冷笑一声:刚刚明明听得清楚,这人半点经验也没有,就学人拿手电筒照了一会,就敢来下手! 关晋升正在附近观察别的石头,听了邱明泉这话微微一惊,赶紧过来:“怎么,小邱总看上了?不过既然你第一次玩,还是不要随便出手的好,多看看没坏处。” 这句话是真心为邱明泉好,玩这个的大多数都要浸淫研究许久,绝大多数还要十赌九输,可是假如什么都不懂就一头扎进来,那恐怕就是必然每赌必输! 封睿微微一笑,嘴角邪气荡起,盯着秦晗正要去抓下一块的手:“秦总,那一块我也要了。” ……这一下,附近所有的人都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哎呀,这年轻人看样子是有点闲钱的,和人发生了口角之争,就气不过要在这里找回来,看样子,是要和这位秦总杠到底了! 秦晗这一下可真气得不轻,他本也没有一定要买的打算,可是被人这样接二连三地挤对打脸,那要任何能忍? 他脸色一沉,停下了去抓那一块的手,直接就指着封睿手里那块:“对不起,这一块我还没说不买呢。” 封睿静静看着他,抱着胳膊,懒洋洋在座位上伸着长腿:“哦?秦总也要这块?当真?”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死死盯住了秦晗,就像是一只就要伺机而动的猎豹,眼中充满玩味和蔑视,这样的光芒叫秦晗忽然心生不安,自然也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抹势在必得。 秦晗的心里立刻警铃大作:他可是清楚记得,前两年在那个软件发布会上,可是看见过这种眼神的! 心里的不安在扩大,可是情势逼人,难道就任由这个小瘪三骑在他头上拉屎? 他看了看那块原石,很明显,上面有着明显的松花状纹路,刚刚他也蘸着水打湿了切面看过,也有一条颜色浅淡的绿线浮在表面,玩翡翠赌石的人中往往有句行话“宁买一线、不买一面”,说的就是原石切面上的“一条线”带子绿往往更容易出不俗表现。 眼下这块的“带子绿”虽然颜色极浅,可要是说开出点东西来,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秦晗被他这奇异的目光弄得如坐针毡,再去看那块带着微微绿带状的原石窗口,就越来越觉得看着顺眼,心里就不由自主的活动起来。 他忽然狠狠心:“吴经理,这块原石我要了!” 吴经理赶紧凑过来,靠近看了看旁边的标签:“16.3斤。老客户抹零的话,就是八千元了。” 秦晗一边掏卡,一边悄悄看了身边的邱明泉一眼,果然,这人的眼光就变的不对了。 忽然地,封睿伸出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吴经理:“这一块我也想要,我出一万。” 吴经理一愣,这没正式成交的东西,好像也可以自由竞价吧? 他赔着笑脸看向秦晗:“要不,秦总就割一下爱?” 秦晗心里冷笑,果然在这里等着呢! “对不起,我不想割爱。吴经理我也不叫你为难,我出一万五好了。” 他这轻飘飘的一句出来,他身边的未婚妻就是趾高气昂地一扬眉:“对啊,我们也想要!” 虽然不明白这块石头有什么好,可是一想到刚刚受到的羞辱,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左右是赌石,就当碰碰运气好了! 封睿定定地看着他们,目光深沉,慢悠悠道:“那我就两万。” ……这一下,吴经理可有点坐不住了。刚刚两拨人闹得不愉快他是看在眼里的,要是在这儿较上劲,得罪了任何一个客人,可都不是好事啊! “哈哈,两位要不看看别的?这批料别的我不敢保证,原产地是缅甸绝无问题,咋们多年老店,信誉那是一等一的,随便换一块说不定就能中个大彩!” 秦晗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封睿,缓缓道:“小邱总是一定要和我抢?” 封睿淡淡一笑,悠然地按住那块石头就是不松手:“闲着也是闲着。” 秦晗盯着对面年轻男人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不对,刚刚邱明泉进门时明明问过这些石头是什么,看上去对翡翠赌石全无了解,现在真的只是为了出口气? 他微眯眼睛,不动声色道:“我出三万,小邱总你继续。” 话音未落,对面的青年已经嘴角轻咧,满不在乎地亮出了一张银行卡:“五万,就到这儿吧。” 邱明泉都忍不住在心里悄然问:“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感觉到了这块石头有不同?” 上次刘东风买的那块矿石也是封睿感到了异样才强烈要求出手的,难不成,这一次也是?难怪他死咬着这块石头不放,志在必得! 封睿在心里笑吟吟道:“你且瞧着,我给他一个惊喜。” 他见秦晗一时没再喊价,便漫不经心又傲慢地冲着吴经理招招手:“给我开票吧,就按照五万。” 吴经理大喜过望,顾不上会得罪谁了,这一块裸石就卖出了七八倍的价格,他简直恨不得两个人再斗气加点价呢——眼前的实惠才是正经! “哎呀呀,小邱总真是豪气,我这就去开……” 话音未落,秦晗已经脸色暗沉,一张薄唇冷冷微抿:“吴经理,我说退出竞价了吗?” 他相貌本也长得精神,可是这样薄唇紧闭时,就把原先不错的外貌破坏了几分。他冷笑着同样掏出一张银行卡往桌上一摔,怒气终于被面前年轻男人的蔑视激起:“这块石头是我先碰的,我出六万。” 吴经理暗暗吸了口冷气,这些原石他们事先也都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表现像样子的,忽然被竞价飙到这么个高价,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这两个人,好像怨气都太大了点吧? “七万。”封睿微微一笑,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笑意。 旁边看石头的人几乎都停了下来,好奇地张望着这边——哎呀,这可好久没见到这么斗气的场景了! 就连关晋升和高总也闭了嘴,知道这是劝不了的事,也就在一边静静看着。整个大厅里,竟是安静地很。 秦晗眼角余光扫到众人看好戏的神态,心里已经微微起了一丝悔意,这骑虎难下的态势,竟是不分出高下不行了? 他好歹是堂堂北经开的东申市总经理,这几年北经开挂靠在财政部的旗下,算是三产单位,靠着和燕京市那边千丝万缕的关系,早已在股市的复苏中赚到了巨大的利润。 手段脏?靠内幕?从华尔街回来的雄心壮志早已经败在了现今证券市场的各种不规范下,他算是看明白了:要想在这个乱象丛生的市场中春风得意,就得放下一切脸面! 而他的脸面和良心,已经在和这个面前的学生交手的那一次,就已经不存在了! 他眼睛微眯,冷笑道:“小邱总真的豪气,七八万甩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来你们那个小软件公司还真赚钱。” 封睿笑眯眯点头:“是啊,七万也不过是我们两年前从贵公司那里拿到的杀毒费的一半嘛。” 一语既出,他身边的关晋升和高总就差点没绷住笑。慌忙着忍住了,两个人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还是年轻人啊,原来这点小仇还记着呢! 秦晗的眼角就是一跳,斯文冷静的精英模样再也维持不住,他冷冷地看着面前这张叫人厌恶的脸,从牙缝里脱口而出:“八万!……” 秦晗身边的未婚妻脸色有点变了,担忧地悄悄扯了一下未婚夫的衣袖:“阿晗,算了吧,我觉得……还是买成品比较好。” 这些钱,可以买到相当不错品质的翡翠成品了,哪里需要一直赌气呢?就连她也看了出来,自己的未婚夫和对面的年轻男人都不是真的对这块石头上心,而是纯粹的意气之争了。 封睿紧紧盯着秦晗的脸,手中的银行卡似乎有那么一瞬缩了缩,却狠狠心:“九万!” “十万!”秦晗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犹豫,知道这差不多已经是他的极限,仓促之下脱口而出! 封睿嘴角微微抽动,年轻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明显的不甘和挫败,神色僵硬地冷笑一下:“呵呵,你有种。……那就祝贺秦总运气爆棚,开出好东西来。” 秦晗看着他吃瘪的脸,心里一口恶气终于顺畅了些,就算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冲着这扬眉吐气压过一头的畅快,也值得! 十万元虽然也叫人忍不住肉疼,可是人活一世,不就图个快活自在,他秦家难道出不起这个钱? 吴经理大喜过望,立刻凑了上来,殷勤至极地对着秦晗露出夸张的笑意:“秦总您好,这边刷卡。” 邱明泉在心里越看越糊涂,和封睿相伴这么多年,难道他还不了解他的脾气做派,别说十万,真要是想要争口气,怕是能豪掷百万千万也不眨眼吧? 怎么叫板半天,竟然憋屈成这样,十万块就偃旗息鼓了? 就在这时,封睿随手在桌上扒拉一下,赌气般地冲着吴经理不耐烦地道:“你们这儿到底还有没有点像样的东西了?” 他随便地拿起秦晗差点抓起来的第二块原石,晃了晃:“这块表面一大片绿的,我要了,刷卡!” 旁边围观的众人有的懂行,一瞥之下就悄悄在心里摇头:他拿的那一块没有开窗,外表皮上有一大片浅浅的豆绿色,看上去就像有一大片翡翠藏在里面一样,可是恰恰是赌石行里的所谓“靠皮绿”表现,最常见的就是靠着表皮的一小层带点色,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还是年轻人啊,一点气都受不得,胡乱下手来掩饰自己的挫败和羞恼,殊不知这样的外行人在赌石这一行里,死得最快! 关晋升却独自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这情形……怎么就是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呢? 他和邱明泉认识这么多年,虽然没有深交,但是从最早的浦江饭店那惊艳亮相,到认购证价格的神奇预言,再到后来股票软件的漂亮反击一战,这人从少年一路走来变成如今的俊朗青年,何时露出过这种鲁莽和意气用事过? 吴经理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给您结算!这块虽然没开窗,但是好歹有点靠皮绿,也是500元一斤。” 这块石头比秦晗那块大了不少,足足有20多斤,但是由于没人竞价,封睿这样胡乱一指,只花了一万一千元就顺利地就将其纳入囊中。 邱明泉实在忍不了好奇:“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封睿从容地付完款,就连邱明泉都能感觉到他脚步轻快,嘴角开始禁不住地轻扬起来,果然,他慢悠悠地将一直抓在手里不放的那第二块原石,轻轻举到眼前:“从头到尾,我想要的只是这一块。……” 邱明泉猛吃一惊:“这一块怎么了?” 封睿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整个屋子里,就这么一块东西叫我觉得微微发着一点微弱的绿光。” 要知道,上次在俄罗斯,他也只是感觉到那块矿石似乎看着就叫人舒服,并没有这么明显的征兆,可是今天这一进屋,竟然能从一块石头中感觉到明显的不同,就好像有一团幽幽的浅碧色被什么东西包裹着,足足有拳头大小,虽然微弱,但是一眼望过去已经足够和别的石头完全区别开来。 邱明泉恍然大悟,猛然想起刚刚秦晗就要放下先前那块去抓这一块的画面:“你怕他万一真对这一块有兴趣,所以装作和他赌气,把他的注意力打断?” 封睿悠悠一笑:“不仅如此,我好像还觉得他手里那一块,特别的灰突突暗黢黢似的。” “……”感情不光是要虎口夺食,还要顺便坑一下人啊! 就在这时,吴经理又殷勤地对着他们两人道:“请问是就在我们这里解开,还是自己带回家赏玩?” 秦晗对这块石头心里可没底,哪里愿意就在这里当场解石,正要说一声免了,身边的邱明泉却笑嘻嘻地开了口。 “秦总,不如我们一起解开看看嘛。给大家凑个兴。您看好不好?” 秦晗冷笑一声:“你倒好兴致啊。” “为什么不呢?”对面的青年漫不经心地道,刚刚那沮丧而冲动的神态已经不见了,依稀露出一丝狡黠和锐气,“不如我们都当场把石头解开,来赌一赌谁的价值高。彩头嘛,就十万元好了。” 他掂了掂手里那块刚买的原石:“秦总要是赢了,就正好把刚刚的损失赢回去,假如输了,对不起,那我就赢十万块喽。” 刘东风什么都不懂,一直全然信任地看着邱明泉侃侃而谈,可这一下也有点急了,悄悄拉了他一下:“明泉,赌性太重不好,还是算了吧。” 旁边围观的人正要散去,这一下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哎呀竟然还有后续?这年轻人真是疯了,看来刚刚没狠心竞价丢了面子,实在不甘心啊! 关晋升也真的有点不理解了,要说刚刚的举动还算得上一时意气用事,现在这举动可就太叫人不敢苟同了,就算是少年富贵,意气张扬,也不值得这样胡乱行事吧? 他跨前一步,在秦晗没来得及回应之前就笑着开口:“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难得今天这么多同行在,不如我做东请大家去聚聚,吃个便饭吧!” 邱明泉在心里悄声道:“关总一直都对我们挺不错。” “那当然,我们也一直给他好运呢!”封睿毫不客气地在心里回应邱明泉,哪里愿意放过坑人一把的乐趣,只冲着关晋升微微一笑:“关总,午饭时间尚早,看完这一局小赌怡情也好。” 他此刻背对着秦晗,看向关晋升的眼神和笑意就又换上了关晋升熟悉的那种明亮和聪慧逼人,关晋升猛然就是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邪门了,这一刻,他忽然又感觉到多年前这孩子带给他的古怪感觉:意气风发、运筹帷幄! 第145章 极品帝王绿 秦晗听着那句“小赌怡情”,再也忍耐不住, 原本还算保有的一点点修养已经消失殆尽, 傲气和怒气齐齐燃烧。 “小赌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再玩大一点。” 他刚刚已经粗粗看了一眼邱明泉手中拿的那块石头,连开窗都没开, 完全是一团外皮表现普通的沙料, 而自己手里这一块, 再怎么说也是开了一点点窗, 打着光是能看出来一点点微弱绿意的! 从概率上说, 他的赢面总是稍微大一点, 这个邱明泉,明明就连基本常识都不懂, 也敢来和他赌! 他薄唇轻扬:“不如二十万吧。现场解开,立刻兑现。” “好啊。”对面的温润青年立刻脱口而出, 眼神灼灼彷如猛兽看到了猎物, “这样才有意思。就不用画押立字句了, 在座这么多老总就是见证吧。” …… 解石机轰隆隆发出嘈杂声响,齿轮带着微微的火花,在石头表面画好的切割线上一点点缓慢切开。 秦晗面无表情, 可是紧紧闭着的薄唇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一丝紧张:解石机上切割着的正是他刚刚花了十万元买下的那一块,假如真的输了, 这一块开出来毫无建树, 那一天之内三十万的花销, 就算是他, 也得大大心疼一下。 希望有点料出来!他面容平静, 心里却在急切地祈祷。 随着第一个切口终于切开,操控解石机的师傅默默地没有吭声,靠得近的一些人就轻轻发出了一声惋惜的叹息:那一点点浅淡的绿带子仅仅露出一寸多就戛然而止,看上去不妙啊! 秦晗面色淡淡的,露出一丝淡定的笑意:“正常了,玩石头这不是很常见?继续切。” 解石的师傅赶紧又操起电动刀,带动着齿轮开始继续慢慢接着往下切割,没过一会,另一块切面也露了出来,这一下,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了同情之色:这也太倒霉了吧?除了才开窗那里露出来的一点点豆青色料子,整块十几斤重的石头,全是废料! 就连不值钱的豆青种,怕是也只有一条手指粗细,撑死了雕两个小挂件,还是不值钱的那种,这间屋子里的人怕是没有一个人会愿意挂在脖子上。 这虽然赌石是十赌九输,这种表现也常见,可是花了十万元那可真是冤大头了! 秦晗心里在滴血,面上却云淡风轻:“十万元就当扔水里听个响了,小意思。” 他随手捏起那仅存的一点豆青种石料,扬了扬眉看向吴经理:“这值得多少钱?” 吴经理赔着笑:“大概……值得一千元左右。” 这还高估了呢! 封睿在一边,忽然就哈哈笑出了声,毫不掩饰得意和讥讽,他指了指自己那块,满嘴完全不懂的外行口气:“我这块外皮可全是绿,给我慢慢磨外皮,不准一刀切,万一一刀切下去,切坏了我里面整块的翡翠可怎么办?”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就连辽沈发展的高总都露出了无语的表情:真以为翡翠料子是满大街的货色吗,还整块翡翠! 解石的师傅刚把他那块石头搬到机器上固定,正要简单画个线,闻言愣了一下,也只得苦笑遵命:得,虽然满嘴外行话,可人家是出钱的大爷! 他小心翼翼地用刀具沿着那块一片乌突突的糟绿色外皮磨着,打算一旦磨出来里面的断层就停手改为刀切,可是磨着磨着,他的神色就微微有点凝重了。 秦晗犹自不觉,见着解石师傅那小心翼翼的神情,不由一晒:“这里面保不准是块顶级的帝王绿,才值得这样精工细作,按照这样弄,怕是要弄到午饭也别吃了?” 他含笑转向关晋升:“关总说了今天要请我们聚聚,我们必定是要一起去叨扰的。” 可是关晋升的目光并没看他,却直勾勾地露出了一丝极度的诧异! 秦晗只觉得奇怪,顺着他的目光转眼看向了解石机,几乎就在这同时,他们身边已经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一片惊呼! 随着外表层那片难看的苔藓绿渐渐磨掉,里面露出了一小片明汪汪的绿色!解石师傅激动地停下手,慌忙泼了一捧清水上去,立刻,不用强光手电照射,那片明汪汪的绿已经骤然显出了更碧绿深邃的明亮碧绿! “天啊,这、这……”靠得近的一位翡翠玩家惊呼出声,满眼都是震惊,“这看上去像是有点帝王绿的意思?” 周遭的人一阵轰动,原本站在后面的人全都呼啦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什么?叫我看看!” “老天,还真是!师傅赶紧接着切!” “我可多少年也没亲眼见过解石现场开出来这种顶级的货色了,还真是帝王绿!就算是只有这么露出来的一小点,那也是价值连城啊!” ……这顶级的绿,这水头,这种色! 封睿慢悠悠站在人群中,露出一个迷惘的表情:“什么帝王绿?是不是就是秦总刚刚说的那种?” ……邱明泉在心里默默无语:这位总裁先生的表演欲现在越来越强烈了! 解石师傅的脸色都激动起来,他这一辈子开的石头也是成千上万,可是这种顶级的翡翠料子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以后说出去,那也是行内天大的面子! 干这一行讲究个运气和好彩头,经他的手要是出过什么真正的极品翡翠,以后找他解石的人都得翻上几倍! 他激动万分地赶紧沿着那表皮接着动手,再也不敢下手侧切,全都一点点磨去外皮,随着外皮越磨越多,里面的部分也显露的越来越多,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就像是海浪,再也没有停过。 假如说刚才露出来的切面只能看出来一汪醉人的碧绿,现在随着外皮磨掉,露出来的简直没有一点废料,全是翡翠! 极品的,种水颜色都属于顶级绝色的帝王绿!……再也没人惦记什么吃饭了,全都越挤越近,吴经理更是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死死地盯着解石师傅的手,大气也不敢喘。 刘东风什么也不懂,可是这并不妨碍他看得懂周围人的神色,他悄悄捅了一下身边的吴经理:“这东西很值钱?跟我那些蓝宝石比怎么样?” 吴经理缓缓转过头,心里的咆哮已经快要冲破天际:这是什么人啊都是?!一堆朋友,一个随便在俄罗斯路边摊买块破石头就是顶级蓝宝石,另一个看也不看拿了块原石,里面就是一大块顶级的帝王绿! 他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意,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震惊:“还是您朋友这块值钱,我粗粗估计……” 他扭过头再看了一眼,忽然决定还是不要估计了——还在切,露出来的面积还在增加,还是没看到废料的表现,合着这里面难道全是翡翠?! 他忽然醒悟过来,再也顾不上应酬刘东风,飞扑到了邱明泉面前:“邱总!这块料子您出手不出手?” “是啊是啊,这么大块,能做的东西太多了,小兄弟出手一部分呗。”在座的这些人虽然喜欢赌石,但是也不乏真心喜欢翡翠的,纷纷眼红心热。 “对啊,吊坠玉牌、极品玉镯、成套的套装,我瞧能做好几十件。小邱总这天大的福气啊!” 封睿一笑,对着吴经理淡淡道:“不卖,我们自己家女眷多,一人打一套玩儿。” 四周的人纷纷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吴经理立刻改变策略:“不卖就不卖,我们店里不仅有上好的宝石设计师,翡翠雕工好的师傅也有!您要是觉得我们店里的雕工看不上眼,我帮您联系行内最顶级的大师!……” 秦晗的脸色已经铁青一片,整个人几乎僵硬得像是一尊雕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块已经暴露出拳头大小顶级帝王绿的切面,心里如同翻江倒海。 他既然闲暇时玩这个,基础的行情总是估算出的,别说后面还没开完,仅仅是露出来的这么多,这一块极品翡翠原料的价值,怕是已经值得几千万之巨! ……“秦总,您那二十万是刷卡,还是暂时打个借条?” 众人的惊叹声中,封大总裁慢悠悠凑近秦晗,用一种看似低沉,却叫所有人听得清楚的音量诚恳发问。 秦晗缓缓抬头,正遇上对面青年的眼睛。 这道目光幽深戏谑,却没有一丝一毫刚才的鲁莽冲动,却有着某种老辣狡黠的傲气。 秦晗僵硬地迎着这双眸子,忽然汗如浆出,在这一刻,他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某种陷阱,就如同当年一样。 关晋升的注意力,也早已经转移到了这边,和在场人关注那块极品翡翠不同,他忽然只想好好看看邱明泉。 刚刚那种古怪的感觉浓烈地几乎化解不开,而且越来越浓:到底是他太敏感,还是这真的就是巧合呢? 这到底是什么逆天的运气,才会这样随手一拿,就拿到了价值连城的宝贝?…… …… 东申财经大学的期末考试到了,这已经是1995年的一月,邱明泉在这里度过了一年半的大学学习,眼见着这一学期又将结束了。 平静而幸福的校园生活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变化可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前学生会会长杜强同学终于以一种轰轰烈烈的姿态告别了即将到来的研究生学业,震惊了整个校园。 没错,暑假期间在声色场所嫖娼,被扫黄的警察抓个正着,本来是没闹到学校的,只是下达了行政处罚书,可是不知道怎么,那份处罚书却在刚刚开学迎新时被人贴到了学校的公告栏上,一时间兴奋的流言蜚语立刻传遍了学校,学校在震惊和羞恼下,直接取消了他的研究生保送名额。 ——很简单,原先的研究生保送条款上,就明明白白写着被保送者需要品德良好、不违法乱纪,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还有哪个导师愿意带一个嫖娼的学生? 用封大总裁的话说,那就是“没有了杜强同学的校园,连空气都清新了少许”。 邱明泉的学业一如既往的优秀,每年的一等奖学金也次次不落地落入囊中,可是接连几个学期,他都悄悄地找到校团委,将奖学金捐了出去,指定捐给家境贫寒的同窗学子。 实际上,这一两年里,他已经暗暗地拿出一笔钱做了一个自己操盘的基金,每年的收益都定期拿来捐助给“春蕾计划”,专门用来资助农村的辍学女童。 相对于男童来说,贫困地区的女童的求学机会无疑更少,命运无疑更加悲凉。 “老师,选择学校的受助者时,不用要求学习成绩优秀,只要真是家境贫寒,就优先选择吧。”他诚恳地向团委老师表达了愿望,也得到了首肯。 这一点,封睿也曾经和他争论过:“资源应该给更优秀的人,这样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可是我得指出来,你这样不符合物竞天择的原则。” 邱明泉怅然地笑了笑:“可是怎么判断优秀呢?一个家庭贫困的学生,你拿他的成绩和一个衣食无忧的城市学生去比,又谈何公平?” 仅仅是为了体面地活着,他们可能就需要把课余的时间放在打工挣钱上,哪还有精力去更多的学习?恶性循环会一直跟着他们,甚至将他们拖入彻底的深渊和绝境。 封睿淡淡道:“背景和出身,本就是衡量一个人是否优秀的一部分。这的确是不公平,可是奢求绝对公平本就是天真。” “我懂你的意思。”邱明泉微微叹了口气,“可是真的有很多人需要一个机会,一旦有这个机会,他们也有可能就此拼命向上,对命运充满感激。” 前世的记忆很多已经逐渐淡忘了,可是他也永远记得那个自己离开中学课堂的下午。 阳光似乎是炽烈的,他已经记不得那时候老师的样子,也记不得同学们有没有人透过窗户看一眼他的身影,可是他脑海里却清楚记得,学校操场上那根孤零零的红旗旗杆上,有一只小鸟顶着烈日,孤单停在那上面,面向着教室。 …… 除了复习迎考外,郑源凯教授那边,一篇在业界引起重大轰动的经济论文也刚刚火热出炉了。 《论我国现阶段国有企业股份制改革中的产权明晰问题》,洋洋洒洒足足有三万多字,将目前正在进行股份制改造的大量国企中存在的问题统统揭示出来,不仅辅以详实的数据、缜密的案例分析,更有大量高屋建瓴的见解和切实可行的建议。 国有制企业的股份制改革经过多年试点,早已经成为主流声音认可的声音,全国各地的股份制改造已经蔚然成风,可是毕竟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很多在执行时就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最麻烦和最叫人担忧的地方,其中有一条就是产权不明晰。——国企过去都是完全姓“社会主义”的,现在竟然吸引了各种各样的民间资本、个人资本,甚至外国资本参与进来,都成为了企业的股东,成为企业的主人之一,那么,这个企业的产权到底还姓“社”吗? 如何界定产权,在这个过程中既不叫珍贵的国有产权流失,也不叫外来的投资者寒心,上面的财政部也好,国资委也罢,都一直头疼得很。 这篇几万字的长篇论文一出,不仅在学术界引起了巨大的讨论和赞誉,引发了热烈讨论,据说就连燕京的财政部那边,很多办公室的桌头也都放上了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复印件。 而随着这篇著名论文的问世,很多经济界同行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这篇名声鹊起的论文署名,第一作者当然是郑源凯教授,可是还一个第二署名。 邱明泉。 要知道这种经济界大拿做论文都是带着学术小组和研究生团队的,主体框架和思路由导师拿出来,具体的一些琐碎的数据收集、案例查证,都是由研究生们去做,自然也不可能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带上,那么,现在这个陌生的名字又是谁?…… 这也太奇怪了吧?行内也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啊,既不是什么青年学者,似乎也不是什么归国博士生? ……刚刚考完最后一门课的邱明泉和四五个师兄,此刻正坐在郑源凯老教授的办公室里,等待郑老。 实际上,郑老平时很少来这间学校专门拨给他的办公室里工作,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可是精力很好,手边的研究工作极多,也经常要参加全国性的学术会议,甚至列席更高级别的内部经济决策研讨会。 大师兄雷佳斜眼翻看着桌上新出炉的《金融与经济》期刊,那篇大论文的内容被精简成更核心的八千字,发表在了上面,而后面的署名,明晃晃地带着邱明泉三个字,排在第二顺位,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呵呵,郑老真是高风亮节,肯提携小辈。这样重要的学术论文,我瞧别的导师可没有带学生署名的惯例。”他酸溜溜地道,目不斜视。 旁边一位戴眼镜的师兄就和气地笑了笑:“这是郑老的拳拳爱护之心,器重小师弟呢。” “对啊对啊。”圆滑点的人也就随着一起亲热地道,“有这样胸襟广大的导师,是小师弟的福气,更是我们的福气。” 雷佳斜着眼看了默不作声的邱明泉一眼,心里就格外不舒服,上次和他一起去川蜀长虹,明明他也舟车劳顿,回来数据整理也花了很大功夫,自己更是郑老收入门下最早的大弟子,要说都没署名就罢了,可凭什么叫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堂而皇之地占了名字?! 他忽然冷不防地转头看向邱明泉:“小邱师弟,听说你家开了个门市部卖电器的,挺富裕吧?” 邱明泉虽然在学校里刻意隐瞒自己的身家,可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起码他家里开着一些连锁店的消息,这已经是公开的信息。 邱明泉抬起眼,一泓秋水般的眸子静静看着他:“做点小生意,温饱而已。” “做生意不容易吧,逢年过节,那送出去的礼恐怕不少?”雷佳嘴角微微一撇,含着某种难言的讥讽,“像我们就不行啊,家里没什么钱,也送不起现金和豪礼,遇到什么好机会,就没有我们的份喽。” 几个学生都安静了,悄悄地看着雷佳和邱明泉,心里都“咯噔”一下:这话说的可就难听了,意思竟是邱明泉靠着家里有钱送礼,才叫郑老带上了他一个署名? 邱明泉淡淡地看着他,一双温柔沉静的眼睛里锋芒渐起:“雷师兄,您长我几岁,想必听过一些老话,比如说祸从口出,还有沉默是金。” 雷佳面色微红,心里暗暗恼怒,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哼:“邱师弟真是厉害,都懂得教训师兄了。” 邱明泉微微叹息一声:“我不过是为了你好而已。” 几个师兄弟围成一小圈坐着,他来得最早,坐在面朝门的里面,而雷佳则来的最晚,背靠着门坐着,从邱明泉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门口,而就在刚才,已经有个熟悉的人影在门口忽然停住,站在了那里。 雷佳哪里想得到郑老已经到了门外,冷笑一声:“真知道为师兄好,那就该知道一个长幼尊卑,别处处抢……” “咳咳!”他斜对面的一位师兄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连连对他拼命眨眼。 雷佳犹自不觉,正要接着说话,身后却终于传来了一声威严的声音:“大家都到了?” 雷佳一个激灵。慌忙转起身,看着身后的郑老,心里一阵慌乱:糟糕,可别真叫老头听去了! 郑老夹着公文包走了进来,身边还有一位专门配备的年轻助教贴身照顾,他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在一群学生的纷纷行礼问好中落座。 “雷佳啊,你去一趟图书馆,帮我找几本《基础会计》教材来,不同版本的,越多越好。”他脸色暗沉,头一次在学生中显出师道威严,“这就去吧。” 雷佳面色涨红:“老师,《基础会计》不是大一的教材吗?为什么……” “做学问和做人一样,都要从基础做起,这都不懂吗?”郑老冷冷地看着他,一双矍铄的眼睛不怒自威。 雷佳终于浑身一颤,无声地站起身,犹如丧家之犬一样踉跄退了出去。 所有的学生们都大气也不敢出,心里都是暗暗凛然:幸亏刚刚没有瞧着小师弟年纪小,就跟着踩人,郑老这一表态,那可真的就是把这个雷师兄给疏远发配了! 郑老淡淡地扫视了一眼大家:“上次布置的资料研究和收集,你们发到我邮箱我都看了,做得都不错,有点做学问的基本样子。” 他转头看着身边神情沉静的邱明泉:“你的研究心得我看了,很好,足足一万多字,还带了不少很专业的建议,其中关于法人股何时流通。如何流通的建议,我稍作修改后,已经正式提交了国资委,他们很重视。” 几名学生全都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以前郑老从来不公开表扬任何学生,这一次……等等,国资委都很重视这位小师弟的心得建议?! 一阵正式的学术探讨后,郑老先是一对一地指出了大家各自研究中的一些方向性偏差,又为下一阶段的课题研究布置了方向,才挥手叫大家散去。 “小邱,你留一下,有点问题我想和你探讨探讨。”郑老直接发话。 邱明泉赶紧点了点头,可那些鱼贯而出的师兄们的心里,却更加泛起了惊涛骇浪:见鬼,郑老何曾需要对一个年轻弟子说“探讨”二字!这个词难道不是平辈论交才会用的?…… “郑老,这完全没必要的。”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个干净,邱明泉才脸色微微发红,苦笑着看了看桌上的杂志。 在学术界,弟子们跟着老师做东西哪有跟着都署名的道理。要真是都要署名,谁的团队没有十几二十个人,排到天边也带不下呢! 再说了,毕竟主体框架和核心的东西,一般可都是导师们掌控的。 郑老毫不在意地道:“这文章你出力最多,第一大案例川蜀长虹的数据是你建议去拿的,明乐家电的改制也是你亲自调研的,至于平时里的讨论方向,你也贡献最多,有什么不能带着的?” “可是……这是这不合规矩。”邱明泉小声道。 郑老摆摆手:“哪有什么一定的规矩?学术界歪风邪气多了,我年纪大了也懒得说,可是轮到我自己身上,还能跟着沆瀣一气吗?放心吧,我人老,心可不糊涂。” 所有的研究生和博士生弟子们中,有兢兢业业搞模型的,有勤奋扎实做学问的,也有投机取巧打酱油的,比如那个雷佳,原先也是天资不错兢兢业业愿意做学问的,可是随着在一众弟子中资历渐长,现在就越来越不成器了。 可是无论如何,这个没啥正式名分的小本科生弟子,却真是他心里最看重的一个。 这孩子,实在是叫人吃惊啊! 在平时里的研讨中,他说话其实不多,有时候发言声还容易被一些夸夸其谈淹没,可是他在一边听着,却比任何人都心中震动。 原先在走廊上第一次见到这学生,是被他的张扬锐气所吸引,可是一旦接触,却发现初次时散发的肆意张扬却全都没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相貌出众,进退有据,懂事谦逊,而最最重要的,是他那些逻辑清晰到叫人惊艳的观点。 他的那些弟子们每每都会觉得这小师弟异想天开,可郑源凯却是真正见过市面的经济学大拿,每年参加的国际研讨都不少,他曾经好几次惊异地发现,这个学生的一些观点,竟然和最前沿的一些经济论调有着某些相同! 而他每次发现这些时,再和邱明泉稍作深入探讨就会发现,这个学生的言论,都不是突发奇想,都有着严格的逻辑佐证,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也有着精准的目的。 绝不是信口开河,却更像是看到学长们的方向实在误差太大,而忍不住做出的一点纠正和指点。 封睿在心里点头道:“果然我没记错,的确是德高望重的老知识分子,这样主动给一个小弟子带上署名,对你的好处就极大了。就别诚惶诚恐了,多多帮着老师多做点学问,就是最好的报答。” 实际上,就凭着这一个小小署名,已经足够是傲人的资本,别的不说,两年后随便想要报考任何一所高校的研究生,恐怕都会被导师们视若珍宝,恨不得抢着招致麾下了吧。 “对了,年后我要去燕京市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到时候你考完试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邱明泉一怔:“具体什么时间呢,郑老?” “财政部有个关于1992年发行的国债利息补贴的会议要开,想听听各方面的意见,保密性要求挺高,我觉得你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不错,一起去的话,我们一起合计合计?” 邱明泉猛然大吃一惊,心里,封睿也是一愣:该来的,终究还是避不过去! 327国债贴息事件,他们都知道一定会来,但是这辈子,难道竟然会参与到政策制定中去? “郑老,其实正好我最近也有注意到这件事,觉得很有意思,就关注和分析了一下。”邱明泉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我估计,考虑到这些年巨大的通货膨胀的确存在,财政部可能最终还是要给92 年国债进行利息贴补吧,不然的话,对于国债的信用就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郑老惊异地望着他:“你都猜到了讨论议题?” “是啊,郑老,我就不跟您去了吧。但是我的想法是,给这期国债的贴息是应该慎重的,毕竟涉及到几亿甚至十几亿国库的真金白银损失。”邱明泉诚恳地道。 在3年前,曾经发行过总额240亿元的三年期国债,即将在今年的1995年7月到期。这本是一次普通的国债发行,可是随着期货市场的兴盛,在证券市场上,就应运而生了以这种国债而交易标的的期货合约,代号“327”。 三年前,年利息9.5%的这种国债并不好卖,因为长时间的高通货膨胀下,民众都觉生怕通胀继续高涨,所以并不爱买这种三年厚才能支取的定期国债。 为了打消大家的疑虑,当时财政部特意公告称,政府决定将参照中行公布的通胀率,给予一些国债品种保值补贴。换句话说,假如通胀太高,国家就把原本9.5%的利息给提高! 这样旱涝保收的政策出来以后,愿意购买国债的人就大大增加了。 原本是一件好事,可是随着国债到期日期的临近,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到底该不该补贴这笔92年发行的国债呢? 假如给,又该补贴多少?这可牵扯到财政部最重要拿出来一大笔真金白银啊! 后世在经过多年的争论后,更多的意见是倾向于不该给予过高的贴息,这严重损害了财政利益,但是很可惜,在即将到来的1995年7月,最终的决定是恰恰相反的。…… 有着前世的知识点,封睿当然知道这次最著名的金融事件的结果,那就是,最终财政部决定给予补贴! 假如仅仅是一次贴息也就罢了,实际上,在现在这个还不规范的市场里,太多的内幕乱飞,利益勾结,最终没有任何人能想到,小小的一次国债利息补贴,却最终在另一个领域掀起了滔天巨浪,腥风血雨。 国债期货市场!那个瞬息万变、厮杀激烈,又刚刚起步,充满各种不安定因素的新兴之地,最终展开了以327国债为交易的一战惊天厮杀!…… 走在安静的校园里,邱明泉心潮澎湃,封睿也是久久不语。 关于这次327国债的厮杀,是足以震惊证券史的,而事件的交易双方,恰恰就是以关晋升旗下的申金万家大券商,以及以秦晗为代表的北经开一方。 剩下的各大券商也都纷纷乱乱站队选了立场,平时再好的交情,在这种真金白银的较量下,也变得不再重要,而事件的最终,北经开靠着来自于财政部的消息提前泄密,站在了胜利的这一方,而关晋升带领的申金万家,却因此一役血流成河、彻底清盘破产。…… 第146章 豪华彩礼和嫁妆 就在几天前还在笑语晏晏和他寒暄的那位关总,黄浦江摊上纵横十余年的金融大鳄, 就是在这一次历史事件后, 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甚至最终为此付出了身陷囹圄的代价。…… 要参与吗? 事件太大, 过程充满腥风血雨, 他们一旦参与进去, 就怕是绝对无法全身而退啊!…… “封睿, 你说过, 后世对这次327国债期货事件, 称之为中国证券史上最黑暗的一天,是吗?”邱明泉忽然问。 临近放假的校园,很多考完试的学生已经纷纷回了家,他因为要和郑老见面而多留了几天, 现在整个校园里安静萧瑟,只偶然有因为恋爱而不想回家的青年男女躲在路边的小树林里,偶然闪过黑影和极细微的亲热声。 封睿沉声道:“是的。北经开背靠财政部,靠着内幕消息先站在了绝对能胜利的一方,然后又上告到财政部,硬生生把申金万家原本到手的结果改写,两件事一叠加, 说是黑暗并不为过。”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参与一下?”邱明泉顶着烈烈寒风, 在校园小道中穿行, “我对秦晗可没有那么大恨意, 我只是觉得,我们要钱做什么?明明看到黑暗的事在发生,我们参与进去,说不定就能做少许改变,难道真的要袖手旁观?” “可是你知道,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吗?是一场明知道必败的仗!”封睿声音低沉,异常郑重,“92国债的贴息一定会进行,这件事本身也无可厚非。关晋升他们押赌在‘不贴息’上,这是站在历史的反面,我们要帮他,最大的可能是白花钱,去填补那个最终巨大的亏损窟窿!” “这可不一定。我们重生一世,既然洞察一切先机,未必就真的找不出一点点漏洞和办法来。”邱明泉眼神在暗夜里闪闪发着亮,“而且你坦白吧,你真的甘心就远远地看着?” 封睿沉默了一会,忽然轻轻地笑了:“你也坦白吧,你根本是知道我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才顺着我的想法,主动提出来对不对?……好,那就干呗!” 他慢悠悠地道:“就算是真的不小心赔光了,现在可是即将迎来互联网大发展的95年,随便找个领域重新投点钱,还怕赚不到几个亿吗?……” …… 春节在一片鞭炮声和漫天烟花里,和往年一样按部就班地到来了。 这一年的春节,终于没有再缺少人,向城按时从军校回了家,向明丽却晚了几天回家,学校里的李教授麾下的基因课题组的研究工作正在紧要关头,她也不舍得请假回家。 可这就苦了某位正在苦苦异地恋的同志,每天晚上电话打到发烫不说,就连邱明泉多能感受到到他的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幽怨黯淡的气场。 而当向明丽终于风尘仆仆回到家时,整个向家和刘家,终于迎来了一桩真正的大喜事。 ——刘琴花一家,经过和向家两位家长的试探商量后,当然也得到了两位青年男女的私下同意,终于上门提亲了! 初次上门,刘家就郑重其事地带来了一栋300平米、写着向明丽一个人名字的高档别墅房产证,88万元的现金彩礼,整整一张能填满新婚别墅的名牌家电礼单,最后,是一套豪华至极的蓝宝石豪华首饰! 向家夫妻俩虽然是见过市面的人,可是依旧被这豪阔和诚意十足的彩礼惊到了,向元涛甚至亲口提出推辞,希望刘家可以把彩礼减少一点,可是刘琴花夫妻俩却坚持得异常坚决。 “我们不懂别的,只知道婆家的彩礼越重,越是表示对女孩子家看重,为人父母的,心都一样。”刘琴花大手一挥,恳切万分,“以后我们家媛媛出嫁,我们要是看到男方家也这样郑重其事,我们也一样高兴的。明丽这孩子我们全家都喜欢都不得了,东风那傻小子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不知道讨女孩子欢心,我们当爹妈的,可得帮他上点心呢!” 向元涛和韦青无奈,也只得照单收下,可是关门一合计,还是有点微微发愁的:男方给的彩礼他们自然是全部给女儿带去小家的,可是人男方家庭这么豪爽,要想拿出同等体量的嫁妆,可不容易啊! 他们夫妻俩虽然工资算是不错,韦青娘家底儿又厚实,可是说到纸面的财产,的确比不上刘家这样的财富新贵。 就在这短短七八年时间,刘家的美容美发连锁店已经做到了相当大的规模,不仅在东申市开到了几十家高档美发厅和美容院,更在富人圈里形成了明确的品牌定位,雇佣的员工也从早期的几十人急速扩张到五百多人,在民营企业中,都算得上明星企业了! 可是邱明泉和他们略略商量后,却坚决无比地笑着坚持:“爸,妈,你们放心。我姐出嫁,你们稍微尽点父母的心意,添一点好的被褥床品、高档厨具啥的就行了,剩下的全都别操心了,嫁妆我这个当弟弟的来吧。” 他现在手里的钱太多了! 他重生以来只忙着挣钱,花钱的地方除了几栋别墅和各种投资的有价证券外,还真没有太多地方花钱,生活上虽然早已经精致讲究,可也绝没有养成奢侈的习惯。 可是花钱毕竟也是乐趣,他也想花钱的!现在忽然有这么个机会为亲爱的姐姐花钱,他不知多么地欢欣雀跃、迫不及待! 一回到家,他就趴在自己家的大别墅书房里,兴高采烈地摊开了纸笔:“来来,你快来帮我参考一下,我要买啥给我姐做嫁妆,才不输给东风哥他们家?” “你在比赛吗?哪有这么比的!” “不行!我比刘阿姨家有钱多了,人家都能拿出来这么豪华的彩礼,难道我堂堂小邱总能输给他?”邱明泉露出少见的孩子气,用力戳着纸张,“你快点帮我想,你见识广,知道好东西嘛!” 封大总裁终于被这一声“你见识广”的马屁拍得熏熏然起来,傲然地想了想:“那就这样吧——两辆汽车,一辆路虎送姑爷,一辆MINI宝马送给你姐;几百万的纯金首饰你看着办……” “金首饰会不会太俗气了点,我觉得我姐平时都不喜欢戴金镯子金项链啥的?”邱明泉表示疑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封睿正色道,“政治经济学怎么学的都忘啦?黄金除了装束属性,更重要的是货币属性,虽然现在没人拿它当货币了,可任何时候,它都是能迅速变现的,别的东西可不行!钻石、翡翠、珠宝一旦出手,都不能保证立刻按照价值出掉,可是黄金就可以。所以啊,女孩子出嫁时,有金灿灿的金子做压箱底的东西,心里就安定。” “你又没娶过老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邱明泉嘟囔着。 封睿理直气壮:“我有堂姐啊!上辈子我堂姐结婚的时候,那可是风光大办,十里红妆,我们封家这边也是大手笔添了妆的!我大伯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只恨不得半副身家都给贴上。当时在燕京数一数二的建国饭店办的婚礼,那可是在东长安街上呢!” 邱明泉扑哧一乐:“好好好,那我就去金店买上一箱子,金镯子金链子还有小金砖,都给我姐压箱底儿。” “可以。”封大总裁傲然道,“最后嘛,就再添上一套极品的帝王绿翡翠首饰套装,呵呵,立马能把刘东风那套蓝宝石给比下去。” “嗯嗯,我们先不说,不然姐姐一定不肯要这么贵重的东西,到时候临近结婚了,我头天晚上直接送去,嘿嘿!” 上次在“鎏金宝阁”弄到手的那块极品帝王绿翡翠,已经全掏了出来,一半做成了首饰,剩下的一半裸石暂时不想雕刻出来,因为太贵重而专门放在了银行的保险箱里,而拿出来的这一半,已经足够打出来好些件成品了。 首先就做了一套极为豪华的翡翠套装,和刘东风家那套有点类似,也是晚装项链加翡翠镯子一对,再有就是耳环、戒面,全都做成了最简单的风格,都是圆嘟嘟明晃晃的裸石,并没有什么雕工。 用加工师父的话说,成色有点不均匀、颜色有点杂色的倒是适合雕刻,更加能提现师父的巧手匠心,可这通体碧绿、毫无杂质的料子,你还雕刻什么啊,怎么雕都是浪费啊!…… 剩下的料子,还够大大小小打了无数常见的挂件什么的,小观音、大玉佛、转运珠、路路通……由于料子太好,随便拿出去一件都是市面上少有的极品,邱明泉禁不住吴经理好说歹说,象征性地卖了一件大一点的翡翠观音给他们,直接就被店里拿来做了镇店之宝,根本不对外卖! ……单单是打算送给姐姐做嫁妆的这一套豪华帝王绿翡翠,在今天少说也值得上千万,若是在后世,赶上翡翠爆炒、原料枯竭的时候,轻松拍出个几亿,那是没什么问题了。 刘东风和向明丽的婚事,被定在了今年的暑假。 虽然向明丽还在上研究生,可是也已经有了二十三四岁,在这个年代,女孩子这年纪结婚也属于正常年龄,研究生学生成婚的也极多。 最重要的是,刘东风已经二十六七了呀! 九十年代的大小伙子在这个年纪,很多人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韦青虽然有点舍不得女儿这个年纪就出嫁,可是看到亲家眼巴巴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坚决反对了。 春节的大年初几,两家人就亲事问题热热闹闹地商量了好几天,终于定下来良辰吉日,就等着向明丽再过一个学期回家的暑假,两个情投意合的年轻人就要真正结婚了 …… 而就在同时,这桩婚姻中向明丽那个前世的渣男未婚夫,却正在另一个地方。 深沉夜幕下,远在东申市郊区的一栋白色楼房外,四周带着高墙和电网,隐隐约约的,忽然似乎从那里面传出了一两声凄厉的惨叫,一股阴森的气氛萦绕在附近。 侧面的墙根下,两个黑色人影猫着腰躲在那里,不知道用了些什么手段,带着微电流的电网竟然被剪开了一片,没多久,就依次翻越过了围墙。 两个人在楼栋阴影里飞快地换上了白大褂,猱身闪入了一楼的大厅。…… 大厅里的值班护士正在翻看着手边的报纸,并没有注意到刚刚快速走上二楼强制戒毒病房的那两名白衣大夫。 没多久,楼道上又下来了三个白衣服的人,全都戴着口罩,严严实实地捂着口鼻,一楼大厅里的那名值夜班的护士忽然一愣:这么热的天,又早过了下班时间,出来的医生大多数都是换了便装回家,这几个人? ……她狐疑地望着那几个人消失的背影,拿起电话,打给了门卫:“喂?刚刚我看三个大夫一起急匆匆出门了,没什么事吧?” 门卫值班室的人员愣了愣,看了看外面的一片安静:“没有啊,没看到人进出?” 护士疑惑地挂上了电话,皱了皱眉。 夜深人静,巡逻的保安打着哈欠,例行公事地在大楼附近巡逻了一圈,丝毫没发现楼边树影里藏匿着的几个人影,很快远离了这一片。 那两个人一边一个地扶着中间的人,警惕地窥探了一会四周,确定的确没有别的危险,才猫着腰重新来到了高墙下。 按照来时被他们破坏的电网那一处,很快,几个人依次用工具翻过了高墙,护着中间那人安全落了地。 高墙外,不远处立刻有一辆小面包车驶近,车门飞快地被打开,三个人影急急忙忙地钻了进去,面包车立刻急速启动,远离了这处郊区的强制戒毒所。 ……车上,后排正中的男人扯下了口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里冒出了几句恶狠狠的日文。 前面,方德鑫的脸转了过来,露出讨好又谦卑的笑容:“老板,您终于出来了,我找的这两个人手脚还算利索吧?” 坐在后排的,赫然正是前一阵被抓,然后被强制送去戒毒所的中岛! “还算不错。”中岛阴沉沉地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人,向着方德鑫皱皱眉。 方德鑫会意,立刻叫司机在前面一处僻静地方停下,从包里拿出厚厚一沓百元大钞:“两位兄弟辛苦了,就这里下车吧,以后有事再找您二位。” 那两人贪婪地接过那两沓钱,眼睛中喜不自胜:“好说好说,以后有事您说话!” 心满意足地收好钱,两个人也不啰嗦,飞快地跳下了车,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快点,去我租的东市区别墅!”中岛焦躁难耐地叫,“叫你买的东西买好了吗?” 方德鑫赶紧连连点头:“弄来了弄来了!东西不好弄,我按照你给的地址去买,人家一开始根本不卖给我,好说歹说才弄了点。”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中岛:“因为我是生面孔,人家要的价格贵了三成,您看……” “少罗嗦了,回去我给你钱。”中岛不耐烦地翕动着鼻翼,脸上有丝不正常的潮红,“叫司机开快点!在里面那么多天,我要憋死了!” 面包车开始疯狂加速,方德鑫坐在上面,有点心惊肉跳,半晌小心搭话:“老板,您接下来什么打算?……” 中岛冷笑一声:“你上次来探望我,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不够胆子就算了。” 方德鑫打了个寒战,没有接话。 跟着中岛贩卖那种东西,沾上了,那可就是一辈子,再也回不了头了吧? 中岛阴沉着脸过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知道是谁害我们吗?” 方德鑫一愣:“不是警察碰巧扫黄吗?” “哪有什么凑巧!”中岛脸上抽搐,眼里闪着仇恨的光芒,“是我的老仇人设的陷阱。在俄罗斯抢走我的订单,在东申市又陷害我被抓,丢了总部那边的彻底信任。等我缓过气来,我要他死!”…… 方德鑫不说话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思绪纷乱。 自从被警察扫黄抓去后,受了行政处罚也倒罢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桩丑闻却飞速传播开来,搞到人尽皆知,满城风雨。 丢人现眼是其次,关键是被日企总部来电开除后,他才惊恐地发现,整个行业内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个就业岗位了! 似乎是一夜之间,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他玩双飞被抓被处罚的消息,从街道到熟人,从同学到同事,到处都是指指点点的人,更没有任何一个企业愿意对他抛出一条橄榄枝。 从一个衣冠楚楚的行业精英,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过街老鼠,他的人生也似乎在一夜之间崩塌,陷入了暗无天日。 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方德鑫声音微微发颤:“中岛先生,您上次说的那件事,叫我跟你一起干,我想通了。” 他终于狠狠心:“我干!这种被人踩着、到处求人的日子,我再也不想忍了!” …… 申金万家的自营营业部里,专门的红马甲工作间里。 关晋升亲自坐镇。盯着327国债期货品种的最新交易行情。 经过这几年在这个新兴市场上的磨练和厮杀,如今的他,已经隐约成了行内最受人尊敬的前辈,甚至在外面已经有人开始尊称他为“证券教父”。 可是关晋升却一直严禁手下这样称呼,“人可以自傲,却不可忘记了自己真正的斤两”这句话是他的口头禅,更是他真正警醒自己的地方。 别人只看得见他们这些人的风头无两,却看不见背后的刀剑惊心,仅仅在这个市场上从小到大,见证证券市场飞速崛起的这七八年里,他已经看过太多人黯然离开,也见过无数小券商轰然倒下,无声无息。 他们申金万家现在俨然是黄浦江边最大的券商之一,可是每一个交易日,他甚至都不曾真正稍离开盘面。 不能松懈,不能掉以轻心! “关总,过几天就是财政部公布是否贴息的日子了,我们的胜算到底……大不大?”一个跟了他四五年的老交易员忽然小声问。 作为空方,他们申金万家经过严格测算,认为财政部绝不可能拿出补贴来,那么到时候国债的到期兑付价格应该是132元左右。 而现在,327国债期货合约价格是147元,绝对高估了,也就是说,他们笃定到时候的国债期货合约价格会降到132元附近,总体趋势一定是下跌的! 虽然距离7月底的到期日还有好几个月,可是现在站在空方的话,无疑能有更大的赢面。 鉴于这坚定的立场,申金万家已经投了不少资金进去,而对手盘,则是以北经开券商为代表的另外一波人,他们则认为财政部极有可能会上调贴息,那么国债价格就一定会上扬,所以,他们做的是多! 关晋升瞥了这个老部下一眼:“怎么,心头发虚了?” “没有没有!关总做的判断怎么会错?”那位老部下赶紧笑着道,“北经开他们难道就不出血了么?这几天胶着的形势下,他们投入的钱也在激增啊。” 是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现在空头的主力军申金万家和多头的主力军北经开,已经正式兵戎相见了。 “小吴你放心吧,到期值132元我们经过了那么多次模型测算,不会有错。我还就不信上面能拿出来这么多贴息补偿给这240亿元的国债,稍微补贴几个点,国库就是真金白银几个亿、十几个亿的损失!”旁边一名年轻点的红马甲眼睛里锐气四射,不以为然,“北经开那帮人仗着在燕京市有点关系,就乱放风声,我可不信他们现在就能得到7月份的消息!” “是啊是啊,不外乎是吓唬人。”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期货市场上,谁的气势稍微低了几分,本来的胜利也能拱手相让,一败涂地! 忽然地,一名业务员就急匆匆地小跑进了自营交易室,附耳到关晋升耳边:“关总,那个叫邱明泉的个人账户上,这几天有异动!” 关晋升眸子紧紧盯住他:“怎么样的动静?” “他以前不做期货的,可是就在今天,他缕缕续续地从多家银行卡转了现金过来,集中在他的个人期货户头上,到刚才收盘为止,累计已经调拨进来了五千万!” 关晋升猛然站起身,眸子一缩:“当真?!” 那名业务员神色惊异,猛地用力点头:“绝对没错!” 第147章 武馆交手 天啊, 这可是五千万! 关总一直叫他专门派人注意观察那个年轻人的账户动静, 可是他平时也就是长期投资,很少操作, 账户上的总金额也不过几百万, 可是现在,居然能调动这么多资金?! 这可是一个私人账户, 不是机构! 这黄浦江摊上, 到底有多少这样隐藏的富豪, 平时蛰伏着不动, 动辄惊人! 因为决战尚未到来,谁也不敢消耗子弹, 他们整个申金万家到目前为止在空方的投入,也还没有使出全力,自然就对每个潜在的新增角力者尤其敏感。 最可怕的是,邱明泉忽然调进来的资金, 到底是要向着谁? 关晋升身边那个老部下也是知道邱明泉这个名字的人,甚至关晋升还曾私下叫他也注意学习和跟进, 此刻在旁边听到,不由得小声道:“也许人家是想来买点别的品种, 比如实物期货, 大豆或者橡胶什么的?” 关晋升面色凝重, 沉吟半天缓缓摇头:“进来期货市场最引人关注的, 就是327国债这个标的品种。他现在进来, 不会是为别的。“ 不知道为什么, 他心里就有种敏锐而笃定的直觉:邱明泉这个人现在调动资金,一定也是为了327而来! 他忽然转头拿起电话,快速地拨通了早已存在手机里的电话号码。 “小邱总啊,你好。”他笑眯眯地打着哈哈,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紧张。“上次在珠宝店里一别,好些日子没见了。那天我本来做东请客的,可是所有人都被你开出来的极品翡翠看花了眼,搞得我连顿饭局都组不起来啊!” 邱明泉此刻不在别处,正端坐在申金万家的大户室里,微微一笑:“关总实在不好意思,上次实在是意外。” 刚刚在申金万家的账户上调进来现金,立刻关晋升的电话就到了,看来封睿猜测的一直都对,自己的账户,起码一直在再被高度关照着呢。 “小邱总是有齐天洪福的人啊。“关晋升甚至觉得自己说这话时,都不带太多夸张的成分,“怎么样,最近在忙些什么呢?有空出来喝茶聚聚?” 明知道关晋升是对他忽然调进来的钱疑心,他也并不隐瞒:坐在大户室的座椅上,修长而形状优美的手指轻轻叩着手中的鼠标:“不满关总,我最近想研究研究国债期货,小小的下水湿湿身。” 关晋升心里一紧,果然,这个年轻人并不隐瞒啊! “哦,那小邱总有没有看中的标的呢?”他微笑着道,手中的话筒却抓的有点紧。 邱明泉轻点鼠标,完成了今天最后一笔资金的转入,坐在明亮奢华的大户室里,嘴唇轻启,淡淡吐出几个字:“327,我站多方。”…… 旁边正给他奉上一杯香茶的小客户经理手一哆嗦,悄悄看了这面容清俊的年轻人一眼:这是在和关总通话?谁不知道他们申金万家是这次327国债期货的空头主力,现在这位居然直言不讳地说,他做多? ……关晋升放下电话,面色头一次变得冷峻而凝重。 这场多空战役已经开始胶着,谁都知道即将进入白热化,按理说,邱明泉作为一个个人,当然可以随便压赌注,可若是别人就罢了,他关晋升何曾怕过任何人? 问题就是这个人……他真的摸不透。 不过是第一次接触期货,不过是第一次调动资金进期市账户,可是为什么他会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他要押多?! 开玩笑,还是胸有成竹? 一想到珠宝店里那块碧绿通透的极品帝王绿,一想到他上次还戏弄和打压北经开的秦晗,他心里就是一阵巨大的不安。 慢慢地坐在真皮座椅上,关晋升头一次因为一个年轻人似是而非的一句话,而感到了深切的不安和焦虑。 下面的大户室里,邱明泉在心里和封睿小声道:“你觉得,关晋升会不会因为我的这个举动而心生警惕,收敛少许?” 封睿的声音也有点凝重:“这可真说不好。这毕竟是一场生死之战,最后牵扯到的双方资金高达几十亿,我们这点钱说少也不少,但是在关晋升这种证券教父眼里,怕是依旧不够看。” 他们只是表明了不看好关晋升即将打的这场仗,可是哪能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将后世那场惊天的期货战给轻易消弭呢? 这也未免太乐观了些。…… “先做好一切准备吧。”封睿沉吟一下,“打电话给林哥,叫他来一趟。” ……而此刻,郑源凯教授已经坐在了飞往燕京市的飞机上。平稳的起飞后,飞机已经升上了万里高空,乌色的云朵在机舱外层层叠叠,阳光被隐藏在其中。 郑老放下了窗户挡板,架上了老花镜,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东西。 临来之前,那个学生邱明泉忽然紧急地找到他,给他送来了一份资料,再三拜托他一定看看,并且有机会的话递交给证监会。 《关于国债期货市场中保证金制度的弊端解析》。厚厚的足有几十张纸,用A4纸整齐地打印好了,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手上。 第一段开始,就是一个开门见山的惊悚结论:目前我国国债期货市场上的保证金制度,有着极其严重的漏洞!不交够足额保证金却依旧可以无限制下单,迟早一天会酿成惊天的惨剧!…… 看着看着,郑老的眉头终于紧紧地皱了起来。 从申金万家的大户室里出来,邱明泉就接到了韩立的电话。 “班长班长,快点下来,我的车在你说的营业部门口停着呢。” 邱明泉踏出门,韩立的的脑袋已经从那辆奥迪100的车窗里伸出来,一头浓黑的头发硬硬地竖着,看上去随意而不羁,但是仔细一看,却乱中有型,潇洒又好看。显然是刚刚在美发店里打理过。 邱明泉拉开车门坐上去,系好安全带,扭头打量着他酷酷的发型,奇道:“不是去武术俱乐部吗?也不怕新发型白做?” 韩立小麦色的脸庞上忽然有点发红似的,犹自嘴硬:“哪有新发型,我的头发一直这样自然又随意的!” 邱明泉淡淡瞥了他一眼,不说话了。心里封大总裁的弹幕都快爆了表:“不行了我要吐了,直男爱俏简直是一场灾难。还自然呢,这啫喱打得有大半瓶了吧?也不怕晚上回家洗头糊住下水道。” 邱明泉在心里扑哧一笑:“够了啊你……真夸张。你比人家大几十岁呢,这么吐槽人家真的好吗?” “是啊是啊,他还是个孩子呢。”封大总裁悻悻道。 寒假里邱明泉和韩立接触是极多的,公司的事不用说,常常需要他俩亲力亲为,股票软件的销售和服务升级等一直有序进行着,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韩立已经开始和邱明泉郑重商量着,能不能在业务上做更大的扩展。 封睿当然知道,这时候就连第一款即时聊天工具ICQ还没有被那三个以色列人发明出来,而著名的新浪搜狐网易三大网站的创始人现在都还刚刚开始进入互联网业,门户网站创立还为时尚早,假如指导韩立现在就介入,一来知识积累和人才储备都不够,二来软硬件环境也时机不成熟,无论选择哪个方向就显得有点超前。 想来想去,封大总裁还是找到了一个相对时间节点正好的项目。 改变世界的互联网搜索引擎Yahoo刚刚诞生出雏形,就在去年1994年的上半年,美籍华人杨致远和他的斯坦福大学的同学DavidFilo一起创建了一个有趣的小程序,用来手工录入一些数据库供人搜索,随着访问量和收录连接数的快速增长,搜索引擎巨头Yahoo的前身已经若隐若现。 而国内,百度的建立则要等到2000年才端倪初显。那么……现在提前在这个机遇巨大、初期技术含量不高的领域做好准备,似乎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这些天,邱明泉和韩立一直在仔细商量这个方面的畅想,封睿在前世并没有在计算机专业上深造,大方向他非常清楚,可是具体的研发方向和内容,他和邱明泉已经有点跟不上计算机专业的韩立了。 一听到邱明泉诱导性的发言,韩立就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这里面的巨大前景,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始了设想,虽然都还停留在思考阶段,但是封睿通过邱明泉的嘴巴再加以纠正和指点后,适合中文搜索的大致框架已经有点眉目了。 “不急的,先把搜索引擎的方向定下来,以后的机会还很多,除了门户网站可以在日后再介入,可以投资的方向实在太多了。”封睿淡淡地道,“产业细分后,就连一些你没想到的方向都大大的有利可图。” “比如呢?”邱明好奇地问。 封睿想了想:“举个例子吧,你能想象十多年后,手机阅读大为流行吗?就连我堂姐这样的富家小姐,都会在一些文学网站上一掷千金。比如她就曾和我说过,在一家女性向的小说网站叫做‘晋江文学城’的,每个月在上面花费数万。” 邱明泉猛吃一惊:“这都花到哪里去了?” 封睿不以为意地道:“看到哪篇小说觉得合心意,就打赏投票,她零花钱太多了,这点哪里是个事?和视频类的直播打赏是一个道理。你看,到处都是投资商机不是吗?韩立他以后肯定做互联网的,顺手的话,这些都可以随便投一点。” ……工作归工作,韩立毕竟还是个大二的学生而已,爱玩爱闹的天性可从没改过,连着多天工作后,这天周末就约了邱明泉去打拳。 东申市这几年的休闲娱乐场所也逐渐多了,人们的物质生活渐渐丰富,精神生活也同样富足起来,韩立不知道怎么的,最近迷上了散打和拳击,在附近找了一家资质不错的拳馆天天练着,也时常爱拉着向城他们一起玩。 “喂,听向城说你也练过拳?真的假的?”韩立熟练地握着方向盘,向着拳馆开。 邱明泉笑了:“他这样说吗?也对,以前高中时我还打过架的,他看得出我有点身手。” 韩立也哈哈大笑起来,雪白的牙齿闪着光:“可不是,我记得清楚着呢,高中入学第一天领教材的时候,向城冲上来要打你,说你是小骗子什么的,我去阻拦,当场就和他干了起来。” 邱明泉微微一笑,脑海里还真清晰记起了那时候的场景。 只是,那时候还有一个人啊。 “说起来,封睿那小子也真的一直没音讯了,真是奇怪。”韩立显然也想到了那个不容忽视的人,随口感叹了一声。 邱明泉没有接话,怔怔望着窗外,神思有点飘忽。上次在俄罗斯见面已经是去年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他回来后没向别人提起过,就连无话不谈的韩立,他也没说过那次俄罗斯的巧遇事件。 在同学们的言谈中,那个家伙真的已经切断了和国内的一切联系,变得乐不思蜀了。 …… “砰!”一个漂亮的回旋踢,武馆的场馆场地上,唐郁潇洒一脚,重重一下踢上了向城的肩头,向城一个趔趄,倒退几步,摔倒在了地上。 作势挣扎了几下,向城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向着唐郁无力地摆摆手:“厉害,我输了!” “嘿嘿,承让承认。”唐郁潇洒地伸手拉起他,“是我不好,打起来就收不住手,没真踢疼到吧?” 向城龇牙咧嘴地摇摇头,唐郁赶紧搀起他,在看不见的角度谄媚一笑,低低道:“谢了哥们,帮我长脸了。回头请你吃饭!” 场地边上,一个扎着马尾的漂亮女生胆战心惊地捂着嘴巴,看到唐郁傲气满满地跳下台,满眼都是崇拜:“你好厉害啊!” 唐郁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笑,惬意地低下头,享受着小女友帮他擦着额头的汗:“平时偶然练练,男人嘛还是需要一点武力值的。” 韩立和邱明泉走进武馆的时候,正好看见唐郁装摸作样地把向城踢趴下,韩立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恶狠狠瞪了唐郁一眼,飞身冲进场地中央,皱着眉一把拉起了向城:“你怎么样?” 向城扬扬眉,板寸短发下的脸上一丝汗也没有,他斜睨了一下正在和小女友腻腻歪歪的唐郁,低声道:“装的,求我帮他追人呢。” 时值冬日,可是场馆里暖气开地很足,来练习的人都穿得少,向城他们已经热过了身,此刻早已脱下了厚重的冬衣,换上了专用的运动服。 场馆刚开,服装型号不全,只有170CM和180CM供他选,向城个子有178左右,也只能选180的型号,那是一套便于施展身手的专用服装,带点洒脱的中国风,腰间则是一条黛青色的宽大软腰带。 180型号的服装穿在向城身上,腰带束着显出极为劲瘦的腰,就有点儿松垮垮的大,偏偏又刚被唐郁那一脚飞踢扯下了小半边,半敞开的红色领口下正露出光滑的肩膀来。 韩立目光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喉结就是轻轻一动。向城整了整衣服,正要往场边走,忽然韩立一把就拉住了他:“等等,我们过一招?” 向城眯着眼睛:“就你?我练散打时间可不短了,我怕我真的收不住手。” 韩立点点头,眸子灼灼放光:“不敢啊你?” 向城的脸终于露出了鄙夷,歪着头往旁边的换衣室点点尖下颌:“给你三分钟,换衣服。”…… 场边,唐郁和邱明泉亲热地打了个招呼,又美滋滋地介绍了自己新追到手的大学女友:“这是我女朋友,姓林。你喊她晓艺就好,我隔壁英语系的。” 唐郁长得本身就挺精神,而且家境很好,早早的就有私家车自己开着,还会弹点乐器,在女孩子中间自然就特别受欢迎,所以找女友的标准那也极高。 眼前的这个女孩是他第一次正经追的,不仅肤白貌美,个子高挑,一双大眼睛就像是画报上的王祖贤似的,神态还有点顾盼间的娇憨天真,唐郁一直眼高于顶的,可是自从在校园水房里遇到这个隔壁系的女孩子,就立刻昏头昏脑地陷了进去。 邱明泉含笑和女孩子打了招呼,看了看唐郁,悄悄凑近了他耳边:“还不带你女朋友走?再晚来不及了。” 唐郁一愣,忽然明白过来。果然,那边韩立已经急火火地换好了专用赛服,一个箭步跃上了场地中央了! 我靠,这要是韩立和向城打起来,那可是要见真章的,自己刚才那点花拳绣腿还要装着KO向城,可就要丢人现眼地露馅了! 她女朋友林晓艺正好奇地往场中看呢,韩立高大健壮,虎背蜂腰,一身利落的白色比赛服穿在身上显得精神百倍,而向城一张小脸虽然俊美如画,可是笔直站在那里,军校里磨砺出来的一点傲气和凌厉忽然就泄露了些,明明比韩立矮了有十公分,可是面对面站着,却不输了任何气势。 林晓艺虽然对自己的男友已经很满意了,可是乍一看到场上这么养眼的一对男孩子蓄势待发,也是好奇又激动地瞪大了眼睛。 忽然地,身边的唐郁就“哎呀”了一声:“晓艺,我忽然想起来了,我爸叫我晚上回家帮他带点阿司匹林,我忘了买了!要是晚饭后买,怕药店关门。” 林晓艺“啊”了一下,女孩子善解人意,急忙道:“那……我们现在去买吧?” 唐郁眉开眼笑地搂住她的肩膀:“晓艺你真好!” 他冲着邱明泉做了个感谢的眼色,撒开丫子拉着林晓艺就往外跑,生怕小女友回头看上一眼——身后,向城已经凌空飞起一脚,向着韩立那傻大个儿扑过去了!…… 邱明泉在场边找了个干净地方席地而坐,一边看着场上两个人缠斗,一边掏出了手机:“林哥,我到了武馆了,你在哪?……好,等我,我去拳击馆找你。” 场地上,韩立长腿笔直伸出,向着对面的向城当胸飞踢。向城身子疾速一侧,韩立那一脚紧贴着他的腰部就扫乐个空。 随着这一闪,向城灵活的身子已经欺身靠近,一拳向着韩立的前胸砸去,带着风声。 韩立毕竟学习散打也没有一年,反应上就吃了亏,“咚”地一声胸前就正中一下,他大吼一声,不仅不退,带着缠手带的拳也疾风般跟着袭上。 向城腰肢一折,电光石火间,这近距离的对抗中竟然再度避过,一个漂亮的闪避后,已经转到韩立的背后,一把拧住韩立一边的胳膊,就想来个反扭。 他和封睿从小就跟着父亲手下的人学过格斗,无论是技巧还是灵活性都远胜常人,韩立却是这一年才开始练习散打和拳击,虽然力量大,可是技巧却差得多,这一下就被向城连连掣肘。 胳臂被向城扭住,立刻就传来一阵疼痛,韩立又羞又恼,忍着痛奋力转身,按照刚跟教练学的招数,一把反扭住向城的双臂,两人间的缠斗立刻从远踢近斗变成了贴身的角力。 这一下,韩立的优势就立刻大了,他身高体重都远大于向城,力量就有了压倒性的压制,一个熟练的锁技就死死钳制住了向城,脚下一个绊子,两个人就相拥着摔倒在了地上! 刚一落地,向城就咬着牙用后背一撑,单手从韩立的桎梏中脱离,怒吼一声握拳击向韩立的侧胸,韩立不躲不避,根本不用寻常的闪避对策,直接又受了一拳,趁着向城一拳落中,再次用一招擒拿锁住了向城的手腕。 高大的身躯重重压在向城的半边身上,韩立死死反制住他,向城空有一身技巧,可是被韩立这样的力量型压住,一时也无计可施,连着换了几种武术技巧都挣脱不开。 两个人身形体位激烈地变换几次,韩立仗着身高马大一直不给向城挣脱的机会,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没有手下留力,一会儿全都见了汗。 向城脸色涨得通红,身子被压在地上已经好半天也脱不开,一双凤眼气得眯成一条细缝,细细的汗珠在白皙的额头上汇成大颗,流入一边的鬓角。 韩立俯下头,再一次狠狠制住向城的挺身反扑,一张麦色的英俊脸庞贴近了身下的人:“服气不服气?你输了!” 向城猛地“呸”了一口,一口细密的白牙露出来:“仗着力气大,狗熊一样压着人算屁的本事!” “压住人怎么就不是本事了?靠力气压的人,你咬我啊?”韩立近距离看着他洁白的、正在狠狠磨着的牙,眼睛里带着得意洋洋的晶亮光华。 第148章 别为爱羞愧 “有种你让我起来, 看我一拳打掉你的牙!”向城怒吼。 韩立根本不理他, 却抽个冷子双腿下压,更加牢牢地锁住了向城正在企图反击的腿:“打掉谁的牙啊, 我只记得我们俩一起打掉过朱林的牙。” 向城狠狠地瞪着他, 也想起了高中时一起堵着学校后巷去打朱林的那次,终于忍不住嗤笑一下:“朱林那个王八蛋。” 他原本就脸色绯红、大汗淋漓, 刚刚的横眉竖目变成了这嘴角一丝微弱笑意, 虽然是嗤笑, 可是却像是在一片冰原中有丝春花绽开。 韩立和他的脸不过十几公分距离, 这样低头看去,身下向城的一张脸细致生动,凤眼中的凌厉已经消失了,挺直的鼻梁下红唇微翘,竟似看得清那脸上的细小绒毛,眼睑下每一根黑长睫毛。 韩立怔怔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手中的力量渐渐变弱, 目光也变得有点迷迷怔怔的。 “啪!”一声极微弱的声响,韩立略方的下巴上, 终于有一颗汗珠儿不堪重负般落下, 正滴落在向城扭着的脖颈,落在那因为喘息而微微翕动的喉结上。 整个散打场上没有人, 隔壁场馆依稀的人声全都消失了般, 偌大的场地上仿佛安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个, 听得见彼此的喘息和呼吸,看得见对方眼眸中的一瞬间的迷蒙。 韩立猛地吞了一下唾液,口中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津液在疯狂分泌,有种奇怪的感觉在诱惑他,想要张开嘴,向着身下那小巧喉结狠狠咬下去,舔舐掉那滴属于他的汗水,然后狠狠吮吸! 向城终于有了那么一丝隐约的诧异,他往后仰了仰脖子,不安地皱了皱眉,正要说话,韩立已经狼狈翻身从他身上滚了下去,在向城清澈的目光里,他脸色潮红,一言不发地一个鲤鱼打挺,转身向场外冲去。 向城愕然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在地上坐着,半天没有站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终于阴郁起来。…… 那是厌恶吧?因为想到自己的性取向而终于掩饰不住了? 隔壁的拳击馆里。横梁上吊着一排有序分布的皮革沙袋,最靠里面的角落里,邱明泉和林哥并排站着,邱明泉已经换上了拳击服,手上的拳击手套狠狠向着面前的沙袋一拳拳击去! 沙袋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猛然反弹向对面,又迅速激荡飞回,邱明泉再度手疾眼快挥拳砸开。 旁边的林哥同样不停地迅猛挥着拳,上半身裸着,结实的胸肌上闪着晶莹汗水,显然来得早,已经挥拳练了一会儿。 他一边击打沙袋,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邱明泉的身手,果然,这的确是受过系统的训练,虽然不至于像特种兵那样身手一流,但是在普通人中,绝对已经是足够叫人惊艳。 “保安公司最近的运作非常良好,我们和这家武馆订了合约,经常集中在这里进行体能特训。”林哥目光瞅准面前的目标,一拳拳击去,“已经有三批保安被介绍出去,和公司签订了特殊保安的合同。” 邱明泉点点头,目前市面上的普通保安并不缺,但是素质低、身手差,公司用来做门卫和巡逻自然够用,可是遇到突发状况和特殊场景,那就完全不够瞧了。特别是有的公司面临比较贵重的原材料仓库值守、重要领导出席公开场合时,身手真正优秀的安保人员的需求其实在日益剧增。 “除了和公司的高级安保合同外,私人保镖的业务也相当走俏。”林哥接着道,一声声沉闷击打回旋在他们身边,“这东申市啊,真正的富豪可真多,前几天有个老客户介绍了他的朋友来找我们。一下子签了六个私人保镖走,还点名要长得丑的!” 邱明泉笑着问:“为什么?” 封睿在心里嗤笑一声:“给女儿或者老婆请的呗。” “别提了!最近不是各处录像厅都在放李连杰的那个《中南海保镖》吗,李连杰倒是在那里风流快活泡马子了,我们这边保镖可遭殃了,长得精神点的小伙子现在没人要啊!” 邱明泉哈哈大笑,倒是有点理解了。 那部片子正是李连杰正当能打时拍摄的,玉树临风潇洒不群,女主角钟丽缇也是颜值巅峰时期,情节苏爽,爱情浪漫又朦胧,里面男主角那句:“保镖是负责保护当事人的生命安全,绝不可以有私人感情”不知道打动了多少屏幕前的少女芳心。 可是,也更能挑起那些给老婆和女儿请保镖的富豪的危机吧?! “下一批招募退伍兵,你们记得多选点凶神恶煞的吧。没办法,任何一行都有相貌歧视。”邱明泉含笑道,“小何那样长相可喜又阳光的,怕是最受歧视。” 林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何现在也不接具体业务了,专门负责培训这一块呢。” 邱明泉灵活地一歪头,避开沉重的沙袋,准确地一拳再次击飞面前的沙袋,拳头稳而狠。 封睿这些年从没放松过对他的体能和格斗训练,随着年纪渐渐长大,身体的协调性和柔韧性自不必说,力量和攻击力也有了十足的长进。 “你找我来,就是这么一件小事?”林哥伸手定住回旋而来的沙袋,微微喘息着停下来,目光落在旁边的一个牛皮纸袋上。 那是邱明泉刚刚递给他的,封着口,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厚厚的应该有几十张纸的样子。 “不是小事。”邱明泉冷静地低声道,“不管怎样,林哥你一定要严格保守秘密,接触和发放这个东西的时候,为防止不必要的麻烦,最好戴手套,不要留下指纹。” 林哥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好,明白了,我亲力亲为,绝不叫外人沾手。” 邱明泉点点头:“谢谢林哥,这件事兹事体大,我只有找信任的人做。” 重重向着沙袋挥出最后一拳,他随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伸手拿起文件袋递给了林哥:“22号上午开盘后保证送到,注意不要暴露相貌和行踪。” 林哥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有件事跟你说一声。你叫我注意盯着的那个中岛,前一阵从戒毒所逃走了。” 邱明泉一惊:“怎么回事?” “我打听到的消息,应该是有外援,在深夜直接伪装进去把人弄走了。现在下落不明。” 邱明泉沉吟一下:“那还麻烦林哥一下,接着想办法查查看,要是真的想办法滚蛋了,那就算了,要是有什么异动,你帮我留意。” …… 和林哥悄悄地分手,邱明泉换下汗湿的拳击服,来到了隔壁的散打馆。 奇怪,只有向城还在。他换下了比赛服,正默默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累了,他闷着头,望着窗户愣愣地发呆,手中玩弄着一根缠手布带,一圈又一圈,缠完了又解开,周而复始,脸色冷漠。 邱明泉有点奇怪地走过去:“韩立呢?你们打完了?” 向城抬头看看他,面无表情道:“在厕所里,半天没出来了。” 邱明泉在他身边坐下来,抓起一瓶矿泉水打开:“哦,那我们等等他。” “我瞧不像是打完了,倒像是又吵架了。”封大总裁冷眼旁观,客观地点评着。 场馆里安静宁和,邱明泉扭头看看身边面色忧郁的向城,不由自主心里就有点模糊的难受。 姐姐的婚事已经定了,前面有着可以预期的、热烈而甜美的幸福。这一世,所有人的命运都好了很多,可是也只有他和心中的封睿知道,在浮光掠影的另一个前世,向城和姐姐的命运都悲凉坎坷,遍体鳞伤。 邱明泉望着身边面容尚有点青涩的向城,心里模糊地浮起一些臆想的画面。 前世的轨迹里,也应该有这么一个刚刚出狱的少年,也是这样的板寸监狱短发,从破旧的监狱大门里走出来,也是这样表情灰暗木然。 他不由得放柔和了声音:“怎么了吗?和韩立那家伙闹不痛快了?” 向城怔怔看着他,唇角忽然浮起自嘲:“我没有不痛快,是他不痛快而已。” 邱明泉细细看着他:“韩立那家伙傻乎乎的,可是心不坏,你别轻易怪他。” 向城锋利眉眼中浮上讥诮:“对,他是正常人,对我们这样的人……能忍住恶心维持朋友关系,我们就该感恩戴德。还要求别的,就是自不量力了。” 邱明泉心里一颤,终于发现了他眉宇中那抹挥不去的郁结和不平之气。 向城默默地将手中的缠手布带死死裹紧,像是在和那东西较劲,半晌,他终于低声道:“明泉哥,我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男人,或许你自己也弄不明白,对吧?” 他茫然地抬起头,望着邱明泉:“可是,我是清楚知道,我喜欢男人的。……以前不知道,可是自从那次在小礼堂里看到那部片子,我就知道了。” 他痛苦地绞着手上的缠布,洁白如玉的脸上有一刹那的悲苦:“我们这样的人是不正常的,对吧?……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喜欢什么人,不能暴露在阳光下。就算是伍小天、唐郁,还有韩立,他们和我那么好,可是要真的知道了我们这么变态,居然会喜欢自己的哥们,都会立刻恶心地疏远我们,对吗?” 邱明泉在心里叹息一声,凝视着他,心中辗转。 多活了几十年,纵然自己也在感情上一塌糊涂茫然错乱,可是对于向城的这种迷惘,他却有着见识带来的悲悯和理解。 假如是在二十年后,网络遍布生活,同性恋成为绝大多数人都熟知的名词,女装大佬在直播里风生水起,基佬在时尚圈和美容界大受欢迎……向城这样的孩子所遭受的痛苦就会轻上很多。 可是,现在没有啊。 电影电视上的爱情全是异性恋,同性恋的描写偶然在影视中出现,也是涂脂抹粉、翘着兰花指的小丑形象,所有的特殊人群都活得战战兢兢、卑微害怕。 他轻轻拍了一下向城的肩头:“不是的。喜欢同性的人,不是变态。” 向城身子猛然一颤,抬起头看着他。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都是很美好的事。”邱明泉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这件事只要是两情相悦,就和性别、和别人的看法无关。就算身边的世界不容忍、所有的人不祝福,可是你知道那不是罪恶,也不是丑陋的,就可以了。” 向城怔怔望着他,一双漆黑眸子中充满了震动。 以往的邱明泉总是柔和谦让,看上去无害又纯良,可是这一刻的他,却面容平静,语声坚定,看向他时的眸光像是有万千叮咛。 “你……你想过这件事很久,是不是?”向城抿着嘴,迟疑地看着他,“你想明白了一些事,关于睿哥吗?” 邱明泉摇摇头,惘然一笑:“不,我这些话,是对你说的。我希望你知道,既然注定在感情的路上要比异性恋者坎坷,那么我们一定要更加坚定些。就算遇到一时的厌弃,遭受到偶然的冷眼,可是那些都不值得你悲伤痛苦。” 向城呆呆地看着他,晶亮眼中有点茫然:“你、你是在鼓励我去追睿哥吗?就算他厌弃我?……” “不不。我只是想你知道,你做什么事,只要不伤害别人,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不要因为别人的反应而觉得绝望,懂吗?” 向城眉目中的锋利和自我厌弃终于变得浅淡了点,慢慢的,他的眼眶红了:“可是我、我伤害过你啊……明泉哥。为什么你还愿意开解我?” “傻瓜。”邱明泉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夕阳映在他侧脸上,他举起手,揉了揉向城的短发,“你是我弟,我不管你,又去管谁?” 向城的头发本来就柔软,现在剃了极短的板寸,看上去似乎是硬挺刚直的,可是真的抚摸上去,却依旧像是摸着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手感顺滑干净。 “好了,我觉得你不像他哥,倒像一个慈祥老爸。”心里,封睿嘀咕了一声。 邱明泉轻轻一笑:“论到年纪,我本来就可以做他的爸爸。” 就在这时,身后却响起了一声迟疑的咳嗽。 两个人蓦然回头,韩立正站在不远处的场馆入口,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落下一个长长的影子,正无言地看着他们俩。 迈着步子走了过来,他粗鲁地、不由分说地拍了一下邱明泉的肩膀:“走了走了,怎么像个老头子一样那么多话!” 向城猛然抬头,看着他的眼神又变了:“你又偷听我们说话!你到底有完没完?” “什么偷听,我……我刚刚走过来。”韩立可疑地躲闪着他的眼光,眼神飘忽。 这眼神看在邱明泉眼里,都觉得有点异样了。 原来向城的敏感是对的,韩立的这种神态,竟似是对向城避之不及的样子了?联想到刚刚向城的难受劲,邱明泉心里就有点明白。 毕竟来自于最要好朋友的歧视,才是最伤人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纵然再能开解向城不要被身边的恶意刺伤,可是那些痛苦终究还是要他自己去扛。 更何况,他更没办法控制所有人的思想,很多直男甚至对同性恋充满恶意,就像向城所说,他们能克制住生理的厌恶,就已经很艰难了吧。 “刚刚谁打赢了?”他随口找着话题,不动声色地拉起向城。 韩立脸色又有点不自然的红:“平、平手!” 没等邱明泉再发问,他就匆匆地嚷嚷着:“走吧走吧,我饿了,唐郁刚刚电话来说在‘小江南’订好桌子了,叫我们去吃饭,伍小天也已经到了,在那等着我们呢。” 邱明泉淡淡道:“好啊,我也一学期没见他们俩了。” 本来他和向城他们这群乐队的小伙伴不算熟,可是自从大君山毕业旅行后,深夜搜救、同甘共苦,感觉就亲近了许多,比一般的同学反倒要好些,上了大学每到寒暑假都常常出来见面聚会。 …… 1995年的2月22日,还是到了。 这一天,邱明泉早早地开着车,来到了申金万家的大户室里。 在历史上,明天就是2月23号,也就是著名的327国债期货事件的发生日,而今天,就在临近决战的前一天,真正的战争参与人的其中之一——申金万家,却懵懂不知一道绞索即将垂下,就在明天即将套上他们的脖颈。 关晋升坐在正在等待开盘的专用交易间里,面沉似水。 327国债期货的最新价停留在145元的位置,形式对他们空方有利,他们的账上也调动了大量资金严阵以待,辽沈发展的高总和他们是铁一样的同盟军,一切看上去都没有问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却格外焦躁,前所未有的压抑停留在心中。 多空双方的决战随时会打响,可是为什么邱明泉的户头上,至今还是空的?他不是说他会站在多方这一边吗?那么为什么不下手?! 就在他心神不定的时候,交易室的门被轻轻叩响了。 一个身材颀长、笑容清俊的青年安然地站在那里,向着他微微一笑:“关总,今天我能来这里观战吗?” 早上八九点的阳光照在他眉眼分明的面容上,这一刻关晋升忽然就想起了一个遥远的画面。 在浦江饭店的金融沙龙里,彼时胡靖康还在,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开盘的上午,眼前的这个人也还是少年容貌,他也是这般微笑立在门口,将几万元的豫园商城股票轻松地卖给了他。 成交价三十五万元,他至今清晰记得那个数字。 而现在的他,已经是轻松可以调来五千万资金的大户了。 “快请进。”关晋升站起身,示意他过来自己身边。上下打量着他,企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别的端倪。 邱明泉随手脱下藏青蓝的高级羊绒大衣,露出里面的银灰色极简款的套头高领毛衣,更显得脖颈修长,面如冠玉。 他坐到了关晋升的左手边,随手打开了一套电脑,登陆了自己的期货账户,然后坦然地对着关晋升一笑:“今天可能首次操作,到时候不熟悉业务,关总可要多多指教。” 他身边的一个红马甲愕然地瞪着他:“您……您以前只做过股票?” 邱明泉微笑道:“是啊,事先倒是研究过一点,不过没有亲手下过单。” 那个红马甲不由自主地就撇撇嘴:这是疯了吗?!从没有进行过期货操作的,因为看到这次的多空大战太引人注目,所以也想跟着进来赌一把? 这种新人,到底知不知道期货和股市完全不同,运气不好的话,几分钟之内就能爆仓的? 目光微微瞥到邱明泉的账户,他忽然就咽了咽口水:老天!这个年轻人的户头上……他再三数了数,才确定自己没有输错,是五千万,不是五百万! 关晋升凝视着他,点点头:“真的想做多?” 邱明泉终于也直视着他:“关总,我确定。” 房间里,十几位红马甲的脸色都有点难看了。明知道他们申金万家做空,就算他要做多也是正常,可是偏偏跑到他们的交易室里膈应人,算是怎么回事? 关晋升却毫不在意似得,微微点头:“好,我随时帮你看着,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探讨。” ……开盘了。 与此同时,北经开的专用期货交易室内,秦晗和一位陌生的男人正站在一个僻静的角落。 “燕京那边的消息真的准吗?”他低声问,平时的冷静自持消失了,眉目间压抑不住兴奋和激动,“这可是几十亿的盈亏,李总确定有把握?” 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倨傲地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专门连夜飞机赶来,是为什么?我可是带来了足足20亿的资金等着翻番呢。” 秦晗会心一笑:“明白,燕京那边不少人都把钱汇到您这儿了,想顺便捞一把。” 那人淡淡一笑:“国债期货的主战场在你们东申市,放心吧,不出意外,明天一早就会传来财政部的正式通知,到时候一切尘埃落定。关晋升他们死定了。” 秦晗的眼睛中终于也露出了一丝狠厉的光:“呵呵,什么证券教父?简直就是笑话,这一次,叫他们把以往从我们北经开嘴里夺走的钱,统统吐出来!” 再牛的手段,再敏锐的判断,能敌得过他们这来自燕京市的第一手内幕交易吗?关晋升啊关晋升,且看你拿什么跟我们的内幕消息斗!…… 第149章 奇诡的设局 就在这个时候, 北经开办公大楼下面的临街营业厅里,忽然悄悄地走进来了一个人。 戴着低低的鸭舌帽和硕大的口罩, 他慢悠悠地在热闹的股民人群里挤来挤去,然后悄无声息地在地上扔下了几份雪白的传单。 “哎,今天都不是来看股市的吧?这么多人啊,哈哈。” 拥挤的人群热闹极了, 不少人挤在交易终端的电脑屏幕前,守着期货开盘页面:“快快, 马上要开盘了!” “是啊, 咱们那点钱进期市,分分钟爆仓,就看看大佬们和大户们厮杀吧!百年一遇啊!” …… 那个戴口罩的人扔下传单后, 没等门口的保安发现任何异常,已经灵活地退出了大厅, 转身出了交易大厅的门。 飞快地坐上门口停着的一辆普通夏利, 他摘下了捂得严严实实的口罩,沉静的脸上一片警惕, 先是从后视镜里不停张望,确认无人跟踪和注意, 才放心开往了北经开下一个营业网点。 俨然正是和邱明泉他们一起在俄罗斯出生入死过的林哥! 与此同时,北经开远在城南郊的一家小营业部里,同样有人踩着点准时进了门。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同样的几张白纸被悄无声息地扔了下来。 出了门, 小何哼着歌曲, 坐上了门口的车,小心翼翼关好车门拿起了电话:“林哥,我这边弄好了第一家……嗯,又没有什么监控,太轻松了。好,我这边接着干。” 就在他们走出门的几分钟后,两个营业部的交易大厅中,忽然有人就眉头一拧,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份东西。 ……《北经开内部参考消息》? 黑体字的大标题下,只有一行字:“燕京第一手消息,1992年国债即将于明天宣布贴息,预计最终兑付价格在148-149元之间!” “哎你这是啥?”周围的人终于有人注意到他手里的纸,探头探脑地凑了过来,忽然就有人惊呼一声,“国债要贴息?那327国债的到期值就会大大上涨,押空的人不就完蛋了?” “说是这样说,可是这次消息是真是假?真是内幕消息的话,哪有这么儿戏透露出来的?” 一个老头哈哈笑起来,仿佛觉得大家实在好笑:“我说你们还真信啊。这可是北经开的营业部,一看就是他们传的假消息,要蛊惑人心嘛!” “哦哦,这样啊!”四周的人恍然大悟,可还是有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奇怪,真的是假消息的话,也不该蠢到这样直接散传单吧? 围过来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交头接耳,忽然一个保安就匆匆忙忙地挤了进来,一把抓过其中一张:“让一让,这个要回收的!” …… 楼上的交易室内,秦晗依旧在和那个神秘的李总悄声寒暄,忽然就有一个小经理急匆匆地跑过来:“秦总,您看看,出了一件怪事,楼下的散户大厅出现了好几张这个!” 秦晗狐疑地伸手拿了过来,忽然眸子就是一缩! 他旁边的李总一眼瞥过来,惊得也是差点把手中的香烟给弄掉了: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把只有他们费尽办法搞到的绝密消息,如此轻易地就说了出来? 秦晗尚未反应过来,他身边的手机也响了,刚一接起,他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什么,各个营业部的散户大厅都出现了这种东西?!哪里来的知道吗?” 对面的话语很惶恐:“不知道,忽然之间就冒了出来,到处都是,每一家营业部都有,但是……别家的券商没有!” 秦晗抓着电话的手指紧张得有点发白,他咬着牙一字字吩咐:“快点全部给我收缴上来!全部!” “是是,不过有的可能已经被一些散户带回了家,不过秦总放心,这一看就是假消息,怎么可能是真的嘛!” 李总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神色阴沉,竟然一时没能说出话来。两个人目光一接,心里都抓住了一个叫人胆战心惊的重点。 ——这消息是假的倒便罢了,可他们俩却都心知肚明,它是真的!实际上最新得到绝密消息就是兑付价是148.5啊! 这个东西是什么鬼??怎么言之凿凿地就指出了兑付价在148—149之间? 一旦明天财政部的正式公告出台,所有人都会想起来,就在今天他们北经开的这边已经有消息走漏了,到时候舆论该怎么发酵?! 而燕京那边透露给他们的人,会不会勃然大怒,觉得他们把他也拖下了水? 无论有没有人相信这个,他们北经开明天都做好了准备,狠狠出击,一鼓作气攻城略地的,可现在这个消息提前放了出来,明天他们的一举一动,恐怕都要陷入到无数流言蜚语中去,这简直是要他们死啊! 巧合吗?不可能。 那么,是申金万家那边也得到了消息,觉得打不赢了,所以提前陷害他们?更不会啊!…… 申金万家的营业部里,关晋升愕然地听着手下小声的汇报,脱口而出:“北经开那边的传单?这是疯了吗?” 假如这是真的,断没有透露这惊天消息的道理,假如是假的,那放这个烟雾弹的又是何方神圣呢? 站在北经开那边的人,因为想赢,所以浑水摸鱼制造舆论帮着多方造势?这也太幼稚了吧。就算真的是这样,也该到处散发传单才是,为什么偏偏只在北经开的地盘上? 他正在苦思冥想之际,耳边却响起了一个温润冷静的声音:“关总,是有传言明天327国债会确定贴息吗?” 关晋升猛然回过神,紧紧盯住身边目光沉静的邱明泉:“你也是知道了?” 邱明泉淡淡一扬手机:“我有朋友在北经开的营业部大户室开了户,刚刚得到的消息,都传遍黄浦滩了。” 毕竟现在手机在有钱人中已经普及,可以收发文字短信以后,信息的传递就比以往快了很多,而且变得日益私密。 关晋升望着他,却有短时间的失神,实在是这消息来得诡异,他的全部心力都放在了上面,心中各种想法走马灯般急转。 邱明泉默默看着他,心里封睿正在得意扬扬:“纵然他再心思缜密,思维超前,怕也是弄不清我们的路数。” 邱明泉等着关晋升好不容易回过神,才观察着他的脸色:“关总您怎么看?” 关晋升深深看了他一眼:“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假的。第一,财政部的消息绝不会这么儿戏地出现在民间;第二,专门挑选北经开的地盘发传单,一看就是要陷害他们。” 邱明泉迎着他的目光,清澈眸子里有一闪即逝的狡黠:“陷害他们的话,看上去你们申金万家更有动机啊。” 关晋升“哈哈”一笑,定定看着他:“可惜不是我。” 邱明泉含笑点头:“我当然知道不会是关总。因为假如是您放出去的烟雾弹,那么起码也应该放有利于你们空头的消息。而不是帮他们推波助澜。” 关晋升终于长长苦笑:“这就是重点。看上去是在陷害北经开,可是消息的层面却有利于他们。” 这背后的人,到底什么居心,到底站在哪一边? 邱明泉终于收起了笑意,眼神中锐光一闪:“那么关总,我们假设一下,假如真的有人想害北经开,但是他得到的消息,真的就是有利于北经开的,他会怎么做呢?” 他盯着关晋升的眸子,一眨不眨,眼中再也没有玩笑的意味:“是不是恰好就这样,反而就能解释一切?” 关晋升盯着他,忽然在一瞬间汗如浆出,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狠狠击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们身边的红马甲忽然惊呼了一声:“关总,多方又在发力了!买多的单子在急剧增加!” 关晋升心头一跳,再也顾不上去细想邱明泉的那句话,一个箭步跨到电脑前,目光盯紧了盘面。 果然,多单在急剧增加,一波波,犹如海浪般在堆积着! “加筹码,给我钉死盘面,他们下多少单,我们就跟着接过来!”他面色凝重,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波澜,沉着地指挥起来。 封睿在一边轻轻叹了口气:“目前来说,他不会轻易改变阵营的,更不会因为这样一个流言就忽然决定认输出局。” 打了好几个月的硬仗,作为黄浦江边上最大的金巨鳄之一,又怎么可能是心性这么摇摆的人? 假如他是,那么在前世的这场著名事件中,他最后也不会做出那么疯狂的举动,震惊证监会了! 北经开的期货交易室内,秦晗拉了拉脖颈上的领带,额头的青筋有点微微跳动,身边那位神秘来客也和他一样脸色阴沉。 “给我直接把多单推高!现在是141元是吧,半小时之内,推高到145,不惜一切代价!” 原本打算今天依旧蛰伏,等到明天财政部的消息公布再一击必中,可是现在看,外面波云诡谲,形势不明啊。 “是,秦总!”十几名专业红马甲紧张无比地齐刷刷端正了身体,这几天早就开过秘密会议,到了决战时刻该怎么做,都是各有分工。 盯紧盘面,汇总数据,调整步骤……随着多空双方的逐渐加力,327国债期货的价格,终于开始了正式的绞杀。 无数双眼睛在这一刻盯紧了激烈绞杀的盘面,无数小散户在瞬息万变的急上急下的盘面中,瞬间爆了仓。 马钧定此刻也正坐在申金万家一家交易所的大户室里,他身边,一个平时熟悉的大户老刘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咒骂:“我操!爆了!” 他愤愤地推开键盘鼠标:“就投了50万进去试试水,水没试出来深浅,全打水漂了!” 就在刚刚,他看着327国债价格扶摇直上,忍不住心痒直接跟着买入多单,可是刚刚成交,空头就发了力,瞬间就把价格又砸了3元钱下来,他保证金追加不及时,又想再抗一阵,可瞬间急转的形势下,这就爆了仓! 他身边一个抱着紫砂杯的中年人嘿嘿一笑:“老刘真豪气,50万还是试试水?这我可不敢试,申金万家和北经开两个大佬打架,我们小散户看看就好了嘛。” 马钧定拿着鼠标的手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心里也是痒痒的:这可是少见的暴富暴亏的机会,平时也少有这种激烈绞杀的战况,进去跟风下一注,万一对了,再及时出手,十分钟赚到百分之百的利润,也不是不可能! ……马克思怎么说的?为了100%的利润,有人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绞首的危险! “快看快看,价格又上涨了!”那个抱着紫砂杯的中年人忽然惊叫。 爆仓的老刘立刻发出了一声咒骂:“妈的这帮龟孙子早干什么去了!早五分钟上攻,我这50万就保住了!” …… 邱明泉坐在交易间里,关晋升虽然不瞒着他,可是也是在无暇再和他讨论什么,盘面上的厮杀看不见血,可是已经让所有人嗅到了血腥的浓烈味道。 十几个红马甲紧急敲击着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盘面忽而向上。忽而向下,整个上午就在激烈的厮杀中终于暂时结束。 别说是那些红马甲,就连一直在旁边袖手旁观的邱明泉都觉得眼睛有点酸涨——他也一直时刻不停地盯着盘面,虽然听封睿描述过这场惊天的战役,可是有机会重新现场亲临,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那些在暗地里流动的庞大资金,那些你死我活的绞杀,只有懂行的人才能从那些不断跳动的红绿数字中看到端倪! 上午收盘没到几分钟,关晋升手边的电话又响了。 关晋升按下接听键:“高总?” 邱明泉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不动声色将身子微微靠近。 辽沈发展的高总!果然是他! “关总,我们辽沈发展的资金可全部到位了,也一直在坚决做空。”高总的声音有点微不可察的犹豫,“不过关总觉得,今天冒出来的那些传单到底是怎么回事?” 封睿在心里啧啧道:“厉害厉害,果然和历史书里一模一样,在当年的这场大战里,原本辽沈发展和关晋升他们是一条船上的,后来财政部的消息公布的一瞬间,他们看到形势不妙,就临时倒戈抛弃了关晋升,才最终导致关晋升腹背受敌。” 邱明泉叹了口气:“情势逼人,明知道不可为,也只有抛弃战友逃命。” 封睿深以为然地赞同:“是啊,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不过他们还是做得太绝了。” 后世很多人分析过这次震惊中外的突发事件,得出的基本结论是,假如不是辽沈发展的人忽然背信弃义给关晋升一刀,事情绝不会发展到那样无可挽回的一步,关晋升也不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 或者坦诚地向盟友直言,或者拼着和盟友一起扛着,单看双方的实力对比,北经开就算有内幕消息,也未必真的能赢。 实际上,把申金万家他们最终拖垮的,与其说是北经开的内幕消息,更不如说是原本的同盟军的临阵倒戈。…… 而此刻,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背叛危机的关晋升正举着话筒,语声沉稳:“高总也动摇了?别忘了我们一起做过那么多研究,财政部不可能拿出来那么多真金白银做贴息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放心吧,敌人放的烟雾弹,越是这样,越表明他们心虚不是吗?” “也对,还是关总坚定。”电话里,高总哈哈大笑起来,语声中的犹豫不见了,“狠狠联手干死北经开那帮人,我不信凭着我们两家大券商,还搞不死那帮小孙子!” ……邱明泉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心里叹了口气。 他终于站起了身,走到一边的角落,按照事先和封睿定好的计划,拨通了东申市证券交易所的电话。 “魏叔叔,是我。” 魏清远的嗓子有点沙哑,但是在听到邱明泉熟悉的声音时,依旧带着惊喜和疑问:“小邱是你?有什么事吗?” 邱明泉开门见山:“魏叔叔,早上有人送了一份匿名文件给您,您收到了吗?” 魏清远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那是一份完全没有署名的文件,内容和邱明泉前一阵送给郑源凯教授的那份关于期货保证金的完全一样,就在今天早上,被邱明泉派人以加急的形式送到了魏清远的案头。 “魏叔叔,这份东西是我送的,但是我得强调一点。”邱明泉淡淡道,“我知道您的电话座机没有录音,挂上这次电话,以后无论在任何场合,我都不会承认这份东西和我有关。” 魏清远愕然:“怎么了?我刚刚看完这份东西,的确是有道理的,所以我打算过一阵子就弥补这个漏洞。你提了合理化建议,这不是挺好?” “不,魏叔叔。”邱明泉的声音一字一句,带着极大的笃定,“等不及以后了,从今天开始,您就得紧急调动程序员,临时修改一下交易所的后台,将不缴纳足额保证金、却能照样下单的漏洞直接堵死。” 他顿了顿,又轻轻道:“文件袋里有一个程序,是针对这个漏洞专门做的修补,魏叔叔,您要是真信我的话,今天就得启动它。” 魏清远听着他的语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一阵发慌:“为什么?”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别的我没有办法多说,但是有足够的迹象表明,一旦327国债的多空厮杀白热化以后,极有可能有人会利用这条漏洞。假如是少量的保证金不足就罢了,万一有人巨额下单呢?” 魏清远忽然愣在了那里,不不,这不可能。 “明明是违规的事情,谁敢这样胆大妄为?”他紧皱眉头,心里却越来越有种不祥的感觉,“小邱你的想法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 “魏叔叔,假如有人会因此亏损几亿、十几亿,甚至几十亿,一夜之间面临全部资产清零,破产清算。您觉得……有没人会意愿为此孤注一掷?”邱明泉的声音冷静平和,却像是在魏清远耳中打响了一个炸雷。 邱明泉紧接着道:“更何况,法无禁止即可行,你们的系统既然允许别人下单,那么假如有人真的利用了这个漏洞,最终万一酿成大祸,魏叔叔您的责任怕是首当其冲。” 此时此刻,邱明泉比谁都清楚,他说的这些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实际上,封睿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过他,前世的这场多空大战后,北经开凭借内幕消息反败为胜,申金万家眼看一败涂地,关晋升面临着高达近十亿元的巨额亏损后,终于决定孤注一掷,在临收盘的最后八分钟疯狂下了巨额空单,一举扭转了战局。 ——问题是,他们早就几乎弹尽粮绝,所以这最后八分钟下的空单,没有保证金! 在这场混乱的、充满内幕和违规、充满疯狂和赌博的大战后,关晋升为首的申金万家在收盘后取得了账面盈利,可是这种利用漏洞的违规行为遭到了北经开的疯狂上诉举报,最终的申交所在巨大压力下,紧接着又做出了一个饱受争议的裁定。 ——最终,申交所判定最后八分钟的成交无效,全部作废! 申金万家以瞬间扭转胜负拿下了盘面的胜利,可是最终还是败在了申交所的临时裁定下。账面盈利化为乌有,纸面富贵变成全面破产,高达8亿的亏损最终落在他们头上。 关晋升固然黯然退场,几年后落得个被查入狱的下场,就连整个国债期货市场也因为这次震惊海外的事件而被彻底关闭,多年后才被允许重开。 而最重要的是,彼时的魏清远也因为在这件事上的监管不力而被上面降怒,不久后也被撤职,结束了他在申交所从开办到创业的这段激情岁月。 而这一刻的魏清远听着话筒里邱明泉冷静的声音,终于悚然而惊。他按捺下忽然跳动起来的心,沉声道:“好,我明白了,谢谢你小邱。我这就去叫技术员看看你的软件!” 第150章 囚徒困境 “快快, 下午又开盘了!”几乎所有的散户大厅和大户室里,人群都越聚越多, 没人再关注波澜不惊的股市,却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国债期货市场上。 太刺激了! 这一次在327国债上各方势力都粉墨登场,就算是不参与进去跟风押注,可是旁观看着都惊心动魄啊! 马钧定所在的大户室里, 已经再次有几个有点闲钱的大户忍不住,终于各自选了阵营, 纷纷投了点钱进去。 “哎,老马你不买点?就当赌博嘛, 多有意思。” 马钧定笑嘻嘻地摇摇头:“我活到现在, 就是因为胆子小, 不懂的事我不沾。” “老马真是越有钱越谨慎,我可不忍不住。”旁边的人跃跃欲试,“两边总得分出个胜负来, 只要站队对了, 今天一天的收益可就吓人了啊。” 那个刚刚爆仓的老刘悻悻地哼了哼:“就怕站对了方向可还是像我这样,中途就被上上下下搞爆了仓!” “啊呀你们说, 这两边的人是不是都已经骑虎难下了?打到这份上, 谁也不能再怂, 不然前面的钱可就都打水漂了?” “是啊!我瞧两边一开始也没想到搞得这么大, 现在都已经红了眼吧?” 马钧定在一边意味深长地插了一句:“所以今天才群魔乱舞了啊!” 从早上离奇发酵的那些传单, 到现在白热化的盘面。 149元! 148.5元!148.2元!……刚刚降低的价格又在被刷新, 平时只需要几百万资金就能成功压低或者抬高一元左右, 可是现在,每一毛钱的价格,双方都在寸土不让! 很快,别说大户室这些有经验的人,就连普通的大厅散户们,都发现了一段不对的地方——现在的价格,竟然真的围绕148到149元上下波动着,就和今天那张神秘的传单上说的价格,如此相似?! “给我钉死价格!不惜一切给我守住149元,不准再跌下去。”秦晗坐在办公室里,面前电脑上大大小小开了好几个窗口。 “秦总,账上的钱有点不够了,是不是要接着调?”一个红马甲推门而入。 他身后,那位燕京来客猛然抛下了手中的烟头,在羊毛地毯上狠狠一碾,立刻烫出了一个小洞。 他转过头,脸色阴沉:“不准动我带来的那20亿,现在情况有变,我得听晚上燕京那边的指示。” 秦晗抬起头,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冲着红马甲冷冷道:“不要再来问了,叫小黄直接调我们营业部的头寸,手里的股票暂时抛掉!” 红马甲赶紧答应一声,转身出去,疾步走在走廊上,他心里暗暗嘀咕:疯了,全都疯了!竟然抛股票来凑头寸,赢了还好说,输了呢?!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期货市场的交易时间和股市不同,足足晚了一个钟头,4:30才是下午最终的收盘时间。 距离收盘还有一个钟头,关晋升却觉得小腿肚子都有点抽筋的症状,明明今天并不是决生死的最后期限,可是因为早上那张神秘传单,不知道是敌是友,已经在对战双方心中引发了巨大的波澜。 不管怎样,假设真如邱明泉所言那样。这个数字是真实的,那么他们起码也要守住这个价格,万一高于这个价格太多,等到他们这些空头的,就将是巨大的高达几十亿的亏损! “给我钉死!一毛钱都要顶住,收盘时给我轰到149元上方!”他冷冷站在一群红马甲中发号施令。 邱明泉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站起身:“关总,您能不能找个僻静的地方,我们谈谈?” 坐在关晋升独立的私人办公室里,邱明泉掏出一个3.5寸的软盘,塞进了关晋升桌上的电脑中。 比如前几年的五寸软盘,现在的3.5寸软盘虽然还没有光盘那样容量剧增,但是起码容量扩大了些。 关晋升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十指如飞,很快,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简单的模型模拟图表。 关晋升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正是327国债期货的走势模拟图,旁边有几个买入卖出和成交价、成交量的模拟输入窗口。 “关总,现在我将现价148.3元输入进去。按照现在双方投入的资金、即将投入的资金大致模拟一下,关总不妨看看后果。”他面色沉静,修长的手指轻敲键盘,一串串资金不停买入卖出,由于没有实盘那种等待成交的时间,不一会儿,盘面上累计的投入资金已经达到了数十亿。 “关总。您看好,一直到现在为止,多空双方都还算是势均力敌。”他忽然将模拟步骤退回去几步,将一笔五十万口的空单撤回,反手改为了做多! 一正一反,整整一百万口的误差,忽然之间,多方的势力就猛然暴增,模拟的最终结果就飙升到了151元! 关晋升的脸色猛然变得难看,狐疑地看着他:“小邱总,这忽然的倒戈是怎么回事?” 邱明泉静静凝视着他,轻叹一声:“关总,人心难测,您真的从没想过,万一您判断贴息的方向错误,那么就算您坚持到最后,您的盟友真的也能陪您到最后吗?……” 关晋升的脸色,更加难看:“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临阵倒戈,所有人都会完蛋,他们自己依旧要亏损。那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邱明泉淡淡一笑,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锐利:“是啊,假如所有人都不背叛,那么所有人都不会损失。可是当任何一个人反手做多的话,他就会减少损失,别人的人就会一败涂地。那么关总——” 邱明泉沉吟一下,终于缓缓吐出一个词:“您听过一个词叫‘囚徒困境’吗?” 关晋升是何等同样博学之人,眸子忽然就是一紧。 他的心中,竟然在这一刻涌出了一种战栗的感觉,脊背上更是犹如被人狠狠击了一棍! 囚徒困境,博弈论中非零和博弈的代表性例子,两个囚徒建立攻守同盟互不揭发背叛的话,双方都判刑最轻,但是假如一方揭发,自己就会被释放、而对方就会被判处更高徒刑。 假如不考虑彼此间有深厚情谊的情况下,最终绝大多数人们的选择,一定都是互相揭发,而非同时闭口! “关总,假设最终财政部的贴息决定对你们空方不利,那么您和您最大的盟友,就是这样的两个囚徒了。”邱明泉的语声轻柔温和,可听在关晋升耳中,却如同尖刀般叫人惊惧。 邱明泉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那么我们再假设,您选择了不出卖盟友,可是您的盟友出于囚徒困境的最常见选择,却背叛了您。那么,散户的临时加入,北经开的狂轰乱炸,盟友的反手做多,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 他的手指忽然加快了输入,如同狂风骤雨般在键盘上急速敲击。片刻之后,一串眼花缭乱的数据输入完毕,一个巨大的绿色数字赫然跳出。 58亿!亏损! 房门紧闭,外面的声音传不进来,刚刚暴风骤雨般的敲击键盘声一旦停止,关晋升忽然觉得整个房间如同坟墓般寂静。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晋升的额角竟有一小串细密的汗珠,缓缓沿着他的鬓角流下。 邱明泉没有再说话,而是等待他自己消化这个结果。 看上去是虚拟的而已,似乎完全不可信,可是邱明泉却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所有的一切,都会真实发生,无论是财政部明天忽然宣布的消息,还是辽沈发展的高总他们的倒戈……在封睿的记忆中,这本就是即将在明天发生的事实! 关晋升死死盯着那个58亿的亏损额,一时间呆立在那里,不,这不行!多年奋斗,打下偌大基业,带着申金万家一跃成为黄浦江滩上最大券商,现在,要他和他带领的申金万家一夜之间,面临破产清算?! 忽然,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狠厉,猛然扑过去抓住了鼠标,颤抖着手在空单输入栏上,恶狠狠敲下了一串数字:“这样就行了!” 封睿终于在心里摇头:“果然,一切都没有变。” 关晋升刚刚在模拟键盘上敲下的,竟然就是整整800万口的空单,瞬间就把刚刚推高的最终价再度砸下了147元! 事实上,在前世的最后八分钟,关晋升带领的申金万家就是这样疯狂地砸下了730万口没有保证金的空单,硬生生将原本胜券在握的北经开他们打入深渊,反败为胜的! 可是……那是利用了计算机系统的漏洞。 邱明泉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关晋升的目光竟似带了些许的怜悯:“关总,这是违规的。您心里应该很清楚。” 800万口的空单,对应的国债期货合约的价值是整整1600亿啊! 实际上,后世之所以对这次事件众说纷纭,也是因为双方都有着明显的道德瑕疵。北经开靠着内幕消息疯狂洗劫市场,申金万家利用系统漏洞进行反击。 北经开在收盘时被申金万家违规操作搞到全盘爆仓,可是一夜之后,申交所又宣布申金万家最后八分钟的空单全部无效,又是北经开笑到了最后!…… 一波三折,离奇诡异。 “违规也要做!”关晋升咬着牙,死死盯着邱明泉,心里巨大的惊疑和混乱下,被邱明泉推出的和这个模拟结果刺激得两眼通红,“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 “不,关总,死心吧。”邱明泉柔声道,“不缴纳足额保证金就下单,过去或许可行,可是现在我怕这条路不通。” “怎么?”关晋升死死盯住他,“你又知道什么?” “关总大概忘了,我和魏处长很熟。”邱明泉微笑,俊朗眉目中已然有了一丝金融精英的锐利和傲气。 他没有多说任何多余的话,可偏偏是这模棱两可的暗示,叫关晋升彻底如遭重击。 他如何听不懂邱明泉这话中的暗示,难道……就连保证金的漏洞也不存在了吗? 邱明泉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轻声道:“关总,还有十分钟就收盘了。” …… 来到外面的交易间里,关晋升看着盘面上的成交价,心里一阵恍惚。 149.6元!依旧在那个神秘传单所说的价格附近。 无论是他们,还是对方,无形中就真的将这个数字当成了必争的关口,绝不容对方拿下,也不容自己失守。 就在他神思不属的时候,忽然地,一个红马甲就惊呼了一声:“关总,有人在抛出空单!是我们熟悉的席位!” 关晋升猛地一震,一双虎目蓦然转向屏幕,那里,好几笔明晃晃的空单卖出刺着所有人的眼睛,五千口,一万口! 还在增加! 关晋升盯着那熟悉的交易席位代码,心头巨震,那是辽沈发展的席位代号啊!刚刚中午还在和他言笑晏晏的老高,现在竟然不声不响地开始了抛售?! “关总,我们怎么办?要狙击吗,还是和高总他们紧急沟通一下?”几个红马甲都在惊叫,可是就在他们慌乱的时候,忽然地,一笔笔承接盘却凭空出现,就像是早早等待着,瞬间就吞掉了那些空单! 一个红马甲揉了揉眼睛,忽然惊呼一声:“怎么回事,我们还没动手呢,可是这个席位怎么显示是我们的?!”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莫名其妙地看着四周,这个席位代码明明就在这间屋子里,可是关总还没发话,怎么会有人? “哒哒”的键盘敲击声在一个角落响起,邱明泉不紧不慢地操作着手中的键鼠,目不斜视,悠悠举手示意:“这里。” 关晋升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忽然冲了过去:“你不是说调来的五千万是要做多的吗?怎么现在、现在……” 怎么现在会在紧要关头,帮着他们做空?! 墙上的时钟终于指向了四点半,所有的数据停止了跳动。327国债期货的成交价,在历史到来的头一天下午,定格在了149.5的最终价位上,此时此刻,并没人知道,这就是明天财政部公布的最新国债贴息价,也将是多空双方最平衡的一个价位。 邱明泉坐在窗户边,一束冬日斜阳正从玻璃外照射进来,将他一头黑发染上了天使般的金黄。 “投资这种事,哪有定律呢?”他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仿佛在闪着光,“路见不平,临时起意而已。” …… 当晚,某豪华饭店的包厢里,整个房间里只有两个人。 秦晗和燕京来客李总看着满桌美味佳肴,却都味同嚼蜡,无法下咽。 终于,李总手边的电话骤然响起,他猛地丢下手中的筷子,飞快接起:“是!的确有这个东西,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电话那边,愠怒的声音带着阴沉:“你们都是吃屎的吗?这么严密的消息居然能言之凿凿地传开,别说东申市,就连我们千里之外的燕京都传遍了!” 李总冷汗直冒,小声道:“那、那怎么办?明天一早可要公布消息了。到时候……” “所有行动停止。你带着20亿给我回来,立刻。”对面的声音冰冷又恼怒,“难道要全世界都盯着我们,唯恐天下不乱,生怕证监会不开启调查吗?!” “是是,我这就回去。”李总犹豫地看了看身边面色惨白的秦晗,追问了一句,“那东申市这边,叫他们接着怎么做?” “我管他们死活!”那边的人声色俱厉,“告诉秦晗那个蠢货,别再搞事了,明天给我停止!只要对方不蠢到再挑衅,他就给我偃旗息鼓!” 他的声音极大,旁边静听的秦晗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不得不向着李总点点头。 李总瞥了他一眼,对着电话小心翼翼:“秦总说他知道了。” “再提醒他,327国债已经和我们无关了,他要是再乱搞事情,就给我滚回华尔街去!” 秦晗面色难看,正阴沉着脸装作听不见,忽然,他手边的手机也响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带着愠怒和不容置疑:“刚刚我们总部和合作方通过气了,一切按照他们说的办。” 秦晗强咽下一口气,低声道:“明白的,董事长。” “另外,不用叫我董事长了。”遥远的燕京总部,那声音淡淡的,“站完明天最后一班岗,你就正式被辞退了,明天会有传真发过去。” 秦晗猛然惊叫出来:“董事长?我……我做错了什么?” 刚推门进来上最后一道主食的服务员一个哆嗦,被这忽然尖锐的叫声吓得差点打翻了手里的碟子。 “我们的合作者非常不满,我们总部也同样不满,就是这样。”远处的声音带着寒意,“我不知道东申市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你身为那边的一把手,却没有做到基本的掌控事态,要你有什么用?” 秦晗又急又气,急切地辩解:“董事长,这绝对不是我们北经开的问题。我们这边绝对严控消息,甚至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一定是燕京他们那边泄露了,被对家知道,才酿出这样的事。我们冤枉啊!” “呵呵。”对面冷笑一声,“人家也是这样说的,一口咬定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这么高达十亿、几十亿的滔天财富还没到嘴就飞了,总得有人背锅。” “嘟嘟”的忙音响起来,秦晗呆呆地握着手机,忽然颓然地瘫倒在了座位上。 ……哪里出了问题呢?申金万家那些人,到底怎么会这么神通广大,竟然想出了这么恶毒的诡计! 与此同时,申金万家的总部里,关晋升带着手下一组最信任的智能团,全都聚集在会议室里。 刚刚草草扒拉完盒饭的他们,一个个脸色紧张、面面相觑。 关晋升连着抽了好几支烟,才终于沉了沉嗓子:“明天还是守着148.5的收盘价吧。不主动出击了。” 一个手下犹豫一下:“假如明天真的财政部宣布贴息,那北经开那边怕是要疯狂砸多单了,我们……我们怕是顶不住。” 关晋升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恶狠狠冷笑一声:“我赌他们不敢!有这份传单的发酵,假如他们还敢得理不饶人,我就敢拿着那东西,跑去燕京证监会要个说法去!” …… 1995年的春节终于过去了,正月十五刚刚过完,元宵吃过,灯笼摘了下来,人们和往常一样接着上班上学,可是在金融圈里,却有件事刚刚过去。 就在正月二十四,也就是今天的2月23号这一天,财政部在新闻里公布了对1992年发行的三年期国债进行贴息的决定,但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原本这消息公布后,很多人以为即将出现一场激烈的多空大厮杀,可到了最后,却以一种诡异的结局悄悄落了幕。 明明拿到了一手好牌,本该强力做多的北经开及其盟友们,却没有主动出击,而严阵以待的申金万家也同样选择了沉默,就连那张诡异的可以拿来大做文章的传单,也似乎被所有人刻意忽略了。 有人害怕泄密被追究,被放到聚光灯下追责;有人看到了自己原本该一败涂地的命运,正在暗暗后怕,这样的双方终于达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就在23号这天,没人敢主动出击惹怒对方,各自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最后的收盘价,停留在和昨天基本相同的价位上,围绕着财政部公布的最终价148.5的价格只偏离了几分钱。 而在一天前最后出手帮着空方守住最后一道防线的邱明泉,也悄无声息地全身而退,安全卖出了所有合约,最终因为那几分钱的偏差,还落了几十万元的小小收益。 “几十万啊。实在是……不够辛苦钱。”封大总裁懒洋洋地看着邱明泉刚刚打开的账户,长叹一声,“假如是我重生了,大概百分百会在这时候啥都不做,最后关头的八分钟前,不大不小地投上一两亿,悄悄跟风赚他一票。” “哦?和北经开那群你不齿的人站在同一战线?”邱明泉笑吟吟问。 封睿嗤之以鼻:“商场如战场,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 “可是现在显然更好一点。”邱明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惬意地从那个期货账户上把五千万现金转回股市,又把顺手赚来的几十万打到了日常最习惯转去的“春蕾计划”专用账户上,才关闭了电脑。【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0-160 第151章 封家旧宅的深夜 关晋升一路和他相识,不算有恩, 起码有义, 如今他不必像前世一样悲凉结局,邱明泉的心里自然如释重负, 至于北经开,在前世的这场较量中狂赚几十亿的美事终究破灭, 也算是功德一件。 更重要的, 是魏清远处长不会因为这件事监管不力而被责罚,平平安安地继续在申交所坐着管理者的位子,这才是邱明泉心里最最高兴的事。 就在刚刚, 魏清远还和他通过一次电话, 再次为他提出的那个保证金漏洞深表谢意,同时也透露了一个即将公布的消息——国债期货市场,终究还是要因为这次事件关闭了。 虽然这次没有酿下惊天大祸,但无论是申交所, 还是燕京上面的证监会, 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在监管条例尚不完善的这个时候,外界的一点内幕消息, 就能直接影响到这个市场, 甚至摧枯拉朽般地摧毁掉这个市场, 席卷走惊天财富。 在没有严格的监管出台前,这个实验性的市场, 留不得了! …… 时间悄悄地流逝, 1995年的夏天到了。 暑假到来, 再过三天,就是7月15日星期六,农历6月18,黄历上书宜:开业、结婚、领证;忌:安葬、装修、破土。 而这个好日子,是向家和刘家早就斟酌再三后一起选好的良辰吉日,也就是刘东风和向明丽一对青年男女的大喜之日。 早在一周之前,两家人就已经早早地准备了起来。这个年代的婚庆还没有后世那么铺张奢华,但是今天结婚的这一对璧人的婚礼,却也算得上极高的规格了! 向元涛一开始还有所顾忌,觉得公安局长的女儿结婚大办特办是不是实在招摇,却被刘家一句话给说得哑口无言:“亲家翁啊!这是我们老刘家想办,我们男方愿意花钱,管那些闲话做啥?天底下哪有因为父母当官,反而要女儿出嫁受委屈的事!” 邱明泉也私下里劝过父亲:“我们堂堂正正办喜事,爸爸您要是怕闲话,只要在您的属下和战友那边说好,红包只收一百元以下的就是了,没有因为这个叫姐姐简朴成婚的道理呀。” 开玩笑,他亲手置办的给姐姐添的嫁妆,可得亮出去,好好显摆一下呢! 刘琴花一家早就将同小区的那栋三百多平米的别墅装修完毕,刘东风工作忙,向明丽又在外地上学,具体的装修全是妹妹刘媛媛帮着跑的。 姑娘家审美不俗,对亲哥哥嫂子的事又上心,自打婚期定了后,就开始马不停蹄跑设计和装修,这个时代整体家装的概念还没怎么形成,可是有钱什么事办不到呢? 刘媛媛直接就从美容院的客户里找了一个高级的家装设计师,出了很高的设计费,将整个别墅装修得既典雅大气,又温馨洋气,完全没有外面流行的那种土洋结合感,别说是刘东风,就连向明丽这样审美品位高的人,第一眼去看装修完结的新房时,都被狠狠地惊艳了一把。 全套的名牌家电、木质极好的黑胡桃木家具,书房和餐厅则配的是小叶紫檀的全套高档红木,这些都是男方配好的,而厨房里是韦青托人从香港专门带回来的德国原产WMF锅具和日本“正本”牌全套厨刀,卧室里是娘家备好的八大套床品,春秋天用的蚕丝被、冬天的高级鹅绒被,夏天的真丝床品和水牛皮凉席…… 幸亏得别墅大,还学着最时髦的设计专门留了衣帽间,否则啊,光是这么些床品,就得堆放出整整两个大衣柜! 别墅一楼的小花园都提前找园林工人打造好了,一年四季的花木和小型长青绿叶树配置栽种得井井有条,现在正是盛夏,一棵十年树龄的大合欢树正在含苞吐蕊,粉红色的小绒球花点缀在庭院里,格外喜庆又吉利。 合欢合欢,对于新的小夫妻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寓意了。…… “明泉,后天婚礼,你封叔叔一家三口专门从燕京赶过来参加呢,明天下午的飞机。”晚餐桌上,韦青笑吟吟地对着邱明泉道,“你上次留给我的钥匙,我拿着找人打扫好了隔壁封家的房子,他们来了就住自己家,正好呢。” 今晚邱明泉又来家里吃饭了,向明丽和向城都放了暑假,也全都在,一家五口人正在高高兴兴地讨论着后天婚礼的一些细节,忽然地,韦青这句话就让饭桌上有了刹那的安静,邱明泉和向城几乎同时抬起了头。 邱明泉的心猛然加速怦怦直跳,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能开口。 终究还是向城低声问道:“睿哥回国了吗?……他也来参加姐姐的婚礼?” “什么?!他要回来了?”心里,封大总裁忽然也被这个消息惊得大叫出声。 向明丽更是欣喜,笑靥如花地问:“小睿真的会来么,那可太好了,我有两年没见他了,上次出国前还是高三的大男生呢,现在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了。” 她和向城以及封睿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她还亲手带着两个小弟弟在院子里玩耍过呢,这种童年的友情单纯又美好,在这人生重要关口能见到幼年的邻居小弟弟,她自然也是惊喜万分。 韦青惊异地看着两个男孩子:“小睿和你们俩那么好,怎么出国后联系就这么少了吗?他听爸妈说明丽要结婚,专门请了假飞来国内的。怎么都没和你们说?” 邱明泉低着头,含糊地嗯了一声:“是啊,学业都忙,昏天黑地的又有时差……就联系少了。” 向城扭头看了看他,才也附和着:“嗯,我也一样。” “人就是这样的,到了新环境,毕竟会有新朋友。”向元涛点点头,笑容难得地温和,“不过啊,小时候和中学的友情才是最难忘的,往往你多年以后回头去看,最好的朋友还是这个时期的。” 邱明泉闷着头,慌乱地点头:“是啊。” 韦青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儿子的神思不属,笑着道:“幸亏睿儿不在,我们就不请他作伴郎了。不然那孩子在新郎身边一站,还不抢了东风那孩子的风头去?” 向元涛忍不住就笑了:“人家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哪有你这样觉得东风比不上人家孩子的?我瞧东风那孩子高大英气,明明就好得很。” 韦青笑道:“我说的可是身高呢。小城和明泉好歹都比东风矮一点,站在新郎身边也不至于太抢眼,要是睿儿真跑来一站,那恐怕比东风那孩子还高点呢!” 说句心里话,不看身高的话,真的要说相貌风采,不是做母亲的偏心,她还是觉得明泉和小城更加玉树临风些呢! …… 晚餐后,邱明泉又在家里坐了一会儿,再次商量了后天婚礼的一些细节,向城这边拉了韩立和乐队的小伙伴们全都来帮忙了,专门负责新娘出门前的事宜和婚宴上女方来宾的招待,男方那边刘东风警队里的同事也来了七八个小伙子,负责男方的车队迎亲,还有男方客人的招待等等。 邱明泉这边也叫了寝室的方启和几位同学,专门负责和饭店的沟通、菜单的订制选择以及司仪沟通。 看着帮忙的人多,可是很多事依旧要向明丽和刘东风亲自决定,凑在一起,光是商量就是一件浩大的工程。 可是邱明泉完全不觉得累和烦,他的满心里都是欢喜和高兴,只恨不得姐姐的婚礼可以再豪华奢侈些,从封睿口中听到的姐姐的前世,简直活生生痛彻心扉,现在一切都改变地如此美好,就算累掉一层皮,他也心甘情愿! 今年的夏天气温不热,晚上九点多的晚风也比白天凉爽了些,终于忙活完了婚礼的细节确认,向城才和姐姐明丽一起,把邱明泉送出了门。 小院子里,向明丽感慨地说了一句:“没想到小睿能专程回国呢,真是意外。” 向城扭过头,眉眼弯弯,在月光下温柔一笑:“小时候一起玩,睿哥还帮着姐姐打过架呢。” 向明丽嫣然一笑:“我还真想不起来了,有吗?” 向城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黑宝石在闪光:“小时候,这条街上一群小伙伴看了港台剧,就一起扮着电视里的角色玩,你忘了?对面的李家那个小胖子李佳佳,有印象吗?” 向明丽忍俊不禁:“记得记得,老是挂着两行鼻涕的。” “那时候睿哥家刚买的24寸大彩电,我们都跑到他家去看《射雕英雄传》的,一周只播两集,看完了,就盼着下个礼拜天。然后就你扮郭靖,我演杨康的,有几集梅超风出来,我们都吓得哇哇乱叫,李佳佳就叫你扮梅超风,姐你不记得啦?”向城笑得开心起来。 向明丽歪着头想了想:“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呢!” 向城和她并排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兴致勃勃地道:“你不愿意,李佳佳就扑上来挠你的辫子,把头发都挠散了,说这样就像梅超风了。他和你差不多大,身高体壮的,你当时就气得哭了。我扑上去和他打,可是他大我两三岁呢,我打不过他。” “你记得可真清楚啊,后来呢?”向明丽小时候更多的心力放在学习上,玩耍的时间本来就少,还真的有点记不得这些小细节了。 “后来睿哥就冲过来了。明明比李佳佳矮小半个头呢,可是三两下就把他打得嗷嗷叫,我趁机扑上去,把李佳佳的一撮头发薅了下来,他立马就号啕大哭着跑回家告状去了。”向城哈哈大笑,漂亮的脸上神采飞扬。 “是吗,哈哈哈。”向明丽难得地纵声笑了起来,小时候的一些童年记忆终于隐约浮现,“小睿一直都是这么神气的啊,在一群大孩子里也是孩子王。” 她笑盈盈地道:“对了,李佳佳这次也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呢。” “是吗?”向城惊喜地叫,“他们全家不是十年前就搬去燕京了吗?联系都断了啊!” 向明丽微笑道:“我在燕京大学,遇到了李佳佳的姐姐,她正好在学生会了,我们一下就认出了对方呢。他们家在燕京过得也很好,李佳佳现在都工作了,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听说我这个暑假结婚,就和他姐姐说要一起来,顺便看看老家。” 向城看着姐姐那由衷的笑意,也微微笑了。 他忽然低声地带着鼻音问:“姐,东风哥真的对你好吗?我看他天天都没时间陪你啊。” 家里平时聊天,韦青也不止一次表达过对刘东风职业的隐约担忧,向元涛心里内疚也不敢多说,向城听在耳朵里,自然也就同样忧心起来。 就好像这些天,婚礼的操办具体事宜中,女方这边一直全员出动地忙碌,男方那边也一直是刘家母女在沟通和忙活,可是需要新郎的时候,刘东风却一直露面很少。 ——实在是没有办法,向元涛那边也饱含内疚地帮这未来女婿解释了好几次:最近全市发现了新型毒品泛滥的苗头,在不少娱乐场所都发现了踪迹。 刘东风本来是刑侦大队的,可是最近缉毒大队那边极度缺人,临时抽调了一些业务骨干去帮手,刘东风也在其中。 这些天正是办案的紧要关头,别说精力放在婚事上了,就连睡觉休息都是奢侈。平时还能抽空和未婚妻甜蜜一会儿,可是最近,简直就是连轴转到无暇他顾。 向明丽前一阵和他约了见面商量司仪台词的事,可是两个人在车里聊着聊着,刘东风就差点一下栽在方向盘上睡着了,心疼得向明丽当场就流了泪。自那以后,她再也不敢约刘东风出来商议婚事,默默地把一切都揽了过去。 现在这样直接一开口,向明丽心中一动,眼睛也有点酸涩了。离家这么一两年,这个一直只爱玩乐器的弟弟真的变了许多。 “你姐夫是个好人,他是真的忙,不是故意怠慢我。”她微微一笑,“既然选了和他过一辈子,这些事啊……我早就想好了,不会埋怨的。” 向城无奈地嗯了一声,好半晌才低声道:“那就好。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以后东风哥要是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回来告诉我们,我帮你找他算账。” “嗯。我会的,小城也一样,要对自己好一点。”向明丽柔声道,“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假如还喜欢音乐,就不要放弃,自己真正开心才好。” …… 邱明泉跨出向家的小洋楼,隔壁就是封家,从篱笆外望过去,小楼里黑漆漆的,只有门廊外的夜灯一如既往地亮着。 封家人搬走后,邱明泉留下了钥匙,也顺便给爸妈这边配了一串,万一有点什么也好照应,平日里,他专门雇了人定期来打扫房间和清理庭院,就连院子里的花木,也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依旧郁郁葱葱、花团锦簇,毫无主人家离去的衰败和凋零。 站在篱笆外,邱明泉忽然有点恍惚地停下了脚步。 好半晌,封睿忽然在心里低声道:“想看看就进去吧。” 邱明泉默不作声地掏出了钥匙,轻轻打开了外面的院门。黄昏的夜灯在庭院里和走廊下都亮着,映出了一片静谧的旧日光影。 邱明泉推开了熟悉的那扇大门,迈步进了客厅。 一切都和两年前没有什么变化,打开灯,明亮温暖的光线立刻布满了整个大厅,邱明泉默默环顾四周,心里一股难言的酸楚浮上来。 这里……他太熟悉了。 茶几上,女主人刘淑雁温柔地笑着给他端来冷饮和甜点,沙发上,封云海爽朗笑着和他聊天,不远处的厨房里,仿佛是朱嫂在忙着做菜……而这一切画面里,都还有一个微笑的少年。 不能再想下去了,他闭了闭眼睛,忍住忽如其来冲上鼻梁的酸意,快步走进厨房,拉开了冰箱门。 冰箱的灯是灭的,显然韦青只是叫人来打扫了房间,却没有把长久停用的冰箱打开。 邱明泉赶紧找到电源插上,冰箱终于“嗡嗡”地启动起来。 邱明泉站在冰箱前,怔怔听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道:“好像制冷声音有点大呢。” 封睿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温和地应了一句:“正常……这么久没开启了,没坏就是万幸。” 邱明泉又在冰箱前看了看,忽然道:“明天我得去咱们家超市拉点东西装满这,叫你爸妈来住的时候,生活方便些。” 封睿没回应,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封叔叔好像爱喝红茶对吧,不过现在是夏天,还是喝绿茶比较好。你妈妈一直爱煲美容汤的,我明儿拿点燕窝和好雪蛤过来。……对了,你自己爱吃点什么?我总觉得你也不爱吃什么零食,倒是爱喝不健康的冰可乐。不知道去国外两年,会不会喝得太多都腻了,哈哈。” 心里,封睿一直听着他不停地唠叨,却没有接话,一直到这一句后,他才淡淡道:“我没有什么口舌之欲的,你不用费心了。” “啊……是吗?”邱明泉慢慢关上了冰箱的门,一时间有点茫然。 厨房里灯光明亮,灶台都干净得闪闪发亮,显然韦青找来的人花了大工夫清洁整理。邱明泉在厨房里默默地待了一会,终于随手关上了灯。 站在客厅里,他望着楼梯:“……我去看看楼上的房间,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心里,封睿淡淡“嗯”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邱明泉只觉得心里一阵发虚,竟是不敢再和他说些什么。 望着那熟悉的楼梯,他慢慢抬脚,终于走了上去。 …… 楼上没有亮灯,月光从楼梯拐弯处开的小窗户里映射进来,给安静的楼梯和走廊洒上了朦胧的微光。 对面是封云海夫妻的主卧室和书房,而另一边,则是封睿以前的房间。门没有关紧,微微露出一条缝,那房间是楼里采光最好的一间,月光或者阳光都能轻易穿透落地大窗映照进来,从那小小的缝隙看进去,依旧看得见满室清辉,月华皎皎。 邱明泉站在门口,如同受了蛊惑般,颤抖着手推开了虚掩的门。 可就在房门推开、他的脚刚刚踏进第一步的时候,忽然之间,房间的门边上就蹿出来一个矫健身影,狠狠一拳击向了他! 电光石火,邱明泉从恍惚中醒过神,多年来被封大总裁调教出来的身手终于派上用场,腰肢一拧险险闪过这一拳,反手去架。 可是那黑影收拳更快,变拳为肘部横击,忽然就压制住了邱明泉的脖颈,微微用力,灼热的呼吸靠近了:“小偷胆子真大!” 话一出口,邱明泉就彻底如遭雷击,正要奋起反击的拳头僵硬地停在半空,身体忽然绵软无力了。 那个人刚一靠近,身体也蓦然僵硬了,呆呆注视着手下被他制住咽喉的人,微弱月光下,竟似被魔法固定了一般。 两个人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近在咫尺的两张脸靠得这么近,终于可以在这静止一刻看清楚彼此的眼角眉梢。 ……是他。 是他回来了。 、这一刻,邱明泉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却只觉得五味杂陈,鼻翼间萦绕着熟悉的气息,而那气息又和过去少年身上的清冽不同,隐约多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男性气息,霸道、直接。 脖子上的压制慢慢地放松了,对面的青年坚实有力的胳臂移开了,没有完全收回,却改成了撑在旁边的墙壁上,堵住了大半边退路。 邱明泉只觉得腿有点奇怪地发软。 不由自主地想要从另外半边脱出桎梏,可是对面的大男生却若有如无地一偏头,身体侧过来,火热的半边身躯挡住了他。 左边是锁得死紧的胳膊,右边是坚实宽阔的胸膛。近处的封睿没有说任何话,一双眸子却越来越亮,和窗外的夜色一样,其间有隐隐星辰闪耀。 第152章 倾情一吻 邱明泉的手,哆哆嗦嗦地往旁边墙上伸过去。记忆里, 那里是顶灯开关的所在, 果然记忆并没有出错,随着他颤抖的手用力按下, 房间里忽然光芒大盛,刺眼的电灯光洒遍了整个房间。 ……这么久过去, 电灯泡都没有坏, 还是好的呢。邱明泉恍惚地想着这奇怪的问题。 面前的人眉目深刻,挺鼻薄唇,光线从他背后照来, 将那熟悉眉目有一小半罩在阴影中,更显得五官立体到咄咄逼人。 过去高中生涯里那种少年意气、青涩傲然已经有了收敛,可是却多了种青年人才特有的沉稳和压迫感。 邱明泉呆呆地望着他, 发现面前的青年只穿着居家款的睡衣,半敞开的腰带没有系上, 头发是完全湿漉漉的,看上去是洗完了澡的模样。 ——正在床上独自睡着,没有开灯, 但是听到了自己在门口的响动, 以为是小偷吧? 电灯的光从封睿背后照来, 他是背着光的,可是邱明泉的眼睛却迎着亮,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这大盛的光明中忽然有种奇怪的无所遁形感。 他艰难地清了清嗓子, 正要挣扎着说句寒暄的话,可是面前的人却忽然举起了手! “啪嗒”地清脆一下,开关再次被关上了,房间里重回昏暗。 幽幽的月光下,对面的青年慢慢靠近,忽然俯下头,将自己的唇果断地印在了邱明泉的唇上。 ……!! 邱明泉蓦然睁大了眼睛,唇上的触感就像是带着电,那感觉从嘴唇直击咽喉,再沿着脊背飞速流窜,瞬间就到达了尾椎,摧枯拉朽,无坚不摧。 不对啊,哪里不对。 以前好像也被这样对待过,可是假如说两年前那种少年的吻在他脑海中像是一簇烟花闪过,那么,现在的感觉……邱明泉奇怪地觉得,眼前像是有万千多烟火在同时炸开,叫他几乎有种失明的感觉。 前一生他是彻头彻尾的处男,就连和女人真正亲近也没尝试过,这一生,足足重活到了二十岁,身体血气方刚、肉体正值青春年少,可是却也同样没有在情欲上被满足过。 时刻在赚钱,身边一直有那个人贴身存在,就连洗澡时偶然忍不住自己安慰和纾解一下欲望,他都是充满了羞耻感,生怕时间太久被发现,更害怕绯红的脸色和水色蒙眬的眼睛出卖他。…… 关于肉体的欲望就像是被长久被埋在地下的火药,带着尚未染上潮湿的药捻,在忽然的一个小小火星下就能迅速引燃,更何况现在泼上来的漫天汽油呢。…… 身体远远比理智诚实,邱明泉好像听见自己唇间逸出了一丝奇怪的呻吟,在那呻吟刚滑出口的瞬间,对面的青年就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一样,忽然猛地加大了抓住他手腕的力度,强势地用霸道的舌尖挤开了他的牙齿,冲进口腔来。 火热的舌头轻轻舔着邱明泉的牙齿和口腔内壁,焦灼的攻占带来津液连连,邱明泉被这巨大的冲击弄得全身发软,可是靠着墙壁的身体刚有点支撑不住的意思,对面的封睿已经第一时间欺身上前,用自己坚实健壮的胸膛死死将他顶在了墙壁上! “……你不该进来的。”封睿的语声含糊,听在邱明泉耳中,却字字清晰,叫人耳边一阵火烫。 伴随着他的宣言,他的一只手飞快地捉住了邱明泉的两只手腕,高举在头顶上,强迫着他无法下滑,另一只手却扶住他的脸颊用力固定住,方便那个吻更加深入和绵长。 邱明泉终于发出了一声小声的、小动物般的呜咽,长久的热吻下,理智早已经化成滔天巨浪中的小船,岌岌可危,颠簸在云端。 他的膝盖早已经酸软,修长大腿好像一直在轻颤,而封睿擒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也不知道何时松开了,转而狠狠握住了他劲瘦的细腰,猛地将他的身体往前一送,贴近了他的半裸的胸膛。 那火热而宽大的手掌在他的腰侧用力抚摸和流连,直激得邱明泉恍然感觉到腰间像是被过了电,颤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 不知道过了多久,封睿才终于放开了唇上的掠夺,他埋下头,紧紧抱着邱明泉,体会着他的颤抖,却不愿意放开一丝一毫。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两个人胸口都火烫。 邱明泉恍惚地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丝清明,正要颤抖发力将眼前的青年推开,可是微微一动,封睿却更加凶狠用力地,将他压在墙壁上,胸口的吊坠火热又坚硬,狠狠硌得他那里发疼。 “明泉……你别说话。”他的声音带着压抑,有着骄傲和哀伤,“这是一个梦,对吧?好多次了,你一说话,梦就醒了。” 邱明泉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忽然就软了。 酸楚和柔情一起涌上来,很多恍然的记忆就像浮光掠影,在这一刻真的就像是做梦一样,浮出心海的表面。 他轻轻举起手,终于落在了对面青年的肩头。 封睿轻轻战栗了一下,一动也不敢动似的,不仅没有抬起头,反而更深地将头埋在了邱明泉的肩膀上,仿佛在等待某种宣判。 “你……回来了?”邱明泉低声道,声音有点沙哑。 不忍心再责怪了,更不忍心再将这样的他一把推开。 听见邱明泉声音的那一刻,肩头的青年似乎僵硬了一下。 “嗯……不是梦啊。”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呢喃,带着委屈似的,又像是失望。 邱明泉静静地等着他接着说话,可是高大的青年就像是忽然哑巴了,再也不说什么。 邱明泉狠狠心,想要推开他,可是身体却被更紧地抱住了。 “我……我听说你们一家要回来,我就上来看看,缺点什么。”邱明泉艰涩地开口,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激烈的心跳却像是立场不稳的叛徒,坚定不移地一直出卖他,“扑通扑通”疯狂不停跳动。 “我在楼下看了看冰箱……嗯,还没放东西,我明天叫人送点过来。你爸妈会住几天?日用品还缺什么,我到时候再来看看。”邱明泉的手掌冒着汗,声音越来越小,“你、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在国外有没有养成什么新的口味习惯?我……我明天一并带来。” 这句明显的问话,终于得到了那个青年的一点回应,他微微仰起头,一双明亮深沉的眼睛看着近处的邱明泉。 “我没有什么口舌之欲的,不用操心了。” 邱明泉忽然愣住了。 就在刚才,在楼下,那个人也正这样一模一样地说过这句话! 声音语气,惟妙惟肖,就好像真人在面前正式重演一遍。 “你、你……”他心里一阵奇妙的战栗,只觉得鸡皮疙瘩似乎都冒了出来,仓促下,他急于打破这奇怪的氛围,结结巴巴地道,“嗯,所以我、我来上楼看看……不知道你们的凉席铺上没,时间长了,会不会被蛀坏了。” 他奋力扭头,装作向床那边看去:“都铺好了吗?你睡觉记得用开水擦一擦,小心别、别有螨虫什么的……” 封睿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一直等到邱明泉的声音彻底低了下去,才浓眉一挑。 “邱明泉你变了。” 邱明泉一怔:“嗯?” “我印象中的你又锐利又神气,骗我毫不客气,打我也不手软。”封睿慢吞吞地道,声音低哑且磁,“可是现在……为什么唠唠叨叨的像个小媳妇一样?” 邱明泉的脸颊腾地红了,那红色迅速燃烧到整个修长脖颈,又迅速染红了小巧的耳朵。 “你……” “可是我喜欢。”封睿飞快地赶在他恼羞成怒前截住他,眼睛里似乎有星星在浮沉,他深深望着面前的人,看着他慌乱颤动的睫毛,体会着手掌下那一直没松开的腰侧肌肤,忽然眸色变得幽黑,像是染上了年代久远的墨色。 他的手掌像是带着火种,在邱明泉柔滑细腻的腰侧慢慢移动摩挲,继而轻轻向下,慢慢探进了邱明泉腰间的皮带下。 邱明泉忽然身体再度僵硬,猛地一颤,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往下疾行而去,向着小腹欢快地流淌。 青年男性刚刚沐浴过的身体干净又健壮,不知道韦青叫人在这浴室里放了什么牌子的沐浴露,香甜的花木香混着男性干净的气息,中和了霸道的压迫感,反而添了丝旖旎的浪漫。 没有反感,只有叫人战栗的、某种奇怪的酥软。 封睿再度轻轻俯下身,这一次,他没有攻城略地,却深深看着邱明泉的眼。就像是在确认什么,确认眼前的人再也不是像两年前那样无动于衷,那样冰雪无情。 而他的眼睛,终于越来越亮,浓浓的欣喜绽放在他英俊的眉目间,他靠近了他,低低轻道:“你也喜欢我的,我一直就知道。” ……他胸前的吊坠垂下来,碰到了邱明泉的肩膀。 邱明泉心里微微一颤,隐约的危机感终于浮上来。明明知道那吊坠是属于这个时空的,里面不会有那个人的意识存在,可是这样的肌肤相亲下,就好像有种古怪的被偷窥感。 他轻哼一声,狼狈不堪地伸手捂住了脸。正要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封睿,忽然地,就在这关头,整个房间的灯光毫无征兆地再次绽放,刺得两个人同时猛地眯起了眼。 “哦,Ryan,浴室里没有吹风机!”一个夸张的青年男声响起来,带着蹩脚而生硬的中国腔,但是流利程度已经好了太多,“你的主卫里有吗?……” 人高马大的白人青年安德列站在门口,精壮的上半身裸着,只有下面随便系着条雪白的大浴巾,头发上湿漉漉地滴着水。正张口结舌,手僵硬地停在门口的开关按钮上。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狐疑地看着墙边贴得如此之近的两个男人,忽然惊喜地冲了过来,湛蓝色的漂亮眼睛闪着光,好奇地凑到了邱明泉的脸边:“啊,是你!我的中国朋友!” 他兴高采烈地盯着邱明泉,完全不管旁边封睿那黑成一张锅底的脸:“Ryan是日思夜想、归心似箭、望眼欲穿,你们是久别重逢、如隔三秋、干柴烈火……” 他拍了拍脑袋,殷切地扭头去看封睿:“我这些成语用得对吗?是不是进步了很多?” 封睿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安德列,你知道中国人怎么形容生气和暴怒吗?!” 安德列眨眨眼,纯良又无辜地举手指指他的头:“像你这个样子,好像头发都气得乱了,叫‘怒发冲冠’吧?” 趁着他俩吵闹,邱明泉终于悄悄脱了身,快步疾跑到门口,他局促地转身,向着安德列狼狈地招招手:“后天婚礼见,你们好好休息吧!” “哎哎哎我的中国朋友你别走啊,时间很早,在美国我们刚刚开始夜生活呢!”安德列热情地挽留着,“你怎么和Ryan一样,到了晚上也不享受醇酒和美人,喜欢缩在家?” 封睿一把推开他,冲到了门口。望着楼梯口已经匆忙消失的那个背影,他终于停住了脚,深深吸了一口气。 身后,安德列不知死活地跟了上来,搂住了他的肩膀:“别看了,你的好朋友已经‘狼狈逃窜’了。” 封睿猛地一个眼神杀气腾腾有如实质飞刀:“我再教你几个成语——现在我只想把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在身后紧紧追赶,邱明泉几乎是踉跄地飞奔出了封家的院子,差点在门口的台阶上摔了一跤。 终于坐上了门口自己的白色帕杰罗,他颤抖着手,插了半天钥匙才成功打火。迅速发动了汽车,他将车辆开到了大街上。 ……不行,他现在不能开车。很快就在路边停下来,他急促地喘着气,好半天才气息匀和了些,这才无意识地抬起眼,看向了倒后镜中的自己。 忽然之间,他愣住了。 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面色潮红,最吸引人视线的,是他的嘴唇! 整个都红肿起来,就算在昏暗路灯的光线下,也能看得见他的两片唇瓣已经红艳如同涂抹了最烈的胭脂,泛着被人蹂躏过的水光。 心里,终于有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来,带着无比的震惊,只说了一句话,却又戛然而止。 “他……他回来了?” 邱明泉心乱如麻,仿佛被人抓了现行般,羞耻和慌乱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他声音沙哑,不敢再看后视镜一眼,低低道:“嗯……他现在,在楼上他自己的房间。” 说完了这一句,车厢里一片安静,封睿不知道受到了怎样的冲击,竟然好半天没能说出任何话。 邱明泉心里越来越慌乱,低着头,他轻声道:“他……他来参加我姐的婚礼,提前飞了回来,我、我刚刚去楼上想看看你爸妈他们的房间有没有整理好,就……就上了楼。没想到,他、他正在里面。” 封睿没有吭声,不知道陷入了什么样的情绪中。可他越是不说话,邱明泉心里却越是惶急:“我……我不知道,所以就闯了进去。他、他一开始以为是小偷,就上来要打我,我就还了手。” “安德列也来了,他、他和你住在一起。他刚刚还闯进来呢,问沐浴露在哪里?呵呵……他还是那么爱说成语,不过,的确比一年前利索多了。”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嘴唇上火辣的触感就像还在一样,提醒着刚刚的疯狂。 根本瞒不过心里那个人吧,透过胸前的玉石,他剧烈的心跳就像是在不停地提醒着那个人。 “封睿?”听不见那个人的回应,邱明泉忽然真正地慌乱起来。 上次这个家伙生气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言不发很久,不是吗? 他还是做错了什么,他该在那个封睿亲上他的第一时间,就果断拒绝,不能再给他任何念想。 “封睿,对不起。”他低声地、茫然地垂下头,“你又在生我的气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你假如真的很气很气,你……你就骂出来吧。” 骂他乱七八糟,骂他糊涂又软弱,暴跳如雷也好,冷嘲热讽也罢,就是不要这样和他冷战,把自己封闭起来。 终于,封睿低低开了口。 声音听不出什么暴怒和讥讽的样子,只是简单地道:“你多歇一会再开车回家吧。心跳得这么厉害,心情又乱,会出危险。” 他的声音难得地低沉和平静,竟似对邱明泉那红肿的双唇和迷蒙的眼波没有太大的反应。 邱明泉忐忑地“嗯”了一声,又有点羞愧:“你……你真的不生气吗?” “生气什么?”封睿淡淡道,口气中似乎有丝不易察觉的自嘲,“生气那个我自己死缠不放,还是生气你不讨厌他?” 他幽幽轻叹一声:“你都知道安慰向城,说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你没做错什么,不用这样自责。” 邱明泉的心总算微微放了下来,可是不知道怎么,今天这样宽容又理智的封睿,他又觉得陌生起来。 “回家吧,后天还要参加婚礼,有你忙的呢。”封睿轻轻笑了笑,有点萧瑟似的,“他既然在,我就不能出现了。真可惜,前一世没见过明丽姐穿婚纱的样子,本以为这一世能看看,却也看不到了。” …… 1995年,7月15日,周六,良辰吉日。 东申浦江饭店二楼的宴会大厅里,张灯结彩,七彩的气球和芬芳的玫瑰摆满了整个大厅。 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后世那种特别成熟的大型婚庆公司,但是做相关业务的小公司已经如春笋般冒了出来,在邱明泉的指点下,刘家果然找到了本市一家极为专业的婚庆公司来操办。 邱明泉前世在一家大饭店打过工,也曾经在大型婚礼上做过端盘子送菜的事,对比起后世那种奢华和精美,现在的婚礼现场依旧还是显得有点简单和老套的。 ——上午一大早,刘媛媛就亲自带着美容厅头牌的化妆师赶到了向家,紧张地梳妆打扮后,男方的婚礼车队就准时在九点整到了。 整整二十辆豪华轿车,前面几辆坐满了来帮忙的警队的小伙子,一个个穿着清一色的高级衬衫,打着真丝领带,齐齐跳下车的时候,精干敏捷的身手,整齐划一的动作,简直就是荷尔蒙爆棚,别提多么养眼。 小伙子们的正中间,刘东风穿着整套薄款的高级西装,虽然天热,却穿得一丝不苟,衬衣的扣子老老实实扣紧了,英武的脸上有种罕见的禁欲和羞涩,合体的高级西服更显得肩宽腰细,身材健壮完美。 向明丽这边的伴娘是一起在俄罗斯的生死之交赵晓缘,专程从老家飞过来,也是早两天就到了,此刻正和娘家的女伴们一起抵着院门,不放新郎官进来呢。 邱明泉的心理年纪毕竟和这些年轻人不同,他没跑过去参加嬉闹,只是在一边笑吟吟地抱着胳膊,站在二楼的窗户边往下看。 闹了半天,刘东风这边的迎亲队伍塞了一个个大红包,赵晓缘和女伴们才把一群大小伙子放了进门,忽然一个女孩子就小声地叫了起来:“妈呀,这么大!” 她是向明丽高中时的闺密,前前后后接了四五个进门红包,摸着鼓鼓的,还以为里面是常见的八十八元或者六十六元,可是无意中偷眼一看,差点没吓一跳:里面全是整张的毛爷爷,一个红包起码五六百元,这么在门口意思一下,她收到的红包就能有她妈一年的工资! 都说明丽嫁了个本地的富庶人家,今天这一看,哪里是富庶而已,简直是富豪啊! 刘东风抱着一大束巨大的鲜红玫瑰,“噌”地箭步跑上了楼,一眼正看见邱明泉站在通往向明丽闺房的楼梯口,挡着不放。 “等一等。”邱明泉难得笑得肆意而蔫坏,居高临下看着他,“今天不抱塑料花了?” 刘东风的脸涨得通红,卡在楼梯口上下不得,低声哀求:“明泉!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快点放我过去。” 邱明泉哈哈大笑,原先还准备了几句刁难的话,现在也不忍心看他着急窘迫,侧身让开了。 刘东风精神一振,“噔噔”地跑到了向明丽的闺房前,开始“砰砰”捶门。 “来接新娘子啦,开门开门,要耽误吉时了!”他身边的警队伴郎们扯着嗓子吼。 第153章 酒桌再逢 闺房的门露了一条缝, 向城的俊脸板着在后面探出来, 却死死抵着门:“停停停,有问题要问!” “少啰唆了, 不就是要红包嘛!”几个伴郎小伙子早就得到夫家的豪爽授意, 直接就抓了一大把红包出来, 挨着门缝往向城手里塞,“快快, 要多少有多少!” 向城板着脸,根本不接红包,大声吼:“不行,回答问题!第一个, 以后家里的钱谁管?” “明丽管明丽管,工资卡上交, 奖金不留一分钱!”刘东风早就准备好了这种常规答案,迅速大吼。 “第二个, 家里有意见分歧, 听谁的?”向城死死抵着门, 外面几个警队小伙子力大如牛, 闺房里却只有他一个男的, 剩下的都是嘻嘻哈哈的女孩子, 一时间门缝被挤得越来越大。 “听老婆的!无论啥事,听老婆的都没错, 老婆万一错了, 那就听丈母娘的!”刘东风对答如流。 “第三……”向城还要继续问, 可是门已经被外面的蛮力顶开了,一大堆警队的英俊小伙子拥着刘东风冲进来,嘻嘻哈哈使劲往闺房里的女孩子们手里塞红包,向城被人流迅速挤到了一边。 “混蛋……”向城恼怒地大吼一声,“最后一句,刘东风你听着,以后要对我姐好!” 刘东风被人群簇拥着往前走,闻言却没有敷衍这一句,他猛然停下脚步,冲着向城“啪”地一个军礼,神色郑重:“一定会的!” 再看向前方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就卡住了。 四五个女孩子笑盈盈散开,梳妆台边,向明丽含羞带怯,穿着一身洁白高雅的西式婚纱,修长雪白的脖颈上戴着那套华美幽蓝的蓝宝石,正缓缓转过身来。 纤细的腰身配着高挑的身材,长长黑发盘成优雅的发髻,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 黑发间戴着硕大的珍珠王冠,行动间,胸前的项链和耳畔幽蓝神秘的蓝宝石耳坠烨烨生辉,在一群同样青春年少的女孩中,向明丽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眉目含情。 正是最美好的年纪,带着对爱情和婚姻最甜蜜的憧憬,这一刻的向明丽,在对面的刘东风眼里,就是全世界最闪亮的星辰一样。 呆呆地站在那里,刘东风竟然忽然手足无措,近乡情怯般地不敢上前,去迎接即将要成为自己妻子的那个人。 向城好笑又好气,实在忍不住在他背后捅了一下,直直把他推得向前踉跄几步,送到了向明丽的身前。 两个青年男女忽然这样面对面地站着,都迅速红了脸。刘东风看着面前娇羞无限的新娘,终于醒过了神,“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将那捧硕大的火红玫瑰送到了向明丽眼前:“嫁给我吧,明丽!” 上次做蓝宝石套装时,除了给家里的几位女眷打了成套的首饰外,还剩了点小粒的蓝宝石,当时珠宝店的吴经理就一再建议给刘东风自己做点东西,可是刘东风这大直男哪里愿意戴戒指什么的,最后吴经理还是灵机一动,给他做了一对精致的蓝宝石袖扣。 今天婚礼现场,他穿着正装衬衫,袖口也扣得严严实实,那对精致的蓝宝石袖扣也端正地别在了上面,隆重又精美。 此刻将花束高高举起,他腕上的蓝宝石袖扣就贴近了向明丽胸前的蓝宝石吊坠,相映成辉,熠熠生辉得格外般配。 邱明泉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姐姐那幸福娇羞的神情,看着一边向城明朗的笑容,在心里微微地笑了:“封睿,你看到了吧?” 今天的迎亲,少年封睿并不在,应该是跟着父母一起直接去了婚礼现场的饭店。正因为这样,心里的这位才能和他一起,亲眼看到邻家小姐姐终于穿上婚纱的样子。 姐姐再也不是前世的孤苦凄清,向城也不会冲冠一怒锒铛入狱,那边的两个亲人都沐浴在明媚阳光下,眉目间全是光彩。 “是啊,真好。”封睿在他心里笑了笑,语声有着深沉的温柔,“我忽然觉得,我回来这一遭,能看到今天的这一幕,也算是圆满了。” …… 觥筹交错,宾客尽欢,浦江饭店二楼的宽阔宴会厅里,二十桌客人熙熙攘攘,坐满了每一张桌子。 向元涛没有请什么下属,来的都是他平辈的老战友,韦青单位的同事倒是来了不少,刘家的亲戚坐了两桌,剩下的都是年轻人的来客。 刘东风这边的同事和从小到大的本地同学,向明丽自己的同学和闺密,继光中学的乐队小伙伴,还有一些特殊的客人。 专门从燕京飞回来的封云海夫妻,封睿和他的俄罗斯同学安德列,向家小时候对面街的邻居李佳佳姐弟,甚至还有向明丽的导师李教授。 除了新郎新娘这边的客人,另外一拨最耀眼的来客,却是邱明泉这边的! 他也没特意对多少人说,可是平时交往中多少会和人聊到,不知怎么,就传到了许多人耳朵里,不少熟人都打了电话来,埋怨他家有喜事怎么不说,是不是见外? 邱明泉当然不好推辞,结果这么一来,今天的来宾可就真的叫人亮瞎了眼,各种尊贵到蓬荜生辉了。 申交所的一把手魏清远、申金万家的老总关晋升、工行静安区分行的刘行长……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不说,还有明乐家电的总经理程宵、邱氏百货的总经理张峰松和冯老师一家、安保公司的林哥带着小何、民间股神马钧定、就连“鎏金宝阁”的吴经理,也在定做翡翠首饰时打听到了婚礼时间,非要也来凑个热闹。 这些贵宾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大桌,邱明泉光是迎宾寒暄就用了好长时间,专业的司仪已经主持完了婚礼仪式,刘东风和向明丽在台上分外光彩照人,男的高大健壮,眉目忠厚又英挺,女的清丽脱俗,宛若仙女,站在一起时,当真是一对璧人。 主人席坐了三家人,刘家一家的长辈,向元涛老家的父母舟车劳顿赶来了,韦青娘家父母却都不幸早逝,旁边,邱明泉和向城陪着爷爷奶奶也在这一桌坐着。 只来得及匆匆吃了几口,刘东风小两口就已经离了席,赶去换下一套喜服。不一会儿,两个人已经换好了一套中式的红色喜服重新出来,现在这个时候,不少新人换两套服装是常态,洁白的西式婚纱反而才在婚礼上流行不久。 新郎刘东风穿着一身中式的唐装,不过是中规中矩,而向明丽的一身大红喜服却不是旗袍,而是正经找了高级裁缝店定做的香云纱中式礼服,有点复古的喜服感觉,特意在胸前没有做繁复的花边装饰,留出一片正中的地方。 大红的衣襟正中,一串翠绿到耀眼的翡翠佩戴着,同样的阳绿色耳坠明晃晃地垂在向明丽莹白的耳垂下,在餐厅的璀璨水晶灯光照耀下,和刚刚那套蓝宝石首饰正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美。 如果说那套蓝宝石配着洁白婚纱是神秘和华贵,那么现在这绝美的翡翠配着中式的喜服却更有种极致的温润和通透。 识货的人早已经看出了向明丽身上这套翡翠的价值不菲,不少女眷的目光都带着无比的艳羡,只恨不得眼睛珠子都盯着看去,就算是不懂珠宝价值的一些男人,也都觉得新娘子的打扮实在太美。 挨桌敬酒的时间到了,刘东风带着向明丽开始了第一轮,身边有同事伴郎帮着挡酒,新郎新娘倒是不会真的喝多,可是邱明泉和向城作为女方家的娘家兄弟,开始跟着向元涛夫妻俩挨桌去接着第二轮敬酒答谢时,就有点吃不消了。 新郎新娘喝酒可以作假,大家也都谅解,可是亲人们这边,为了表达真心的谢意,往往就逃不过被灌酒了。 没办法,中国的酒桌文化历来都如此,劝酒敬酒往往代表着亲昵和祝福,在这种美好的场合,喝酒是逃不过的事。 向元涛夫妻酒量都不大,带着一对玉树临风的儿子去挨桌答谢敬酒,客人不好意思真叫他们喝,两个年轻人自然就成了目标。 第一桌的客人,就是向家这边最好的朋友,封云海夫妻,还有专程从燕京一起赶来的老战友徐长枫夫妻俩。 邱明泉望见封家夫妻俩的第一眼,眼眶就有点微微的湿润了。 两年不见,两位长辈风采依旧,封云海的鬓间似乎有一丝极淡的银白,而刘淑雁却丝毫未变,依旧容颜极美,在看到邱明泉和向城时,刘淑雁的眼眶就立刻红了。 封睿没有坐在长辈这一桌,他和安德列被安排在另外一桌,和一些高中同学坐在一处,邱明泉虽然早早地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他,却心虚地根本没敢靠近那边,可是他眼角的余光,却心惊胆战地能感觉到,那边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身上。 “小城真是精神,在军校果然锻炼人。”封云海感慨地拍了拍向城的肩头,这孩子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比普通的子侄要亲近太多,两年不见,也是想念得厉害。 向城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有啦,还是老样子。” 封云海又转向了邱明泉,心里滋味复杂,可是最后千言万语也只能化成了一句:“明泉更是长高了……来,我们爷几个喝一杯。” 邱明泉心中酸涩,慌忙点了点头,不敢用白开水代替,和向城两个一起,恭恭敬敬地倒了一杯高度白酒,一仰头就先干为敬:“封叔叔,刘阿姨,好久不见,祝你们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刘淑雁看他喝得急,就有点心疼了:“别别,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接下来还有几十桌呢,你可悠着点。” 邱明泉脸色微红,局促地一笑:“我知道的,下面我会喝白水。” 刘淑雁的目光不由自主就望向了儿子那边,忽然就是心头一紧——自家儿子坐在不远处的酒桌上,一双深沉乌黑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 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目光,封睿那专注而沉静的眸子终于低下,状若无事地收回目光,和身边的安德列专心交谈起来。 刘淑雁心里一阵发颤,竟不太敢去想儿子那目光背后的深意。明明已经两年多不见了,还以为那些青少年时的旖旎情思会慢慢变淡,可现在,怎么竟似更加炽热和浓烈了?…… 徐长枫望着面前的两个孩子,更是忽然哽咽了。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可他身边的妻子却清楚——就在来的前夜,徐长枫刚刚和她说了整整半夜旧事,原来这眼前的一对孩子,竟然身世都这么离奇。 徐长枫感慨地拍了拍邱明泉的肩膀:“上次见你还是在南圳市呢,现在是大学生了。好孩子,你……很好。” 的确,上次那个力擒秦利、飞抢落枪的少年现在已经无疑长成了青年模样,更加琼林玉树,翩然俊雅。 “徐叔叔,谢谢您上次派出来的天降神兵。”邱明泉真心实意地向他和夫人举起酒杯,“祝徐叔叔和阿姨万事如意!” 再次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他的脸色已经迅速染上了红意。徐长枫紧接着也喝干了杯中酒,目光落在了向城身上,终于泪水瞬间落了下来。 眼前的大男孩一头板寸凤眼飞扬,和记忆里那位逝去的战友虽然只是眼神相似,可是这一刻,他却仿佛看见了青春岁月里的故人一样。 “我在你四五岁的时候,来东申市出差,见过你。”他掩饰地擦了擦眼泪,“还给你带过巧克力的,你那时候还拿着要分给姐姐吃。现在一眨眼,明丽都嫁人了。” 向城羞涩地笑了笑,他的确不记得这些了,可是从眼前这个男人眼中,他能感觉到那种发自心底的关切和怜惜。 “叔叔,我敬您。”他同样恭敬举杯。 …… 一桌桌下来,邱明泉没有敢再喝任何真白酒,刚刚下肚的两杯已经叫他脸颊火烫,脚步微飘,他尚未真醉,心里清楚知道,假如再来一杯,就是自己酒量的底限了。 幸好有向城在他身边,许是继承了父亲的酒量,他一杯杯白酒下肚竟是眉头也不皱,每每邱明泉遇到实在推不过去的,他总是手疾眼快拦下,帮邱明泉挡了过去。 “来来,我先干为敬!” 一桌桌转过来,两个人终于转到了角落的一桌。 一眼望见圆桌对面正中的那个人,邱明泉只觉得心跳终于加速,刚刚喝下去的酒液就像是忽然涌上了头。…… 一桌同学都嘻嘻哈哈站起来,韩立、伍小天、唐郁连着坐在一边,封睿和安德列在一起,旁边还有邱明泉不认识的两个年轻男女。 “向城!”那个陌生的小胖子热烈地挤过来,拉着他的姐姐,“记得我不,还有我姐!” 看着向城狐疑的眼神,小胖子哈哈大笑:“我是李佳佳!你怎么这样啊,我刚刚和封睿打招呼,他可是一眼就认出我了!” 向城终于恍然大悟,从他那小眼睛里看到了过去童年的影子,猛地拍了他一下:“我姐姐说你们会来的,我刚刚看到你爸妈了,还在想你们在哪一桌呢!” “哎哟我的妈!”小胖子差点被他大力拍得坐倒下去,龇牙咧嘴地叫,“你长得和小时候还是一样啊,这么秀气,怎么力气像个怪兽似的?” 韩立立刻抬头看了向城一眼,他可是知道向城那个听不得别人说他长相女孩子气的毛病的,生怕他又当场翻脸。可是很意外地,向城却没有任何不快,只笑着捣了小胖子一下,力气轻多了:“小时候你可没少打我欺负我,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小胖子不好意思地嘿嘿直乐:“哈哈哈哪有的事,我统统不记得了!哎听说你上了军校了,真想不到啊,我和我姐都以为你会学唱歌呢?” 向城笑吟吟地举起酒杯:“唱歌这种事哪里都能唱的。来,走一杯?” 邱明泉含笑在一边看着他们寒暄,身边,韩立和伍小天他们也凑了过来一起吵吵着凑热闹喝了起来。 邱明泉悄悄退后一步,只想借机往下一桌走,可是就在这漫天喧哗中,他的耳中却响起了一声淡淡的声音,低沉又清晰:“邱大班长,别走啊,这么多老同学呢。” 邱明泉只觉得整个脑子“嗡”了一声,脚步僵硬了。 自从走到这一桌,他的耳中就是一片奇怪的空白,明明向城他们在打闹寒暄,明明韩立好像扒在他肩膀说了什么,可是就是听不清楚,而对面那个人和安德列的小声低语,每一个字却都奇怪地钻进了耳膜,没有漏掉一点。 而封睿这忽然的一句,就好像一声惊雷,你早早看到了闪电在天边闪过的预告,你知道它迟早会来,只是不知道力度和声响。 他抬起头,一双迷蒙的乌黑眸子茫然地迎向对面的青年。这一刻,他才真正看清了对面封睿的样子。 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高级定制衬衫,袖口戴着白金色的袖扣,立体的脸庞有着黄种人比较少见的轮廓,站在金发蓝眼的安德列身边,竟似眉目更加深刻些。 他没有看身边玩笑哄闹的老同学们,一双深沉眼睛只紧紧盯着邱明泉,平静中似乎带着老同学的亲近,可是只有邱明泉能分辨得出,那里面的危险和挑衅。 好像……在生气一样。 “对啊对啊,差点叫邱班长跑了!”伍小天离得近,一把抓住了正要溜走的邱明泉,嚷嚷着,“今天不喝一杯怎么行,快快,不准用白开水糊弄!” 他一把拿过邱明泉手里端着的白开水嗅了嗅,不由分说倒了,斟上了真正的白酒:“不喝不行啊,为了我们的生死之交!” 邱明泉慌忙摆手:“真的不行,我就三杯的量,这一杯下去就真的倒了。” “倒了就倒了呗,谁还没倒过咋的?”唐郁大咧咧地起哄,“醉倒了我们哥几个就在向城家睡,好久没一起睡着聊天了!” 邱明泉几乎没听清他的话,恍惚着只觉得对面封睿的眼神紧紧缠着他,如同绳索将他绑缚着,他沙哑着嗓子:“我、我真的不行。” 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向城扬起修眉,毫不客气地接过了唐郁举过来的酒:“少啰嗦,我哥的酒,我来喝!” 猛一昂头,他把那杯酒灌进嘴里。 “还有我这杯呢?”伍小天凑着热闹,“我也要敬邱班长一杯的,你也代?” 向城斜着眼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又仰头干了一杯。他喝酒不上脸,越喝一张俊美的脸就更没血色,现在看上去,已经有点不健康的苍白。 “哎呀奇怪,以前没发现你和邱班长这么好啊,啧啧。那事不过三?”伍小天嘻嘻地感叹,又想再闹一杯,忽然地,他的手臂就被重重抓住了。 “别闹他了,他脸都白了。”韩立皱着眉,一把抢过伍小天手中的酒杯,一昂头倒了下去,“我替他喝!” “哎呀没劲,这是娘家人来敬酒,你算哪根葱?”唐郁不留情地嗤笑,“你这只队长的哈巴狗,不要脸!” 韩立的脸色通红,不知道是酒意上脸,还是被唐郁的话逼的,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瓶子:“有种我俩对吹,今儿我叫你见识一下,谁最后摇着尾巴求求饶!” 对面的封睿静静地看着邱明泉,唇角扬起一个专注的笑意,在一片笑闹中,他隔着众人遥遥向邱明泉举起手中的酒杯:“我干了,你随意。” 手臂一举,他仰头喝下了杯中的酒,干净利落。 邱明泉拿着手中的空酒杯,一时间怔在了那里。酒桌上,有真的高度白酒,也有他刚刚放下的那瓶装着白水的假酒。 片刻后,他拿起手边那瓶白开水,轻轻斟满,端至口边。 封睿的眸光,在看到他选择了那杯白水时,终于轻轻一黯,眼中的专注变成了冷漠,他紧紧看着邱明泉,抿住了嘴唇。 “不胜酒力,不能奉陪了。”邱明泉低声道,“封班长远道回来,吃好喝好。” 他仰头喝下那杯白水,转身便去。 酒桌上有一瞬间的安静,所有人都似乎感到了两人间的古怪。 “怎么回事?”伍小天悄悄捅了一下向城,“他俩以前不是很好的?怎么现在像陌生人似的?” 向城一双凤目微微眯着,看向了对面的封睿,目光有片刻的黯淡,没有答话。韩立皱着眉看看他,一双黑亮的眸子定定的,似乎有什么在默默燃烧。 第154章 情动心乱 邱明泉逃也似的闪到了餐厅的门边, 一个人溜了出去。 他的脚步有点踉跄, 脸颊的火烫像是灼烧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那两杯酒终于还是起了作用, 他焦躁地扯开了颈间的领带, 轻轻喘着气。 视线尽头, 是酒店的洗手间。他摇摇头,模糊的视线总算清晰了些,耳边的喧哗和热闹似乎远了点, 他一个人走了进去。 把头埋在水龙头下, 他闭着眼睛, 终于在冷水的冲洗下感觉到脸颊上的火热轻了点。 不知道在那水下冲了多久, 似乎清醒了一点。就在他要关上水龙抬起头的时候,忽然地, 一股大力猛然从他背后袭来,抓住了他的肩头, 猝不及防地将他扳了过来! “你打算在这里把自己淹死吗?”来人咬牙切齿, 声音极低, “我在后面看了你足足有五分钟!” 邱明泉愕然回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无限放大的脸, 封睿的眸子犹如深潭,其中闪着前所未有的危险。 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封睿已经紧抓着他的肩膀, 将他大力带进了最近的一间卫生间隔间! “咔嚓”一声, 不锈钢的门闩被锁上, 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一个洁白的坐式马桶,忽然挤进来两个成年男子,立刻逼仄起来。 粗鲁地将邱明泉推到侧边的门板上,封睿火热的身躯贴上来,粗重的呼吸洒在了邱明泉的脸庞,带着微微的酒醺。 邱明泉的黑发被冲得全数湿透了,一串串水珠不停地滴落下来,平时莹白的脸上此刻被酒意熏得一片桃红,大概还没从冷水的冲洗和这忽然的袭击中醒过来,他茫然地张着嘴,目光迷离,望着眼前的人。 又来了……他又来了。 昨晚唇上的感觉忽然被唤醒,他不由自主地畏缩了一下,心慌意乱地抿住了自己的唇。 而这个动作很显然愚蠢又惹火烧身,眸子深沉如墨的封睿忽然就发了疯狠狠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再小心翼翼,他的动作像是被酒精点燃,带着最炙热的火焰,感受到邱明泉一瞬间的腿软,封睿第一时间抱住了他,反手放下了马桶的盖子,一个转身,已经霸道地把邱明泉整个人按倒,逼着他坐了下来! 贴身欺上,他挤了过来,蛮横地抬起邱明泉的大腿,盘在了自己劲瘦有力的腰间上。 一瞬间,邱明泉猛地颤抖了一下。 那里……有什么不对了。两个青年的身体都同时起了某种无可言说的变化,在彼此紧贴的部位。 坚硬的,火热的,隔着薄薄的衣料,像是被烧热的石头,摩擦着迸出点点火星。 邱明泉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从未有过的巨大羞耻袭上他的全身,他无意识地呻吟一声,羞愤又无助。 可偏偏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下半身,手臂和腰肢都酸软无力得不像是自己的,他用力挣扎了一下,绝望地发现,平时明明矫健有力的身手像是被酒精废掉了一样,明明用了最大的力气,身前的男人却像是忽然被什么附了身,力大无穷。 “以为选一杯白水,就能代表我们之间可以做君子之交?嗯?”身前的青年带着前所未有的霸道,声音里是浓浓的威胁,“别妄想了,邱明泉。” 邱明泉终于好不容易发出声音:“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你起来!” 大腿被架在他的腰上,接触的地方越来越火烫,狭窄的空间像是氧气都变得稀薄,他开始大口喘着气,微红的嘴唇微微翕张。 封睿盯着他那依旧微肿着的唇,竟没有再次对那里发动攻击,却伸出两根手指按了上去。 “既然总是口是心非,还是不要开口了。”他低低道,声音变得温柔了些,一根手指分开邱明泉的唇瓣,轻轻伸了进去,轻轻一触那惊慌逃窜的舌尖。 “你知道你这个样子,有多叫人发狂吗,邱明泉?”高大的青年凑近他,就是不用自己的唇触碰他的,只用手指在里面轻轻探索搅动,满意地听着邱明泉喉间忽然逸出的呜咽。 身前被挤在马桶背上的邱明泉头发上湿淋淋的,水珠沿着面颊滴落在鼻翼两侧,慢慢滑落在腮边,一张平时温润平静的脸上布满羞愤和惶恐。 仅仅是被自己用手指在嘴里调戏一下,那双漂亮的眸子就委屈得快要哭出来,泛着红,荡漾着水色。 “你看你,从一开始就勾引我,现在也一样。……”封睿的脸上完全没有邱明泉那样的情动,冷静而克制,嘴里说着给人安上罪名的冷酷的话,“我在美国想了两年,越想越是确定一件事。” “什、什么……”邱明泉如中蛊惑,含糊地轻颤着问。 “勾引我,惹了我就跑,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呢?”英俊的青年眼角眉梢都是愤怒似的,强迫着邱明泉抬起头,手指加大了在他口中肆虐搅动的力度,叫邱明泉发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你看看,你的腰都软了,大腿一直在发颤。你的这里——”他另外一只手忽然握住了某处,用力一握,“都这样了,你还敢跟我装无辜装不动心?” 最重要的地方忽然落入别人手里,火烫得就像是被什么烤着,邱明泉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就像是忽然被扔上岸边的、失了水分滋养的鱼儿一样。 封睿的唇几乎紧紧贴近了邱明泉的耳廓,用极轻、极色的口气在他耳边道:“我在美国看了很多片子,比我们在小礼堂里看的尺度大多了。” 他满意地体会着手里包裹住的东西的形状,更加满意它远比主人忠诚的反应,忽然邪气地扬起浓黑的眉:“承认吧,你后来一定也偷看过,不然怎么会硬成这样?……” “没有!”邱明泉终于颤抖着出声,被冤枉的委屈、被戏弄的羞耻齐齐夹击着他。 大脑已经被酒意侵蚀得没思考能力,身体的反应却在迫不及待地背叛,从没有过的煎熬感袭上全身,让他露在外面的所有肌肤都红透了,就像是被放在蒸笼里蒸着的虾米。 封睿的眸色,越来越深,终于忍无可忍地猛然挺身,正要开始正式进攻,忽然地,酒店卫生间的门口,传来了一点奇怪的声响。 像是有人撞到了什么,又像是有人被人捂住了嘴巴,被迫着发出了和邱明泉一样的呜咽声。 很快,又有人声吵嚷着逼近了,唐郁几个人的熟悉嗓音响起来:“哎?向城怎么了?终于喝吐啦?” 乱糟糟的打趣中,韩立的语音有点含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唐郁和伍小天几个同学的声音涌进来,开始有人在对面的站便池放水。 “哈哈哈叫向城那小子逞能,我瞧他起码喝了有一斤!” “就是,瞧那小脸白的,别出什么事吧?”唐郁的声音有点担心。 “没事的,韩立看着他呢。”伍小天的声音也有点醉意,“别看他俩从高中打到现在,感情可铁着呢……” 封睿侧耳听着外面,动作微微放缓了,却没有因为外面的人而停止,低头握住邱明泉因为紧张而几乎痉挛的手指,他忽然低下头,一下子啃咬在邱明泉忍无可忍侧过去的脖颈上。 邱明泉猛然一个挣扎,胳膊就捣在了身侧的墙板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闷响。 忽然的,外面就有人疑惑地问:“什么声音?谁醉倒在里面了吗?” 邱明泉吓得蓦然睁大了眼睛,嘴里的惊叫忽然就卡住了,封睿一把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低低威胁:“你想引来所有人吗?叫他们都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平时温文尔雅,对任何人都如春风拂面,满满的禁欲气质叫人不敢亵渎似的。可是现在,只有他,只有他才能看到他的另一面! 平日的清冽被打成碎片,眼角眉梢全是惊怕,可是身体的绵软和敏感却完全未经人事,随着他每一个动作诚实地给出反应。 邱明泉全身僵硬,再也不敢动弹半分。外面的人听不到再有声音,也就没有再发出疑问。 封睿侧耳听着外面几乎没了声响,才一边慢慢地啃咬着他扬起脖颈上的喉结,一边眯着眼睛捉住了他的下巴,把邱明泉所有奋起的挣扎和反抗镇压在初起之时。 “在美国,我想了很久。”等着外面的声音终于渐渐再次归于沉寂,他才小声地开始重拾话题,“我想过放弃,想过从此忘记你……我想象过,再见你的时候已经云淡风轻,就像是多年前的旧友。” 邱明泉的耳尖已经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他拼尽全力往后仰着头,声音虚弱:“求求你,快点起来……外面,我还要去招呼客人……” “你总是这样,想着所有人,面面俱到,如同散花天使。”封睿的声音不知道是讥讽还是恼怒,可是显然被他这句话激起了某种不甘,他的大手一边一只,忽然狠狠掐住了邱明泉劲瘦的腰肢,用力合拢,直惊得邱明泉急促喘息,“我呢?你什么时候想过我!” 他咬牙切齿,低沉的声音再没有少年时的温柔和热情,只剩下攫取:“邱明泉,你听好——再有两年,我就回来了。” “混蛋……”邱明泉终于咬着牙吐出两个字,“你回不回来,和我都、都没关系。” “呵呵。”封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笑声充满磁性,震动着人的耳膜,“我们俩之间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从今天开始,你说的不算。” …… 半拉半拽,韩立把脸色煞白的向城从二楼卫生间里揪出来,带下了楼梯。 一楼是被申交所征用的交易大厅,一到晚上就空无一人,走廊更是空荡荡的,只有莹白的灯光大剌剌地亮着。 韩立拖着跌跌撞撞的向城,冲进一楼的卫生间。 “你给我吐出来!”韩立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一股煞气,毫不留情地把向城拉到洗脸台前,向下一按,“不知道死活,帮人代那么多酒!” 向城默默不语,惨白着脸伸出手,颤抖着压向自己的舌根。腹中的烦恶顿时涌上来,一阵翻江倒海。 “哇”地一下,他低着头,吐了洗手池一地。整个酒席前也没时间吃点垫垫肚子,现在被刺激得悉数吐出,却也没什么东西,更多的是胃液和酸水。 “你想喝死就直接对着瓶子灌好了,肚子里什么都没有,还敢一杯杯喝!”韩立脸色铁青,“你到底几岁?!不知道打个太极,不知道推辞一下?” 向城充耳不闻,只埋着头继续在洗脸池边呕吐,吐得像是要把胆汁都吐出来一样。 随着呕吐的频率渐渐变少,他弯着腰,终于不堪重荷般,半瘫在洗手台边,细瘦的腰软绵绵的,像是折断了似的。 韩立在他身后站着,凝视着镜子里向城的脸。眼睛紧闭,睫毛湿润,而半边脸上,早已经泪痕狼狈。 韩立紧紧盯着那还在不断流淌的泪痕,眼神中有阴郁的火焰在跳动。 他冷冷等了半天,却等不来向城抬起脸,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捞起来他,强迫着他惨白如纸的脸暴露在灯光下,面对着自己。 “真想哭,那今天就在这里哭个够。”他冷冷道,“哭完了之后就忘掉这些,以后别再想了!” 向城终于睁开眼,一双凤目微微眯着,有点红肿,他踉跄着一把摔开韩立的手,嘶声大叫:“忘掉什么?我哭我的,关你什么事!” “废话,我管定了!” “你屁都不知道,能不能走远点,叫我一个人待着!”向城伸手抹抹忍不住的泪水,猛吼一声。 韩立盯着他的目光像是有火焰在烧,忽然充满讥讽地笑了笑:“我什么都知道。你忘了我爱听墙根了?” 他跨上一步,高大健硕的身子将向城顶在洗脸台边,眼中是陌生的神情:“不就是暗恋封睿那个王八蛋吗?不就是人家封睿喜欢的是邱明泉吗?你就差满大街昭告天下了,谁还不知道?!” 向城身子一颤,茫然地看着他,终于沉默了。 面前的人穿着参加婚礼的正装,同样领带齐整、衬衣合体,和他印象中那个天天T恤牛仔裤的邻班大男生完全不同,已经有了青年的凌厉和强势,看着他的眼光也没有温暖,却像是带着某种鄙夷。 向城微微瑟缩了一下,心里模糊地浮起一点明悟。 是啊,他瞧不起他。 他和那些人一样,因为过去的朋友情谊不忍心彻底疏远,可是鄙夷却又发自内心,遮都遮不住。 在他们的眼里,他这样的人是神经病,这样暗恋同性更加叫人恶心。 “你滚……滚远点。别逼我动手。”他疲惫又绝望地想推开他,可是力气却因为酒醉和呕吐变小了,根本推不动面前坚如磐石的青年。 身前的人不仅没有滚,却重重猛地出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冷冷低头:“在卫生间里听到人家打情骂俏,所以就哭天抢地,要死要活的,假如不是我拉走你,你是不是还要在那里听一辈子!” 向城被他明白的讥讽刺激得又羞又怒,他咬着牙,猛然一推韩立:“他妈的到底关你什么事!” 韩立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之大像是要折断他的手腕一样,向城用力挣脱不掉,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怒色,膝盖猛然提起来,冲着韩立的胯下顶去,韩立却更是早就防着他这一招,膝盖同样急速抬起,两个人的腿撞在一起,全都痛得闷哼一声。 向城的脸痛得皱成一团,雪白的牙齿咬着淡色的嘴唇,忍不住哆嗦着,嘴里就怒骂了一句:“韩立你个神经病!” 韩立忍着疼,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子,将他猛地按向了水龙头,“哗”地打开到最大,汹涌激射的水流狂冲上向城的头。 向城的实战技巧比他还强上几分,可是酒醉之下浑身无力,神智又被悲伤冲击得昏沉,被韩立冷静地这样粗鲁攻击,瞬间就落了下风。 刚刚挣扎几下,韩立铁钳一样的大手已经从背后反剪了他,一股疼痛从他手腕迅速爬升,传导上肩膀,疼得他一个哆嗦。 可是身后的韩立没有任何怜香惜玉,却使劲将他死死按在水龙头下,向城扑腾了几下,立刻就呛了几口水。 他激烈地咳嗽着,本来就空空如也的胃被这冷水灌进去,立刻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反胃,忍不住又是一阵呕吐,可是这一次吐出来的已经全是清水。 手臂被反剪着,腰肢被顶得像是要断掉,他奋力挣扎着,悲伤和茫然终于被愤怒全面压制,一振胳膊,硬拼着反剪手臂的痛,猛然翻转过来:“我操你……” 粗口没爆完,韩立已经狠狠攥住了他尖尖的小下巴,像是恨不得要揉碎他一样:“操谁?他妈的以后只能我操你,懂吗?!” 一言既出,两个人之间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头顶莹白的日光灯管发着冰冷的光,他们身后的水龙头哗哗无情流淌,可是整个安静的卫生间里,却像有什么在暗暗加温,烧得室温急速上升。 向城茫然地瞪着他,头脑中有点混乱,耳朵里有点嗡鸣,刚刚韩立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他似乎听清了,又似乎完全不理解它的意义。 韩立的眼角泛着凶狠的红,再也看不出平时阳光爽朗的模样,神情愤怒,他死死瞪着近在咫尺那张俊美又惶恐的脸,瞪着那微微颤抖的淡粉薄唇,忽然低下头,狠狠吻了上去! 那亲吻并不温馨,也不甜蜜,却带着最激烈的妒忌,带着积攒多日的勇气,一往直前,攻城略地。 向城只觉得脑袋里猛地“嗡”了一下,就像是有炸雷劈上头顶,直接沿着脊梁向下,叫他全身僵硬,被酒精侵蚀的大脑全面停摆。 “啊!——”一声惊叫忽然响起来,一个清洁工阿姨目瞪口呆地拿着拖把,站在一楼卫生间门口。 韩立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停下粗鲁的热吻,忽然抓起向城的手,向着外面奔跑而去。 踉踉跄跄地,向城被他带得向外狂奔,差点被门槛绊倒,身子刚刚一歪,韩立就猛然反身转头,一把揽住他的腰,竟然猛地把他扛在了肩膀上! 边上是一个敞开的角门,不知道通往哪里,韩立身高足足比向城高了七八公分,这样蛮横地扛着人,活像土匪扛着抢来的压寨夫人。 他不管不顾地扛着人冲出角门,终于发现外面是饭店后面的一片绿化带,鹅卵石铺地,修竹亭亭玉立,竹林的沙沙叶声在静夜里分外清晰。 韩立一把将肩膀上的向城放下来,用力一拽,一起隐入了那片小小的矮竹林中。 刚刚站定,向城一拳已经带着无比的愤怒狠狠砸到。韩立还没站稳,被这一拳正击中小腹,疼得一咧嘴弯下了腰。 向城的一脚紧跟着飞起,狠狠踢中他的小腿,韩立忍痛硬挺,反手一肘下沉,挡住了向城如同疯虎一样的进攻:“住手住手!妈的你要打死你老公吗!” 向城不听则罢,一听这句,更加像是疯了一样,嘴里冒出一连串脏话,手脚并用狂轰乱炸,没了格斗的章法,只剩下狂乱的泄愤。 “妈X的韩立你个王八蛋,我和你拼了!贱人……混蛋!我操你……” 猛地被一个坚实的胸膛堵上来,韩立忽然狠狠抱住了他,任凭他疯狂的拳头砸在他的侧胸,膝盖顶在他的下腹,却死死不放,越抱越紧。 “再说一遍,以后只有我操你的份,你是不是听不懂!?”他恶狠狠道,声音沙哑,彻底豁了出去,“你他妈的看看我!看清楚,喜欢你的人在这里!” 月光下,他的目光灼灼,像是有不顾一切的火焰在燃烧:“从今天起,你他妈的只能看着我、想着我;从今天起,你再敢为别人掉一滴泪,我就在床上操到你彻底哭不出来!” 向城彻底傻了。刚刚被酒精烧得糊涂的大脑终于好像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浑身僵硬得像是一块风化的石头,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伸手,把韩立从胸口推开,一张脸在月光下白得像狐精山怪,目光恍惚。 “你……你疯了?”他用力甩甩头,忽然尖锐地冷笑一声,“你是傻逼吧?” “对,我就是个24K纯傻逼。他妈的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我知道你喜欢他喜欢了很久,可是我就是栽了!”韩立的眼睛在皎洁月光下泛着清晰的血丝,像是要择人而噬. “我管你喜欢谁呢,我就是喜欢你!从高一我就只想欺负你,从小礼堂里看到那小毛片那一天起,我晚上做个春梦,就再没梦见过女孩子,妈的只剩下你了!……” 第155章 拒绝 向城呆呆地望着他, 忽然踉跄退后一步:“你胡说什么呢?你们、你们这种人,不是应该觉得我这样的……” 他艰难地吐出那个词:“同性恋……又恶心又脏?” “不觉得。”韩立一字字清晰道, 声音带着不顾一切, “我们又没碍着谁,又不糟蹋好好的女孩子, 哪里脏了?你瞧不起自己, 我可瞧得起我自己!” 他的神情骄傲, 带着最热切的纯真, 忽然攥住了向城的手:“向城,从今天起,你忘掉封睿吧!我保证, 我比他好一百倍,他不能给你的, 我都能给你!” 向城怔怔看着他,终于从他的眼睛中读懂了什么。 那东西叫他猝不及防, 也叫他心惊肉跳。 他茫然又慌张地退后了一点,好不容易拉开了点安全的距离,然后他慢慢摇了摇头, 眼眶红了。 “韩立, 你不懂……”他低声道,忽然抱住了头,“从小到大, 我只喜欢睿哥, 我心里不会有别人了。” 他绝望地蹲下身, 坐到了竹林中一块嶙峋的假山石上,痛苦地低声啜泣起来:“从三四岁时,睿哥把我从烂泥地里拉起来的时候,我就喜欢他了……” 韩立默默蹲下身,轻轻搂住了他,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向城,你那种不叫喜欢,那是依赖而已。”他坚定地道,“小孩子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无论什么人站在他面前帮他挡着,那都是他的神,是他的光。可是那不是爱情。” 向城怔然抬头,一双眼睛里带着狼狈的泪光,有点迷怔,也有点怀疑。 “向城,我只是来晚了点。你不能因为我晚了一步,就彻底取消我的入场资格。”韩立轻声道,忽然笑了笑,阳光爽朗的脸上无比温柔,“你信我,假如小时候我在那个幼儿园里,我就会是你的天神,压根没封睿那个王八蛋什么事。” 向城痴痴地看着他月色下英朗深情的脸,半晌摇了摇头:“你骗人……你会和那些人一起欺负我的,和他们一样骂我像女孩子,是娇花一朵,骂我孬种。” 他嗤笑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高中时,你就和他们一样,嘲笑我娇嫩呢。” 韩立的脸似乎有点红,张了张嘴,硬着头皮反驳:“就算是,那也只能是我一个人欺负你,我才不会叫别人动你呢!” 向城瞪着他,恼怒地忽然抬脚重重踢了他一下:“滚!还不是一样,就知道欺负人!妈的今天小爷喝多了干不过你,明儿我缓过劲,看我……” 话没说完,韩立已经打断了他,声音带着痞痞的邪气:“什么干不干的,你少说下流话。” “谁、谁下流了!……”向城脸色涨得血红,死死地瞪着他,就像是要扑过来生生咬下来他一块肉,可是在原地瞪了半晌,他终于没有扑上来。 他眉眼中刚刚因为恼怒而显出的生动还是退了,望着韩立英俊热情的脸,他难受地摇了摇头。 “韩立,对不起。……我没法子骗你,我不会忘记睿哥的。”他涩然地道。 韩立凝视着他,神色有丝不忍的怜悯:“封睿喜欢的是邱明泉……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喜欢得快要疯了吧?” 向城终于绝望地埋下头,半晌一动不动。再抬起头的时候,面无表情,泪水却流了一脸。 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声音沙哑:“他喜欢他的,我喜欢我的。他要是和明泉哥一辈子好,我祝福他们。……要是他们不好了,我在一边等着。” “你等个屁!”韩立粗鲁地骂,充满恼怒。 “我就等着……万一他们又不好了呢?”向城固执地低声道。 韩立气得差点笑了:“你他妈的以为这是捡漏呢?” “我又不去妨碍他们。”向城低着头。 韩立银牙猛地一咬,呼吸粗重了,手掌举起,似乎忍无可忍就想对着向城的头上扇去。 向城倔强地瞪着他,眼神里透着悲苦和绝望:“你想打我是吧?来啊!你打醒我啊。” 韩立踏上一步,猛地举起了拳头,向城颤抖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闭上了。 可是,预想中的巴掌或者拳头都没有落下来,良久之后,一个温暖的怀抱靠近了,轻轻抱住了他。 “说到做到,我不会欺负你的。”低沉醇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韩立的声音带着无奈,还有点宠溺,“以后不准动不动就打我,打急了我还手,可不算欺负你啊。” 向城僵硬着被他抱着,想要狠心推开,韩立却发了力,更加狠狠地抱紧了他。 “我和你一样。”他轻轻道。 向城不安地奋力挣扎:“什么一样!” “你喜欢你的,我喜欢我的。”韩立低声重复着向城的话,“就算封睿那个王八蛋不喜欢邱明泉了,我也会霸着你的。” 向城的眼泪一点点落下来:“我不会喜欢你的……睿哥只要愿意回头看我一眼,我就会跟他走了。” “没关系,他敢回头,我就打断他鼻梁。他敢多看你一眼,我就挠他满脸血。” 向城气得差点笑了:“……韩立你是蠢货吧?” “是啊,和你一样蠢呢。”高大魁梧的男生温柔地回答。 竹林里似乎有蛐蛐在叫,清风从林间吹过来,月亮在远处的天边温柔多情,向人间洒下一片清辉。 良久之后,韩立的声音含糊地响起来:“向城,你会一直待在军校吗?毕业后,会不会从军?” “当然了,进校就是军人了!” “我想你了。上学都只能一学期见一次,以后毕业了,我想天天见你。……” “毕业了也见不到,我五年制军校!” 韩立猛然惊叫起来:“我靠,五年?!什么时候的事?本科不都是四年吗?你怎么从来也没告诉过我!” 向城冷冷嗤笑一声:“神经病,好像你问过我一样。” 韩立的声音超级郁闷又委屈:“我靠,靠靠靠!怎么回事啊,别人不都是四年吗,你上的怎么就要五年呢?” “指挥类专业,四年在校,外加一年外校实习。”向城硬邦邦地道,“可能是去某个军兵种指挥学院,或到某个基层部队实习,一般都这样。” “那你乖,让我多抱一会儿。” 激烈的打斗终于又响了起来,向城含糊的怒吼响起来:“你那是抱吗,乱摸什么……耍什么流氓!再动手动脚,我在大西北待一辈子不回来了!” …… 热闹又喜庆的喜宴,终于临近尾声了。 刘东风单位来帮忙的小伙子都没喝酒,一个个留到了最后,把一些重要的宾客送到家和旅馆,邱明泉的大学室友方启他们也早早吃完了饭,挨桌现场分发喜糖。 ——普通的家庭现在的婚宴回礼也就是喜糖加巧克力,可是刘家的回礼那可是硕大的一个大礼包! 打开以后分了三层,一盒费列罗巧克力,一对包装精美的小叶紫檀木筷,还有一方精致的真丝方巾,光是这个回礼礼包的价值,就远远超过了一般人婚礼红包的十倍价值以上。 伍小天和唐郁他们此刻已经站在了喜厅门口,帮主人家送离席的宾客,两个精神的大小伙子一边不停向宾客鞠躬行礼,一边凑在一起抽空嘀咕。 “封睿呢?还有韩立呢?”伍小天到处张望。 这两个人明明和他们坐在一桌的,封睿好歹算远来是客,韩立可是事先说好要一起帮忙招呼客人的,现在躲哪儿偷懒去了? “好像也没看到邱大班长和向城啊。”唐郁同样有点困惑,“他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到处敬酒的吗?怎么后半场一眨眼就不见了?” “大概是跑哪去把心肝肺都吐出来了吧,向城那个死不认输的性子。”伍小天幸灾乐祸地哈哈笑,眼前忽然一花,一个高大的人影就撞了过来。 “哦!我的中国朋友们!”安德列张开胳膊,热情地对着最近的伍小天就要拥抱过来,“我找不到我亲爱的Ryan了,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伍小天吓得赶紧抓过来一个大礼包,飞快地挂到他伸开的手臂上,躲开了他的熊抱。 “来来,honey,给你喜糖,快点带回去see see!有我们中国的红木筷子和真丝丝巾,超级good!” 安德列也带了点醉意,“扑通”一声在旁边的签到桌旁坐下来,抻了抻领带,好奇地当场就打开了礼盒,探看了起来。 “啊,筷子!”他的天蓝色眸子里闪着快活的光芒,“我会用,中国人特殊的餐饮文化!” 伍小天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悄悄地对着唐郁叫苦:“封睿到底哪儿去了?放着这个傻乎乎的外国大个子不管,走丢了可咋办?国际友人呐!” …… 而这一刻,他口中的封睿,却正在一个他们绝想不到的地方。 临近酒席结束,绝大多数客人都会来卫生间一趟,竟是将他们俩硬生生地堵在了里面。 邱明泉纵然再急于离开走脱,可是听着外面络绎不绝的人来人往,却打死也不敢真的推开门,让人看见这隔间里的异状。 身体被压迫,神经紧绷到了极点,面前的封睿虽然没用热吻和挑逗再逼迫他,但是那紧贴的身体,也从来没有稍离过! 整整大半个钟头过去,卫生间里的人来人往终于少了。 邱明泉紧张地侧耳听着外面,好不容易等到了一片寂静,终于怒了:“你给我起来!……你要在这里待多久?待一夜吗?!” 这人明明以前骄傲又矜持的,就像是一只时刻准备独自开屏的雄孔雀,看谁都淡淡的,不愿意放下身段,怎么忽然就变成了牛皮膏药般无耻了呢? 果然是被美国帝国主义的纸醉金迷教坏了! 封睿终于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反手拨开了门闩。 悄悄探出头,他看了看外面,果然,偌大的洗手间空无一人。 好半天下来,邱明泉终于从一片慌乱和羞耻中捡回了理智,酒意也散了几分。他的怒气上来,一把从背后把封睿推了出去。 这一下推得粗鲁,封睿一下就被他推得踉跄着倒退出去,差点摔了一跤。 封睿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剑眉一挑抱着胳膊立定,望着邱明泉那重新冷起来的面色,忽然淡淡一笑。 “高中时,你就是这个样子比较多。”他好整以暇地道,“好像对每个人都礼貌温柔,可是惹到你的时候,也会这样忽然露出獠牙。” 邱明泉定了定心神,挽起了袖子,一言不发地握紧了拳头。 “封睿,我有话……要对你说。”他猛然横起手臂,挡住了封睿又想靠近的身体,殷红的脸色白了几分,“我没有开玩笑,也请你听清楚。” 他定定地凝视着面前这剑眉星目的青年,心里涌起一丝酸楚,但是终究还是要做决断了,不能再任由这种古怪的事态发展下去,一再失控! “我很抱歉刚才的情动。”他用尽全力,让自己微颤的声音慢慢平静,“我不是孩子了,我承认,我刚才有正常人的反应……可这并不代表什么。” 封睿玩味地看着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笑声:“你接着说。” “封睿……我心里,有人了。” 这一句话出口,封睿的脸色终于有了刹那僵硬。掌控一切的表情就像是忽然被撕裂,然后被定身术定在了那里。 “封睿,我身边,我心里……有一个人了。”邱明泉艰难地一字字道,难受犹如漫山遍野淹没过来,“我不能瞒着你,我得和你说清楚。……在你不在的时候,他和我一直互相陪伴着。” 他逼着自己直视着封睿,逼着自己受着心里越来越大的疼痛:“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的眼神悲伤,但是却坦诚,封睿怔怔盯着他的脸,想要从那双幽黑晶亮的眸子里找出心虚和躲闪,可是没有。 真的没有。 在和他相处的那三年中,他看过无数次这双晶莹的眸子,含笑的,发怒的,神采飞扬的,温柔似水的。 所以他能分辨得出,这双眸子有没有在说谎,有没有心存骗意。 “你说谎!”他忽然咬紧牙,踏上一步,额头的青筋直跳起来,色厉内荏地叫,“根本没有这个人!我们才分开两年而已,我早就问过韩立他们了,你在大学里一直单身,根本没有和女孩子谈过恋爱!” 邱明泉静静地看着他:“对……没有女孩子。” “没谈恋爱,哪来的什么互相陪伴!”封睿恶狠狠地盯着他。 邱明泉沉默了许久,方道:“是男人。” 封睿的脸色,忽然僵住。忽然地,他猛然踏上前,英俊眉眼中有丝扭曲的极怒:“你疯了,为了和我撇清关系,你不惜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邱明泉摇了摇头,心里的难过犹如漫天冰雪,在这炎热的夏季叫他浑身发凉。 “我没有撒谎……封睿。他和我一起创业,更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们同生共死过,也曾互相守望。” “他是谁?!” 邱明泉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荒谬又无力:“你不会见到他的。……” 他看着面前青年那带着血丝的眼睛,慢慢地伸手,轻轻在他脸上抚摸了一下,犹如羽毛掠过,带着点难过的依恋:“封睿,我答应过那个人……我答应过他,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了。” 封睿死死地看着他,仿佛想在他的眼睛里找到一丝一毫谎言的痕迹,可是最终失败了。 “你和他……同生共死,守望相助。那我呢,我算什么?”他哀伤又悲切地望着邱明泉,一字字,慢慢地发问,“我以为,我们也一起同生共死过,我以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守望相助。” 他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拳头狠狠向身边的洗手台上砸去:“所以我们之间那些,什么都不是?我们在一起经历过的生死,共度过的艰险,都比不上短短两年间,你和别人新生的情谊?!” 他的拳头又快又急,一拳下去,洗脸台坚硬的花岗岩台面上立刻留下了一小片血迹,发出一声沉闷得叫人腿软的声响。 邱明泉身子一颤,眸子一缩就想上前,可是只晃了那么一下,终于还是死死定住了身形。 他一动不动,只是远远地看着台面上那片小小的血迹慢慢扩大,目光迷离又沉默。 封睿并没有看自己的手,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邱明泉,他困兽般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 可终究没有等来什么,无论是他臆想中的急扑上来查看,还是只字片语的心疼。 那个人的目光远得像是隔了一座山,一片海,他站在那里,犹如修长玉竹,同时也铁石心肠,冰山铸就。 猛然一脚踹在卫生间的门上,封睿终于夺门而出,奔跑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灯光惨淡的走廊! 好半晌,邱明泉才慢慢走了过去,目光落在了那片小小的血迹上。 颤抖着手,他轻轻触碰了一下,指尖瞬间传来一阵真实又虚幻的痛感,像是火烧,又像是针刺,沿着手指传到心间。 “他刚才在?”心里,成年封睿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古怪。 邱明泉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洗手台前的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目光迷惘,带着他自己也分辨不出的情绪,可是他知道,有人正在通过这双眸子看着他,似乎带着悲悯一般 “封睿,我刚刚和他说了。”他低声道,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告诉他……我心里有一个人了。所以我不能回应他。” 封睿沉默了。 好像应该是该欢欣雀跃的,又或者该高高兴兴地夸奖一声“你做得好”,可是统统都没有。 邱明泉茫然地望着镜子,心里有点模糊的不安。 ——他还是做得不好吗? “邱明泉……你这样说、这样做了以后,觉得真的轻松和高兴吗?”封睿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很温柔,可是也有点悲伤似的。 “怎么了?”邱明泉茫然地问,“轻松不轻松,高兴不高兴,很重要吗?” “是啊,很重要。”心里的那个人叹息一声,仿佛想再说点什么,可是还是顿住了。 好半晌,他才轻轻道:“我说过,要送你一世滔天富贵的。可是我现在又在想,假如一辈子都这样不快乐的话,要滔天富贵又有什么用呢?……” 邱明泉忽然急促地开始摇头:“不不,我快乐的!你看,我们现在很有钱了,我的家人全都幸福安康,我学业有成,我有很多朋友,事业也有模有样,每天还有你陪在我身边……” “别说了。”封睿忽然打断了他,“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今天你太累了。” 顿了顿,他安静地道:“打电话给林哥,叫他派人来代驾。你这个样子不能开车。” …… 刘东风和向明丽的婚礼过后没几天,邱明泉在一家咖啡厅里和向明丽以及她的导师李教授再次见了面。 咖啡厅里布置着原木的桌子,柔软的沙发,旁边还有潺潺流水伴着造的假山景观,耳畔是现场伴奏的钢琴声。 再早些年比如80年代末的东申市,这样舒适优雅的小资情调店铺是很难存活容身的,而现在已经非常常见,就算称不上遍布大街小巷,也是能轻易觅得了。 “小弟,我们这个研究项目……说到底还是有很大风险的,也不容易收回投资。”向明丽有点忐忑地小声道,心虚地看了看对面的李教授。 前一阵邱明泉和姐姐向明丽闲谈时,无意中得知了一件事,李教授手下带领的基因科研小组的经费,出了很大的问题。 人类基因组的全世界研究计划中,中国占有一席之地,但是地位毕竟不高,得到的经费有限不说,现在国家给予的研发补助更是捉襟见肘。 向明丽所在的高校每年能够拿来分配的课题经费就那么多,李教授虽然在本行业地位高、影响大,可是整个燕京市的著名高校多,这个年代国家投资在高校的科研经费也确实不够,僧多粥少,就算是李教授这样的学术大拿也难免分配不到多少。 白发苍苍的李老神色羞窘,和在去俄罗斯的火车上的骄傲矜持有着很大的不同,他有点局促地搓了搓手:“是、是这样的。来自国际基因组的拨款经费只够进行基础的基因测序研究,但是……我们想在别的领域中再做一点拓展研发,就几乎无米下炊了。” 第156章 秘密调查 从学校分不到太多的经费, 没有办法,李教授一把年纪也开始学着年轻学者一样开了个挂靠在学校名下的科研公司,算是现在政策鼓励的产学研第三产业。 一开始,是他手下一帮弟子到处去拉投资, 找赞助, 可是奔波许久也是颗粒无收, 那些企业家也好,煤老板也罢,一听到这天书一样的名词全都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开什么玩笑,不仅不能迅速变现, 也不保证出什么专利啥的,“出成果的时间不保证但是会对人类有重大贡献”,这真的不是坑钱的玩意? 向明丽已经悄悄地把自己原先在认购证上挣到的几十万投到了这个公司里,可是杯水车薪,也解决不了持续的支出问题, 这些天无意中和弟弟聊到,邱明泉立刻就表示了极大的兴趣。 “李教授, 我已经详细听姐姐说了你们的研究方向, 现在您这边开办的公司算是有限责任公司是吧?”邱明泉笑眯眯地道, “假如改成正经的股份制公司的话, 更容易拉到投资呢。” 李教授茫然地看了看向明丽,看她点点头, 也就点点头:“都行都行, 小邱你只要能拉到钱, 公司怎么样都行的。” 邱明泉对着向明丽道:“那姐你就麻烦一下,这些天帮着李教授忙一下公司改制的事,不懂的话,我派专业的会计师帮你们。” 他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投资协议,递给了李教授:“李老,这个您拿回去找专业律师看看,没有什么异议的话,你们这边以后的研发支出,就不用找别人了,我包。” 李教授小心地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了一点羞惭,终于讷讷道:“小邱啊,这个基因组方面的研发真的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我也不敢保证以后能给你赚钱……我、我用你的钱,得和你说明白。” 老人家一辈子知识分子,在金钱上面不谙世事,可是基本的良心却容不得他隐瞒邱明泉。 邱明泉真诚地望着老人家:“李老,我既然做投资,当然是经过认真考量的。我相信我的姐姐做的事业,更加相信您带领的那些科研人员。” 他眉目安然,温润笑容带着叫人心安的力量:“我觉得这么有意义的事,一定能赚钱,您就放心吧。” 封睿在他心里有点感慨:“是啊,再过两年,几位行业领军人物就要正式开第一次会议,就中国人类基因组计划议题提出了一整套具有前瞻性的战略构想了,李老可是当仁不让的发起人之一。” 日后那家著名的基因测序公司,就聘请了大量业内的高校元老,成为在国内和国际都享有一定地位的民营企业。一方面在市场经济中搏杀拼搏了多年;一方面也承担起了基因研究的大量前沿工作,一直到多年后才发展成行内的领跑者,成为一个巨无霸般的存在。 假如不出意外,现在投资这方面的先行者,或许收效慢、投资回收晚,但是利润只会迟到,却绝不会缺席的! 向明丽却有点真的犹豫了。 她比李老还要多考虑了一层,看到弟弟这样豪掷千金出资她研究的课题,心里可就有点没谱了。 正如导师李老说的那样,师兄弟和学姐们大多数是没有想过什么挣钱的,更多的人是出于对科学的一腔热爱,她自己的几十万投进去就当是为科学奉献,可是假如因此连累了弟弟最后血本无归,那可怎么办呢? “明泉……”她硬着头皮道,“要不你少投资点,我、我们师兄里已经有人在想办法,正在跑卫生部了。” 邱明泉安慰地一笑,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姐姐,我不是因为你才投资这项事业的。且不说我是真的看好你们的研究方向,就算真的最终亏本,我也愿意为这件事出点力量。你忘了吗?我奶奶得的糖尿病用的胰岛素,就是你们的前辈们对全人类做出的贡献。” 这话并不是伟光正的口号,而是他和封睿曾经认真讨论过的。现在不过是1995年,他们现在手中早已经聚拢了超过一亿的资金,而且早年投资的几家公司的股权还在源源不断地下着金蛋。 钱多了,而且还会更多,生活已经足够优越,家人也有了妥善的安排,那么该怎么花? 封大总裁前世是习惯了奢侈无度的生活的,可是他也完全理解邱明泉的性格,遇到基因研究这样重要的事情时,参与进去,保证它进展得更快更好,这种事别说邱明泉会觉得责无旁贷,就连封睿也觉得兴趣极大。 人活一世,假如可以重来,很多人都想做点真正能留下痕迹的事吧?他们现在可不就重来一次了吗? 和姐姐和李教授他们分开,邱明泉开着车又来到了邱氏百货的几家门店巡查了一遭。 他没有通知张峰松,可是刚刚巡查到第二家门店时,就已经正好遇到了他。 不得不说,如今的张峰松更加有了成熟企业家的风采,刚刚成婚没多久,有了自己的小家,生活幸福、事业有成,不仅在气质上变得更加沉稳,就连面貌和身材也开始有点微微发福了。 “婚姻果然是男人身材的大杀器啊!”封睿在心里感叹着,“这结婚礼物还没送出去半年吧,我怎么觉得他胖了有二十斤啊?” 上次在珠宝行买的那对翡翠玉牌早已经送给了新人,虽然成色比不上后来开出来的那块极品帝王绿,但也已经是非常拿得出手的东西,正值夏天,张峰松和新婚妻子都美美地把玉牌做了底托,天天戴在脖子上养着呢。 “老板!”张峰松快步迎过来,满面喜色,“您来啦?最新两个月的财务数据我刚刚叫会计做好,正要派人给您送去呢?” 邱明泉笑着接过他送来的报表,随意地翻看了片刻,便合上了:“很好,现金流不错啊。” 早两年市场还带着点市场经济最后的烙印,很多名优特产品还供不应求,他们的超市还得先款后货,偶尔也会有现金流紧张的时候。 可是这两年,别说封睿他们胸有成竹,就连张峰松都感到了这方面越来越轻松。 ——越来越多的产品,都是先货后款,任挑任选了!他们超市拿货的时候,也有越来越多的厂家同意先发货,销售完成后再结款了。 随着市场经济的威力逐渐显现,大众消费品已经不再短缺,买方市场已经逐渐占据了主动。 邱明泉草草看了几眼报表,张峰松可一点也没敢怠慢,在一边陪着他信步在超市里转悠,一边熟练地随口汇报着经营近况。 “老板,按照您上次交代的,我们开辟了生鲜部,加大了冷链投入,现在看效果极好。过去老百姓生活苦,很多东西都吃剩的,爱囤积点便宜货,可现在这两年生活水平明显提高,愿意吃点新鲜食品的是越来越多了。” 他们正走在明亮又热闹的超市中,如今的邱氏百货已经正式和明乐家电分割开来,原先的几十家店面中,选取了靠近商业街的十几家全部拨给了明乐家电做正式的卖场,而剩下一些靠近居民区附近街道的,则分给了邱氏连锁超市。 明乐家电那边,程宵早已经显示出了卓越的商业天赋,短短这一年多时间,他凭借着业内多年的经验和强大的执行力,迅速地在东申市把明乐家电的名气推到最高位,牢牢占据了家电卖场第一企业的位置。 而邱氏百货这边,邱明泉也正式地将一部分许诺的期权转化为正式的股份,授予了张峰松,现在邱氏百货的20%股份已经奖励给了他,真真切切地把原先的职业经理人变成了合伙的股东。 封睿毕竟前世身居高位,看人用人都极准,原先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起用了张峰松,可是这些年一步步走过来,张峰松的表现也叫人心生惊喜。 寻找到一个合格、忠诚又有能力的职业经理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的股份授予就等于将张峰松彻底绑在了邱氏百货,更能大大激发他的干劲。 现在的邱氏百货连锁,早已今非昔比,原先让给明乐家电的卖场面积收回后,很多都已经改扩建成了楼上楼下的格局,一楼生鲜食品,二楼家用百货超市,商品琳琅满目不说,更加是品种齐全得很。 张峰松陪着邱明泉巡查完二楼,又转下电动扶梯,这个时候,电动扶梯还没有到处都是,可是邱氏超市已经率先在超市里引进,使得拎着重重篮子的客人上下方便得多,也给整个超市添加了不少现代气息。 “生鲜部是利润增长最快的,传统食品类也在一如既往贡献最大的销售额,包装精美的小零食类现在毛利相当高。衣物类的销售在下降,不少人不太满足在我们这种地方买便宜衣服了,开始转向大商场和专门的服装街……” 张峰松侃侃而谈,邱明泉则微笑听着,偶然才点点头发问。 超市采光很好,刚刚扩建的二层楼有着良好的通风,站在整齐的货架前,邱明泉和心里的那个人都有点忽如其来的感慨。 现在是下午五六点钟,正值下班路过的人群采购高峰,整个超市里一片繁荣景象,提着菜篮子的妇女、颤颤巍巍的老人、带着孩子的家长……生鲜区的水产部,一阵阵新鲜的鱼虾腥气若隐若现,时令水果区又飘来阵阵水果香气,混合成一种属于生活的特殊味道。 “大家的生活,都越来越好了呢。”邱明泉在心里悄悄道。 封睿难得没有对这平民百姓的烟火气嗤之以鼻,温和道:“是啊,想我们刚回来那会子,你家还烧着蜂窝煤,过年时还要凭票去买肉呢。” 邱明泉微微地笑了。随手在水产区捞了一条硕大鲜活的多宝鱼,他装进了黑塑料袋:“晚上带回家去现杀,这鱼游得真欢。” “好。”封睿同样微微一笑。 忽然地,邱明泉口袋中的手机响了,他一手拎着乱蹦的鱼,一边按下接听:“林哥?” 林哥的声音透着凝重:“邱老弟,有件事我得立刻告诉你。今天我们公司接到桩业务,有人来询问私人侦探业务。” 邱明泉困惑道:“那又怎么了?” “雇主是位长相极好的年轻男人,他要我们调查一个人。” “调查谁?” “你。”…… 林哥等了等,又接着道:“他的诉求是,要求知道你平时生活的一切日常轨迹,接触什么人,和谁在一起,特别是,他要求知道你接触的男性都有谁。” “……”邱明泉呆呆站在原地,手里的多宝鱼瞅着空子用力一跃,挣脱了耷拉着的塑料袋,跳回了旁边的水族箱,美滋滋地摇着尾巴,劫后余生。 “这个神经病。”心里,封大总裁牙酸一般,又是无奈又是切齿。 林哥等了半天,以为邱明泉被这个消息彻底惊到了:“邱老弟,这个你打算怎么办?我这就给他一些真假消息混杂的资料,叫他无所适从,再悄悄反过来调查他?” 张峰松诧异地看着呆若木鸡的小老板,刚刚还笑容恬淡、言语叫人如沐春风,现在听了个电话,这脸上像被人忽然揍了一拳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邱明泉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苦笑一下:“不不,不用。你……就接受委托,一切资料如实向他汇报就是。” 林哥诧异极了:“这不好吧?那个人明显对你有敌意啊!” 邱明泉长长吁了口气:“那个雇主是不是姓封?长相英俊,大约186身高左右对不对?” 林哥一怔:“那人用的应该是假名,不过外貌是对的。你知道他是谁?敌人在明处那就好办了!” 邱明泉苦着脸,半开玩笑:“林哥,我们开的是专业公司,就要有职业道德嘛。既然接了单子,就要忠于委托人。再说了,我行得正坐得直,交往的人都是再正常不过,他只要想打听,也都能知道。与其叫别人赚这笔钱,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林哥犹豫了一下:“那好,我顺便也找人留意他的行踪和目的,要是敢对你有任何不利的念头,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真是笑话,到他们的公司来,委托他们调查他们的最大股东?! 电话那边,传来邱明泉略带古怪的声音,轻轻地:“不不,真不用盯他。林哥您别操心了。那个人……绝不会对我不利的。 灯火通明的国豪东申市分部。已经临近下班,可是所有的高管全都严阵以待,齐刷刷地坐在会议室里。 而长桌的尾端,竟然坐着一个金发蓝眼的外国男青年,正没个正行地瘫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 他身边一个小科长悄悄伸头瞥了一眼,忽然脸就涨红了:哎呀我的妈,这外国鬼佬就是不要脸,看的这是什么大尺度的东西! 那硕大的白花花的胸脯,那比基尼下包裹的惊人三围,都说资本主义腐朽,可不! 而他的身后,远远地还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俄罗斯人,黑衣墨镜,全都手臂交叉摆在胸前,虎视眈眈地盯着会议室。 这什么外国公子哥,出来开会居然还带贴身保镖的?真是神经病! 一个年轻得不像话的男子正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对着手中的手机道:“好,爸我知道了,你和妈放心回燕京,我代替你们巡查一下国豪电器的分部……我会帮他们捋一捋的,他们这边的管理的确有很大问题。” 会议室的门半开着,他的声音并不刻意放低,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高管们悄悄听着外面这年轻人的话语,心里却都一哂。 燕京总部的大股东之一直接派来的人,本以为是经验丰富的副总之类,却没想到来了个这么毛都没长齐的富二代。 据说还在美国上学呢,刚刚二十岁。这就被老爸老妈迫不及待地空投到这里来历练了?只怕是喝了几天洋墨水,就以为外国的什么工商管理那一套就管用,且看怎么栽个头破血流吧! 会议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了,一个西装革履、身姿挺拔的青年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站在会议桌的前面,先是无声地扫视了一眼室内。 仅仅是这一眼,就让一些老油条们心里微微一凛。这年轻人长得相貌太好,身姿也太挺拔,乍一看就像是画报上的明星般,按说不该有什么杀伐之气,可偏偏他的目光也太锐利了点,就像是一簇离弦的冷箭,带着股肃杀的冷。 封睿静静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待到会议室里终于彻底安静,才淡淡开口,声音低沉:“诸位元老,诸位同仁,大家下午好。” 他忽然顿住,抬起手腕,看了看腕上星月表盘的机械表:“抱歉,已经接近晚上了。耽误大家的时候非我所愿,可是接下来的这几天,怕都是晨昏颠倒,少有休息,还希望诸位能多多配合。” 会议室里立刻有人附和:“哪里哪里,封总您继续。” “晚点下班嘛,正常的,我们也常常加班呢。” 封睿淡淡地听着他们客套和奉承,点点头:“那就好。我本以为国豪东申分部的作风在原来那位总经理的带领下太过散漫,现在看应该是误会。” 长桌两边的人神色都有点尴尬了,原来那位杜强同样年轻,可还不是和这位一样,都是靠着家族关系空降最高管理层的? 看上去一副青年才俊、人模狗样的,结果搞出来那么大的作风问题,直接就把文化部的行政处罚书闹到了学校和单位。自己成了落水狗不说,还连累得整个企业都成了笑话,东申市的商圈里,谁不知道那个传单上坑死人的顺口溜? “国豪杜强,全市最强;一人双飞,坐穿铁窗!” 封睿翻了翻手边的一份资料,语气依旧平静:“我既然接受大股东委托来做企业整改,那么原先杜经理留下的一些顽疾,我可就不客气地剜掉了。接下来我宣布的下岗裁员名单,高达30%的末尾淘汰制,大家要做好准备。” 他低下头去看了看名单,再抬头时,目光更加无情冷冽:“宣布之时,即刻生效,所有由于企业单方面裁员所补偿的违约金和补贴,一个子也不会少,被裁的人,明天一早去财务部领。” 这一句既出,就像是在整个会议室里投下了一枚炸弹似的,瞬间便激起了惊涛骇浪一片。 30%!开什么玩笑?! 这么重大的人事决定,事先不放出一点风声,这就由一个毛头小伙子单方面决定了? 可是站在那里的青年并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裁员名单经过慎重研究,也和人事部门彻夜商榷,综合了业绩和各项评分,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既然已经定下,就不接受任何异议。” “哪能这样?你能保证评分客观公正吗?!”一位中年妇女忽然尖声叫起来,神色羞恼。 “是啊是啊,虽然我们未必在名单里,可是我也得先叫叫委屈,无论是哪位老同事忽然被裁了,我都觉得不公平!”另一位男子立刻附和。 他可是靠着娘家人和杜强家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混进来的,还往杜强家里送了不少进贡的礼物,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要滚? 封睿冷冷看了他们俩一眼,深沉眼眸里露出一丝轻慢:“财务部的黄家芬同志,销售部的刘旺科长是吧?” 两个人都是一愣,这年轻的空降大少爷也没和大家认识一下,怎么张嘴就能叫出来他们的名字? 这间会议室里,可有三十多人呢! 封睿淡淡嗤笑一声:“我看了即将裁员的名单,人事档案里有你们二位的照片。” 旁边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心里都是惊讶万分:这么简单看一眼证件照,就能瞬间对上号了?这可怕的记忆力! “这房间里,有多少是关系户和家庭亲眷,想必你们都清楚。拿了赔偿金乖乖走人的,我们好聚好散,假如任何人胡搅蛮缠,那国豪一分钱遣散费都不给!” 封睿年轻的脸上带着一股傲慢和冷意,就像是面对着千军万马的战场,并不因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分部而怠慢和松懈:“欢迎来打官司,公司会聘请最贵最好的律师和你耗到底,最后赔钱也没关系,可是你也得做好和律师团折腾一两年的准备。” 第157章 相爱相杀 他傲慢地抬了抬下巴, 漠然地看着噤若寒蝉的一屋子人:“我们封氏作为大股东之一,已经和郑广豫董事长取得共识,他授权我全权负责这一次的整顿事务,我会在一个月内梳理内务, 肃清腐败, 能干的干,不干的就滚。” ……片刻的宁静后, 那个中年妇女和男人互相对望一眼, 都狠了狠心。 刘旺首先一拍桌子, 声色俱厉地站了起来:“我有意见!这种开玩笑一样的裁员, 我首先不同意!无法可依,毫无道理!我不会走的, 要走,也得总部拿出来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是我贪污了, 还是渎职了?” 中年妇女也立刻尖叫起来:“就是!我在财务科兢兢业业干到现在,没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企业刚刚过上好日子, 就想赶我们这些老员工走,我呸!” 仗着高大壮硕的块头, 她蹿出椅子, 就往封睿面前冲:“你个毛都没长齐的二世祖, 我今天就给你点教训!” 还没跳过来呢, 手臂一挥正碰到了身边的安德列, 忽然地,那金发青年就夸张地叫了一声:“Oh!Shit!你伤害到了我!” 他痛楚地皱起眉,门口站立的两个俄罗斯男子忽然整齐划一地急冲过来,一个人抓住了那妇女的身体往后拽,另一个人就攥住了正跃跃欲试的刘科长的手腕,两人嘴里都发出了一长串剧烈又愤怒的俄语。 “哎呀呀!”刘科长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手手、手要断了!” 那位黄大姐也是一个趔趄,被那个孔武有力的外国男人硬生生拖得离开了地面,再按到了椅子上。 高大的外国男人身上有种彪悍至极的气息,眼睛冷冷往她肩膀上一按,生硬的汉语猛喝:“坐下!” “扑通”一下,黄大姐还没坐好,那个刘科长已经腿肚子一软,冷汗涔涔地率先瘫在了椅子上。 “你、你们是谁,敢纵凶打人!”他声音发抖,还想困兽犹斗,“大家看看,看看这资本家勾结洋鬼子的嘴脸!” 还没说完,他的胳膊就被人捅了捅,一回头,那个不明来历的金发青年蓝色眼睛眨了眨,笑眯眯地用生硬却清晰的中文道:“资本家,是给你发钱的,嘴和脸不丑的,你看看我!” 他得意扬扬地昂着头,把帅脸向着屋子里展示一圈:“英俊!Handsome!” 封睿漠然地看了看那两个闹事的人,微微地讥讽一笑。 他进来到现在都神情冷漠,这偶然一笑,英俊的脸上生动了些,却没有什么温柔之意:“这两个人是私人保镖,这位外国友人是我们国豪的大客户,我劝你们不要轻易得罪。” “人事科现在读名字,被念到的人麻烦请离开会议室,明天去财务处和人事处交接。”他淡淡看了那两名俄罗斯保镖一眼,“不走的,给我拖走。” 旁边人事部门的头头立刻咳嗽一声,目不斜视地开始念名单:“财务科副科长黄家芬,本部门业绩考评45分,名列最后;销售科副科长刘旺,去年销售业绩倒数第一,还出现过销售数据严重错误两次,考评分40;二门店副店长周立,和顾客现场发生冲突打架,上过报纸的社会新闻,考评一票否决……” 一边目不转睛地念着,他心里可比别人更加掀起了惊涛骇浪:销售业绩这些是从他们这里拿去的,可是上社会新闻的事,他们可没提过,这位空降的小少爷怎么知道的? 难道还派人专门调查收集信息了不成? 被念到名字的人全都面如土色,本来蠢蠢欲动,可瞥了瞥那两个气质彪悍的外国保镖,全都悄悄缩了缩脖子。 这些凶恶的资本家嘴脸果然丑陋,竟敢联合外国人一起仗势欺人!算了,和他们斗,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啊…… 名字一个个读出来,开始还有人想犹豫反击,可是看了看那两名神色如铁的俄罗斯大汉,还是一个个乖乖地走了出去。 很快,会议室多了三分之一的空位。 “接下来是部门重新划分,人员重新分配岗位。”封睿几乎没有做任何停顿,“这是我们总部商量以后的职能调整,不满意不要废话,先执行。” 他威严地看着众人,刻意环视了一圈,和每一个人的目光相接片刻,才道:“执行后有问题再来反映,我们不是不能调整和改进,但是现在,我不需要任何人来质疑新政策的合理性,明白吗?” 和他目光一接,几乎所有的人都身上一凛,最后的轻视早已经烟消云散:这绝不是一个二十岁的、乳臭未干的二世祖,而是一个真正的、有着掌控力的管理者,虽然好像少了点圆滑世故,可是锐气和执行力已经叫人深深敬畏。 “明白明白,封总放心。”有聪明人终于回过神,迅速提高了声音。 立刻有人跟着接上:“总部既然做出了决定,一定有慎重的考量,我们都是螺丝钉,企业要我们去哪里,我们就扎根在哪里!” “对对,王课长说得对!”…… 一时间,会议室里一片热烈的表达忠心声。 封睿静静听着,半晌后嘴角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意:“诸位放心,断没有只叫大家付出,没有奖励的事。我们裁了更多的人,每一个人的工作量就会增加,相应地,薪水和年终奖都将大大地上一个台阶。” 他方才还雷霆手段毫不客气,现在忽然换上温和声线和和煦笑容,会议室里众人一下子莫名就安了点心,一些女同志更是被他英俊深刻的笑容晃得心神一乱:这富家子弟又是留过洋的,果然气质就是不同。 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十一点多才最终散去。早已经百无聊赖的安德列望着会议室里的人恭敬地出去,终于打了个哈欠,把一双大长腿伸到了会议桌上。 “Ryan,你有点不对头。”他凑近了封睿,换了英文交流,神情天真又狡诈,“小小一个家电企业,为什么这么费尽精力来打理?又不是你们家的全资公司,对吧?” 封睿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同样用英文淡淡回答:“我家的产业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了,我去接手,坐享其成有什么意思?这里才是处女地,把一个烂摊子理好,难道不更有挑战?” 安德列的蓝眸子都快盯到他鼻子上了,又忽然换了中文:“不,我的朋友,你、心里有鬼。” 封睿恼火地一摔文件:“什么叫有鬼!这叫‘胸有丘壑’。” 安德列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不,我就是那个意思,我用得没错。” 他笑嘻嘻地看着封睿,对着他摆了摆手指:“你——心里有别的想法。这家企业在东申市最大的对头,是那家叫作‘明乐’的对吧?” 封睿脸色一沉,幽深眸子狠狠盯他一眼:“你倒是知道得快。” 安德列狡黠一笑:“那当然。我跟你来中国,那可是看中这边的贸易的,既然要做家电生意,其实国豪也不是唯一选择嘛。” 他悠悠地晃着二郎腿:“明乐那边,也是我们的老熟人,不是吗?听说他们的合伙人老总,那位姓程的,也是非常棒的企业家呢……” 封睿猛然抬起头,一双眼睛里锐光四射,漠然地看着他:“好,那你去找你的老熟人。” 他转身走出会议室,头也不抬地快步就往电梯冲。 安德列猛地跳起来,大长腿几步追上他,嘻嘻笑着一起挤进了电梯:“好啦好啦,亲爱的别生气。我虽然也很喜欢你的小邱同学,可是我更加信任你!” 看着封睿面沉似铁,他也不敢再开玩笑,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俄罗斯小曲,眼珠子直转:真是奇怪,明明两个人那么好嘛,怎么Ryan这几天忽然打了鸡血一样,铆足劲要和小邱同学那边的企业打对台戏呢? 绝对、有鬼! 封睿默默盯着电梯上变幻的红色数字,忽然淡淡说了一句:“那个姓程的,叫作程宵。” 安德列莫名其妙地张着嘴:“啊?怎么了?” 封睿一字字道:“我会打败他的。叫他一败涂地,叫他们的明乐家电,破产倒闭。” 一起创业,良师益友。……是吗,是那个人对吧! 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 长相温文尔雅,言谈如沐春风,年纪不过三十多,名下的家电大卖场居然是从邱明泉的名字里取了一个字,“明乐家电”! 不仅如此,还和邱明泉时常见面,邱明泉甚至还在他们的办公室逗留到深夜! 心里的妒忌就像是野草一样疯狂生长,一直要冒出体表,撕得皮肤和心脏都鲜血淋漓。 他不会叫他们甜美幸福、携手同行的。明明晚来了这么多,却因为可以朝夕相对,就能得到邱明泉的心?! 不可能,他不会叫这种事发生的。 他会用尽一切力量,把那个人重新夺回来,叫他的眼睛重新转向他,再也看不到任何男人! ……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明乐家电在陆家嘴租用的写字楼楼层里,好多间办公室的灯都依旧亮着,程宵紧张地埋头在总经理办公室里,不停有各个部门的人员进出着,把新的计划书和策划方案送进来。 程宵逐一细看,将手中一份财务预算递还给财务部的老马:“很好,做得又快又准确,大家都辛苦了。” 老马的眼睛里有点熬夜的血丝,但是精神却是振奋的:“应该的,好久都没有这么忽然密集加班了,一开始有点累,可是还真找回了点前一阵刚创业的感觉!” 没办法,这么辛苦,都是被逼的! 本来在东申市非常低调的国豪家电,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雷霆出击,在业界搅起了不小的风波。 据他们得到的商业消息看,那边从燕京总部空降了一位大股东指定的富二代少爷,一开始大家都不以为意,可是不过短短半个月时间,就把整个东申市的国豪分部折腾了底朝天。 本来,他们明乐家电已经在全市占据了最大的份额,国豪不过是个外来户,经过最初的试探较量后,他们也没能像在燕京本部那样大杀四方,所以后来在竞争中也就收敛了许多,一直没能给明乐造成什么威胁。 再加上前一阵那个小负责人叫作杜强的,忽然闹出丑闻被迫下岗,国豪那边更是兵荒马乱,他们明乐上上下下,都早已经不再把它们看成对手。 特别是公司最近的主攻方向是扩展门店到外省市,程总本来全在出差,促成在临近几个省会城市开连锁店的事,可是忽然之间,国豪这边就出手了! 经过短暂的整顿和大量裁员后,国豪的那位空降小少爷,不仅雷霆作风、霹雳手段、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后,国豪立刻就展开了攻势凌厉的反击! 广告密集投放,不惜血本,甚至请了正当红的一部电视剧的女主角做了代言,打开本地电视,就是那个女明星甜蜜劝说的脸;走在街上,到处都有人在发放粗暴直接的传单。 该高大上的就高大上,该打游击战的也不怕放下身段。 这位燕京空降的留洋小少爷,可当真不是草包啊! 程宵点点头:“是啊,对手来者不善,我们只能用心迎战了。老马你这报表放下吧,我再叫销售科的人过来对对看。” 老马闻言一乐:“程总,不用再对了。这份预算啊,小邱总刚刚审查的,揪出了两个小错呢。唉,年纪大了,还是有点老眼昏花。” 那位小邱总平时从不经手这些具体的业务,甚至都很少来公司转悠,可这几天却来得异常勤快。 就在刚刚,他跑到他们财务部随便看了看,一眼就看出了这份预算表上的两个错,真把留下来加班的两个资深财务人员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们两个还得噼里啪啦打半天算盘珠子呢,这位小邱总眼神灼灼,一扫过去,就发现这里有问题了? 东申财经大学的科班出身,开学才迈入大三,就这么厉害了吗?! 程宵手中正要签字的笔忽然一停,惊诧地问:“什么,小邱也还没走?” 老马连连点头:“您这不是刚下火车赶来吗,他下午就到了,一直在各个部门巡视呢。刚刚我们还一起吃的盒饭,没走呢!” 程宵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快九点多了,这……他站起身,赶紧走出了办公室。 挨着各间走过去,果然,在销售部的办公室里看到了邱明泉熟悉的身影。 邱明泉正坐在两个采购部的同事身边,沉吟着小声道:“我觉得,康佳品牌的采购量也可以加大,和长虹一样增加数量,叫消费者多点选择,不要造成我们是长虹专卖店的感觉。——还有在空调的选择上,我建议对格力给予更高的关注。这几个品牌我都做过调研,可以寄予厚望。” 在这个时候,尚且没有经过惨烈的市场优胜劣汰,很多品牌都在参与竞争,可是他和封睿毕竟有着巨大的优势,直接知道后世哪些品牌笑到了最后啊! 比如那位格力的掌门人铁娘子,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靠着优秀拔尖的一线销售业绩,刚被提拔为珠海格力电器公司经营部部长,紧接着又飞速蹿升到副总经理的位置。 别人不知道,封大总裁又如何会不知道呢?在全国各地,各个行业,无数精英和牛人都在展露出惊人的才华,开始带领各自的企业踏上他们人生中最蓬勃激荡的旅程! 刚刚说完这些,邱明泉的手机就响了。 他歉意地向几位同事笑笑,转身站到窗前:“林哥?没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像我晚上这种工作行程,也不用隐瞒。……对,他要查,你就都告诉他。” 程宵站在门口,闻言就是一怔。 灯光下,邱明泉站在窗边,一身简单利落的职业装扮,精致做工的白色短袖衬衫,袖口有一处隐约的暗纹绣花,笔挺的西裤衬托地腿部修长,身姿挺拔。 他侧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得温润,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有点无奈。 放下电话,邱明泉转过头,正一眼看见程宵,脸上的笑意就明快了些。 毕竟是年轻,经过长时间的工作和劳累,一双明亮的眼睛却似乎更加专注,隐约散发着神采。 程宵感动又感慨地走过去:“小邱,这哪里需要你留下来?同事们足够了,你年纪轻轻的,还要长身体呢,快点回家休息去。” 平时私下都是老弟大哥互称,可是在公司下属面前,两个人都很客气。 邱明泉一双黑亮的眼睛深若黑潭,毫无疲态:“程总,我们年轻人熬夜可不是天经地义吗?” 程宵摇摇头:“那也得陪女朋友不是?” 说着,他就看了看邱明泉清俊的眉目,笑着试探:“对了,邱老弟才刚二十吧,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孩子?没有的话,不如大哥给你介绍一个?” 好像没有发现这个小伙子平时带着女友出入呢,这么出色的男孩子,家财万贯,品行好相貌端正,这可真是太优质的潜力股了。 说起来,家里有个远房亲戚的女儿,正在上大学,也是极为青春貌美、蕙质兰心的,假如介绍一下,也未必不是一桩美事? 向来对做媒没有什么兴趣的程宵,不由也起了这样的一点心思,这小伙子啊,实在也太优秀了些! 这话一出口,销售部的一位女同志就是眼睛一亮:“哎呀,邱总真的没有对象吗,那我也给你留意着!这恋爱啊,可得抓紧了,好姑娘被男孩子团团围着,留不到大学毕业,都名花有主了呢!” “你快点回家吧,留在这里,我瞧这位程总接下来就得把女孩子叫来认识认识了。”心里,封大总裁忽然淡淡开口。 邱明泉忍俊不禁,嘴角微微翘起羞涩道:“程大哥,吴姐,我还小呢,等以后大学毕业再说吧。而且,男人嘛,还是应该以事业为先,您说是不是?” 莹白的日光灯下,寻常人会显出的惨白在他脸上没有一丝端倪,却显得面如冠玉,笑意温存。 就连程宵这样从不关心男性相貌的工作狂,都在心里暗暗惋惜了一下:这么相貌出色的男孩子,这个年纪谁不是春心萌动,忙着谈情说爱呢? “不聊这个了,程总,我们谈谈对国豪最近一段时间行动的反击吧。”邱明泉笑着道,“去您办公室详谈!” 写字楼里,绝大多数楼层已经熄灭了灯火,而明乐家电总部的这一层,灯光却足足亮到了深夜。 从预增采购量的预估,到物流和库存,再到现金流和回款,专门针对国豪出手的应对策划,经过整整小半夜开足马力的商讨,终于有了基本成型的预案。 程宵是后世这一行真正的老大,固然有着足以傲视同行的眼光和决断,而邱明泉虽然没有太多的商业经验,可是封睿却是在商界征战多年的老手,再加上对历史轨迹的把握,在一边点拨补充,以至于在最后一些决策的商榷中,竟都感到了一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 “国豪那边那个新来的分管者,我建议不要直面对抗。这个人性格比较刚硬,家族也真的有钱,假如我们正面打硬仗,极有可能搞到两败俱伤。”邱明泉沉吟着,“我们的行动,跟进就好,不主动出击。” 程宵有点诧异地看看他:“你调查过他的性格?” 邱明泉语塞了一下:“嗯,我们脚下这栋大楼的业主封家。你上次说过的黄浦江新贵,这个空降的少爷就是封家的独生子。” 顿了顿,他又有点尴尬地道:“也是我的高中同学。” “……?!”程宵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脑海中忽然跳出来刚刚听到的电话中的只字片语“调查”“行程”,不知怎么,就有点奇怪的联想。 精通人情世故的他小心翼翼地问:“这个人,不是和你有什么过节吧?” 面前的俊秀青年好像忽然被什么戳中了似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牙疼的奇妙表情。 “程大哥……他和我私交不错。” 程宵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轻轻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有查过他们封家,到了燕京市发展后投资了国豪,既然是正当的商业竞争,那就没关系了。” 就怕有什么奇怪的私人恩怨牵扯,没有就好! 第158章 翻脸 而此刻, 国豪电器的东申分部的经理办公室里, 有人正满脸阴郁猛一甩手边的文件夹。 “明乐毫无反应是吧?好, 那我们的攻势就再强烈一点!” 整个办公室里没有多余的人,只有一个金毛脑袋扒在桌上,正小心翼翼拿着筷子对付工作人员刚刚送来的夜宵。 简陋的塑料小碗里, 一股袅袅香气飘荡开来, 撒着翠绿葱花和浅红色小虾皮的清汤中,一个个精致的小馄饨乖乖躺在碗里,安德列手里的筷子, 俨然就是从向家婚宴上带回来的那对檀木喜筷。 “好吃,好吃啊!”他笨拙地夹起最后一个小馄饨,迅速一低头, 以用枪般的速度飞快接住。 封睿冷冷看着他:“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民以食为天,你们中国人的老话。”安德列意犹未尽地吞咽完馄饨,又仰起头喝光了碗里的鲜美馄饨汤,“哦, 我要再来一碗。” “滚,人家馄饨店早就打烊了!”封睿没好气地道, “给你买了两碗的!” “真是好吃,中国的美食简直是太棒!美国那些披萨和牛排简直就是狗屎呢。”安德列满脸快要感动地哭出来的表情。 封睿冷冷道:“那当然, 这是我从小就常去的老店,三鲜小馄饨是一绝。我这么挑食的人, 都想隔三岔五尝尝。” 他皱着眉:“你舔干净了碗底了吗?” 安德列笑嘻嘻举起那双紫檀木筷子, 随手往后一亮。屋角木雕般的俄罗斯大汉立刻跑上前, 面无表情接过筷子,用餐巾纸认真擦好,收到随身带着的小木盒里。 封睿满脸嫌弃地瞪着他:“有病啊你这是?还随身带着餐具?” “我就喜欢你的邱同学送的喜礼嘛。你们中国人餐饮文化讲究器皿用具的,我有什么不对?”安德列道。 “完事了就来帮我看看,这些对策有没有哪里可以改进的地方。” 安德列迅速直起腰,挺拔健壮的腰肢神气地一挺:“不,我不掺和你和邱同学的事。” 封睿冷笑一声:“你还要不要和我们封家做生意了?这一年你们阿纳托利家族从国豪接了多少订单,现在你在帮你的商业伙伴!” “不不不,我不傻。” 安德列脸上露出夸张的忧愁:“你和你的老朋友之间打架,假如我现在为虎作伥的话,以后你随时会怪罪我的,这种心理很常见。” “为虎作伥不是这样用的。”封睿冷漠地望着他。 “哦哦,这不是重点。”安德列认真地道,“你懂的,两个亲密的女性在一起,假如一个人抱怨想和她的男友分手,那么另一个人是不能跟着乱出分手主意的。” 封睿的牙齿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地咬紧:“为什么?” “因为那位闺密随时可能和男友复合啊!”安德列语重心长地感慨,“复合以后,那个乱出主意并且大骂她男友的闺密,就会成为大坏人。” 封睿终于忍无可忍:“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瞧你上学期的心理学成绩F一点也不冤。” 安德列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郑重地道:“我也觉得你的那位同学,小邱先生非常讨厌。虚伪、躲闪、不坦诚,心里就像有很不好的东西。” 封睿猛地抬起头,眼中怒色一闪:“你这个蠢人,你懂什么!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他温和善良,帮所有人着想,有什么事都自己闷在心里,自己扛着,才会显得……” 话没说完,看着安德列忽然微笑和得意起来的脸,他忽然住了嘴,明白中了某种圈套。 “瞧,我只是跟着你骂了几句那位男友而已,你们还没复合呢,你就开始埋怨我了。”安德列耸耸肩,蓝色的眼睛就像狡黠的狐狸,“要是我真的帮你出了什么阴狠的主意,过几天你们不打架了,我会被你杀掉的!” 封睿恶狠狠瞪着他,好半晌才一字字道:“他不是我男友。” “对啊,你男友现在正在那位程姓企业家的身边呢,我刚刚听你接了私家侦探的电话。” “滚!”一摞文件狠狠摔过来。 …… 同一时刻,明乐家电总部里,封大总裁正同样忍无可忍:“好了,有什么明天再谈,你到底要和他待到多晚?” “明明还意犹未尽啊,我觉得还有不少东西可以探讨。”邱明泉小声在心里道。 已经连着几天了,他们天天泡在明乐家电这边,几乎天天都逗留到深夜。 “他们这种创业期的大佬,哪个不是狂热分子?钱是挣不完的,你跟着他耗什么呢!” 邱明泉嘴里塞着程宵刚刚叫人拿来的加班夜宵——一个硬邦邦的豆沙面包,在心里不以为然:“你以前不也是一个工作狂,还说工作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 封睿怒道:“那怎么一样?我是真的爱工作!” 邱明泉笑吟吟地在心里道:“封总,我也真的喜欢啊。” “喜欢和他打对台戏吗?”封大总裁口气淡淡的,却透着一种奇怪的意味。 邱明泉微微笑了:“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这种事也没什么不好而已。” “可明明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封睿道。 “你忘了,我们入股明乐的时候,不就是有点期待将来有一天可以和国豪正面相抗吗?这多有意思啊,你难道不想?” 封睿无语了半天,才哼了一声:“那他有什么胜算?他们那边有郑广豫,我们这边有程宵,都是前世的业界大佬。他那边毛都没长齐,我可是多了阅历几十年的老狐狸了,他和我斗?” 邱明泉郑重地道:“你这样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可好像并不想避开这种状况?还挺享受这种针锋相对的感觉是吗?” “……呃,没有吧?”邱明泉终于尴尬地挠了挠头。他有表现得跃跃欲试、斗志昂扬吗? 或许真的有吧。他好像是喜欢这样的,充满希望、一切都有价值,一切都蓬勃向上。 就算是暗中较量、针锋相对,甚至是兵戎相见、无声厮杀,也叫人浑身充满了热血和激情。 和前世的困顿卑微比起来,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 国豪电器的地下停车场里,封睿沉着脸,快步走向自己的汽车。 安德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好奇地打量着他那辆黑色帕杰罗座驾:“啧啧,和邱同学是同款啊,一起去车行买的吗?” 封睿刚刚打开车门,忽然停下来,脸色阴沉:“你怎么知道的?你也调查过他?” 安德列耸耸肩:“毕竟我们的合作已经这么久了,贸易额也越来越大,我有义务帮我们的生意扫清一些你不便出手的障碍。” 封睿猛然回手,猝然出击,一把将他按倒到车前盖上,微带血丝的眼睛里杀气腾腾:“你说什么!” 安德列被他猝然压制,不远处他的两名高大保镖立刻一个箭步,飞快地急冲而来。 安德列高大的身子委屈地仰着,伸手摆了摆,阻止了自己的两名保镖,可是看着封睿的眸子却变了,透出来点狠意,这个角度看过去,和父亲老阿纳托利一样无情。 “Ryan,我是来中国发财的,不会一直陪着你玩家家酒。”他原本一直温暖而天真的眼神变得冰冷,“我不是真的来吃喜酒的,更不是旅游。说好的介绍我认识你们封家的人脉呢?说好的试试看搭一下石油贸易的线呢?” 他猛地一挥手,毫不客气地把封睿掀到一边:“现在,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封睿的眸子幽黑又危险:“我像什么样子了?” 安德列一头金发有点乱,半垂在额前,幽蓝眸子显出一丝阴鸷:“费这么大力气,在一个小小的家电公司分部和你的小情人纠缠,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封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他:“我在做正事!” “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忍你很久了。”安德列头一次露出不客气来,俄国黑帮之子的气质丝丝外逸着,“要不你就跟我一起回美国,好好读书,大好的各种商机在等着我们;要不你就杀上门去,把那个人抢过来!” 封睿死死瞪着他,忽然爆发地大叫一声:“我怎么抢?!他身边有人了!……你告诉我,他喜欢了别人,我要怎么抢!” 安德列毫无表情地看着他:“要我出手吗?我找人干掉那个程老板,毁了他的公司。然后转身飞走逃掉,没人能抓到我。” “你有病啊,这不是俄罗斯黑帮的地盘,谁他妈的叫你杀人!我要赢得堂堂正正!” “那就直接把你的小爱人绑来,打上蝴蝶结送上你的床?” 他充满恶意地俯下身,一双冰冷的蓝眸子靠近了封睿:“我可以附赠一大堆情趣用品,温柔的、粗暴的、叫人欲死欲活的、或者是求死不能的,你爱哪一款?” 封睿暴怒地一把推开他:“Fuck!和你说不通,你给我滚!” 安德列被他推得踉跄几步,也不着恼,英气勃勃的脸上依旧一片冷笑,伸手点了点封睿:“要是我是那位邱同学,我也不选你——亲爱的,你叫人瞧不起!” 走过那辆黑色帕杰罗,他忽然重重一脚踢过去,脸色充满鄙视:“什么样的豪车买不起,还恋着旧坐这种破东西!该换不换,儿女情长!” 封睿听着心爱的座驾身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暴响,气得满脸铁青,一步上前就想和安德列打架,可是那两个俄罗斯保镖却飞快上前,一边一个挡住了他,虎视眈眈。 安德列转身上了自己的车,伸手降下自动车窗冷笑一声:“爱江山还是爱美人这个选择题,你先打下真正的江山,再犹豫彷徨吧!” 引擎轰隆隆作响,超跑豪车飞驰而去。两个彪形大汉也迅速跑上另外一辆私家车,紧随而去。 安德列独自驾着车,驶出了停车场,愤愤地按下手机:“Richard叔叔,您一直提到的那位黄浦江边的大佬,麻烦您安排一下见面吧,谢谢了。” …… 偌大的停车场里,灯光明亮,映着封睿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低着头,他目光冷冽地盯着车上被安德列踢出来的痕迹。 日光灯惨白的光线打在他身上,好半晌,他终于慢慢地抬步,上了自己的车。 坐在驾驶位上,他默默无言摩挲着方向盘,不知道在那坐了多久,然后轻轻地趴在上面,埋起了脸。 很久之后,他抬起了头,眼睛中通红一片,忽然发动了车辆,风驰电掣地开出了停车场! …… 安德列和保镖的车一前一后,停在了郊外一座夜总会的门外。 和市区里那些依旧有点土气的K歌厅不同,这里显得安静低调得多,占地也大,四周也没有拥挤的建筑。车一停下,很快有打扮讲究精致的门童上来殷勤地迎宾开门。 安德列随口报出了一个名字,门童的脸上立刻露出恭敬无比的神色,低声道:“钟爷吩咐了,您请跟我来。” 夜总会并不是高层建筑,却是独门独栋的三层大平层楼,他们没有坐电梯,跟在侍应生的身后,沿着奢华的实木楼梯盘旋而上,很快到了二楼。 脚下是精致的手工织的羊毛地毯,吸走了一切脚步声,安德列几个大高个子走在上面,也安静得很。 侍应生将他们带到走廊尽头的一扇厚重大门前,轻轻敲了敲,然后帮他们推开了门。 忽然眼前光明大盛,一个开阔的大厅骤然出现,到处装饰精美,华灯四射。 墙上安装着精美的复古壁灯,旁边摆着真皮的硕大沙发,另一边则是精美又流光溢彩的吧台,旁边的酒柜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美酒。 而大厅正中,竟然摆着一张硕大的台球桌!两个男人正聚精会神地打着台球。 闻听到有人进来,俯身在台球桌边的男子没有抬头,而是专注地将手中的球杆狠狠一击,看到最后一颗球“当啷”落洞,这才满意起身,看向进来的安德列。 台球桌边,一个年纪大点的男人身形微胖,慈眉善目,约莫五六十岁,另一个大约只有四十上下,面貌算得上周正英气,一双眸子略带点棕色,神情略带倦怠,似乎有点淡淡的病容。 安德列快步上前,热情洋溢地就要向那个年轻些的送上一个拥抱:“Richard叔叔!” 面带倦容的中年男人迅速拿起球杆,挡住了他的来势:“在中国叫钟叔叔。” 安德列深蓝色眼珠一转:“叫钟哥哥行吗?您辈分虽然高,可是年纪比我父亲小多了!” 那位钟爷淡淡道:“不行。这里人人都叫我钟爷的。” 安德列笑得乐不可支:“爷爷是什么奇怪的辈分?那还是叫钟叔叔吧。” 自称钟爷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扫了安德列一眼:“果然长大了,上次在巴黎和你父亲会面时,你好像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娃娃。” “那次见面时我已经十六岁了,在我们俄罗斯,这绝对已经是成人,可以喝酒和泡妞的年龄!”安德列不满地抗议。 钟爷略略歪头,看了他一眼:“我们中国人二十岁才行加冠礼,表示成年。好吧,你这也算弱冠了,所以你父亲才放心派你出来谈生意?” 安德列耸耸肩:“本来是来旅游的,可是最近我的生意伙伴叫我生气,就来拜访一下您,想从您这里请教请教,现在的中国,有什么能赚大钱的生意吗?” 钟爷嘴角浮起一丝迅速消逝的轻蔑,慢条斯理的:“孩子,我们和你父亲一样,手里的生意都沾着血,不适合你这种乖宝宝。” 安德列并不气馁:“总有些灰色的东西在夹缝里,你们中国现在经济发展这么蓬勃,我可以试试。” 微胖的老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看安德列,忽然道:“你是那位阿纳托利家的小公子?我和你父亲的生意上也略略有点交集。” 安德列这才把目光转向他,眼珠一转:“我也知道您,不过我父亲严令我不准沾您那种生意。” 眼前这位看着面善,可实际上却不是个好惹的,听他父亲说,东申和周边这一带,所有的肮脏生意,这位都有所涉猎。 那老头也不恼,只笑嘻嘻道:“年轻人嘛,慢慢会胃口变大的。” 正说着话,外面走进来一个手下,恭敬地向着那微胖的老男人弯了弯腰:“刘爷,外面中岛弥见来了,他想和我们谈谈,多买点货,他说上次的合作很愉快。” 刘爷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叫他多等一会儿,没见我这里有客人?” 安德列眉头一皱:中岛弥见……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以前和自己家做彩电生意的那个家伙,自从在莫斯科得不到什么份额后,就销声匿迹了,据说将重心放在了中国? 他忽然张口问:“两位叔叔,这人什么来历?” 钟爷淡淡看他一眼:“是刘爷那边的下线,和我没关系。我不沾毒。” 刘爷回答道:“哦,怎么了吗?这是一个日本电器商,在这嫖娼吸毒被抓,就破罐子破摔,做了我的下家,也是刚做不久。” 他看了看安德列精彩起来的脸色,慈眉善目地笑了笑:“怎么了,你认识?” 安德列眯着眼睛,一双眸子中闪过和老阿纳托利一样的冷意:“我讨厌他,不过也没碍着我什么就是了。” 刘爷点头道:“你讨厌他是对的,这个人不是善茬,不过既然做我们这种生意,狠毒些是好事。” 安德列无意中随口一问:“不是个电器商吗,怎么就狠毒了?” 刘爷慢条斯理地走到一边,倒了一杯酒慢慢品了品,冲着一边病恹恹的中年男人道:“上次不是和你提过一嘴,他想从雇人去杀人呢,我就介绍给你了,你没兴趣。” 钟爷眼皮耷拉下来,淡淡地一哂:“不过是生意上的仇家,就想要人命。一个小日本,他找人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吗?我缺这点钱?” 安德列皱着眉,忽然道:“他要杀的人叫什么,您二位记得吗?” 钟爷诧异道:“不接活,谁会去问苦主的名字?” 安德列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郑重:“刘爷,钟叔叔,拜托二位一件事。你们把那个中岛请进来,我在一边藏着,就说您对那桩活有点兴趣,要看看价钱再说,问问他要杀的是谁?” …… 片刻之后,大厅里已经不见了安德列的踪影,中岛迈着急匆匆的步伐走了进来。他的身后,随行的人看上去相貌堂堂、儒雅斯文,可是微微颤抖的腿还是出卖了他,正是方德鑫。 一进这间大厅,中岛脸上立刻浮起殷勤的笑意,用略显生硬的中文对着面前坐在椅子上的微胖老头深深鞠躬。 “刘爷,您好!这次的现金我已经带来了,可以立即交货的话,那就太好了。”他向方德鑫使了个眼色,方德鑫会意,立刻将手里的箱子递过来,轻轻一按按钮。 整齐的一沓沓美元码放在里面,数目惊人! 刘爷扫了一眼,没有立刻说话,却微微笑了笑:“好说。既然合作了不止一次,也算是信得过了——你上次说,想找我的人帮你买条命,我帮你找了愿意做这个的。” 他笑眯眯地冲着一边病恹恹的中年男人努努嘴:“你们自己谈。” 钟爷慢条斯理打量了中岛一眼,往前倾了倾身子,一双淡色眸子里带着慵懒的危险:“想杀什么人?资料和照片呢?” …… 深夜十二点多,邱明泉终于和程宵一起,步出了办公室的门。 两个人肩并肩来到了地下停车场,程宵拿出车钥匙,一边还在琢磨着广告草案:“我说邱老弟,我们真的不用也在电视上砸广告?电视媒体的影响力是最大的,虽然钱也贵多了。可是我们现在出得起这个钱啊。” 邱明泉微微一笑:“我想不用了,我们在本地已经树立起家电卖场第一的品牌形象了,他们国豪要想超越,得付出巨大的代价。我不信他们一直这样砸血本。” 他的目光散漫地往四下扫视着,有点忘记了自己的车停在了哪儿。 程宵闻言一笑:“那倒也是,不过是商业竞争,又不是你死我活,犯不着意气用事。” ……两个人并肩走来,程宵气质睿智斯文,邱明泉颀长俊秀,谈笑间说不出地投缘和默契,走在深夜十二点的停车场里,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引起阵阵回响。 距离他们不远处,一辆乌黑的帕杰罗静静地停着,一个人影端坐在里面凝视着前方,仿佛木雕泥塑般,目光却隐约阴鸷。 第159章 冰释前嫌 程宵终于率先找到了自己的车, 向着邱明泉挥挥手告别:“我先走了, 看样子这边也没有什么大碍,你坐镇足够了。那我明天接着去周边省份,带着小刘他们一起去谈业务了?” 邱明泉点点头, 真心地微笑道:“程大哥您辛苦了。放心去吧, 家里我盯着。” 不远处,那个车厢里的人,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忽然攥紧了。 家里……! 程宵的车率先离开,邱明泉四下看了看,手里的钥匙按下, 终于听到了一声“咔嚓”声, 一根柱子边,自己的白色帕杰罗开始闪烁灯光。 “我最近大概是有点累了,把车停哪都忘了, 你也不提醒我点。”邱明泉伸手捂嘴, 打了个哈欠, 在心里和封睿对着话。 封睿没有回答他。 邱明泉也没在意, 走到了车边, 伸手去拉车门。忽然地, 他就觉得莫名地一阵寒毛直竖,危险感刚刚袭来, 背后就传来一股大力, 将他推到了车边的柱子上, 一具火热的躯体, 狠狠压了过来。 “家里?明乐已经是你和他共同的家业了,是吗?” 邱明泉忽然被这股大力抓着按到背后柱子上,大惊之下正要反击,可是忽然之间,又泄了气。 眼前的人……他深深吸了口气,苦笑着压抑住心中骤起的狂跳:“封睿,你放开我。” 面前的青年眼睛中密布着血丝,盯着他的目光阴郁而炽烈,将脸庞靠得更近,声音带着执拗和压抑:“回答我!仅仅不到两年时间,拒绝了我,你就这样轻易地接受了他?他有什么好?” 他忽然狠狠地大力捏住了邱明泉的下巴,眼中的怒火就像是带着足够摧毁一切的温度,成功地看到邱明泉的眼神变得愕然,脸色变得苍白。 “你喜欢年长这一款的?成熟的,而不是年轻健壮?斯文的,而不是阳刚?”他用力地、摩挲着手指下那柔和圆润的下巴,逼着邱明泉倒吸一口冷气,仰起头来,“你不喜欢我这样粗鲁一点的,喜欢他那种温柔的吗?可是我明明记得,在酒店的洗手间里,我对你那么粗鲁,你明明也享受得很……” 话还没说完,邱明泉苍白如玉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怒色。 他猛然抬起手,手握成拳,一拳击向了封睿的小腹,同时毫不客气地抬脚,向着被打退的封睿大腿上补了一脚。 用上了真力气,动作也干净利落,毫不手软。 封睿早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对他永远和颜悦色,笑意温存,忽然小腹一阵闷痛,腿上也同时剧痛钻心,完全没有提防下,身子踉跄了几步,差点栽倒在地上。 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望向邱明泉的目光带着无比的凶狠和震惊,终于吐出一句:“你……你为了他打我?” 邱明泉又气又恼,冷冷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因为羞愤而迸出一片红色:“没错,我还想狠狠扇你一个耳光呢!” 封睿远远地看着他,眼神猛然一暗,似乎有那么一霎握紧了拳,邱明泉警惕地看着他的动作,拳头也在身侧摆好了防御的架势。 眼前的青年早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高傲又温柔的少年,身上若有若无的男性荷尔蒙隐约散发,每次靠近,都像是要占领私家领地的野兽,带着跃跃欲试。 封睿的目光落到了他充满防御感的身体姿态上,仿佛被定身术定住了般,好半晌才轻轻一笑,笑容充满了苦涩和悲伤。 “我现在在你眼里……已经这样不堪了,是吗?”他身上的攻击气息慢慢消散,越来越多的悲伤和绝望浮上他的面庞,望着邱明泉那冷冽的脸色,他没有再靠近,反倒向后退了几步。 ……这么想靠近啊,可是真再死皮赖脸靠近的话,自己又算什么呢?就像安德列说的那样,最终只能落得白白叫人轻视,只剩鄙夷吗? “邱明泉,我要走了。”他遥遥地站在那里,高大又孤独,停车场顶上的灯光在他肩膀上打下一片极亮的光。 “这一次,我走了以后,就不会再轻易回来找你了。”他低声道。 邱明泉心里猛然一颤,抬起头默默看着他。 “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每次都会给我错觉。”封睿淡淡笑了一下,可是明明英俊无匹的脸上,却因为这个笑而显得格外脆弱。 邱明泉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数米的距离,两个人目光相接,无法分开。 “在没有变成足够好、没有全面碾压那个程宵之前,我不会再出现了。你放心吧。”封睿点点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目光像是一匹被重伤的野狼,固执、孤独,望着猎物,却又不敢上前。 邱明泉只觉得,喉咙忽然哽住了。 眼前的青年,和他记忆里多年前在前世看到的男人已经非常相似,就连眼神里的冷傲和决绝,也如出一辙,在他平时和心里那个人对话时,他想象中脑补的样子,就和眼前的人惊人得一样。 可是这个人的话,怎么就忽然叫人恨得牙根都痒痒呢! 封睿默默转身,向着一边自己的座驾走去。 一眼望见他身边的那辆黑色帕杰罗,邱明泉又气又急的心,忽然就好像被什么戳中了一样,瞬间软了下来。 远远地看着封睿上车,看着他低着头发动汽车,看着那车缓缓经过他身边,里面的青年眼带血丝,神色孤寂,邱明泉忽然伸出一脚,重重踢了一下那正缓缓开过身边的车身! “咔”的一声,封睿踩下了刹车,茫然地伸出头,看了看车身上新出现的一处伤痕,嘴唇心疼地抖了抖。 一会儿工夫,安德列踢一下,他也来踢一下!这车还能不能好了? 刚一抬头,眼前一片阴影俯下来,邱明泉靠近了车窗,弯下了腰,眼睛正对着他。 那双眼睛和记忆中一样温润柔和,仿佛浸泡在深潭中的上好黑宝石,但是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怒气。 几乎是粗鲁地,他伸手拉住封睿的领带,重重地将他的上半身拉出车窗外,靠近了自己:“回美国很好,继续学业,而不是在这里莫名其妙怄气。但是你给我听好!” 封睿死死盯着他,目光不知道怎么,就从他的眼睛移到了近在咫尺的薄唇。 淡粉色的,带着种天然的水色,唇形美好得叫人时刻忍不住吻上去……他正在胡思乱想、头脑昏沉,耳边邱明泉的声音接着传来,低沉悦耳,犹如天籁。 “你背地找人调查我行踪,调查我身边的人,我都知道。” 封睿的脸迅速涌起一片红色,被抓包的羞窘和狼狈下,那张英俊的脸竟然有点难得的可爱。 “我、我不会再这样了。”他低声道,用力挺直脊梁,努力做出骄傲矜持的样子来。 邱明泉沉默着望了他一会儿,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坦荡而真诚,没有半点羞惭和隐瞒:“可是你走的时候,不能这样带着误会走,那对我不公平,对程大哥更是无妄之灾。” 封睿猛抬起头,狐疑地看着他。 “我对你很生气,不是因为你跟踪我,而是因为你的愚蠢。”邱明泉恨恨地一拉他的领带,怒气升上来,“我和程大哥是百分百正常的工作合作关系,人家有幸福的家庭,有妻有子,性向正常。这样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乱安罪名,我忍了也就算了,程大哥何其无辜!” 坐在汽车里的青年刚刚还面如死灰的表情,忽然变了,他瞪大了眼睛,灼灼闪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邱明泉,呼吸变得粗重。 邱明泉看着他那仿佛要忽然打开车门跳出来的表情,迅速退后一步,向他摆了摆手:“不准下车,你给我好好回美国去!” 他脸上没有笑意,却有着封睿很少见到的认真和凛然,带着些许的警惕似的,偏偏脸色不知怎么又有点红。 今天的邱明泉为了显得更加可靠和成熟,来明乐家电坐镇时穿着典型的职业装束,白色的长袖衬衫做工精致,熨烫服帖的米色西裤优雅笔直,虽然是大热的天,可是袖口和领口都扣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修长脖颈和莹白手腕。 这样远远伸着手,警告似的一摆,看在封睿眼里却没有任何威慑力,却像是某种挑逗。 他喉结一动,就想解开安全带,可是身子动了动,却终究镇静下来。 邱明泉的生活日程是简单的三点一线,学校、家里、公司,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和迹象他和任何人过往甚密,排除了程宵,那么……就不可能有任何人! 所以,还是假的。 所以他是因为害怕给两家长辈带来伤害,才那样撒谎! 从来都没有什么人,没有什么和别人生死与共的真情,不然怎么会像是隐形人一样,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的心忽然就像是被注入了最强的强心针,欢快的情绪迅速攀升。 他沙哑着嗓子,目光却闪着光彩:“程宵的事,我道歉。” 邱明泉默默看着他,修眉一挑有点怀疑:这么快就相信了? 封睿点点头,远远凝视着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眉目中的阴郁和戾气终于散去,明朗和骄傲重回:“邱明泉,我听你的,回美国去。我会变得更好、更强大,来让你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忽视我。” 他一字字道,像是在发着誓言:“你喜欢钱,那我回来时,就带着一座金山银山;你喜欢事业,那我回来时,就带回来一个商业帝国;你喜欢成熟睿智的男人,那我就努力去变成那个样子。” 缓缓发动汽车,他目视前方,终于开始加速:“邱明泉!你可以不等我,可是我一定会回来的!” …… 黑色的帕杰罗越野车带着一身的伤,呼啸而去,再不回顾。 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里,只剩下邱明泉一个人孤单的身影,影子在地上被拉得颀长又清瘦。 好半晌,他才在心里轻轻道:“他刚才,来道别了。他说为这些天的行为道歉,也会回美国去。” 封大总裁明明早已经恢复了存在,可是和往常不同,他这一次也没有发出什么无意识的醋意和讥讽。 他只是淡淡地道:“我知道。” 邱明泉微微有点诧异:“你……你知道什么?” 封睿的语气有点淡淡的怅然:“我了解他,这个世界上,毕竟只有我明白他会想什么。” 无论是那个年轻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都绝不会忍受这种没有骄傲的爱情,冲昏头的纠缠和赌气或许会持续一时,却绝不会持续一世。 “他是不是说,还会回来,但是回来的时候,他会变得更加优秀、更加强大,叫你的眼里再也看不见别的人?” 邱明泉默默地靠在了车边:“是。……” 封睿的语气轻松起来:“那的确挺好的。不管怎样,他也应该变强变优秀,而不是长成一个叫人瞧不起的家伙。” 开着车,邱明泉沿着夜色阑珊的街道向家中开去。午夜的街头,这个时间点已经比前几年繁华了太多,到处可见霓虹依旧、灯光绚丽。 这样开着车一起奔波在深夜的时候,并不少见,每当这时,往往是邱明泉和封睿两个人随意聊天、敞开心怀的时候。 可是今晚,封睿却一直有点兴趣缺缺似的,对于邱明泉的主动找话,也有点心不在焉。 比起平时遇到小封睿的那种抵触和别扭,今天的封大总裁反倒显得心平气和得多。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奇怪的感觉,在邱明泉心头浮上,挥之不去。 他想了又想,还是试探着问:“喂……你不讨厌他啦?” “为什么要讨厌他?”封大总裁轻松地道,“他就是我啊。” 邱明泉不说话了。他恍惚间只觉得,违和的感觉越来越浓,假如没记错的话,这个家伙不是一直坚称那个人和他已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了吗? “邱明泉,你也一样,要加油。”封睿忽然开着玩笑似的,“那个家伙带着他的商业帝国回来的时候,你也不能输给他啊。” “……是我们不能输给他吧。”邱明泉安静地道,纠正着他的话,“一直以来,难道不是我们一起联手吗?” 封睿淡淡地笑了:“啊,也是。” 窗外浮光掠影,车内一片安静。这个场景和很多时候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而此时的邱明泉心里,并不知道封睿的心里真正在想着什么。 可是很久以后,当邱明泉恍惚想起这个夜晚的时候,他才能隐约猜到一丝端倪。 …… 封睿开着车,独自疾驰在午夜街头,忽然手边的手机就响了。 他低头看了看,接起了电话:“安德列你够可以啊,骂那么狠还不解气,要接着骂我?” 对面电话里,安德列的声音带着种奇怪的得意:“少废话,给我道歉,而且现在就再给我带一碗小馄饨来,那家打烊了,别家的也行。” 封睿冷冷地道:“你疯了。” 安德列的冷笑比他还大声:“亲爱的,现在是你需要求我。一小时内带着小馄饨回到你们封家的客厅等着我,不然就等着给你的小情人收尸去吧!” 封睿正抬眼看见前面的红灯,电话里最后一句一入耳,一脚油门慌乱地踩下去,猛然就蹿过了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 幸好深夜路上没车辆,他身上忽然冷汗淋漓,也不知道是被闯红灯吓的,还是被安德列的话惊到了。 “你说什么!你疯了?!”他怒极大吼,“你真的绑架了他?我要杀了你!” 安德列的声音带着嗤笑:“果然一恋爱就成了猪脑子,亲爱的我再说一遍,你再这样,我可就真的要抛弃你了。快点按照我说的做,再咆哮几句,你的小情人没准就要少几根手指头。” ……封睿嘴里冒出几句疯狂的咒骂,猛地加大了车速,向着自己的家飞驰而去。 几乎是疾跑着,他冲进了自家的大门,一脚踢开,杀气腾腾地看向屋内。 没有旁人。那两名时刻不离的保镖也销声匿迹,客厅里到处都开着灯,安德列得意扬扬地伸着大长腿,看样子又是刚刚洗完澡,照例地袒胸露腹,大浴巾裹着下面,线条明显的人鱼线嚣张地展示着。 封睿就像是一阵飓风,恶狠狠地一下子扑上来,正绊在茶几边上,趔趄着向前,却第一时间揪住了安德列的胳膊。 “你这个混蛋!你玩什么花样,邱明泉在哪里!”他气急败坏,手掌几乎把安德列的胳膊握出了手印,“他在哪?!” 安德列无辜地眨眨眼,往他浑身上下看了看,异常不满:“我要的鲜肉小馄饨呢?” 封睿大吼:“什么馄饨!你敢乱动他,我发誓把你绞成馄饨肉馅,丢进黄浦江!” 安德列哼了一声,伸手扳开他的铁腕,大大咧咧地瘫在了沙发上,终于开恩般地斜着眼:“算了,看你可怜得很。看在同学一场的情谊上,我临走前,送你一个消息——关于你的那位小爱人。” “他在哪!”封睿的眼睛里带着血丝,用尽力气克制住自己想要一拳砸过去的心。 安德列一双蓝眸子带了丝恶意,看着封睿又是一副要扑上来的架势,飞快地举起手,终于正色道:“我刚刚去拜会了你们本地的一位大佬,我父亲的旧友。在那,正巧碰见了一个熟人。” 他一字字道:“你也认识的,在俄罗斯的那个日本家电商人中岛。” 封睿看着他的神情,终于也逐渐冷静下来:“他怎么了?” “他现在在东申市,你的小爱人得罪了他,而且好像结下了深仇大恨。” 封睿眉头一跳,神色阴鸷起来:“于是?他要搞什么阴谋?” 安德列哈哈笑了几声,眸子里一片天真的残忍:“他刚刚找了黑道上的人,想要出钱买你的小爱人的一条命。对了,再附送一个消息,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上次你的小爱人回国途中被人追杀,也是他买的凶。” 一瞬间额头青筋暴起,封睿就要长身而起,可是看着安德列那好整以暇的脸,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安德列大奇:“你不着急?” 封睿慢慢地在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凝视着安德列:“你既然坐在这优哉游哉的,那么就是什么都还没发生。我自然不急的。” 可是他的手指却快速敲打着身边的沙发,发出了一阵自己也没察觉的焦躁声响,安德列微微一笑,斜眼看了看他的手指:“哦?” “说吧,中岛找的人是谁?你帮我牵个线,我这就去见他。”封睿轻描淡写道,“中岛出多少钱,我出双倍。” 他幽黑的眸子里一缕阴暗隐约闪烁:“随便他开价,多少我都出,这一次,我要中岛死。” 安德列凝视着他,微微一笑:“你一直和我说,我们堂堂正正挣钱,做事不要越线。买凶杀人什么的,我没有听错吧?” 封睿默默盯着他,眸子中是强抑不住的杀气和暴戾:“我错了。在我家人和至亲之人的性命面前,我可以放弃那些原则。” 安德列心不在焉地,转动着刚从茶几上捻起来的一串葡萄,忽然夸张地叹了口气。 “算了吧,我亲爱的朋友,你这么纯情又干净。”他懒洋洋地站起身,“这种事,就交给我们俄罗斯人吧。” 封睿终于急了:“你到底要怎么样?不行,我要知道一切,我要参与!” 安德列咧嘴一笑,恢复了一贯的嚣张,夸张地比画了一个握枪的手势:“砰砰!” …… 黄浦江临近入海口的江面上,一艘巨大的货轮静静停靠着。晚风吹拂着江面,掀起阵阵波涛,拍打在船舷边上。 一艘快艇从远处的海面上飞速驶近,在黑色水面上劈开雪白浪花。 很快,那艘快艇靠近了大船的船舷边,一束手电亮光射下来,很快有绳梯垂下,几个人影依次攀了上去,后面的一个人的动作显然不太熟练,有点战战兢兢。 第160章 暗杀 一登上货轮, 上面是斑驳的甲板和破旧油毡布, 黑暗中看不清下面堆放着什么东西,刚爬上船的人随着前面的领路者一起往后面走,默默无声。 中岛跟在那几个人身后, 强作镇定地四下打量着, 忽然被脚下的不明物体绊了一下,脚趾一阵剧痛, 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前方领路的矮个子男人不耐烦地回头,低声冷笑:“鬼叫什么,想引来条子吗?” 中岛再不敢吭声,抱着手里装着现金的箱子跌跌撞撞地跟紧了。 终于, 他被带到了船尾。黑黢黢的夜色中,似乎悄无人影, 中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怎么没人?不是说好了今晚交货的吗?我要亲眼看到那个人的尸体。” 前面的人仿佛嗤笑了一声, 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一盏灯幽幽亮起来,钟爷的身影浮现, 坐在一个明式的太师椅上,在一堆破旧的货物中,犹如坐在优雅整洁的中式大厅里般,有种古怪的违和感。 “你要的人带来了, 在那边。”他颔首向着甲板边虚虚一点。 中岛顺着他的目光往边上一看, 果然, 在那边, 一个人影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他大喜过望,那个邱明泉,终于被弄死了!?可旋即心里就是有点不确定,他试探着开口:“钟爷,我能验验货吗?” 钟爷的脸半边隐在暗影里,略微有点病态的懒散:“为什么不呢?” 中岛拔脚就向那边走去,俯下身来,伸手就去翻那个背对着他的、蜷缩的身体。 那人被翻了过来,一张熟悉的脸露在光亮下,口鼻流血,眼睛睁着,竟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惨状. 虽然失去了平时常戴着的眼镜,可是中岛依旧一眼认出来那张脸——跟着他好一阵子的方德鑫! 中岛猛地退后站起身,毛骨悚然,吓得差点昏了过去,他急切转过头,大叫:“不对,这是我的助手啊!怎么回事……钟爷您是不是弄错了!” 没人回答他,他扭头看着钟爷那影影绰绰中充满讥诮的脸,忽然心底冰冷。 就像是嘲笑他的幼稚天真,忽然地,一束雪亮的灯光蓦然从顶上的桅杆照射下来,照亮了他脚下的小半边甲板,更反衬出四周光线外围一片张牙舞爪的阴森。 中岛被这忽如其来的刺眼亮光照得几近失明,慌忙伸手遮住了眼睛。 头顶光束的另一边,模糊的视线里,不远处光影交界处,几个人缓缓走出来,渐渐露出了面目。 中岛眯着眼睛,终于看清了那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一股恐怖的情绪终于彻底抓住了他的心。 ——走近的那两个人,一个金发蓝眸、笑意热情,另一个面沉似水、面貌英俊逼人,可不正是在俄罗斯和那个邱明泉过往甚密的两个年轻人? 一个是老阿纳托利的亲生儿子,另一个是曾经帮着那个邱明泉说过话的中国富家子! 模糊的不好预感在中岛心里浮起,他猛然转身,厉声惶急叫道:“钟爷?说好的事呢,您在黄浦滩上素来讲信誉,这可是收了订金的!” “扑哧”一声,安德列在不远处发出了一声笑声。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中岛:“订金这种事,双倍返还你就是了。” 他嚣张地伸手拿过身边一个箱子,“唰”地打开,里面是一沓一沓整齐的美金:“再加双倍酬劳,我也买你的命。” 中岛又惊又怕,惶急退后,不知不觉靠近了甲板边的阴影:“钟爷,我们合作也好几次了,你们中国人最讲信义。我、我出更高的价,您别听这个俄罗斯人胡说……” 钟爷在远处幽幽叹了一口气:“不是钱的问题。” 他仿佛在远处轻轻挥了挥手,在一片黑暗里,中岛身边的货物阴影后,忽然伸出了一只胳膊。 耀眼的一抹寒光闪过,中岛的脖颈上忽然飙飞出一串暗红的血光,雪亮的灯光下,那股血箭一半洒上他身边的油毡布,一半落在被照得亮如白昼的甲板上。 中岛喉咙间发出一串难听的“咯咯”声,颤抖着身子,身体瞬间僵硬,然后踉跄几步,一头栽进了身后滔滔的江水中。 旁边立刻有人闪出,将方德鑫的尸体同样扔进了夜色中的黄浦江。星月无光,鲜血很快被人从甲板上擦去,一切犹如浑未发生。 不远处,封睿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发生的一切。当中岛的尸体终于掉下江面时,他一直紧握的拳头再次一紧,然后慢慢放开了。 …… 快艇疾驰,飞离了那艘阴森血腥的货轮。封睿和安德列并排站在船头,迎着夜风。 远处传来一声呜咽的悠长汽笛,在江面上缓缓传递,和着波涛声。 “没见过真的杀人吧?”安德列耸耸肩,一头金发被狂风吹得纷乱张扬,“我六岁时,我父亲就在我用早餐时一枪打爆了一个叛徒的头,白花花的脑浆迸了我一脸。” 封睿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别怕,买凶也好,杀人也罢,这都是我们做的,和你没关系。” 封睿长长舒了一口气,淡淡道:“我没怕。” 他知道自己似乎有点不对,明明是目睹罪恶和凶杀,可是他却没有感到任何厌恶和害怕,只感到由衷的舒畅和深切的痛快。 假如不是安德列坚决不叫他插手,他也一定要在离开这里之前,想办法把这个中岛变成一具尸体! 一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个他视若珍宝的人差点因为中岛这个人渣而两次危及生命,他就恨不得把中岛的尸体再捞上来,自己亲手狠狠刺上几刀! 良久后,安德列懒洋洋道:“要再去和你的小爱人道个别吗?” 封睿摇了摇头:“已经告过别了。” 安德列“咦”了一声:“不去邀邀功?” 封睿一双深沉的眸子注视着远方,声音淡淡地飘向水面:“也不了。不要让他知道这些事,太脏。” …… 暑假终于快要过完了。 明乐家电和国豪电器前一阵的竞争大战,悄无声息地偃旗息鼓,但是整个国豪东申市分部的运转,也的确在那位空降小少爷的雷霆整顿下,走上了正轨。 就算是总部很快又任命了新的负责人,能力也相对比较出众,可是在国豪这些留下来的一批老员工中,依旧对那位小少爷留下了深刻印象。 大刀阔斧地做了一通恶人,辞退了一批亲属关系带来的蛀虫后,新来的负责人得以轻装上阵,整个国豪电器东申分部的风气也肃然一新。 只不过,两边的经营决策都极有默契,没有再开展直面冲突,而是相对良性地开展了正常的商业竞争。 明乐家电的份额依旧是东申市当之无愧的第一位,国豪电器的门店也在逐渐扩张,可是得益于整块蛋糕的变大,所有市场参与者的销售额都没有下降,相反,全都在家电市场的爆发性增长中尝够了甜头。 程宵带着手下的业务员,亲自在周边的几个省市谈下了大量的租赁协议,开始了在周边省市的扩张。 而在遥远的北方,国豪电器的扩张脚步也同样迅猛,郑广豫可不是什么刚愎自用的蠢人,除了在管理上有任用家族中人这个老毛病外,他的睿智果敢和前瞻性,无一不是一流水准。 和前世一样,绝大多数的事都在按照过去的轨迹前行,只有少数的事在重生者的参与下,悄悄改变了少许,润物无声。 向明丽和李教授也早就回了燕京市,紧锣密鼓地开始实验室下一阶段的基因课题研究。而邱明泉投资的部分也已经经过公证和公司改制,在李教授他们的公司里占到了整整40%的股份。 在他的坚持下,向明丽先前无偿垫付的那几十万资金,也被算成了股份入股,向明丽一开始不好意思算,可是邱明泉说得很直接:“假如付出钱的人不能入股,那才是对所有出资人的不公平。” 除此之外,刘东风也大手一挥,把结婚收到的礼金和彩礼一起凑了一百万整,全部拿给了媳妇:“你们研究啥的需要钱,尽管拿去,我们俩能用几个钱,留着这些钱存银行不是生霉吗?” 有了邱明泉和向明丽的出资,整个基因课题研究组简直是鸟枪换炮,无论是实验设备,还是工作人员的薪水,都让前一阵愁眉不展的李教授他们欣喜若狂。 邱明泉在整个八月中,还在忙另外一件事。 川蜀长虹这边来了电话,长虹的国企股份制改革已经告一段落,在去年下半年就正式启动了上市排队,在国家大力扶持有竞争力的品牌的举措下,证券市场也对这些朝气蓬勃的新国企上市大开绿灯,这一次电话来找邱明泉,就是和他这种超级散户进行股权的确认。 即将上市了,他们手中原先的一千万投资额变成了整整一千万股川蜀长虹的原始股,而这些股份的价值,只有他们才知道,将会在下一轮的大牛市中增值膨胀到多少倍!…… “东方智慧”公司的会议室里,几个原始的创始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韩立做的一份资料。 “邱大班长,你上次跟我说的搜索功能的事,我和两个师兄商量了一下,做了这个框架出来。”韩立神色认真,转头又对陈老师道,“陈老师,您刚刚看了这个,有没有什么想法?” 陈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神色有点难得的激动:“这是个好东西,我总觉得大有可为!我连夜和美国的同学通了越洋电话,现在在美国,杨致远他们搞的那个搜索系统已经有不少人在关注和议论了!” 他微微发胖的书生脸上有点发红:“中国的中文搜索市场,多大的前景我觉得不好说,可是假如我们看好互联网将来真的能走进小康人家,成为家电一样买得起的东西的话,那么它一定会是个巨大的市场!” “陈老师,我比您可乐观得多。”邱明泉笑着道,“电脑啊,将来说不定比现在的彩电便宜得多,别说家家都有,说不定还一家好几台呢。” 陈老师身边一个与会的技术骨干小张就笑了:“邱总,您可真会开玩笑,计算机这么高深的学问,都是受过极高教育的知识分子才会用的,哪可能像彩电一样普及啊?” 就连陈老师也忍俊不禁:“是啊,家用电器不要什么知识都能开启和操作,电脑这东西,起码也得本科生水平才能懂了。就算以后价格下来了,怕也是非常阳春白雪的工具。” 邱明泉微微一笑:“不管怎样,我还是非常看好以后电脑的普及,我也觉得等到发展到一定阶段,说不定小孩子都能操作电脑呢。” 韩立在一边兴致勃勃地连连点头:“我前几天看了一部科幻电影,我觉得特有意思!以后的电脑芯片还有一些别的硬件,说不定真的越做越小。” 他亮出刚买一年的手机,微笑地举起来:“别看这小东西现在屏幕小,可是将来万一屏幕越做越大,很多电脑的功能在手机上说不定真能实现呢!电脑的发展一定远超人们的想象,说不定特快、特牛逼!” 封睿在心里诧异了一下:“哎,这小子还真有点前瞻性,现在能想到这些,可就真的有点见识了。” 别说现在,就连当初他们在前世,手机的功能也是在几年内突飞猛进飞速发展的,让很多人都措手不及。 “陈老师,公司在股票软件上的发展已经很成熟,不仅给我们带来了稳定的现金流,市场龙头地位也没有什么危机了。”邱明泉正色道,“这一块业务交给下面的熟练技术人员就好,我们不用再操心。接下来,既然我们都看好中文搜索引擎这一块,那么我们公司的今后业务,就暂定这个方向吧?” 陈老师和韩立对视一眼,同时用力点头:“好,就这么定了!” 又研究了一阵具体方案,陈老师才带着得力的技术骨干小张出了门,韩立和邱明泉则留在了办公室里。 这间办公室本就是属于他们俩的,靠着窗户的右边,还有一张空桌子,虽然没有人坐,可是依旧天天纤尘不染,干净得像是主人从未离开过。 韩立望着那张桌子呆呆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叹了口气。 邱明泉从自己桌前的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敏感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叹气了? “邱大班长,我想……问你一件事。”韩立忽然坐直了身子,一张麦色的英俊脸庞上有点破釜沉舟的意味。 “你问。”邱明泉停下手中的工作,诧异地看着他坐立不安的神色。 韩立抿着嘴唇,终于脱口而出:“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对封睿那家伙,到底什么态度啊?!” 邱明泉手中的鼠标一滑,僵直了脊梁。 “你、你什么意思?”他强行镇定心神。 “我就想问问你,你喜不喜欢他?他明明喜欢你的,对吧?”韩立脸色发红,有点焦躁,又有点羞耻似的。 邱明泉脸色变了,又羞又恼:“韩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婆了?” “那天的婚宴上,在洗手间外面,我什么都听到了。” 邱明泉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飞红:“……你听到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我就好奇不行吗?我、我关心你们啊。” 邱明泉俊脸微沉,随手关了电脑:“谢谢你的关心,听人隐私是无心也就算了,可这样再三追问,不觉得作为朋友越界了吗?” 就连封睿也在心里诧异起来:“韩立平时虽然傻乎乎的,可也不三八啊,这样也太讨嫌了吧?” 韩立大声道:“封睿那家伙那么喜欢你,你们一起经历那么多事。你真的不动心吗?” 邱明泉忍无可忍:“韩立你疯了。” “我没疯!你们俩明明心里都有对方,为什么不坦荡点?你们俩好好的,向城那蠢家伙才会死心啊!” 邱明泉听见向城的名字,不由得心里一跳。 “向城对你说什么了?”他眉头紧皱,脸色微冷起来,“韩立我告诉你,你别伤害他。” “我才不会伤害他!”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忍耐:“你已经伤害到他了却不自知!我得告诉你,这不是病,是人群中少数的、但是正常的现象!他不需要人帮他纠正性取向,更不需要你苦口婆心地劝他做正常人。” 想起前一阵在武馆里向城说过的话,他又是心酸又是无奈:“韩立,我知道你为他好。可是真为他好的话,那就和过去一样,把他当正常人看,当普通朋友看,那就是对他——” 他顿了顿,终于沉声说出了口:“也是对我们这种人,最大的仁慈和善良。” 一股郁闷和焦躁浮上心头,他站起身,快步走向门口,就想摆脱这忽然诡异起来的氛围。 韩立在他背后看着他,忽然猛地大吼一声:“我没办法再把他当成普通朋友看!” 邱明泉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终于忍无可忍回过头,面如寒霜:“那就绝交,不用勉强自己!” “我喜欢他啊!你倒是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怎么把他当普通朋友看!”韩立终于不顾一切地叫起来,迎着邱明泉惊愕万分的脸。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邱明泉的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一样,心里的封睿更是好像听见了幻听:“他说他喜欢向城,是什么意思?……是那个我们理解的意思吗?” 邱明泉茫然地看着韩立,眼前阳光俊朗的青年眼中带着明亮的火焰,整个人带着种全部豁出去的表情,那表情如此熟悉,邱明泉很确定,他在封睿的脸上清楚地看过。 他慢慢回过神,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看向韩立:“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韩立脸上无比认真,黑色瞳仁闪亮:“你没听错,我更没开玩笑——封睿那个混蛋有多喜欢你,我就有多喜欢向城。” 邱明泉久久不语,心里,封睿也彻底蒙了。 饶是他平时再睿智精明,料得世事先机,这重活一世后,就算向城的感情轨迹他能掌握,可是这忽然杀出来的追求者,又是怎么回事?! 邱明泉掩饰地端过身边的水杯,慢慢喝了一口,在心里讷讷地问封睿:“上辈子……韩立也是gay?!” “我不知道啊!”封睿也沉浸在震惊中,“我上辈子和他交集也不多,就多年后在同学会上听人聊起他,据说也自己创业开了家公司,算精英人士了,可他是隔壁班的,谁会专门打听他的婚姻和性向?” 好半晌,邱明泉也没办法做出合适的表情,脸上的肌肉好像都有点抽搐,终于开口:“什么时候的事?……向城他、他知道吗?” 韩立麦色的脸庞上迅速地飞红了,喉结微微一动:“嗯,就、就最近的事。” 他忽然放大了声音,理直气壮地叫:“我都告白了,他当然知道!” 憋在心里的话一旦说出口,他也不忸怩了,一下子扑过来,觍着脸搭着邱明泉的肩膀:“班长,你也喜欢封睿对吧?你赶紧答应他,你们俩和和美美的,向城那个死心眼就真的死心了,好不好?求你了!” 邱明泉坐立不安,避而不答他的话:“向城怎么回答你的?” 韩立悻悻地哼了哼:“他没同意,惦记着你碗里那一块呢。” 封睿在心里恼怒不已:“什么碗里锅里的,谁是红烧肉不成!” 韩立看着邱明泉不搭理他,浓眉耷拉下来,哼哼了一声:“反正我跟你说,你早点和封睿那家伙好,我就能早点搞定他!” 邱明泉冷着脸瞪他:“别人的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韩立浓眉蹙着,气鼓鼓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忽然发狠道:“就算你们不好,我也能搞定他!”【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0-170 第161章 追妻大西北 “瞧你那点出息, 喜欢人就去自己追,在我这发什么狠?”邱明泉面无表情地道。 韩立愣了一会儿, 忽然猛地跳起来:“班长你说得对!我去追去!” ……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旋风一般冲出去的背影,邱明泉在心里狐疑地问:“哎,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韩立他真喜欢男人?” 封睿沉默半晌:“看样子,喜欢吧?” “我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呢?他上辈子要是也这样出现了,向城是不是就不会缠着你了?” 封大总裁有点抓狂了:“我怎么知道!” “那这辈子他是不是来真的啊, 万一他也是一时玩玩,或者以后又打退堂鼓了, 会不会坑死向城?向城这人敏感又多心, 假如动心了又被抛弃,回头你又不理他,他会不会受到双重打击, 觉得这个世界更加幻灭?” “邱明泉你很烦啊你知不知道?”封睿异常不满地叫着, “我们俩又不是向城的爸妈, 要你操这份心?” “我们俩重活一世,得看着向城也过得好好的, 不是吗?”邱明泉发愁地叹口气, “我有时候也觉得, 我们俩就真跟他爸妈似的,不能不操心。” “哦, 那我是他爸, 你是他老妈。” “……” 开往西北的车次就要开了, 韦青急匆匆地从远处跑过来, 拿着一大包零食,递给了站在车门边的向城:“昨晚只给你带了路上吃的,忘记给你买多点给同学带去了。开学了,寝室里的同学都会带土特产回去吧?” 她点着包里的东西:“买了点沈大成家的青团和条头糕,还有定胜糕,还有这边,吴苑饼家的蟹壳黄小烧饼,你带着给同学们分分。” 向城穿着一身浅色的衬衫和草绿色的军裤,伸手接过韦青手中的大包小包,眼里有一瞬间的湿润:“知道了,妈您快回去吧,车要开了,我上车了。” 韦青站在站台上,遥遥看着向城的身影消失在车门里,忽然眯了眯眼睛,刚刚最后一刻冲上去的那个高大身影,怎么好像有点眼熟的样子呢? 大概是眼花了?…… 向城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手里还挂着韦青刚刚塞来的一大包点心,终于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中途还要转车,现在这一段车程是硬座。临近开学客运高峰,车上有不少年轻的学生,比平常的车次多了些青春活泼的欢声笑语。 向城举起自己的行李箱,放在了上方的行李托架上,又把零食袋放在面前的小隔板上。 旁边是一个看着年纪同样年轻的学生,圆鼓鼓的小脸像个包子,对着他热情地一笑:“也开学啊?” 向城点点头:“是啊,你哪儿下?” 那包子脸热情地道:“我在南京下,你呢?” 向城微微一笑:“我还早。” 包子脸异常多话,可是向城心里有事,和他简单聊了几句以后,就有点蔫蔫的,半靠在车窗边,望着外面的风景不太说话了。 包子脸男生看他不爱说话,又和对面的两位旅客聊起来,叽叽喳喳的比女生还多话,一会儿又拿起自己面前的零食和汽水,不停地吃吃喝喝,又让向城也来点,向城婉拒了以后,他没多久又起了身去上厕所。 他这一走,向城身边总算安静了许多。 向城舒了口气,呆呆地望了一会儿窗外,终于打开书包,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个银色的诺基亚1011手机。 他怔怔看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编辑着短信,反反复复修改了半天,还是全都删掉了,最终只换成了几个字:“我上车了。” 又犹豫了半天,他终于按下了发送键。很快,小小的黑白屏幕上出现了“发送成功”的字样。 随着这字样的出现,他身边,忽然也传来一声熟悉的短信接收音。 现在这个时候,用手机的人可真是凤毛麟角,他听着这声音耳熟,和自己的手机短信声一模一样,不由自主地就随意抬了抬眼,向身边望了一下。 ……?! 硬座的座位狭窄,身边的空座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一个人,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出口。 现在,那人正扭过头,也不看他的脸,只好奇似的凑过来看着他的手机:“哎呀这位同学,你的手机和我的黑色款一模一样啊,像是情侣款。” 向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口白牙、一张帅脸,终于叫起来:“怎么是你?!” 韩立也不回答他,只瞅着他的手机龇牙一乐:“不是说扔了吗,怎么好好的呢?” 向城的脸猛地红了,狼狈不堪。他忽然转身打开车窗,就要把那手机往外狠狠扔出去,韩立吓了一跳再也不敢调侃,一个虎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劈手抢下手机:“小祖宗,不逗你了,可别摔!” “你怎么在这!”向城挣脱不开他,反脚去踢,终于逼得韩立松开他。 韩立痞痞一乐:“我怎么不能在这了?我刚刚找乘警大妈补过票了。合理合法。” “谁问你这个,我问你不上学了吗?!”向城气急败坏,用力往座位里缩,脸都憋红了。 他本来在男生中算是高挑的,现在也有一米七八、七九的模样,可是比韩立还是足足矮了有十公分,加上身量一直偏清瘦匀称,被韩立这样堵着一挤,又不好意思在公共场所翻脸开打,就有点被欺负的狼狈模样。 韩立得意扬扬:“我们正常高校比你们军校晚开学一星期呢。再说我跟辅导员报备了,说课题组的导师叫我留在公司多研究一阵——真的啊,我们导师真是这么说的,我可有尚方宝剑。” 向城只觉得大腿和韩立挨着的地方越来越烫,咬着牙低声道:“你把腿移开点!” 韩立无辜地低头看看:“真不是故意的,这地儿这么窄,我腿长放不下。” 他觍着脸凑得越发近:“没办法啊,盘儿亮、条儿顺、叶子活,就是这么无奈。” “要点脸不,那是北方人形容大姑娘的!”向城做了个作呕的表情,他在学校的上铺正好住了个北方同学,一见到系里那些漂亮女生就翻来覆去这几句形容词,意思就是脸漂亮、身材好,家里还有钱,向城早就耳朵听出了老茧。 韩立一点羞惭的意思也没有,只笑嘻嘻地越发凑近他,宽厚结实的身体把人堵得死死的,逼在靠窗的座位边,火热的大腿肌肤紧紧相挨着:“我要去西安古城旅游,老同学给我做个导游呗?” 他数着手指头:“我还没看过兵马俑呢,还有大雁塔,还有古城墙,啊,还有华清池——哎你说杨贵妃和唐玄宗一起泡澡的那个华清池有多大?” 向城闷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华清池是一大片,占地四千多平米呢!” “哦哦,那不管它了,以后我买房了,也在家里修一个大泡澡池子咋样?家里不行,我在院子里整一个。” “人家杨贵妃泡澡的是一个小池子,整个华清池里有四五十个这样的呢!”向城的军校在西安,这两年早就和同学玩过这些著名景点,看韩立满嘴胡说,忍不住就纠正了一句。 韩立温柔地点点头:“那我们也砌个小的,够两个人一起泡就行。” ……向城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这个大贱人,以前也没这么不要脸啊,怎么忽然就骚话一堆堆的! 他终于紧闭嘴巴,再也不搭理韩立了。 对面的旅客有点好奇地偷窥着他俩,向城被看得坐立不安,终于咬牙发急,低声道:“你还有公司要打理呢,明泉哥一个人撑着忙不过来,你自己跑来游山玩水,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韩立凑近他发红的耳朵:“谁不负责任啊?我这不是告白了,又想负责,才追来的吗?……” 他腰侧猛地一痛,向城终于忍无可忍地一胳膊肘捣过来,重重捅上了他的腰:“你下一站给我下车,买票回去!” 韩立嘴上乱讨便宜,心里可时刻警惕着,早就赶紧侧身一闪,卸掉了他袭来的大半劲道:“打人不打脸,踹人不踹肾,这个器官很重要的,以后福利全指着它呢!” 向城稍一思索,才品出来他的意思,可是火车这样空间狭窄,总不能这样大打出手,只要稍微一动,身边那个牛皮糖一样的家伙就反倒借了势,不仅越挤越紧,而且一双长腿更是得寸进尺,几乎快要把他的双腿困在了最里面。 活生生要被气死了,偏偏对面的旅客还时不时地瞥过来几眼! 向城人生得白,在军校晒的一层黑,一到寒暑假回家就立刻能捂回来,现在正襟危坐板着脸,就又是过去高中时韩立熟悉的那个样子,看上去又冷又俏,眉目精致得如同漫画书里走出来般。 韩立扒在面前的小隔板上,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只觉得越看越好看,半天也不移开眼。 好半天,他才小声道:“我想吃羊肉泡馍。” 没人理他,半晌他又自顾自地道:“我要吃陕西凉皮……还有岐山臊子面。” 向城扭头看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心里却开始乱得像一团麻。 “烩麻食、肉丸胡辣汤、杨凌蘸水面……我都没吃过呢。”身后,韩立听不到向城的回话,也不气馁,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这两年,我老是揪着隔壁寝室的那个陕西家伙问这问那的,他都跟我说过无数遍了。我有一次在食堂里,就忍不住叫了一碗陕西凉皮,哎呀我们学校食堂那做的啥玩意啊,跟狗屎一样。”大男生的声音有点委屈似的,“可是我吃着吃着,想着说不定你也在西北边和我一起吃呢,就忽然又觉得好吃了。” …… 列车轰隆隆前行,身边的乘客有人开始买列车上的简易盒饭,有人开始泡方便面,向城听着耳边韩立的聒噪,也不搭理,拧着眉打开面前韦青给他买的各种糕点零食,张嘴就吃。 韩立也不起身去买吃的,只是眼巴巴看着,向城被他灼灼目光看得完全吃不下去,终于怒道:“这么大个子不饿的吗?怎么不去买盒饭?” 韩立嘟囔着:“临时头脑发热冲过来的,兜里就几十元钱,补完车票就没钱了。” 向城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发现这二货身边果然没有任何行李,竟然是单枪匹马就上了车? “你没带换洗衣服、洗漱用品?也没带钱?!” “嗯,没事的,我不饿。”韩立委屈巴巴的,就像是一只瞧着小主人的大型金毛犬,“你吃你的。” 说着说着,忽然他肚子里就传来一声“咕咕”声,他脸庞一红,不说话了。 向城狠狠瞪着他,终于一呼啦推过来一大堆零食糕点。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田野和树木影影绰绰,外面的景物已经不太可见,只有远处的一轮月牙随着列车不离不弃。 车窗上开始反射车厢里的镜像,韩立高大的身子窝在座位上,已经吃完了东西,大概是实在有点累,他举起大长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忽然地,他的后腰那里一鼓,被人塞进来一件衣服。 “晚上也没地方睡,凌晨四五点才下车转车呢。”向城绷着脸,“垫着腰。” 韩立忽然眼睛一亮,看着向城,眼眸里就像有什么在闪光:“就知道你对我好。” 向城又是焦躁,又有点心乱:“得了吧,我怕你这蜜罐子里长大的大少爷受不了。有人硬座坐一夜,都能把腰废了!” 韩立歪着头看着他,眼中映出外面夜空中那轮小小的月牙,在没人看到的座位下面,他忽然紧紧拉住了向城的一只手。 向城一个哆嗦,就想摔开,可是韩立的手却温暖又有力,两个人在下面明争暗斗半天,终究还是叫韩立死死握住了最后一根小尾指,就是挣脱不开。 “你放心,我的腰可好了。”他眼睛里闪着热情,如电似火,“我在健身房里专门练过,上次去跳了几下国标,老师说我腰臀力量特好!” 向城在军校里生活枯燥,还真不像韩立他们在大都市的高校校风浪漫开放,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韩立的意思,直气得一双凤眼瞪得都圆了,就想把手里的枣泥糕糊他一脸:这个不要脸的,明明高中时还挺单纯的,什么时候这么三句话不离下半身了? “别想多嘛,我就是随口一说。”韩立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小豹子一样凌厉又愤怒的眼神,打了个哈欠,“再说了,暖饱就容易思那个……你懂的。” 向城抽个冷子终于把小尾指抽回来,顺手把他的爪子一扭,成功地听见韩立一声惨叫:“啊啊啊,疼!” 深夜渐渐来临,向城瞪着眼望着窗外,忽然耳边韩立小声道:“你先睡一会儿吧,到了转车的时候,我叫你。” 向城冷冷瞪他一眼:“你闹够了没有?下一站你给我买票滚回去!” “不,我要去西安旅游!”韩立理直气壮,斩钉截铁,“我们很多同学都去别的高中同学那里旅游,唐郁上学期一放假,就约了四五个同学杀到燕京玩呢,我全程接待,尽地主之谊的,你怎么就这么矫情?” “旅游有你这么空着手来的吗?换洗衣服都没有,还要买全套?”向城抓狂,“我爸妈怕路上带钱多被偷,都是按月给我寄生活费的,你个子那么高饭量那么大,我没钱养你!” 韩立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天,在列车轰隆隆的声响里,语声温柔而清晰:“乖,你养我一星期,以后……我养你一辈子。” …… “这个家伙,还真跟着跳上火车了?”邱明泉盯着诺基亚那块小小黑白屏上传来的短信,目瞪口呆。 “班长,谢谢你!我去大西北追老婆了,公司的事你多担待,寒假回来我把整个人都献给公司!”一行话语神采飞扬。隔着屏幕,邱明泉都能想象得出,韩立那傻大个此刻正眉飞色舞的模样。 “扣他分红!”封大总裁恶狠狠地道。 邱明泉笑着从善如流,果然在手机上打下一行短信:“因私事旷工,即将发放的上半年分红减一半。” 很快,回复的短信急促响起来:“!?搞错没有,这么黑心,本条分红方案不通过。” 正在驶往大西北的绿皮列车上,面对面的两张卧铺的下铺上,韩立正得意扬扬地举着手机屏幕拿给向城看:“邱大班长就会瞎咋呼,我和陈老师才是公司最大股东,我说不同意这个分红方案,他别想一个人说了算,哈哈哈!” 向城把头凑过来看了看,正看见一条新短信冒了出来,他看清内容,斜眼瞥了韩立一眼:“白痴。” 韩立皱着眉拿回手机,立刻惨叫一声:“我靠!班长真是心机!” 邱明泉的回复异常简单明了:“陈老师刚刚和我达成一致行动人,我俩股份加起来超过51%。” 韩立拿着手机,郁闷地剑眉紧锁,忽然抬起头,讨好地看着向城:“我真的没钱了,你先借我五百块。” 向城冷冷道:“我一个月才四百元生活费。” “这么少!”韩立惊呼,“够花吗?” 向城翻了个大白眼给他:“神经病,以为人人和你一样上大学就开公司呢?” 实事求是地说,向元涛夫妻俩可绝没有少给向城生活费,在如今的东申市,一个工作人员的工资也不过就四五百元,向城每个月这几百元,已经是同学中极为富庶的标准。 “那你先把四百块借我,我回去就立马给你汇款,保证不耽误你生活。” “干什么?”向城不耐烦地道,“吃饭和旅游门票什么的我请你客还不行吗?” “我总得买点自己的随身用品吧?”韩立坐起身,一屁股挤上向城的卧铺,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低声音,“我啥都没带,要买的可多呢,洗漱用品倒是不花钱,可是换洗衣服得买吧?你的衣服我也穿不上啊。” 向城冷冷瞪着他:“我找同学借几件给你暂时应付一下。” “那内裤呢?”韩立凑近他耳朵,低低道,“你穿什么size的,估计比我小不少?” “……”向城死死咬着牙,憋得脸通红,一脚把他踢下卧铺,“你他妈的再耍一句流氓,我把你那儿打萎缩了信不信!” 韩立委屈得不说话了。坐在自己的卧铺上,他好半天才嘟囔了一声:“我的号是大,没骗你。” “滚!……” 办公室里,邱明泉刚放下电话,正和封睿聊着最新的经济新闻,忽然,手机又响了。 他还以为韩立来插科打诨纠缠分红呢,也就没理,可是手机却固执地继续鸣响,半天不停。 邱明泉叹了口气,嘴里嘟囔着:“还真以为我们会扣他分红啊,傻不傻?” 拿起手机,他一愣,不是韩立,是刘东风。 赶紧按下接听,他笑着道:“姐夫,找我有事?我刚刚以为是骚扰电话呢。” 刘东风的声音却有点严肃:“明泉,我在公安局刑侦大队,有件事想你配合一下调查,你现在有空不?有空的话来一趟局里行吗?” 邱明泉一怔:“好,我这就过去。” 坐在市局的办公室里,刘东风有点尴尬地指了指面前的一位老民警:“明泉,我和你有亲戚关系,所以就不亲自问话了,这位同志问你啥,你如实回答就行。” 邱明泉疑惑地看看他,也不多问:“好,明白。配合警察办案是我们公民应尽的义务。” 心里,封睿也奇怪万分:“什么情况?居然问到我们头上了?” 讯问室内,老民警身边坐着一个做笔录的小警察,他和气又严肃地请邱明泉坐下,然后推过来几张照片。 “照片上的这两位死者,请问你是不是认识?” 邱明泉眯起眼睛看了半天,照片分别是两个人的尸体,虽然不懂法医知识,可是也看得出那是两具被水泡得肿胀到变形的男尸,面目浮肿,仔细一看,其中一个人脖子上似乎还有一道大伤口,被割开的地方翻卷着,格外狰狞。 邱明泉苦笑一下:“警官,变成这样了,就算是再熟的熟人,也认不出来了吧?” 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隐约的熟悉,但是实在无法在熟人中对上号。 封睿却在心里忽然“咦”了一声,邱明泉等了一下,没等到他说话,也就没敢回答,只是谨慎地闭上了嘴。 第162章 一辈子的誓言 那位老警官紧紧盯着他, 似乎在观察他神情中是否作伪,闻言点点头:“认不出来也正常。这两位死者一位叫中岛弥见, 一位叫方德鑫。” 邱明泉这一下真的大吃了一惊,猛地抓起来尸体照片,再三看了看,终于明白了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果然!知道了是谁后,再和记忆中的样貌对比, 就能对上号了。特别是方德鑫,毕竟和他面对面对峙过, 那斯文俊秀的脸早已经不成样子,现在细细端详, 终究还看得出一点点端倪。 “你这样一说,我能感觉得出来有一点点面熟的。”邱明泉也不隐瞒, 镇定地道。 “哦, 你和他们都认识对吧?”老警察和蔼的眸光忽然锐利起来, “以前有过什么交往,有没有过什么仇恨或者不和?” “方德鑫的事照实说, 中岛和我们在俄罗斯的过节就不用说了, 他们也查不到的, 其他的也如实回答。”封睿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叮嘱。 邱明泉在心里悄悄应了一声:“好的,明白。我们心里又没鬼,怕什么?” 片刻之间, 他和封睿都猜出了原因, 他被叫来盘问, 恐怕是因为刘东风看到这两个人,首先想到了前一阵邱明泉报警举报他们,必然和他们有仇! 他仰起头,清澈的眼睛坦诚地迎着老警察审视的眼光:“警察同志,我和这两位死者的确都认识,也有一点小小的过节。” 他指着方德鑫的照片:“这个人是日本凌友株式会社的副经理,他曾经和我姐姐相过亲,结果见面时我也在,因为他品行不端言辞轻薄,当时发生过口角,我有点讨厌他,这是事实。” 他转而指向另一张照片:“这位日本友人是他们总部派来的总经理,以前也在抢生意时发生过一些摩擦,但是这也是生意场上的常事。” 封睿在心里略一沉吟:“把举报嫖娼的事也说了吧,刘东风一定已经向办案人员反映过这个问题了。” 邱明泉坦荡地看着老警察,接着道:“后来有一次在生意场上我正巧发现他们叫了小姐出台,因为我们明乐和他们有生意竞争关系,我就专门打了举报电话,向你们提供了他们聚众淫乱的线索,据我所知,当时的确成功抓获了他们,并非报假案。” 他微微一笑:“接到报案电话的就是外面的刘警官,他亲自出的警。这个你们可以问他。” 老警察点点头:“这个我们已经掌握了,也谢谢你的坦诚。实际上,正是因为你在这里表现出和他们两个人同时有摩擦,所以我们必须找你问问。” 邱明泉点点头,不卑不亢:“应该的。不够我能不能问一句,他们俩为什么会死在一起?” 老警察皱皱眉:“中岛曾被强制送往戒毒所,后来逃脱了,据我们的线报,他和方德鑫两人后来应该是沾手了违法生意。现在忽然被杀,我们也在调查具体原因。” 他盯紧了邱明泉,忽然冷不防地问:“四天前,也就是8月20号的晚上,你在哪里,回忆得起来吗?距离这么近,应该记得吧?” 邱明泉略一思索:“记得很清楚,这几天临近开学,我急着处理我经营的公司的业务,轮流在‘东方智慧’软件公司和‘明乐家电’加班,都会搞到深夜十一二点,20号晚上应该是在明乐家电的办公室,有很多同事可以作证。” 他安静的面容上毫无任何不安,从容道:“从公司出来后就开车回家,我们小区是别墅区,物业管理很好,进出都有和门卫打招呼,时间上完全可以确定。你们可以随时去查证。” 这些话没有半句谎言,他说出来自然又坦荡又有底气,那老警察点点头,办过的案子多了,早就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面前的年轻人说没说谎,他自觉可以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他又随口问了一点小问题,终于站起了身:“邱同志,我们也是依法办案,因为你和这两个人生前都有交集,所以不得不问问,你别介意。” 邱明泉笑笑也起了身:“没事没事,应该的,假如还需要我做什么,请尽管开口。” …… 坐在刘东风亲自开的车上,邱明泉一声不吭。 刘东风在后视镜里悄悄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明泉啊,对不起……” 邱明泉面沉似水,冷笑一声:“我这就打电话给我姐,告诉她,你怀疑我杀人!晚上回家再告诉我妈去!” 刘东风吓得浑身一激灵,焦急地猛叫起来:“哎哟我的小祖宗,求你了!哪里怀疑你了,两条人命,我知道你和他们有点过节,要是不提,那是渎职……” 邱明泉在后视镜里冷冷瞪着他,忽然“扑哧”一下,嘴角顽皮笑意浮起:“吓唬你的,傻瓜。” 他正色道:“这是你职责所在,应该的。再说了,假如真和我有关,你当然就该大义灭亲,假如和我无关,你再攀扯我也没用。” 刘东风长长舒了口气:“我听老刘说了,你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 邱明泉心里也是疑惑,不由问道:“这两个人到底后来做了什么,怎么死得这么惨?刚刚听你同事说,做的是违法生意?” 刘东风恨恨哼了一声:“两个人渣死不足惜!他们被嫖娼事件搞得失业以后,竟然和毒品贩卖扯上了关系,我们这边正调查出点眉目盯着他们呢,忽然竟都死了!” 封睿在心里“哈哈”惬意一笑:“估计是窝里斗吧,或者是被灭了口什么的?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这两个蠢货和贱人,死得那叫大快人心。” 邱明泉也淡淡笑了笑:“东风哥,这种人渣,死了也是好事。省得被你们抓了也不够死罪,还得浪费国家的米养活在监狱里。” 刘东风兴高采烈地一捶方向盘:“你说得对!死了我们要查,不过我心里看着这些毒贩子死于非命,可真是暗暗爽死了!” …… 古城西安。 日头西下,远处橙红色的夕阳旁边映着晚霞,浮在远方旷野的地平线上,一片苍凉壮阔。 著名的景点古城墙上,这个时候还没有后世那人潮涌动的旅游景点模样,到了现在这个时间点,四周已经没了什么人,两个人影远远坐在墙头,一动不动望着远处。 “真壮观,真气派!”韩立边捧着瓶橘子汽水,一边美滋滋地喝着,一边感慨,“在历史书和画册上看,和在现场看真是不一样。” 青灰色的外墙绵延几十里,四周空无一人,墙垛高耸,城门洞开,安静地伫立在天地之间,从古到今。 向城默默地发着呆,半晌接了一句:“那是。你现在看到现存的这一片,是明洪武年间建造的,原先的基础应该是唐长安城的皇城呢,能不气派么。” 韩立心满意足地应了一声:“嗯,昨天看的兵马俑也壮观,前天看的华清池也好看,原来古代皇帝的泡澡池子真的也就那么大……” “闭嘴!”向城脸色涨红了。 韩立斜着眼看向他:“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不纯洁,我什么都没说,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向城飞快地掰开一块面包,恨恨塞住了他的嘴:“吃东西吧你!” 可恶,再不阻止他,又不知道能歪到哪里去! 韩立被面包噎得直翻白眼,委屈巴巴地哼哼着:“再给点别的……” 这附近也没有什么饭店和小摊儿,两个人来之前就买好了一天的零食,蛋糕面包、火腿肠牛肉干,还有洗好的一些小水果和矿泉水。 向城扒拉着背包里的食品,随手拿起一根火腿肠要递给他,一抬头正迎上韩立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呆了呆,不知道为什么脸色一红,就被火烫了一般把火腿肠塞了回去。 韩立悄悄凑近了,忽然小声道:“啧啧,干吗不给我吃火腿肠,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向城怄得快要一口气憋过去,同游的这几天,这家伙动不动就各种乱撩乱挑,以前没挑明时还一副憨厚纯情的模样,现在简直原形毕露,三句话不管,就开各种隐形黄腔。 “我能想什么!你再满嘴胡说,我找根棍子把你嘴巴堵上!”他怒吼。 韩立不说话了。 堪称温柔地盯着身边横眉竖目的向城,他深情款款:“棍子啊……不用找,我身上带着。” 向城一时没反应过来,韩立又好死不死地补了一句:“又粗又大。” “啊啊啊!”向城终于忍无可忍,侧身半歪一条腿凌空飞踢,一脚踹在他半边屁股上,“你给我滚回燕京去!” 韩立撩他时就早有准备,飞身闪开,卸掉了他大半力气:“谋杀亲夫啊,好狠的心!” 向城沉着脸,跳起来就接着踢他:“我操……” 韩立哈哈大笑,抢起地上的背包健步如飞就往前跑,一边跑一边招手:“来来来,前面那个城门口,看谁先跑到!后到的是老婆,先到的是老公!” 回头看向城犹豫着似乎不动,他又赶紧嘚瑟地加上一句:“不跑的是儿子。” 向城狂骂一句,终于飞身撒丫子就追:“你等着,待会儿给我跪下叫爸爸!” 两道身影在夕阳下肆意狂奔,一前一后,一个迅猛如豹,一个矫健如鹿,远处的夕阳逐渐慢慢一点点下落,两个人在古城墙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跑了好半天,向城终于并肩赶上了前面的韩立,韩立一侧脸,嘿嘿直乐:“哎,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以前在高中军训时,咱们两个班跑步比赛,我们俩好像也这样追赶过?” 向城呼哧呼哧喘着气:“当然记得,那时候我跟着前面的睿哥跑呢!” “是啊,现在换成追着我跑啦。”韩立得意扬扬,麦色的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汗水。 听着这句似乎意有所指的话,向城闭上了嘴巴,心里忽然一阵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又是烦乱,又是慌张。 他猛然加速,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前方的城门口狂奔而去,瞬间把韩立落在了身后。 韩立精神一振,也拔腿便追,终于,两个人几乎齐头并进狂奔到了终点,一起趴在旷阔的城门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我快一点点!”向城急切地道。 “我背着那么重的背包呢,你赢了不算。”韩立随手抹了一把汗,毫不客气地耍赖。 “呸,输了不认,要点脸。”向城冷笑一声。 韩立翻过身,背靠着城墙,忽然邪气一笑,声音低了:“好,那就不耍赖。老公还是爸爸,你爱听哪一个?我叫就是了。” 向城恼怒地瞪着他,脱口而出:“当然是叫爸爸!” 韩立浓眉一挑,忽然从并排靠在城门洞墙壁的姿势换成了双手撑在墙上,将他猝不及防地圈在怀里。 两个人脸上都带着汗,因为急速奔跑的喘息尚未完全停下,韩立低下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丹凤眼:“爸爸也不能随便叫的,知道吗?” 向城犹豫一下,就有点发愣。除了那张在小礼堂里看过的男男小毛片,他这两年来在这偏僻的大西北上学,天天繁重学习外,还有大量的体能训练,哪有韩立他们在大城市见过的世面多,竟是真的听不懂韩立这邪里邪气的话。 直觉地,他就有点感到这个话题危险,可是嘴上又不愿意露怯:“你叫,我就听!” 韩立哈哈大笑,忽然笑得打跌:“你怎么这么纯情呢?伍小天他们都比你懂。” 好半天,他才在向城的怒目而视里停下笑,然后凑近他耳边,声音又低又诱惑:“有些时候啊,叫好哥哥、叫老公、叫爸爸是一个意思。” 向城的脸终于涨得血红:“你!……” 话音未落,眼前高大健美的大男生忽然低下头,猝不及防地,将火热而热烈的吻印了下来。 和上次酒店后堂那个猝不及防的吻不同,这一次,它温柔又坚决,带着橘子汁的清甜和苏打水的味道,沁人心脾。 向城整个人一颤,只觉得唇上像是忽然过了电,刺激得浑身一个哆嗦,一双凤眼蓦然瞪大了。 两人太近,韩立在模糊的视线里捕捉到他这一瞬间的反应,蓦然就加大了亲吻的力度。 向城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酸软,神志也有瞬间的迷惘,两个人唇齿相接的姿态映在身边古老城墙上,留下一道高低交错的剪影。 忽然地,向城猛伸出手,用力地把韩立推了开去! “你、你别这样。”他声音微颤,自己也不知道是惊怒还是烦乱,“我说过了……” 韩立飞快地截断了他的话:“什么都别说,我知道。” 他伸手抚了抚向城的头发:“你心里有人,我明白,可是没关系。我不信一个远在天边、几乎和你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会永远占据你这里。” 他自信满满地伸手戳了戳向城的胸口,嘴角噙笑:“你这儿,迟早全是我。” 夕阳远远地从地平线照射过来,正在巨大的城门洞里洒下万丈温柔余晖,这一刻,四周旷野无人,风声轻啸。 韩立忽然挽起向城的手,用力抓紧了,死死不放,然后另一只手指向远方:“这太阳真红。在地面上这么低,我都没见过。” 向城怔怔望着那夕阳,沉默不语。太阳已经没有了中午那无法令人直视的霸道和炽烈,变得温和起来。 韩立轻声道:“这么漂亮的太阳,我们在大君山那天也看过,浮在山顶也一样好看。不过那是日出,这儿是日落,对吧?” 向城的脸色忽然冷了:“不记得了。”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那个夜晚的惊心动魄和惊惶内疚,从不记得第二天的瑰丽景色。 韩立挠挠头:“哦。” 向城遥望着远方,目光茫然又凄苦:“韩立,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要是看清楚我的话,会觉得害怕和厌恶的。” “我这个人不识好歹,心肠又坏又狠,真的。”他苦涩一笑,“对我好的人,我不仅不会好好地回报,说不定还会疑神疑鬼。你知道吗,明泉哥对我那么好,可我以前就满怀妒忌,觉得他又虚伪又讨厌。而你……” 他的声音微微有点发颤:“你对我的好,我明明知道,可是我也不能回应。” 韩立静静地听着,扭头看他时,眸子深深,带着平静:“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认了。再坏再狠再蠢,你就祸害我一个人得了。” 他握着向城的手,越握越紧,直抓得他手腕发疼:“你坏,我给你扭回来;你冷,我把你焐热了;从今以后,你别想躲着我!” 向城怔怔看着他,英俊健壮的青年在他面前目光执着而坚定,和身后夕阳的颜色融在一处,就像是另一个小小的太阳。 他眼眶里有了点可疑的湿意:“韩立……你怎么这么傻?” “傻就傻呗。人这一辈子,谁还没个犯傻的时候?”韩立一口雪白的牙齿露出来,笑得肆意而热情。 向城抿着嘴,声音气息有点慌乱,顾左右而言他:“你小声点,这里是古迹。我上次来,同学说,不知道多少古人的魂魄啥的,在这附近徘徊着呢。” 韩立点点头“哦”了一声。忽然地,他猛地憋足气,冲着空旷的城墙门洞,冲着远处的郊外荒原,冲着地平线上的那轮红日,高声大喊。 “有人吗?……” 古城墙无声耸立,悠远的回声在城门口回荡,一声声,带着鲜活的生命力。 “无论是孤魂,还是野鬼,你们都听着,帮我做个见证——我,韩立,喜欢向城!我会对他一辈子好,我保证!” …… 时光飞逝而过,两年转瞬即逝,1997年姗姗而来。 这一年在历史上,发生了不少足以载入史册的事情,有伟人去世的悲伤,有沉重的世界局部战争,有举天同庆的香港回归,有惊心动魄的世界金融危机。 2月份,那位智慧而伟大的老人家溘然长逝,全世界都因此而伤感和久久缅怀;而同一月份,英国科学家宣布无性繁殖绵羊“多利”成功降生,树立了生物工程发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 7月1日,中英两国在香港举行交接仪式,中国凌晨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从而结束了这片港岛长达一百五十多年的被割让历史; 而紧接着第二天,亚洲四小虎的泰国就爆发了震惊世界的金融危机,金融动荡波及了整个东南亚及世界金融市场。 …… 而这些纷纷扰扰的历史大事中,每一个小人物的命运,也在历史长河中继续前行。 邱明泉在这一年的暑假,正式迎来了本科毕业的人生关口。 全校最著名的经济学元老郑源凯教授原本带的弟子都是博士生为主,可是今年也破例招收了一名研究生,那就是本校全优毕业的邱明泉。 本科生的毕业论文一直是整个学习成果的一项重要呈现,而这个时候,因为互联网搜索还不发达,大部分资料来源还依靠手工的实体书和杂志,毕业论文的字数都在几千字,不会像后世那样想写多长就有多长。 邱明泉的本科毕业论文,却洋洋洒洒写了接近一万字!不仅被评为本专业论文成绩最高,更在毕业答辩上大放异彩,震惊四座。 《中国A股历史遗留问题——法人股流通模式评析》,这个题目是邱明泉和封睿再三研究后确定下来的,中国证券市场这些年风风雨雨,一直在摸索中艰难前行,其中有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也一直被搁置下来,直到很久之后,才终于逐一解决。 在这些问题中,企业投资者中的“法人股”一直是一个叫人头疼的问题,早期因为各种原因投资了上市公司,但是由于投资者本身也是企业,这就俗称为“法人股”,早期不仅不准流通,而且在分红等方面也受到限制,长久以来,越来越不能吸引新的投资者,而且原先的法人股股东也越来越不满。 该不该允许流通,以什么方式流通,法人股数量庞大,假如上市,会不会对市场造成无法承受的冲击?……这个问题,一直到2000年以后才痛下决心解决,在此之前,无论是证监会,还是东申和南圳两个市场,都举棋不定。 郑源凯教授平日研究的课题中,就有这个议题,邱明泉早早地和老人家也商议过,终于将这个课题的研究定下,有了封睿提供后世的最终解决方案,再有郑老在大方向上的把关,这份毕业论文的质量之高,观点之犀利,又再一次在业内获得了极大的口碑。 第163章 搞定网易 ——整整四年,邱明泉本就如饥似渴地学习了大量的理论知识, 由于这时的搜索引擎尚不成熟, 大量的数据需要手动去查, 大量的计算需要自己模拟运算,这个时候,邱明泉本身的天赋就显得格外重要, 对数据的敏感和理论知识的扎实功底,使得最后的论文成型过程中,他独立完成了所有的主体部分。 被评选为本届最优论文的同时, 这篇论文也被发表在国内权威财经杂志上, 这一次,郑老再没有署名第一,而是坚持叫邱明泉单独署名。 如果说, 两年前跟在郑老后面署名第二的那篇论文已经在业内引起不小的震动, 那么这次独立署名的论文,则更叫这个年轻的名字闪耀无比。 …… 同样地, 邱明泉身边的小伙伴们,也都一个个在这个夏天面临着人生的不同选择。 经过慎重的考虑, 韩立决定不再进行研究生学业,而是离开了校园。计算机领域的发展如火如荼,无数这个领域的精英正在奋力创业, 身处在这个行业中, 几乎所有人都感到了时不我待。 邱明泉、韩立和陈老师经过研究, 决定还是将韩立主导开发的中文搜索引擎这一块, 从原来的“东方智慧”里面分离开来,单独成立一个科技公司,而陈老师这边则专心继续股票软件和财经类网站的专业开发。 实际上,随着中国证券市场的日益壮大,财经类网站的需求也必然是一个广阔的处女地,除了股票软件以外,各种门户网站正开始面世,而各种术业有专攻的网站也绝对面临着一个巨大市场。 在后世的上市公司中,仅仅是专业财经网站就有起码三四家,创始人也都是富甲一方。封睿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量,还是觉得陈老师的能力无法承担互联网创业的早期搏杀,还不如在熟悉领域里做大做强,早早建设和准备。 而韩立则不同,一来年轻;二来在燕京大学接触的前沿知识更多,在互联网刚刚起步的今天,他完全可以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开始在新的领域征战,而两年前定下的中文搜索引擎的主攻目标,现在看来,也是大有可为。 新公司“明立科技”刚起步,又是一个暂时需要不断烧钱的行业,韩立家的家底毕竟不够丰厚,新成立的公司他和邱明泉一拍即合,邱明泉出了三百万元,韩立拿出了全部的家庭积蓄两百万元。 可是韩立因为做真正的运营和创业打拼,所以按照技术和管理入股的方式,在公司占到了40%的股份,邱明泉特意只要了30%的股份,剩下的则分给了公司重金挖来的技术骨干们。 而向城,也完成了本科五年的前四年学校学习,开始了最后一年的军事院校指挥实习。 在大西北的军校指挥专业的这几年,向城无论是专业文化课成绩,还是身体素质考核,都交出了一份傲人的成绩单。 原本他就天资不笨,原先在中学时心思没放在学习上,但是临近高考的突击复习,都让他顺利考上了军校,现在一旦发奋,成绩也立刻显出了优秀来。 军校的实习分布是全国性的,像他这种指挥专业的大四生,绝大多数都不可能分回原籍,向城也同样如此,实习的第一站是来到了长江中游的著名城市江城。 这座同样有着古老历史的城市里,和大西北的那座西安古城一样,同样也有着现代化的军事学院,向城的实习就被安排在了这里的一所武警指挥学院,做了一名带一年级学员队的临时教导员。 这个实习岗位也是暂时的,一般会在一年后正式分配到军队,至于分去哪里,这就非常难说,有的可能会分到离家近的省份,也有的就要真的远赴边疆,远离故乡。 …… 陆家嘴金融街,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现在已经初具规模的这片土地上,林立的高楼大厦比比皆是,几年前开始兴建的标志性建筑物东方明珠电视塔已经落成,而同样著名的金茂大厦还正在紧张的图纸设计中。 夏利出租车稳稳地停在了一座显眼的高耸写字楼前,一个身材高大英挺的青年飞快地从车里跨出来,从后备箱里拎出行李箱,健步迈进了写字楼。 电梯开合,他的人出现在走廊时,手边已经拿着手机:“是的,我刚刚到公司了,马上到会议室。” 一抬头,走廊尽头的半边房间被一个前台隔开,正面挂着银底黑字的招牌:“明立科技”几个字赫然在目。 前台的小吴戴着小巧的圆框眼镜,见到自家英俊的老板急匆匆进来,赶紧站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韩总好!” 韩立冲着她点点头,随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硕大的礼品袋:“帮我把这个发给大家当礼物,每人一个。” 小吴赶紧接过来,打开一看,忽然就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啊!” 技术员小裘正抱着资料路过,好奇地探过了头:“啥啊啥啊,这么小的包装?” 大礼品袋里,一个个小盒子散落出来,外观极为精致。 “MP3!”小吴两眼放光,激动得快要哭出来,“我一直想买一个,都没舍得啊!” 小裘也吓了一跳,惊喜地赶紧拿了一个:“啊,韩国现代的!妈呀,128MB容量的,起码要一千多元!” 身在计算机行业,这里的员工个个都是科技迷,对于各种新鲜的电子产品全都痴迷成狂,现在市面上新出现的MP3类产品可真是吸足了眼球,和随身听用磁带听歌、一盘磁带只能装十首歌比起来,这种新事物体积小、容量大,像这种容量128MB的基本都能装几十首歌曲,实在是太时髦了! 可是时髦归时髦,这种最新的科技产品也实在贵得惊人。动辄一两千元的价格,几乎是寻常人几个月的工资,现在韩总随手一扔,就人手一个,也太大手笔了吧? “我爱这个礼物,呜呜呜。”小吴捧着MP3做痛哭流涕状,“我更爱韩总!” 小裘嘿嘿一乐,把脸凑过来:“还是爱我们这样的小员工比较稳妥,人家韩总早就公开过,说有心爱的人了!” 小吴白了他一眼:“一边去,我们公司的小姑娘都说了,非韩总和邱总这样的不嫁。” 小裘一边飞快地拆开一个MP3的包装,一边笑:“那就得一辈子单身了,邱总和韩总那样的,一万个男人里面也挑不出来两个,醒醒吧。” 他们这公司啊,啥都好,工资高福利足、工作环境棒、企业氛围好,就是两位老总太帅了,一个高大健美又英俊,一个清俊雅致又温柔,还同样年轻得惊人,和老总站在一起,男技术员们一个个表示欲哭无泪,压力很大! “宁缺毋滥,懂伐?”小吴撇撇嘴,“没看最近的报纸上说,现在大城市的女性结婚年龄越来越晚了,不婚主义开始出现了呢!” 韩立推开会议室的门,热情洋溢地冲着里面叫:“邱班长,我回来了!” 邱明泉正和一位副总坐在一起,埋头研究着什么,听到他的声音,抬头展颜一笑:“刚下火车吧,辛苦了。” 脱掉了以前爱穿的牛仔和T恤衫,韩立一身正经无比的职场精英装扮,正装衬衫纽扣整齐,腕上戴着新买的昂贵手表,脚下也换成了锃亮的黑色皮鞋,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已经有了些沉稳的气质。 “不累,去了杭城待了三天,和易络科技的老总顺利见了面,对于共同开发搜索引擎和交叉持股的事,初步合作意向都达成了。” 旁边的李副总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是几年前燕京大学毕业的机电专业高才生,上学期间就对电脑产生了极大兴趣,毕业后也是义无反顾地做了这一行。 韩立通过导师的关系联系上这位师兄时,他独立创办的电脑公司正因为资金困窘而面临破产,韩立找到他以后,一拍即合,就把他拉到了新成立的“明立科技”旗下,并且慷慨地直接分了10%的干股。 有了这样一位技术大拿加入,整个公司的业务进入正轨出奇地快,短短不到一年,他们开发的中文搜索引擎已经小有规模,并且在业界中得到了相当大的关注。 在今年上半年,邱明泉就把韩立等两位公司实际负责人召集到了一起,郑重地提出了一件事:去一趟杭城,和一家名叫“易络”的科技公司尽可能接上头,力争和他们谈下合作,而不是血腥厮杀! 封睿早就和邱明泉私下认真讨论过明立科技的发展方向,最终的结论是:韩立和李副总加在一起,开发的中文搜索引擎虽然占据了极大的先机,但是真要论到在互联网创业的能力,他们可不会真的认为他们创立的这个公司,就能真在以后的抗衡中,打败将来那个搜索巨头佰度! 那些日后风光无限的行业领跑者,哪一个不是胸中有真才实学,或者在竞争中手段奇诡狠辣? “合纵连横,找最佳盟友!”封睿斩钉截铁地和邱明泉定下了基调,“三大门户网站现在都刚刚创业,我们找一家合作就可以了。” 新廊网虽然在一段时间内做到行业最大,可惜后来在美国上市后,连创始人都被新来的股东含恨赶走;而搜狸网的状态起起落落的,创始人有一段时间还得了抑郁症;倒是一开始排名最后的易络科技,反倒走到了最后,在后面发力最足! “那我们就找易络科技?”邱明泉和封睿商议着,“他们的业务和我们的有交集吗?会不会方向完全不同?” 封睿笃定异常:“我以前随手翻过他们丁老板的采访,他们最早就是在1997年正式创立易络科技公司,而且,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们也在开发全中文搜索引擎。” 后来为什么在搜索引擎的竞争中败给了佰度,已经不可考了,但是想来也不外乎是易络后来也经历过困境,不得不收缩战线,将一部分业务忍痛割舍,最终靠着游戏业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并且一直笑傲到了最后。 中文搜索引擎,应该就是后来被挥泪斩马谡了吧? 现在拿着已经初具雏形的搜索引擎框架去找丁老板,他就不信,这位极具眼光的日后互联网巨头没有这个眼光——直接合作,不仅可以省去研发成本,也可以将有限的资金放在别的重点上! 韩立被派出去谈判时,曾经也有点疑惑:“我们有必要去千里迢迢找他们合作吗?再说了,人家不理我们怎么办?” 邱明泉毫不含糊,殷切叮嘱:“第一,你先去见见这个公司的丁老板,我相信你会觉得,和他合作比做对手好;第二,假如他对合作没兴趣,你和他聊天时,装作无意地聊到电子邮件服务和域名系统,一定要提出全免费的思路,再看看他的反应。” 而现在,韩立一边坐在椅子上擦了擦汗,丝毫没有出差赶火车的疲惫,眼神却晶亮:“邱大班长,你真是神了!” 李副总好奇地问:“怎么?” “我在杭城见到了易络的丁总,不用说了,虽然只比我们大几岁,但是见识和胸襟都是一流的,一见之下,才明白邱班长你的意思——没错,虽然那人叫人如沐春风的,可是我打死都不愿意和他做对手,能合作是最好了!” 邱明泉含笑给他递过来一瓶矿泉水:“那合作成了吗?” “要不怎么说你神啊,那位丁老板滑头得很,一开始说他们也在做搜索引擎,对于合作不是很有兴趣。”韩立“咕嘟咕嘟”地仰头灌着水。 “后来呢?” “后来嘛,我看他油盐不进的,就装作无意地提了一嘴,说我们公司除了搜索外,也在做免费电子邮箱和免费域名,刚找到一大笔风险投资,打算施展手脚呢,哎呀,你没看到他的脸色,一下子就精彩了。” 封睿在心里哈哈一笑:“使诈成功,初战告捷。” 易络科技在一开始发力的就是免费126邮箱,还有面对企业的免费域名注册,这都是叫他们在早期迅速获得互联网用户的杀手锏,现在忽然从一个同行的嘴里听到同样的发展方向,而且还已经找到了投资? 这要是还能坐得住,那可就见鬼了! “邱总,你是怎么想到用这两点就能威胁到他们的?”李副总真的有点好奇了,“这两块业务真的能行吗?我总觉得免费邮箱成本太高,怕撑不到收益就把企业拖垮了吧?” 邱明泉温和一笑:“不管最后能不能成,起码他们是想在这方面尝试的,我们假装也要参与竞争,他们思考后,只要是不傻,都应该知道合作比直接血腥竞争要好。” 他佯装无意地又道:“至于这两点,我前一阵和金融圈的几位朋友聊天,他们中间有一位华尔街回来的电脑专家,他当时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计算机技术的预测,我也没记住太多,但是他说的一点,我印象深刻。” “什么?”韩立也好奇了。 “中国人爱免费的东西,任何地方都是。”邱明泉淡淡道,“互联网的分享精神更加助长了这种习惯,所以我们一开始做计算机和互联网,一定记得,免费是最大的诱惑和杀手锏。我想那位丁老板一定也想得到。” “对对,就是这样!”韩立一拍大腿,目光射出惊喜和敬佩的光彩,“我就含含糊糊地提了一点免费的概念,那位丁老板就没再纠结了,很快就和我定下了合作意向。”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厚厚的一沓文书:“这是交叉持股的初步意向书,他在我们带去的法律合同上修改了几点,你们看看?” 邱明泉笑着接了过去,随手递给了李副总:“找我们的法律顾问看吧,花钱养着他们,哪有不用的道理?” 以前遇到这类的事,他和封睿还亲力亲为地自己把关,现在这两年,封睿已经开始教着邱明泉放手,聘请各种专业人才。 随着全国高校教育经费的增加,大学扩招尚未完全展开,这个时候的本科毕业生几乎可以算得上天之骄子,当初也都是极低的大学录取率下的佼佼者。 越来越多的各专业高质量毕业生开始走向市场,专业的会计人才、法律人才、金融经管人才都开始往优质企业输送,大家的择业观也开始有了变化。 以前的毕业生都盯着国营大厂和铁饭碗,而现在,看到无数优质的股份制企业和民营企业越来越迸发出光彩,工资更高,前途更好,更多年轻人开始有了新的选择。 像邱明泉持有股权的这几家实体企业,比如邱氏百货、明立科技、明乐家电,还有东方智慧,每次招聘时都是门庭若市,有时候根本轮不到去高校招人,光是各大名校通过师兄师姐通过口碑介绍来的,都已经足够挑选。 他持有股权的这几家企业在用人上,几乎全都秉承一个基本原则:不惜高薪,聘请尽可能优秀的人才。 首先,财务岗位的要求就尤其高,不仅仅是学过会计就行,一定还要熟悉计算机操作,能够一开始就熟练使用新兴的计算机财务软件,而不是目前依旧流行的手工做账;法律专业的岗位同样如此,不仅仅是要熟悉经济法,更要求最好懂得起码的上市公司法律条款,为将来有可能实现的IPO做好先期准备。 现在,李副总拿着合作协议书去找公司法务,韩立则舒了口气,终于瘫倒在了会议桌边,长手长脚软软地耷拉着。 也只有在邱明泉面前,他才能这样无拘无束,平时在下面的员工面前甚至李副总面前,他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年轻科技精英的模样。 邱明泉一边看着手边的资料,一边瞥了他一眼:“怎么了?很累吗?” 韩立呆呆地发着愣,忽然一乐:“我从杭城买了一大堆MP3,分给员工做礼物呢,就算年中分红的添头。” 他从包里献宝似的掏出一个明显外包装不同颜色的盒子:“来来,送你的,员工的是128MB的,我买给你的是256MB的。” 邱明泉扬起眉:“那可不少钱呢。” 韩立托着腮:“无所谓啊,好东西贵也值得。一个里面可以放几十首歌,随身带着可方便了!” 邱明泉高兴地接过来,拆开了包装盒,果然,像是后世的录音笔大小的一个MP3静静躺在里面,银黑色的外观,小巧的身体,看上去的确非常漂亮。 封睿在心里悻悻地道:“这有什么好的,很快就成明日黄花了,寿命很短的。” “可是我没有见过哎。”邱明泉趴在桌上,有点孩子气地开心,“我以前可真没玩过这个。” 前世这玩意刚刚流行起来的时候,他根本买不起这么昂贵新鲜的高科技产品,身边的民工和服务员同伴们更是没人舍得,等到它迅速被MP4和手机取代,那也不过是几年而已。 再往后,很多手机就开始搭载最基本的音乐播放功能,比如他手中刚换了新款的诺基亚手机,日后也是首先在音乐功能上大大发力的。 邱明泉把附赠的耳机塞进耳朵,机子里面有两段自带的试音音乐,都是特意放置的高品质MP3音频,一首老鹰乐队的《Hotel California》、一首蔡琴的《被遗忘的时光》。 都是能让人沉醉的经典试音曲目,邱明泉听得认真,封睿也默默地一起听着。 他以前当然第一时间玩过这些高科技产品,可是由于知道这东西的昙花一现,所以就根本没想起来叫邱明泉也尝尝鲜。 现在看着邱明泉眉开眼笑的样子,他心里莫名地懊恼,该死,还叫韩立这家伙抢了先! 第164章 财富的累积 “你喜欢听音乐啊?你也没说过。”封睿忍不住悻悻, “喜欢的话, MP3算什么东西?过两天,我带你去买款高保真的好耳机, 再去买一套像样的音响, 来对B&W NAUTILUS的鹦鹉螺吧, 刚面世不久,这对扬声器的声学和工业设计都是顶级到可以传世的。家里房子这么大, 摆放起来也气派。” 邱明泉哑然失笑,在心里道:“我又不是向城, 也就是放松一下。以前没时间听这些,也不懂。” 封睿心里忽然一阵不是滋味。他恍然地想起一件事, 在一起相伴这么久, 他好像从没见过邱明泉表现出对什么事物的格外喜欢或者痴迷。 都是从成年人重新回到这一世, 他既不像向城韩立他们那样热衷于音乐, 也不像唐郁伍小天那样肆意地享受着恋爱,从一开始, 他就在自己的撺掇下,一直马不停蹄地赚钱、再赚钱。 而赚钱, 似乎一直是他的爱好,而不是邱明泉的。 “谢谢你啊,韩立。”邱明泉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机器侧边的音量键,笑吟吟地随口道, “向城一定也喜欢这个, 你也送他一个呀?” 韩立忽然忸怩了起来, 英俊的脸上露出一点狼狈:“哎呀,知我者班长也。我买了三个呢。” 他美滋滋地掏出另外两个盒子,显摆地在邱明泉面前晃了晃:“你看!” 封睿终于抓到了机会,不屑地哼了一声:“果然是买了送向城的,给你也就是稍带着。” 邱明泉定定地看着那两大红色外壳的MP3,再看看自己手里银黑色的,忽然开口:“我喜欢红色的,把这个给我呗?” 韩立就是猛地一愣。抓耳挠腮地看了看手里两个一样颜色的,竟是迟迟递不出去。 邱明泉忽然哈哈大笑,差点笑得打跌:“逗你的!别傻了,谁要你的情侣款啊,拿在手里都怕被你的热情给烫着。” 韩立终于嘿嘿一乐,讨好地看着邱明泉,也不羞惭:“班长你知道向城喜欢什么颜色不?我问他,他不跟我说。” 心里,封睿忽然开口:“向城喜欢黑色。” 邱明泉没有如实说,却微微一笑:“喜欢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是真心送的东西,任何人都会珍惜的,放心吧。” 韩立显然被这话哄得高兴起来,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看了看邱明泉欲言又止:“对了,我在杭城,遇到了一个人。” 邱明泉随意地问:“谁?” “封睿。” 这两个字一出口,会议室里就忽然安静了。 韩立小心翼翼地看着邱明泉,半天也没敢多说一句别的。 邱明泉的耳朵里塞着耳机,似乎在专心听着里面的歌曲,眼神专注,面无表情,可是韩立偷偷一瞥之下,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件事。 音量键是开在静音上的——那个耳机里,根本没有声音。 空调的压缩机运转声忽然变得很大似的,不知道这忽如其来的安静过了多久,邱明泉终于抬起了头,仓促一笑:“啊……抱歉,刚刚听歌听得走了神。你刚刚说什么?遇见了封睿?也对啊,他也该毕业回国了,怎么,现在在杭城吗?也挺好的,杭城也是非常厉害的大城市,风景也美,更是互联网公司的聚集地。阿里巴巴……” “停下,你已经口不择言了。”心里,一个声音忽然淡淡响起,封睿轻声阻止,“阿里巴巴是在1999年才在杭城创立的。” 邱明泉蓦然地闭上了嘴。 韩立抓了抓一头黑亮硬挺的短发,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又抛出了一句:“他也和我一样,是去出差的。他是刚刚回国呢。” 等了半天,也等不到邱明泉继续发问,他忽然豁出去般道:“你都不问问我他的事吗?他可是请我吃了一顿大餐,跟我聊了很久哎!” “啊……是吗?”邱明泉心里一颤,“都聊了些什么?” 这一下,韩立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封睿那小子也真是厉害,两年不见,这次回国说是已经独立创业了,开了一家集团公司,我随口问了问经营方向,听上去都特别高大上。” 他扳着手指:“说是不拘什么项目,看什么赚钱都做,手里已经有燕京市的房地产项目动工了,还开了一家外贸公司,主要做俄罗斯的大宗商品进出口,同时兼营中美小商品贸易;还有,他这次去杭城也是和我们一样,去谈一个科技公司,说是想做投资。” 邱明泉静静听着,心里封睿淡淡一笑:“和我以前做的类似,不过我当时没有这么迫切,跟在我爸的总集团里磨砺了几年,才单干的。” 现在的那个年轻的自己,似乎更加着急和迫切。 韩立还在快速地说着:“他经营的这个集团公司,和你刚注册的那个公司,性质有点像哎!你那个公司不也是分了好几个事业部吗,实业和高科技企业都有涉猎。” 就在大学毕业的这个夏天,邱明泉正式注册了一家集团性的公司,终于将手中各种资产全部注入了进去。 以前刚重生回来还是懵懂孩童,假如稍微露出一点财富,那简直就是犹如三岁小儿持金过市,所以他们一直小心翼翼掩饰真正的实力;就算再大一点,身为一个学生,他们也不敢太露富,以免遭到有心人觊觎。 可是现在,邱明泉已经正式成人,不仅从学校毕业,也认回了亲生的父母,就算不依仗着公安局长家公子的身份招摇过市,可是但凡想要搞事的人,稍微一打听,怕是也要吓得立刻退后几分。 “再往后面走,接触的商业伙伴会更加卓越,面临的各种投资机会也会更加高端,假如再一味地韬光养晦,不仅没有意义,反而会丧失机会。”封睿一再地强调着,“强者只和强者惺惺相惜,他们并没有和弱者交往的欲望。” 接下来的数十年间,全中国不知有多少能力卓越的人要迫不及待地登上舞台,在市场经济的大舞台上挥斥方遒。 “万元户”比比皆是,亿万富翁也如同雨后春笋,在东申、南圳、广州、燕京这样的大都市里,新兴的富裕阶层会慢慢脱颖而出,甚至慢慢固化。 时代给予这个时代的佼佼者以无穷无尽的机会,也给予他们最好的、史无前例的回报。 假如说,九年前他们刚回来时想得最多的是分散财富,那么现在就已经到了集中和显示力量的时候。 不用再怕露富了,这个时代中,财富不再是罪恶,而是人人艳羡的对象! 新成立的这家公司中,整合了邱明泉手中握有的全部资产:邱氏百货90%的股权(张峰松分走了10%),顺达快递20%的股权,东方智慧科技公司20%的股份,明乐家电40%的股份,四川长虹一千万股原始股,李教授和向明丽他们的基因组生物公司40%的股权,林哥他们的安保公司中40%的股份,还有刚刚成立的明立科技公司30%的股权,以及刚刚还在和易络科技商谈的价差持股。 所有的这些资产中,假如按照多年以后算,恐怕是顺达快递和易络科技的股份值钱,可现在,真正首先膨胀起来的,是在股市中一骑绝尘的川蜀长虹! 在东申市证券市场的国企扶植政策下,川蜀长虹上市的速度堪称光速,上次倪厂长电话给邱明泉后,没过几个月已经正式在申交所挂牌上市。 1元钱一股,邱明泉他们投入了一千万元,换来了整整一千万股的个人股份,而在去年1996年的超级大牛市中,川蜀长虹可以说是最亮眼的牛股之一! 中国的股市,一向有一个奇怪又畸形的现象,那就是由于市场炒作资金不大,往往喜欢找低价的垃圾股爆炒,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绩优白马股却乏人问津,每每如过气老妪般凄凉。 在1996年的超级大牛市里,一开始也不例外,疯狂的暴涨中,依旧是各种小盘股、绩差垃圾股得到追捧,股价扶摇上天,绩优股却无人问津。 一直到1996年中,股市爆炒再度因为过火而受到证监会12道金牌的严厉打压,垃圾股才猛然重新暴跌,市场的目光再度转回到了绩优股的身上。 任何板块的崛起,都需要一个领头羊,而这时,绩优股板块中,恰好川蜀长虹在这时公布了半年报,亮出了一份震惊全行业的业绩报表。 ——年初才6元钱每股的川蜀长虹,半年每股利润竟然高达2元! 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你假如在年初以6元的价格买入川蜀长虹的股票,仅仅半年,它就为你挣了2元利润,半年收益率33%,静态地算,全年利润67%! 这种疯狂的利润当然是极为罕见的,就算是川蜀长虹,也只有在国产家电爆发的头几年能有这样可怕的利润,这份靓丽到叫人眼瞎的业绩瞬间就点燃了股民的热情——不准炒作垃圾股绩差股,那么这样的优质国企、绩优股票总该可以追捧了吧? 更何况,这67%的年利润率年终时只要稍微分点红,也比存银行的收益高多了啊! 暴涨!不停地涨! 从年初的6元,在这轮大牛市中先是慢悠悠地涨到了年中6月份的20元,等到业绩一出来,疯狂的买盘就将股价迅速推高到30元、50元,最高的时候甚至站上了可怕的60元高价。 七八个月时候,川蜀长虹的价格,整整翻了十倍! 邱明泉的买入价可不是6元,而是原始股计价的1元,1元入手,两年多以后涨了60倍,他原先投入的一千万投资,短短两年时间膨胀到了恐怖的六亿元!…… 当然,邱明泉他们并没有在60元时全部将股票出掉,也是悄然地分批出货的,平均卖出价大约在五十多元,最后到手五亿多现金。 去年1996年的超级牛市轰轰烈烈地在下半年开始退烧,在1997年开始重新步入下跌。 他们手中的现金本来就不止这些,在这轮牛市来临之前,他们也已经收集了一些处于底部的股票,几次波段操作再安全退出后,所有的盈利最终达到了七八亿之多。 啊,对了,他们手里还有价值几千万元的极品帝王绿原料放在银行保险柜里呢,关于封睿能感觉到一些矿石的异常形状这个本事,两人后来商量后,不约而同地得出了结论,以后也就没再刻意去沾染过那个行业。 本来就不打算在那个行业浸淫的话,靠着一双天眼就一直去争夺过多的资源,而且这样轻而易举,两个人都觉得既没有成就感,又有点不太踏实。 “我要是真的去那边搅局的话,大概要寸草不生了吧?”封睿曾经这样笑着调侃,“还是给他们留点活路吧。” ……这就是财富的累积效应。 当一个人贫穷时,无论怎么钱生钱,就好像用手捏一个很容易化掉的雪球,很难实现财富的突破性增长;可是当财富突破一定阶段后,增长的速度就如同从山顶往下滚雪球,不用靠人力,靠着大自然的惯性就能迅猛增大体积。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房产。 他家买的五套稀缺房型的别墅就不说了,邱氏百货自有的几十家黄金店铺也全部选在最好的地段,当时尚且还看不出端倪,现在七八年过去,所有刻意的选址全都身价飙升如火箭;还有就是东方智慧科技公司初建时,在继光中学附近买下的整栋二层小楼也全是邱明泉的产权。 在这后面的几年中,邱明泉也不停地物色陆家嘴的黄金地段写字楼,由于这块地段的升值潜力实在被看好,所以导致罕有人出售。 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一位富翁全家移民海外时终于决定将手中的地产出手,地理位置就毗邻着封家那几块地皮的旁边。 当时有意的竞价者其实不少,邱明泉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些资产多么值得出手,在竞价时,几乎是毫不退让,一口气击退了所有的对手,顺利拿下了整整四层写字楼。 明乐家电总部原先租的是封家的写字楼,就没有再搬家,而东方智慧的总部有自己的房产地皮,也就留在了原地。 现在,邱明泉手中绝大多数的企业比如邱氏百货的总部、林哥他们的安保公司、明立科技公司的所在地都整合在了这边。 邱明泉自己的集团总公司的名字,叫作“明睿财富投资公司”。 …… 而现在,韩立正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古怪的光,一副八卦模样:“那个……封睿问我你的近况如何,我和他说点,可以吧?” 邱明泉默默地看他一眼:“我现在说不准说,有用吗?” “的确没用,已经说过了。” 邱明泉无奈地苦笑:“那说什么了?” “我说你新注册的公司,叫明睿……” 邱明泉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心里却忽然百般滋味,欲说还休。 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和封睿好像是只稍微商量了几秒钟就定了下来,可是现在看,却似乎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问题。 心里,封睿忽然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啊……还真是有点尴尬呢。”他淡淡道,“那个家伙一定觉得,这是你在心里时刻不忘他吧?” 邱明泉苦笑着无言以对。这个误会的确没办法解释啊! 他无奈地瞪着韩立:“你还说什么了?” 韩立瞧他没有生气的模样,立刻神气活现起来,小心翼翼的神色也没了,一把搂着邱明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感叹:“我和你说啊,封睿那家伙真是叫人受不了,以前很傲气满满、话少寡言的对吧?这次见面啊,就像话痨似的,我不理他,他就一个劲在那问话,啧啧,问得那叫一个详细啊——班长,你猜他都问些啥?” 邱明泉忽然站起身:“我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你在这休息一会儿吧,我出去办公。” 他想抬脚就走,可是韩立哪里肯放过他,用力揪住他的衬衣袖子,扬声高叫:“班长!他一直拐弯抹角地打听你是不是单身,平时和谁同出同进呢!” 邱明泉被他拽得死死的,无奈地僵在了原地。 “韩立,我忽然觉得你特像一个人。”他慢吞吞道。 “谁?” “我们明乐家电财务处有位大姐,每次见面总是拐弯抹角打听我的感情状况,孜孜不倦地想要给我介绍对象。”他淡淡看着韩立,“她那种又热情又善意、又八卦又讨嫌的表情,和你像得不得了。” 韩立哈哈大笑,半天止了笑,终于严肃起来:“班长,我最后八卦一句。封睿那家伙迟早会回来的,也许过一两年,也许就在明天。你有个准备。” …… 邱明泉并没想到的是,韩立的话应验得如此之快。重逢来得比预想的还要早,还要猝不及防。 东申市普东新区经过近十年的建设,已经焕发出无穷无尽的蓬勃生机。 不仅仅是本地优秀的民企和私企越来越多,更引人注目的是大量著名外国企业开始入驻。 市场经济刚开始发展、各地都还非常急缺投资资金。这个年代里,全国各地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吸引外资,政府也都给出了大量的招商引资优惠条件,东申市当然也是不甘人后。 八月中的一天,邱明泉接到了陆家嘴管委会的电话,邀请他的明睿集团法人出席一个规模很大的招商引资会议,并且力邀他作为本地优秀私企的代表,在会上做一个发言。 “小邱总啊,您可是我们的招牌企业法人!年轻睿智,资产庞大,拿出去作为本地的企业代表最合适不过了!”管辖这块业务的小领导在电话里笑得热情,不容置疑,“到时候有不少外商会来谈合作项目,来看看,也是结交商圈的人脉嘛,一定要来哦!” “一定一定,只要许科长不嫌我太年轻,压不住阵就好。”邱明泉温和地笑着,“明天一定准时到,发言时间多久呢?” “二十分钟吧,还有别的企业家也要发言。”许科长赶紧和他敲定了时间,然后满意地放下了电话。 可别说,那些成功的企业家大多数都是起码三四十了,不少还有四五十的,只有这位神秘的小邱总年纪小得惊人,往台上一站,那效果! 人家的仪态姿容、相貌神采,简直可以秒杀那些大老爷们啊!虽然企业家不看外表,可是这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往台上一站,谁不爱看这朝气蓬勃呢? 他们普东新区的形象本就是充满向上活力,尽力打造国际金融大都市的一颗明珠,这种富有朝气的年轻小老总,简直就可以做对外的形象代表嘛! …… 普东新区的政务办公大楼里,一楼的大礼堂里乌压压一片坐满了人。全市各行各业的著名企业家和法人代表、招商引资的外来投资人代表、当地的政府官员和工作人员,全都济济一堂。 此刻,主席台上,一位年轻得惊人的青年才俊正在发言,声音不疾不徐,普通话标准如播音员,带着青年人的清朗动人。 “今天,这里坐着各位著名企业家、行业精英们,我作为一位晚辈,就不在经营思路和前景展望上做分享了,以免有班门弄斧之嫌。” 主席台上,笔直而雪亮的筒灯从天花板上聚焦下来,照射在台上那青年的头顶,乌黑发亮的柔软头发发着自然的光亮,偶一抬头,眸若寒星灿灿,笑容却温润谦和。 “我想分享的,是我对这片土地的旧日怀念。”邱明泉顿了顿,没有看手中的发言稿,“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住户,我至今仍记得十年前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街一景。到处是泥泞的土路和飞扬的尘土,到处是低矮的平房和丛生的杂草。我所居住的大院里,人人烧着煤炉,吃着凭票供应的肉、油、蛋、奶……” 第165章 酒会重逢 台下静听的一些人不由得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是啊, 他们中也有一些人是从底层打拼出来的,借着历史机遇致富翻身, 听到邱明泉这样的发言, 自然倍感亲切。 “这个年轻人是谁啊, 这年纪也太小了吧,看上去有没有二十岁?”紧挨着第一排领导座位的第二排,有人小声地问身边的熟人。 他朋友神情有点神秘:“你不知道?这人可是普东企业圈里的新贵, 莫名其妙地就冒了出来,据说身家财产可能超过十亿以上!” 先前发问的人一开始压着声音, 听了这一句差点惊呼出声:“什么!” 这声惊呼在安静的会议现场实在突兀, 旁边就有不少人瞥了过来,他赶紧尴尬地闭了嘴, 半晌才震惊地小声继续问:“十亿?!年纪轻轻的干什么能有这么多钱?” 那人把嘴凑到他耳边,眉飞色舞地小声道:“说起来真是神了!这年轻人据说在一开始是机缘巧合, 跟着马百万赚到了第一桶金;后来正好和黄浦滩上那位封家的儿子是同学,又跟着他们家一起买了不少股权认购证!” “啊——那可真是运气好到吓人!跟着贵人就发了大财?” “后来你猜怎么着?他不是封家小少爷的同学么,结果有一次去封家做客,正好遇见一伙穷凶极恶的歹徒来劫持绑架, 不知道怎么的, 他又恰好救下了隔壁公安局局长家的烈士遗孤,还差点丧命——你说说, 这公安局长一家, 是不是感恩戴德?听说回来就认了他作干儿子呢!” 旁边的人听得目瞪口呆:“那位铁面包公向元涛?这、这孩子是几辈子的行善积德, 攒到这一辈子来享受福荫了吧?” 他们的前方是第一排,正中间的领导席位旁边,一些极其重要的外商来宾分列两边。在他们的正前面,一个背影笔挺、身姿挺拔的男人一直坐姿端正,一动不动。 可是,就在这时,前面的那个男人却忽然转过了头,静静地看向了他们。 两个中年企业家感觉到这目光,抬头一看,都是一怔。 这男人同样异常年轻,和台上青年的温润俊朗不同,他的面容英俊到有点凌厉和具有侵略性,此刻安静回头扫视他俩,竟然让两个见惯了市面的中年企业家心里一阵发憷。 “抱歉,你说得不对。”那英俊青年锐利的眸光如箭如刀,口气虽然礼貌,却带着些微微的傲慢和笃定。 “呃,什么?”两个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青年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定制西服,一双宽肩有着优美又笔直的线条,修长脖颈中系着深蓝色的领结,幽黑的眸子中带着奇怪的压迫感:“他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挣来的,既没有依靠马百万,更没有跟随什么封家。” “你、你怎么知道?”其中一个人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青年淡淡道:“因为,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封家的小少爷。” 说完这一句,他再也不看二人一眼,而是回过头,再度将目光转向了台上。 那里,台上的中心,所有的光束好像都打在那个久别重逢的人身上,整个世界都不再重要,四周人群众多,可是在他眼里,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个人在似的。 台上,邱明泉正在接着发言:“而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能看到脚下这片土地的神奇变化……” 说着说着,他完全无意地、习惯性地碰了碰胸前,可是忽然,毫无任何征兆地,他的发言就卡住了! 大礼堂里无数人都在安静聆听,他这忽然的停顿下,那抬起头的乌黑眸子里流露的茫然就异常显眼。 台上的邱明泉面无表情,可是心里却忽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怔怔地摸着胸前——那里忽然空无一物了! 台上灯光耀眼,往下看去,下面则是一片看不清的黑。 邱明泉抬起眸子,心中乱跳向着下面扫视过去,可是一无所获,只能看见渐渐起来的骚动。 “怎么了?”有人开始在下面窃窃私语,前排的会议秘书也有点急了,是话筒出问题了,还是台上的人有什么不舒服? 正要猫着腰上台去看看,就在这时,终于台上的麦克风里再度传来了声音。 一直在脱稿发言的邱明泉,低下了头,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轻颤,开始埋着头一字字地照着稿子念了起来。 没有了刚刚抑扬顿挫的语调,没有了温润自如的微笑,他的声调忽然变得刻板单调,时不时地还有片刻莫名的、不该有的卡顿。 台下第一排的侧边,封睿忽然侧过身,小声地在会议秘书的耳边礼貌又充满歉意地道:“王秘书,我外面有个非常重要的客户要见,能不能允许我插个队,先安排我上去发言?” 他笑容温和又充满魅力,彬彬有礼向着台上略一点头:“就在这位邱先生的后面,可以吗?” ……终于,台上第一位发言的青年企业家代表邱明泉发言完毕,王秘书快步上台,笑吟吟地带头鼓掌。 “感谢邱先生的精彩发言!假如说这场发言主要是缅怀我们普东新区的过去和历史,那么,接下来的这位青年才俊,带给我们的则是更加精彩的前景远望——欢迎刚刚从美国回国的‘睿明集团公司’的总裁,封睿先生!” 台下,刚刚悄声说话的两个中年老总又在嘀咕:“哎?刚刚发言的那个小邱总的公司不是叫明睿集团么?这个……叫睿明?” “是啊,名字可真像。”另一个人点着头。 邱明泉从主席台的一侧抬步下了台阶,耳朵里正听见台上王秘书那一句“睿明集团公司”,心神蓦然一愣,踩在台阶上最后的一脚就踏了空。 身子一歪,正要狼狈地跌倒,忽然,一只温热的手却忽然出现,紧紧地扶住了他,旋紧轻轻一带,将他歪倒的身体整个揽在了怀中。 火热心跳清晰可闻,裸露手臂肌肤相接,这亲密无间的接触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过持续了那么短短数秒,然后就礼貌分开。 “邱总小心点。”那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邱明泉熟悉的沉稳,却隐约带着毋庸置疑的侵略性。 邱明泉猛然抬头,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嘴唇轻动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封睿已经礼貌欠身,优雅后退一步:“叙旧的时间多的是,等着我。” 迈开长腿,他高大挺拔的身姿走上了主席台,同样坐在了话筒前。 和刚刚邱明泉清亮柔和的音色不同,此刻台上年轻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着磁性,开口的时候,在话筒的传送下带着好听的微微震动。 “诸位领导、诸位前辈,大家下午好。”器宇轩昂,出色得叫人移不开眼的年轻男人抬头微笑,“我和刚才的邱总一样,也是出生在这座城市,虽然这几年远离了家乡,去往远方走一走看一看,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时刻牵动着我的思念。” 邱明泉站在台边,没有立刻离开。而台上的封睿说到这一句时,有意无意地俊脸微侧,瞥了一眼主席台的那边。 目光似电,如影随形。 …… 整整一个下午的会议,主旨围绕着普东新区决心大力吸引外资为主要议题展开,不仅许诺了不少实质性的优惠政策,更多的是向潜在的有意投资者展示东申市的实力和决心。 在这个时候,绝大多数地方政府都是急缺资金,房地产还没有发展成后世那么高企的畸形产业,也没有办法在卖地上源源不断地补贴地方财政,更多的地方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一条举措——吸引外资。 无论是遥远的改革开放前沿阵地南圳市,还是远在内地的各个省份,几乎都用尽全身解数,希望引进更多的外来资金在本地建立企业,带动就业、总价税收。 几乎各地都会将引进外资当成政绩的重要表现,东申市当然也不例外,这次的招商引资会就动用了各种宣传手段,吸引到了不少真正有实力的外商,会议后,当晚的冷餐会就成了交际和交流的重要机会。 说起来,以前遇到这种场合,绝大多数都是中餐招待,酒桌上见,可是这次来的外国客商的确比较多,前几天刚刚在酒桌上把一位法国来的客人劝酒劝到差点进了医院,这次负责招待的会议部门就有点发憷了,在一个刚刚留洋回来的小科员的建议下,灵机一动,学着外国人的常见礼仪办了一个时髦的冷餐会。 政府食堂又做不好这个,直接就找人承包了下来,会议一结束,开动了七八辆大巴直接就把与会的人员统统拉到了不远处的一家新开的五星级酒店。 宽敞明亮的西餐厅里,两边是铺着雪白餐巾的大长桌,绵延数十米,每隔一米就有芬芳的鲜花装饰摆放其间,四周围着一圈硕大的洁白蜡烛,这是已经都点燃了,和大厅顶上璀璨无比的水晶吊灯相映成辉。 大厅中心,有一个硕大的中心菜台,一个点心水果台,还有一个专门的酒水台。 正常情况下冷餐会不会像中餐一样设置特别正规的规定座位,只是在两边摆放了一下小台和就餐椅,为了照顾身份尊贵的领导和贵宾,在最前方也特设了一个主宾台。 邱明泉拿着取餐夹,心神不定地在中心菜台边草草取了一些食品,就闪到了一边的角落。 目光所及处,主宾台那边,那个熟悉背影挺拔如松,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正和几位外国宾客小声谈着什么,旁边是区里的领导,似乎也在顺便做些简单的翻译和沟通。 远远望去,那张熟悉的侧脸鼻梁高耸,眉骨英挺,和邱明泉记忆里的那张脸越来越是如出一辙。 邱明泉端着手中的餐盘,食不知味地拿着叉子戳着里面的小条嫩牛柳,心里有点恍惚。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一生中,他真正看过前世的封睿也不过就那么一个晚上而已。 躺在草坪上,躺在救护车上,躺在医院的急救台上。 加上脸上有依稀血迹和痛苦的神情,其实他并没有太真正看清封睿的长相,他每每在心中和那个成年版的封睿对话时,脑海中他的样子,一直是带了一点自己的想象的。 想象他傲娇时的表情,想象他嗤笑的样子,想象他生气时的勃然大怒。 而现在,遥遥望着远处年轻封睿的眉眼笑貌,邱明泉忽然意识到,他脑海中的那个成年版的封睿的样子,其实都是建立在这个模板上。 ……随着年纪越来越接近,他们的长相和声音,终于越来越相似了。 他闭了闭眼,不敢再去看远处的那个人,也不敢再去深想、多想。 “小邱总?”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我远远看到像是你,果然是啊!” 邱明泉扭头一看,来人穿着一身精神的笔挺西服,原来果然是熟人,静安区工行支行的刘行长。 “刘行长您好,下午会议好像没看见您呢?”邱明泉赶紧打起精神寒暄,眼前的这位和他关系当真不错,平时企业需要贷款、办理不少业务都是直接找他,一方面自己行事也方便许多,另外也给他带去了不少存款业绩,互惠互利的前提下,这种人情交际就舒服而友好。 刘行长热情地笑着:“我下午单位实在有事走不开,但是晚上也不敢再不来了,上面总行已经和我们打了招呼,一定要在这次的招商引资会上做好护驾保航,放贷什么的都得跟上。” “是啊,金融是万业之母,离开你们的支持和滋养,我们任何企业都寸步难行啊。”邱明泉温和地道。 刘行长哈哈笑了起来:“小邱总这话言重了,别的企业要说缺钱我还信,你们明睿集团缺钱,那我可真不信了。” “银行从来都只愿意借钱给不缺钱的企业,不是吗?”邱明泉含笑道。 ……远处,封睿一边言笑晏晏,一边目光微微向着后方扫去,正看见邱明泉和刘行长交谈,清俊的脸上始终挂着郎朗笑意,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再看时,他就随手端起身边的两杯香槟酒,客气地递给了身边那男人一杯,又轻轻举杯示意。 璀璨灯光下,他嘴角微微翘着,面容温润如玉,在一众大腹便便的中老年男人中,长身挺立如竹,仿佛是一个淡淡的发光体。 封睿盯着他轻轻碰向高脚杯的唇片,眸光蓦然一暗,忽然就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向着身边的几位客人微笑致歉:“对不起,那边有个熟人要去打声招呼,去去就来。” 刘行长又寒暄了几句,终于离开。邱明泉长长舒了口气,眼见着另一边似乎就要有别人上来攀谈,心里有事不想应酬,不动声色地就快步走向了一边的窗台。 冷餐厅特意选了带大露台的地方,从二楼的硕大露台看下去,酒店下方的花木繁茂葱郁,不知名的草木清气和花香混在一起,若有如无地飘来。 若是寻常的聚会上,露台这种地方倒是不少人隐秘私会的好去处,可是今天的餐厅里,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攀谈交际和寻找合作商机,露台上反倒空无一人地安静。 晚风从外面吹进来,卷起后方落地窗边的雪白纱幔,有几片悠悠飘来,抚在邱明泉的背上。 忽然地,那飘拂而来的白纱就静止了。有人从背后轻挽住了它们的曼妙飞舞,然后靠近了正心思纷乱的邱明泉。 “明睿集团……”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种不明意义的戏谑似的,“我在杭城听韩立说到时,就刻意没有问他是哪两个字。” 邱明泉赫然回头,直直地望着身后忽然出现的年轻男人。 从下午的主席台边那一刻开始,他似乎就在等待着这一刻,也明白这一刻迟早会来,以至于他现在竟然有点走神。 ……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觉得眼前的人越来越像心里的那一个。 假如说原先的少年封睿和成年总裁还有很大不同,那么最重要的原因可能来自于声音。 一朝少年偶遇,高中同校三载,那时候的封睿虽然身量已经长开,可是音色依旧是属于少年人的清朗明亮,而现在这四年之后再见,男性的变声期终于彻底过去,眼前的这个人,每次说话,都和心里那一位完全相同,叫人有种异常强烈的恍惚感。 就好像刚刚耳边这个声音,假如闭上眼睛只是倾听,那么他甚至无法分辨出来,这到底是心里的那个人在说话,还是身边这个。 “知道我为什么不问韩立是哪个‘睿’吗?”封睿淡淡开口,伸手握住了邱明泉举着酒杯的手,似乎想要接过来酒杯,又似乎只是想单纯地握着它。 然后,他忽然用力,把邱明泉的手拉近,深红色酒液泼洒了点出来,滴落在他们紧握的双手间:“因为我想和自己打一个赌——假如这个字是锐利的锐,或者是瑞雪的瑞,那么我输。假如是我那个‘睿’,那么我赢。” 邱明泉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镇定了心神,他平静地看着封睿:“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封睿剑眉一扬,别有深意地唇角微勾:“你这么聪明,会不知道吗?” 他轻轻靠近,脸颊几乎要贴近了他的,在邱明泉耳边轻轻吐出一句:“输了,我立刻回燕京再不出现;假如赢了,我可就响应普东区领导的号召,彻底扎根故乡,再也不走了。” 邱明泉平静地望着他:“你撒谎。” 封睿有刹那惊奇:“撒什么谎?” “你只是随便说的。假如你输了,你也绝不会走。”邱明泉将自己的手挣脱开,掏出裤袋中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酒渍,低声道。 “呵呵……”封睿忽然笑了,那笑容越来越浓,“你果然比我想象中还要了解我。” 他的目光和几年前的热忱单纯不同,带着点别有深意:“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那个字,是和我的名字一样吗?” ……外面忽然起了风,卷起他们身侧的层层窗幔,无数雪白的薄纱漫卷而起,飞扬舞动。 薄纱尾端淡金色的蔷薇花刺绣夹在其间,仿佛忽然在他们中间隔开了一道金色花墙的屏障。 隔着那白纱金线,封睿那明亮专注的眸子仿佛一瞬间远了很多。 邱明泉和他的目光相接,明明很近,却又似乎无端遥远,而他喉间的话语,同样显得遥远。 “是啊,是那个睿字。”他轻声道,“没别的意义,我和韩立合开的公司也叫明立公司的。我和程宵合开的家电公司,也叫明乐。” “哦,是吗?”封睿伸手抓住面前的窗纱,无数帘幔在他身侧忽然静止,两人间屏障消失,封睿那灿如明星般的眸光再度显得咄咄逼人,“那是你和他们共同出资的,理应联名。” 他嘴角勾起一丝似是嘲弄,又似是真实的疑惑:“那你自己独资的集团公司,为什么要和我联名呢?” 邱明泉的脸色,终于无法抑制地红了几分。他在心里长长吐了口气,决定不再纠缠这个叫人发狂的问题。 ——他和那位一起取名的时候,怎么两个人都没想到今天的窘状呢?! “欢迎回国。”他微微苦笑,“我有事先走一步,你慢用。” 封睿看着他走过身边,竟然没有再来阻拦,只在他擦身掠过身边的那一刻,低声道:“我说过的,回来时会更强,现在我做到了——你还满意吗?” 邱明泉心中一颤,浮起百般感慨:刚刚王秘书的发言中,封睿是作为引进外资的重点牵线人被介绍的,仅仅是他带来的美国和俄罗斯的投资项目就有十几项,其中在这场招商引资会后就能落地的最少有一半,几乎是整个招商会上最灿烂的明星。 而他自己,更是将名下的集团总部直接从燕京彻底搬到了东申市,从此以后,贡献的利税可就都是属于东申市了! 第166章 十六年之约 他顿住了脚步,无奈苦笑:“很满意了, 我代表东申市全体人民和市领导表示欢迎你。” 封睿凝视着他沉静的眸子, 忍不住轻笑起来, 侧身让出了走道。 “再见, 晚上回去开车要小心, 不要走神。”他低声温柔道, 心满意足地看着身边这人忽然红起来的耳垂, “回家后,我给你电话。” 邱明泉已经走出了几步,闻言脊背猛然一僵, 几乎是落荒而逃地, 他没敢回头, 只匆匆丢下一句:“晚上我睡前都关机的, 抱歉。” 举着从邱明泉手中接过来的高脚酒杯,封睿望着他快步远去、消失在餐厅大门的修长身影,慢慢将酒杯举到自己唇边,然后一饮而尽。 明明是该冰冷的玻璃杯口,可是接触上去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还留着那个人的唇瓣余温, 竟温热而甘醇,还带着若有若无的、不同于美酒的芬芳。 原来思念和水果粮食一样,经过时间的发酵后, 只会酿出更加浓郁的滋味。 或许有点微微的苦涩, 但是一定口感层次分明, 叫人越来越欲罢不能。 …… 邱明泉回到家里的时候,是佣人张姐开的门。 “爷爷奶奶睡下了?”邱明泉问。 张姐是最近家里请的佣人,年纪才四十多岁,性格温和又识文断字,是邱明泉经过精心挑选,才在保姆市场高薪请来的。 张姐赶紧接过来他的公文包,小声道:“老年人都挨不住困,九点多就睡了,临睡前我给他们冲了鲜牛奶。” 虽然两位老人的卧室在二楼,根本不需要这么小声,可是夜深人静的她这样说话,就显得特别叫人舒服,这也是邱明泉和封睿一眼挑中她的原因之一。 “辛苦张姐了。”邱明泉温和地道,“你真的不用等我的门,我以后回来晚的时候多着呢,你把爷爷奶奶安排睡了,自己也就休息吧。” 张姐赶紧笑道:“我不困,以前在老家也睡得晚,擦擦抹抹的,再给还孩子拾掇一会,都要到这会子了。” 看着邱明泉换了拖鞋,张姐忙又问:“都这么晚了,饿不饿?厨房的煤气灶上有下午刚炖的冰糖雪梨银耳,要盛一碗做宵夜不?” 邱明泉摇摇头:“不用了,我在外面宴会上吃过了。” 忽然地,心里封睿就淡淡说了一句:“还是吃点垫垫肚子吧,你晚上哪里吃什么东西了?” 邱明泉心里微微一颤,一时竟是不敢否认。 的确,在冷餐会上也没吃几口,就被那一位抓了个正着,匆匆狼狈逃走前,也就吃了几口牛柳和水果沙拉,从开会就餐的酒店开回这边的别墅家里又花了一个多钟头,路上胡思乱想不觉得,现在被封睿一说,才真的觉出了一点饿来。 张姐正要离开,身后,邱明泉忽然抱歉地开口:“啊,我改变主意了。麻烦你待会儿把粥热了送我楼上吧,我先去洗漱。” 从主卧的浴室里出来,邱明泉系好腰间浴袍的腰带,走到卧室床头柜边,拿起玉坠挂在脖颈间。 别墅刚装修没几年,安装了最时髦的中央空调,温度凉爽宜人,邱明泉披着棉质的舒适大睡袍,坐在了窗边的小沙发上,拿起了张姐送进来的一碗宵夜。 精致的雪白瓷炖盅里,上好的银耳雪白细腻,配着炖得绵软的雪梨和红枣,一股扑鼻的甜香气丝丝缕缕。 “张姐的手艺不错,比以前我们家的朱嫂也不差。”封睿淡淡道,“可惜后来被向叔叔他们家请走了,不然要是接到我们家,那就更好了。” 邱明泉“嗯”了一声,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封大总裁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中央空调的噪音极小,可是他这样一个人安静的喝着银耳粥,就能听到一丝丝电机声,格外明显。 一开始老人都不舍得在家开这么耗电极大的东西来享受,邱明泉无奈,只得交代了家里的张姐时刻看着,看到他们偷偷关上就再打开,家里足足打了好几个月的持久战,才把两位老人的生活习惯慢慢改了过来。 爷爷和奶奶年纪越来越大了,现在已经接近七十岁,邱明泉早已不允许他们再去邱氏百货帮忙,但是也怕老人在家闷着,就叮嘱张姐平时除了陪伴老人,也常常和他们一起出门,去店里到处看看,聊以解闷。 他时常不在家,虽然这两年身边治安越来越好,可是毕竟现在家财万贯,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对安全浑不在意,自从林哥他们的安保公司正式建立起来后,第一时间就给邱明泉家里送来了两名退伍武警,都是身手不凡、精挑细选的精英。 好半晌,封睿才又道:“晚上吃得不多,喝一点银耳粥哪里够?冰箱里我记得还有不少吃的,不行的话,你就下去再拿点。” 邱明泉慢悠悠吃完了碗里最后一口,然后随手拿起一边的电吹风,插上插座开始吹头。 轰隆隆的风声里,他忽然大声道:“我今天遇见他了。” 封睿“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你干什么不说话?”邱明泉一边吹头,一边接着大声问。 这一次,封睿索性就不再回答了。 邱明泉猛地关上了电吹风:“你怎么了?他今天什么也没做,你不要不高兴……” “邱明泉,我没有不高兴。”封睿的声音有点淡淡的无奈,“你电吹风声音那么大,我们怎么说话?我不过是等你吹完而已。” “哦……”邱明泉呆呆地坐在小沙发上,外面的夜色已经深了,别墅区的路灯只剩下一半,在窗外的苗圃和绿化带中幽幽发着光。 两个人似乎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奇妙又尴尬的气氛里,忽然,放在一边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短信提示音。 邱明泉迅速瞥了一眼,没有动,却忽然又抓起电吹风,开始“呜呜”地往头上猛吹。 巨大的“嗡嗡”声中,封睿又说了一声:“再吹头发都要焦了。“ 邱明泉赶紧停下手,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封睿道:“不去看看短信吗?或许是很重要的事呢?” 这个时代,买得起手机的人少而又少,能够互发短信的也不过是那么不多的一些商业伙伴和亲戚朋友。 看着邱明泉期期艾艾地磨蹭着,封睿又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要是实在不想让我看,你就把玉坠摘下来,你自己看。” 邱明泉吓了一跳,慌忙扑过去抓起手机:“没有没有,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吗?我刚刚没听见!” 他拿起了手机,微微犹豫了那么一下,赶紧点开了短信:“到家了吗?早点睡,晚安。” 不用看发信人,也知道是谁。 邱明泉的脸色微微红了,直接关了手机,又把手机胡乱地塞到了枕头下。半天又觉得不妥,急忙又道:“是他来的短信,他说一声晚安。那个……今天在酒会上他一直在领导桌上,后来和我过来寒暄了几句,也没有什么机会多说话。” 他小心翼翼地等了一会封睿,听不到回应,心里越来越忐忑,不由得声音都放软了,小声讨好道:“你想知道什么你问吧,我都和你说。” “不用了,你真的不用事事向我汇报。”封睿的声音很平静。 “哦……”邱明泉讪讪地随手抓过枕边的一本小说,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 那是金庸的《神雕侠侣》,邱明泉前世并没看过什么这类的消遣读物,现在平时学习之余,有机会就拿来看看,自然也是十分着迷, 前一阵刚看完《射雕英雄传》,紧接着这几天晚上卡的都是《神雕侠侣》,早就成了睡前的必备读物。 本来他心中有事,可是金庸作品毕竟精彩绝伦,看着看着也就心神沉浸了进去,不一会儿正看到杨过十六年后跳崖一段,读到那一段杨过看到小龙女在悬崖上留下的剑刻字迹“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不由得心中难过,等到再看到杨过久等数天数夜,终于还是终身一跃,更是心神震动,不由得放开了书。 他怔怔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问心中的封睿:“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在十六年后还为了心爱的人而不惜赴死吗?” 封睿淡淡道:“理论上说,开始恋爱后,因为荷尔蒙分泌而诱发的兴奋快乐可以维持3到6个月,再长就不正常了。更何况十六年?小说而已。” 邱明泉怅然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上辈子我们是2013年死的吧?距离那个时候,正好还有十六年呢。” “什么叫死了,你就不会说得好听点吗?”封睿不满地道,“明明是2013年我们一起重生的。” 邱明泉莞尔一笑:“好好,距离我们上辈子重生,还有十六年,正好和杨过等待小龙女的时间一样。” ……。 床头的闹钟上指向了一点多,邱明泉闭着眼睛,双手放在胸前规规矩矩的,一动不动,可是眼睫却一直不停地颤动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的武侠小说情节太过荡气回肠,他一直思绪纷乱,无法入睡。……心里越来越堵得慌,忽然地,邱明泉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啪”地拧亮了床头的落地灯。暖黄色的光线瞬间铺满了硕大的卧室,也照亮了超大尺寸的豪华大床。 “封睿,我要和你谈谈。”邱明泉鼓起勇气,小声地开口,“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封睿沉默了半天,终于慢悠悠道:“哪样?” “我……”邱明泉挠着头,脸色涨红,又是难过又是焦急,终于豁了出去:“年轻的你回来了,他短时期内不会走的,我们到底要用什么态度对他,我们还没有正式商量过!” “难道不是你对他的态度吗?”封睿道,“不是我们。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也没有任何可能见到他,谈何面对?” “我……”邱明泉听着他这奇怪的话语,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慢慢地,他垂下头,眼圈慢慢红了。 “喂,你哭什么?”封睿终于没办法再维持淡定了,声音有了点焦急和波动,“我这不是挺通情达理吗,你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邱明泉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他愣愣地望着对面的墙壁,那上面挂着一幅漂亮的山水画,配着卧室的海南黄花梨明式大床,别有一分优雅。 “骗人……你明明不高兴。”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拼命把酸涩的湿润擦掉了,越想越是焦急和委屈:这个人要是像以前一样酸溜溜的冷嘲热讽,或者暴躁不快那才正常,现在的样子明明就古怪极了! 封睿长长地叹息一声:“我真的没有不高兴。我知道你为难,所以我对你和他正常交往没有任何意见,真的。” 他的声音有点怅然,但是也低沉了些:“明泉,我们都是成人了。既然你这么不开心,那么我们今晚,就把话说开。” 邱明泉慌乱地点点头,不由自主地轻轻用手握住了胸前温热的玉石:“好,好啊。……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那你先说?”封睿的声音很温柔。 邱明泉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两年前,我在地下车库里对他亲口说过了,我说……我心里有个人,所以不能接受他了。” 封睿默默听着,轻轻笑了一下:“别傻了。” “我没有犯傻!”邱明泉忽然激动起来,可是封睿却快速截断了他的话,平静地开口:“那你喜欢他吗?” 听着邱明泉久久不答,他仿佛笑了笑,有点无奈的宠溺:“那我换种说法,你喜欢那个……年轻时的我吗?” 邱明泉终于茫然地抬起头。他喜欢那个人吗? 不隐瞒,不伪装,扪心自问的话……还是喜欢的吧? “我喜欢的。”他终于轻轻道,带着一点难过,“我总觉得他就是你啊……一开始是你叫我去接近他的,可是后来,我也会觉得,和这个小时候的你在一起,也好开心。“ 想知道这个人小时候是什么样子,想亲历他的少年时光,想和他在一起走过成长岁月,更想看一看他以前的容颜。 “封睿,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吗?”他被迫重复着自己的话,有点羞耻,有点不安,“我对他说我心里有人了。我、我这一辈子,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这些话已经完全用尽了他最大的勇气,再多一点甜蜜、再多一点热烈,他似乎也做不到了。…… “不是的。”封睿的声音温和极了,像是在哄着孩子,“他就是我。你喜欢我的话,就算和他谈一场恋爱,我也觉得很好。” 这一句话一出,邱明泉就彻底怔住了。 头脑里似乎有点混乱,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 “这些天,我也想了很久。”封睿停顿了很久,似乎也在艰难地斟酌着这彻底摊开后的措辞,“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是不会错的。就算我这一世的生活轨迹变了不少,可是一个人的心性和性情,不会大变的。” 邱明泉静静地听着。 “我这个人,从小顺风顺水惯了,又的确天资不错,所以性格是极其强势又霸道的。”他无奈地笑了笑,“我认准的事绝不会让步和退缩,就算是普通的商业机会和决断,都莫不如是。所以现在的那个我……他认定的事,也绝不会放弃的。” “我上辈子是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可是我想了想,假如我有机会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我的性格啊……又哪里会顾忌什么呢?”他淡淡道,“所以他也一样。既然喜欢上了你,怕是天崩地裂、家庭暴动,他都不会在乎的。” “我会向他说明白的!你不用担心——”邱明泉急切地说。 “不不,我不担心什么。”封睿的声音平静而淡定,像是真的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今晚我们一定要把这个僵局解开的话,那你听清楚。” 邱明泉紧张无比地咽了咽唾液,心跳砰然加速。 “我不喜欢你为了我这样一道残魂而忐忑不安的样子,我也不愿意看到你一辈子就天天和我这样对话,我更不希望你疏远他、打击他。”封睿似乎想了想,又道,“假如你真的因为我而对他绝情的话,不仅你自己会难受,我也会觉得很不安。” “……为什么呢?”邱明泉喃喃道,“我只陪着你,不好吗?” “因为那就是我啊,就算是一对双胞胎,都会对病痛欢喜有心灵感应,何况我们本就是一个人。”封睿笑吟吟道,“你伤他的心,我似乎也感受得到。” “啊……是吗?”邱明泉惶恐地道——假如他让那一个伤心的话,也就是伤了这一位的心吗? “我也想有人陪着你。”夜深人静里,封睿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安抚,柔和过心,“那么,我们说好了。你不用彻底和他划开界限,就顺着自己的心好了。说不定哪一天,我忽然就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哈哈……”邱明泉终于被他逗得轻笑起来,可是良久后,却还是收敛了笑意。 “封睿,对不起。”他忧伤地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我还是不能和现在的你在一起恋爱,一边转过身再和你聊天。” 就算是一个人,就算是一个人的灵魂被切了片,分成了这里一半那里一半,他还是做不到。 “我会和他说清楚的。”他重新躺下,顺手熄了灯,在一片黑暗中闭上了眼,“你也不用劝我了,晚安。” …… 新学期开学了,邱明泉开始了研究生学业的第一个学期。郑源凯教授已经多年不直接招收研究生弟子,都是带博士生为主,但是今年却破了个例,又收了一位研一的本校学生。 不过,这似乎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惊讶。 毕竟在东申财经大学,邱明泉这个名字在很多人耳中已经有了相当高的知名度。 仅仅在本科阶段,就两次发表影响极大的论文,一篇和郑源凯教授联合署名,一篇第一作者独立署名,全都在经济界引起了广泛关注,甚至有过几次外校的专门学术研究会议,专门点名邀请他前去参加。 更重要的,是这位学生极为优秀的风评。 不仅仅成绩优良,为人谦和,而且姿态仪容都算得上一等一的出众,很多女生都悄悄地发现了一件事,刚入学时还带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留着遮住大半眼睛的这位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摘掉了眼镜、重新理了清爽舒适的新发型,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无比耀眼的存在。 只可惜,这位优质男生除了专注于学业外,似乎对普通的社交并不太感兴趣,除了最重要的一些课程不落下外,更多的时候就是独自出现在图书管里废寝忘食,偶然有女生羞涩地上前搭讪,他也都是礼貌温和地简短回答,从不多话、 整整四年,这个温润如玉的俊美学长,不知道背地里吸引了多少爱慕的目光,不知道伤了多少暗暗倾慕的芳心。 步入研究生学习期间,邱明泉在学校里待的时间就更短了,通过郑老的求情,再加上每年对奖学金的全额捐献,系部早就对他的到课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人家成绩优异,论文精彩,社会活动就算多一点,到课率就算低一点,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就比如现在,本该在学校上课的邱明泉,就正无奈地被明乐家电财务部的黄大姐硬拉着,出现在一个极其诡异的地方。 乐曲飞扬的大礼堂,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是五彩的气球和飘带,火红的大横幅悬挂在头顶上方,“陆家嘴金融区民营企业青年联谊舞会”! “小邱总啊,这是街道办给我们企业的任务,必须完成!王主任电话一再叮嘱的,说要副总经理级别以上的、未婚的人带队!王主任还说了,一定要支持他们的工作,未婚男女青年要适度搭配!” 邱明泉苦笑着被她抓住胳臂:“黄大姐,我这都来了,您松松手,还怕我跑了不成?” 黄大姐笑呵呵地就是不放:“不是我信不过您啊,实在是您每次都溜得快。” 这位财务处的黄大姐,那可是个锲而不舍的人!本身就在企业里兼职管计生工作,每次见到邱明泉就两眼放光,各种介绍对象、各种热心劝婚。 第167章 与君共一舞 “小邱总啊,您也二十好几了, 这现在开始处对象, 谈上两三年恋爱, 二十五六岁正好结婚, 婚后过两年小日子, 二十七八岁生孩子, 也正是最好的时候, 一点也不耽误!” 这位老大姐每次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但又是真正的满腔热诚,每每搞得邱明泉完全无法招架:“不耽误学习, 正好研究生出来结婚!……” 以往邱明泉每次到公司都绕着她走, 结果今天一个不留神, 就被她抓了个正着, 一再说今天晚上区里有活动,专门关爱未婚青年的个人问题,要求未婚青年领导带队,正愁没人。 程总早都有孩子了,剩下几个副总同样都是已婚人士, 小邱总要是不支持她们计生处的工作, 那可是不对的! “算了算了,去吧。那些姑娘也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封大总裁难得这么劝说道。 “可是我又不会跳舞。”邱明泉在心里苦笑着, “你也没教我跳过交谊舞吧?” 每天健身锻炼格斗啊都没有断过, 可是封大总裁何曾教导过他练习这个呢? “实在不行就我上身啊, 怕什么?” 邱明泉不说话了,半晌才悻悻道:“原来你想跳舞?以前没少跳吧?” “……”封睿也没了话,好半天忽然冷不防冒出来一句,“你吃醋啊?” 邱明泉悄然地恼羞成怒了:“胡说,明明是你想上我的身和女孩子搭讪,还要倒打一耙。” 一边和封睿斗着嘴,邱明泉一边想抽空就溜,可是下午在各个部门转了一圈,还没跑呢,这位黄大姐就跟了上来,直接就来了个贴身跟踪。 一直到晚上在职工食堂吃饭,她都笑眯眯一样牢牢盯着,饭后更是直接带着十几名青年未婚男女,叫工会派了辆中巴车,像是押送犯人一样就把邱明泉给押到了联谊会场。 “黄大姐您看,要不您等我开车回家洗洗澡,换件衣服再来呗?”邱明泉讨好地苦笑着,“这么重要的场合,汗津津地也不合适?” 黄大姐胖手一挥,斩钉截铁:“说的哪里话!我们小邱总这么玉树临风的,不洗澡不洗头,在这场子里也是头一份得帅!” 他们公司来的十几名青年男女正坐在安排好的区域,一共来了八九名男青年,还有六七个女孩子,闻言就有一个采购部的男青年苦了脸。 “黄大姐,感情您也知道啊。您说叫谁来不好,把邱总带着,这到时候对面的女孩子一看过来,我们这不都成了背景板了么?” “什么背景板啊,你倒是想得美。”另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销售抢白道,“背景板还是有存在感的,你站在邱总身边,那就是隐形的,空气!” “哈哈哈哈!”一群男女青年乐不可支,围着邱明泉笑语不断。 这位小邱总虽然来公司的时间不多,可是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对他又爱戴又喜欢,业务精通、相貌出色、从不在单位唱白脸,永远对人和风细雨地充满尊重,这样的领导,谁不喜欢呢? 再说了,人家的温柔可不是软弱,谦逊可不是窝囊,只要是看过小邱总真正在台上侃侃而谈发言的人,就没有一个不被他的气质谈吐折服的! 正在笑闹着,终于会场前方的临时主席台上,扩音器里发出了声音。 一位面貌慈祥的老领导笑嘻嘻地走上台,也没坐下,直接拿着话筒开了口:“各位企业的领导,各位年轻的同志们,大家晚上好!” “哗啦啦”的掌声热烈响起来,台下团团围坐成一大圈的年轻人都拍红了巴掌:邱明泉固然是对这种场合敬谢不敏,可是年轻的单身男女们还是真心欢迎这种交友方式的! 这个时候,没有QQ、没有微信、手机不普及,青年男女谈个恋爱,都很难承受昂贵的电话费,更没有后世那些到处都是的社交媒体作为相识相恋的根基,青年男女的交往方式不少都是简单的吃饭看电影,甚至还有不少是书信往来、情书传递心意。 这种情况下,传统的相亲一直很普遍,而这种单位和社区举办的青年联谊会也就更受欢迎,还真有不少年轻的未婚男女在联谊会上找到心仪的另一半呢。 “今天晚上,各个不同单位、不同企业的青年才俊、巾帼英雄济济一堂,给这里增添了光彩。下面的活动呢,主要是交谊舞舞会,主要目的是促进年轻同志们的互相理解、互相认识!” 老领导继续在上面满面红光:“今天到场的都是园区里优质企业和单位,来的人也都是单位最优秀的人才,大家放心敞开心胸,组织已经帮大家初步把了关!……” 悠扬的快三舞曲《蓝色多瑙河》响了起来,老领导猛地一挥手:“我宣布,陆家嘴金融区青年联谊舞会,现在开始!小伙子们要主动一点!” 底下一片善意又羞涩的笑声中,灯光稍微暗了些,五彩的旋转球开始转动,斑斑点点的光点在场地中心洒落。 优美的舞曲刚响起来时,还没有人上去。可毕竟这是正当的交友场所,来的年轻人也都的确是抱着交友和相亲的心思,整个场上男青年多、女青年少,没一小会儿,心思活泛的男青年们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抢先向着身边隔壁单位的女孩子们走了过去。 不得不说,相貌真是第一选择要素,没几分钟,场上的漂亮女孩就已经被邀请进了舞池,慢慢的,剩下的相貌普通点的也一一被邀请走了。 由于男多女少,自然而然地就剩下了起码几十位男同胞,有的是因为实在胆小害羞,有的则是因为看中的心仪对象被人抢了先,晚了一步正在暗暗懊悔。 “哎!我们这样坐着也太尴尬了吧?”邱明泉身边的一个小伙子站起身,强行拉着身边同样剩下的男同事,“大刘我俩跳吧!就当练练也好,省得下一曲踩到人家女生的脚。” 那个叫大刘的也豁了出去,一拧脖子:“那你跳女步,你个子矮!” “行行行,这一曲我跳女步,下一曲缓过来,我练练男步总可以了吧?” “下一曲谁还跟你跳啊我疯了吗?我去邀请人家姑娘啊!”…… 几对男青年嘻嘻哈哈地也滑进了舞池,很快,剩下的人就真不多了。 没人敢来拉着邱明泉跳男男对舞,邱明泉自然也就坐在了最后几个“剩男”里,气定神闲又眉目俊雅的样子,当然是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这一来,竟是引得不少正在场中轻舞的年轻女孩频频向这边偷看,有的舞到附近,就更是含羞带怯地赶紧看上两眼。 下一只舞……不接受别的男生邀请了,自己要不要主动一点,去邀请一下那边那个俊秀挺拔的年轻男子呢? 一曲即将终了,不停往这边看的女孩子就越来越多,邱明泉就算再愚钝,也多多少少感到了些不对和危机。 封睿也忍不住在心里酸溜溜道:“下一曲你最好自己主动出击,就近找一个吧。假如不想被一群姑娘抢过来围成一团的话。” 邱明泉腾地站起身,《蓝色多瑙河》悠扬的乐曲正接近尾声,他趁着昏暗灯光晦暗不明,快步沿着边角往外溜:“那我还是现在走吧,我怕我真的会踩到人家女孩子哭!” “那有什么关系,慢四慢三都很简单的,回去在家里对着镜子,我教你。” “我才不学跳这个年代的交谊舞呢,土死了。”邱明泉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偷偷蹭到了门边,“怎么教?你上身对着镜子跳,然后我再上身学一遍?太奇怪了吧……” “不会跳舞吗?我可以教你。”忽然地,封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低沉的磁性。 邱明泉正要在心里回答一句“你怎么又说一遍”,可是忽然就是一个激灵。 哪里不对啊……这声音好像在耳边,不是心里?!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面前。几步之外就是联谊舞会的大门,那里正站着一个挺拔优雅的身影。 厅内是斑驳的五彩旋转灯光,门外是一片温暖的浅黄月色。那个年轻的封睿似乎披着一肩的清辉,面上迎着厅里洒过来的万千光晕,深刻眉目在月色下显出更立体的轮廓。 上一曲音乐已停,短短的间歇中,他们相对而立,同样有短暂的静默。 然后,下一曲慢四舞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悠扬奏响,浪漫的E小调前奏带着甜美。封睿踏上一步,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跳一曲吧,为了我们曾经共度的俄罗斯郊外之夜。” 俄罗斯的郊外之夜吗? 邱明泉恍惚地站在那里,脑海里走马灯一样浮现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夜晚。 一个夜晚是在喧嚣的酒吧和随后的街道,酒瓶砸下、汽车狂飙,睁开眼时,这个人托着自己的后脑,眼中充满痛苦的血丝; 而另一个夜晚,在滩涂的漆黑白桦林里,子弹乱飞、生死一线,他们一度以为没有机会再看到第二天的朝阳。 可无论是哪一个夜晚,都是惊心动魄鲜血飞溅的,并没有这首名曲中的浪漫和旖旎。 ……倒是和现在意外吻合,腥风血雨后,才显得岁月静好如此值得珍惜。 身边舞曲飞扬,衣袂飘荡。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前奏里,手风琴声混合着男女声的低沉吟唱。经典的乐曲总是有迷人的魅力,在这优美至极的歌曲中,所有共舞的青年男女交谈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着我不作声 我想对你讲 但又难为情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 长夜快过去 天色蒙蒙亮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等到邱明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封睿轻轻带进了舞池。 他完全不会跳舞,在这悠扬舒缓的舞曲里完全跟不上节奏,跌跌撞撞地很快就红了脸。 肩膀被一只手搂住,腰侧被一只手轻轻环着,虽然封睿似乎没有用力,却在节奏的带动下,忽左忽右,总是能准确挡住邱明泉想要逃跑的方向。 邱明泉惶急之下,区区片刻就不知道踩了封睿多少下。可是眼前的人却似乎毫无知觉,不仅眉头不皱一下,反而低下头,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意来。 “别急,慢慢来,听节奏踏着节拍,你跟着我动就好。” 邱明泉猛然停下了昏头转向的脚步,定定立在一边,涨红了脸:“我不会跳女步的!” “哦。”封睿微微一笑,温和又体贴地低声道,“那要换过来吗?你跳男步,我不介意的。” “……!”邱明泉更加狼狈,正要拒绝,封睿已经再度在他腰间用力,带着他慢慢舞动。 身边似乎有很多人在随着曲声舞动,音乐也有点远。 整个世界就像是只剩下他们俩,两个人只是维持着和普通舞伴一样的正常距离,可是腰间、背部和肩膀的接触,却又让他们贴得如此之近。 头顶的射灯忽明忽灭,土气的五彩丝带垂下来,明明是简陋的九十年代装饰,可不知道为什么,邱明泉却觉得眼前的场景,比后世他曾打工过的那些精美会所更加豪华浪漫。 “抱歉……”又是一脚踩了下去,他低头看看脚下封睿的皮鞋,就算是灯光昏暗,也依旧可以看得出,原本光可鉴人的真皮鞋面上已经惨不忍睹,布满狼藉的脚印。 “嘘……听这音乐多美。”封睿低声道,吐出的气息在他耳边温热,叫人脸颊越来越烫,“索洛维约夫?谢多伊刚创作完这首曲子时,据说还被前苏联的音乐制片人批评过,说调式变化太快,而且平庸。” 邱明泉闭上了嘴,抬头看着他,一时被他温柔醇厚的语声吸引住了,耳边换成了女中音在重复开头: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 多么幽静的晚上……” 封睿背脊挺拔,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胸肌显出强健线条,脚步轻盈,带着渐渐跟上舞步的邱明泉转了几圈,舞到了舞池的最边缘,停在昏暗角落里:“可是这首歌随着电影推出后,却广受欢迎,再后来更被传颂到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你听,它多美。” 他低下头,明亮的眸子凝视着邱明泉,剑眉轻扬:“真正美好的东西总会被世人接受的,不是吗?” 邱明泉静静抬起头:“就算是你说的这首歌,也是饱受非议后才被世人接受的。很多事需要时间。“ “没关系,美好的事情值得等待。”封睿的语气意有所指似的,微微笑了笑。 邱明泉沉默不语,他忽然再度意识到了一件事:眼前的这个封睿,没有了以前常常流露出的焦急和毛躁,再次从美国回来后,他显得气定神闲,不骄不躁。 但是……因为更加强大,也的确更难以对付了。 犹如一柄刚开刃的锐利钢刀,收在鞘中时虽然看上去没有危险,可是你可以更加感觉得到,它一旦出鞘,就能光华四射,一斩开山劈河。 舞曲终于停了,灯光渐暗余音袅袅的这一刻,封睿忽然伸手拉住邱明泉的手,猛地拉着他快步跑出了联谊会的大门! 外面是新修好的柏油马路,两边栽种着刚移植来的花木,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间,大叶的美人蕉正在绽放着鹅黄色的硕大花朵,在月光下轻轻颤动着花蕊。 “美国很多州天气都炎热,大型花木很多,就连常见的一些品种花型都比这里大。”封睿拉着他一口气跑到无人的绿化带间,才停下来,“去年我和安德列一起去过一次德克萨斯州的雪松石国家公园。不知道为什么,郊外的亚百合都是黄色的,花朵大得简直就像这里的美人蕉。” 邱明泉只觉得相接的手掌火热,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似乎已经有点微微的汗渗出来。 心跳在加速,不知道说什么好。仓促之间,他脱口而出:“安德列啊……他和你真好。” 封睿安静地看着他,刚才的从容变成了似笑非笑,许久以后,才看着邱明泉额前越来越多的细小汗珠,轻声道:“别担心。再好,也只是朋友。” 担心……担心什么? 邱明泉狼狈不堪地终于挣脱开他的手,局促一笑:“我没担心什么。” 封睿微笑着看着他不语,目光在邱明泉光洁如玉的面庞上逐渐向下,移到了他的唇上。 月光下,他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可是那穿透性的目光却像是一把小小的匕首,让邱明泉忽然觉得,似乎有吹毛断发的锋利刀锋掠过他的嘴唇,叫他完全不敢稍动。 然后那目光又慢慢向下,移到了他微露的精致锁骨上,邱明泉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就像是被那目光的刀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锁骨边,想要继续挑开纽扣,划开他的衬衫。 他一动不动,汗如浆出。幸好很快地,对面的封睿眼睛微微一眯,若无其事般收敛了那忽然危险起来的目光。 他伸手掏出一块深蓝色真丝手帕,轻轻举手,按在了邱明泉不断流汗的额头,轻轻帮他擦去了汗水。 “干什么,你好像越来越怕我?”他嘴角弯起,声音温柔地像是带着罂粟的诱惑,“你放心,我毫无危险。” ……邱明泉忽然伸出手,用力按住了额前的丝帕,夺了下来。 他快速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珠,镇定了心神,然后静静抬头。 “封睿,我有话说。” 封睿眼神一暗:“你说。” 邱明泉慢慢折起手帕,再抬头时,目光清澈明亮。 “接下来的话,是我认真想过后的结果。”他举起手,做了个阻止封睿开口的动作,“你先听我说。” 他同样温柔地看着面前稳如磐石的青年:“人生很长,可以做的事很多,我不想被无谓的恋爱耽误太多的时间——我这辈子,不打算结婚,也不会和任何人谈恋爱。” 封睿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邱明泉的口气如此郑重,完全没有以前的随口敷衍,更没有言不由心的慌张,他竟是……认真的? “我不懂。”他眼中的锋利再现,毫不客气,“这么多年了,你从没表现过对女性的任何兴趣,而且你对我的肢体接触明明有反应。” 邱明泉脸颊禁不住染上一层酡红,终于不再掩饰:“性取向无关紧要。这世界上很多人都因为各种原因而选择独身。” 封睿淡淡嗤笑一声:“我们都还这么年轻,这么重要的事,你真的要在这个年纪就做决定?不会变?” 邱明泉温和地望着他:“这是我反复思量后的唯一决定。” “我觉得你的决定极不慎重,更不负责!” 邱明泉凝视着封睿,摇了摇头:“我们都是成人了,有权利做自己认可的人生选择。,假如你还想保持我们的朋友关系,就请尊重我。” “我当然尊重你,可是我并不认为你尊重自己的心。”封睿冷冷道。 邱明泉笑了笑,眉目间有丝怅然:“封睿……前几天,我和一个朋友聊看的《神雕侠侣》。我问他,爱一个人,真的能坚持十六年之久,就算毫无回应也历久弥新、无怨无悔?” 封睿定定地看着他:“我可以。假如我真的爱上一个人,我觉得,我会愿意为他等候这么久。” 邱明泉凝视着他:“那么,假如我对你说,我需要你等我十六年,你愿意不愿意?这十六年中,我们只做朋友,而十六年后,如果你还在,那么我就同意你任何要求。” 封睿皱起眉,困惑地看着他,半晌才狐疑道:“十六年是什么典故?你总不会因为看了小龙女这一段,就随口定下一个莫名其妙的年限?” 邱明泉怅然摇头:“不,十六年后的2013年,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封睿浓眉越发紧皱:“你真的不是在胡说八道?小龙女为了诓杨过活下去才随口定了个十六年,你为了骗我死心也是如此?” “不是乱说的。”邱明泉静静地看着他,“2013年的夏天,七月中旬,我一定给你一个答案。” 第168章 多年前的疑问 封睿久久凝视着他,本不该相信这荒谬至极的什么十六年之约, 可不知道为什么, 他心里竟隐约有点恍惚, 就点了点头:“好, 我答应你。十六年后, 无论你在哪里, 天涯海角, 还是绝情谷底,我都会找到你,问一问今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邱明泉轻轻折叠好封睿的真丝手帕, 交还给了他:“你的手帕。” “脏了,你洗好了再还我。”封睿淡淡道。 邱明泉忽然轻笑了起来, 某个校园里的记忆片段在心里浮起来, 在这一瞬间叫他识破了眼前这人的小小心机。 他摇了摇头, 亲手将手帕塞进了封睿胸前的衬衫口袋:“曾经有个朋友告诉我过一个恋爱忠告,他说钱钟书说过,男女之间不要借东西,省得一来二去多了几次接触的机会。我想男人间也一样。” 他向封睿挥了挥手, 转身而去的时候,温润脸上映着月亮的微光,仿佛最好的玉石一样:“再见。” …… 生活好像就此尘埃落定了些,自从那个看似平静又旖旎的交谊舞之夜后, 邱明泉的生活中, 的确没有了封睿过于逼迫的踪迹。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那句“不做恋人只做朋友”的底线真的限制住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封睿出现在他视野中的频率,维持了一种极为微妙的状态。 似乎没有紧迫盯人,也没有什么热烈表白,但是却又无处不在。 家电行业的供销会上,邱氏百货的偶然巡视时,和韩立一起出差到外地的科技博览会现场,甚至校园的某些学术交流会上……这位相貌英俊、谈吐不凡、身价万千的年轻总裁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邱明泉的面前,因为各种巧合而偶遇,又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叫人挑不出来任何逾矩和冒犯。 邱明泉也终于无奈地接受了这种现状。 ——还能怎么样呢?难道禁止他出现在自己身边五十米之内?纵然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视线就像是时刻等待出击的猛兽叫人如芒在背,你也没办法现在就过去扑杀吧? …… 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一年时间匆匆而过,1998年的初夏到了。 在这个特殊的年份,邱明泉和封睿一直在为一件事准备着。 身为一个重生者,很多事他们都提前知道,自然可以提前布局,运筹帷幄,巧妙地利用历史轨迹,在改变自己命运的同时,有时候也悄悄改变了一点微小历史的进程。 他们挽救过江湾体育场的踩踏事件,他们改变过南圳市的新股发行具体政策,他们悄悄将原属于北经开的数亿元认购证转移进封家的口袋,他们甚至冒险改变了327国债事件的最终结局,更改变了前世姐姐孤单一生和向城入狱的悲惨命运。…… 而现在,面临着1998年即将到来的这场巨大洪灾,他们又该怎么做? 别说是封睿,就算是对世事了解甚少的邱明泉,脑海里关于这一年的特大洪水也是记忆深刻的。 电视里、新闻里,到处都是相关的报道,牵动了所有人的心绪和牵挂,更整整持续了整个夏秋。 受灾最重的有江西、湖南、湖北、黑龙江四省,全国绝大多数省份都无幸免,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洪涝灾害,具体的数据封睿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起码记得,这一年的受灾面积是以亿亩为单位的,受灾人口也同样有几亿人! 死亡人数、倒塌房屋、参与抢险救灾的总人数都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最后的直接经济损失假如他没记错的话,更是高达千亿级别以上!…… 不同于新股发行或者327国债这种人祸,那种事提前预警都有迹可循,也能说服做决策的人。 可现在是天灾!提前预警天灾显然毫无意义的,更没有依据,说什么都会被人当成神婆,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当真。 而最糟糕的,是就算你事先知道一切,也完全无法抗衡。 那是天上倒下来的倾盆大雨,那是建国几十年来的罕有灾害天气。那是需要举国万众一心对抗的艰难时刻,更是任何人无法改变的悲情历史。 他们能做的,也只剩下了一件事。 从上半年开始,经过和封睿详细的仔细斟酌后,邱明泉他们已经悄悄地开始做了无数没人知道的准备。 于公于私,无论是本心还是悲悯,这都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最大善意。 …… “老板,您叫我采购的那些物资,都全部到位了。”张峰松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小心翼翼的,“厂家已经连着几个月都在加班,数量上在近期均已完成了,只等我们要求就立刻可以送货。” 邱明泉一边接电话,一边往明乐家电的总部走:“好,你告诉他们先放在仓库里,我们随时可能要求他们发货。对了,发货的运送公司指定顺达,记住。” 张峰松赶紧应承:“明白明白,老板您上次交代过。” 合上电话,张峰松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心里浮起了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 这几个月来,邱老板一直暗地里交代他一件事,那就是由他经手采购了许多奇怪的物资,这些物资的种类林林总总,不仅并非超市所需,而且奇怪的是,邱总一直只要求厂家全力生产,却不要求发货。 最诡异的是,这些物资的总量,太大了! 邱总一再交代过,不要随意向别人透露这些订单的存在,他知道这是老板信任自己,当然一直守口如瓶,可是越到现在,他就越来越惊心。 成千上万的帐篷、简易生活用品、基本的急救包、保质期长的各种大量方便食品,而且一定要挑选知名厂家,保证质量绝没有问题。…… 几种也就罢了,现在经过他手采购的这些东西,总额已经渐渐累积到了一个可怕的数额,初步算算,已经上亿了! 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老板私下找了什么外贸生意,要出口吗?可假如是这样,为什么囤积着不发货,甚至有的厂家因为仓库有限,邱老板还另外付钱,自掏腰包付了滞留在对方仓库的保管费和仓库租金?!…… 假如说还没找到下家就这样大量囤货,这不是太没有规划、太冒险了吗? 可是疑惑归疑惑,张峰松毕竟是跟着邱明泉多年的最信得过的人之一,他忠实地执行了邱明泉的交代,而且口风异常严实。 除了他一个人,邱明泉身边的任何人都不知道,在这小半年的慢慢筹划和准备下,他们手中预定生产、订好产粮的各种物资,已经到了一个惊人的总量。 “比起天灾最终造成的总损失,这当然只是九牛一毛。”封睿感慨着,“可是也只能这样了,人力有穷时,我们也无可奈何。” 邱明泉点点头:“是,但求于心无愧就好。” 他们只是重生,不是重生成了救世主。 正在心里交谈着,邱明泉已经走到了明乐家电总部的办公区。 时间是下午三四点,外面本就天气阴沉,到了五六月以来,天气一直阴雨,这一刻忽然外面一个炸雷,从走廊尽头的透明窗户里闪过。 密集的雨点开始毫无征兆地砸下来,邱明泉望了一眼远处那黑如墨色的云层,心里的重压更甚。 这些天来,全国各地的雨已经越下越大,毫无停下的意思,东申市处在长江的入海口,越来越汹涌的江水,也会最终汇总到这里,累计承压。 他刚一露面,财务部的郑部长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神色有点怪异。 这位小副总是常来视察的,明乐家电总部的员工们早已经习惯了,特别是今天这种程总外出出差时,邱总来替代他解决日常事务,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 “邱总,今天有件事。”郑部长困惑地道,“我们租的这两层写字楼的东家来人了,说是要重新谈一下租金的问题,还指定要和能做主的人谈。您看,程总也不在家——” 这附近的地价早已经火箭式上涨,租金也水涨船高,他们财务部做预算时也早已对即将到期的写字楼租金做了预估,可是这么偌大的产业,一般的涨价哪有地主亲自上门谈的道理? 难道这是要狮子大张口,涨到天上去吗? 邱明泉一怔,心里更是浮起了某种古怪的感觉。 这栋写字楼的东家,那不是封家吗?这片土地可是他亲手帮着封云海买下来的! 果然,这古怪的感觉在跨入招待客人的会议室时,得到了验证。 一个挺拔安静的背影在落地窗前立着,外面瓢泼大雨打在紧闭的玻璃上,流下来串串水线,室内因为昏暗天色开了满室的灯,映照在他身上,和外面的阴暗形成鲜明对比。 剪裁讲究的米色西服衬托得他肩膀笔直、腰身劲瘦,半侧的面庞轮廓英朗逼人,整个画面不需修饰,直接拍下就能拿去放上任何时尚杂志的封面。 听见门响,那人转过脸,看向邱明泉时,远远地颔首微微一笑。 邱明泉轻轻吸了口气,用眼神示意郑部长出去。 看着会议室的厚重大门紧密闭合,邱明泉才就近坐在了身边的一个椅子上,望向长桌对面:“封总好,亲自来明乐家电谈租金,是不是有点太亲力亲为了?” 封睿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那看似平静的表情:“不用这么如临大敌。” 邱明泉:“……” 他哪里表现出了如临大敌?! 封睿终究没有靠近,而是同样坐在了长桌对面,一本正经地拿出一份合约,轻轻一推,那文件夹沿着光洁桌面滑来,在邱明泉面前准确停下。 “新的五年期租约。邱总看看?”他彬彬有礼道,修长手指在桌面一点。 邱明泉狐疑地打开合约,略略一扫,眉头就是一跳。 很快合上文件,他叹了口气:“我不接受。” 在房价和租金已经飞涨的今天,不仅没有按照市价正常上涨,还莫名其妙地下浮了整整50%,这算什么呢? 因为是他在租,所以这样示好?简直毫无道理。 他忽然有点焦躁,这些天封睿的举止明明从不越过界限,他们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的相处模式,可是为什么现在又忽然要打破呢? 他猛然站起身,面容冷俊:“封总,我一向觉得您不是公私不分的人,这条不专业,而且……” 话没说完,对面长桌边的人已经打断了他,一双眸子如鹰隼般忽然露出了再也掩饰不住的讥诮:“公私不分?” 他忽然长身而立,三步并作一步,在邱明泉尚没能反应过来之前,就疾步跨到了他面前,然后毫无顾忌地、一下子坐到了邱明泉面前的桌子上! 邱明泉本来就正襟危坐,座椅距离桌子极近,封睿忽然这个突兀的动作下,一双长腿垂在了他的座椅边,形成了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这样被封睿居高临下看着,邱明泉气势上就骤然弱了几分。 他不安地向后仰了仰,正要拉开些许距离,面前的青年男人已经俯下身,近距离凝视着他:“什么是公?封家的产业和你们明乐的租约,这是公吗?” 随着他一句句发问,他的脸越来越近,笔直肩膀越来越低:“什么又是私?这块方圆数里的黄金地皮、这一栋栋林立的摩天大厦,没有你小时候莫名其妙地出来搅局,都不会属于我们封家!你和我们封家谈公私?” 邱明泉的脸被逼得越发向后,心里忽然如同鼓擂。 八年了吧……在玉佛寺后面的禅院中,他在封大总裁的授意下扮演了一个装摸作样的小沙弥,从而和少年封睿再次相遇。 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了那禅寺中的一幕,英俊的少年高傲又冷漠,重重按住他的肩膀,眼神恼火:“果然是个坏东西,不仅是个贼,还是个小骗子!” 一晃经年,青葱少年已经彻底长成了锋芒毕露的男人,眉目和那个玉佛寺中的少年依旧相似,眼睛同样犀利,充满着某种怀疑和审视。 “邱明泉,我忽然想问你一件事。”封睿凝视着他,轻轻吐出一句,“这么多年了,我想起来时,总觉得不对。我爸妈好像真的信了,可是我却一直不信,你真的——是远慧大师收的弟子吗?” …… 邱明泉张口结舌,一股奇异的时光混乱感冲击而来,如同海啸,如同狂风,携裹着他的思绪狂乱而动。 封睿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不曾移开半分,将他漆黑眸子里和震动尽收眼底。 “看,你的表情不对。”他终于淡淡道,一字字地,“你在想什么?你在为什么而震惊?” 邱明泉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混乱。 这不对,这遥远的、属于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已安静地成为了最大的秘密,为什么忽然又在这一刻被翻出来,像是沉寂多年的河床下忽然泛起了滔天的泥沙。 忽然一道闪电,在封睿背后的玻璃窗外闪过,在远处的高楼大厦顶端云层中逶迤而亮。 室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终于,有人开始蠢蠢欲动,率先打破这岌岌可危的平衡。 封睿猛然凑近,将他们彼此间堪称危险的距离拉得更近。 仿如空中忽然凌空出击的雄鹰看准了目标,他的唇准确无误地印向下面,带着火热的温度,瞬间就攫取到了他的目标物。 邱明泉虽然早有防备,可是高度紧张的神经依旧在这一刻猛然像是断了线。唇上传来的刺激感瞬间传遍全身,火烫的、危险又带着巨大的侵占性,像是在下一刻就要再次攻城略地,长驱直入! 心神激荡下,邱明泉的身体猛然后仰,仰到了一个座椅无法承受的角度。就在这一刻,他的椅子忽然一倒,他全无防备,身子也瞬间向后倾倒! 两人前一刻还紧紧相贴的唇一触即分,而封睿的脸色则瞬间变了。 就像是火烧到了一样,他发狂地猛跳而起,手臂急速前伸,终于在千钧一发间,紧紧拉住了邱明泉! 椅子“哐当”倒地,被两个人大幅度的动作撞出去好远,封睿单手拉住了邱明泉,然后,忽然伸出怀抱,紧紧地抱住了他! 邱明泉的心跳疯狂加速,脑海里更是混乱,玉佛寺的旧事、封睿的忽然发难、眼前这温暖的怀抱…… 有心推开,可是他忽然感到了封睿的些许不对。紧紧抱着他的封睿,在轻轻地发抖! 邱明泉不安地动了动,开始察觉到封睿的心跳有点不正常。 那心跳隔着衣料传来,像是在一瞬间疯狂启动,飙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速度,甚至叫人有种感觉,假如再稍加刺激,那心脏就会冲破胸膛,带着鲜血爆开一样。 “你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犹豫着伸出手去,在紧紧抱着他的青年背上轻轻拍了拍。 封睿没有动,却把他抱得更紧,就像是要狠狠将他整个人都融入自己的胸中。 “你吓死我了。”他的声音带着止不住的颤抖,“我以为、以为你又要摔倒了……” 邱明泉愕然地听着,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他的后脑曾经受过严重的伤。那次劫匪事件中碰到了石磨上,足足昏迷了两个月,再后来又在俄罗斯短暂地昏迷过。 这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他自己也已经几乎忘记了那些凶险的一刻,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显然比他记得更加清楚,甚至于在这一刻,忽然令他吓到几乎失控。 ……邱明泉闭上了眼睛,酸涩的感觉沿着鼻翼冲上眼眶,再也没有了将眼前这个人推开的勇气。 外面暴雨越发滂沱,闪电后,雷鸣声声。偌大的空旷会议室里灯光明亮,却安静地能让他们听得见彼此的每一次心跳。 不知道这样紧紧相拥了多久,封睿的怀抱才一点点地松开了。 “对不起,我答应了你十六年,可却总难做到。”封睿的声音低沉又克制,他抬起邱明泉的下巴,没用太大力,却叫人无法躲避。 他仔细地审视着邱明泉脸上的每一丝表情,然后,他轻轻地问,带着困惑:“可是你哭了,为什么?……” 邱明泉狼狈地举起手,再也无法掩饰,胡乱地擦去了眼角的湿润。灯光下,他的脸色有点苍白,眼角带着悲伤的微红,可一双黑眼珠被微弱泪光染透了,像是养在水银中的两颗黑色宝石。 “封睿,别这样……我会好好的,我在俄罗斯向你保证过了。”他声音微微带了点哽咽,没有再躲避,而是温柔地望着眼前英俊又熟悉的这张脸庞。 没人能这样狠心无情,对这样的深情视若不见,对这样的爱意一再推拒。 纵然有万般无奈,可是一次次地伤害眼前的这个人,又真是对的吗? 封睿默默地看着他,终于轻轻点头,眼神中是极力的克制:“对不起,是我太贪心。明明答应了你的,却还是不守信。所以老天爷在警告我,叫我不准再情难自已。” 这一句“情难自已”,叫邱明泉好不容易忍回去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忽然,在这一片寂静中,邱明泉手边的手机响了。 僵局般的气氛终于被打破,邱明泉如获救星,慌忙垂下眼睛,飞快地摸起手机:“喂?……” 电话里,许久没有联系过的顺达老总王威的声音传来,带着邱明泉熟悉的憨厚和沉稳。 “邱老弟,你好!” 邱明泉稳了稳心神,微微咳嗽一声:“王大哥,有什么事?” 王威的声音非常郑重:“是这样的,你手下的那位张经理再三和我提过的那件事,我想找你再确认一下。” 邱明泉深深吸气:“怎么了?” 王威语声有点犹豫:“我们顺达在全国各地的货运分公司人力都很充沛不假,可是毕竟也是按照货运规模来的,平时不会有人浮于事。您说,过一阵可能需要在长江中下游各省份大量发货,我还是需要一个相对精准的数字。” 他顿了顿,再倒:“还有,邱老弟你注意到最近那一带的暴雨天气了吗?再过一阵,我怕运输更加艰难。” 邱明泉迅速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了身边封睿紧皱的眉头,神情充满探究。 没有心思再避嫌,他的心思放在了和王威的通话上:“王大哥,我之所以提前这么久就和您打招呼,就是要应对这种极端的情况。不瞒您说,兹事体大,别家任何货运公司我都信不过,您一定要帮我!” 第169章 开赴一线 王威的声音变得凝重了:“既然这样, 我明白了。邱老弟放心吧, 自家人不说二话, 我会尽一切力量, 在你开口的时候,保证运力跟上。”…… 关上了电话,邱明泉不出意外地遇上了封睿探究的目光。 邱明泉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听到了,也知道你一定会很奇怪。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那就是不要问我为什么, 可以吗?” 封睿浓眉挑起来, 眼中的幽黑越发浓重:“你心里有事。” 邱明泉知道瞒不住他, 只有点点头:“对。可是你相信我, 我也向你保证, 这事没有什么危险,也不会影响到我什么。” 他沉吟一下,决定部分坦白:“实际上, 我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就这么简单。” 封睿点点头,若有所思:“好, 我相信你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他重新拿起那份租金合约, 神态平静了许多:“这不是我的意思, 是家父的想法。他这些年身居燕京, 这边的地产租赁等业务都交给下面的人, 每年只是看看收益, 并没有看详细的租客资料。” 他淡淡道:“我回来后, 稍微关注了一下,才发现你们明乐也有租了两层写字楼。我向他说了以后,他本来说直接免掉算了,是我阻拦后,才将租金减半的。家父托我带个话给你——” 邱明泉心里一跳:“什么?” “他说,你要是再推辞的话,就把这两层楼直接送你,省得每年在租金折扣上苦恼。” 邱明泉立刻闭上了嘴巴。半晌后,他下了决定:“行,我接受。” …… 六月中旬终于到了。 收音机里,电视新闻里,终于开始笼罩着不祥的气氛。 暴雨,多日不放晴的暴雨!越来越大的降水量,越来越多的阻塞河道,越来越多的受灾区域。 不仅仅是在茶余饭后、街头巷尾,更多人的目光越来越投在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天灾上。 这一天的晚上,邱明泉难得地早早回了家,和爷爷奶奶一起坐到了饭厅的餐桌旁。 桌上是张姐亲手做的四菜一汤,用高汤熬制的青菜蛋花汤清淡鲜美,两荤两素分别是清蒸鲈鱼、蟹黄豆腐、清炒藕片、五香烤麸,都做得特意少油轻盐,适合老年人的饮食健康。 客厅那边有大彩电,此刻正斜对着餐桌,两位老人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电视。 电视的新闻联播里,女主播声音依旧甜美,却语气严肃。背景的画面里,滔滔河水争先恐后地在镜头下咆哮怒吼,发出雪白的浪涛,狰狞凶险。 “据气象部门最新预告,近日来,洞庭湖和鄱阳湖暴雨持续,尚无停止迹象。……”女播音员声音凝重起来,“连日的暴雨使长江流域的流量迅速增加。接连数日,受上游来水和潮汛的共同影响,各省沿江的潮位已经陆续逼近后者超过警戒水位。” 饭桌前的几个人都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就连张姐也停下了上菜的脚步,呆呆地看着画面:“这洪水,怎么越来越大了呢?” 邱明泉安抚地柔声道:“张姐别着急,你老家那边现在灾情还不算严重。” 张姐眉头紧锁,她的老家在长江下游的一个小乡村,虽然家中子女都已经出来了,可是家乡毕竟还有那么多的亲戚熟人呢。 播音员身后波浪滔天的画面切换成了远景,一群群人影脚步匆忙,在护河大堤上奔跑着。就算是隔得那么远,看不清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可是焦急和紧张依旧能透过屏幕扑面而来。 “沿河一带的乡镇干部已经带领着人民群众,积极自救,开展了严防死守,力争把滔天洪涛阻挡在这第一道防线。”画面上,脸上透着疲惫的记者把话筒递给了一位显然是现场领导的男人,“吴镇长,请您给我们全国观众简单谈一下现在江苏省这边的险情?” 那位男人满眼血丝,显然也在抗洪的前线奔忙到现在,整个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已经看不见本来的原色,裤管上全是泥巴:“是这样的,首先大堤目前很安全,但是随着水位不断上涨,所以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放松警惕。我们乡镇所有的干部全都奋战在一线,群众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邱明泉和封睿听着电视里的播报,默默不语。 这些天,他们一直在关注着最新的抗洪消息,就在两天前,国家防洪总指挥办公室刚刚发出了《关于长江、淮河防汛抗洪工作的紧急通知》,要求各级领导立即上岗到位,切实负起防汛指挥的重任。 这电视里的景象,可不是作秀,这是实打实的最艰苦的现场! 在封睿的记忆里,这场艰苦卓绝的和大自然灾害的搏斗中,受灾地区的牺牲人数中,不仅仅有群众,同样有无数的军人、战士,也有数量不少的党员干部。 记者声音因为疲惫已经嘶哑了:“感谢吴镇长,感谢所有干部和群众!另外,请所有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放心,这些保卫家园的当地群众不是孤军奋战,我们的党中央时刻在关注着这严重的灾情,就在刚刚,我们已经收到了最新消息——” 他的声音激动起来,伸手指向了镜头的另一边:“按照就近调拨的原则,附近驻军部队已经在上级的命令下,紧急调集了多个连队的解放军战士,已经刚刚抵达了抗洪的前线!” 隆隆的卡车行驶声,一辆辆载满军装战士的军车在她身后驶过,一张张年轻的脸急速晃过,脸色严肃,但都无一例外得青春逼人。 大概是看到了记者们的摄影机转向这边,一辆卡车上的军官忽然做了个手势,在他的带领下,整辆车上年轻的战士们看向了这边,然后,齐刷刷地举起手,郑重地向着摄影机这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暴雨倾下,风声呼啸,四周的树木枝叶乱抖,在大自然的淫威下瑟瑟摇摆,可是那风雨中的军礼,却整齐划一,稳若磐石。 邱奶奶担忧地道:“这些兵也都是孩子呢,一个个的,有没有二十岁啊?” 邱明泉轻轻叹了口气。是啊,这些战士们都是基层的士兵,大多是十八岁入伍,很多甚至不到二十岁。 可是天灾当头,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种最艰苦最危险的时候,人民子弟兵和训练有素的军人们不在前线,又该叫谁冲上去? 封睿也在心中淡淡叹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战争时期,军人需要去保家卫国,流血牺牲;在和平时期,大多时候需要他们直面各种险情。” 现在,还远远不到流血牺牲的时候,可是在即将到来的七月和八月,连续的暴雨终将带来史无前例的灾害,就算是倾尽人力物力,各处沿岸的大堤终将会有不少决口,将会有更多的军人和热血男儿义无反顾地投入进去,用血肉之躯和滔滔巨浪搏斗。 他们作为预知这一切的人,其实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 不需要他们预警了,面对这样的灾害,国家早已经启动了一切能做到的预案,也一直严阵以待,只是在大自然面前,很多时候,人类委实太渺小,太无力了。 …… 忽然,电视上转换了一条新的地方新闻。刚刚播报完江苏的一线情况,镜头转向了湖北:“这里是来自湖北抗洪前线的第一手报道……” 一位军装笔挺的军人出现在画面上,看肩章应该是营长军阶,正在接受一位素颜女记者的采访,神色肃穆:“我们隶属于汉江某军校,刚刚接到前方洪汛吃紧的消息,上级派我们带领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就近前来支援,主要负责后勤工作。” 邱明泉忽然抬起了头。 镜头转向他身后一排排年轻的面孔,一个个同样戎装在身,可是明显面孔比刚才的士兵们要白皙和斯文些,和那些农村兵不同,显得更加青春洋溢。 不知道怎么,邱明泉的心跳忽然加快了,心里,封睿也猛然“啊”了一声。两个人同时想到了什么,竟然都心头一颤! 女记者快步走到了他身后的队伍前,眼睛一亮,忽然将话筒伸到了一位相貌极为俊美的年轻军人嘴边:“您好,能不能耽误一分钟接受采访?” 那年轻的男子的板寸极短,发青的头皮隐约可见,得到旁边上级的点头允许后,他“啪”地一个军礼,动作标准,声音清亮:“请问!” “你也是军校的大四学生吗?”在一众军校生中,这一位的相貌实在出众,镜头下,秀美中又带着锐气,一双凤目平静幽黑,由不得女记者一眼发现了他。 “我是来该学校实习的指挥专业毕业生,刚刚完成五年制军校学习,担任临时指导员一职。”年轻军人面容肃静。 女记者吃了一惊:“啊,你已经是正式军人,不是军校的学生了?” 年轻军人淡淡看她一眼:“恕我纠正一下您的说法。任何军校学生在考上大学的那一天,就是一个真正的现役军人,并没有学生和军人的区别。” 采访只持续了短短几句,前方的队伍忽然启动,为首的军官一声令下,那接受采访的青年军人迅速一个转身,跑步跟上了自己的队伍尾部,身影迅速消失在镜头外。 邱爷爷忽然眯着眼睛,狐疑地道:“我这眼睛是不是有点老花,我怎么瞧着那人……像是向家那孩子?” 餐桌上一片静默,邱明泉心里一片纷乱,半晌才低声道:“是的爷爷,你没看错。” 那个接受采访的年轻俊美军人,是向城!…… “啊,我想起来了!”邱奶奶颤巍巍地惊叫了一声,“上次喝喜酒时,我和你妈聊天她说过的,向城那孩子上的五年制,今年夏天才毕业。这、这怎么一出来就……” 接下来她的话没出口,可是邱明泉和封睿却都心里明白。 这任务,可不是普通的凶险啊!万一真有点什么……邱明泉心里忽然打了个寒战,慌忙挤出一个安抚的笑意:“奶奶,别担心。电视里说了,他们军校学生是管后勤补给的,不危险。” 邱奶奶这才拍拍胸脯,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角,韩立家新换的宽敞别墅内,韩立同样也大口大口地扒着饭菜,随意地看上几眼电视新闻。 这短短六七年时间,东方智慧科技公司给创始人陈老师和韩立他们带来的分红是极其丰厚的,再加上去年正式成立的明立科技的股份,韩家早已经迅速跻身为科技新贵。 此刻的韩立尚且不知道,他们刚刚和易络科技公司完成了股权呼唤、交叉持股,这一合约完成后,他们的股票以后会飙涨到怎样惊人的地步,明立科技的估值也将达到一个叫人咋舌的高度。 可是就算不算这些暂时无法变现的股权,就是东方智慧公司日常的分红,已经足够韩家过上极为富庶的生活,前两年刚买的三室一厅早就不住了,重新物色了地段极好的黄金别墅区搬了进去,韩妈妈甚至早早地退了休,天天在家养花种草,煲汤做饭,美容购物。 身边,韩妈妈正端着一锅竹荪鸡汤往餐桌边走:“来来,喝点鸡汤补补,天天熬夜搞那个什么计算机程序,我觉得你底子都虚了!” 韩爸爸笑眯眯接过来:“老婆真是心灵手巧,来来,儿子来盛一碗。” 可是身边他们的儿子却直直地瞪着电视画面,不知道怎么,像是整个人都全身僵硬了一样。 “哎,看什么呢,这个脸色?”韩妈妈扭头看看,恍然大悟,“哎,这洪水真是糟心,没完没了的……” 话没说完,高大健壮的儿子忽然站起了身,狂风一样冲上了楼梯,向自己的书房跑去。 韩妈妈莫名其妙地在身后追着喊:“哎哎?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什么事这么急,连汤都不能喝一口再走?” 没人回答她,韩立已经飞快地跑进了书房,抓起手机,慌忙拨打起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忙音。一直是忙音! 他气急败坏地把电话往桌上用力一扔,在书房里团团乱转,心里像是烧了一把火。 央视的新闻都是要经过剪辑的,今晚播出,起码也是昨天或者前天的事。 可恶,他以前每天晚上都要死缠烂打地和那家伙通电话的,就在前天的时候,向城忽然来了一个短信,说自己这几天有个全封闭集训要参加,不准带手机,叫他近期不要再打电话,他收到短信再打回去,就已经一直是忙音了。 要不是在新闻上忽然阴差阳错看到,他至今还会被蒙在鼓里! 该死,该死! 他忽然又跳过去抓起来手机,还好,诺基亚就是耐造耐操,被他刚刚那样大力一摔,竟然完好无损,坚挺无比。 他匆忙地拨通了邱明泉的电话:“喂,班长!你有没有看今天的新闻联播?!” 邱明泉轻轻叹息一声:“我看了。” “他没和家里说?你也不知道?那向叔叔和韦阿姨他也瞒着吗?”韩立的声音几乎是怒吼,“向城这个混蛋,他是不是打算瞒着我们所有人?!” 邱明泉声音低沉:“韩立,军令如山,他应该是不能随便透露;再者说,他瞒着爸妈和我们,也是怕大家担心。” 既然注定要向最危险的地方开拔,提前告知父母和亲人好友,除了徒增他们着急担心,又有什么用呢? “那现在就不担心了吗?”韩立怒叫,使劲拽着胸前的领带,觉得仿佛透不过气来,“我的心都要跳出胸腔了!” 邱明泉轻叹一声:“韩立,你别这样。” “我哪样?我只想他好好的,我害怕!”韩立的声音嘶哑了,渐渐低了下去,“班长……我不瞒你说,我真的害怕。” 邱明泉沉默了。 他的心里,怕是比韩立更加沉重。韩立看到的险情,尚且不到最紧要的关头,到了七月八月最险峻的时候,只要是在抗洪的最前线,怕是人人都要冲上最前线,现在守在前方的老百姓们,反而都是要撤退的。 危险当头,灾难在前,子弟兵们永远是群众的保护神,这绝不是一句空话! “班长,你说……这洪水会不会很快退去啊?”韩立的声音听起来又无助又惶恐,是邱明泉从没听过的软弱,“我刚刚想了一下,这洪水都大得动用军队了,而且也快逼近了历史水位警戒线,总不能……总不能真的再发下去吧?是不是?” 邱明泉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不知道,看情况不太乐观。” 已经六月底了,七月份的第一次巨大洪峰即将到来,现在说一些虚无缥缈的安慰,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操!”韩立又暴躁起来,“早知道我就拼死拦着他叫他别考军校了,上什么学校不好,上音乐学院、上艺术院校,哪有这些危险?” “韩立,你给我冷静下来!”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也严肃了,“向城在五年前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你假如真的喜欢他,就尊重他的意愿。” 韩立猛地闭上了嘴,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他颓然地坐在了书桌边的椅子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声响。 半晌后,他紧紧闭上了眼睛:“对不起,班长。是我说混账话了。” 静默了一阵,他低声道:“挂了,你也早点睡。” 放下了电话,他沉默地迅速开了机,在网上迅速搜寻起消息来。 刚才的新闻只是提到这里是湖北,并没有提具体的地点,只看那短短几分钟画面,也完全无从判断。 现在的互联网刚刚起步不久,中国国内的搜索引擎完全没有形成日后佰度一家独大的状况,韩立他们的明立科技虽然已经抢先一步开始研发,可是由于整个互联网环境仅仅刚起步,所以各家的搜索功能依旧非常简陋。 现在这个时候,用互联网的人群属于非常高端的知识分子,满足大家资料共享的需求是第一位的,在仅有的几个小型搜索引擎上搜了半天,韩立焦躁地扔下了鼠标。 该死,除了一点地理图鉴和简单的省市地图外,根本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飞快地跑到身后的书架上,终于找到了高中时留下的没扔的地图册,摊开在了桌上。 明亮的灯光下,他紧皱眉头,拿着铅笔在上面不停地圈圈画画:长江流域、湖北省、沿江的所有乡镇、城市,到底哪一个,才是向城此刻开赴的地方呢? …… 邱家的别墅里,邱明泉同样坐在卧室的床上,手里摊开着和韩立一模一样的整张全国地图。 望着地图上绵延逶迤的那条长江,他的心里沉甸甸的。 地图上不过是一条线,可是却贯穿了青、藏、川、滇,渝,湘,鄂,赣,皖,苏,沪各省市,全长接近六千四百公里,流经的区域巨大。 “这可是中国和全亚洲的第一大河,自古以来都有洪灾肆虐、淹没良田的历史。”封睿叹了口气,“这种自然灾害就算提前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 邱明泉苦笑一下:“我知道,只是还是忍不住揪心。” 仅仅是从新闻里看到那些受灾区域,其实还是很难真正感同身受,直到身边也有亲人投身到那里,才会感到无比的揪心。 “封睿,你说……向城那边不危险吧?”邱明泉忧心忡忡地看着地图,“他是和学生一起去的,又是做后勤供给,总不会上去堵大坝吧?” 封睿轻叹一声:“应该暂时不会。” 这个“暂时”二字叫邱明泉沉默了,好半晌,他才哑声道:“我怕爸妈今晚也睡不着。” 向城在向元涛夫妻心中是什么地位,他们都清楚。 原本打算去学音乐的他,之所以最终去报考了军校,虽然是自己决定,可是或多或少也有一点原因是因为向元涛对他的期望,和来自逝去父亲的遗愿。 和平时期,没人去想太多,可是现在切切实实的危险摆在眼前,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向元涛夫妻俩会不会内疚痛苦到发疯呢?…… “向城不会有事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封睿沉声安慰道,“就算是这么大的洪灾,真正因此牺牲的军人也是极少数,哪有血流成河的事?” 第170章 深夜来电 邱明泉终于心里安定了少许:对啊, 出危险的毕竟是少数, 向城身手又好, 为人又机灵, 不会有事的!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悄悄捐献物资?” 封睿沉吟一声:“等林哥从战友那里收集到第一手的灾情信息后,我们再做决定。现在是肯定没到时候的,毕竟各地灾情还不严重。” 他毕竟不是开了无敌外挂, 说到金融和商业领域, 他有着十足的把握记住各种历史节点和新闻要义, 可是像其他领域的新闻和历史细节, 他也不可能事无巨细都记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这次洪灾,到底哪些地区首先河道超过警戒水位、哪些具体的乡镇首先决堤,他当然也是毫无头绪! 邱明泉点点头:“好。救灾的帐篷和日用品我又加订了一些量, 到时候一旦得到消息, 就叫厂家发货,顺达的人应该能尽快运到灾区。” “消毒的药剂再加一点吧, 多多益善。”封睿想了想, 又叮嘱道, “大灾之后必有瘟疫,这些东西多备点总没坏处。” “好。”邱明泉点头应了,在手边的小本子上随手记下,“还有吗?” “等我想到再和你说。” 卧室里开着一盏落地灯, 暖黄的灯光下, 房间里只有邱明泉一个人的身影, 看上去应该孤单又冷清似的,可是两个人在心里对着话,却有种难得的宁静和温馨。 忽然地,邱明泉轻轻放下笔道:“喂,我觉得你和以前变化好大哎。” “什么?”封睿一怔。 邱明泉托着腮,丝质的睡衣袖子垂到了肘部,露出了一截修长白皙的小臂:“要是刚刚重生时遇到这种事,你一定会袖手旁观,还会骂我做这种事是圣母心泛滥,毫无意义吧?现在怎么这么轻易地就接受了?” 封睿似乎有点愣住了,好半晌才悻悻道:“近朱者赤,和你都在一起这么久了。” 忽然,邱明泉枕边的手机响了,有一条短信。 邱明泉也不避开,直接拿了过来,点开。 “不要老是熬夜,早点睡。”熟悉的口气,和这些天一样,每晚准时道一声晚安,没有太多的纠缠,但是却时刻侵入他的生活,默默彰显他的存在,叫人慢慢习惯他的存在。 邱明泉静静地看了看那短信,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回信:“刚刚要关灯,睡了,你也一样。” 几乎是立刻,那边就又回了一条:“别太担心洪水的事了,人力毕竟有限。” 邱明泉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瞒不过这个人啊,仅仅是上次提到的点滴,他就敏锐地猜到了自己忧虑的原因。 “好的,晚安。”他打下最后一条回复,放下了手机。 心里,封睿笑了:“我估计十有八九,你最近的资金动向和采购物资都瞒不过他。” 邱明泉一怔:“他连这个都会调查?你确定?” “当然。”封睿淡淡道,“因为假如换了我,我也绝不会容忍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调查清楚。” 邱明泉愕然道:“我只委托了张峰松,他能查到什么?” 封睿嗤笑一声:“你信得过的人也就那些,张峰松肯定会被盯上。稍微查一下他的通话记录,很容易就知道那些电话是什么厂家的,就算对方不透露交易合同,起码能猜出来你购买物资的类型。还有,你以为你的银行流水分散在不同账户上,就完全隐形了?” 邱明泉忽然有点羞恼,一下子把手机甩在边上:“你们两个还真是变态!还给不给我一点自由和个人空间了,随便就调查来调查去的!” 封睿一下没了声音,半晌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怒道:“什么叫我们两个?真正做事的是他,我只是分析一下我可能会有的心态!我又没有身体,想做什么做得到吗?” “……”邱明泉又没了脾气。 窗外忽然又响起一声惊天炸雷,一阵狂风吹进来,带进来一片雨点。很快,噼里啪啦的雨点急如鼓点,落得更加狂暴。 邱明泉跳下床,跑到落地窗前,把最后两扇敞开的窗户关上了。 豪华的主卧里有点气闷起来,两个人默默地望着窗外的深沉夜色,耳边是嘈杂的雨声,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 …… 与此同时,距离东申市近千公里以外的某处,沿着河道不远处,整整齐齐地搭建着一排临时军用帐篷。 这里的雨势比远方的东申市还大,密集的雨点打在帐篷顶端,发出惊人的响动,可是躺在帐篷里的年轻士兵们,却都七歪八斜地睡得无比酣沉。 白天里,所有的人都在奔忙着,远处大堤水位在不断上涨,越来越多的青年群众和子弟兵们坚守在前方,运送沙袋、巩固加高河堤,而他们这群来自于本地军校的大四学生们,同样作为现役军人参加了防洪抢险。 大量人员需要饮食后勤,除了在抗洪一线直接面对洪水,还有同样多的人奋战在二线,这个帐篷里睡着的年轻人,白天里都被分配到了各处,负责送饭、运输物资、分发物品。 整整一天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任务下来,就算是经过军校的四年艰苦训练,这些年轻的学生们也都疲惫到了极点。 帐篷里并排的行军床上,一个个睡得姿态全无,此起彼伏的鼾声像是打雷。甚至有些男生累得脚也不洗就陷入了熟睡,整个空间里狭窄又不通风,散发着熏人的脚臭味。 帐篷门帘一掀,两个披着雨衣的身影一前一后悄悄走了进来,前面腰杆挺直的连长约莫三十来岁,脸色黢黑,一双眸子虽然布满血丝,却依旧炯炯有神。 他身后,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提着光线微弱的应急灯跟了进来,正是向城。 两个人挨个巡视了一圈,向城一眼看见最边上的一张行军床上一个男生的脚上还套着满是泥泞的胶鞋,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悄悄走过去,把应急灯放在地上,蹲下身,把那个男生脚上的胶鞋轻轻脱了下来,又把他的小腿搬回床上。 睡熟中的大男生哼唧了一下,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忽然有点委屈地叫了一声:“妈……” 向城怔了一下,才站起身,跟着连长一起出了帐篷,在风雨里接着巡查下一个帐篷。 “你先去睡吧,白天你比这些娃还累呢。”连长小声道。 向城摇摇头:“没事,我不累。巡完房我再休息。” 连长不再坚持,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巡了一圈,这才回到了他们俩的帐篷。 向城端来了冷水,两个人凑合着在应急灯下随便洗了洗脚,终于疲惫地躺在了床上。 “这几天累着了吧?”连长是个山东汉子,说话家乡音挺重,熄了应急灯后,帐篷里一片黑暗。 “还行,毕竟也在学校里熬了五年呢,哪有那么娇气。”向城不以为意。 连长也笑了:“你小子挺狠。刚分你过来跟着我带这批学生兵,我还寻思着,这小脸这么白,一看就是没吃过苦,怕是在学校里混个业务垫底吧?嘿,没想到居然看走眼了。” 向城在黑暗里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脸色就是天生这样,怎么也晒不黑。晒一阵子黑了,捂几天就又白了,真烦人。” 这话是真心的,身为一个即将毕业、极可能分配去连队带兵的副连长,长着一张娃娃脸就算了,要是再顶着一身白皮肤,那可真是没什么气势。 身边的那些同学,五年下来,谁不是一个个练得一身腱子肉加粗黑皮肤?再加上扯着嗓子中气吼上几声,面对新兵蛋子也能唬得住不是? 赵连长哈哈笑了:“不怕,带兵这回事,瞧的是真功夫。到时候谁敢不服你,使劲操练他们五十公里,陪着他们一起跑,到时候一个个就都得跪下!” 这孩子是指挥专业的毕业生,刚刚还在实习期最后关头,这就被一纸调令拉来了抗洪前线,带着他实习院校手下的一批大四学生、 赵连长毕竟在部队好些年,眼光毒得很,相处这些天,早就看出来向城身上有股子狠劲,业务素质没得说,也完全吃得下苦。 向城“嗯”了一声,带着笑意:“我也是这么想的,敢不服,就训练场上见真章。射击、急行军,负重越野,亲身上演示。” “对,部队就服气真本事,叫他们瞧瞧长官的威风!”赵连长哈哈大笑,忽然想起来什么,赶紧翻身下床,在衣服口袋里翻找出一个塑料袋。 “给你,你托我的事办了。我今儿上午去总指挥部那边汇报工作,趁着那点时间,给你找地方充了一个小时。” 怕被雨水泡着,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的,严严实实裹着一个手机。 向城大喜过望,慌忙从行军床上跳下地。一把接了过去。 在靠近洪水肆虐的大堤附近,哪里找得到充电插座,他的那款诺基亚早已经电量耗尽了。 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叫连长帮着充电,打开一看,这时候的手机屏幕极小,又是黑白的,所以虽然只充了一个小时,却已充满了差不多百分之六七十。 刚打开手机,一串未读短信和未接电话就潮水般涌了出来。 有向元涛夫妻的,有邱明泉的,也有封睿的。 但是最多的,却是那个人。 向城怔怔地望着屏幕上“韩立”二字,足足有三四十多个关机未接电话,触目惊心。 再打开短信信箱,五十条短信储存量已经满了,最多的也是那个名字。 轻轻点开,迎面就是一行焦急万分的诘问:“你在哪里?!有危险吗?注意安全!!” “手机一旦开机,立刻回我,我时刻开机等你!!” “妈的向城你给我听着,再关机我就杀去找你了,你听见没?!” ……帐篷里黑漆漆的,微弱的小屏幕上闪着微光,向城默默地盯着那些黑色的、张牙舞爪的字体,心烦意乱地久久不语。 好半天,他才犹豫着伸出手指,想要按下回拨,可是忽然又愣住了。 手机左上角的信号标志,是空白的零格。 他一时心急,竟忘了这是靠近江边的偏远乡下,哪有什么移动信号呢? 他悄悄把手机放在枕头下,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原本满满的困意却已经消散了。 行军床本来就小,放在凹凸不平的地上,他这一翻来覆去的,隔壁床的赵连长也有点睡不安稳了。 “咋啦,还不睡?” 向城不好意思地道:“哦哦,这就睡了。” “这儿没信号,最近的得到乡政府那边才有移动基站。”赵连长粗声粗气地问,“怎么,想家了?这手机那么贵,你家里怕是不缺钱,又是大城市的,怎么就跑来大西北上军校呢,你爹妈能同意?” 向城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儿,赵连长和他这些天同吃同住,待他就像小弟弟般照顾,面对着这样善意的陌生人,反倒有种想要倾诉的欲望忽然冒出来。 “我亲爸是警察,以前也当过兵。”他涩声道,“他因公牺牲了,然后我妈也生病死了,他的战友,也就是我现在的爸妈就收养了我。” 赵连长呼吸一顿,吃惊地“啊”了一声,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也是命苦。” 向城在黑暗里瞪着帐篷的顶,轻声道:“也没那么苦。我现在的爸妈对我可好了,家里还有个姐姐对我也超级好。对了,我姐三年前结婚了,嫁了个好男人特幸福。上次回家,她跟我们全家说,她怀孕了。” 他的声音温柔起来:“我真高兴啊,好想早点看我的小外甥或者小外甥女。对了,我姐长得可漂亮了,我姐夫也高大威猛,生出来的孩子一定特好看。” 赵连长由衷地道:“那是那是,父母基因绝对重要!我那闺女,也随我长了张一模一样的方脸,娃一生下来,我媳妇就气得追着我拧,说女孩子方脸丑,那我也没辙啊,遗传这事,玄乎得很!” 他嘴里说着遗憾的话,可口气却明明是宠溺和得意,向城哈哈一笑:“女大十八变,放心吧!” 两人聊得兴起,一时都没了睡意,又叽叽呱呱地说了一会儿,赵连长终于有点撑不住困意了,打着哈欠:“你这来参军,是咋想的?大城市的娃娃,现在不都流行上个什么工商管理、计算机啥的?” 向城静默了一会,外面的暴雨依旧没有停,噼里啪啦地击打在帐篷上,疾风骤雨,声势惊人。 向城低声道:“我还没出生,我爸就牺牲了……他生前开玩笑地说过,假如生了男孩,希望孩子长大也参军。” 在这一片雨声中,赵连长的鼾声响亮地打了起来,向城却依旧低低地自言自语着:“他那么牛逼那么英雄,我是他儿子啊。我这辈子,总得拿块军功章给天上的他看看,对吧?” 没人回答他,赵连长的鼾声越发大了。 不知道在黑暗里躺了多久,向城忽然爬了起来,悄悄地披上雨衣套上胶鞋,又把手机包好藏到了怀里。 他拿起门口的一把伞和手电筒,掀开门帘溜出帐篷的瞬间,迎面而来的暴雨就飘进了伞底,打在雨衣上。 他在黑暗中,打开手电辨认了一下方向,悄无声息地沿着泥巴路,向着乡政府那边跋涉而去。 雨水瓢泼,不一会儿就沿着雨衣的脖颈处缝隙钻了进来,他身上全湿透了,眼睛也被风雨刺激得快要张不开 走在泥泞的乡间大道上,手电筒射出一道昏黄的圆柱,光柱中是密密麻麻的雨点,脚下是阻力极大的烂泥。 四周漆黑无人,部队的战友和军校生们都集中在河堤那边,这条通往乡政府的道路上只剩下了风雨声,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握着胸口那只充满了短信和未接电话的手机,向城好像觉得,并没有什么孤单的感觉。 不知道在那条泥泞难行的路上走了多久,终于,前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乡政府的二层办公小楼。 他精神一振,猛然加快了脚步疾奔过去,很快地跑到了屋檐下。 深更半夜的,小楼里依旧有不少房间亮着灯,防洪抗洪情况紧迫,不少乡干部都把家搬到了这里,深夜了也依旧有不少人在工作。 向城悄悄站在了角落的屋檐下,飞快地拿出来怀里的手机,身上被雨水打得冰凉,可是贴近胸口的地方,手机依旧被焐得微微发热。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他哆嗦着手,想要先拨通向元涛的电话报个平安,可是看着那时间,又犹豫了。 这个时间,爸妈他们早就该睡了。 他的手指在封睿和邱明泉的名字上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去拨封睿的,却按下了邱明泉的电话。 ……东申市,邱明泉果真这时候还没睡。 刚刚和封睿聊完何时启动物资捐赠、怎么确认最需要物资的具体乡镇,已经到了午夜,他刚刚关灯睡下,床头的手机就响了。 一看那个号码,邱明泉朦胧的睡意就全部退散了,他一骨碌地坐起来,扭亮台灯:“小城!你在哪里?!现在好吗?” 乡政府这边的移动信号不算很好,但是也勉强能维持通话了,向城的声音带着杂音,小心翼翼的:“明泉哥,时间太晚了,我没敢给爸妈打。你帮我转告一声,我挺好的,正在外面集训,短期内不能联系家里,叫他们别担心。” 邱明泉一阵无语,对着电话柔声道:“别装了,你那天被采访的镜头,上了新闻联播,所有人都看到你去了抗洪前线。” 那天的新闻向元涛夫妻也看见了,现在家里一片紧张和担忧的气氛,这傻家伙,还以为谁都不知道呢! 向城一下子傻了:难怪韩立的短信里问什么有没有危险,感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我……对不起!”他狼狈地改了口,“那你就转告爸妈一声,和他们说,我这里不方便充电,手机也很难打通,但是千万放心,我带着手下的学生兵主要负责后勤物资供给,不危险的!” 邱明泉长长舒了口气,可是心里还是有点不安:“那你现在在哪里?” 向城立刻敏感地摇头:“这我不能说,明泉哥你可别来看我。” 邱明泉苦笑一下,还真被向城猜中了,他心里是起了开车去看看的心思的,这样一下被向城识破,也没了辙。 “对了,明泉哥。”向城的声音小了点,犹豫了半晌,才用极低的声音道,“我就不给睿哥打电话了,你也转告他一声,说我很安全,叫大家都别担心。” 邱明泉心里叹息,柔声道:“好的,我明天会立刻告诉他的。另外,你也可以自己打给他。” “不不,太晚了。”向城的声音有点慌乱,“哥你说就好了。” ……邱明泉放下电话,一时睡意全无,心里,封睿忽然淡淡道:“他专门叫你带话给我,是避嫌呢。如你所愿,这辈子,他终究还是变了。” 假如是上辈子,向城一定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不会有别的选择。可是这一生,这么多兜兜转转过来,他对自己的那份痴心终究没有机会说出来,在时光的河流里,或许也将终于慢慢淡去。 邱明泉沉默了一会,才柔声道:“是啊。这一辈子,有韩立在呢。” …… 向城挂了电话,却没有立刻离去。 呆呆地站在乡政府办公楼的低矮屋檐下,面前是黑夜里的雨帘,身后,有若隐若现的人声在耳边。 他低下头,情不自禁地再次看了看那密密麻麻的短信。 必须删掉一些了,总共只有50条的容量,不然,新的短信就要进不来了。 他点开短信的信箱,狠了狠心,先把伍小天他们几个人的短信删了,再下来,又删掉了几条邱明泉和爸妈的相似内容。 “韩立”那一栏,剩下的最多。 某种奇怪的情绪越来越强烈,像是想要一股脑全都删掉短信,又似乎想要打开,一条条背下来似的。 ……忽然地,他颤抖着手,破釜沉舟地按下了那个电话号码! 东申市韩家的别墅里,韩立揉着发红的眼睛,在密密麻麻的地图上抬起头,疲倦地转身进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流从硕大的水龙头喷洒而下,洒在他一身健硕的肌肉上,利落的身体线条完全充满了青年人的力量和健美。 浴室里一片水汽氤氲。嘈杂的水声和外面的雨声混在一起,淹没了书房里那响着的手机铃声。【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0-180 第171章 千里寻人 电话响了一会儿, 始终没回应, 向城掐断了呼叫, 在夜色中怔怔地放下了手机。 已经深夜一点多了, 那个傻大个早已经睡得超级香甜了吧?那一次在大君山的夜宿,他就躺在自己身边,睡得比猪还沉。 他嘴角露出一个微弱的笑意,在无边风雨里他重新低下头, 开始编写回复的短信。 “我很好。非常安全, 吃住也都不错。”他停下手指, 细密雪白的牙齿咬紧了嘴唇, 半天才慢慢地打下,“你好好安心工作,别担心我。” 外面的雨声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他抬起头, 发了一会儿呆,才又犹豫着加了一句:“等我回去就该正式分配了, 无论去哪, 你来玩的话, 我当你的导游。” 他的目光盯着这最后一句,忽然又心慌慌地举起手,重新删掉了。狠狠心,他按下了发送。 拔腿冲进瓢泼的雨夜, 他向着来时的那条路疾奔而去。 ……韩立赤着身子, 健硕的背肌显出极其好看的倒三角形, 他举着毛巾一边揉着头发,一边从主卫的浴室往卧室走。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身走向书房,湿漉漉的手抓到桌上手机的那一刻,他懒懒地瞥了一眼。 忽然地,他的眼睛瞪大了!几乎是哆嗦着,他抓着手机,看着上面那个署名“向城”的未接来电,压抑着“嗷”地叫了一嗓子! “啊啊啊,我操,我操操!”他小声怒骂着,心里的懊恼快要突破天际,早不洗晚不洗,怎么就这会子去洗澡了呢! 他疯了一般点开短信,一眼扫完,猛然长长舒了口气,安全就好……可是没过一秒,他又在心里怒叫一声:骗子!一定又在骗人! 他飞快地拨了回去,焦急万分,可是耳朵里却传来了一如既往的“无法接通”! 一遍遍地拨打着,他急得在书房里团团乱转,一巴掌拍在了书桌上,发出了“乒”的一声。 房门终于被人推开了,韩妈妈揉着眼睛,不满地带着愠色:“这都几点了,你还不睡?深更半夜地在房间里这么大动静还打什么电话,人家客户不睡觉的吗?” 韩立猛地回过头,呆呆地望着妈妈,一声不吭。 一向阳光开朗的儿子,此刻脸上有种叫韩妈妈看着惊心的表情,像是悲伤,像是焦虑,又像是某种破釜沉舟。 “妈……我过几天要出一趟差。”他紧紧握着手里的手机,眼神中有什么在隐隐燃烧似的。 韩妈妈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嘟囔着:“去就去啊,不是经常出差的么,干什么这副表情?” 韩立大步走过来,忽然伸手抱住了妈妈。 大男生已经长成了青年男人,可是在妈妈面前还是有点小孩子一样的撒娇:“妈,我可能要去很偏远的地方,时间也不定。到时候,手机打不通的话,你别担心啊。” …… 第二天,明立科技的办公楼层里,戴着眼镜的小秘书战战兢兢地,从韩立的总经理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一眼看见走廊里正走来的邱明泉,她眼睛一亮,飞快地跑了过去:“邱总!” 邱明泉温和地停下脚步:“什么事?” 小秘书脸色有点灰灰的,欲言又止:“邱总,刚刚我去提醒韩总明天的行程,还给他送车票,结果……” 邱明泉皱皱眉:“怎么了?” “韩总说,叫我把这一个月内所有的行程全都取消,您看……”小秘书是真的有点蒙了,韩总虽然年轻,可是行事一直进退有度,交代事情也都条理清晰,可是今天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却从没和她这个秘书提过一句,这这……这三五天的行程临时取消就罢了,一个月全部取消是怎么回事? 半个月后,可有一场非常重要的谈判啊! 邱明泉一怔,沉吟一下:“韩总怎么说,你就先怎么做,我去和他谈谈。” 走进韩立单独的总经理办公室,硕大的老板桌前,韩立正埋头飞快地击打着键盘,闻听他进听到有人进来,只抬头看了看,就微微颔首:“稍等。” 一直在电脑上飞快地忙碌了接近半小时,他才有点疲惫地抬起头,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在加紧处理一些事。” 邱明泉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定定看着他:“在抓紧做什么?为什么这样赶?” 韩立沉默了一下,英挺的眉目罕见地满是憔悴:“班长,我想说声抱歉。接下来我要请一段时间的长假,得麻烦你帮着把公司运转顶下来,拜托了。” 邱明泉眉心一跳,心里封睿几乎和他想到了一起,惊讶地道:“他想?……” “我刚刚冲动了,叫秘书取消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行程,这不对。”韩立沉声道,“我会接着工作几天,将所有重要的、必须做出决断的事挑出来处理掉,也会随时和你商量。” 他沉吟一下:“刚刚我列了单子,我眠不休地加班的话,大概这些工作能在三五天完成。完成后,我再正式请假。” “决定了?一定要这样做?”邱明泉皱着眉头。 “是的。”韩立道,目光坚定。 邱明泉看了看他,点点头:“那好,我同意。不过接下来的事我和你一起做,你不准不眠不休,给我养足体力才是最重要的。” 韩立愣愣地看着他:“你……不问我要去做啥?” 邱明泉站起身走近他的书桌,淡淡瞥了一眼他面前的一份湖北省区域地图:“做朋友这么久,这个也猜不到的话,就太没有默契了。——怎么,向城和你联系上了?” 韩立的麦色脸庞微微一僵,神色沮丧:“没联系上。昨晚深夜他来过电话,我没接到。再打过去,就又没信号了。” “所以呢?” “我要去湖北。”韩立定定地道,“你不是也猜到了?” 邱明泉眉头紧锁:“我以为你知道他在哪儿了!既然没联系上,你到底去哪儿?湖北省那么大,长江沿江的路线又那么长。” 韩立沉默了,好半天才低声道:“我开着车,从上游往下慢慢找,总能找到。” 邱明泉心中震动,有种难言的滋味在心里弥漫:“你冷静点。向城他们有大部队的,又是管后勤,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去了又能干什么?” “班长,我就去做个普通志愿者吧。”韩立垂下眼帘,“就算个人能力有限,多一个人帮忙搬沙袋、运物资也总归是好的。” 心里,封睿忽然道:“别劝他了,他不会听的。韩立这家伙,爱惨了向城吧。” “可是……” 封睿断然道:“没有什么可是,假如你在那里,我也——” 他忽然顿住了,改口道:“我是说那个我,也一定会去找你的。所以韩立也一样。” 韩立的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照片,那是有些网友拿着相机记录下了抗洪前线的第一手现场。 毕竟不是前线记者的近距离,很多是远景,可是依旧看得出照片上汹涌的波涛,一些被拍到的人也全都神色凝重,行色匆匆。 而那些被收集出来的照片,大多是军队的士兵们。可是略略扫过去,并没有向城熟悉的脸。 邱明泉心中微微一颤,这时候门户网站还不发达,BBS论坛也才初具规模,和后世那种海量的即时反馈比起来,这种零散的、来自少数人共享的信息无疑是稀缺的,就算是有心去找,要想找出来这么多照片,也必然是花费了无数的心血。 邱明泉默默无言,半晌才郑重道:“你家那轿车不行,开我的越野车去。” 韩立摇了摇头:“我早上打电话去车行了,加急定了一辆奔驰W163,底盘高,适合越野。” 他顿了顿:“有现货,我可以立刻提车。” 邱明泉深深吸了口气:“好,那你安心去,家里公司交给我。” 韩立的眼眶微微发红:“班长,对不起……你不怪我这么不负责任吧?” 邱明泉温和地摇摇头:“钱这种东西,什么时候都可以赚。责任却有大有小。” …… 七月中旬转眼就到了。在六月底稍稍减弱了十几天的雨讯再度肆虐了起来。 就在去年1997年的5月,全世界发生了本世纪最强的厄尔尼诺现象,并且在1997年底达到了顶峰,一直到了今年也就是1998年的6月才基本结束。气象部门的历史资料一直表示,每次厄尔尼诺现象发生的次年,我国夏季的长江流域往往会发生较大的雨带,而这一年,情况尤甚。 长江上游的暴雨还在继续,长江上游、汉江上游和淮河上游,水位都在持续暴涨! 向家的小楼里,晚餐桌上气氛沉闷。 以前在封家帮佣的朱嫂从厨房里端出来煨了一下午的排骨玉米汤,上到铺着素色格子桌布的餐桌上。 今天是周末,刘东风和向明丽小夫妻俩都在,而餐桌边,俨然还坐着另外两个小辈,邱明泉和封睿! “小睿啊,你在隔壁住着,一个人吃饭也不方便,以后回家就直接过来这边,别专门等明泉来再过来了。”韦青一边给封睿夹菜,一边柔和道,“朱嫂做饭是你从小吃惯的,也不会口味不合。” 封睿自从美国留学回来后,直接回来了东申市开疆拓土,封云海夫妻心里雪亮,又是担忧又是焦虑,但是这个儿子一向主意极强,坚称东申市更适合他发展,断然不听他们的过多干涉,夫妻俩也只能装不知道,静观其变。 但是向元涛夫妻俩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淑雁虽然和韦青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可是却也张不开嘴提醒一句:我家那混账儿子不仅在高中就觊觎你家千辛万苦找回来的明泉,而且这好几年后,好像还变本加厉了!…… 封睿回来后,邱明泉托妈妈立刻把隔壁封家的钥匙完璧归赵,封睿也没有过多推辞,闷声不响地就住了下来。 这一住下来,向元涛夫妻和向明丽当然都觉得亲近又高兴,也时常叫他过来吃晚饭,封睿自然是一口应承,还特意笑吟吟地说,他和明泉同学多年,素来亲近,以后只要是明泉回家吃饭,就务必叫他一声,他在隔壁就过来。 这理由毫无破绽,邱明泉虽然知道他的心思,却也不能发表任何异议,更不能因为他就不回家吃饭见父母了,这一来二去的,就形成了这个局面——只要他一回家,韦青就会提前电话告知封睿,必然是团团圆圆。 这时的封睿正穿着刚在家里换过的便装,一身阿玛尼今夏新款短袖衫和长裤,更衬托得整个人玉树临风,闻听韦青这样说,微微一笑:“韦阿姨,有明泉在话题也多点,他现在办的公司和我的业务上有不少类似。” 向明丽微笑点头:“是啊,小弟一直就和小睿聊得来,以前上高中时窝在你家卧室里,看书做题可是一待就是大半天。” 向明丽研究生刚刚毕业,本来是打算留在燕京李老的基因公司做长期研究工作的,可是忽然查出来怀了孕,这一下工作计划就乱了。 两家大人都惊喜交加,这可是小辈们中第一个成家有喜的,刘东风更是高兴得快傻了,大家在一起一商量,实在放心不下向明丽一个人在燕京市住宿舍,最后还是和同事们商量后,选择了回东申市养胎,在家通过邮箱接收来自燕京公司的资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资料研究和数据分析。 向元涛闻言也禁不住笑了:“是啊,以前小城最爱去隔壁找小睿玩,后来慢慢就爱和他那帮乐队的同学玩了,倒是明泉和小睿走得越来越近。” 刘东风正悄悄把一只硕大肥美的虾球往媳妇碗里塞,急忙点头:“是啊,要说这人以类聚呢,明泉和封睿,都是学霸嘛。” 向明丽微笑着瞧了丈夫一眼,刘东风赶紧又补了一句:“对了,还有一个女学霸!” 邱明泉似笑非笑道:“东风哥真是长进了,以前嘴巴笨得像是被缝过似的,现在都知道察言观色,讨我姐欢喜了?” 刘东风脸色微微一红,梗着脖子:“我没有,这是发自内心的夸。” 封睿在一边也笑了,明亮眼神有意无意地看了看邱明泉:“我以前可比不过明泉,考试总分总是差他一点,那时候我特别不服气,还和他打过架呢。” 向明丽完全不信:“什么?你嫉妒明泉成绩好过你,还因为这个和他打架?!” 封睿淡淡一笑:“真的,一开始不认识的时候嘛,后来认识了,就好了。” 邱明泉脑海里不由自主浮起好几个画面,清晰得纤毫毕现。 “是啊,刚进高中的第一天,就被他挡在楼梯上打了一拳。”他忍不住低声道。 封睿英俊的脸上终于有点可疑的红,却深深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记得这么清楚吗?” 向元涛也惊讶骇笑:“真的假的?小睿平时看上去礼貌又斯文的,在我们大人看不到的地方,都这么顽劣的吗?” 韦青听得更是嘴角一抽,想着明泉在学校被人高马大的封睿欺负的模样,就忍不住心疼嗔怪:“小睿你这孩子……” 封睿赶紧扬眉,诚恳无比地正色道:“韦阿姨,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嘛,您放心,以后我会对明泉好的。” 韦青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早知道你以前这么欺负我们明泉,我可是要去淑雁那里告状的。” 封睿微微一笑,自然地柔声应道:“韦阿姨放心,以后我会加倍对明泉好的,决不食言。” 看了看邱明泉那忽然微微红起来的耳朵尖,他又加了一句:“一辈子都对他好,我保证。” 新闻联播的时间到了,朱嫂顺手把电视机的音量拧大了点,正在开开心心吃饭的一家人,忽然就都有点沉默了,脸上都有点凝重。 只要一到这个时间,就算再好的气氛都会烟消云散,电视新闻的一切消息,都牵动着全家人的心啊! 整整一个多月了,除了那一次和邱明泉深夜通过一次话,报过一次平安后,远在天边的另一个孩子一直都再无音讯。 一家人草草地加速吃完了饭,全都不约而同地坐到了沙发前,向明丽吃饭比较慢,也抱着饭碗走了过来。 短暂的财经和其他国事新闻后,剩下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全部放在了抗洪前线的报道上。 长江上游水位警戒线告急!汉江支流大堤告急!淮河水位上涨已经超越了建国历史以来最高水位! 一条条新闻全是糟糕的消息,全家人紧紧盯着画面,全都大气也不敢出。邱明泉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父亲,正看见他摆放在沙发上的手掌攥成了拳头,指节已经用力到发白。 韦青也同样察觉了丈夫的不对,不由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心里同样忧思重重:当初丈夫一直力主小城去参军的,现在真要是有点什么危险,可叫他如何自处! 电视里,不断有全国沿江各地的险情传来,就在这时,画面换了一条。 “现在是来自湖北抗洪前线的报道。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群特殊的人群。他们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岁,来自于本省四家高校,全都是学生志愿者们。”画面上,飞快地露出四五名青春洋溢的男生面庞,齐齐冲着镜头比了一个V字。 “请问你们,是怎么联系在一起并且做出这个决定的呢?”画面上的女记者把话筒递给为首的一个大男生。 那男生身材健硕,戴着厚厚镜片的眼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都是学校BBS论坛的活跃用户,平时喜欢户外运动,这一次看到家乡受灾,一商量就决定来帮忙了。”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当然我们平时身体极好,也受过一些简单的训练,我们不建议没有经验的人前来灾区做志愿者,一定要量力而行。” 女记者全身也穿着雨衣,迎面的雨点打得她眯缝起眼,连连点头:“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展现出来的优秀品质和担当!” 她转向摄影机,激动感慨:“也感谢这些当代大学生们的家长和学校,培养出这么好的德才兼备的栋梁!……” 旁边有个精干点的男生不好意思地打断她:“哪有那么伟大啦,我们也只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帮忙分发物资数据统计等。要说伟大,那边的哥们才伟大!” 他用手指了指路边停着的一辆脏兮兮满是泥满身的越野车:“这位大哥是我们路上遇到的,单身自己开着豪车来帮忙呢,辞了工作!” 女记者一愣,摄影机也立刻转向了那边,正看见车主侧着脸,半猫着腰打开车前盖,似乎在维修着什么。 那人身形高大健壮,这么远远看过去,风雨中露在外面的脸下巴略方,鼻翼线条利落。裹在身上的防水户外装虽然有点臃肿,可是依旧看得出那小伙腰身精壮,毫无真正的赘肉。 女记者急忙带着摄像记者跑过去:“这位大哥……” 一靠近,才发现这人哪里是什么大哥,虽然下巴上的胡茬没时间刮,可是眼睛明亮,牙齿雪白,明明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也就和旁边那些大学生差不多。 “小伙子你真的把工作辞了吗?这会不会太草率?”女记者小心翼翼地问。 那青年淡淡道:“没事,我是公司股东,自家开的。“ “……”女记者感动地差点哭了出来,“就为了来前方支援抗洪,你就做了这样的决定吗?” 那青年看着她:“也不是了,我来找我老婆。” 女记者一愣,眼睛正好瞥见了近处的越野车车标,心里一动:刚刚被泥水遮挡了看不清,现在才发现,这是一辆新出不久的豪车奔驰W系越野! “您的妻子在灾区?她做什么救援工作吗,是联系不上还是怎样?” 感觉很有故事啊,公司小老总的妻子在抗洪前线做医护什么的,老公放心不下,单身开着豪车来看望吗?! 那青年皱了皱眉,半晌才有点忸怩地道:“未婚妻吧。” 第172章 全家好感度 那青年皱了皱眉, 半晌才忸怩道:“未婚妻吧。” 说完又补充道:“他随着部队来到这边抗洪的。具体位置我也不知道, 就沿着江找找看,遇到需要帮忙的就顺手做一点。” 那四五个学生早就跑了过来, 欢快地嚷嚷:“韩大哥开着他的豪车,和我们一起帮着给前方送干净的饮用水呢, 有了他的车,我们轻松多了!” 女记者又是敬佩, 又是感动:“您的未婚妻看到您的时候,一定惊喜万分吧?那祝您早点找到未婚妻,更祝你有情人早成眷属!” 邱明泉呆呆地望着电视,心里一阵万马奔腾。 ——见了鬼了吧!怎么又是这位女记者! 这位湖北省的新闻记者是装了丘比特搜索系统吗?随便在路边一抓,不是向城, 就是韩立? 身边,刘东风忽然叫了一声,抓了抓头:“这、这是你那个同学韩立吧?他怎么也跑去灾区了?” 韩立曾来向家帮着搬过大电视,又在向明丽的婚礼上帮过忙, 韦青印象深刻,闻言点点头:“是那孩子没错, 我认得。” 她扭头看向邱明泉:“他找了个部队的女孩子处对象吗?” 邱明泉坐立不安,大热天的差点额头渗出汗来,强笑一下:“好像是呢, 隐约听他说过。” 刘东风感慨万分地一拍大腿:“和我一样, 是个疼媳妇的好男人啊!” 向元涛也点点头:“是的, 这倒是个至情至性的好孩子。” 邱明泉:“……” 默默无语地在一边缩成了一个鹌鹑, 他在心里欲哭无泪:这算什么?先上电视刷一刷未来丈母娘家全家的好感度吗? …… 并肩走出向家的院门,封睿和邱明泉全都默默无言。 连绵的雨水还在飘飞,封睿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大半边身子露在雨水中,将邱明泉整个身子罩在了伞下。 隔壁就是封家的庭院,门口亮着花园户外灯,是做成复古煤油灯的模样,在铁艺的庭院椅和木质的栅栏投下温暖昏黄一片,光晕下,映出无数雨点。 邱明泉停在封家小院门口,一眼正望见封睿大半边身子全部潮湿的样子,心里蓦然一酸,低声道:“行了,就到这儿,你进家门吧。” 封睿停下脚步:“等一下,我有话要问。” “什么?” 封睿目光幽深:“韩立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他要找的人是谁?” 邱明泉猛吃一惊,这才恍然想起,一直以来,他和心里的这那一位都是很清楚韩立对向城的感情的,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他却不知道。 沉思了半晌,他终于决定坦诚以告:“他去找向城……而且,他已经对向城告白过了。” 望着封睿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他轻轻叹气:“对,他喜欢向城,而且是认真的。” 封睿片刻的诧异后,忽然微微笑了一下:“这样也好。” 门口路灯洒下昏黄灯光,映在邱明泉莹白如玉的脸上,隔着雨帘,他静静凝视着封睿:“你不觉得惊讶?” “多多少少,有点察觉了吧。”封睿悠悠一笑,英俊面庞上有丝温柔,“以前我以为是我多疑,自己喜欢男人,就看别人同性间亲近也觉得不对。原来竟然是真的。” 邱明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你……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封睿抬起头,一双眸子幽黑得像是深沉黑潭:“我该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不不。”邱明泉有点狼狈词穷了,心里似乎有点小小的古怪念头,想要脱口而出地问问眼前的这个人——既然都能察觉到韩立的情愫,那么向城呢?…… 上一辈子,身为直男的封大总裁从没觉察到向城的情谊,可这一世呢? 来自向城的、那份上辈子也曾炽热无比、飞蛾扑火般的爱情,这一世虽然似乎淡了许多,但是封睿真的毫无察觉吗? 身前的封睿,忽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异色。 “邱明泉,我一直以为,你死活都不愿意接受我的感情,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双方的家长。”他慢吞吞地道,“可是我现在忽然有种想法,你该不是——” 邱明泉猛然抬头,狼狈不堪:“什么?” 封睿微微低头,手中的伞更低,将他们二人罩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不动声色地一字字道:“该不会是因为向城吧?” 仿佛一道惊雷从耳边炸声,邱明泉心里忽然浮起一个清晰的认知。 封睿知道向城对他的心意! “他……他向你告白过?”他心中五味杂陈,低声问。 在他不知道的某个时候,向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隐秘,是吗? 封睿目光灼灼,忽然冷笑出声:“我懂了,原来是这样。” 他踏前一步,将邱明泉逼迫着向后踉跄倒退,正抵在他身后的路灯柱上,一瞬间有点咬牙切齿:“你一直因为向城父亲的牺牲而心怀巨大愧疚,所以对他有种超乎寻常的关切和忍让,我早就看出来了。” 邱明泉微微张着嘴,有点迷惑:“啊……是啊,是有点。” “所以你看出来了向城对我有隐约的依恋,你就自动给自己划了界限,不准自己越雷池一步,以免抢去了向城心仪的东西,对不对?” 他眼中开始燃烧着某种怒气:“邱明泉,在你眼里,在你心里——” 他一手撑伞,另一只手伸出,豪不客气地重重戳在了邱明泉的心口,然后变指为掌,深深按了下去:“这里,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可以随便让出去的一个东西、一件事物?!” 邱明泉张口结舌,一会时间有点糊涂:这个人……又想歪到哪里去了? 他的目光微呆,张着的唇瓣就在封睿面前泛着浅浅的粉色。雨丝从边上飘进来,落了几丝在他的脸上。 看着他黑密的睫毛轻颤,看着几丝雨水湿润了他的脸和唇,封睿忽然只觉得再中强大蛊惑,欲望忽然如同火山爆发、岩浆崩流。 已经忍了太久了,这么长时间,他的彬彬有礼、他的绅士做派,都在这一刻忽然土崩瓦解。 想要做点什么,想要打破这辛苦伪装的平静假象! 火热的感觉从他压在邱明泉胸口的手掌延伸过来,仿佛直直穿透胸膛。邱明泉踉跄再退,可是身后的路灯灯柱却挡住了他。 眼前,封睿忽然扔下了手中的伞,再近一步,将他圈在身后的灯柱上,脸逼近了,火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轻喷在他侧脸上。 没有了雨伞的遮挡,天地间的雨帘骤然变大,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们的身上脸上,瞬间两个人都已经满脸雨水。 察觉到冰冷雨丝中正在升温的空气,邱明泉忍不住大喝一声:“封睿,我没有!” 封睿被他这一喝终于暂时阻挡住,那就要印下来的唇也危险地停在毫厘之外:“什么?” “我绝不会因为向城而拒绝你。”邱明泉稳住心里的砰砰乱跳,强迫自己直视着封睿的眼睛,灯光下的雨帘中,他目光澄澈,却隐约悲伤,“我知道你无法理解很多事,可是你相信我,我从没有草率对待过你的感情……我可能会谦让亲情,可是我不会谦让爱情。” 无边的难过泛起,犹如此刻漫天飘荡的雨点。 封睿死死盯着他的眼神,想要找出一点点撒谎的痕迹和心虚,可是一如既往,他找不到。 “好。大不了我等你十六年!”他低声咬牙切齿,退后一步,从地上捡起那把黑色的伞,重新撑开递到邱明泉手中:“雨中视线不好,开车回家小心。” …… 湖北沿江的小镇,瓢泼的雨密集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开往临时物资配发点的小路上,泥泞不堪。 时间不过晚上八九点,可是这条道路上依旧人流匆忙,不时有车辆和跑步前进的人影在穿梭着。 一辆奔驰打着近光灯,缓缓地在路上前行,密闭的车厢里,坐在驾驶座上的青年穿着已经污秽得看不出颜色的户外防水服,脸上也胡子拉碴的,但是一双眸子却毫无倦意,格外闪亮。 他身边的副驾驶座上是一个本地的乡干部,正一个劲地道谢:“大兄弟,可谢谢你了!我那小破三轮车陷在路边实在不成了,要不是搭你的车,我这今晚可赶不到前面去!” 韩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路面,不敢分神,随口客气着:“没事没事,举手之劳。对了,你说你们这前面有群军校生一直在抗洪?” “是啊,一群学生兵在那里搞后勤呢。看上去也都是大城市来的娃,一个个文绉绉的,但是干起事来,利索的很!” 韩立“嗯”了一声,语气骄傲:“那当然,他们可是军人。” 乡干部翘起了大拇指:“大堤那儿水位最近吃紧,各种物质都在拼命往那边运,那群娃娃兵管物质分配,忙起来都昏天黑地的。我上次路过,看到几个娃就累都瘫在大树底下睡在泥地里呢,看样子累得不行。“ 韩立默默不语,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抓紧了。 忽然,本就狭窄的道路上传来一阵人声:“快快,快点加速!” “老乡们让让,我们急行军,麻烦一下!” 韩立摇下车窗,外面凄风苦雨,看不清人脸,只看得见一队队步伐齐整的黑影急速迎面跑来,急促的脚步声踩在泥水里“啪啪”作响。 他浓眉一拧,停下车摇下车窗,冲着正好路过身边的一个人大声问道:“嗨!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不往前面大堤跑,反方向吗这是?” 那人穿着雨衣,露出来的衣领隐约可见绿色的军服模样,看着韩立坐在车上也摸不清他的来历,匆匆回道:“隔壁乡的大堤有决堤的危险,我们赶去支援!” 韩立愣愣地摇上车窗,他身边的乡干部连忙解释:“不稀奇!这几天沿岸各处都有险情,哪里问题大了,就调动部队的兵增援赶过去——没法子,人手永远不够啊。” 韩立点点头,重新缓缓发动了车辆,向前方继续开去。 忽然,车子一倾,猝不及防就陷入了一个大泥水坑里,韩立再三打火都发动不起来,他恼火地咒骂了一句:“我靠,说什么底盘高,都是骗人的!” 那个乡干部赶紧和他一起跳下车,两个人一起在泥水里推着车的后部,却毫无动静。 ——车辆的后轮被卡在极深的大水坑里,半边身子都有点歪斜。 乡干部急了,扯着嗓子就冲身边急行军的部队喊:“大兵哥,来几个人呗,帮着推一下车!” …… 急速前进的队伍前端,有个人在风雨中敏锐地听到了这一声,脚步一停,冲着身边的军校学员们发令:“小黄,小方,你们几个去帮帮老乡推一下车!” 被点名的几个人赶紧停下:“是!” 看着他们几个人返身向路边被困的汽车跑去,发令的年轻军人转身继续向前,急速奔跑着,很快赶到了队首。 “大家注意!夜晚急行军的要领记得吗?注意不要踩‘亮地’!”他沿着队伍大声提醒。 “明白,指导员!”有人精神地回应,“有水的地方是镜面反射,没亮光的才是正常的安全地面,漫反射嘛!” 提问的向城赞许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错,理论知识过硬。” 他旁边,赵连长微微皱眉:“你跑慢点,发烧还没好呢。叫你原地待命休息,不准跟来,非不听!” 向城小声道:“真的没啥,就是低烧。我身体好,没问题的。“ 赵连长叹了口气:“身体再好,也架不住你一天干十几个小时。学员们都是七八个钟头轮班的,你这样真不行。“ “这不是人手实在不够么。您干的时间可比我还长呢。”向城一边匀速跑着,一边小声反驳。 赵连长恼火地提高了声音:“到了目的地你给我听指挥,不准再逞强!“ “是!……” 风雨声太大,他们的交谈和对话被风吹散,变得飘零破碎。 不远处,韩立和几名来帮忙的学员正在一起憋气用力,好不容易把车子终于推出了泥坑,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就是一怔,侧耳转向了远处。 没有什么了……只有接连不断的雨点落在地上的声音和士兵们纷乱前行的脚步声。 “谢谢,谢谢你们!”他回过神,向几位帮忙的学员道了谢,重新坐上了车。 瓢泼的大雨中,韩立开着车子继续前行,他身后,那群士兵队伍向着相反的方向继续开拔,渐渐消失在远方。 奔驰越野车终于开到了乡镇府,那位乡干部跳下车,感激地冲着他挥挥手:“大兄弟,你来,到我们这儿歇歇。做志愿者也不急着这一晚上啊,明儿一早我带你去管后勤物资的地方去找人!” 韩立犹豫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沿着这条路再往前开,很快就能到后勤物资站是吧?” 乡干部连连点头:“对对,那儿距离江岸就很近了,你的车再开过去两三里路,就能看到路边有很大的临时帐篷群,就那儿!” “好,我还是去那儿找地方休息吧。”韩立冲他挥挥手,“万一那边需要人,我也能立刻帮上手。” 果然,前方的路越来越难行,好在这段路是集中往江边运物资的,没再出现过大水坑,韩立小心地开着车,终于沿着这条唯一通向江边的路开到了目的地。 整齐的临时军用帐篷一片片地伫立着,门口还有人在进出,韩立停好车,披着雨衣快步奔向了最前面的一个敞开门的帐篷。 沿着江,他已经走走停停地开过了十几个乡镇,每一个乡镇的江边都曾停下来,一边询问一边顺便帮着做事,这辆车也一路驮过无数物资,带过不少人,可是一直到今天,他依旧没有找到向城的踪影。 “您好,我想问一下,驻扎在这里的部队,有没有来自汉江武警军校的学员们?他们是做后勤的。” 那名军人手里正抱着一大包东西,闻言大声道:“是啊,我们就是!这一片住的都是我们军校的学员,有事吗?” 韩立心头猛震,忽然有点喉咙发堵,他一把抓住那人,哑着嗓子一连串地问:“我找我朋友!他叫向城,请问他在这里吗?哪个帐篷?能不能带我去?!” 那名军人被他抓得胳膊生疼,连忙苦笑:“哎呀你这位同志,放手放手!向城啊当然认识,他是我们隔壁连的临时指导员,不过现在他不在。” 韩立猛然一怔:“什么?那他在哪里?” “就在刚才,我们收到命令,隔壁乡的江堤危急,有决堤的可能。大部队都赶过去支援了,他们刚刚走!” …… 雨势越来越大,隔壁乡的沿岸大堤上,无数人在急速跑动。 已经临近深夜,可是还有更多的人在加速赶来,汇集在河岸附近。 “快快,二连和三连的人上河堤,增加人手,保证河堤今夜不能失守!” “是!” “每个人注意观察自己负责地段的水位,防护堤绝不准出现垮塌,发现险情立刻上报!”…… 河岸下,汹涌的波浪已经逼近,正发出阴沉的咆哮声。 岸边旧的浆砌块石堤已经被多日的波涛冲击的岌岌可危,用手电强光一照,就能看见近在脚下的水位! “报告,江汉武警学院增援部队一百二十人抵达!”赵连长急速正步跑到前线指挥的首长面前,“请首长下达任务!” “来的好。”坐镇的总指挥抹了抹满脸的雨水,“大家辛苦了!” 一个通讯兵匆匆跑过来:“报告!雷诺护垫已经告急了,前方急需砂砾石袋!” 负责这一带总指挥的首长狠狠心,虽然知道这群学生兵是连夜急行军赶来的,应该已经极为疲惫,可是河岸上的情况不等人,只得沉声道:“上河岸,都参加运土方吧,加固的任务缺人!” …… 一群学生兵们急奔到物资点,训练有素的轮流肩膀扛起砂砾石袋,开始向不远处的河岸运送,赵连长一边指挥一边用目光找寻着,果然一眼在队伍中找到了向城。 他一把揪住肩膀扛着沙袋的向城,伸手摸上了他的额头,冰冷的雨水中依旧能感到手下一片滚烫,终于怒了:“你给我停下,前线再吃紧,也不缺你这一个人!你再这么在雨水里泡下去,迟早摔死在路边!” 向城脚步本就有点漂浮,被他拉得一个趔趄,砂石袋从肩膀上掉了下来,他抿着嘴倔强地着站在那里:“连长,我是他们的指导员!我带的兵在一线,你叫我去休息?” 赵连长怒吼一声:“少废话,你才是我的兵!敢不听命令,反了天了你?我现在正式命令你,给我回宿营点休息,听见没!” 向城僵硬在那里,终于默默行李:“是。” 把脚边的砂石袋放在一交给身边的一个学员兵,他蔫巴巴地转过身,向来处走去。 河堤边,无数人影在雨中奔跑,一袋袋砂砾石袋从年轻的肩膀上卸下,被站在堤坝上的人接过去,水位在上涨,可是无数人齐心协力下,土方和砂石袋堆砌的堤岸也在增高! 忽然地,远处就有一处传来隐约的惊呼:“快快,水漫出来了!来沙袋!!” “这里,这里也有被冲垮的!快!” ……深夜中,无数人在远方安睡,可在这里,却无人入眠,都在深夜的暴雨中酣战,和大自然,和无边的风雨! 一个学员吃力地扛着砂石袋冲上了一处堤坝,奋力将沙袋举过头顶:“接着!” 一道闪电忽然亮起,正照亮了伸手接他沙袋的那张年强俊秀的脸,虽然只是短短一秒,可是那学员依旧看见了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 “指导员!”他惊呼,“连长不是下令叫你去……” “嘘——”向城喘着气,脸上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低声严厉道,“多干活少说话!” 那名学员委屈地闭上了嘴,担忧地看了看他:要不要向连长汇报呢,向指导员虽然是他们的指导员,可是也只不过比他们这些大四的学生兵大一岁而已,这样带着病上阵,真的没问题吗? 第173章 悄悄捐献 向城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不由得放软了语气:“快去干活, 你看这里到处都缺人手……” 正说着, 他身边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惊呼:“这里有塌陷,快点来人!” 那名学员吓了一跳, 本想递给向城的沙袋赶紧缩了回去,向城赶紧道:“快去那边送沙袋去!” 那学员慌忙答应了一声, 转身就往那边跑, 可是就在这时,一股水流忽然从向城身后汹涌而来,冲得他一个趔趄, 向城转头一看,脸色骤变。 夜色漆黑, 一道闪电闪过, 照亮了那浑浊的汹涌江水和黑黢黢的、刚堆好的增高沙袋。就在他们身后, 一股江水冲塌了一小块堤坝,正从那里疯狂灌出来, 旁边的沙袋也似乎在摇摇晃晃。 向城弯腰扛起身边最后一个沙袋, 飞身扑了过去, 一把将那砂石袋塞进了垮塌的地方, 可是不行, 又有好几袋瞬间被江水冲了下来! 到处都在奋战, 到处都有接连不断的请求支援的喊声, 向城也试着叫了几声, 可是没人理会, 也没人能分过身来,可他身后的水流,已经明显变得汹涌起来! 向城猛一咬牙,飞身扑了过去,顶着巨大的水流冲击,竭尽全力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堵住了那一块缺口,同时高声喊:“这里也有缺口,送沙袋来!……” 风雨中,他嘶哑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多远,就被雨声阻断。 冰冷的江水找到了出口,向城背后那小小的一片缺口处陡然压力剧增,他死死抓住身边两侧的麻袋,用尽力气抵抗着身后那张牙舞爪的水流。 垮塌的地方接近他的肩背上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可是头肩处却已经无法兼顾,浑浊的江水嘶吼咆哮,漫过他肩膀从他耳侧灌过来。 耳朵里,头部,全被浑浊的泥水不停冲刷,向城憋着气,片刻后终于憋不住张口呼吸,这一下,猛然就一大口脏水灌进了肚子,鼻子间也呛了许多进去。 他激烈地咳嗽起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脑子有点昏沉沉的,远处似乎有声音在不断传来,不停有人在各处惊呼:“这里这里!这里来人支援!……” 没人顾得上他这里,到处都是险情。他死死地抓着身边的麻袋,指甲已经掐进了纤维中。 他身后的水流更加湍急,像是在嘲笑这自不量力的渺小人类,每一刻好像都想要把这个挡住它出路的阻碍冲走,可是却一直没有成功。 它面前的那个清瘦身影,就像一块固执的顽石,死死地堵在前方。…… 天色,终于渐渐露出了一丝光亮。 雨势小了,从瓢泼变成了淅淅沥沥,一夜的奋战后,虽然到处千疮百孔,可是大堤却再一次保住了。 水位比昨天涨得更高,可是堤坝也同样在军民一心下再度被加高了,危若悬卵的河堤下边,不少人就地坐了下来,累得动弹不了分毫。 整整一夜无眠无休,所有的人就算是披着雨衣穿着雨鞋,可是在这种极端的环境和天气下奔波一夜,没有人身上有一块地方是干的,全都不仅湿透,而且全都泡成了泥水。 到处是席地而坐的士兵,还有不少当地的青年农民也混在一处,有人在呼哧呼哧剧烈地喘息,有人甚至已经歪在了沙袋边,瞬间打起了呼噜。 …… 一处堤岸边,向城眯着眼睛,有点恍惚地看着身边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耳朵里好像听不见声音了,嗡嗡地响着,背后没有了知觉,紧紧抠住沙袋的手指也像不是自己的,一开始还感到刺骨的疼,现在反倒感觉不到了。 没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异常安静,也没人发现他背后堵着的缺口,远远看去,只以为是一个累极了、靠着堤坝休息的普通士兵。 可是……还是撑不住了。 他身子歪了歪,无声无息地向旁边倒了下去,砸出了一汪浑浊的水花。背后被他堵了大半夜的缺口骤然放大,顷刻之间,就流量暴增,将他整个人冲到了数米之外!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等到终于有人发现了汹涌的水流时,那个缺口已经被冲到了几米宽。 “快快,快上沙袋!”有人高声惊呼,声音惶急。 “没有了,用完了啊!”有人焦急地回应,整整一夜的奋战,运到的沙袋和土方都用得差不多了,那还有多余的? 附近的一名排长把心一横,带头就跳了下去,他身边的几名士兵也一起纵身跳下。 可是,江堤外的洪水忽然找到了缺口,令得这里的瞬时水压骤然增大,那几名跳下来的军人被冲得东倒西歪,没几秒钟,也和向城一样,被涛涛江水冲向了大堤内。 不行!…… 那决堤的口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放大,转眼,已经溃大到四五米宽,附近刚刚勉强稳固住的江堤,已经再度岌岌可危。 就在这一刻,忽然地,一串响亮的汽车喇叭声忽然贯穿了所有人的耳膜,几十米外的另一边江堤下,一辆黑色的家用越野车嘶吼着,猛然发动引擎,疯了一般爬上坡地,再上江堤,向着那处决堤的缺口义无反顾冲去! 微明的天光中,车前的奔驰车标被江水冲得显露无疑,旁边的众人呆呆地看着,竟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隔壁的乡有几处决堤口太大,人力无法抵抗,当时也动用了大卡车直接冲下决堤口。可这用豪华名车堵决堤口,是什么操作?…… 黑色越野车犹如嘶吼的狂狮,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一头扎进了几米宽的缺口处。 就在越野车落水前的那一瞬,车门忽然打开,里面滚出了一个人,在最后一刻跳了出来,一头栽进了江堤的内侧! 而他身后的越野车则准确地落下,堪堪卡死在缺口,瞬间就将汹涌的江流减弱了许多。 附近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到处找零散的沙袋,拼命扛着往那边狂跑:“快快,这样能堵住了!”…… 不远处的污水中,向城的神志已经不太清醒,可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恍惚地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一下。 朦胧的天色中,几米之外,那个狼狈地翻滚着、从车上跳下来的年轻男子……怎么那么像一个熟人呢? 两个人都摔在泥泞中,浑身上下全是一片脏污,甚至脸上都看不出来本来的面貌。可是隔着一片浑浊的泥水,互相目光相接触的刹那,仿佛天地间再没了别人。 韩立嘶吼一声,但是嗓子早已同样在一夜的喊叫中哑了。他踉跄着站起身,连滚带爬地惊起无数水花,向着找了半个多月的爱人狂奔而去! …… 坐在早餐桌上,邱明泉吃着张姐煮的皮蛋瘦肉粥,手边是一碟切成几瓣的高邮咸鸭蛋,沙沙的蛋黄留着金黄的油,另一碟是调了芝麻香油的苔菜,青翠欲滴,可是他听着耳边收音机里传来的广播,却有点食不下咽。 “现在播报最新的抗洪前线的新闻消息,继江苏出现小面积堤坝垮塌后,湖北省昨晚也出现多处险情。……”播音员的声音带着庄重,叫邱明泉听着一个激灵。 “最新消息,总书记于昨晚给国务院副总理、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总指挥温总理,要求沿长江各省市作好迎战洪峰的准备,特别是湖北省,更要抓紧加固堤防,排除内涝,严防死守,做到三个确保:确保长江大堤安全,确保武汉等重要城市安全,确保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邱明泉食不下咽地喝了几口粥,就再也没有心思动碗筷了——湖北,武汉……向城肯定就在那里,韩立呢?韩立已经出发了半个月,现在他又在哪里? 前些日子,韩立的电话尚且能偶然打通,到后来他所到的地方也越来越偏远,移动基站越发稀少,已经好些天都连不上他的手机信号,最后一次通话中,他依旧说没有找到向城所在的连队。 现在,韩立和向城有汇合了吗? “昨夜,国家防总、水利部紧急抽掉全国人手,再次派出3个专家组赴湖北、湖南、江西、安徽四省,协助指导地方防汛抗洪工作。我们有信心,在国家和中央的关心和领导下,打赢这场百年不遇的天灾!……” 邱草草吃完了早餐,飞快地来到书房,小心地关上了门。 “可以行动了,决堤已经开始出现,一旦抵抗不住,被淹肯定就在眼前。”封睿沉声道,“有些地方的分洪、泄洪方案这时候肯定已经出来了。” 邱明泉应了一声:“明白,我们开始。” 从一开始,他们的筹划和方案,都不是用手中的钱去无差别地捐献,他们只是相对富庶,在这种巨大的天灾面前,个人再多的财产也是杯水车薪,所以经过慎重的商量,封睿和他都决定,将这次捐助的物资主要用于分洪泄洪区的受灾群众。 分洪和泄洪,说法上略有不同,可是最重要的一点都是:主动打开河堤,主动引导本没有决堤的洪水从某些地方分流出来,主动淹没一些地区,以保证更加富庶的大城市、工业区不最终失守。 换句话说,假如不这样刻意引导,那么洪水无情、天灾无眼,长江中游省份穷尽大家的人力物力,保住了自己家乡的堤坝不失守,可是最终的洪峰压力就全部积攒到了下游,最终下游省份是绝对承压不住的! 到那个时候,被淹没的就可能是一些最重要、最富庶的工业区和大城市! 所以,站在全国一盘棋的角度上看,只能选择农村被淹,而不能选择工业城市被淹;只能选择乡村和农田受灾,而不是大城市数千万密集人口出事! 可是这样一来,原本能够守住的一些沿江农村就会成为被牺牲的对象,原先能保住自己家乡的村民们,就会在这场悲壮的分洪中,彻底失去自己辛苦建造的家园,失去自己辛辛苦苦耕种的农田和收成。…… 田地被毁了,可以再耕耘;收成被淹了,明年可以再播种;可是家没了呢?小楼、农舍、家具、电器,这些根本都无法被带走,汹涌洪水到来时,能疏散的只可能是人群,又不可能把整个家带走!…… 在大局面前,在更大更多的生命和财产面前,总有人的利益要被牺牲,而且不是一两个人。 实际上,在万般无奈下,主动承担了泄洪任务的地区,有湖北省、有江苏、有安徽…… 中下游五省一共主动或被动地打开溃口,分洪的围垸达到了一千七百多个,正是这些沿江乡镇打开了无数堤坝主动分洪,把滔天洪水引进了自己的家园和农田,沿江的一些重要城市才最终得以保全。 其中,处于长江最下游、入海口的东申市,也正是因此受益的最重要的城市。 金融重镇、数千万人口,怎容有失! 封睿清楚记得,前世他们封家最终也曾捐献了一大笔善款,他父亲封云海就叹息地说过:“我们这些大城市的安全,其实就是那些中游沿岸的农村乡镇牺牲换来的。我们这些被保全的财富,也是他们舍弃了自己的家园和住宅,我们有什么权利袖手旁观呢?……” 前世的记忆里,封睿也只记得有不少分洪区承担了巨大的损失,但是也记不清具体是哪些。 他也只记得,虽然提前疏散了当地的人口,也提前做了安置,可是毕竟人力物力有限,后来给予的补偿也有限,当泄洪开始时,还是有不少乡民陷入了困境。…… 邱明泉身边的手机忽然急促响起,他抓起手机:“林哥?怎么样,有消息了?” 林哥的声音急促:“是的邱老弟,你叫我发动公司里的退伍兵们注意家乡的最新消息,我这边刚刚收到好几个人的汇报,说他们的老家亲戚刚刚接到了动员,说是要紧急疏散,要求乡民尽快收拾财物、准备立刻撤离住宅、等待统一安置!” 邱明泉一把抓过手边的纸笔:“你说具体地点!安徽阜南县、安庆望江、淮河王家坝、湖北嘉鱼、监利……我知道了,谢谢林哥!有什么消息您再及时联系!” 放下电话,他和封睿急切地商量着,心里一片沉重:和封睿的记忆完全吻合,果然,承担了最繁重、最悲情的泄洪任务的省份,首当其冲是安徽省。 为保上游湖南、下游江苏,入海口东申市等富裕省份的安全,农业贫困大省安徽从建国以来的1954年开始,每次遇到大小洪灾,已经承担了总计高达十几次的分洪、泄洪任务,其中,著名的淮河王家坝地区,就是更加悲情的存在,泄洪任务高达十三次之多! 洪水来了,这些淳朴的父老乡亲默默地离开家乡,放弃辛苦耕作一年的良田,等人为引导的洪水肆虐过后,再默默回到家乡,拿着政府给予的定量补助开始重建家园。 有不甘吗?有痛苦吗?一定都是有的,而且浓厚而深沉。但是再悲痛再不舍,这些生活在最底层、收入最微薄的淳朴乡民们,也依旧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用最强大的忍耐和韧性,一次次地负担着最大的苦痛和奉献。 没有办法,这是最痛苦的选择,也是没有办法的唯一选择。 一句“大局为重”的背后,是多少人的颠沛流离,是多少人失去家园的深沉苦痛啊! 而1998年这一次的巨大的天灾面前,除了安徽省以外,湖北、江西两省也同样承担起了不少泄洪的任务。 洪水无情,民众有义,是无奈,也是大义所在。 邱明泉拿起电话,紧接着找到张峰松的号码拨打过去。 一大早,张峰松还在赶去邱氏连锁超市的例行巡查路上,就接到了邱明泉的紧急电话。 “张大哥,前几天和你对过一次的物资采购清单,可以立刻要求厂家发货了。接收地址就写安徽和湖北的几个乡镇县的民政局!”邱明泉冷静地吩咐着,,一个个报出林哥刚刚给出的地点,“叫厂家不要具名,直接写是捐赠抗洪救灾即可。” 张峰松开着车,精神猛然绷紧了。几个月前就开始做的这件事,到了这些天就算邱老板不说,他也猜到了真相——电视上那些巨大洪灾的新闻,牵动的是全国人民的心啊! “好的,明白明白!我今天不去超市上班了,全力做这件事!”张峰松开着车,飞快地找了个十字路口掉头往办公室开,“您放心,我前天还专门和第一批物资供应厂家联系确认了,没有问题!” “好,你上午一个个打电话催,叫第一批帐篷、食品、干净的饮用水的厂家即刻发货,运输不用他们操心,会有人会上门主动承担,叫他们负责好对接就行了。” 邱明泉和张峰松通完电话,又迅速拨通了另一个,那边接听也同样快,王威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沉稳:“邱老弟?” “王大哥,上次传给您的十几个厂家的具体名单和地址,你们可以赶紧上门了。”邱明泉沉静地道,“发货地点我已经交给厂家了,主要是送往安徽和湖北,还有江苏。您这边能尽快安排送到吗?” 王威迅速回答:“自从你要求之后,我就把最强的运力集中在这几个省份了。放心,假如运力吃紧,我也能立抽调了不少邻省的员工赶过去。” “好的,那就拜托王大哥您了。”邱明泉道,“假如可能,还请您尽可能再多准备运力。” 王威一怔:“还可能不够吗?” 邱明泉微不可察地轻轻叹口气:“是的,再多都不够。” 接下来,他的第三个电话打给了姐姐。一大早,向明丽因为还在头三个月的身孕期,所以还没起床,接起床头的电话时,声音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小弟?” 刘东风昨天值夜班,早上刚刚赶回来,正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的门,生怕惊扰了妻子,一进屋子就看见妻子秀丽的眉头蹙着,正在对着电话说话:“好的,你放心,我会尽一切力量的。” 刘东风在床边坐下,心疼地握着向明丽的手:“谁啊,这么一大早的吵醒你这个孕妇,可真讨厌。” 向明丽微笑着白了他一眼:“是明泉。” 刘东风立刻改口:“哦哦,一定是有要紧事。” 向明丽点点头,微显圆润的脸上因为调养得当,不仅没有孕妇常见的斑点,反而更加莹莹发光:“小弟前一阵就委托我联系几个著名的大药厂,因为个人想要采购药物会有一些限制,他的公司也没有大宗采购资格,所以拜托我们公司出面。” 刘东风一怔,也迅速明白了邱明泉的意思:“你们生物基因研究公司有采购药品的资格?他要送这些去灾区?” 向明丽轻轻点头,面有忧色:“是啊,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现在看来这次洪灾史无前例得凶猛,小弟说得对,疫情所需的药品再多都不多的。” 刘东风紧皱眉头:“明泉考虑得周到。” 向明丽点点头:“他还提醒我,尽可能拜托李老的关系,去提醒一些大厂家满负荷生产,加班加点生产常见疫情的防治药物。” “李老亲自出面?” “李老联系他历届的弟子们出面就行了,毕竟我的师兄师姐们在药企中做到高管的有不少。” 刘东风心疼地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你操心可以,注意别太劳神。” 向明丽蹙着眉,依偎在涨幅宽厚的胸膛前,眼眶红了:“东风,别的倒还好,我真的担心小城……他在灾区这么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向元涛最近忍耐不住,想办法托了老战友帮忙,终于打听到了向城所在的抗洪前线所在地,得知向城所在连队担任的任务主要是后勤运输,总算是稍微放了点心。 可是打听来的消息也同样叫人揪心:前线的灾情在恶化,越来越多的全军部队和武警战士开赴灾区,甚至一些地方已经出现了牺牲的战士! 刘东风听出了妻子语音中的哽咽,赶紧轻轻抱住了她:“别担心别担心,小城的身体素质一直不错,又结结实实地在军校锻炼了五年,不会有问题的!” …… 临时驻扎点的军医站里,简易病床上,向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身上重得很,心里一片燥热,第一眼看到的是头顶灰色的军用帐篷顶,耳边是医生在隔壁病床边严厉的叮嘱:“物理降温要跟上,抗炎的药物定时滴注。” 第174章 我的手 向城微微想要动一下胳膊, 却发现动弹不得, 像是被什么握住了, 皱着眉扭过头,却看见了近在眼前的一个脑袋,正伏在他的小行军床边趴着。 被他胳膊的抽动惊动,那个脑袋猛然抬了起来,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直直地看向了向城。 向城看着眼前这张脸,看着他下巴上满满的青色胡茬, 想要张嘴, 却发现肿痛的嗓子发不出声。 韩立看着他,和向城一样, 他张了张嘴, 却狼狈地没能发出声音来, 原本就通红的眼睛此刻红得更加厉害了。 向城怔怔地看着他, 好半晌,才轻声道:“你啊……” 韩立紧张地飞快直起身:“是我, 是我!” 向城凝视着他,脑海中终于浮现出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刚刚微亮的天色中,纷乱的人群中,这个人踏着满地积雨向他狂奔而来, 眼中的亮光像是能灼伤一切。 望着面前英武高大的青年, 他盯了半天, 微眯的丹凤眼里露出了一点困惑:“你怎么……变瘦了,又变黑了呢?” 韩立的眼睛瞪大了,羞恼地瞪着他:“并没有!这么多天都开着车呢,又下着雨没晒太阳,哪里会变黑?” 向城疑惑地问:“这么多天?……” 韩立有点狼狈,小声道:“我、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就沿着江从上游往下找。我还不信了,还能找不到。” 向城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他。 韩立被他盯得终于脸色微微有点发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什么看,真的变很多吗?倒是有两天没洗脸了,是不是很挫?” 向城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移开了目光,低声道:“嗯,丑死了。” 韩立龇着牙笑了,眼睛里却一片酸涩。 他温和地伸手试了试向城的额头。还好,温度下去了。 被他这样轻柔地试着温度,向城这才回想起来昏迷前的大概,虚弱地皱皱眉:“没事,我只是累了点。” 韩立瞪着他,似乎就想暴怒起来,可是看着他尖瘦的下颌,终究忍耐了下去,沙哑着嗓子低声道:“逞个屁的强啊。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整整一天了。” 嘴里埋怨着,他的另一只手却悄悄攥成了拳头,心里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满心灼痛。 要不是他正好看见,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这个傻瓜无声无息地昏倒在那儿,怕是一时半会都没人发现。 再在那泥水里昏迷一阵,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危险?被他抱着狂奔送来这里的医护站时,医生都感叹说,稍有不慎,急性肺炎什么的怕是就很容易患上了! 向城不安地皱皱眉,惶急地想要坐起来:“现在外面怎么样了?……我得起来回去,大堤那儿缺人。” 旁边正在给隔壁病床士兵输液的护士立刻回过头:“给我躺下!没有医生的准许,谁也不准离开!一个个地不想要命了吗?” 向城急道:“我是小病,轻伤不下火线,哪有这么就躺下的道理……” 护士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里全是重病号!普通发烧感冒的可轮不到下来,都撑着呢,你给我躺回去,马上还要给你的手换药呢!” 向城着急之下用手抓着床边正要撑起身,这时终于才感觉到了不对,一股剧痛立刻从两只手上同时传来,他猛地一吸气,看向自己的双手,忽然愣住了。 刚醒竟没有注意到,他的两只手上,食指和中指都包扎着纱布,微微一动,就剧痛钻心。 向城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再也不敢动弹分毫。韩立一抬头,就吓了一跳。 ……向城的眼角边,两行泪水正扑簌簌地落下来,越流越快,无声无息地,眼中的悲痛之色浓得像是被染了漆黑的墨。 韩立惊跳起来,一叠声地叫:“你怎么了?!疼得厉害吗?哪里不舒服,护士您快来——” 向城想要一把抓住他,可是手伸出去,却又颤抖得厉害,不敢用手去碰韩立的身体:“没、没事。我……我……” 他颤抖着嘴唇,眼中的绝望快要满溢出来,终于小声啜泣出声:“我的手指……是不是没了,被截掉了吗?” 韩立张大了嘴巴,忽然明白了。 一直以来对什么都一副又酷又狠的向城,心里最害怕的事,是这个。 他慌忙轻轻握住了向城的手腕,小心着不敢触碰他裹着纱布的手,焦急地一叠声叫:“没事没事,你的手指一直抠着麻袋好几个小时,用力太大,指甲脱落了,又在脏水里泡得太久发了炎!没有……没有截掉。” 他声音有点哽咽了:“你还能弹吉他,以后还能好好伴奏,放心。……以后等你退伍了,我还要给你打鼓,听你唱歌呢。” 向城紧绷的身体猛然放松了,他近乎虚脱地躺了回去,颤抖得厉害的手小心地放在身侧。 “啊,我还以为……”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角的泪还挂在鬓角黑发边,有点狼狈,“还以为不能弹吉他了呢,原来只是指甲啊。” 韩立也咧开嘴想要笑笑,可是笑得却比苦都难看。他小心地拿起病床边的一块用来物理降温的毛巾,笨拙地帮他擦了擦向城的脸和鬓角。 “什么叫‘只是’啊,来得时候都四个指甲全都没了,被水泡得又肿又皱。”他小声嘀咕着,嗓子哑哑的,“消炎的时候一碰,才开始冒血。” 旁边的护士终于忙完了手边的另一位病人,端着器械盘风风火火走过来:“这位战友让让,给病人换药了。” 韩立赶紧跳起来,束手束脚地在边上缩着,一眼看到护士打开包着向城手指的纱布,浓眉就皱了起来。 等到护士飞快地消毒、换药,重新包裹,他脸上的肌肉就一直抖动着,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那小护士一瞥之下看见他的表情,不由得就撇了一下嘴:“人家十指连心都没吭一声,你干嘛呢?战友感情可真要好!” 向城躺在病床上,牙齿也咬紧了,额头上渗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可是体会着手指的剧痛,他反而心里安定下来:有知觉,手指都在。 太好了。…… 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韩立再次拿着毛巾,帮向城擦去了他额头的冷汗。 “疼得厉害的话,你就哼一声,别憋着。”他低声道。 向城看着他,脸色苍白,眼神却闪着微弱的亮光:“真的没多疼。可是韩立……我第一次看见你哭哎。” 韩立慌忙伸手,用手背狠狠擦去了眼泪:“操!刚刚是谁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还敢笑我!” 向城闭了闭眼睛,小声道:“外面到底怎么样了?我这么躺着真的不行啊,我手下还带着兵呢……“ 韩立小心地搭着他的手腕,轻轻摩挲着,忍不住埋怨道:“你自己又比那些兵能大多少?一岁?” 简易行军帐篷的门帘一掀,赵连长一身军服被泥水泡得看不见本来的颜色,匆匆而进,一眼看见向城,惊喜地大踏步走了过来:“你可终于醒了!” 向城身子一动,韩立赶紧从背后托住他,把他扶起来斜依在床头,向城内疚地道:“连长,对不起,我……” 赵连长站在床边,把脸一虎:“对不起有个屁用!正要狠狠批评你呢!” 韩立脸色憋红了:“连长同志,他都这样了,又不是故意躲着……” 赵连长也不看韩立,只板着脸:“不听命令算什么军人?一开始发烧我就命令你去休息了,要是听命令,也不至于变成高烧!” 他恼火地数落着:“自己硬撑,最后成了病号,还得浪费人力照顾你呢!” 韩立又急又气:“哪里浪费你们的人力了,是我在照顾他啊!” 向城悄悄捣了了一下他的后背,韩立梗着脖子还要说话,赵连长终于把眼光投向了韩立,啧啧奇道:“说起来,你这位同志也是奇怪,怎么就冒出来了的?同学是吧,咋就忽然遇上了?” 韩立正要说话,向城吓得慌忙接口:“报告连长,他是我高中最好的同学,以前在一个乐队的,玩得特别好!” 韩立斜着眼看了他一眼,总算是没有反驳。 赵连长哈哈大笑:“看出来了,关系铁着呢。行了,我是来看看你的,马上就得走。” 向城急切问道:“连长,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从帐篷看出去,外面的天色依旧发暗,不过似乎雨势好像小了点? 赵连长脸色难看了许多,沉默了一下,旁边病床上的一名士兵也急切地侧过身来:“首长,到底咋样了外面?” 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比向城还要小点,向城这才注意到他,一眼看过去就心里一跳,这孩子整条腿都包扎着,露出来的一点脚踝也都烂了,看样子是先受了伤,泡在水中太久导致整个下肢都溃烂得厉害。 向城他们毕竟是后勤为主,这些前线的士兵们才是真正的主力,很多人已经奋战在洪水里无数个日夜了! 赵连长重重叹了口气:“任务变了。” 韩立在心里同样叹了口气,向城昏迷着,他却时刻关注着外面的最新汛情。虽然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甚至附近的驻军部队都调过来了,可是……整个长江沿岸到处都是高水位,硬堵,是堵不住了。 向城呆呆地望着赵连长,心里依稀猜到了什么,难过地低声问:“要主动分洪了吧?我们守的这一块,是不是也?……” 赵连长沉重地点点头:“已经在紧急疏散乡亲们了,说是三天后就必须泄洪,不然省会武汉那边就顶不住了。” 旁边那名士兵一下就傻了:“什么?我们拼死拼活了这么多天,不就是想保住这里的农田和老百姓吗?” 他是一个农村兵,一想到那些辛辛苦苦耕种的良田和家乡父老,心里立刻就又急又痛。 这么高的水位一旦泄洪,哪里都是一片泽国,田地庄稼被尽毁也就罢了,这么大面积的农村人口,也不少啊! 赵连长眉头紧锁,苦笑一声:“农村的人口毕竟比大城市少,再说了,这洪水实在是防不住的话,难道要淹掉城市的工业企业、电力水力系统吗?” 韩立和向城默默不语,心里都承重无比。 他们都是大城市的孩子,假如只是坐在电视机前看这场洪水,可能还无法有这么深的感触,可是这些天近距离接触到沿江的这些老乡们,又怎能轻易剥离感情? 赵连长神色严肃:“这次洪水罕见得大,一旦决堤到大城市,几百万、几千万人口那可真的躲都没处躲。没办法,只能淹地广人稀的农村,上面已经传达了最新的精神,严防死守,一定要保住工业重镇,保住人口密集的大城市!” 那名娃娃脸的小兵忽然就捂着脸哭了,刚刚换药也一声没叫疼,现在却哭得稀里哗啦的。 帐篷里好几个伤病员都垂下了头,一片鸦雀无声。这里都是因为抗洪而伤病的硬汉子,一听到自己拼死保护的东西最终还是要被牺牲,怎么能不难过万分? 赵连长肃然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大家,虽然大多并非他手下带的兵,可是他依旧厉声道:“都打起精神来。一旦分洪,接下来的任务会更重!马上这里就要被彻底淹掉,老乡们虽然尽可能地转移到了高处,可是绝对会有不少人受困,不可能都安全!” 帐篷里的伤病员们全都猛然挺直了身体,神色紧张起来。 向城郑重地举起手臂,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请连长放心,我们一定尽快归队,和战友们一起迎接新的任务!” 韩立马上也跟着一起举手行礼:“一起一起,一起迎接任务!” 赵连长啼笑皆非地瞪着他:“你这位同志是志愿者是吧,等到洪水来了,赶紧给我走!再热心也不行,没有叫人民群众留下来的道理!” 看着他大步走出去,向城无奈地看着韩立,低声道:“听见没有?你也见到我了,这就回去吧。我可是军人,要随着大部队走的,没空管你。” 韩立毫不客气地把他放平:“少废话,你管得了你手下那些学员小兵蛋子,还能管得了我这个群众?” 薄薄的毯子下,他轻轻搔了一下向城没被纱布包住的手心,眼神痞痞的:“再说了,我不是群众,我是军人家属。” 向城微微一哆嗦,只觉得手心里像是奇怪地过了一道电流,脸腾地就红了。他慌慌张张地瞥了一眼四周,幸好,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小小的异常。 “你、你别乱来。“他气息有点不稳,苍白的脸上红得像是用了胭脂,声音低低的:“别叫人看见。” 第175章 预感 韩立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煞白的脸上忽然腾起的红晕, 嘿嘿一乐, 声音压低了:“军民鱼水情深啊,怕什么。你们是水, 保护着我们老百姓这些鱼儿呢。” 明明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话语,可是被他这么坏笑着说出来, 不知道怎么就怪怪的。 向城又羞又气,又没有力气和他厮打, 嘶哑着嗓子低吼:“什么鱼啊水啊的。你给我闭嘴。” 韩立两眼微眯:“你这人就是爱乱联想, 我又没说鱼水之欢。” 看着向城额头上青筋都快要跳了起来,韩立也不敢再逗他, 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心满意足地感受着手下的一片柔软:“好了, 快点休息。” 外面的雨又大了,远处有嘈杂的人声和波涛的怒吼,叫人无端烦躁, 又莫名惊心。 …… 东申市。 明乐家电的总部里, 程宵站起身, 惊喜地迎向好久没见的邱明泉:“小邱, 你今天有空?” 邱明泉快步走进他的办公室, 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脸上略有疲色:“抱歉我也是路过,想起来好久没来和您聊聊工作了, 就赶紧上来打个招呼。” 程宵赶紧道:“这有什么呢, 你要是有别的事要忙, 就尽管去。” 他有点担忧地看着邱明泉,试探着问:“还好吧?我瞧你的脸色可有点发白。” 相识相交已经有七八年,平时也有极多的机会相处,可是程宵却总觉得,越是熟悉,他就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谜团般的神秘。 平静柔和的话语中,往往一语惊人、叫人醍醐灌顶;睿智沉静的态度下,却好像蕴藏着强大无比的力量。 可眼前这种少许的疲倦,却好像是第一次见到。 邱明泉摇摇头:“没什么,最近在忙点私事。程大哥,最近公司的事要麻烦您多多费心,我可能有阵子不能过来参加日常例会了。” 程宵赶紧点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小邱,正好想和你商量一下。最近的洪灾你也看到了,我想着,要不要以企业的名义,捐一些善款出去?” 邱明泉一怔,终于反应过来:“啊,那当然很好。” “工会的同志主动来找我了,说是不少企业都已经开始组织职工捐款了。我想着,我们企业出大头,员工们随意捐献一点,收集齐了我们想办法看看要联系谁,是直接捐给红十字会,还是找本地的工商联合会。” 邱明泉犹豫一下:“千万不要强迫职工们捐钱,我们大股东多出一些吧。” 程宵温和地笑了:“绝对没有强制捐款。实际上,看着灾区的情况,绝大多数员工都揪心,是真的想尽一点微薄之力。” “好,那程大哥你全权做主吧,无论什么方案、什么数额,我都没意见。” 从明乐家电总部出来,邱明泉揉了揉眉心,坐进了楼下停着的轿车。进来忙着灾区的事,实在是劳累,他也没有再坚持自己开车,而是找了公司的司机来专门接送他。 这位司机是林哥的安保公司专门派来的一名退伍兵,车技极好,为人也稳重,他一边开着车,一边把车载收音机打开了,小声地放着新闻。 后面,邱明泉的声音传来:“声音放大一点。” 司机赶紧照做,新闻是中央台的,又是洪灾的内容。 这一次,播音员的声音比以往显得明显凝重:“最新前线消息,昨晚,湖北省嘉鱼县的合镇垸最终溃决。溃决后,省防汛指挥部紧急调动2000名解放军、武警官兵和公安干警,紧急对灾区群众开展全方位营救。” “啊!”前面的退伍兵司机忍不住惊叫了一声,邱明泉更是猛地坐直了身体。 “虽然提前做了准备,可是依旧有各种无法预防的特殊情况发生。前线一共动用150多艘冲锋舟、橡皮船,全力抢救受困在洪水中的少量群众。物资调配总部也紧急空投1万多件救生衣。……” 邱明泉绷紧了身体,紧张地听着新闻,心里,封睿长叹一声:“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前面的司机没有说话,可是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指节发白。 播音员的声音无比凝重:“下面播报一条悲痛的消息,在昨天安徽望江的溃堤中,为了给撤退的群众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无数人民子弟兵手挽手跳下洪峰,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洪水前。截止新闻发稿前,多名解放军官兵失踪和下落不明,确认牺牲的解放军有19名。……” 前面的司机忽然一动,不小心按响了喇叭,在广播声中发出刺耳的鸣叫,。 邱明泉默默看着他,低声道:“李大哥,别这样。” 前面的司机默默红了眼圈:“老板,我知道。这是我们军人的职责所在,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有点难受。” 他一边稳稳地开着车,一边哽咽道:“这才开始……这么大的灾情,接下来,怕是有更多的人会……” 封睿沉默不语。 司机说得对,这仅仅是开始。 实际上,这场史无前例的巨大洪灾肆虐到八月底才最终停止,无数平原被洪水淹没,无数房屋被彻底冲垮,数以百万计的受灾群众……而这中间,最叫人悲痛的,是足足几千名人民子弟兵和武警战士的牺牲。 有人倒在了堤坝的滔天巨浪中,有人牺牲在抢救百姓的洪水里。这场巨大的天灾面前,是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人民子弟兵用自己的生命铸成了最后一道堤坝,挽救了尽可能多的群众的性命,自己却埋骨长江岸边,留下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邱明泉闭了闭眼睛,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无名的焦虑升起。 湖北……湖北是首先溃堤的,向城和韩立呢?他们一切安好吗?! 正在心烦意乱,手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急忙接起来,王威的声音立刻传来:“邱老弟,第一批赈灾物资已经安全运到了,安徽和湖北的民政局有人专门负责接收。” 邱明泉长舒一口气:幸好,时间点恰好赶上了。 救灾物资送早了不合时宜,也占地方,抗洪前线未必有仓库堆得下,合适的时间远比数量重要! “您购买的物资送到的时候,虽然很早,但是也不是第一批了。”王威的声音有点感慨,“全国各地已经有不少捐赠的物资到了,只是数额都没有您的这么大。” 邱明泉心中一阵震动:他们重生一世尽知先机,已经算是早早做准备了,原来全国各地的善心人士,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已经走在了前头! “王大哥,您多多费心了。”他沉声道,“近期还有不少物资要送,假如您那边方便的话,员工最好不要只送到民政局,能否再参与下一步运送?比如,尽可能近地送往真正的受灾点附近?” 王威沉吟了一下:“不瞒你说,我正在赶往安徽的路上。” 邱明泉猛地一惊,在后座位上挺直了身子:“王大哥您去灾区干什么?!” 王威的声音很平静:“我坐在广东总部放不下心,我想去到沿江省份的分部看看,亲自参加调配运力——这么大的灾难面前,就算出点力。” ……邱明泉刚刚放下王威的电话,忽然,另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林哥的。 “小邱啊,有件事我得和你商量一下。“林哥的声音有点羞愧,支吾了一下,“我、我们几个老哥们刚刚决定了一件事,近期签订的几个用工合同我们怕是要主动违约了。” 邱明泉一怔:“发生什么事了?林哥你别急,慢慢说。“ 林哥鼓起勇气:“我知道这样做对公司信誉不太好,但是刚签合约的那些员工,也就是咱们拉来的退伍兵们,听说我们几位股东和老总组织了一个志愿队要去灾区,一个个都闹着要同去。“ 他苦笑着道:“真的劝不住,我……我这老总说话都不听!” 电话里,半晌听不见邱明泉的回复,林哥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他的手机开着免提,身边,小何探头探脑地凑过来听着,小声嘀咕:“我就知道邱总会生气,他一直告诉我们,生意归生意,叫我们不能把公司搞得像是兵营,你看吧……” 邱明泉的声音终于传来,却没有异样,平静得很。 “林哥,您说你们组织了一个退伍兵志愿队伍,要去灾区?” 林哥硬着头皮:“是……您看,我们这些人都是农村兵退伍的。现在受灾的都是是咱农民,在那儿拼死拼活的是咱们的战友,我就想着,我们虽然退伍了,可是穿过军装的人,这一辈子就是兵。去尽一分心也是好的,对吧?” 他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公司刚走上正轨,可是要是不去,挣再多的钱,我们心里也难受。……小邱啊,你放心,造成的公司损失,我们赔,以后的分红,咱们几个不要了,你看成不成?” 邱明泉默默听着,打断了他的话:“林哥,不用再说了。” 林哥一下子住了口,讪讪地“哦”了一声。 “你们准备工作做好了吗?带的装备够不够?”邱明泉的声音异常平静,“电话里说不清,你立刻来和我汇合商量一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李哥大喜过望,可是忽然抓到了邱明泉的一句重点:“我们?什么我们?” 邱明泉的声音淡淡的,却不容置疑:“我和你们一起去。” “什么?!” ……车厢里,邱明泉放下电话,前面的司机侧着耳朵听着,忽然吭哧着道:“老板,咱们安保公司那边要组织员工去做志愿者?您也要去?” 邱明泉点点头:“是。” 司机鼓足勇气:“那您这些天也不需要用车了,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不如也算我一个?” 邱明泉看看他:“李大哥你有家有口的,别去了。林哥刚刚说,他们带的都是没结婚的小伙子。” 那名退伍兵司机哑巴了,半晌才闷着头道:“我老家就在安徽,我想回去看看。……” 邱明泉默默无语,半晌后柔声道:“好,反正我们也不去特别危险的一线,只是去赈灾发放物资,你跟着来也行。” 坐在后座椅上,邱明泉闭上眼睛,在心里有点忐忑地道:“对不起,我没和你商量就做了决定。” 封睿淡淡一笑:“以我对你的了解,一点也不意外。” 程宵他们在捐款,王威亲赴灾区参加运输指挥,林哥他们甚至停下了公司的业务,还有韩立和向城……邱明泉假如能安安稳稳地继续坐在这里,才是见鬼。 邱明泉有点坐立不安:“那个,我也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可是……” 封睿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有点异样:“实际上,有件事我一直想说,却有点犹豫。” “什么?”邱明泉诧异地问。 “最近好些天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封睿的声音有点自己也拿捏不准的犹豫,“我有种奇怪的预感,好像那边会有危险……但是我总觉得我们应该去。” 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在召唤着他,叫他心神不宁,那种若有若无的危险预感阻止他说出来,可是瞒着,却又如鲠在喉。 邱明泉一下就怔住了,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飞快袭遍了全身。 封睿身为灵魂状态的预感几乎没错过,这已经在重生后得到了多次验证,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是向城和韩立有危险吗?”他焦急地问,在汽车后座上不停扭动,恨不得这就飞到灾区,“你的感觉强烈吗?还有些什么别的预感没有?!” 封睿沉默半晌:“我不知道。我没有办法预知得那么准确。” …… 出城的高速公路口,十几辆越野车正整整齐齐排在路边。 林哥跳下车,和小何一起清点着大家车上分别携带的物资,一片忙碌。 旁边,邱明泉穿着颜色鲜艳的橙红色户外运动衣,频频地看着腕上的防水手表。 外套是紧急采购的,花了大价钱,连夜找到了开没几个月的一家澳洲运动品牌本地代理商,一买就是四十套,给旁边所有的队员也都人手一套用来替换。 终于,远处急速驶来了一辆车,一直开到他们面前戛然而止,张峰松从车上飞快地跳了下来。 “老板!拿到了,在我后备箱里!5瓦的专业军用机,都配大功率电池。”他飞快的打开后备箱,搬出来一个大箱子。 一打开,整整五十台摩托罗拉的专业无线对讲机码放在一起,还没拆封的包装上,闪闪发光的“5瓦功率:2KM—5KM”字样印在上面。 第176章 尾随的神秘人 “向局长派人紧急送来的, 我刚刚接到。”张峰松擦了擦汗,“向局长说,市区范围3到5公里没问题, 在空旷点的地方,对讲距离能有接近十公里!” 得知邱明泉决定带着安保公司的退伍兵志愿者赶赴灾区时, 向元涛和韦青一开始完全不同意, 已经有一个孩子在那里流血流汗了,他们怎么舍得再叫这剩下的一个再赶去?! 可是奈何邱明是极其外柔内刚的性子, 旁人极少能动摇他的决定。向元涛发现无力改变, 也只能立刻帮着他筹备所需要的装备。 果然, 邱明泉在采购对讲机时就遇到了困难, 市场上的民用对讲机功率其实已经够用了, 但是在具体设计上还是不够应对极端环境。 军用的就不同了!在设计上, 军用对讲机有较大的富余量和冗余设计, 电压和电流就算忽大忽小,也能应付自如。万一遇到电池烧坏、某块电路损坏, 也能即刻启动备用电路,以备不测。 最重要的是,军用机全都带有抗摔、防水、防尘、耐高温低温等特殊性能, 在即将去往的灾区, 这些功能, 实在是太重要了! …… 车辆长龙依次开上出城的高速公路, 邱明泉自己没有开车, 坐在了林哥的车后座上。 倒后镜里, 东申市的高楼大厦渐渐模糊,前方阴雨连绵,乌云密布。 邱明泉默默望着路边的景色,心神不宁。 心里,封睿忽然问道:“故意躲着他,既不告知去向,也不和他道一声别,真的好吗?” 邱明泉在心里回答:“假如和他道别,那么只有一个结果。” 封睿不说话了,半晌才和声道:“他陪在你身边也没有什么不好。” 邱明泉低声道:“是啊,是很好。不过,你都说了危险了,又何必把他牵扯进来?” 而且假如他来了,心里的这一个,就会不见了吧?…… 外面的高速公路上车辆不多,他们的车队彼此间隔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风驰电掣开往了远方。 昨天一整天都在和林哥他们商量出发前的准备事宜,一直到了深夜还在和父亲向元涛联系采购军用对讲机的事,此时此刻,不由得邱明泉有点疲累。 他靠在了后座上,将身后的靠垫拿过来垫在后腰上,闭上了眼睛开始小寐。 车身开得平稳,偶然有微小的颠簸。窗外雨丝重新渐起,从敞开的车窗中飘进来。 忽然地,前面开车的林哥就低声叫了一声:“咦?” 邱明泉立刻睁眼:“怎么了?” 林哥凝视着侧边的倒后镜,目光微眯:“我们车队后面,有一辆车一直跟着。” 邱明泉心不在焉地道:“高速公路上同路的车辆多着呢,假如人家也开往南京,那这一路上不都是跟着?” 林哥皱了皱眉:“不对,尾行一段很正常,但是一般人都不喜欢一直跟着前面这么长的一个车队,大多会选择超车。” 他冷笑一声:“以我的反侦察经验,我特意做了几次变速,忽快忽慢的时候,那辆车明显也改了速度——它的目标就是我们。” 邱明泉猛然回头,目光望处,那是一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车辆,纯黑色的帕杰罗! 他心里猛然巨震,整个人僵硬在了座位上,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胸口。 果然,吊坠没有了! 他慢慢靠向了后座,浑身松弛下来,心中滋味辗转难断,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喜是忧。 “邱老弟,怎么办?”林哥疑问。 邱明泉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你认识的。” 林哥一愣:“啊,是什么人?” “我们安保公司的客户啊。”邱明泉苦笑一下,“前几年委托你调查我的那个人。” 林哥的嘴巴张得老大,眼中杀气腾腾:“他什么意思?要对你不利?” 邱明泉摇了摇头:“麻烦你林哥,前面的服务区停一下。” 冒着霏霏细雨,邱明泉迈着长腿跨下了车。走到后面同样紧随着停下的那辆帕杰罗前,敲了敲窗户。 虽然已经完全预知了里面的人是谁,可是当那张英俊冷峻的脸出现在车窗后时,他的心跳还是仿佛漏了半拍。 “你……怎么会在?” 封睿眉如刀锋,眼若寒潭,抬头看着他,并没有温存回答他的问题,薄唇冷冷吐出两个字:“上车。” 邱明泉默默看了他一会,终于无声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他向着不远处紧盯着这边的林哥做了个放心的手势,身边的封睿已经发动了车辆,打着方向盘,重新驶向了高速公路。 车厢里一片沉默,邱明泉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正要说话,身边封睿已经再次冷冷开口:“安全带。” 邱明泉赶紧拉过安全带系上,不知怎么,刚刚明明还有独处的勇气,现在对着面无表情的封睿,他又变得心虚起来。 窗外的雨丝变大了,车窗关得死死的,车内的音响没有开。 没有温柔舒缓的音乐,车内也没有常见的香水味道,整个车厢的装饰都充满冷硬的男性风格,邱明泉不安地四下看看,硬着头皮没话找话:“车内饰换了啊?挺酷的。” 封睿沉默片刻,方道:“是啊,不仅是内饰,动力装置及排气系统也全都改装了。从里到外,除了这个车外壳是原来的,别的都已经换了。” 邱明泉默默无语。 高二时,股权认购证暴涨后,封睿的压岁钱跟着暴赚了一大笔后买入了这辆车,距今已经有六年多。 在豪车丛出不穷的今天,这辆不过几十万元的越野车委实已经显得陈旧而落伍。 邱明泉的眼前恍惚地浮现了一个场景,那是在夜风习习的黄浦江边,那儿有个高大英朗的少年脱下外套,强行给他披在身上,在他耳边神采飞扬,目若朗星地约定:“那就说定了,你也买一模一样的车。将来要换,也一起换。” …… 回忆丝丝缕缕,原来从没有一点点被淡忘。 “你怎么会赶来的?”邱明泉低声道。“我爸告诉你的吗?” “不。”封睿毫不掩饰,语气中带着压迫感和十足的冷意,“上次听到你和张峰松通话,买什么奇怪的大宗物资采购,我就开始找人调查了。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掌握着。” 他声音冷峻,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似的:“包括你现在已经动用了两亿多现金进行赈灾物资采购,包括你和顺达货运的协议,包括这两天你和这个安保公司老总的频繁接触。” “你又这样查我,好像并不觉得羞愧?” 封睿面沉似水:“在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邱明泉无语地闭上了嘴。 没错,就像心里那个封睿说过的一样,这个人行动力就是这么强,就是这么霸道又不讲理! 封睿忽然冷笑一声:“可惜我千查万查,竟然还漏掉了你的一层社会关系。我委托的私家侦探所属的公司,居然有你的股份!” 邱明泉若无其事地道:“是啊,意外吗?” 封睿额头青筋跳起:“邱明泉,你好本事!” 邱明泉微一侧头看向他,沉静的脸上有丝少见的沉着:“我有没有本事,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封睿紧紧闭上了嘴,薄而优美的唇线抿得失去了血色。 是啊,不是被这样的温润如玉又倔强如铁所吸引,不是这样隐约绽放着叫他移不开眼的光芒,他自己又何至于陷得这么深! 邱明泉望着他的神情,心里一软,终于不忍再多苛责。 “你不该来的。”他低声道,“我既然瞒着你,也就是不想你一起涉险。” “所以从头到尾,你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决定,只有我被排除在外,是吗?”封睿声音听着克制又平静,可是了解他如邱明泉,已经听出了那平静下即将到来的爆发。 “封睿,那边……很危险。”他艰难地道,望着雨意蒙蒙的前方。 高速公路上,两边的景物已经从城郊附近的繁华变成了荒芜,他的目光迷离,声音犹如梦呓:“还记得吗?上次我们一起在出城的高速公路上,是那次绑架案。那个时候,你在我身后的猪肉堆里握着我的手,我那时候心里激动得快要叫出来。” 他轻叹一声:“可是稍微冷静一下,我又怕得要死,心里只想着……宁可你从没出现过。” 封睿的车速慢了,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邱明泉,冷怒的目光柔和了些。 “你不能用自己的想法,来代替别人做决定。”他淡淡道,“尤其是关于我的事。” 邱明泉轻轻叹了口气:“明白了。” 封睿深深看他一眼:“说好了,不会变了吧?到了那边,无论什么情况,你不准擅自离开,更不准帮我做任何决定!” 他声音低沉,眼神深邃,邱明泉凝视着他,终于点头:“好。” …… 湖北嘉鱼县。 沿江的堤坝边,一群群的解放军战士正在即将决堤的缺口边奋战着,天空铅云密布,江堤内的涛涛洪水怒吼着,带着凶猛的爪子和牙齿,不停冲撞着已经脆弱不堪的江堤。 专业的雷诺护垫早就告罄了,沉重的砂石砾袋也早就沉到了最需要的水底,现在用的,已经是草籽袋、河沙袋! “顶住,给我顶住!”一名现场总指挥对着对讲机嘶哑着嗓子怒吼,“拼死再顶住半小时,绝对不容决堤!” 赵连长站在距离他几百米外的江堤边,手里举着步话机,竭力大喊:“保证完成任务!” 齐腰的江水已经滔滔不停地冲过他身边,和他一样,他身旁数十名学员兵都已经被大浪冲得摇摇晃晃,可以就在水中奋力堵着漏水的垮塌。 虽然分洪已成定局,水漫四野也迫在眉睫,可是最新后方传来的消息说,临近几个乡还有不少百姓来不及找到合适的高地避险,他们这里还得再抗一阵,等尽可能多的老百姓找到安全地! 眼看着身边的缺口越来越大,刚刚投入身边的沙袋还没有来得及稳住,就又被浪水立刻冲走,缺口已经快要彻底垮开了! 赵连长脸上全是雨水和泥泞,咬牙看着那即将涌进来的江水,他纵身一跃,跳进了那处眼前最大的缺口的正中间,整个人立在了洪水正中,狂吼一声:“扔沙袋给我!” 旁边,江堤上的大四学员兵们呆呆望着跳进水中的连长,忽然,有人把牙一咬,也跟着纵声一跳,并肩站在了淹到肩膀的深水中:“快扔!!” 三个,五个,十几个!一个个年轻的小伙子手拉手,在即将决堤的缺口处竭尽全力伫立着,用人墙将肆虐的洪流挡得小了许多。 岸上,剩下的学生兵们如梦方醒,疯了一般把脚边的草籽袋用力抛下去,一袋袋,一层层,终于重新稳固了那岌岌可危的缺口。 “连长!上面说定点开坝就在半小时后,命令大家立刻撤退!”堤岸边,帮他拿着步话机的一名士兵焦急地嘶喊,“皮划艇就位了!” “排队上岸!”赵连长大吼,“一个个上皮划艇,大家先撤!” “是!”…… “大家小心,看清楚皮划艇的额定载人数!”赵连长看着几个兵手忙脚乱地往皮划艇爬,急切地大叫。 低头看看身后被刚刚砌起来的沙袋墙,他心里还是不安,叫了一声:“再来几个沙袋,最后加固一下,挡一点是一点!” 他身边的小伙子们都爬上了皮划艇,他话没说完,忽然地,背后就是一个滔天巨浪打来,一下子就把他冲倒在了水中! 少了身边人墙的力量,他单身一人无法站稳,这一后倾,身体瞬间就倒进了身后的滔滔江水中,在水面下失去了踪迹。 正好目睹这景象的几名学员惊叫一声,目眦欲裂:“连长!” 大家狂扑着跳下皮划艇,划着水靠近了赵连长的落水处,焦急地寻找着。 一片汹涌波涛,带着怒吼狂啸,急速向下游翻卷而去! …… 距离最前线几里之外的高地上,向城正急匆匆穿着雨衣,从临时医护所往外跑去。 “你能不能不去啊!”他身后,韩立又气又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大吼,“医生说你情况不好,要求你们跟着医疗队转移的!” 向城身边不是一个人,还有好几位同样从病床上爬起来的轻伤员,闻言有人就大咧咧地撇嘴:“医生的话哪能听啊?要依着他们的话,这世界上一半的人都能查出来一堆病,都该躺着!” “就是就是,哪有那么娇贵,以前我在地里干活,可比这苦和累,这算毛啊!” 一个脸比韩立黑多了的大兵好奇地问:“小哥,你可别管我们了,快点跟着医疗队走吧,咋还留在这呢? 第177章 同甘共苦 韩立也不理他们, 长长的胳臂一伸,就想硬拽向城。 向城猛然驻足,一字字对韩立道:“韩立, 我再说一遍,我是军人。我带武警学院的四十多名大四学生来的, 我是他们的临时指导员。” 他反手指向远处, 嘶哑地喊出了声:“现在,我已经三天没见到他们了!” “那边已经决定泄洪了, 他们紧接着会撤的, 有赵连长带着,你赶去不也是一样跟着撤退吗?!”韩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同样大喊。 “我带的兵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向城平静地看着他, “抗洪也好,撤离也好,我不会跟着医疗队先撤的!” 韩立死死瞪着他,咬着牙骂了一句:“我操!行, 行!你要去就去!” 向城埋着头往前赶, 一侧脸就看见韩立正大步生风跟着自己,不由得大急:“你跟着来算怎么回事?别闹了, 你给我回去, 跟着后勤先撤!” 韩立怒吼一声:“少他妈的废话, 我是军人家属!” 向城又羞又气, 也没时间和精力和他扯皮, 更没任何可能把他赶走,只得小声道:“你一定要跟来,那就得保证和士兵一样听命令听指挥,不准擅自行动!” 韩立冷哼一声:“知道!” 向城哪里放心,瞧他油盐不浸的样子就怕他到时候又犯浑,瞪着眼睛:“你保证,到时候听我命令,不准添乱。” 韩立横他一眼,硬邦邦道:“我发誓,只要你不下令我走,我指哪打哪!” 向城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又是发愁,又是后悔万分。 早知道,就狠狠心彻底拒绝这傻家伙就好了啊。死了心的话,也就不会这么混不吝地跑来了吧? …… 一行车队在路上昼夜不停,轮流换人开车,终于在一天半后开到了湖北武汉附近。 要是在后世,这段路程全程是极好的路面,也就是最多十来个小时就能到,可是现在,这时的高速路远没有后世那么平坦,再加上部分非国道的路段因为暴雨而出现毁损,开起来更加格外缓慢。 林哥在路上一直保持着和全国各地消息网的联系,到了湖北境内以后,已经得到了最新的准确消息。 嘉鱼县的合镇垸一带,已经开始主动泄洪了。 全县境内沿江的堤坝,一共定下了几十处分洪点,同时在不远的监利县,也同样开启了分洪方案。 邱明泉站在高速公路的下口处,旁边封睿和他并肩站在一处,同样神色凝重。 “我们去哪儿?”林哥走过来发问,“嘉鱼还是监利,或者去省抗洪总指挥部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邱明泉望着远处田野边黑沉沉的乌云线,直接道:“去嘉鱼。” 封睿没有说话,心里早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来之前,他也问过了向元涛,知道了向城现在的位置应该就在这一带。既然去哪里都一样,那自然是选择去往向城所在的地方了。 他低声道:“不知道韩立在不在那儿。” 这么多天,韩立和向城的手机都彻底打不通了。 稍微想一下也都能明白,最前方的江边哪来充电的地方,再说了,雨水和泥泞免不了泡上几次,再加上没有基站,手机想能联系上也是奢望了。 这也正是他们紧急采购了大批的大功率对讲机的原因,在这种时候,军用的防水防摔对讲机,才是最实用的! 林哥点点头:“那行,就嘉鱼吧。” 现在天气难得是少有的短暂多云,服务站附近整齐地停着他们整个车队的十几辆车,林哥招呼着:“兄弟们,都下车休息一会儿,吃点热方便面再上路。” 一群身强力壮的退伍兵小伙子精神抖擞地跳下车,跑去服务站借了开水,在车边就地泡了起来。 林哥手里拿了两碗面,不怀好意地把其中一碗红彤彤的硬塞到了封睿手中:“封总,来一碗呗?” 最重辣的,看不辣死这个龟孙子! “这人啊,还是得吃点热乎的。面包饼干啃多了,胃疼。”俄罗斯之行中的大李感慨了一句。 他身边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小伙子啧啧道:“呵,以前在部队练习野战时,还不是什么冷的硬的都吃?我瞧你就是在大城市过得太好,这就娇贵上了。” “可不!”小何笑嘻嘻地捧着方便面碗,掀开往里看着,“大李哥手下带了十几个人都在银行上班呢,虽然是聘用制,可是风不吹日不晒的,日子可滋润。” 大李把眼睛一瞪:“少废话,待会儿出力气的时候见真章,看看谁的功夫荒废了!” 邱明泉耳中听着他们玩笑,含笑不语。他手里的方便面基本也泡开了,顺便就看了看封睿手边的:“咦,你怎么拿了碗重辣的?换给我吧。” 这个人从来吃东西都挑剔,封大总裁以前就和他说过,他前世就算在美国留学,也是自己租了学校附近的豪华公寓,又请了擅长中国厨艺的厨师专门来负责饮食。 安德列之所以和他结下那么深厚的友谊,一开始可不是什么意气相投,而是无意间吃了他公寓的小灶后,天天腆着脸蹭吃蹭喝,才渐渐熟稔起来的 封睿转眼看了看邱明泉,剑眉一挑:“你又何曾爱吃辣了?” 他在车边站得笔挺,防晒衣穿在衣服架子般的身材上,肩宽腰细,腿长臀翘,在周围一群糙汉子中鹤立鸡群,宛如一柄利剑插在一堆柴火棍中,熠熠生辉。 邱明泉伸手把两碗面换了过来,低声道:“我什么都能吃,我怕你吃不惯呀。” 他毕竟顾忌着周围的人,这样小声说着话,声音就又低且柔,最后一句带了个少见的“呀”字,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尾音,可听在封睿耳中,就是一阵奇怪的酥麻。 他端起邱明泉换过来的方便面碗,仿佛面对着绝世珍馐,优雅又斯文地慢慢吃了起来。 两人都靠在他的帕杰罗边,封睿一边吃,一边抬眼迅速瞥了一眼邱明泉。正见他夹起弯弯曲曲的面条送入口中,那粉色的唇上染了点淡淡的红色辣油。 毕竟是平时也少吃的重辣口味,他不由自主就不停地吸着气,嘴唇更加显得红艳艳的,封睿瞧着,不由得心神就是一荡。 猝不及防地,他伸出手指,轻轻在邱明泉唇角外侧一点,擦去了迸溅上去的一滴红油。 “下次不用换了。”他同样压低了声音,若无其事地靠近了邱明泉的耳侧,“为了你,我可以吃糠咽菜的。” 邱明泉被他这样忽然一碰脸颊,要多已是来不及,他低着头,只装作没听见这句暧昧的话,可是耳朵尖却不由自主迅速红了。 一边,林哥警惕地盯着封睿,压低声音叮嘱小何:“你路上注意一下那个什么封总,他奇怪得很。” 小何悄悄瞥了一眼那边:“到底怎么回事?这人哪里忽然冒出来的,我瞧邱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林哥眼中杀气四溢:“总之不是什么好人。别看长得人模狗样的,一直就对邱总存着不良企图。” 小何狐疑地眼睛不停偷窥着,恍然点头:“林哥你说的对,我发现了,邱总的肢体语言很紧张!” 奇了怪了,这相貌堂堂的富家公子,对小邱总能打什么坏主意呢?看上去脸色总是冷冰冰的,可是又和小邱总靠得这么近,看上去特危险! …… 嘉鱼县前线总指挥部。 简陋的室内,一张断了一截腿的破长桌被临时拉来,底下垫了一块砖头,旁边围着四五个人。 一名从省防总临时调过来的水利学院的年轻专家正站在桌边,急的脸色煞白:“等等,容我再想想!我再算算!……” 刚刚省里来电说,湖北省的东南部这几天降雨量已经有550毫米,局部超过800毫米。这个局部地区,说的就是他们嘉鱼附近啊! 比去年同期多了整整4到5倍的降水量,还一点没有停止的迹象,按照这个降水量的话,上游过来的洪峰还得加码。 旁边临时搭建起来的电话专线刺耳地响了起来,他快步冲过去抓起电话:“水文站吗?现在实时监测的洪峰流量是?53300立方米/秒?好,我知道了!” 他奔回桌边,抓着笔计算着,手边的草稿纸已经被他画地各种数据乱成一团,心里更是一片紧张。 ——老师带着他们一行十几个水利学院的博士生刚刚赶到,大家就被打散了分配到各处,他自认为一向研究勤勉,做学问也算认真,可是真的到了这种时候,才发现,理论和实践脱节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旁边的一名乡干部急了:“我说专家小同志,到底咋个说法,这泄洪的水冲下来,到底能淹到几米?第一次泄洪都过去了,我们昨儿通知乡亲们按照1.5米的洪水水高来避险的,再来一次的话,到底有没有问题?!” 那位博士生额头的汗都下来了:“你再等等,我复核一下!……” 旁边,负责本地抗洪工作的一位团长也紧皱双眉:“专家同志,我们需要尽可能准确的答案,能不能再快点?” 假如估算不准,泄洪水位变高,有的村民临时避险的地点是保不住的!按照1.5米的高度,不少乡民也就把自己的房顶当成临时落脚点,要是万一超过这个高度,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屋子里一片焦躁的气氛,没人注意到门口何时站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一直静静倾听着。 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无声地靠近了作战指挥桌,凝神看着桌上的地图和水情点。 忽然,他伸出修长手指,指向了那片红色灾情点密集的区域,声音清朗悦耳:“专家同志,您好。洲滩民垸这一片分蓄洪水,是有100余亿立方米对吧?” 那个年轻的博士生一愣,抬头看着这忽然冒出来的俊雅年轻人:“啊……是!” 这年轻人眉目俊秀,一双眸子沉静如秋水,声音却带着叫人安定的力量:“如果都将溃口和分洪的水量还原到河道中去,再和历史水量进行对比,本地今年最大30天洪量实测,应该比历史上的1954年多24亿立方米。” 那位博士生听着他精准又笃定的数据,不由愣愣点头:“是。是啊……差不多是这样。“ 这位是同仁? 他眼睛一亮,猛地抓住了来人的手:“你是省里派来支援的同事吧,太好了,我正对数据不太确定,来来,我们一起琢磨一下!” 邱明泉充满歉意地抬起头,目光直视那位专家:“我不是内行,只是对数字比较敏感。我来之前查了一下关于历史上洪灾的数据,代入公式粗浅地推算了一下,刚刚在一边听了一会,觉得……” 他沉吟一下:“这个估算瞬间洪峰流量和速度的算法,和历史数据对比,我感觉您有点低估了?” 那名博士生死死盯着小本子上的数据,飞快地又翻来覆去算了算,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我……好像是有点误差!” 旁边的乡干部犹豫地伸过头来:“这位小哥,你是谁啊?你也是干这个的?” 邱明泉正要答话,门口匆匆进来一位民政干部,身边带着身材魁梧的林哥,快步走到负责士兵调度的那位团长面前:“胡团长!这位同志是志愿者,他说他们带了十八个人,自愿加入本地的抗洪工作!” 胡团长看着面前面容肃穆、风尘仆仆的汉子,有点糊涂:“你、你们哪儿来的?” 林哥声音铿锵:“报告,我们来自全国各地,目前就职于东申市‘林家’安保公司。” 第178章 难舍 胡团长愣愣的望着他, 忽然把手直摆:“不行不行, 你们去省里上面总部, 领一些后勤任务就行了,哪有来一线的道理?快走快走,这里都是兵!” 林哥猛地“啪”一个军礼:“报告首长, 我们的成员全部是退伍兵,我们不仅以前都是兵, 而且老家都在农村,恳请首长接收并且安排任何任务!” 胡团长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 悄悄咬住了牙关, 正要再次拒绝, 忽然门口再度冲进来一名浑身泥泞的军人。 “首长,小王郢那边有房屋被第一次泄洪的洪水冲垮塌了, 有群众受困在树上!” 胡团长立刻急了:“多少群众?” “大约七八位,他们那里距离附近的小学安置点不远, 只要能送过去就安全了。”那名军人擦了擦汗,“我们指导员手下的兵全都派出去了, 实在没人,联系了一排和三排, 也都调不来人手。首长您看……” 旁边,林哥忽然再度大声开口:“首长, 请让我们去吧, 保证完成任务!” 胡团长狠了狠心, 终于没办法再坚持, 伸手向他回了一个军礼:“感谢你们!那就麻烦您了,跟这位同志去帮忙吧,皮划艇就在外面!” …… 邱明泉正要跟着林哥一起出去,身边那个水利学院的博士生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哎哎,这位同志,你别走!” 他急切地道:“你刚刚算的对!是我出了点错,你能不能留下来帮帮我,一起参谋一下?” 邱明泉微微一犹豫,看着他额头冒汗的模样,终于点点头:“行,我对水利不懂,但是涉及计算的地方,我能帮点忙。” ——这种乡村地方,第一根本没有计算机,第二,情况瞬息万变,洪水数据也是几十年未遇,怕是计算机也不好使。 那名博士生大喜过望,连连感谢:“行,我来给模型,你帮着算算看有什么遗漏和错误,多谢多谢!” 简易的指挥部外,封睿正挽着袖子,和小何他们一起从车上往下搬运物资。 他们随车带来的东西有限,都是体积小、不占地方的方便食品,比如饼干和肉类的罐头。 旁边有专门负责的乡干部清点和接收,嘴里千恩万谢的:“谢谢了啊!大兄弟你们专门从东申开来的啊?这大城市的咋这么多好人!” 封睿从车上一箱箱往下搬罐头,淡淡道:“应该的,是你们泄洪放水淹没了自己的家,我们大城市才安全。” 那名乡干部忽然低下头,掩饰地抹了抹眼泪。 这些天的苦累、难过,还有那一丝丝看到田地庄稼被毁的莫名委屈,忽然就在这年轻人淡淡的话语中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大兄弟,就凭你这句话,我们这田、这房子,没了也值。” 封睿正要继续卸货,林哥已经急火火地冲了出来:“快快,来几个人,带上些罐头和饼干,一起上皮划艇,跟我走!” 封睿直起腰:“有任务了?我一起去。” 林哥看了看他,就有点犹豫,这一路上过来倒是叫他对封睿改观不少,能吃苦,不废话,撸起袖子干活也不比身边弟兄差,可是毕竟是个公司总裁呢,这养尊处优的身子真去救灾? 封睿锐利眸子看他一眼:“稍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进临时指挥部,一眼正看见邱明泉伏着身子,修长手指握着铅笔飞速计算,同时埋头和那名年轻专家说着什么。 “丹水池堤防决口,导致汉口市区已经进水被淹了是吗?嗯嗯,汉口站水位26.9米,明白了。”他声音柔和,语速却比平时终究急了些,“那么要保证下游的重镇不失,现在我们这里就得再次泄洪……嗯,河道泄洪能力不够容纳可能达到的110000立方米。你等等——” 他手指抓笔运算飞快,眼中光芒闪耀,全神贯注地一边听一边算:“您这个模型太复杂,不如简化一下模糊计算,把这个参数去掉,您看行不行?” 那名博士生近乎神经质地来回踱步,把手一挥:“我觉得行!” 邱明泉立刻在公式上涂掉一处,又开始凝神修正计算结果,长长的睫毛不停地眨动着。 室内光线不好,外面更是阴雨霏霏,只有靠近长桌对面有扇窗子,外面的天光正投射进来,映在桌前的邱明泉脸上。 明明一两天舟车劳顿,吃睡都在车上,可是那张温柔的脸依旧神采奕奕,低头凝眉间,说不出的宁静端方。 封睿站在门前,有那么极短的片刻恍然,竟是舍不得移开目光。 正在凝神计算的邱明泉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转过了脸。他看着门口的封睿,目光悠远。 封睿走了过去,轻声道:“你留在这,我跟着林哥他们去去就来。” 邱明泉猛然一怔,急切地把手中的笔一放,脱口而出:“危险吗?我和你一起去!” 封睿凝视着他,身边人来人往,有人在高声安排任务,有人在焦急地打着电话。一片紧张的气氛中,面前的人明亮却焦灼的眼神,只是为了他。 他微微笑了:“不用,你留下来。” 不容邱明泉再说话,他伸手抓起桌上的铅笔放在邱明泉掌心,轻柔一握:“听话,这里才应该是你发挥才智的地方。” 邱明泉大急,还要说话,封睿已经飞快地上前,极快、极轻地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 他的心跳有力而快速,一碰即分后,通过玉石吊坠传来的余温似乎还留在邱明泉胸口。 一片人群中,没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这个拥抱有什么不同,只觉得是临别时朋友间的简单祝福,可是门口的林哥远远看着,却觉得莫名怪异。 这两个人相拥的画面,明明只有数秒,可是为什么却叫人觉得,如此温柔缱绻,如此不舍依恋。 邱明泉和他分开,忽然想起什么,从门口的箱子里快速地拿起一只对讲机,自己也拿了一只,三两下对好通话的频率波段,递给了封睿一只。 “随时联系,这个通话距离在开阔地带能有十公里,我们应该能联系上。” 邱明泉呆呆地望着封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忽然狂跳起来的心又忽然变得空落落的。他定了定神,开始把心思重新放在手下的数据计算上。 不能多想了,要打起精神。 …… 数公里以外,千里茫茫,已经是一片泽国,水面上只看得见一些树木的半截露在上面,房屋都已经全部泡在了浑浊的水中,不时还有弱小的牲畜挣扎在湍急的洪水中,顺流而下。 已经看不出哪里是田间,哪里是小路,极目望去,所有视野范围内都是茫茫水域,只有少数的高地和建筑上有人迹。 ——第一次主动泄洪后,没有地方能在短时间内接纳这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整个泄洪区的乡民,无论是食物还是地方都跟不上!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提前通知,要求广大村民提前备好实物和水,集体积极自救。 有的家庭富裕、小楼盖了有两层以上的,躲在二楼肯定没问题;有的农舍四周围墙坚固的,用大量的沙袋等将院门死死堵住并且加固加高,也基本能挡住经过家门的洪水。 还有更多的房屋破旧的,那只有放弃自己的小家,在村里的集中带领下,去往一些高地、山坡、或者小学的二层以上的教室内暂避,等到洪水退去后再做打算。 第一波洪峰后,犹豫总有各种想不到的意外发生,所以各处都有一些乡民因为房屋垮塌、或者行动不便而被困在洪水中,这时候,原先在前线抗洪的军人们的主要任务,就从堵住洪水,变成了在广大的滔天洪水中搜寻被困的人口! 而这些因为各种原因被困的群众,绝不是少数! 林哥和几名同事分别划着三艘皮划艇,上面顺手放了些罐头等食物,奋力地按照那名军人的方向指引,向着茫茫水域划去。 “就在前面,那里。”那名军人手里举着对讲机,终于接收到了战友的回音,里面一个人正在大声叫,“黄琦,你带人来了?” “是的是的,我正带着总部派来支援的志愿者们,马上到达向指导指定的地点!” 向指导……他身边正在默默划桨的封睿忽然开口:“你们指导员名字叫什么?” 那名军人一怔:“我们指导员叫向城,怎么了?” 封睿猛地直起腰,坚毅的脸上终于也显出了惊喜:“什么?你们是隶属于汉江武警学院的吗?你是向城手下的兵?” 那名学员兵点点头,声音有点嘶哑:“我们原先跟着赵连长的,向指导员随队,可是、可是……” 封睿心里一震:“可是什么?” 那学员低头揉了揉眼睛,才哽咽道:“赵连长在堵决堤的洪水时,被江涛冲走了,下落不明。我们这队学员没有了上级,上面就指派了向指导现在全权负责,带着我们全队执行任务。” 林哥在旁边奋力划桨,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被水冲走,下落不明?这可是凶多吉少了啊! 心里这样明白着,嘴上却不敢说出来,他赶紧大声安慰:“吉人自有天相,你们连长一定没事的!” 封睿深深吸了口气,同样面色凝重,半晌方道:“你们指导员现在在哪里?” 那名学员道:“他带着手下的人在附近的乡救人呢,现在在哪里我也真搞不清楚。怎么,您认识我们指导员?” 封睿点点头:“是啊,我是他朋友,我和他哥一起来的,他哥就是刚刚指挥部里那个算数的人。” 那名学员恍然大悟:“哎呀,那可真是巧了。向指导员和家里人感情真好,你们这些朋友和亲人都这么惦记他!前两天,他还有个朋友也专门赶来做志愿者呢,就随着我们队一起。” 封睿嘴角终于浮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意:“是个傻大个,对吧?姓韩。” 那士兵连连点头,忽然指向前面的一栋倒塌的房屋大叫:“那儿那儿!” 林哥赶紧扯着嗓子向身后喊:“跟好我们,向那边!” 泄洪主浪刚过去不久,他们身边的水流依旧带着湍急的速度,逆着水流往那边划就格外吃力。 终于,几艘皮划艇艰难地靠近了那家农舍,一到近处,就发现这是一家原本有着围墙的小院,门口堆积了大量的沙袋和石块,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此刻紧挨着门的一处围墙已经完全倒下。 有了这块缺口,整个院子和外面的滔滔泽国已经完全连成一片,高达一米多的水深已经无法容得下人泡在里面,院子里的一颗大歪脖子树上,正密密麻麻地攀爬着七八个大人和孩子。 树干虽然粗壮,可是毕竟禁不起那么多人趴在上面,封睿和林哥他们划着皮划艇进了满是深水的院子后,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用双臂托着一个小孩半依在树干边,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水中,水位直抵胸口。 “韩立?!”封睿脱口而出,猛地加快了划桨的速度。 那男子愕然回头,呆呆地看着从院门口划进来的几艘皮艇,再看着为首一艘上最前面的人,猛地叫了一声:“我的天!……怎么是你?” 封睿已经飞快地把皮划艇靠近了树下,深深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能是我?你都能在,我难道会比你怂?” 韩立愣愣地看着他,惊喜的脸色就变了,咬着牙,他又急又恼低低道:“他妈的你来凑什么热闹,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他面前秀存在感了?” 封睿斜着眼看看他,忽然淡淡笑了一声:“呵呵。” 第179章 避嫌 封睿根本不理韩立那急得两眼喷火的表情, 纵声向着树上受困的一家人高叫:“大家小心点下来, 挨个上我们的皮划艇!” 那名学员兵也立刻跟着道:“对对,分开上,不要挤。我们这就把大家送到附近的小学聚集点, 那儿有食物和水, 辛苦老乡们了!” 趴伏在树上的乡亲们赶紧哆哆嗦嗦地从树上爬了下来,连声感谢:“谢谢解放军,谢谢你们!” 林哥“扑通”一下跳进了水里, 和韩立并肩站在一起,小心地又背又抱,把年纪大的两位老人首先送上了皮划艇, 韩立抱着那孩子, 旁边封睿已经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送过来,我接着。” 韩立有心不理他, 可是手臂托举了大半天, 早已酸痛得不像自己的, 往下一放,差点失手把孩子掉进水里,再也不敢逞强, 只得咧着嘴, 把孩子交到了封睿怀里。 “你小心点, 别把孩子摔了!” 封睿一低头, 正看见那三四岁的孩子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也不怕也不闹, 还忽然咧开红嘟嘟的小嘴一笑,不由得心里也是一软,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给了刚爬上皮划艇的孩子的妈妈。 “孩子真乖。”他低声道。 一个个的,被困的老乡终于全都被救上了船,这时候,那名学员手里的对讲机又响了,这一次,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虽然嘶哑却依旧能辨别得清:“黄琦,你那边怎么样了?” “指导员,已经找到了那一家人,并且安全上船了。这就送往临时安置点!” 韩立一把抢过对讲机,大声道:“向指导,我圆满完成任务了,听话得很!” 那边,向城好像有微微笑了一声,带着无奈:“好,感谢您,志愿者同志。接下来麻烦你带着他们去安置点。” 韩立正要答话,旁边封睿已经把嘴巴凑了过来,慢悠悠道了一句:“小城,我也来了。” ……对讲机里,向城忽然惊疑不定地“咦”了一声,失声叫道:“你、你是?” 他顿了顿,终于认出了封睿的声音,惊喜交加:“睿哥?!怎么是你!” 封睿斜眼看了满脸僵硬的韩立一眼,嘴角浮起一个挑衅又恶作剧的笑意:“是啊,我和韩立一样担心你,来灾区找你了。” 对讲机那边,忽然卡了壳。 好半晌,向城的声音才传来,带着点犹豫:“啊……睿哥,你、你赶紧回去吧,这里危险,封叔叔他们该担心死了。” 韩立的脸上像是布满了乌云,冷着脸跳上了皮划艇,悻悻地叫:“开船了开船了,能不叙旧了吗?” 封睿恍如未闻,对着对讲机道:“不用担心,我会注意安全的。” 他们带来的是六人座皮划艇,除了每艘上带了三名退伍兵志愿者,只能再坐下三个人,这一大家子坐上来,基本就坐满了几艘救援艇。 那名学员兵看了一下远处,用指南针简单定了位:“没错,往那边划!看见那片露出水面的小坡没?上面有所小学,我们存放了不少食物和水在那里,专门安置农舍被毁的乡亲们。” 几艘皮划艇奋力划动,同样,这次的方向依旧是逆着水流,看着并不遥远的水面距离,却累得划船者个个吃力。 封睿和林哥一艘皮艇,分列左右,韩立在一边抱着早已经酸痛无比的胳膊直甩,封睿看看他,不由皱眉:“怎么都是手动皮划艇,没有带动力的冲锋舟?” 韩立撇了撇嘴:“冲锋舟当然有,可是造价贵啊,各个排都分着配用的,大部分还是靠人呗。你行不行啊?不行换我划船。” 封睿淡淡看他一眼:“说谁不行呢?你才不行。” 皮划艇上搭载的是那对母子,妈妈正惶恐地紧紧抱紧了孩子,目光有点呆滞。那小男孩却开始不安生了,抱着妈妈叫:“娘,我要大花,大花呢?” 他妈没理他,呆呆望着洪水,依旧在发呆。 那孩子还在不停地叫:“大花、我的大花……” 韩立被吵得头疼,又有点狐疑:“大花是谁啊?” 不会还丢了什么人没带上吧?! 那农村妇女终于醒过神,忽然伸出巴掌狠狠打了小孩一下:“别闹了!大花死了!” 小男孩“哇”地一声号啕起来:“呜呜呜……我的大花!” 那妇女看着几个人惊愕的神色,终于苦涩道:“娃不懂事,在问家里的大公鸡呢。全都淹死了,养了大半年的猪羊、鸡鸭……哪还有得剩下?” 整个皮划艇上的人都沉默了,小男孩号啕半天,看大家没人来哄,很快又收起了泪,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韩立,一会儿又看看封睿。 封睿默默划桨,挽起了袖子,一双小臂上露在外面的肌肉线条优美,动作更是有力而有韵律,一张脸又英俊逼人,看上去自然特别赏心悦目, 小孩子天生能分辨美丑,他妈妈一个没抱紧,他就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悄悄戳了戳了封睿的胳膊,看向封睿的小脸上充满亲近和欢喜:“大哥哥!” 韩立在一边恨得牙根儿都痒痒,伸手戳了戳小孩儿的苹果脸,佯作生气:“小没良心的,我举着你大半天,手都快断了,你倒对着一个陌生人笑得比花儿都美!” 小男孩眨眨眼,当然记得这个抱了他大半天的人,立刻讨好地喊了一声:“叔叔!” 韩立这些天忙在灾区,吃睡都极其简陋,下巴上的胡子多天未刮,胡茬早已变成了短胡子,乍一看,就有点看不出年纪。 这一声叔叔,叫得韩立心都快碎了,他幽怨无比地瞪着小男孩:“小朋友你眼神很不好啊!什么叔叔,我比他还年轻几个月呢!” 封睿也不搭话,嘴角却忍不住笑意微微荡漾,那笑意看在韩立眼中更是刺眼,他靠近封睿,小声怒道:“你这大少爷,不在大城市的公司好好待着,来这儿胡闹什么?” 封睿做出惊讶的表情:“这倒奇怪了,只准你上电视当英雄,不准别人来灾区献一份力?“ 韩立一愣:“什么上电视?” 封睿瞥了一眼林哥,压低了声音:“你和向城双双上了新闻联播了,够可以的啊。” 韩立表情有点呆滞,回忆起那天随便接受过采访的事,猛然惊叫一声:“哎呀我的妈,我说我来找老婆的话也播出去了?!“ 封睿淡淡点头:“嗯。” 韩立一拳砸在皮划艇边上,差点把船弄得一歪:“我操!” “我会告诉向城的。”封睿凉凉地在一边补刀。 韩立横眉竖目:“你敢!” 封睿再次呵呵了一声:“瞧你说的,好像我怕过什么似的。” 韩立抓耳挠腮的:“你能不能离向城远点!” “向叔叔和韦阿姨担心儿子,拜托我来看看。”封睿淡淡道,手下划桨不停,“向城是我发小,我来看看,有什么不对?” “不对的地方大着呢!”韩立急了,怒道,“你怎么这么厚脸皮,知道什么叫避嫌不!” 封睿把脸一沉:“也不知道是谁先不知道避嫌,开个公司也敢叫‘明立’,这倒不怕别人心有嫌隙了?” 韩立张大了嘴巴,半晌终于恍然大悟:“我说封大少爷你有意思吗,这心眼比芝麻粒还小?不就随口取的名字么,你吃醋,我回去这就去工商局要求改名字!” 他凑近了封睿,忽然福至心灵,笑得狡猾:“我刚刚糊涂了,竟然和你生这鸟气。嘿嘿,我们班长也来了吧?你俩一起?” 封睿有心板着脸,可是听到他问到邱明泉,忍不住心里丝丝馨甜,眉宇间终究掩饰不住笑意:“嗯。” 韩立哈哈大笑起来,又是欣喜,又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豪迈地一挥手:“只要你这几天识趣,回去我就把‘明立’科技的名字改了,叫‘明睿二号’都行!” 正说着,前面终于划到了那片露出水面的小山坡上,临近水面有一栋二层的小楼,一楼已经全部进了水,可是二楼却明显高出了水面,上面有隐约的人声,还有人影从窗户里晃动着。 “那边是教学楼,地理位置高一点,乡里把它作为一个临时安置点,附近被困的乡亲们有一部分被分置在这里。” 那名学生兵明显熟门熟路,已经带过几次人过来,急切催促道,“老乡们,你们下去吧,那儿有乡干部在负责安排!” 看着老乡们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皮划艇,他赶紧打开对讲机:“向指导,我这个点的老乡平安送到了,请分配下个任务!” 向城的声音立刻传来:“好的,黄琦你注意,我们的侦查员报告说,小学安置点九点钟方向,六百米处发现有新的群众被洪水围困,大约四到五人,请接着去解救!” 他接着道:“请把步话机给韩立同志。” 这几天,他手下的兵在已经习惯了韩立这位“指导员的老乡志愿者”的存在,小黄立刻笑嘻嘻地吧步话机递给韩立:“来!” 向城有点犹豫:“你和睿哥不是军人,没有义务再这么拼命。天快晚了,你带睿哥一起回总部吧。” 韩立梗着脖子:“不!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收工,我这就去找你。” 向城声音严厉起来:“我这边分配任务都是有章法的,你过来也要和大家一样,立刻被分出去救人,过来干什么?” 韩立脸涨得通红,忽然大吼:“昨天我也是看不见水面才回去的,昨儿你也没说叫我提前回去,今天有别人在,就不一样了?” 向城一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步话机又不是手机,身边的人都听得见,他脸上一片燥热,气得差点浑身哆嗦,偏偏又不能当众和他吵架,只能厉声大声道:“黄琦听着!” 小黄吓了一跳,赶紧从韩立手里接过步话机:“指导员!” “你立刻出发,执行命令!别的什么不相关的人,立刻劝离,叫他们别跟着!” 小黄这一下傻了:“指导员,这边就只有我一个人,其他的全是志愿者,把他们都劝离,我、我一个人划不动皮划艇!” 向城一阵无语,还以为小黄去总部多少找了几名部队的战友支援呢,没想到全是志愿者?! 封睿向着小黄示意一下,接过来了步话机,声音坚定:“小城,我和你明泉哥一起来了。他在总部帮忙做水情数据计算,而我来这儿,不仅仅是陪着他、来看看你,最重要的是,我们和韩立一样,都愿意出一份力,即便很微弱也好。” 步话机里,向城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代表这里的乡亲们谢谢你们。” 封睿和声道:“所以,需要用人,就把我们当成你手下的兵一样调遣,我们同行的志愿者都是身手极好的退伍兵,请务必放心。” “好。”向城终于道,“那麻烦你们就跟着小黄,解救下一个地点的群众吧。但是有一点,注意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去。” 封睿看看四周一望无际的水面,点点头:“明白的。” 一旦天色黑掉,这种田野上的泽国上没有什么标志建筑物,靠着强光手电筒也看不太远,极容易迷失方向,万一遇上暴雨再降临,那的确是极为危险的事。 韩立在一边默不作声,脸色黑得像是锅底一般。 该死,自己说就不行,封睿那家伙柔声说上几句话,那家伙就完全听得进去。明知道不该生气,可是就是心里像是憋着什么,闷得他想要爆炸一次! 虽然封睿心里装得全是邱大班长,可是向城呢?……一想起那家伙在酒店大堂后面满脸泪光说着“我不会忘记睿哥的”的样子,他就忽然觉得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熊熊燃烧。 就算是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和身上,也依旧浇不灭。 第180章 互报平安 前线指挥部里, 作战桌前, 邱明泉和那名博士生正在埋头计算和商量,两个人没有什么体力劳动,可是这几个小时下来, 却都额头见汗,仿佛打了一仗硬仗。 邱明泉短暂地放下了笔, 揉了揉眉心。 就算是他精于快速计算、脑力惊人, 可是这样长时间的计算下来,也有点强烈的眩晕感。 有种类似缺氧的感觉袭来, 叫他忽然身子微微一晃,差点跌坐在椅子上。 心里, 封睿急切地叫:“你怎么了?太累了吗?快点休息一下!” 从东申市一路开车赶来,到了以后也没来得及做任何歇息, 就开始这种高强度的脑力劳动, 其实邱明泉的劳累程度,可一点也不轻松半分。 “我没事, 大概是忙起来忘记吃饭,血糖有点低。”邱明泉急忙安慰他,“我这就去拿点东西填一下肚子。” “你注意下自己的身体!”封睿有点气急败坏, “你脑袋摔过还几次呢, 别到时候劳累过度, 闹出来什么后遗症。” 邱明泉哑然失笑:“你可真是会乱担心, 这么多年了, 我哪里有什么异常吗?” 这个人啊, 现在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的,这也担心那也担心的了? 他向那位水利博士示意暂停,自己走到一边的桌上拿了点饼干拆开,就着一瓶矿泉水,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跑到一边的固定电话边,拨了一个号码。 “王大哥,您到了安徽省会了吗?”邱明泉听着那边王威的声音,心里欣慰不少,“我在湖北嘉鱼,对,上午刚到的。” 王威声音沉稳:“你订购的第一批食物和日用品已经火速运到几个泄洪的受灾地区了,嘉鱼那一片的也该到了。马上明天还有一批专门的妇女用品会到,放心吧,我亲自在盯着。” 邱明泉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太好了!” “邱老弟你在那边民政局看着吗?”王威满心以为他在后勤那边帮忙验收,“我叫我们的员工过去先找你?” 邱明泉赶紧摇头:“我在最靠近江边的泄洪区总指挥部这边暂时逗留。王大哥你把东西就运到民政局就好了,不用来找我。” 王威吓了一跳:“什么?你、你在最前方?” 邱明泉点头:“没事的,我有朋友在这边一线,我就顺便来看看。对了,王大哥,您上次说你们公司购入了几架货运直升机?” 王威在电话那头笑了,有种心有灵犀的感觉:“我已经全带来了,正在安徽几个地方帮着空投物资呢。对了,你那边要不要分两架过去?” 邱明泉大喜:“好好,那就分两架过来湖北!” 王威忽然想起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对了,我刚刚请新闻媒体帮着宣布了一下,从现在开始,全国各地运往灾区的捐献物资,可以优先选择顺达货运——顺达郑重承诺,所有发往灾区的运单均不收费,尽最大能力、尽快送达灾区。” 邱明泉心头一股暖意流过,封睿也在心里感慨道:“不愧是日后做到千亿上市公司的老总,这份魄力、这份胸襟、这份仁厚,果然无人能及。” …… 外面的天色,已经不知不觉昏黑了。房间内亮起了电灯,邱明泉抬起头,这才惊觉到外面的天色不对。 抬腕一看,果然,已经到了六点多,本来夏天天黑得算是晚,可是阴天又不同,这一会儿,远处水天一色,却不是澄澈清幽,而是一片昏黄凶险,看上去就无端得压抑。 邱明泉皱着眉,小声问身边一位干部:“外出的战士和志愿者们,都没回来吗?” 那名干部点点头:“这几天他们都基本露宿在外面,哪里有灾情就睡在哪,大多数时候都是很难回到宿营地休息的。” 邱明泉怔怔地听着,心里有种不安浮了上来。 他转身来到门外,打开了对讲机,略微调试后,很快,封睿醇厚低沉的声音就传来,虽然不太清晰,但是也能够听到声音:“我在,明泉。” 这一声“明泉”叫的温柔又急切,邱明泉心里微微一震,又是担忧又是酸楚:“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今天在外面顺利吗?” 封睿安静了那么短短一会,柔声道:“有个好消息,我找到向城和韩立了,韩立就在我身边。” 韩立和他一起并肩立在齐腰深的水里,正一起用力拽着皮划艇,闻言使劲放大声音,凑了过来:“邱班长,你也来了啊!” 邱明泉惊喜交加:“韩立!” “是啊是啊,我好着呢,明儿回去,用我珍藏的没舍得吃的午餐肉罐头招待你!”韩立得意地大叫。 封睿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我们带了几箱子罐头呢,凤尾鱼、牛肉、金枪鱼,你这才出来几天啊,怎么就饿死鬼一样了?” 韩立冷笑:“你牛,你倒是试试半个月不沾肉星,我看你两眼冒绿光不。” 封睿懒得和他斗嘴,转头对着邱明泉柔声道:“今晚回不去了,我们一直在寻找被困的乡亲,找到了就送到最近的安置点。现在再回去,也划不动了。” 他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早已酸痛无比的双臂,长时间的机械划动手臂,饶是在健身房里从不松懈,这样几小时下来,也累得不像是自己的一般。 邱明泉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能叫封睿这样体力卓越的人说出“划不动”几个字,到底该有多累! “不能回来的话,睡在外面安全吗?条件也太差了,会不会睡不着,你……” 封睿听着他焦急的声音,忽然用极为正经的语调低声道:“你是不是嗓子不好,刚刚喝了蜂蜜水?” 四周都是人,韩立他们就在身边,步话机里的对话一清二楚,他完全没办法说什么甜蜜温馨的话,这样一问,邱明泉就愣了:“什么?我没有啊。” 这么艰苦的地方,哪有什么温热的蜂蜜水? “可是感觉好甜啊。”封睿若无其事地道。 邱明泉这才反应过来,脸猛地就红成了一片,趁着周围的人没注意到,他慌乱地赶紧打岔:“那你们晚上……到底睡在哪里呢?” 封睿看了看泡在水中的二层小楼:“我们刚把一些群众送到这里的一个小学,二楼是安置点。所以晚上就凑合一下,睡在这里了。” 他一边对话,一边和韩立把皮划艇拽到靠岸边的木桩上拴好:“林哥他们刚刚去了别的安置点,放心吧,我们都很好,这里吃的喝的都有。” 邱明泉心里依旧七上八下的,可是都说了晚上划船回来危险,也只能忧心忡忡叮嘱道:“那……那你和韩立千万小心。” 封睿微微一笑:“好——” 话没说完,忽然他英俊的眉头就猛然一皱,牙齿骤然咬紧。旁边韩立捕捉到他的神色不对,诧异道:“怎么了你?” 封睿脸色冷峻,语气却依旧柔和,对着步话机再道:“你也一定注意身体,晚上九点钟,我们再准时通话报个平安。” 步话机的通话切断了,邱明泉听着机器忽然安静下来,心里不知怎么,却越发地忐忑和忧虑起来。 封睿虽然体力好、身体强健,也受过各种训练,可是从小到大的生活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哪里真正吃过苦呢? 就算晚上睡觉,都没试过真丝和精梳棉以外的被褥吧?再加上平时就认床,这晚上睡在外面的什么安置点,怕是就得睡课桌椅、盖自己的衣服了。 这能挺得住吗?他也是一路开着车过来的,并没有像样的休息过啊! …… 封睿一关上步话机,脸色就有点变了,他加快步伐,几步走出了水面,韩立一眼看去,就惊呼了一声:“你的腿怎么了?!” 刚刚脱离浑浊的水面,封睿的防水冲锋衣裤子就红了一片,小腿部位有一片破了,鲜血流淌下来,迅速染红了裤管。 这一下,看上去可是叫人触目惊心。 封睿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水下不知道被什么划到了,树枝和钢筋没这么厉害,我感觉像是长条的碎玻璃。” 韩立又惊又急,惶急下倒没丧失理智:“你确定是玻璃?!” 封睿点点头:“我稍微摸了一下,很光滑。” 韩立稍微放了点心,玻璃就好点,就怕是生锈的铁条和钢筋什么的,破伤风就糟了! “快快,上岸包扎!”他急切地弯下腰,“我背你走!” 封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随了几天军,还真的把别人都当群众了?” 他没理韩立,一瘸一拐地快步上了岸,早有安置点的村干部迎了过来,看他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哎呀这位大兄弟咋啦,赶紧的,去里面包扎一下!” 韩立和封睿上了二楼,一路上封睿的腿就血洒了一路,看得韩立皱眉不已。 一进二楼,就看见几大间教室里的课桌椅都收拾起来了,地上团团坐着不少乡亲,有大人有孩子,有老人有妇女,临近晚饭时间,已经有人在带着的食物,没有热火和电,吃的都是冷馒头,还有咸菜之类便于携带的。 立刻有人拿了简易的急救包过来,帮封睿处理伤口,这一清理,才发现果然小腿上一个足有六七公分的长口子,被水中不知名的锐物划开了,正不停往外冒血。 乡里的卫生员拿着碘伏和纱布过来,动作麻利,帮着封睿先用生理盐水清洗了伤口,再碘伏涂抹,再用纱布好好地做了包扎。 “有点麻烦,这种环境进出到处都是脏水,伤口这么大,发炎怕是免不了。”卫生员是个脸庞黑红的乡下大男孩,看了看封睿那明显不同的气质,有点犹豫,“您这赶紧回去吧,最好还是缝几针,也没啥大碍,可是只要留在这里,肯定会感染。” 封睿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条件简陋,没办法做完全的隔水保护,他的小腿虽然止住了血,可是纱布却不防水,只要一碰脏水,那就等于包扎白废。 韩立忧心忡忡看着他:“你这大少爷就是娇贵,我都待了这么多天了,也都好好的,你怎么一来就弄成这样。我看你还是赶紧找辆车,回东申市吧。” 封睿啼笑皆非:“你疯了,这么婆婆妈妈的。居然敢说我娇贵,我这辈子受过的伤,你下半辈子都未必赶得上。” 韩立哼了哼:“这倒也是,又是绑架又是掉山崖的,我瞧你封大少爷命格的确凶险,与常人有异。” 处理完伤口,那名村干部带着他们来到一间单独的教室,给他们送来了点冷馒头:“两位大兄弟,对不住啊。要是平时来咱们乡里,杀鸡宰鸭的也短不了贵客一口吃的,可现在啊……” 他摇摇头苦笑:“人都没处躲了,牲畜更没处安置,都淹得差不多了。” 韩立大口大口地啃着馒头,香甜得很:“没事,吃这个挺好,我们城里人吃惯了精米细面的,偶然吃这个清肠胃。” 封睿却没有立刻吃东西,而是皱着眉看了看着四面漏风的旧教室。墙壁早就脏兮兮地看不出白色,仔细看墙角,已经有水渍的潮湿印记从下面蔓延上来,就算是二楼,也已经有大半截墙面泡成了乌黑一片。 “这里安全吗?”他忽然问。 乡干部挠挠头:“小学建了好些年了,破旧是肯定的,哪有什么钱去修呢?不过只待这么几天避一避洪水,水退了,就离开了嘛。” 封睿锐利的眸子盯着那蔓延到半截的水渍,半晌才转开眼。 那乡干部笑了,蹲在地上和他们面对面地啃着馍馍:“你们这两位大兄弟,年纪轻轻的来这儿救灾了呢?” 韩立大言不惭地笑道:“我爱人在这里抗洪呢,我放心不下,就来看看。” 乡干部恍然大悟:“那可是!咱们这儿条件艰苦着呢,你媳妇部队的啊,那可不容易!” 他转头又看着慢条斯理吃着咸菜的封睿:“你咧,大兄弟?” 封睿顿了顿,看了看韩立,若无其事地道:“我也是,我和他是连襟。”……【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0-190 第181章 深夜密语 封睿顿了顿, 看了看韩立,若无其事地道:“我也是, 我和他是连襟。”…… 韩立正掰开馒头就着冷水,闻言一个哆嗦,差点没把馒头给掉到地上去。 神他妈的连襟!他斜着眼看看封睿, 好像哪里不对?! 可是又好像没有问题? “我回去就告诉班长,把你这话翻给他听。”他不怀好意地威胁道。 封睿淡淡看着他, 英俊的眉峰充满蔑视:“哦,那我待会儿和向城聊聊, 说上次全国人民看到的新闻联播。” “……”韩立悲愤地咬了一口大馍, 噎得一阵难受。 这个狡猾又可恨的家伙, 从高中就被他事事都压着! 门口忽然探出来一个小脑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大概七八岁, 长得格外俊俏可爱,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屋子里的两个城里人。 韩立笑嘻嘻冲她招手:“来啊,小姑娘进来。” 那小女娃倒不怕生, 闻言就地跑了进来,冲着那乡干部甜甜地叫了一声:“爹!” 那乡干部虎着脸:“小娃子来干啥,还不去做作业, 来的时候不是叫你带上暑假作业本了吗?” 那小女娃娃忽然伸出手,郑重地从掌心里拿出来一个小玻璃瓶子,看了眼神色冷淡些的封睿, 没敢上前, 却递给了乐呵呵的韩立。 “我娘说, 叫我把家里腌的咸菜送点来给城里的叔叔吃,下饭。” 韩立惊喜地接了过来,伸筷子夹了一点,那咸菜切得细细的,黑乎乎的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吃到嘴里,却的确滋味极好,咸香中微微带着辣,还有点纤维,极有嚼劲。 “好吃好吃,谢谢你啊小妹妹!”他转头对着封睿大加赞赏,“来来,尝一口,好吃极了!” 封睿倒是没嫌弃,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点点头:“果然不错。” 韩立笑嘻嘻地摸了摸小女孩的羊角辫:“你上几年级啦?这一发洪水,作业没做完吧?” 小女孩眨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我就在这儿上学,开学就二年级啦!” 韩立呆呆地看了一下这又破又旧的教室,忽然叹了口气。 封睿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咸菜:“小朋友,谢谢你的咸菜啊。我们吃了你的东西,就算是朋友了。人家都说做朋友要互相送礼物的,那我送你点什么好呢?” 他沉思了一下,淡淡道:“那我送你一间学校好不好?就这儿,等洪水退了,我重新建一所漂亮的大教室给你们。” 那小女孩呆呆地张大了红嘟嘟的嘴巴,看着他不说话。 旁边她爹可吓了一跳:“哎?大兄弟?……” 韩立瞪大了眼睛,忽然兴高采烈地对着那乡干部道:“没事没事,这位大兄弟他就爱做慈善。你随他!” ……外面天黑了。吃完了东西,封睿腿伤不便走动,韩立陪着那个安置点的负责人四处转了转,安抚了一下老乡,又和孩子们笑着玩闹了一会,这才转身回来。 被水淹着的二层教学楼里没有电,每间教室里只有极少数的蜡烛亮着,一开始还有孩子的哭闹声和打闹声,渐渐的,因为没有光亮,很快也就声音小多了。 这间教室不大,乡干部特意给他俩空出来一间房,算是款待大城市来的志愿者。两人把几张课桌拼在一起,下面垫着自己的衣服,草草地平躺了下来。 韩立的大高个子躺在课桌上,不由得有点束手束脚,不敢乱动,生怕掉了下去。躺了一会儿,外面老乡们的声音更小了,许是都心里不安又茫然,也少有人聊天,更没有什么欢声笑语。 外面一片漆黑,从四面漏风的破旧教室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根本没有城市里那种万家璀璨的灯火,只有一片漆黑,流经四周的洪水比白天似乎减了速度,可是依旧能听见冲刷过这小小二层楼时的水流声,冰冷又无情。 “哎,封睿,你说这洪水什么时候是个头?”黑暗里,韩立忽然叹了口气。 封睿沉默了一会:“总有过去的时候,雨汛期过去了,自然就退了。” “你倒是乐观得很。”韩立嘟囔着,“我这不是烦心向城么,这洪水一天不退,他们就得一天在这里扛着。上次明明生病可以顺水推舟下来的,他就是不干。我真是愁死了……” 封睿的声音在黑暗里和平常一样波澜不惊:“没办法,向城从小就是这种性子。” 韩立一下子哑巴了,半晌才闷声闷气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天天摆出一副特了解发小的模样。” “抱歉,本来就比较了解。就和你天天和明泉在一起工作一样,能不了解吗?” “啧啧,明明晚上吃的干馍馍加咸菜,怎么一股子好大的醋味呢。”韩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少抱怨了。要是向城是那种借口生病就退下来的人,你还会喜欢他吗?”封睿淡淡道,“自己喜欢的人,就认了吧。” 韩立呆了半晌,忽然傻乎乎地笑了起来,黑夜里一口白牙闪着隐约的光:“你说的对,那家伙要是不这么轴,我还真不会这么着了魔一样喜欢他吧。” 封睿默默躺着,韩立又问:“你的腿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发热?” 封睿这倒没有逞能,伸手摸了摸伤口附近的皮肤:“还好,没热,也不算疼了,应该暂时没发炎。” 韩立打了个哈欠:“那好,赶紧睡吧,我可累坏了。明儿还得起来等我家那位分任务给我呢。” 想了想,又发狠道:“天天对我颐指气使的,拿我和手下的兵蛋子一样吆喝。我暂且让着他,以后迟早这笔账得算回来!” 封睿凉凉地回了一句:“谁不是呢?叫我往东我不敢向西,叫我向后,我就不敢靠前的。” “你也这样?看不出来啊。”韩立不怀好意地道,“我们邱班长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一定是你要求太过分,把人惹恼了。” 封睿没再搭话,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味着自己过去某些“过分”的要求,还是单纯地累了,半晌才淡淡道:“总之你说得对,迟早这账得算回来。” 没一会儿,身边的韩立就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封睿默默听了一小会,伸出腕上的防水表,看了看夜光表盘,上面已经指向了腕上八点五十。 他悄悄的从并排的课桌上翻身下来,瘸着腿,轻轻走出了教室门。 外面的狭窄走廊只有一米多宽,他四下犹豫着看了看,一直走到了二楼的尽头也没有发现空地方,每间教室里都睡着老乡们。 想了想,他在漆黑的夜色里摸下了楼梯,一直摸到了一楼临水的地方,才悄悄掏出了藏在怀里的步话机。 打开开关,对好频道48.041.9785,他小声地道:“明泉,你在吗?” 立刻,嘈杂的电流声中,邱明泉压低了的柔和嗓音传来:“我在,我在的!” 早早地……就等着了呢。 封睿在一片黑暗中微微笑了起来,腿上开始因为站立有点跳跳的疼,他斜倚在墙边,借以消除点负重:“你在哪儿呢,方便说话吗?” 邱明泉的声音有点羞涩:“嗯,我从安排的宿营点出来了,找到外面的土坡上和你通话。旁边……没人。” 封睿几乎可以想象出此刻那个人脸色微红的模样,就算是空无一人,他也照样会慌张地四下看看,再轻舒一口气吧? “我这边也没人。”他柔声道,“下了教学楼在水边呢,找了没人的地方和你说话。” 不知道此刻到底距离后方的总指挥部有多远,五公里?八公里? 他只知道着步话机在空旷地带大概最远能接收到十公里的距离,现在听来,虽然把通话音拧到了最大,可是人声已经有点微弱,电流的杂音也格外大。 总该快到极限距离了吧?再离开远一点,就不能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了。所以老天还算眷顾他们,虽然不能依偎在一起,却终究算是给了这隔水相望的机会。 步话机里,邱明泉似乎卡了壳,好半天才低声问:“你晚上吃的什么?能睡得好吗?” 封睿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嘴角不由翘了起来:“吃的干馍馍和咸菜,对了,我觉得那咸菜特别好吃,腌得丝丝入味,咸香得很。” 邱明泉不由扑哧一笑:“也就是你又累又饿,才会觉得这种普通的东西稀罕。就像民间故事说的,那朱元璋逃难时,也觉得白菜豆腐汤是天下至极的美味,等到回了皇宫啊,就觉得任谁也再做不出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自打高三毕业那天,封睿向他告白后,两人间就再没了过去心心相映的相处,偶然几次见面,更是各种状况频发,今天在这格外困苦的时候,反而难得这样平和地笑语晏晏。 封睿听着他柔声开着玩笑,心里莫名地又甜蜜又雀跃,不由得同样温柔笑道:“你不信啊,那等明天我找老乡要点儿,带回去给你尝尝。” “好啊,那你带点来。”邱明泉随口应着,“要是真好吃,咱们等洪水退了,多带几瓶,回去给我爸妈、你爸妈都尝尝。” 步话机那边,封睿忽然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在夜风中分外清晰:“明泉,你可……真贤惠啊。” 邱明泉一怔,还没想明白他的意思,就听到封睿低声调笑:“这就想着孝敬两边家长了吗?” 邱明泉脸上蓦然发起烧来,不由得又羞又恼,可是却又舍不得关上步话机,只小声恨道:“再不正经说话,我就挂了!” 四周的洪水包围着破旧教学楼,水面一览无遗,在极微弱的夜光下显出模糊的波澜。 有风吹来,封睿的黑发在风中被吹得有点凌乱,他斜斜靠在水泥柱子上,心里一片宁静:“我正经得很。你知道的,一直以来,我都异常认真,也从不乱开玩笑。” 邱明泉心中辗转难受,半晌低声道:“我知道的,我从来都知道。” 封睿也不逼他,无言安静了一会,才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在这陌生乡村的夜晚随着空旷的风飘远:“明泉,来之前的那一晚,我做了个梦,好奇怪。” “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我老了。在梦里,我们有三四十岁的样子,好像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穿着很破旧的衣裳,我依旧华服豪车。” 封睿的语声有点困惑,也有点伤感:“在梦里,你从我身边很疲惫地走过去,可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邱明泉一下子愣住了。他的心跳骤然加速,竟然有点寒毛立起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封睿,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梦见前生? 一时间,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梦见的事,在另一个时空曾经真的发生过。——难道要这样回答吗? “明泉,那个梦似乎很长,醒来时我忘记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在那个梦里,我不认识你,所以对于错过,好像在梦里也并没有什么难过。” 封睿怅然道:“可是醒来的那一刻,我却难受极了,一想到梦里那种擦肩而过,却彼此仿如陌路的感觉,我就觉得……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掏出来了一样。” 邱明泉默默攥紧了步话机,眼中酸涩异常。 他悄悄抹了一下眼角:“是、是吗?我也做过类似的梦呢,好像在另一段人生里,大家的命运都不一样,我不认识向城,不认识韩立和伍小天他们……”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我也不认得你,甚至也没有认回爸妈。” “是吗?”封睿忽然激动起来,“原来你也做过这样的梦吗?” “是啊……一模一样。醒来的时候,忽然醒悟到梦里的痛苦不是真的,就会忽然高兴起来。” 第182章 对讲机PLAY 封睿听着他忧伤的语气, 禁不住脱口而出:“明泉,那么你……还要我等十六年吗?人的一生就只有这么长,我有时候想着你就在这个城市,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地方, 我们却不能走到一起,我就会很难过。” 邱明泉涩然道:“我们毕竟生活在这里, 而不是梦中。这一点已经足够庆幸了。” 封睿的声音低沉又柔和:“庆幸什么?庆幸我们这一生里能相识吗?” 邱明泉怔怔地安静很久, 才用极低的声音道:“我一直……也都很庆幸这一生遇见你。” 封睿忽然屏住了呼吸, 心跳急速飞快加速, 握住步话机的手心竟有点微微出汗的激动。 邱明泉一向对这份感情躲避又拒绝,今天忽然这样一句说出来,就像是第一次承认了什么, 叫人有种猝不及防的惊讶狂喜。 “明泉!”他猛地低叫一声, 声音沙哑又魅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后悔了, 我后悔今晚没有连夜划船回去!” 他焦躁地直起身, 腿上的隐约疼痛非但没叫他萎靡,反而像是某种刺激。想冲回去一把搂住那个人, 想狠狠地抱住他, 想在他脸上、脖颈上、身上留下疯狂的吻! 想要逼着他用颤抖又迷人的声音, 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说十遍, 说清楚! 邱明泉听着他忽然嘶哑的声音, 也是浑身一颤, 迟迟不敢按下自己这边的对讲键回应。 封睿等得心急,迫不及待再次按下自己的对讲键,咬牙低声道:“不准关机,听见没有?你要是敢关机,我这就解开缆绳,拼着这大半夜的,我一个人划回去见你!” 邱明泉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按下对讲键:“你、你疯了吗?……别胡来!” “不行,我想回去见你,我忽然想你想得要发疯。”封睿焦躁地低声道,“为什么我们连救灾都不能在一起,我这样辛辛苦苦追来,这样受伤流血,不是为了要和你这样还隔着一道水域!……” “什么!”邱明泉惊呼一声,“你受伤了,怎么回事?严重不严重?!” 封睿一下顿住,刚刚情急说漏了嘴也有点后悔,可是听到邱明泉那惶急的声音,又莫名有点甜蜜,歪着头想了想,也就坦白:“在水里被玻璃划伤了,腿上有个几厘米的伤口,流了很多血,刚刚包扎了。” 邱明泉一下子心里又痛又急:“你、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啊?流血那么多要紧吗?会不会发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我现在就有点疼,还有点难受,怎么办?”封睿嘴角轻扬,语声却带着委屈,“你帮帮我,让我舒服一点,好不好?” 邱明泉哑巴了,明知道眼前有个危险的陷阱,明知道这个人借机发难、用尽手段,可是这种时候,又怎么能狠下心真的扔开不理? “你……你要我做什么?”他气息不稳,又羞又急。 “明泉,我觉得我好像发烧了。”封睿说着半真半假的话,连哄带骗,“你亲我一下吧。” “你……步话机上都是雨水,我亲不下去!”邱明泉气急败坏。 “哦。”封睿委委屈屈地叫,“那你说你喜欢我。” “我……”邱明泉卡了壳,张张嘴想要重复,却又说不出来。 封睿等了半天,倒也不忍心再逼他,只自己道:“可我喜欢你。我想抱住你,和上次婚礼酒店的洗手间那次一样,逼着你露出不能自控的表情,逼着你对着我颤抖,然后求我放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充满欲望,虽然强行压制,却依旧在这陌生的他乡变得蓬勃而旺盛:“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满脸通红、眼角含泪的样子,我……” “快别说了!”邱明泉颤抖着声音,羞窘地快要抓不住手里的步话机,“你再说,我真的、真的要挂了……” 封睿终于住了口,电流声滋滋啦啦的,混着来自旷野的的风雨声,正当邱明泉微微松了口气时,他却忽然快速道:“以后我一定会找一个这样的机会,这样的地方。” “啊……什么?”邱明泉有点发愣。 “就这种漆黑的野地里,陌生的乡下。”封睿声音低沉,带着忽然的锋利和侵略感,“我会把你压在身下面,扒光你的衣服,逃走了也要捉回来。我发誓,我会叫你哭着求我,再也不说什么十六年的鬼话。……” 邱明泉只觉得双腿忽然一软,脑子里像是有漫天焰火忽然炸开,随着封睿色情而富有画面感的描述,他再难控制住想象,脑海中竟是真的出现了某种奇怪的画面。 陌生的乡间,无人的田野,头顶铅云密布,四周空旷无人,只有风声草响,只有那个人英俊又霸道的脸逼近,把他重重压在身下。明明是骄傲冷漠的模样,可是动作却粗暴而火热。…… “你、你够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发出了严厉的斥责,可是那声音自己听来,都觉得完全没有任何力量,反倒全是软弱和心虚。 对面,对讲机的电流杂声越发得大,封睿的语气看似平静,却咄咄逼人:“不够,对着你的话,完全不够。我为你等了这么多年,将来有那一天的话,你等着——不会有够的时候。” 明明说的话没有什么淫词秽语,甚至都没有什么露骨的话,可是邱明泉却只听得面红耳热,再也撑不住双腿。 他牙缝里逸出了一声细微到几不可闻的呻吟,跌坐在了身后的山坡上:“封睿……太、太晚了,有什么话你明天说,好不好?你的腿还受着伤。早点回去平放着休息吧。” 他的口气似乎是羞惭,又似乎是哀求,但是唯独没有真正的生气。 封睿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前面那一声软弱的呻吟,心中揣想着那人此刻温润脸上必是春色无边却又不自知,不由得心里又是甜蜜,又是火热:“好。我听你的。” “那快点回楼上,别胡思乱想。”邱明泉强行镇定声音,“明天回来,不准再逞强了,好好治疗一下。” “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不赶我走就成。”封睿俊脸含笑,柔声应道。 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对讲机的按键,他望着蒙蒙黑夜中的水面,脑海中一片纷乱。 一会儿全是小时候,邱明泉在汽车边初见时的苹果小红脸,一会儿是他高中时矫健奔跑在操场上的样子,一会儿是被自己压在墙上热吻时情动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混进来那个古怪梦境,那里面,邱明泉完全陌生、身影佝偻又疲惫。 这些情景走马灯一样,在这个夜晚忽然全都冒了出来,竟是每一幕都纤毫毕现,他默默发了一会儿呆,看看腕表,已经十点多了,终于站起身来。 正要转身上楼,忽然,他身子就是一个趔趄,脚下所处的楼梯竟然一阵摇晃! 不是错觉,真的……在摇晃。一瞬间,封睿脑子里涌起极度的诧异,这是什么?地震了?! 一阵风吹来。明明是风力不大的夜风,可是眼前小楼的摇晃却更加明显。封睿侧耳听着某种奇怪的杂乱声响,那门窗的震荡、那墙壁撕裂的闷响。 他终于汗毛倒竖明白了一件事。 ——是楼房在晃,不是地震! 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在夜色里高声狂呼:“乡亲们醒醒!楼要塌了,快起来!快点逃!” 一时之间,他的声音虽然穿破夜空,惊醒了许多人,可是大多数人还都懵懂着没反应过来,二楼有人茫然地坐起来,望着外面:“什么……什么声音?” 封睿大急,再也顾不得危险和腿上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狂奔上楼,这一刻,他越发能感到脚下的楼梯在摇晃。 “韩立,快出来!”他一把拽起来熟睡的韩立,“这里在摇晃,要塌了!” 韩立虽然睡得香甜,可是这几天风餐露宿也养成了警醒的习惯,一下就清醒过来,迅速弄明白了状况。 抱着对封睿的完全信任,他没有任何追问的废话,而是一个箭步和封睿一起跑上了走廊。 “乡亲们,快下楼!这楼危险!” 安置点里大约有最少五六十名群众,这时候也全都被吵醒了,有人就开始惊叫:“哎呀,这脚底下是真的在晃悠!”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大人、孩子都开始往黑暗中的楼梯挤去,一片听不太懂的方言里,夹杂着孩子们惊怕的哭喊声。 韩立大急,这眼看着不对啊!别没被楼塌砸倒,先踩踏伤了人! 正要焦急狂叫,就在这时,黑暗的楼梯口却响起了封睿沉稳的声音,带着无以伦比的镇定:“各位乡亲,请一定不要挤。你们身边都有孩子,真挤起来,先伤到的一定是孩子。一个个排队走,楼还没塌,别怕!” 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领导人气质,虽然年轻却天生威严,好听低磁的音色带着安抚:“我保证,大家都会没事的!” 那名负责的乡干部也跟着大叫:“对对,大家别乱,没事的!” 拥挤的老乡们终于安静多了,一个个摸索着,抱孩子的抱孩子,搀老人的搀老人,排着乱七八糟的队伍,依次摸下了楼。 韩立终于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有封睿在! 没时间叫他们多想,还剩下队伍尾巴没有及时跑下楼的一刹那,忽然,他们身后的摇晃更加剧烈! 韩立猛然回头,眼前那摇摇晃晃的小楼,眼睁睁地就看着小半边忽然在漆黑夜色里倒塌下来! 墙壁歪斜,劣质的柱子戛然断裂,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深夜里尤其清脆而恐怖,片刻之后,大人和孩子们的惊声响彻了长夜。 …… 邱明泉摸着黑,悄悄离开了无人的小山坡,回到了宿营地。 刚刚有人给他分配了一张行军床铺,和那个水利专业的博士生紧挨着在一间帐篷,可是回到了帐篷里,那个博士生却不在。 旁边一张行军床上是位管后勤的干部,一见他进来,就急切地道:“刚刚有人把张博士叫走了,说是又有紧急汛情,他找不到你,留了句话说,假如你回来了,还请你也去一下指挥部帮帮他!” 邱明泉心里一沉,不敢怠慢,赶紧快步出了营帐。 刚刚走近灯火通明的指挥部,就听见里面电话铃刺耳地响起来。 邱明泉快步进了门,就看见张博士只听了几句,原本已经蜡黄的脸上就更加难看了:“什么?上游夜里又开始大暴雨?!预计降水量呢?……” 屋子里的人都侧耳听着他的话,闻言都是心里一个激灵,有的人甚至表情已经绷不住,露出了一点短暂的绝望。 ——还要下?!刚刚泄过一次洪,正指望着休养生息几天,等泄洪的江水慢慢退去,再积极组织乡亲们自救,可是假如再下暴雨,刚刚人工打开的分洪口,还得接着承受巨大的分洪压力啊! 那个博士刚放下电话,还没来得及汇报,放下的电话竟然又毫不停息急促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是来自于省抗洪总办公室的紧急电话:汉口告急!! “汉口防不住了,市区刚刚深夜再度进水!”胡团长放下电话,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在昏暗灯光下尽显杀气,“通知全团的所有人全部紧急集合,嘉鱼这边立即深夜开口泄洪!” 上游暴雨,洪峰即将再到,而现在汉口市区都已经顶不住了。…… 那边是城市重镇,是上级下令严防死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的地方,胡团长这个军区调来的好几个团都被分去了那里。 现在已经说出了“顶不住”这几个字,不用多说,谁都知道背后是多少辛酸和悲壮。 不是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不是实在无法可施,谁敢轻易说“真的顶不住”了? 再不分洪,下游的省会武汉、甚至别的省份的大城市都要严重承压,而今晚,上游又在降暴雨! 几位营长根本没人离开指挥部去休息,闻言全都肃然一个“啪”的军礼:“是!” 张博士不停地擦着汗:“再度泄洪的话,附近的农村被淹水位即将再一次上升,得做好一切救灾准备,一定会有原本安全的群众在自己家里也不安全了。” 气象台、水文台的电话接连不断,所有人的脸上都肃穆而焦虑,胡团长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拿着步话机一条条命令紧急传达了下去。 “所有单位注意,一营、二营在外宿营的同志全员不要回程,尽快赶往附近乡村,把危险点的群众全部运往更高的安置点!三营负责支援!” 第183章 这是我的战场 他旁边的乡干部急忙递上手绘的附近简陋地图:“这里这里, 这方圆百里几十个的安置点位置高, 标出来的!平均都有2米以上的平整地带!” 胡团长和几位手下的营长一起, 按照那乡干部标出来的地点, 很快给各个营布置了分别负责的区域:“冲锋舟全部出去, 一艘不留, 剩下的, 靠人力划皮划艇也要跟上,把人接出来, 转移过去,保证所有群众的安全!” ……邱明泉望着指挥部里一片如临大敌的情形,心情异常焦虑。 保证所有群众的安全,这只能说是美好愿望,实际上,各种意外的情况总是会有的, 死伤、落水、突发疾病,这种巨大的天灾面前,前线官兵、后方群众,哪可能真的做到全都安全?…… 怎么办, 怎么办?! 封睿、韩立、向城他们都在外面, 而此刻的外面, 即将面临更大的涛涛洪水,他们所在的地方安全吗? 忽然之间, 他开始无比后悔。白天应该跟着封睿一起出去的, 就算再危险, 也好过这样牵肠挂肚! 心里,封睿沉声道:“你稳住,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帮张博士!白天你跟着他们出去,或许能多救几个人,可是留在这里,也许能多救几百几千人!” 邱明泉强行稳了稳心神,紧紧攥住了拳头。 是的……封睿说的对,不是一定要并肩在一起才能战斗。而这里,才该是他真正的、最好的战场! 他的耳中听着胡团长那边的分配,忽然快步冲了过去。 “团长同志,您这样分配不够科学。”他的大脑飞快转动,这一瞬间,排除了所有的杂念和干扰,“我学过《运筹学》,略有研究。相信我,我能拿出更科学的人手分配和路线选择!” 胡团长一愣:“什、什么运筹学?别胡闹,这里的乡干部对这儿熟、他们做的建议,张博士又和我们一起提前研究的应急预案……” 邱明泉语速极快:“运筹学主要的作用就是利用统计学、数学模型和算法等方法,去寻找复杂问题的相对最佳解答。它经常用于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问题,特别是仓储、物流的最优路径等领域,您信我,它在这里非常有用!” 张博士已经一叠声地叫了起来:“信他信他,叫他说!” 邱明泉站在作战桌前,飞快扫视地图上所有的安置点标注、所有的人员分队,能够调动的资源:冲锋舟、皮划艇、救生衣、人手…… 脑海里有点缺氧般的空白,这时,封睿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巨大的安慰:“别着急,越急越容易出错。放空思绪,专注,再专注点!” 邱明泉听着心里这熟悉的声音,终于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思维一片澄澈,所有的数据在他的脑海中就像是飞流的数据瀑布,急速集结、再分配、优化,形成一条条最优的路径。 没有电脑,就用大脑。 计算器毫无用处,就用心算和模糊估计。 没有人和他并肩作战和商量,可是心里有一个人常伴左右。 …… 飞速地重新规划路线,结合安置点的高度和大小,重新搭配最优的资源,作战指挥部里,几个屏息等待的营长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个俊秀冷静的年轻人在干什么,只看得到他手下的笔在快速标注、修改,只看得见他眼睫急速颤动,就像是疾风吹动下的劲草。 越接近最优化的路径、越接近最完美的方案,就可能会多救一条命,十条、百条! “啪”的一下,一滴晶莹的汗水从邱明泉额上滴下,落在桌上的图纸上。 屋内一直维持着短暂的、诡异的静默,这微微一声响动,就像是一簇火星落到了看似平静的油锅中。 随着这一滴汗水落下,邱明泉终于猛然抬头,晶亮的眼睛里带着微微的红丝,这一刻,他清瘦的身影立在那里,明明一身布衣,可气势却像是一位身披战甲、运筹帷幄的年轻将军:“好了,就这样!” 胡团长一把抓过他手下的纸,草草扫过,心里就是一阵发颤。 比起他靠着经验和毛估做出的分配方案,眼前的这张纸字迹虽然潦草,但是图表和线条并用,数字清晰,只这么看一眼过去,他虽然不懂那些来自精准的数学的美感,可是依旧明白:这份分配方案,绝对比他做出的要好。 “关键是这里。”邱明泉指着图纸上一处中心区域,“救援人手分散、各自行动,我们没办法掌握最新的各个安置点的数据。设立中转站,所有的救援对象统一集中在这里,再动态运去安置点,这样更有效率!” 这里没有计算机系统,没有高效率的模型,他有把握,自己做出的方案,应该接近最优! “就按这个来。”胡团长高声叫,“快快,一营、二营、三营重来来领任务!” “是!” ……望着重新忙碌起来的人们,邱明泉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角落,他刚要举手擦一擦额角细密的汗水,忽然他腰间的步话机再度响了! “明泉,你在吗?”封睿的语气急促而大声。 邱明泉心里忽然一沉,刚刚结束通话,为什么又打过来? “我在的,什么事?” 封睿那边的背景声极其杂乱,隐约有着人声嘈杂,小孩的哭喊,大人的焦急交谈混在一起,绝不是正常深夜的情形。 “请你帮着通知一下指挥部,我们落脚的这个小王郢小学的教学楼安置点,刚刚深夜发生了半边垮塌。”封睿的声音虽然急促,却不惊慌,异常清晰地交代着最重要的数据。 “一共连我们在内58人,少数轻伤、无重伤。关键是现在都被迫挤在一楼的水中废墟上,水位在一米三、四左右,急需救援和重新安置。” 邱明泉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一瞬间热血上涌:“你怎么样?!” 封睿顿了顿,柔声道:“我完全没事,幸好和你通话没睡,才及时发现了险情。” 邱明泉心里砰砰直跳:“好,我这就上报!” 停下通话,他急速跑到胡团长面前,飞快地把情况说了一遍,声音都有点发了抖:“马上泄洪开始的话,他们那里就会很危险……” 话没说完,他忽然猛然停住了,刚刚擦干净的额头开始疯狂冒汗。 哪有还有人?!刚刚做好的最优方案,考虑到所有物资、救生艇和人员数量,可没有这个突发状况! 人手是远远不够的,永远都不够,本来就是捉襟见肘,每一处都是在尽可能合理分配,而不是“足额分配”,现在…… 胡团长眼睛血红,迟迟没有说话,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我知道了。等第一批去救援的同志完成任务,我会立刻通知人手,去紧接着救这个点的群众。目前,还暂时派不出人去。” “不行!那边急需救援啊,会死人的,不及时去人,洪峰来了,真的会死人的!” 胡团长额头上的青筋暴跳,忽然大吼一声:“派人去那里,就一定要抽掉别处的人手!……任何地方再少人,一样要死人的!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吗?!”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营长手里的步话机也忽然响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凭空传来,虽然早已经嘶哑,可是邱明泉依旧一下听出来了是谁:“方营长,我是汉江武警学院学员大队指导员向城,我们刚刚收到小王郢村安置点的消息,他们那里出现意外楼房倒塌!现在请示首长命令!” 方营长大喜,扭头就冲着胡团长大喊:“团长,我这儿还有人!” 自从赵连长生死不明后,向城带的这批学生兵就暂时交由临时指导员负责,被挂靠在了他的二营下面,一时心急,竟把他们忘了! 胡团长也是大喜过望,急忙接过对讲机:“好好,向指导员你立刻听令,这个安置点的群众交给你负责,务必全部解救出来。对了,你那边有什么工具?” 向城声音冷静:“我们只有一艘冲锋舟,动力系统有点问题,速度不够快。另外还分有六艘皮划艇,全靠手动。” 胡团长心里一声叹息,可是也顾不得什么了:“没有冲锋舟,就划船去!注意安全,不要落下一个群众!” “是,保证完成任务。”向城有力地重复着,“我们这就出发,完毕!” 邱明泉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抢过了对讲机:“小城!我是你明泉哥!” 他的声音哽咽了:“即将要再次泄洪了,外面的水位会进一步上升。封睿刚刚跟我通话,说他那边的人现在全都泡在水里。……拜托你了,一定把他们救回来。” 向城的声音有那么一瞬的卡顿,很快,他也哑着嗓子道:“我们会尽一切力量,保证没有任何群众伤亡。” 两边的通话背景声都嘈杂纷乱,向城在关上对讲机前,最后低声说了一句:“明泉哥,我会帮你把睿哥好好带回来的。你放心。” 邱明泉颓然放下步话机,浑身无力地坐在了旁边的小凳子上。 四周的人声在大声讲话,所有人都在小跑着进进出出,他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刚刚极度的脑力使用后,本就有短暂的缺氧状态,现在再听到叫人揪心的消息,他整个人都好像失去了力气。 忽然地,他一把抓住从他身边跑过去的一位营长,充满哀求地望着他:“同志……我、我能帮点什么忙吗?你们有没有什么救援的冲锋艇从这附近出发?我想一起去!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身体很好,体力也强!” 那名营长苦笑一声:“小专家同志,你别添乱了。这边哪还有空余的交通工具,全都派出去了。到时候没救到别人,反而把自己搭进去,我们还得再去救你呢!” 再也不理邱明泉,他急匆匆地奔向营帐外面。 邱明泉坐在角落,半晌在心里茫然地问:“你说,他们会有事吗?” 封睿半天都没有回应。在他心里,此刻正辗转不安,越来越难受的感觉在逼近,仿佛远方正在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可是,头一次,他竟然不敢说出来。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邱明泉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帮上忙了,真的告诉他,只会徒增他的绝望和压力! 这一刻,他心里涌起浓重不已的失落和无力:都觉得自己运筹帷幄,无所不能,可现在呢?所有的人都在奋力拼搏,都在面对艰难险阻,自己……甚至根本毫无用处。帮不上忙,出不了力,只能这样干巴巴地一遍遍安慰明泉! 好半晌,他才涩声道:“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向城都已经赶过去了呢。” …… 漆黑的夜里,向城站在飞速前进的冲锋舟上,半伏低身体减少风带来的阻力。 身边的雨点越来越大,打在人脸上冰冷又有力。 前方是一片茫茫不辨方向的黑,冲锋舟迎着暗流涌动的水流,前面破开一层层浪涛。 “指导员,后面的皮划艇到达还要很久,我们这艘船一次只能带四个人,来回怕是得好多趟。”他身后,学员黄琦忧心忡忡。 向城点点头:“不能指望大家的皮划艇了,我现在甚至担心他们最多只能来回一次。” 六艘皮划艇,除了船上的救援学员,每次也只能带三四个群众,充其量能带回来二十多人。 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这辆速度快、有动力的冲锋舟了。 可是偏偏他们的唯一的冲锋舟连日来不停冲在最前线,早已经伤痕累累,今天下午还紧急维修过一次,现在,到底能撑得住吗? 向城心里沉甸甸的,终于,前方隐约出现了露出水面之上的山坡黑影。 “那里,到了!”小黄白天来过几趟,一眼就辨认出来了这片小山坡的轮廓,赶紧飞快地用手中的强光手电筒闪了几下。 果然,那边有人盯着,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信号,隐约的欢呼声传来。 向城他们开着冲锋舟,很快靠近了那个小坡,用手电粗粗照射了一下,就看见了倒塌的半边教学楼。 说是教学楼实在也是好听了点,就算在模糊的夜色里,也能看得出破旧。 “我们是第一批到达的汉江武警学院救援人员,乡亲们别怕别急,我们保证立刻把大家送到安全地带,后面还有人手不停抵达!” 向城转身对着黄琦道:“你留在这个押船,我下去接应!” 跳下齐腰深的岸边,他拿着手电筒高声地叫:“负责人呢?请过来一下!” 话没说完,身边就冷不防冒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人脸,讪讪地接话:“我在这儿呢。” 第184章 多出来的一个人 向城手电一转, 正照在韩立那胡子拉碴的脸上, 大晚上的,手电筒从下方照上去特别阴森恐怖, 纵然他早听出了韩立的声音, 可是冷不防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冷冷瞪了韩立一眼, 前方,终于有那名乡干部趟着水走过来:“您好同志!谢谢你们!这么大半夜的……” 向城打断他的话:“现在有多少人受伤?有统计了吗?” 韩立在一边迅速抢答:“一共有十二个人受伤,但是没有特别严重的, 只有一个小孩子被掉下来的砖头砸到了腿,应该是骨折了,别的都是外伤。” “对对,就是这个数, 我们刚刚清点了。”乡干部急切道,“除了受伤的, 还有15个老人, 8个孩子。” 向城点点头:“我们一次带四个人走, 受伤的孩子第一批先上,孩子可以带五个, 快点!” 乡干部立刻纵声高喊:“快快, 铁蛋他妈,把你家娃抱过来,他腿断了先上!还有小华子, 快快, 赶紧上来, 叫解放军叔叔带你们走。” 很快,几个孩子被抱了过来,纷乱地安置在冲锋舟上,毕竟离开父母害怕,有孩子就开始放声大哭,韩立站在冲锋舟边,不断地安抚着。 向城微微就有点诧异,终于开口问:“睿哥呢?他人怎么不在?” 没有道理他会不出现的,无论是他的性格,还是站在志愿者的角度,他也不可能落在后面啊? 韩立不吭声,黑夜里更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向城心里急着要走,得不到答案更是心急,不由得怒道:“问你话呢!睿哥在哪里?” 谁知道韩立立刻吼得比他还大声:“你什么意思——为了他吼我?!” 向城猛地一怔。下午时韩立那句又酸又不讲理的话就没把他气到半死,现在又见他胡搅蛮缠,更是心头火起。 “他是我发小,又里迢迢来灾区做志愿者,我问一声安危怎么了?!”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吼叫。 “是啊,他才是你心里最牵挂的人吧。”韩立冷笑一声,扭头把冲锋舟边上一个乱爬的孩子扶正。 向城气得嘴唇都快哆嗦起来,也没时间再和他斗嘴,返身跳上冲锋舟,对着那名乡干部道:“同志,我们这就返程,麻烦你安抚一下老乡们,和他们说,我们很快回来!” 一阵机器轰鸣,冲锋舟破开水面,急速返程。 韩立呆呆地站在水里,忽然懊恼无比地狠狠一巴掌击打在身边的水面:“我操!” 整整两天了,都是各忙各的,时刻被分出去救人和执行任务。不仅轻易见不到那家伙一面,而且只能靠着步话机联系,偶然听几句声音。 现在好不容易见上匆匆一面,又吵什么架呢?…… 封睿站在远处教学楼倒塌的废墟上,远离着这边的水面,隐约听见那边有救援者的声音,知道韩立他们在那边,也就没有过去。 刚刚和邱明泉通完话后,正逢身边一堆老乡黑灯瞎火的乱糟糟走动,一个小孩不小心撞过来,就把他手中的步话机彻底撞到了水里。 天黑水深,加上他被撞得位置移动,再下手去摸,急切间竟是怎么也找不到。偏偏身边还有很多事要做,也只能懊恼万分地放弃寻找。 因为他的腿伤,所以韩立死活拦着不准他靠近水边,把他强行安置在了比较干燥的废墟边上,一会儿那边安静了些,韩立才摸着黑跑了过来。 “向城来了。”他声音郁闷,打不起来精神似得,“他们带了一艘冲锋舟,先接了几个孩子走。” 封睿有点奇怪:“怎么了?他来你还不高兴?” 韩立不吭声了,半晌有点烦躁地道:“他一上来就问你,我不爽而已。”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的,可是就是忍不住,想着想着,他就想甩自己一巴掌:封睿和邱大班长好着呢,自己在这儿患得患失,乱吃哪门子飞醋呢? 封睿沉默了一下,慢悠悠地道:“向城成熟了那么多,你怎么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屁孩?” 韩立大怒:“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到底是不是傻?假如他真的连一声我的安危都不问,那你才该有危机感。” “啊?为什么?”韩立怔怔的。 封睿“呵呵”了一声,倚着身后歪歪斜斜的残垣断壁:“说你是个傻子,你还不承认,一点人心都不懂。” 四周的雨点在胡乱地拍打着,他们躲在背对着风的墙边,韩立忽然一拳头打在身边的墙上:“哦我懂了!!” 假如那家伙心里放不下封睿,依旧有着别样的异常心思,才不敢来问自己呢!只有他心里坦荡,才会对着自己心无芥蒂地问一声封睿的消息! …… 大半个钟头过去,终于,安置点再次迎来了向城开回来的冲锋舟。 韩立早就老实了,早早地守在水边望眼欲穿,又跟着忙前忙后安排,可是这次回来时,向城压根儿没再理他一句,只一言不发地做事。 很快地,这一次,又带走了剩下的一批孩子,向城和黄琦马不停蹄地再度回程。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一点点过去,终于,这个安置点的人等到了集体到达的武警学院大四学生的那批皮划艇。 整整六艘人工手划的皮划艇在深夜里前后到来,一次性地带走了二十多人。 向城的冲锋舟这时候也正好重新回来赶到,他站在水中,皱眉清点了一下人数:“老人和孩子都上船了吗?伤员怎么人数不对?” 算来算去,好像伤员数少了一个? 韩立赶紧凑过来,讨好地低声道:“那个伤员是封睿,他刚刚不小心腿被划伤了,你别着急啊,不算太重。那个……你这一趟就把他带走吧。” 向城猛然扭头,狠狠瞪着他,生硬地冷声道:“不是我问,你是不是要瞒着人家的伤情,不把他当成伤员上报?韩立,你可以啊。” 韩立猛然僵直了脊梁,一瞬间就想要爆发,可是望着周围的兵荒马乱,终于按捺下心里的委屈,沉声道:“我们刚刚就劝过他了,他说,他最后一批走。” 向城点点头,忽然纵身高喊:“睿哥?你在吗?” 封睿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我在。” “跟我上船!你是伤员!” 封睿沉默了一下,同样纵声叫道:“我是志愿者,你先带老乡们走,还有不少妇女呢。” 顿了顿,他又淡淡补充:“别啰嗦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劝不动。” 向城在雨中静立了短短数秒,终于不再犹豫,对着近处的乡干部叮嘱道:“行,你们等着我。我会很快回来的!” …… 俯身在冲锋舟上,黄琦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不敢叫身后的老乡们听见:“指导员,天快亮了。前方的泄洪口……快要开了吧?” 向城沉默地望着远处的水天一色,接近凌晨,天色越发黑暗,阴雨下似乎感受不到什么黎明天光会到来。 他似乎一直很淡定,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的焦急,犹如滚油在沸腾着。 白天就忙了一天,现在又整个夜里都在熬夜救援,原本似乎该累到极点了,可是现在竟然有点麻木,甚至神经在高度紧张下,有点异样的亢奋。 不敢多说,不敢叫老乡们惊惶,只有他和身边的学员兵们才知道,泄洪时间定在凌晨,刚刚传来的消息,无论各处的救援到了哪一步,江边的大堤,都要即将打开了。 ……汉口告急,大城市进水了。 “黄琦,泄洪一旦开始,洪峰过来时就会很大。皮划艇无法保证在这种洪峰中不翻,所以,最后一批人,只能靠我们俩去救了。”他声音沙哑又平静,“我们还是要回去最后一趟的,你懂吗?” “指导员,我懂,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向城充满内疚地道:“我也不能保证这个小冲锋舟就一定安全,但是需要有人押船尾和防止意外,所以你得再跟我走一趟。对不起……” 黄琦猛地一下哽咽了:“指导员您胡说什么啊,什么对不起的!” 向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还这么小呢。” 黄琦又想哭,又有点不服气:“得了吧,您也就是五年制指挥专业的刚毕业,就比我们大一届。那些大坝边上的兵,一大堆比我们还小的呢!” 向城轻轻一笑,不说话了。 好半晌,黄琦忽然狐疑地想起一件事:“指导员,那边到底还剩几个人啊?我们运一趟能带四个,再去一次,行吗?” 向城的声音含糊,在风雨中似乎有点听不太清,淡淡道:“够的。我算过了。” “哦哦!那就好。”黄琦放了心。 凌晨就要到了,就算他们赶不及在洪峰到来之前彻底安全到达新的安置点,可是只要带上最后一批人上船,问题就不大。 就算是抗不过洪峰,就顺着水漂流一阵也行啊! 只要不留在那栋坍塌的废墟上,就不会被水淹到,不会有生命危险。 …… 坐在指挥部的角落,邱明泉彻夜未眠。 腕上的表针在一点点移动,有时候似乎特别缓慢,可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洪峰,却又叫人觉得它走得太快。 “封睿,你觉得他们……会全都平安归来吗?”邱明泉再次低声在心里问。 明知道这样的问话毫无意义,可是心底的焦虑无法排遣,灼烧得他坐立不安。 封睿立刻回答:“会的,一定。” “可是我……我太难受了。你明白吗?”邱明泉痛苦地揉了揉脸。 “你只是因为独自一人安全着,所以会有内疚感。”封睿冷静地安抚着。 邱明泉痛苦地道:“向城是职责所在,韩立是自己做的决定。可是封睿他……他是跟着我来的。” 怎么能不内疚呢?他应该再谨慎些,出发时再隐秘些的! 封睿沉默了片刻:“你的内疚我理解,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让自己有负罪感,明白吗?这不是你的错。” 邱明泉终于低声答应:“我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可是又怎么能轻易地不胡思乱想?那边的三个人,封睿和韩立都是家中的独子,而向城……更是亲生父母双亡,烈士遗孤了。 腕上的表针指向了六点整。 邱明泉只听到耳中忽然更加嘈杂,一瞬间,指挥部里似乎有更多的命令和大声呼喊响起来。 江边正式泄洪了。再一次。 他猛然抬头,望向远方灰蒙蒙的天。夏天亮得早,虽然是阴天,可是依旧有蒙蒙的天光从头顶洒下,照在远方的一片泽国水面。 隔得太远,听不到滚滚浪涛,看不见凶猛浪花,可是每一个人都知道,在远方的江边,无处浪涛正争先恐后涌进来,向着这后方的万顷良田和田地庄稼。 …… 冲锋舟速度开到了最大,黄琦坐在船尾,狠狠抹了一把脸。 雨水、汗水混在一起流到眼里,加上整宿不曾合眼,他只觉得眼睛早已经酸涩地睁不开,似乎肿了起来。 身上有点脱力,他用尽了最大的毅力,才能让自己在一片水浪的颠簸中坐稳。 可是他前方向城的身影,却一直笔直而沉稳。 终于,前方那个熟悉的小山坡再次出现在视线里,黄琦激动地直起身:“指导员!到了到了!……” 再运这最后一遭,就行了! 就在这时,向城腰间的步话机,却再次响了。 “向指导员,你们这边任务进行怎么样了?前方泄洪已经开始,外面异常危险,注意安全!”二营营长的声音焦灼地叫道。 向城沉声迅速回答道:“报告,小王郢这里的受灾群众还剩最后一批,剩下的全部救出,我正带着人赶去解救,请首长放心!” “那就好,务必把每一位群众救回来!”营长的通话断了。 向城立在冲锋舟船头,背影默默伫立着,然后,他转过了头,看向黄琦。 “黄琦,你是一个军人。任何时候,都要服从命令,懂吗?”黑蒙蒙的天生的天色中,他的面貌看不太清,可是黄琦依旧感觉到了他冷肃的面容下,语气有丝异常。 不知道为什么,黄琦心里有点微微的慌:“指导员,那是当然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好,你记住了就好。”向城淡淡道,身影在冲锋舟头立得笔直,像是一根绷紧的标枪,时刻准备着凌空一跃,亮出枪尖。 涌动的暗流中,冲锋舟终于赶到了小学安置点的水边。 剩下的几个人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整齐有序地等在岸边,昏暗天色里,能看见四五个人的身影。 “上船!”冲锋舟刚刚靠近岸边,向城已经纵身跳下了水中,“所有人都上船,立刻!” 岸上剩下的是那个乡干部和几名留到最后的村民,闻言赶紧趟着水跑过来,依次上了冲锋舟,那名村干部一边往上爬,一边大喊:“快快,那两位大兄弟,也赶紧上来!” 韩立大声道:“你们先上,我去背封睿!” 封睿有心不叫他背,可是腿上伤口实在不小,又知道这里缺医少药,终于沉默着趴在了他背上。 韩立小心翼翼地背着他,竭力把他的左腿提出水面,很快,就背着他到了冲锋舟边。 向城伸手过来,有力的手掌稳稳扶住了韩立的胳膊,也微微抬起了封睿的小腿。 这是今晚他第一次见到封睿,忽然地,他对着封睿轻声开口:“睿哥,你们回去的路上……都注意安全。” 封睿微微一怔,这话听着似乎平常,只是叮嘱保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就有点怪异。 “好,我会的。”他和声道,“你才辛苦了,连着累了这么多天。” 向城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没事,应该的。“ 韩立默默听着身后他们的对话,心里酸得快要翻出簇簇醋花来,就在这时,忽然之间,他们面前的冲锋舟上,黄琦却颤抖着说了一句话。 “怎么、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有五个人?”他的声音茫然又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真的是五个?” 第185章 与你告别 韩立猛地站在原地, 他本已经站在了冲锋舟边上, 正要把封睿先放上去,闻言就是一愣:“什么?” 向城忽然大声厉喝, 声音沙哑:“没什么, 别听他胡说, 快点上去!” 黄琦没反应过来,激动地脱口而出:“我们船上只能定额载六个人,多装一个人会沉的!” 他又焦急, 又惶恐:“指导员,我没胡说!真的……是你弄错了!” 昏暗天色中,冲锋舟旁边的人,忽然陷入了一阵静默。 那名乡干部忽然站起来就往外爬:“我下去。两位大兄弟是城里来的,这份仁义, 俺们嘉鱼人心领了, 不能叫你们留下!” 向城靠在船舷边, 伸手用力死死按住了他,声音冷静简短:“老乡们, 你们不要动, 都坐好。” 韩立深深吸了口气,就把身后的封睿往船上放:“你先上去。” 谁知道封睿反应比他还快,在他动作的同时已经动了, 身子一让, 整个人从冲锋舟边跳进了水中, 再也顾不得腿上沾水。 他皱眉看向向城:“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向城沉默短短片刻, 深深吸了口气,在一片静默里转向了韩立和封睿。 他和他们俩面对面站着,一字字道:“上游暴雨,为保汉口,江边已经开始再度泄洪了。……船上位置不够,我们还能带一个人走。” 雨点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打在他们身边齐腰深的水面,仿佛催命的鼓点。 忽然,韩立和封睿同时都明白了一切。 即将有巨大的洪峰再次到来,淹没这里的一切。但是,他们中必须有一个人被留下,而留下的那个人,极有可能等不到再一次的救援。 也就是说,上船是生,留下可能是死。就这么简单。…… “我留下!”韩立脱口而出。 “你先走。”封睿同时开口。 两个人的话同时出口,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旁边,黄琦都快要哭出来了,他望着远方黑沉沉的水线,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看到了什么,他好像看到了远处那翻涌而来的涛涛浪涛。 “指导员……该做决定了。”他颤声道,“不能再等了。” “封睿!他妈的你快点上去,听见没?!”韩立也急了,“你是个伤员呢,真要是这里被淹了,我游泳都比你快,你那条烂腿!” 封睿淡淡看着他:“少废话,我不会走的。你都累了这么多天,体力才肯定透支了。” 向城默默立在水中,忽然猛然出声:“都闭嘴,再婆婆妈妈的,你们是想要害死所有人吗?” 他昂起头,冷冷地看着两个人:“这里是我负责。现在我来选择带一个人走——我来做决定,你们有意见吗?” 韩立和封睿都有一刹那的沉默。 是的,需要有人来做一个决定,从理智上说,两个人在这里谦让犯拧,才是最愚蠢、最糟糕的做法。 雨越来越大,打在立在水中的几个年轻人身上,冰冷又无情。 一阵极短暂的静默后,向城向着封睿轻轻伸出了手:“睿哥,你上来。” ……封睿僵硬着身体,没有动弹。 天边一道闪电忽然远远划过深沉的黎明,穿破笼罩在他们之间迷雾般的灰色。 这一道并不强烈的闪电,已经足够照亮了向城面前两个人的神色。 照亮了封睿的眼中挣扎,更照清楚了韩立的脸。 望着那只伸向封睿的手,他的眼神怔怔的,有一瞬间的黯然。 明知道这是最正常的决策,于情于理,都应该这样选,可是看见那只手最终伸向封睿的时候,为什么他心里还是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呢? 看着封睿凝立不动的身影,向城道:“睿哥,你是伤员,我都不能把你留下。”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我答应过明泉哥了,一定会把你安全带回去的。” 封睿终于微微动容,嘴唇一颤,正要说话,身后黄琦已经是在忍不住,颤声道:“求求你们了,谁上来都好,洪峰来了,再后悔想走,所有人都走不掉了啊!” 封睿默默看了一眼身边冲锋舟上的所有人,低下头,沉默着翻身上了船。 身后,向城转向了韩立,在模糊的黑色中,轻轻道:“对不起。……” 他的语声听上去平静,可是细听之下,终究带了些颤音。 韩立望着他,刚刚那刹那的酸楚和嫉妒过去,此时却完全没了别的想法,他凝视着向城,温柔一笑:“不,你做得对。” 他挥了挥手:“快走,等洪水退了,你再来接我,放心,我体力好得很,我保证,一定坚持到你再来!” 他身后,黄琦悄悄低下了头,心里痛苦到了极点。万一真的洪水淹没过这里,留下的人……能坚持到那一刻吗? 他不知道,也没人能知道。 向城同样在夜色里笑了笑,然后冲着韩立伸出双臂:“好,你等着我。” 韩立呆呆地看着他这突兀的动作,只以为这是他的告别,终于也轻轻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忽然的,他狠狠用力,仿佛知道这可能是最后的拥抱般,将向城的胸膛贴近了自己的。 向城被他这样狠狠拥着,两人的身体早已经被雨水拍打得冰冷,可是这一刻,他们都只能感到彼此的身体火热得发烫。 “傻大个,瞎想什么呢?……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耳边,向城的声音极低,平时的清亮悦耳早变得沙哑难听,可这一句话说出来,听在韩立耳中却比任何天籁还要动人。 韩立傻了,呆了,还没来得及从狂喜中醒过神,向城已经轻轻踮起脚尖,在他冰冷的双唇上,极浅地印下一个吻。 灰黑的天色中,没人看的清他的举动,风雨中,没有人听得见他们之间的呢喃。 “以后,不准忘了我。”向城的低语温柔又酸楚,带着从未有过的、无尽的眷恋。 韩立听着这有点奇怪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感到丝毫甜蜜,却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害怕浮起。 这危机感从大脑中产生,还没来得及反映到身体上,身前抱着他的向城已经变掌为刀,狠狠一个手刀,带着凌厉风声,砍在了他的后颈上! 手疾眼快,他伸出胳臂抱住了沉沉倒下的韩立,半拖半拽地把韩立拖上了冲锋舟,重重推到封睿怀里:“拜托了,好好照顾他!” 封睿愕然搂住了韩立,忽然明白过来:“向城……你!” 向城站在水中,一双凤目在夜色里熠熠生辉,缓缓向他们行了一个端正的军礼:“睿哥,我是个军人。” 封睿默默站在船上,静默了片刻,终于哑着声音道:“向城,我们一定……回来救你。” 向城笑了笑,在模糊的夜色中,那笑容温柔又漂亮,无畏又坦荡。 一片静默的沉重中,向城把手中的步话机塞给了黄琦,沉声喝道:“黄琦听命!这船人交给你了,你负责把他们送到安全地点,明白吗?!” 黄琦一下子傻了眼,一瞬间热血上涌,就想也要跳下水:“指导员!你上来,我留下!……” 向城猛地弯腰下沉,把冲锋舟推向了远方,同时厉声道:“忘记你刚刚答应什么了吗?这是军令!” 黄琦终于嘶吼一声,狠狠抹了一把混着雨水的眼泪,颤抖着手操纵着手柄,调转了船头。 伤痕累累的冲锋舟破开水面,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就在刚刚行出几百米的时候,忽然地,在众人的注视中,远处那片黑黝黝的小楼,剩下的半边也轰然倒塌! …… 东申市,凌晨时分,韦青忽然从梦中惊醒。 噩梦带来的浑身冷汗叫她浑身粘腻,她坐起来的动作过大,立刻惊醒了身侧的向元涛。 “怎么了?”向元涛立刻也坐起来,轻轻搂住妻子单薄的肩膀。 “没事……我做了一个噩梦而已。”韦青勉强地笑了笑,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向元涛赶紧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梦见啥都赶紧忘了,不好的事全是假的。” “嗯,好。”韦青不敢说出梦里的情形,更不敢回忆那叫她满心剧痛的画面。 在那些胡乱晃动的场面中,向城和明泉,封睿……甚至还有电视上看到的那个叫韩立的孩子,全都一身伤痕,血迹累累。 不不,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己这是太担心了,梦境才会这样忽然张牙舞爪,凶恶狰狞。 夫妻俩靠在大床的床头,默默无语了一阵。 虽然都没有说话,可是夫妻多年,心灵上的默契都知道对方在忧虑什么。 “我刚刚梦见几个孩子了。”韦青苦涩一笑,终究还是忍不住眼圈一红,“小城和东风也就罢了,毕竟身上是警服和军装。可是另外几个怎么也叫人这么牵肠挂肚呢?” 明明都干的是金融和计算机行业,理应坐在办公室里风雨不侵的,可是现在这一天到晚的叫人提心吊胆,又算怎么回事呢? 这天底下,还有比他们更加焦虑担忧的父母吗?! 向元涛的表情也有点苦涩,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你再睡一会儿?时间还早。”向元涛和声对妻子道,自己却开始起身换上警服。 多年来,他早已经养成了比下属到单位还早的习惯,每每离开家的时候,夏天尚且还好,冬天往往是天色还黑着。 韦青疲倦地摇摇头,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画面压下去:“不了,我也起床吧。待会儿等朱嫂煲好汤,我拿保温桶装着去明丽那里。” 虽然刘家那里也早就请了佣人来伺候孕妇,可是现在在向家帮佣的朱嫂可是在食不厌精的封家做了多年的,厨艺比一般人又好了许多,韦青心疼女儿怀孕辛苦,就经常叫朱嫂做一些适合孕妇的食物,特意送去。 一说到女儿,向元涛刚毅的方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温柔,向明丽怀孕以来没有什么严重的妊娠反应,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两边的长辈都期待又欣慰——几个孩子里,总算有这一对的小日子过得正常些,虽然刘东风工作也辛苦,但是总算一切安好。 “好。那你待会儿小心,等刘家的车来接。” 楼下的厨房里,朱嫂提前用小火煨了一夜的冰糖血糯米粥的甜香味已经飘在了屋子里,韦青神思不属地洗漱完毕,下了楼。 “韦教授,粥煮好了,血糯米熬了一夜,冰糖是后放的,补血呢。”朱嫂热情地搭着话,把砂锅里的粥端了下来。 韦青拿着保温桶去接,可是心里想着事,手脚就不利索,忽然手里的保温桶就打歪在了地上,黑红色的浓粥立刻染红了地面。 “啊!”韦青呆呆地看着地面一滩红色,忽然心里涌起极其不适的感觉。 那颜色殷红似血,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 千里之外,嘉鱼县防洪抗灾前沿指挥部。 “快快,沿途搜救的小队又救了一批人上来,送到这附近的安置点了!” “医疗站那边新到了一批伤员!医疗用品不够了,能不能从省总部急调一些过来?……” 忽然,指挥部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附近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这此起彼伏的来电,有人抓起来,然后扭头向着角落叫了一声:“小邱同志,你的电话!” 邱明泉急匆匆跑过去,一夜未睡的眼中布满红丝,心里已经猜到了是谁,果然,王威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带着歉意:“邱老弟,和你打声招呼,原先说好的,顺达能派过去两架支援的货运直升机,现在只有一架了!” 邱明泉也能猜到大概端倪,急忙道:“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王大哥。” 王威叹息一声:“是啊,另外一架在夜里被省总部临时征调,去支援汉口了,不少群众被困在楼房顶上,需要空投物资的地点特别多。” “一样的,哪里都是在贡献力量。”邱明泉连忙道,也忍不住揪心,“汉口那边怎么样了?” 王威苦笑:“大堤守不住了,承压太大。市区进了部分水,现在某军区已经再紧急增派了部分人力,和武警战士们一起再重新堵上决堤口。” 他旋即担忧地问:“听说你们嘉鱼那边又泄洪了?” 邱明泉沉默一下,哑声道:“是。” 王威叹息一声,都亲眼看到灾区的苦楚,他知道邱明泉必然在这边更加煎熬,只有转移话题:“我和你们那边的民政局打好了招呼,这架直升机这段时间就全留在那边听候调遣。” “好的,谢谢您王大哥!”邱明泉打起精神,“我这就出去接应一下,反正我闲着。” 总指挥部虽然靠近江边不算太远,但是为了保证指挥正常运转,选的是一块地理位置极好的高地,四周开阔,面积又大,洪水无法淹到。 邱明泉挂上电话,没再惊动指挥部的众人,独自跑出了门。 忽然地,前方就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那声音中似乎有着一丝熟悉。 他猛然抬头,目光穿过一队正快速路过的医疗队的人群,落在最后面的那个人身上,一时间如遭雷击。 站在人群后,那张脸憔悴而不失英俊,目光深沉又悲伤。 “封睿!”邱明泉忽然只觉得喉咙哽住,担忧一夜的心毫无准备地落了下来。 滂沱的雨水中,他拔腿狂奔,向着那边跑去,急都差点跌了一跤。 封睿看着他身子一歪,神色大变,再也顾不上腿上的伤,也飞快奔跑起来,大步疾奔。 他跑得那么急,那么快,丝毫不比疾奔的邱明泉慢一点,可是任谁也看得出来,他的步履踉跄,身形一瘸一拐。 第186章 无所畏惧 他疾奔过来的步履踉跄, 身形一瘸一拐。 邱明泉大急,嘶声大叫:“你别跑了, 我过来!” 封睿却充耳不闻,只是继续奔跑着向前。 人群中,雨帘下,两个人穿过行色匆匆的人们,终于相会在了一起,再也顾不得被人看见, 两个人情难自禁地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你回来了。太好了……”邱明泉用力地抱着眼前的人,声音哽咽, “我以为、以为你们还被困着。” 封睿死死地抱着他,心脏狂跳, 无法开口。 为什么明明只分别了一天一夜, 却好像是生死离别,现在又好像劫后余生?…… “我没事,我回来了。”他呢喃道。 邱明泉从激动中清醒了点,眼角余光掠过身边忙碌人群, 终于脸上一红,轻轻挣脱了封睿的怀抱。 一抬头, 他就是一愣。 封睿的眼睛中的痛苦, 是这样明显,远远不该是腿上疼痛的样子。 “你怎么了?”他审视着封睿眼中的痛苦, 终于感到了不对, “小城和韩立他们呢?他们在哪儿?” 封睿直直地看着他, 难过地低下了头:“韩立还昏迷着,在医疗队那里。” 邱明泉大急:“他怎么了?!受伤严重吗?” 封睿摇摇头:“向城劈昏了他。没事的……过一会能好。” 向城劈昏了他?邱明泉心里忽然涌起极为不好的感觉,他急得有点结巴:“为、为什么?小城呢?!他干什么要打韩立?” 封睿眼中涌起不忍和痛楚,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你先答应我,冷静点。” 邱明泉急得满头是汗:“到底怎么了?!” “我们最后一批撤离的时候,船上座位不够。”封睿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我是伤员,向城命令我必须走。然后,他知道韩立绝不会同意走的,于是……于是把他打昏了,送上了船。” 邱明泉呆呆地望着他,面色如土:“什么意思?少一个位置?” 他终于醒悟过来,声音颤抖起来:“你是说,小城留下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封睿沉默不语。 “那现在呢?他怎么办?”邱明泉急得几乎要发狂,“你们脱险了,没人再回头开船去救他吗?为什么?!” 封睿深深吸了口气:“明泉,你听我说。我们的冲锋舟在回程的路上,动力系统坏了。洪峰冲过来的时候,只能随波逐流,后来被路过的搜救队恰好发现,才脱了险。” “那现在呢?”邱明泉急切地叫。 “我们上岸后,立刻向他们报告了向城还被困,可是……可是他们都各自有紧急任务,不可能放着成群的群众不救,却去救一个军人。”封睿痛苦万分,“被困的老百姓太多了……军人的安危,永远被排在后面。” 邱明泉就像被什么当头一棒,他踉跄一步退了后:“那……那是要怎样?” 茫然地望着封睿,他几乎要站不住:“所以……他就那么一个人在那里,没有人去救他?” 泄洪已经开始了,洪峰早已经冲过了那座小学了吗?向城他……他到底怎么样了?! “不是没人去救他,是没有工具。”封睿眼中泛着血丝,痛苦并不比他少一点,“我以为、以为我们先走一步,一定能再回去接他,可是……” 邱明泉猛地嘶吼了一声,团团乱转向着四周望去:“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我们去找工具,我们去求他们分一艘冲锋舟给我们……我们得快点去!” 封睿一把抱住了他:“明泉,你冷静……冷静点!” 邱明泉的眼泪猛然流了下来,无边无际的害怕犹如洪水淹没了他:“小城不能出事,他不能出事你懂吗?!爸妈他们会疯的!韩立醒过来,也没法活啊!” 封睿沉默不语,手臂箍住了正在疯狂乱动的邱明泉,痛苦地低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答应他先走的。明泉,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邱明泉终于微微安静了点,他难过地红着眼睛,伸手轻轻捧住封睿那憔悴的脸:“别傻了,我怎么会怪你……” 忽然间,他们的头顶传来了一阵隐约的轰隆声。 一抬头,就看见一架直升机正从远处穿云破空而来,螺旋桨的轰鸣声隆隆入耳,在空中直停了片刻,就飞向了不远处的山坡,那边有人正在做降落引导。 邱明泉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边。 “那是什么?”封睿忽然问,锐利的眸子眯了起来,辨认着机身上的字样。 ——是“顺达货运”几个字吗? “那是我投资的顺达货运,老总姓王,他调了一架公司的直升机来支援。”邱明泉魂不守舍地回答。 封睿低低重复着:“顺达货运……不是军方的飞机吗?” “对啊。” 封睿的眼睛,忽然亮了!他猛地拔腿,不顾腿上的疼痛,向着那边的山坡急跑而去。 邱明泉一愣,在他身后才发现封睿的腿上的纱布早已经被鲜血染满,随着这不断的奔跑,肉眼可见之下,那血迹似乎还在飞速扩大和加深颜色。 他又急又痛,心里有点糊涂,不知道封睿要去干什么,急忙也跟着追了过去:“封睿!你干什么?你的腿……“ 封睿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只在前面发力狂奔,密集的雨帘中,他们很快跑上了那片较为平整的高坡。 直升机已经完全停了下来,螺旋桨在风雨中逐渐停止了转动,有人穿着雨衣,在打开的机舱后面,把直升机带来的救灾物资往下搬。 “同志,您是顺达货运的?”封睿疾奔到直升机边,急切地对着机舱的驾驶员发问。 “是啊,我是!”那飞行员是名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正要从机舱往下跳,“我们王总叫我送直升机来,说这边的部队会有人接收的。” “等等!”封睿急切地拦住他,“现在我们需要去救援一位受洪水困住的朋友,想请您飞一趟,可以吗?” 他身后,刚刚追上的邱明泉心里猛然大震,狂喜的希望升了起来:对啊,他急得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可是,那名驾驶员却使劲地断然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行!我平时做普通货运的,都是天气晴好、路线清晰的时候才飞,哪能执行这种特殊任务!” 他抹了抹头上的汗,苦笑道:“这位小哥,不瞒你说,在这种天气出来我都是第一次,一路上都在发抖,生怕一头栽到水里!” 邱明泉大急,刚刚燃起的希望就像是被浇灭的火星,他颤抖着声音:“大哥,麻烦您飞一次,那边有我们的家人!……我、我愿意出一百万做酬劳,不不、一千万,您开价!” 那名驾驶员狼狈又艰难地摇头:“小哥,不是我不愿意救人,您看,我也是自愿跟着我们王总来灾区出力的,可是极端天气飞行那是要受过训练的,空中定点、悬停、救援……我是真不会啊!” 邱明泉痛苦地想要再继续求恳,身边,封睿却沉声拉住了他:“不要为难他了。” 邱明泉终于绝望地闭上了嘴巴:是啊,能来灾区的志愿者已经是值得敬佩了,不能再要求人家不惜一切地冒险和牺牲。 “同志,麻烦你几分钟时间,帮我熟悉一下仪器表盘。”封睿平静地注视着他,“我学过直升机驾驶,可是型号不同。” 邱明泉猛然抬头,惊疑不定地望着封睿沉静而坚毅的脸:“封睿,你干什么?” 封睿转过身,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我在国外大学时参加过飞行俱乐部,技术不错,拿到了直升机飞行驾照。——相信我,我可以的。” 那名驾驶员呆呆地看着他,额上的汗更加多:“不不,不行,我不能把飞机交给你……” 封睿冷冷道:“他叫邱明泉,是你们顺达的大股东,之所以你们王总派飞机过来,也是因为他在这!” 直升机驾驶员恍然:“哦哦,是,王总叫我来找邱总的,可是、可是……” 封睿厉声打断他:“没有什么可是!人命关天,那边是一位舍身救人的军人在那里,晚到一分钟,他生存的机会就少一点!” …… 邱明泉僵硬地立在那里,想要阻止,可是又张不了口。耳中只听到那个驾驶员犹豫的声音在响着,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飞行术语。 然后,就在他的面前,封睿点了点头,冲着那人沉声道:“好,我记住了。” 伸出长腿,他有点吃力地拖着伤腿,登上了驾驶舱。 殷红的血迹穿透纱布,染红了小腿,可是他坐在驾驶舱里往下望来时,脸上没有半分痛楚,只有平静和坚毅。 “明泉,我去去就来。”他带上飞行头盔,一双眼睛在镜片后温柔地俯视着下面的爱人,“你等一下,我去把向城接回来。” 邱明泉一瞬间泪眼模糊了视线:“我没办法把你劝下来,对吗?” “是的。”封睿点点头,“今天不走这一趟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会后悔的,不是吗?” 邱明泉点点头,表情和他一样平静下来,就在封睿微微松了口气的刹那,他忽然拉开驾驶舱的侧门,飞身跃上,矫健无比的跳上了驾驶舱,坐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你干什么!”封睿面色骤变,再也维持不住冷静,“别乱来!快点下去,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邱明泉转脸看着他,温润的脸上表情专注:“回答我,你去的话,有危险吗?” 封睿迅速地答:“当然没有危险,我飞行技术相当不错!” “那么我一起去,你怕什么?” 封睿顿时哑了,旋即压抑住焦躁:“好,我承认我可能会有点不熟练,可能会有点危险,所以你不能……” “别说了。”邱明泉淡淡地坐直身体,目视前方,“你明白的,你也劝不动我。” 封睿额上青筋暴起,低声怒吼:“你不下去,我不开机!” 邱明泉面容沉静,纹丝不动。 封睿立刻软了下来,柔声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关心小城,你放心,我发誓一定会把他带回来,好不好?” 邱明泉目视前方,看着前面茫茫雨帘下的天空:“不仅仅是为了小城。” 没有了悲伤和焦虑,他淡淡的语声像是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话语:“昨晚上我留在这里时,就对自己发誓,只要上天垂怜让你平安回来,那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不会再和你分开。” 封睿身子微微一震,心中一股难言的滋味翻涌,有甜蜜,有酸楚,又有不忍。 “我懂了。”他英俊眉目间绽开光彩,仿佛听见了世间最甜美的誓言。 这一瞬间,他们彼此心意相通,都明白对方的坚持,更明白了在彼此心中的位置。 ……螺旋桨缓缓启动,逐渐加速,直升机冒着雨在地面升起。空地上,那名驾驶员望着天空中终于绝尘而去的直升机,心乱如麻。 “哎,那里面是谁?”刚刚把他带来的物资搬走的一名部队小军官小跑过来,愕然望着空中离去的直升机。 驾驶员讷讷道:“他们、他们说要去救他们的朋友,在洪水里。” 那名小军官大惊,脚下一滑,差点没在泥泞里摔了个跟头:“什么?不是专业飞行员,他们胡来什么!” 那名驾驶员缩了缩脖子:“我、我也没法子,他们说那边有你们的战友被困……哎呀!” 他忽然猛地拍了一下脑袋:“油!飞机上的油不多了啊!” 那名小军官更是又惊又急:“你说什么!” “我从武汉飞过来,路程虽然短,没费太多油,可是毕竟不是满箱了。”驾驶员满头是汗,那名驾着直升机飞走的年轻人,到底会不会算油能支撑多久行程? “胡闹胡闹!不行,我得马上往上报!”小军官心急如焚,转身又跑了。 ……直升机在空中飞行地不是特别平稳,封睿的操纵在初时有点忙乱,可是渐渐的,几分钟后机身就开始稳定。 “别怕,我在飞行俱乐部时练习过不少时间,教练说我天资很好。”封睿沉声道,没有看身边的邱明泉,全神贯注看着前方,不时低头看向面前各种仪器指示灯闪烁的仪表盘,看到油量显示时,神色有点凝重,“安德列家的私人直升机我们也经常玩。” “只要是你开,我就不怕。”邱明泉平静地回答。 封睿深深长吸一口气,明明好像是再平常不过的话语,可是他心中竟因为这一句狂跳不已。 和你一样,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无所畏惧。 第187章 生死之际 和你一样, 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无所畏惧。 可他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更不敢再走神,压抑住心中砰然,他眼望前方:“我按照记忆往前,尽量低空飞行,往我们来的那个山坡飞,希望不会弄错地点。” “好, 你专心开。”邱明泉瞥了瞥他的下半截小腿,忽然道,“你开你的,不用管我。” 他弯下腰,半伏低身子,伸手去解封睿腿上的纱布。 原先的包扎已经半散开了,上面殷红的鲜血和浑黄的污水混在一起,早已经将纱布污染得不能看, 在纱布解开的刹那, 封睿微微一颤。 “疼吗?这个太脏了, 宁可裸露在空气里, 也不能再这么捂着。”邱明泉尽量叫自己冷静, 可是当看到纱布下那翻卷着的伤口时, 心里依旧像是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 封睿柔声道:“一点也不疼, 真的。后面机舱里应该有应急的医疗包, 你可以找找。” 邱明泉立刻答应一声, 从座位翻过去后面,果然,在后面特定的一处固定架上找到了红十字标记的医疗包。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飞快地爬回来:“太好了,真有,你忍着点。” 事态紧急,他也没时间细致处理,加上飞行中机身的颠簸,他飞快地用棉棒沾着碘伏帮封睿清理了一遍伤口,几遍之后,再火速地缠上绷带沙布。 外面是呼啸的狂风暴雨,机舱里邱明泉的动作着急之下也不温柔,可是在这静默无声中,在这方小小天地里,短暂又宁静的脉脉温情却悄然弥漫着。 封睿仿佛根本觉察不到腿上的疼痛,脸上没有表情,只紧紧地盯着前方。 他飞得很低,下面就是浩荡无垠的洪水水面,他们起飞的地方是后方,水流流到那里早已经分散到了四面八方的平原和乡村,但是越往前方江边飞,水流就越集中,也越湍急。 因为,它们的源头,都来自于江边的泄洪口! 越靠近那里,洪水就越肆虐张狂,越露出狰狞的獠牙。 昏黄水面上,有星星点点的房屋顶端露出来,前天还能看到不少安全的院落,可经过再一次的泄洪,几乎全都没过了围墙,再也没有安全的干燥的小院了、门口堵着结实的高层沙袋几何全都坍塌了,里面进了水,空无一人,应该是转移了。 “你记得在哪里吗?我怎么看这下面都一样呢?”邱明泉凝神望着下面,千里水封,万里浪摇,举目望去,目力所及处皆是涛涛泽国。 只有从空中望下去,才能更加感受到这大自然的淫威惊人,心情也更加沉重。 封睿死死地盯着前方,不时又低头看看油量显示,转动着目光的方向。 ——没有参照物了,到处都是茫茫的水,支撑他继续前飞的,只有他一向良好的方向感。 就算在昨夜的兵荒马乱中,他也依旧保留了最后的理智和冷静,脑海中留下了那边的大致方位。 终于,他目光一凝,声音忽然激动:“那边,我好像看到了!” 远处,有一处堆砌的废墟在水面上露了出来,虽然比他们离开时小了不少的面积,可是很显然洪水冲来水位变高,假如是那所小学的话,本来能露出水面的地方也就不多了! “是吗?快快,去看看!”邱明泉激动万分,心中狂跳:向城,向城一定要在那里啊! 直升机猛然加速很快就悬停在了那片泡在水中的废墟,可是待到飞近,两个人的心全都凉了。 “怎么没有人?!”邱明泉急得声音嘶哑,来来回回在那片废墟上看,可是距离并不远,这样看下去,小小的废墟堆上完全空无一人,“是不是你弄错了地点,不是这儿?!” 封睿死死盯着那片废墟,哑声道:“是这儿没错,我记得那片屋檐的形状。”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刚刚开闸放水的时候,洪峰肯定刚刚冲过一轮了,瞬间洪峰的高度可能会超过这里的最高点。” 他难受地道:“向城应该是抗不过瞬间的水流,被冲走了。” 邱明泉猛地呜咽了一声:“不……” 在一个人孤独地等待着救援的时候,在洪峰终于冲过来的时候,向城会怕吗?他在想着谁? 现在……他又在哪儿? “封睿,我们去找他,他体力好,说不定在哪里坚持漂流着呢!”邱明泉迅速收起泪水,“我们接着找!” “是的,我们继续。”封睿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微微发颤,心中同样煎熬。 直升机轰隆升起,向着洪水冲向的下游方向疾驰而去。 “注意看水面,还有树梢。”封睿眼睛泛红,和邱明泉一起,死死睁大着早已经酸涩的眼睛,在四周茫茫水面寻找。 直升机一圈圈在附近的水域盘旋,接着再向远处继续搜寻着。 看不到活人的踪迹。 茫茫的水面上被雨点打着,带着上游的波涛,迅猛咆哮。 无数树木的上半截露在水面上,涛涛水流冲过它们,枝叶在摇摆发抖,倒塌的院落里飘出来不少零落的家具和残破的栅栏碎木,被江流携裹着冲向远方。 可是,哪里有人呢?没有啊! 邱明泉的心里越来越绝望,忽然之间,他身边的封睿涩声说了一句:“明泉,我们……必须回去了。” “什么?”邱明泉猛然扭头,眼睛血红,“为什么?” “油箱快要空了。”封睿盯着面前的仪表盘,声音同样透着悲伤和一丝绝望,“再不回程,我们……也要回不去了。” 好半天,听不见邱明泉的回答,他不忍地抬起头,想要看看身边的人,可是目光所见,却看见邱明泉穿过他的肩膀,向他左侧的机舱外望去,目光狂喜。 “那边,封睿快看!”他的声音颤抖地像是风中落叶,“那是……那是……” 封睿心中大震,猛地扭过头,然后同样惊愕万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他们直升机不远处的一处水面,一簇树梢露出水面,上面一个匍匐的人影,正一动不动地被树上的枝条缠绕着,而他的身下,一段浮木正随着水波荡漾! 虽然隔了几十米,就算是只露出小半边,可是相识多年,目力极好的他们也都能认出来向城那清瘦憔悴的侧脸。…… 直升机急速驶向那边,封睿颤抖着手,用尽最大的意志力,终于将直升机停在了那棵树梢的正上方。 顶着风雨,两个人狂喊了几声,却听不见下面的任何反应,封睿额上冒汗,转头看向了邱明泉:“明泉……” 两人心意相通,不用他开口,邱明泉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我下去救他!快把升降绳放下去!” 封睿艰难地问:“你行吗?你也没有受过训练……” 邱明泉急吼一声:“别啰嗦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封睿咬了咬牙,打开了机舱门,升降绳梯抖落,在空中被狂风吹得飘摇不定。 邱明泉飞快地背起手边的一捆绳索,头也不回地,就沿着绳梯向下攀爬而去。 封睿的心悬了起来,一面小心操纵着直升机尽可能平稳地悬停着,一面提心吊胆地看着下面逐渐爬下的邱明泉。 绳梯单薄,空中风雨交加,邱明泉矫健的身影紧紧附在绳子上,如同劲风中的一株修竹,异常坚定。 终于,他一点点靠近了绳梯下端,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得见他将自己身上的绳索打了个结,固定在了绳梯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跳了下去。 下面,是那颗大树的树梢,向城的身子正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邱明泉身后系着绳索,脚尖凌空虚点着下面的树枝,那树枝又软又韧,毫无着力之处,一跳下去就被他的体重压塌了几分,带着两个人一起被淹在了水中。 邱明泉手疾眼快,一把捞住了身边的向城,飞快地在他鼻子上一探。 骤然之间,夺眶而出的泪水就迷糊了他的视线。 ……向城的鼻翼间,已经探不到呼吸。这么短短一眼看过去,那张熟悉的俊美脸庞惨白中透着青,毫无任何生气。 不,不能放弃。 邱明泉在冰冷的水中吃力地拉起向城的身体,用力抓过身后的绳索,将向城的身体和自己绑在一起,转身去抓直升机的升降梯。 升降梯的绳索在空中被风吹得不断抖动,他仰着脸向上,眼睛被空中的雨水打得几乎无法睁开,终于好不容易抓住了梯子,用尽全身力气,竭力向上方爬去! 一蹬接一蹬,一步又一步。 头顶上,封睿看着邱明泉头顶的黑发越来越近,心里也是砰砰直跳:幸亏,幸亏明泉强行跟着他一起来了,假如真的是他一个人前来,根本没有办法再下去救向城,那可就真的全完了! 终于,邱明泉从后面爬上了机舱,哽咽着:“封睿……他、他没呼吸了!” “心跳呢?!”封睿急吼。 邱明泉飞快地解下把自己和向城捆在一处的绳索解开,将他放在机舱后面的平地上,哆嗦着手摸向他胸口。 也没有了……心跳没有了。 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跟着停顿了一样。 “心脏复苏加人工呼吸!快点!”封睿大吼,“他溺水时间不会太久!” 邱明泉狠狠擦去眼泪,强迫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回忆着封睿以前曾经教过他的急救知识。 在以前,心里的那个封睿对他进行训练时,除了体力和搏击训练外,普通的急救和其他知识也均与所涉猎,现在回忆起来,都还历历在目。 他飞快地撬开向城的嘴巴,粗略检查了一下,将口腔中混着泥沙的脏污清理干净,然后迅速地将他的腰腹部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开始用力平压他的背部,使劲往外挤压灌入肚子里的积水。 随着他的动作,终于,脸部向下的向城嘴巴被迫一张,胃里和肚子里浑浊的积水被挤出了第一口。 一下,两下!邱明泉不停地重复着,终于感觉到向城吐出来的水越来越少。 他飞快地把向城重新放平在机舱的地上,这是一架仿前苏联风靡一时的运输机米格-17造的货运直升机,后部用来运输的地方很大,比普通的载人战斗机宽敞许多。 “先做心脏复苏!”封睿在前方接着大叫。 “明白!”邱明泉四下张望,找了一块垫板放在向城背后,然后飞快地解开了他的领口,右手平放在胸骨下段,左手放在右手背上,开始缓缓用力下压。 不能太用力,防止骨折二次伤害;胸骨下压4厘米后放开,等胸骨复原……脑海里回忆着过去封睿教导他的那些知识,邱明泉认真地、专注地一遍遍做着心脏复苏按摩。 “时间够了,换人工呼吸!”封睿紧张地在前方驾驶着直升机,同时分心注意着邱明泉的施救,及时提醒,“交替着来!” 邱明泉额头全是细汗:“嗯,知道!” 溺水者假如呼吸和心跳同时消失,只要时间不长,还是有一定的概率能抢救回来,心脏复苏按摩和人工呼吸必须交替同时进行! 他飞快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并不吸入自己的肺,很快捏开向城的嘴巴,向里面用力吹入。 一次……两次。 身下的向城脸色依旧惨白,俊秀的脸上有几道浅淡的划痕,不知道是被树枝还是什么别的划到,伤口被水泡得发白,连血丝都不再往外渗出。 邱明泉偶一抬头,正见他极黑的睫毛一动不动紧闭着,只觉得心痛如绞。 手掌下的身体僵硬如旧,触碰到的双唇冰冷,没有任何鲜活和柔软。 封睿死死盯着面前的仪表盘,上面的油量显示已经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后面的邱明泉全心放在向城身上,可是他的心里,却比邱明泉更加煎熬。 飞回后方,油是肯定不够了。…… 怎么办? 他咬了咬牙,向着后方继续叫道:“明泉,继续!一定要继续,溺水后呼吸和心跳双停又被救活的案例很多!” 邱明泉眼中的泪一滴滴落下,落在了身下向城毫无生机的脸庞上,落在他僵直的脖颈边。可他死咬着牙,手中的动作一分钟也没有停下。一遍遍的心脏按摩,一次次的人工呼吸…… 后面的机舱里,重复的动作一直在拼命继续,而前方,封睿双目通红,看着远方,心中飞快盘算着,终于做出了决定。 在救向城的时候耽误下,油已经完全不够飞回远处的大后方,这种普通货运机更不具备作战机的水上降落高级功能。 既然安全降落不可能,那么只有寄希望于把直升机飞到能存身的地点附近。 ——小学废墟那边,是他能记得的、找到的唯一落脚地! 第188章 岁月静好 虽然已经垮塌了, 但是瞬间的洪峰最高峰过去后,现在又有部分露出了水面,在那里容身,总比油耗尽了,直接坠落到茫茫水中好得多! 用力拉起操控杆,他转头向着刚刚飞来的小学废墟那边飞去。 前方, 很快就又看到了那处隐约露出水面的废墟,封睿迅速往后看了一眼, 正要说话,忽然, 机舱里已经提前响起了刺耳的警报音。 油箱即将见底的警报! 与此同时, 忽然地,后面的机舱里,邱明泉猛然大叫一声:“小城!……” 就在这一刻, 仿佛被这忽然的尖利警报声惊醒,一直毫无生机静静躺着的向城, 忽然蜷缩起身体,剧烈地咳嗽了一声! 邱明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狂喜、不信、齐齐涌上心头,他狂扑上前,正要抱起向城检查, 忽然身边的机身就是猛地一歪。 “明泉!”封睿从在前方嘶声大喊, “小心, 我要强行降落了!” 邱明泉悚然心惊, 这才恍然想起刚才的事,直升机没有油了! 整个机舱里响彻了激烈的警报声,窗外,直升机已经失控,歪歪扭扭地向着前方急冲而去。 邱明泉在后面的机舱里身子一滑,就从中间的空地被甩向了侧边。 一眼望去,身边不远处的向城还在咳嗽,可是眼睫却已经轻轻乱颤,似乎就要在下一刻睁开。 邱明泉心中大急,力气和平衡能力都猛然爆发,他连滚带爬地,用尽全力滚到了向城身边,紧紧地一把抱住了他!…… 瓢泼的大雨中,直升机打着转,对着那片废墟附近的茫茫水面栽了下去。 一声巨响,废墟边缘,直升机一头撞了上去,螺旋桨发出叫人牙根发酸的“咯吱”声,机翼折断,机舱应声破裂。 …… 东申市。 又一个上午,连日的阴雨终于稍微停歇,天空中微微放了晴。 刘东风在妇产科b超室外面的长凳上等着,眼巴巴地盯着门。他身边,同样有好几个男人陪着大腹便便的妻子,正在排队等候。 刘东风身边的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小收音机,音量开得小小的,刘东风忽然扭过头,客气地道:“同志你好,能不能开大点儿,我也想听听。” 那男人连忙拧大了声音键:“我怕打扰这些准妈妈呢,嘿嘿。” 广播里,新闻播报是一如既往的全国洪灾的最新播报。 “长江中上游的几个沿江省份,在全国抗洪防洪救灾总办公室的指导下,均已在近日分别选择地点,进行主动分洪,为中下游的工业重镇和大城市的防洪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今日凌晨,防总办公室负责人表示,由于这些县市乡镇的巨大付出,下游的压力已经得到全面缓解。再加上气象台的天气预测,我们有理由相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全国性的降雨会减少,整个长江流域的汛情也会大大缓解。” 不知不觉的,在b超室外排队的几对年轻夫妻都凑近了,安静地听着。 那个年轻的准爸爸不由得就嘟囔了一句:“这得淹掉多少农村……那么多的庄稼。” 他老婆是位脸盘圆圆的孕妇,就更是叹了口气:“庄稼那算什么呀,没了一季还能再长,就怕人不安全啊。” 怀着孩子,心就特别柔软,她想着前天新闻上惊鸿一瞥看到的灾区群众,再想到那些被妈妈抱着的小小孩童,眼圈一红:“只要人都好,就是好的。” 可是她身边另一个孕妇却皱着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哎呀呀,我就不爱听这些破事儿。” 她丈夫梳着个油亮的大背头,在一边立刻附和道:“就是,天天电视广播全是这些,可真够烦人的。“ 他转过头,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句:“你这人怎么回事,赶紧把收音机关了!这里这么多金贵的孕妇呢,你放这些糟心的东西,引起孕妇情绪波动知道吗?” 忽然地,他身边就有人重重冷笑了一声。 刘东风抬起头,眼中带着强忍不住的怒火:“这是什么屁话?你不过听几句,就觉得糟心,那些被迫放弃家园的农村老百姓,那些奋战在抗洪前线的官兵,人家可没了家、浴着血呢!” 那男人被他这么不客气地一骂,脸上就挂不住了,白眼一翻:“那些被淹的地方,又不是我要淹的。全国一盘棋你懂伐?不淹穷地方,难道淹我们这些大城市吗?穷是天生的……” “放屁!”刘东风长身而起,高大的身躯充满压迫感地逼近他,“什么贫富贵贱,什么先天后天!没有人家的牺牲,你老婆能安安稳稳在这里安胎生孩子?你他妈的要点脸!” “哎哎,你这人怎么骂人啊?”那孕妇立刻横眉立目地叉着腰骂起来,“没教养,没礼貌!” 那男人被他虎背熊腰的气势压得更是气急败坏:“你怎么讲话这么难听的?还穿着警服呢,人民警察骂人民呀?信不信我投诉你?” 刘东风脸色铁青:“你再他妈的说一句,我还敢打你信不信!” 旁边等候b超的几对夫妻连忙插进来劝着,那个圆脸孕妇首先开口:“我说你们这小两口说话不对,人家农村地方就算穷,也不是天生就该淹了自己的家吧?” 她老公拿着收音机,连连点头:“就是,还有那些战士们连天累夜地泡在水里,多不容易啊。” 那大背头男人撇撇嘴:“拿军饷的,我们纳税人花钱养着他们,他们不上谁上啊?死伤不是天经地义?” “砰”地一下,刘东风终于怒不可遏地一拳挥过去,砸在了他的脸上:“妈的贱人,你敢诅咒人!” “啊啊!警察打人啦!”那男人叫得惊天动地,鼻子下面一行鼻血狼狈地淌下来。 旁边几个孕妇都吓了一跳,慌忙躲在了一边,那几个老公连忙跑上来拉架:“好好说话,别动手别动手!” b超室的门开了,小护士小脸板着,怒气冲冲地叫:“怎么回事,疯了吗?敢在这儿打架!碰着孕妇,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向明丽挺着肚子,诧异地从门里走出来,一眼看见丈夫被那对夫妻扭着,再一看那男人脸上的鼻血,心里大概猜到了大概,真的有点生气了:“东风,你怎么打人?” 那里可有一个孕妇呢! 刘东风呼哧呼哧喘着气,一抖肩膀,避开了几个拉架的人,看着妻子委屈地怒叫:“这两个贱人,说人家农村活该被淹,说抗洪的战士牺牲是天经地义!” “我说的不对吗?”那个大背头男人捂着鼻子,犹自在叫嚣,“死了也有国家抚恤金呢,关你屁事?” 刘东风气得暴起,可是身前向明丽挡着,他也不敢动作大,直急得想跳脚:“我操你大爷,你说什么抚恤金!……” 向明丽俏脸淡淡的,明亮的眸子瞪着他:“你是警察,怎么能随便打人?这点道理都不懂?” “我……”刘东风涨红了脸。 “人民群众之间才能打架。”向明丽忽然反手,狠狠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重重落在那男人脸上,“我来打,你护着我。” 刘东风傻了,看着挺着肚子的向明丽,忽然哈哈大笑,忙不迭地把她护在了身后:“别动了胎气啊我的好老婆。” 那对夫妻俩傻了眼,孕妇尖声刺耳地锐叫起来:“警察一家人都打人啊!……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啦?” 刘东风冷笑一声,昂首挺胸:“我是市局刑侦支队队长刘东风,我今儿就打人了,你有种去投诉去告。降职处分我认了,再叨逼几句看我不捶死你!” 那对夫妻还要接着撒泼,门口的小护士翻了个白眼:“9号王丽华还进来不进来做b超了?不做下一个!……” 那名孕妇急了:“哎我做我做!” 小护士板着脸把她领进去,忽然冷冷道:“孕妇少嘴巴作孽,给孩子积点德。” 那名孕妇脸涨得通红,可又不太敢和医生护士叫板,只有悻悻地闭上了嘴。 刘东风殷勤地扶着向明丽:“老婆啊,刚才你好凶。” 向明丽脸颊一红:“吓到你啦?” 她这辈子别说打陌生人,就是和别人争吵也少见,刚刚那一下,实在是担心两个弟弟太久,忽然听见那人说什么抚恤金,就心里格外气急万分。 刘东风小心翼翼地搀着她下了台阶:“才没吓到,我老婆是将门虎女,太帅了!” 向明丽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圆润的脸上泛起羞红,小声在他耳边说:“还有件事,我还没和你说呢。那个……我肚子里,怀的是双胞胎。” 刘东风“啊”地狂叫一声,差点一脚从台阶上踏了个空。 他惊喜万分地低头去看向明丽的肚子,激动地话都不利索了:“我的天!老天爷!真的假的?怎么现在才知道!男的女的?” 向明丽羞红了脸:“傻瓜,b超又不准鉴定性别。上次来做就有点怀疑了,我没敢说……是真的。” 刘东风扶着她在路边公园的小凳子上坐下,就去掏手机:“我打电话给爸妈报喜!” 这个时间计划生育政策抓得正紧,国家公职人员绝对不能生二胎,全家人早就做好了迎接这唯一一个宝宝的心理准备,这样突如其来的喜讯,别说刘东风欣喜若狂,就连向明丽也暗暗欢喜。 ——婚姻幸福美满的年轻夫妻,又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来抚养孩子,又怎么会排斥双胞胎这样的上天赐予? 刘东风美滋滋地一一给两家的长辈打了电话报喜,一回头,却看见妻子坐在那里,脸上却有点隐约的忧伤。 他吓了一跳,赶紧在向明丽身边坐下,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是不是很辛苦?” 向明丽怔怔望着街上的行人和车水马龙,没有说话。 连日的阴雨终于停了,一缕难得的阳光从乌云堆里洒下,给天空的一点云层镀了点细细的金边。 “这个喜讯啊,我最想告诉两个弟弟。”向明丽轻声道,摸着自己的肚子,眼圈微红,“小城上次在电话里听说我怀孕,高兴得不得了。……明泉临走的时候,还说回来要帮我翻字典,看看男孩女孩各起什么名字呢。” 刘东风一下也沉默了。 面前的行人行色匆匆,身边,从医院妇产科里出来的年轻妈妈们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容颜闪着幸福的光。 街道上繁华依旧,看不出任何焦躁和慌乱。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些地方的灾难,毕竟只是在电视里,新闻中,不身临其境,还是无法感同身受。 “爸妈和我,有时候夜里都会担心得睡不着。”向明丽眼中的泪水终于盈盈而落,“东风,你说他们怎么了,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刘东风默然地握着妻子的手,口拙嘴笨的他,这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再重复一遍说过多次的、干巴巴的话语。 忽然地,一个小宝宝颤颤巍巍地在他们身边路过,身后一双年轻的父母亦步亦趋地跟着,应该是在陪着宝宝学步。 不知道为什么,那可爱的小宝宝忽然停了下来,向明丽今天穿着一双软底的平跟鞋,上面绣着一双漂亮的蝴蝶。 那个小宝宝伸着手,一头就撞向她的鞋子,想要摸那蝴蝶似的。刘东风手疾眼快一把捞起他:“小心!” 孩子的父母慌忙上来接住:“哎呀对不住,别撞了您!” 小宝宝被大人架住小胳膊,在他们脚边昂起头,盯着向明丽隆起的肚子,欢快地“咯咯”大笑起来。 向明丽望着那陌生的、可爱的孩子,不仅没有展开笑颜,竟忽然泪水滂沱,捂着嘴开始哽咽大哭。 这里云开雨霁、岁月静好,可是在遥远的地方,却有多少人负重守护,浴血前行呢。 …… 千里之外,肆虐的暴雨丝毫没有停止,从昨天深夜开始在上游的降雨,同样蔓延在中游沿江的区域。 那片倒塌的小学废墟在滔滔水面上只露出几平方米左右,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旁边围着废墟的水边,一架直升机静静地倾斜着,半飘在水面。 雨声噼里啪啦地打着水面,也打着机身,从破碎的机舱门中灌进去,除了风雨声,天地间似乎没有了别的声音。 邱明泉的身体被甩出了机舱,大半个泡在水中,终于被雨水拍打得缓缓睁开了眼睛。 脑海里有点反应不过来,迷迷糊糊地闪过了一些片段。 昏迷的向城苍白的脸,封睿在前面坚毅的背影,失控的飞机,急速下坠的速度……而这些所有惊心动魄的片段中,忽然有一个画面跳了出来,格外醒目。 就在他们的直升机坠落的最后一刹那,电光石火中,他仿佛看见了前面的机舱里,封睿脖颈间有依稀的白光一闪! 那道白光……他的头忽然一阵刺痛,阻止他再想下去。 眼睛艰难地睁开,映入眼帘的,却正是向城! 向城正在他身边一米不到的地方,同样身体半浸泡在水里,显然是被坠落的大力甩出了舱外。 一看到他,邱明泉脑子里只觉得“嗡”地一响,坠落前的场景也想了起来——就在最后,他明明看到了向城发出了剧烈的咳嗽,这说明呼吸和心跳终于抢救了回来。 刚刚从鬼门关上抢回来的这条命,不能再还回去啊!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时间也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有没有伤,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向城的身边,一把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小城!……” 向城和刚才一样,眼睛闭着, 邱明泉吓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惊惧下,竟然一时不敢伸手去探向城的鼻息和心跳。 就在他双手颤抖着终于伸向前方的时候,向城的眼睛,终于轻轻地睁开了。 第189章 相同的玉坠 邱明泉“啊”地狂叫一声, 刚刚心中堆积的绝望和痛苦瞬间变成了狂喜, 泪水忍不住就漫上了眼眶。 “小城……小城, 是我。”他轻轻托着向城的头, 小心翼翼问, “你小心点, 刚刚苏醒,有没有哪里不好?看得清我吗?认得人不?” 向城苍白的脸上有丝茫然,瞳孔似乎还有点无法聚焦,好半晌才轻轻呻吟一声:“明泉哥……” 邱明泉喜极而泣:“是我,是我!你刚刚溺水了,好不容易才醒了。你千万别乱动, 稍微体会一下, 身上有没有哪里有不对?” 刚刚急着做抢救,也没来得及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 比如骨折或者内伤。 向城微微动了一下身体, 声音哑得不像样子:“没有……没有骨折。” 他眼神似乎稍稍聚焦了点,眯起眼睛困难地转动脖颈:“这、这是哪?你怎么会在这儿?” 邱明泉急忙道:“先别说话了, 我别动, 我抱你去旁边。” 旁边的残垣断壁虽然看上去也几乎没有容人落脚的地方,但是好歹比这样泡在水里好吧? 他吃力地站起身,抵御住头上忽然袭来的一阵眩晕,弯下腰, 就想要抱起向城。 周遭的雨在继续, 似乎比方才小了一点, 但是就在这凄风苦雨中,忽然地,邱明泉身后的一段断墙,被不断的洪水冲刷地猛然一晃,向着邱明泉背后砸来! 风雨中,这声音被遮掩住了,邱明泉又全心放在向城身上,竟然毫无察觉。 但是向城在他身下,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将这忽如其来的险情看得清清楚楚。他原本有点散乱无神的眸子骤然紧缩,在这一瞬间,他模糊地看到,砸向邱明泉背后的那片断墙,不仅仅是墙壁土石,里面还亮着一段明晃晃的断钢筋。…… 那段钢筋犹如魔鬼的利爪,正向着邱明泉的后脑勺狠狠刺下! 向城猛然嘶吼一声,充满惊惧。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跃起,狠狠撞在了邱明泉的肩膀,将他猛然撞飞了出去。 断墙轰然砸下,那条黑色的钢筋带着劲风,擦着向城的肩头,狠狠扎进了向城身边的水中,浑浊水花四溅。 沉重的断墙却全没有办法躲过,轰然而下,堆到了向城的腿上。 邱明泉被撞到了水中,立刻被呛了满口的脏水,浑浑噩噩地一回头,眼中就是一片血红。 “小城!”他扑过去,看着向城被压住的下半截小腿,心里一瞬间全是悲痛欲绝: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千辛万苦走到了这一步,老天爷却还不放过他们? “我没事……”向城却意外地能继续说话,刚刚醒来时的茫然消散了点。现在脚上传来的痛苦反而叫他清醒不少。 “哥,我的脚……被压住了而已。”他看着邱明泉几欲发疯的眼神,知道他现在神智甚至比自己还要受刺激,只能强忍着反过来安慰,“没事,你别难过。” 他闭了闭眼睛,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那架直升机,有丝困惑:“哥……那边,是不是还有人?” 邱明泉刚刚醒来就发现向城,还没施救就立刻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他甚至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去看看封睿! “小城、对不起。”他颤抖着声音,“你等等我,我去一下就马上回来救你。” 他痛苦地低语着:“我……去看看你睿哥。” 向城猛然瞪大了眼睛,茫然地望向那边,似乎想把那边直升机里的情形看清楚。 “睿哥……睿哥也来了?”他喃喃问。 邱明泉踉跄站起身,发疯般地冲向了水中。 直升机歪斜着,毫无生气地坠在水里,机身毕竟很高,还有大半都露在水面上,邱明泉奋力划着水,终于游近了那边。 费力地攀爬上前方的驾驶舱,他的心似乎被什么狠狠再次刺中。、 封睿歪着头,英俊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痛苦,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歪在驾驶舱边,像是睡着了一样。 草草看去,另一边的额头还是有一丝血流,顺着他鬓角边流下,已经凝固在他安静的脸颊边。 邱明泉疯了一般爬过去,手忙脚乱地摸了摸他的鼻尖,瞬间眼眶因为喜悦而酸涩无比。 ……封睿的呼吸,很平稳。 他终于微微定下了一点心,强迫着自己冷静、再冷静。 是的,他需要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强点。不能慌张、不能绝望。 三个人中,只有他没有大碍,向城和封睿,都需要他的照顾,一起等待最终的救援到来。 …… “什么?他们开着货运机去救人了?油量还不多?”后方的指挥部里,胡团长脸色难看,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地痛。 “是!”二营营长也是一脸汗,长期的不眠下,每个人都神色憔悴,“经过调查,直升机上是那位小邱专家,还有同来的一位志愿者在驾机,他们去救的是一名军人。” “怎么回事!”胡团长怒吼,“一名军人而已,怎么会搞到这么多人去救?他们又不是专业救援的,这样贸然行事出了意外,怎么办?!” 二营营长艰难地道:“他们去救的……是汉江武警学院的一名指导员。为了把位置让给老乡,他自己留在了洪水里。” 胡团长一下子哑巴了,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张博士在一边听着,终于忍不住讷讷地插话:“领导同志,那位小邱专家不能有事啊……人家是从大城市来的志愿者,昨夜里那份救援方案,起码多挽救了几百条人命呢。” 二营营长的眼眶也红了:“团长!能不能分点人手去?实在不行,我去!” 胡团长的拳头死死地攥紧:“问题是他们在哪里?你带人去的话,往哪边去?水域这么大!” 二营营长也愣住了。 胡团长终于咬着牙,猛地抓起了电话,开始拨号:“不能叫这些志愿者有事。我向省总部求援,请他们想想办法!” …… 邱明泉小心地把封睿的身体扶正,再次探查了一下他的呼吸和心跳,总算是稍微放了点心。 心跳平稳,呼吸频率也基本正常,除了额头一边被碰撞得流了血,别的地方似乎都没有大碍。 想办法呼叫、轻拍脸颊、狠掐人中,封睿却都没有反应,似乎是陷入了碰撞而带来的短暂昏迷。 邱明泉想了想,又赶紧把封睿的领口解开,让他更加能从容地呼吸,这一动衣领,忽然他的目光就是一怔。 封睿的胸前,那根熟悉的红绳上,吊着的玉坠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形状颜色依旧,羊脂玉般的外皮,中心奇异地有一汪明艳的碧绿。可是……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从封睿的胸口拿起那枚吊坠。 有什么不同了呢? 虽然形状大小颜色依旧,可是就算是肉眼也察觉得出,玉石吊坠上那种奇特的莹莹宝光,黯淡了。 邱明泉的心忽然砰砰直跳,一时间,他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们刚刚重生时,封大总裁对他说过的一件事。 封睿在参加幼儿园的一次春游时,曾经出过车祸。整个校车最后排的小孩一死两重伤,封睿坐在最中间,却毫发无伤。 而那时候小小的封睿就清楚记得,车祸发生时,他感到胸口吊坠上白光一闪,胸口发热! “这个玉坠是我们封家祖传的,说是能保每一任主人三条命呢!”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封睿曾经不耐烦的炫耀语声,叫他的心跳疯狂加速。 白光……白光! 他绝对肯定,他们刚刚栽下来的最后一刻,他也看到了前面机舱里封睿身上闪过的一道浅浅白光! 他的手不知道被什么划破了,上面流着血。这样拿着玉坠反复端详时,忽然地,邱明泉发现了一件事。 猛然翻过玉坠的背面,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玉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沾满了他手掌上的鲜血,而且用力擦了擦,擦不掉! 像是被吸进了一样,深深地渗透了进去、 邱明泉望着玉坠的背面,竟一时间如遭雷击,心神恍惚——这枚玉石吊坠的背面,竟然出现了一片血红,和他自己脖颈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 十年前,那个发生意外的深夜,他无意间扯下了封睿脖子上的吊坠,摔下去的时候,那玉坠的背面就沾上了他的血,深深渗入,擦拭不掉。 而当他每次看到少年封睿脖颈上的那一枚时,却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一枚的背面,是没有血迹的! 而现在……邱明泉只觉得心神大乱,似乎有什么在他心里隐约在翻滚着。 可是,没有时间让他多想了。 望着封睿那安静闭着眼的侧脸,他轻柔地把玉石吊坠重新放回他的胸前,体会着那一瞬间传来的火热心跳,他的心似乎也静了下来。 “你会没事的,玉石会保佑你。”他喃喃道,“现在,我要去那边救小城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狠下心,他转过身,跳下了机舱,重新游向了废墟边。 只是这短短片刻功夫,向城已经满脸是冷汗,刚刚好不容易聚焦的眼神又有点恍惚了。 看到邱明泉飞奔到身边,他吃力地低语:“睿哥……他、他怎么样?” 邱明泉藏起眼中的湿润,强挤出一个微微的笑意:“他没事。” 看到向城那怀疑的目光,他柔声解释:“撞到了头,暂时有点昏迷。你放心,真的没事……他的体征都还好。” 向城微微喘息着,眯着眼睛看着他,忽然虚弱地笑了笑:“我信你……假如睿哥真有事,你不会……这个表情吧。” 邱明泉苦涩地笑了笑,没说是,也没有否认。 向城的一双小腿被压在那片倒塌的残墙下,邱明泉稳住心神小心观察了一下,只看得见一大整面的断墙,边上残破,却看不见被压在下面的小腿到底怎么样。 “你能感到下面怎样吗?”他忍住心痛如绞,柔声问。 向城虚弱地低声道:“一只脚还好,好像卡在空隙里,能微微动弹。另一只……” “另一只怎么样?”看他不说话,邱明泉急了。 向城低声道:“应该是小腿断了,我能感觉到……脚面也被压住了,有点疼。” 邱明泉心里一阵难忍的疼痛,叫向城亲口说出来有点疼的话,那想必已经是很难忍耐了。 他狠狠心:“你忍着点,我试试看搬开这墙!” 从旁边抓住一块着力处,他猛然发力,想要用力抬起那片残墙,可是那段残墙却重量级大,他这全力之下,好像微微地抬起来了那么一两公分就再也支撑不住,再次坠了下去! “啊!……”向城发出了一声强忍不住的惨叫,坐起的上半身瞬间跌了回去,俊美的脸上一阵扭曲。 “小城!”邱明泉在撑不住的刹那就知道不好,再看见向城一瞬间的表情,更是心里煎熬,如同触电般缩回了手。 刚刚这一试,他就知道了凭着自己的人力,根本无法抬起来那面残墙,而再多的尝试,只能增加向城的痛苦。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刻,他的心里终于充满了无力和绝望。那边的封睿昏迷不醒,这边,面对着痛苦不已的向城,他手无寸铁,无能为力。 没有办法联系外界,直升机那边虽然有医药包,可是不移开这段残墙,就没有办法救治向城的腿。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两个人就在眼前受着折磨,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什么重生,什么运筹帷幄,什么预知先机……此刻在天地威严、人生无常下,都成了笑话。 头顶的雨势似乎小了些,可是依旧未停,他半跪在向城面前,颤抖着手,想要帮他擦去脸上的雨水:“小城,对不起……” 向城的脸色惨白得不像话,他深深吸着气,刚刚溺水带来的后遗症叫他整个肺部现在像火烧一样。 “没事……明泉哥,我、没事。”他目光望向不远处那架依旧安静的直升机,“哥……你去看看睿哥吧。” 邱明泉摇了摇头,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混在一处:“我在这里陪着你。” 风越发得大,吹得他们身边的浪涛越来越急,向城的下半身泡在水中,只有半坐的上半身露在外面。 邱明泉流着泪,从旁边找了几块平坦些的碎墙,搬过来堆成一个小土方,扶着向城轻靠在上面,减少一点他的受力。 “小城,你撑住……”他难过地哽咽,“我们一起等,一定会等到救援,等到水退掉!” 向城没有说话,他一向傲气的神情变得格外萎靡,刚刚才从假死溺毙中被抢救回来,现在又受到身体的重伤,饶是硬气,此刻的体力和心神也有点撑不住了。 “好……我撑住。”他轻轻道,眼睛似乎想要闭上。 邱明泉大急,慌忙地用手轻拍他的脸颊:“小城,不要睡!” 向城被他拍了几下,终于又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邱明泉,他喃喃开口:“哥……你回去帮我带句话给韩立。” “哦哦,你说!”邱明泉慌忙应道,希望用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昨晚跟他说,叫他不准忘了我……我说错了。”向城用力地呼吸着,肺里仿佛越来越喘不过气,“你跟他说……忘了我吧。” 邱明泉无法接话,只能道:“别胡说了,韩立那家伙,他在等着你呢……” 韩立现在应该醒了?他忽然无法想象现在韩立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状态。 一定会发疯吧? “他那么傻……老是不忘了我,一定、会很难受吧?”向城恍恍惚惚的,嘴角牵动,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他留恋的画面。 “你才是真傻。”邱明泉哽咽地道,“你为什么……” 假如不是为了撞开他,向城也不会这样。可他宁可自己死,也不想向城再有任何意外! 向城看向了他,目光有点涣散:“明泉哥……对不起。” 他的表情有点难受,又有点愧疚似的:“那天晚上以后,我就、就……一直喜欢做噩梦。” 邱明泉呆呆地听着,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不,小城,那事早过去了,你别老是记着。”他急切地握住向城的手,雨水中,那双手冰冷得吓人。 “我忘不掉……”向城怔怔地望着远方,似乎不敢去看他,“所以、所以刚刚我不是救你,我好像……是为了我自己吧?” 为了以后不再老是做那个明泉哥坠下山崖的噩梦,为了以后对着养育他的父母不再心里愧疚万分,为了以后敢坦荡地看着睿哥……更为了可以昂头挺胸,对那个傻大个说一声“你喜欢的人,他现在没有那么糟糕了”。 第190章 一起回去 邱明泉心痛如绞, 正要说话, 忽然地, 他的目光落在了向城的下半身, 脑海中就有什么一闪, 极度的危险感觉蓦然袭来,叫他寒毛直竖。 不对, 哪里不对! 死死盯着向城的裤管, 他终于明白了这危机感从何而来。 水位……在上升! 刚刚才到向城膝盖的水位, 此刻已经悄然涨了最少三四厘米, 浑浊的水浪拍打着压在向城双腿的断墙上, 看似温柔无力,却带着最恶毒的觊觎。 邱明泉的大脑有刹那间的空白, 明白了一切。 泄洪的口子不可能堵上的, 这里接近江边, 只要上游有瞬间的小洪峰经过,这里的泄洪口就首当其冲承压,而这儿水位就会持续上升! 原先还觉得只要等着,总能等来救援,可是假如还没有等来救援, 水位就升高到……他低头看看向城,忽然满心冰凉。 被断墙压住了无法动弹,向城现在只有上半身露在水面上, 最多再上升一米左右, 就会淹没他的头顶了! 封睿那边的直升机机身很高, 再涨也淹不到他的驾驶舱,自己可以站在更高的废墟顶上,可是向城呢?!他要怎么办? 脑海中飞快转动,他一个人站在茫茫水中,忽然转过身,再次向着直升机狂奔。 一口气爬上直升机后面的机舱,他到处翻找着:有医药箱,就一定有工具箱。偌大的直升机,不会没有备这种东西! 果然在一个角落里,他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慌忙打开那个工具箱,他抓起里面的一把特制铁锤,心里怦怦直跳。 临下飞机的最后一刻,他转过身,静静地凝视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封睿短短片刻。 然后,他弯腰低下头,在封睿的额头轻轻一吻。 “你要好好的,我们一起回去。”他喃喃道,温柔的触碰仿佛蜻蜓点水,转瞬即分,宛如刻印。 这时候,邱明泉恍惚想起来,这好像是这一生,他第一次主动亲吻面前的这个男人。…… 站在雨中的洪水里,邱明泉盯着那面断墙,目光所及,找到了几处带有明显裂痕的地方。 然后,他猛然挥动锤子,一下下拼命敲着那些裂缝处! 一下,两下!砖土碎屑飞扬,带起簇簇水花。 每一次锤子砸下,都会砸掉一点残墙,但是也都会带得剩下的部分颤动不已,更加带动了向城的伤处再次受到撞击。 向城咬着牙,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到出血,虽然痛得不能自已,可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邱明泉动手的那一刻,他就也知道了邱明泉无奈举动的原因——他下身浸泡着的水位,已经明显上升了。 “哥……哥你停手吧。”他终于开口,不忍再看邱明泉如同疯狂的眼神,“没用的。” 沉重而巨大的断墙,一柄普通的铁锤。每次用力砸下,也只能砸掉一小片面积。 比起所有的体积,那只是杯水车薪。 邱明泉气喘吁吁地,毫不停手,就像是一头被逼到无路可退的野兽,俊秀温和的脸上全是疯狂。 听见向城的劝阻,他短暂地停下手,转身看向向城:“我知道你很痛,可是……你得忍一忍。” 他喘着气,弯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我不放弃,你也不准放弃,懂吗?” 向城目光涣散,脚上的痛因为邱明泉的动作停顿终于缓了一缓,可是意识却越来越飘忽:“哥,可是我……我有点冷。” 邱明泉咬着牙,含泪脱下自己身上的防水运动服,披在了向城的头顶,帮他挡住了雨:“再忍忍,我……带你回家。” 向城背后靠着邱明泉给他搭的小土方,坐着的姿势显得很安静,可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 回家……多么普通却又遥远的一个词。 还能回去吗?向元涛夫妻俩、姐姐、封睿、韩立的脸轮番在眼前闪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地,一张脸孔也在这一刻浮现。 那张只存在于发黄照片上的眼睛,是属于他父亲的。含着飞扬笑意,和他一样凤目微挑,仿佛在远处的天边看着自己。 邱明泉只穿着背心,全身湿透,重新抡起了锤子,疯狂地重新开始砸向身下的断墙。 前天夜里,他们的车队全员都是在车上睡的。昨天上午一路开车到了嘉鱼,一到地方就开始参加救灾,封睿他们分了出去,而他则留在了指挥部里参加救援方案的大量计算和研究。 整夜没有合上眼,清晨时分就找到了封睿,跟着他马不停蹄地上了直升机。然后就是撞机坠落。…… 随着一次次抡起砸下,再一遍遍弯腰清理废墟碎片,他只觉得自己的胳膊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腰好像也快折断了一般,大脑里更是近乎空白。 残墙在一片片缩小面积,而逼上整个小学废墟的水位,也在上涨。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小时,还是两小时?邱明泉喘着粗气,双目血红,再一次举起锤子时,终于踉跄了一步,一头栽倒进水里。 他扑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挣扎着从水中站了起来,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水位现在已经慢悠悠地涨到了向城的胸口。 “小城!”他绝望地爬了过去,细看之下,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向城已经又昏迷了过去。 压在他腿上的那片断墙已经被他砸掉了大半,可是剩下还有很大的一片面积,邱明泉颤抖着手,重新尝试了一下将它抬起来,可是,依旧失败了。 长久的抡锤下,他的力气也接近被耗尽了。 ……踉跄着靠在向城身边,他有刹那的脱力。 雨点好像小了点,可是水位还在涨,显然,来自上游的、灌进这里泄洪口的水量并没有减少。 全身瘫软地坐在那里,水位也同样漫上了他的前胸。脑子里昏沉沉的立刻呛了一口水,可是脑海里始终有个声音在督促他:“起来,快点起来!这不是倒下的时候!” 奇怪,那是谁的声音? 似乎是脑海中的自己,却又似乎是封睿的语气。 虽然也不过是一天不到,可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异常怀念心里的那个人 以往每每遇到危险时刻、艰难困境,他都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孤身作战,总有个人在他身边,或者说着鼓励的话,或者就是讥讽和打击。 真想再听听那家伙的声音,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啊…… 是啊,这不是倒下的时候。 他和封睿驾着直升机拼着命才找到了向城,他绝不会叫老天再把他的弟弟抢走,绝不能叫韩立和爸妈在痛苦中过完下半辈子。 他和十年前的那个封睿辛辛苦苦重生,更想要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跟着他们重过一生。所以,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一生,落得比前世更惨的命运! 他的身体里仿佛重新迸发出了力气,撑着他站了起来。 水位已经很高了,那些残墙大部分已经沉入水里,铁锤再砸上去的时候,增加了水的阻力,更加减少了能量。 他深深吸了口气,闷着头潜下了水中,观察着水下压住向城双腿的那片最大的废墟。 浑浊的水下,依稀能看清在他的不断击打下,断墙上已经有密密麻麻的裂痕。 再坚持一阵,能行的,能行。 他这样对着自己拼命说着,鼓励着自己,强迫着自己。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一定要抢在洪水漫过向城口鼻之前,清理走这些致命的废墟! 他死死憋着气,在水下状若疯虎,一下下狠狠敲打着那些废墟。实在憋不住了,他才猛然浮出水面猛吸一口气,重新再潜下水去。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或许只有半个钟头,又或许过去了很久,他只知道,最后一次浮出水面时,那致命的水位线已经过了向城的嘴巴,眼见着就要逼近他的鼻孔。…… 而水面下,那片残墙的体积,也在逐渐减少! 邱明泉双眼早已经被血丝充满,长时间泡在浑浊的水中还要睁眼视物,现在他只觉得,眼前的水色好像都变成了一片殷红。 猛然抓住那片已经布满裂痕的断墙,他憋足了最后一口气,猛然抬了起来! 沉重的墙体在水的浮力下,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压迫,缓缓在水中带起一片浑浊,翻倒在了一边!…… 邱明泉的眼前一片模糊,似乎有点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凭着感觉,他在水下吃力地摸到了向城的双腿,一点点,尽可能轻柔地把他拉出来。 会疼吧……小城会不会很疼?他恍惚地想。 用着最后的意志力,他挣扎着浮上水面,想要拦腰抱起昏迷的向城。可是已经抱不动了,甚至连举步都艰难。 他喘息了片刻,颤抖着双腿,将向城背上了自己的背。 废墟的顶端只有不到一两平米露出水面了,他背着向城,站在了那最高点的地方。 可是……会不会还不保险呢?万一水再高一些呢? 他已经有点接近失神,满脑子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绝不能再功亏一篑了。 旁边有一根破碎的教室门框斜斜地插在废墟里,被水泡得变形,他猛地拔了出来,重新选好角度插在了废墟的空隙里,然后把昏迷的向城靠了上去。 “小城……要挺住啊。”他喃喃道,“我们要一起……回家去。” 可是,自己怎么会这么累呢? 好像用尽了这一生的力气一样。 身子一歪,早已是强弩之末的意识终于再撑不住,他咕噜地翻滚着,摔下了废墟,跌进了下面的水中。…… 雨终于停了,天边的一片昏暗悄然散去,层层的乌云开始显出生动的形状,背后有微微的光亮透过了间隙,破云而出。 那抹光亮照进了静止不动的直升机里,也照耀到了前方驾驶座上封睿的安详侧脸上。 终于,像是被这忽如其来的光刺到了似的,封睿的睫毛微微颤动几下,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睛。 视线从一片模糊变得慢慢清晰,远处辽阔无人的水域上方,真的有什么穿破云层,冲破一切,远远而来。 轰隆隆的机翼带动气流,螺旋桨的转动声犹如希望之音,疾驰而来。 …… 燕京市封家独门独栋的四合院里,风景花木和东申市的小洋楼又别有不同。 封云海和刘淑雁夫妻接手买来以后,基本保留了原主人的中式审美,庭院里大树冠盖亭亭,一左一右放着硕大的青瓷金鱼缸和荷花缸。 时值夏日,鱼缸里的名贵金鱼因为气温高、气压低,全都浮在水面游动。全黑的蝶尾墨龙睛懒洋洋地吐着气泡,银白色的元宝红则把头顶上一团鲜红露出了水面,焦躁地翕张着嘴。 而另一边半人高的荷花缸里,碧绿的荷叶已经舒展开来,几朵粉色的重瓣品种荷花亭亭挺立着,最大的一朵已经快要败了,还有两三个浅粉的花苞正在悄悄探头。 封云海大步踏进院门。赶在晚饭点之前到了家。 刘淑雁和他通过电话,早就掐着点儿准备好了饭菜,摆好了碗筷。 夫妻俩默契地打开了电视,和这时绝大多数的中国人一样,按时地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收看着新闻联播。 画面上,面容端庄、语音纯正的播音员邢质斌正在用适中的语速播报着:“下面播报一则消息:在长江流域这场巨大的天灾面前,华夏同胞表现出了天灾无情人有情的珍贵情谊。就在昨天,全国红十字会、全国总工会、各省工商企业联合会等各种官方和民间组织,纷纷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各行业的捐款。……” 刘淑雁听着新闻,开口问道:“对了,我们家捐的钱到位了吗?” 封云海喝了一口莼菜开胃汤:“早就划款走了。除了我们以封氏集团名义捐献的一千万以外,前几天国豪家电的郑广豫还给我来过电,说他打算以企业名义也捐款一千万,要征得我们大股东的同意。” “啊,那你怎么说?”刘淑雁随口问。 封云海笑了:“我难道会不同意吗?国豪这两年的利润率极好,扩张也激进,这点钱真不算什么。” 他顿了顿,有点感慨:“我也在关注东申市的那个明乐家电,说实话,发展的势头完全可以和国豪一较高下,明泉那孩子真是眼光厉害,早早地就出资投资了它。” 就连他们投资国豪,也是在考察过郑广豫已经做大了以后的事,就算是他,也未必愿意早早下注。 而按照封睿调查得来的消息,邱明泉投资明乐家电,可是在程宵刚刚创业时,起于青苹之末! 刘淑雁轻轻叹息一声,眉目含愁:“明泉本来就是龙凤之姿,我瞧他啊,真觉得比我们睿儿还要懂事和顺眼呢。” 她这辈子,身边的富豪之家、高干家庭也接触过不少,见过这么多教养不错、天资优秀的年轻人,可是她就是觉得,向家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怎么看,怎么与众不同。 封云海默默无语。妻子说的话,他心里也是完全同意的。 他身边的晚辈也不乏天资好、智力超群的,可是在小小年纪就表现出那种惊人见识的,他也真的只见过邱明泉这一个。 新闻里,醇厚的女中音正在念着长长的名单:“除了各家国企外,来自全国各地的民营企业捐赠也不甘人后,今天又有新一批的民企善款通过各种渠道火速到位。燕京市封氏集团捐款一千万现金,国豪家电集团捐款一千万,步步高集团捐款八百万元……” 封云海一怔,夫妻俩都没料到他们封氏的捐款竟被放在了第一位,想想也对,燕京市排名肯定在名单上靠前,而他们家这一千万无意中拔了头筹吗? 长长的一串名单后,紧接着又是另外一则:“来自东申市的民营企业则通过工商联合会集体捐赠,其中,明乐家电捐款一千万整,兴隆房产捐款八百万元,明睿集团、睿明跨国集团分别捐赠六百万整……” 刘淑雁一下子就停了筷子,和封云海对望一眼,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这两个名字!起得这么明显,是生怕他们这些当爹妈的看不出来什么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0-200 第191章 浮出水面的身份 捐款的名单实在太长, 播报出来的都是最少百万以上, 才能榜上有名。好不容易才听完了名单,画面终于换成了抗洪前线的第一手新闻。 安徽、江西、湖南、湖北……挨个都有地方台选送的新闻片段,大多是官兵武警们的辛苦抗洪场景, 还有志愿者的报道, 以及各地救援物资发放的画面。 封云海夫妻俩抬着头看着画面, 湖北省的新闻选送到了,一个女记者语速急速,眼中竟是含着泪花:“今天给大家播报的是一条突发新闻, 就在刚刚, 我省抗洪指挥部特批专用直升机,从最前线救出了几位被洪水困住的同志,我们记者稍作打听, 才知道他们背后,有着一段感人至深的情谊。” 画面背后是刚刚降落的直升机, 上面匆匆抬下了两个担架,有医护人员迅速赶过去接了手。 刘淑雁忽然瞪大了一双妙目, 放下了筷子:“云海!你、你看……” 那两架担架后面, 跟着从直升机上踉跄着跳下来的那个年轻男子,惊鸿一瞥下, 怎么这么像他们的睿儿呢? 封云海愕然扭头, 也在下一刻睁大了眼!虽然画面晃动而快速, 可是当爹妈的, 哪有认不出自己孩子的道理! 女记者身后的画面, 那个亦步亦趋跟在两架担架后面的,不是他们儿子封睿又是谁? “这是一个叫人动容的故事,被洪水围困的三位年轻人中,一位是某武警学院的临时指导员,他在洪水袭来的最后关头,把所有群众送上了救生艇,可由于位置不够,自己却留在了滔天洪水中,把死亡的危险留给了自己……” 画面一转,落在了正在飞速前奔的一台担架上,虽然只是一晃而过,封云海夫妻俩也同样认出了向城那张俊美又熟悉的脸。 闭着眼,昏迷着。 “啊!”刘淑雁惊叫一声。 女记者的眼中泪花点点:“军民一家人,当这位伟大的军人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人民群众的时候,人民也没有忘记他。——前来灾区的两名志愿者,凭借着并不熟练的驾驶技术,驾驶着顺达集团捐赠的货运直升机,在几乎不可能的极端天气中,成功地找到了这名已经溺水濒死的英雄军人,将他救了回来!” 封云海和刘淑雁双双放下了饭碗,疾奔到电视前,企图看得更加仔细些。 他们的睿儿,去了灾区? 还恰好救了向城? “可是,不幸的是,两名志愿者中,一位在短暂的撞击昏迷后醒了过来,可是另一位却遭遇了严重意外。” 镜头晃向了另一边,那一架担架上的脸出现在镜头前时,刘淑雁的身子晃了一晃,险些没跌倒在身边的沙发边。 封云海手疾眼快扶住了妻子,心里也是同样震惊而混乱。 邱明泉,那是明泉啊! 女记者疾跑几步,画面跟上,拍到了另一边一个高大憔悴的男子,也正紧紧跟着担架,就算远远隔着镜头,也看得出神情焦灼而痛苦。 “您好,打扰一分钟,请问你是他们的同伴吗?”女记者殷勤地递过话筒。 画面中的高大青年皮肤微黑,脸上全是短胡茬,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茫然,半晌才道:“怎么又是你?……” 女记者一愣:“什么?” 男青年摆了摆手,苦涩道:“你都采访过我们好几次了。” 女记者恍然大悟:“对对,我是省台分来专门跑这几个县的新闻的。” 看着韩立,她忽然眼睛一亮:“哎,我真的采访过你!上一次……” 她一下子卡了壳,旁边的摄像大哥忽然插嘴:“开宝马的那个!” “对对,你是那个开豪车来做志愿者的那位小老总!”女记者一下激动了,缘分啊这是! “您找到您的未婚妻了吗?”她想起来那次的采访经历,那一次的新闻可是被省里选送到了中央台呢! 那名青年目光紧随着就要远去的担架,急匆匆地挥挥手:“找到了,再见记者同志,我有事!” 女记者感慨地转过身,对着摄像机:“看来他和那边受伤的志愿者们是认识的,应该是在这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下面接着给大家讲述我们采访到的关于这几位志愿者不同寻常的故事。首先,他们都不是本地人,却来自遥远的大城市东申市。而且两位年轻人都是身家不菲,开着不小的公司。” 画面剪辑后,出现的下一个人是位年轻学者,下面的字样打出来“某水利学院张博士”的字眼:“这位受伤的志愿者非常叫人敬佩,有着惊人的学识。他刚来我们这里,就帮着我们估算了水流汛情数据,还完善了救灾最优方案,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画面再一转,剪辑到的是一位穿着橙色防水服的志愿者,眼神凌厉面孔严肃:“昏迷的那位是我们这只志愿者队伍的队长邱总,也是我们‘林家安保公司’的大股东,他自己还开着很大的公司……对,人家不缺钱,就是单纯想为灾区尽点力。” 再下一个画面,显然已经切换到别处,省民政局的招牌在远方隐约可见,一位年轻人身上穿着“顺达货运”字样的工作服,下方字幕是“广东顺达快递公司王总”的字样,正认真地回答:“一架货运机毁损了有什么呢,在人命面前,不是事。再说了,这飞机是顺达的资产,邱总自己也有一份权益。” “哎?你们不是广东的公司吗?”女记者有点糊涂了,“怎么和东申市的这位邱总扯上关系的?” “哦,机缘巧合,他也是我们顺达的大股东而已。”…… 几位受访者的画面剪切完毕,重新回到了女记者身上,她神情又是惊讶又是真正的感动。 “大家看到了,我们采访到的一些人已经为我们拼凑出了这位受伤的志愿者的大致身份。”她身后的画面定格在刚刚担架上邱明泉安静但是有点浮肿的脸上,“他年轻有为、学识渊博、身家不菲,而且,亲自千里迢迢从大城市来到了灾区,和所有的当地群众一起,对抗洪水,并且救起了一位生命垂危的军人……” 刘淑雁再也坐不住,猛地站了起来,拿起电话就去拨打儿子的电话。 可是,一直是“嘟嘟”的无法接通提示音。 封云海也急了,赶紧同样拿起电话,开始拨打向元涛的号码。 终于,长久的等待后,向元涛声音沙哑着接起电话:“喂?” “元涛,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明泉和我们家睿儿,睿儿的电话打不通。现在到底怎么回事?!”封云海是真的急了。 向元涛声音疲惫:“啊,那是昨天的事了,今天播出的吧?我们昨天上午接到电话,已经赶到了武汉。你们家小睿头部受了点撞击,不过现在醒了了,没什么大碍,神志也清醒。……” 封云海急切地道:“我不是问我们睿儿,明泉和向城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电视上说的是不是夸张了……他们现在醒了没有?我看电视上他们可都是昏睡的!” 向元涛低声道道:“小城一开始是溺水,幸好小睿和明泉赶到救了他。可是后来又被东西砸到,左腿骨折,现在并发肺炎……不过人已经醒了。” “那明泉呢?”封云海急问。 向元涛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明泉昏迷着。他救人的时候体力消耗过大,后来摔到水里没有起来,也出现了溺水的情况。……虽然体征都还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始终没醒。” 封云海的电话开了免提,刘淑雁心急如焚,插话急问:“那到底医生怎么说?” “医生现在也搞不清状况,正在紧急会诊。”向元涛长长叹息,“初步结论是,以前脑部受过撞击,这次又长时间缺氧,可能诱发了脑部的旧伤。……” 封云海还要急着询问,向元涛那边已经传来了一片嘈杂声:“病人家属呢?……医生请你们进去。” 向元涛声音急促了:“云海,我得挂了,这边比较忙,我叫小睿联系你,回聊。” 电话“咔哒”断了,封云海和刘淑雁充满忧虑地对视一眼。 刘淑雁焦虑地站起身:“云海,快叫秘书定两张机票……我们得过去。” 封云海皱着眉,腾地站起身:“不能等民航了,我给大哥打电话,叫他找架私人飞机吧。” 现在燕京市的首都机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的私人飞机都能起降的,要想紧急出行,说不得要请封家大哥出面。 两个人匆匆收拾了最基本的随身物品,立刻坐上了司机开往机场的汽车。 后座上,封云海握着妻子微微发冷的手,轻声安慰着:“你别急,明泉那孩子一向命大福大,这次也一定没事的。” 刘淑雁默默地依靠着丈夫坚实的肩膀,声音哽咽了:“希望如此吧。只是这孩子啊,你说他命大福大,可真是……” 她摇了摇头:“自小就丢了,过的那是什么样的苦日子?好不容易被认回来了,倒是钱财不愁、富贵逼人了,可是这命格……怎么老是带着血光之灾呢?” 她心神不定,又难过揪心:“你说睿儿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封云海苦笑一声:“元涛不是说了吗,我们小睿没什么大碍。” 刘淑雁的声音幽幽的:“我不是说那个,你明白的。” 封云海不说话了。 他的心里何尝不是越来越沉重,电视上那转瞬即逝的画面上,儿子那种悲痛欲绝的神情……经过了整整五年的分离,不仅没有浇灭儿子那份不寻常的感情,反而叫它更加浓烈和执着了,是吗? 再度经历生死与共,再次面临病痛苦难,这份感情又怎么可能会被轻易淡忘,会被按捺下去? 只是想想,就觉得那份感情怕是根本就病入膏肓,无药可解。 …… 半个月后。 东申市某间新开不久的私立医院里,迎来了专机送来的、从武汉转院而来的两位病人。 最好的医疗设备,最权威的专家会诊,最专业的陪护和照顾,一切都做到了极致。 可是两位病人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向城的急性肺炎经过消炎和治疗,基本已经痊愈,左腿的骨折比较严重,但是经过打石膏固定,卧床休息后,基本也在缓慢地愈合中,可是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处伤病却无法治愈、也无法挽救了。 被压在断墙下时,他的脚趾受了严重的伤,邱明泉万般无奈下选择砸墙的举动,也曾一遍遍地又创伤了伤处,有两根小脚趾被挤压地过于厉害,脚趾骨已经全部粉碎,脚趾也坏死了。 虽然有及时的治疗,可这两根脚趾终究没有能够保住。在征得家属和本人的同意后,做了一个小手术,进行了切除。 不会太影响日常,穿着鞋袜外表也看不出来,可是按照伤残鉴定的标准,已经够得上是十级的轻微伤残标准。 而另一个病人邱明泉,却意外地,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足足半个月过去了,他的身体各项指标已经趋向于平稳,也检查不出什么内伤和脑部的损害,可是令医生们都感到奇怪的是,病人就是始终无法清醒。 一楼,私人医院的前台小护士好声好气地微笑着,面对着两位本地《东申日报》的记者连连摇头:“真是抱歉,采访一定要需要经过病人或者家属的同意……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们是真记者,有记者证,可是我们既不能放你们上去,也不能把病人家属的电话给您。” 两名本地记者急了:“哎我说你这位小同志怎么回事啊?” 其中一位圆脸的年轻记者扬了扬手里的记者证:“我们东申日报这么大官方媒体,多少人想求着上新闻呢!我们是真心实意来报道英雄事迹的,你把家属电话给我们,又不是坏事,人家说不定很想被报道呢是不是?” 小护士笑得职业又标准:“对不起……” 两个记者就是不肯走,开玩笑,他们肩膀上的任务可重着呢!市宣传口的领导在新闻上看了湖北省选送的新闻,就有点着急了——他们东申市的好同志的先进事迹,怎么自己不宣传报道,倒叫人家邻省的一直报道呢? 这可是从他们东申市去的志愿者啊! 当即,几家大的报社就都接到了任务,要求他们好好深挖这背后的英雄事迹,东申日报的领导当即拍板叫人立刻出差去武汉跟进采访报道,可是去了以后却发现两位受伤英雄都已经转院走了,多方打听才终于被他们找到了去向,原来已经转院到了这家极为私密的私立医院! 最叫人吃惊的,是多方打听后得来的一些信息:那位把生的希望留给群众的年轻军人,竟然是市公安局长家的儿子! 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也是实打实自小就领养在身边的烈士遗孤。 这本身已经就值得大书特书了,还有更加劲爆的——另外一位将这名军人救回来的志愿者,除了新闻中提到的身家不菲、年轻有为,背后还有很多东西值得深挖! 别的不说,就是新闻中提到的他是好几家公司的大股东这一条,他们两名记者稍作调查,就吃惊无比地发现,就在公布的东申市民营企业捐助名单中,那个叫“明睿集团”的,唯一独立法人代表就是他呢! 看上去明睿集团是捐助了六百万,不算太显山露水,可是再加上他持股公司捐款中他应占的份额呢? 叫他们激动的,还有一件事。 他们为了资料详实,特意又出了一趟差去广东,找到了顺达集团的人采访时,顺达的那位老总倒没说什么,可是下面的一位小经理却无意中说漏了嘴。 “我们这次运往灾区的大量匿名捐赠物资,早早就开始准备了。而且是邱总联系的客户呢!”…… 再赶去湖北民政局翻来覆去调查的时候,他们就越来越震惊,这些由顺达货运承运的大量捐赠,有早期的食物和纯净水,中期的日用品,现在开始陆续到达的药品等,不仅规划有度、而且井然有序,起到了非常及时有效的作用。 最重要的是,诸多蛛丝马迹都表明,这笔巨额的物资捐赠背后,都指向一个神秘的来源,而现在,他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来源和这位年轻温和的民营企业家邱明泉有关! 假如这是真的,那么,除了他自己公司捐赠的六百万,再加上他持股公司的捐赠,再加上这批庞大的实物,怕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吧?…… 第192章 出柜 这么大的新闻事件, 这么惊人的新闻人物, 由不得他们不像打了鸡血一般想要跟进啊! 两名记者正和护士扯着皮,一楼的雕花玻璃门就被推开了,一位行色匆匆的中年人穿着威严的警服, 快步走了进来。 小护士赶紧丢下两名记者,向着疾步而过的中年人道:“向局长,这儿是主治医生范主任留下的今天的病历, 他刚刚出去了,叮嘱你可以先看看。” 向元涛停下脚步, 下巴上的胡茬也比往常长了太多。他伸手接过护士递过来的东西:“谢谢,我上去找管床的大夫。” 稍微年龄大点的那位记者忽然眼睛一亮,他常跑市政新闻,对向元涛这张常常列席会议的脸一下就认了出来, 急忙跑上前:“向局长您好!我通过市公安局长办公室联系过您的秘书, 他一直说您工作太忙没空接受采访。现在能不能抽几分钟时间,给我们一点机会?” 他诚恳地拿出记者证,双手恭敬地递过去:“令郎参加抗洪抢险英勇负伤的消息, 市里宣传部的领导很重视, 想要好好报道一下。您看, 这也是好事。前方的洪水还没完全退呢, 正能量宣传也是最重要的前沿阵地……” 向元涛叹了口气, 指了指迎客的一楼大厅里的一组沙发:“十分钟, 你们想知道什么, 我来回答一下吧。别上去找孩子们了, 他们需要休息。” 两名记者大喜过望,赶紧亦步亦趋跟过去,打开了录音笔。 “向局长,首先对令郎和那位志愿者的负伤表示难过,也表示深深的祝福。”年长一点的记者先开了口,“众多在电视上看到他们伤情的群众,都很为他们的情况揪心,我们想代表大家问问,两位英雄现在身体情况怎么样了?” 向元涛也没瞒着,简单叙述了一下情况,两位记者都吃了一惊,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向局长的公子的这份伤情既然属于十级伤残,按照规定,留在部队里的话,国家当然会负责给安排一个轻松点的后勤工作来养老,但以后在部队的升职和进步,几乎就等于没有什么可能了啊。 五年辛苦,训练读书、又正值青春年少,这前途…… 另外那位小邱总可就更糟糕了,怎么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记者小心翼翼地问:“那么小邱总的身体情况医生到底有明确的说法吗?既然也不符合植物人的症状,那么到底怎么回事?” 向元涛强打精神:“目前医生还在观察,找了一些专家来会诊,都暂时束手无策,说是……和他们以前遇到的案例都不太一样。” 两名记者都不敢再问了,向元涛疲惫地抬起头,示意他们拿过来采访大纲,草草看了一眼:“这一条划掉吧,不要报道向城是我这个公安局长的儿子,不要强调他的干部子女身份。” 记者讷讷地道:“这是正面的好事。对您也是……” 向元涛摇摇头:“就从一名普通军人的身份角度报道好了,是这孩子自己优秀,我们做父母的,从小并没有起到多大的教育作用。” 记者连忙点头记下,再一抬头,不由得心里有点唏嘘。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过去,外面傍晚的夕阳透过玻璃照射进来,并不刺眼,可是映在向元涛鬓边,那几缕华发反射着光,就格外刺眼。 那位记者以前在各种重要会议上见过向元涛,此刻更是恍然觉得,这位大家口中的铁血局长,好像比前一阵他看到的时候,明显老了不少。 …… 三楼独立的贵宾病房,安静整洁,布置和设施都极为先进。 比起普通的公立医院,这家新成立不久的私立医院不仅服务周到妥帖,更重要的是重金聘请了不少退休后身体尚好的老专家和学科带头人坐诊,几乎算是最早涉足专门针对富裕人群的医疗服务。 这间向阳的贵宾病房足足有三四十平米,除了床头附近摆放着各种冰冷的医疗仪器外,其他的布置都尽可能地温馨宜居。 小型的组合沙发,茶几上摆放着即热式的过滤式电热水壶和精美的水杯,窗户是密闭性极好的落地窗,需要时关上完全隔音,打开时又是满室阳光,采光极好。 此刻窗边靠近床头这边的小几上,一束芬芳的鲜花摆在上面,粉色的戴安娜玫瑰和白色的雪山玫瑰混在一起,热烈盛放,富有生命力。 病床上躺着的人,仿佛也只是睡着了,夕阳安静地从窗纱中投过来,变得更加柔和,照射在病人的脸上,给那安静的睡颜更添了一层温润和宁静,丝毫看不见病人常见的恹恹气色。 床边,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沉沉地垂着头,双手合十,轻轻握着病床上那人垂在病床边的一只手,身形纹丝不动,像是一座雕像。 封云海和刘淑雁小心翼翼地推开病床的门,许是声音不大,病床前的封睿并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那样端坐着。 好像可以坐上一千年,一万年,也好像随时会撑不住倒下。 刘淑雁眼眶微红,走到儿子这边,把手中带来的密封水杯放在了床头,里面是她刚刚在家里做的鲜榨西瓜汁,鲜甜多汁,带着清香。 “睿儿,你让一下,我给明泉喂点西瓜汁。”她忍住心里的酸痛,柔声对儿子道。 “啊……”封睿机械地应了一声,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有点呆滞,好像一时半时还没清醒过来,看到刘淑雁手中的杯子和小勺,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慢吞吞地移了移身下的椅子,让开了点距离,可并没有放开抓住的邱明泉的那只手。 刘淑雁只装作看不见他的举动,封云海在一边动手把床头摇高,刘淑雁拿着小勺子,一口口地把新鲜的西瓜汁喂进了邱明泉的嘴巴。 病人并没有丧失吞咽功能,喂进去一口,有一些会从苍白的嘴角溢出来,可是总会有些被咽下去。 医生也叮嘱说既然流质能吞咽,那么新鲜的果汁和牛奶之类的都可以定时喂食,补充一点是一点,总比天天输营养液要好些。 刘淑雁无声地细心喂着,封云海则站在一边默默看着。 邱明泉嘴边围着一个围兜,可是溢出来的果汁毕竟不少,不一会就沾满了,封云海看着儿子一动不动的脸,终于忍无可忍。 他跨步上前,面色愠怒地给邱明泉重新换上了一块围兜,直呼儿子的全名:“封睿!你妈妈照顾病人,你连帮个手都不会吗?” 看着儿子那没有表情的脸,他沉声道:“看来是我们把你娇惯的太厉害,以至于连基本的担当都没有了!” 刘淑雁大急,连忙阻止道:“云海,你少说几句吧。我不累,你就叫睿儿歇歇,他才真的太累了!” 封云海却没有住口,他高大的身子站在那里,充满压迫感:“我知道你难过,可是我们大家都难过。你韦阿姨彻夜不眠在深夜联系海外的同学,到处去联系国外的医疗资源,你向叔叔身边的老战友也在到处找国手名医,大家都在想办法!” 他指了指刘淑雁:“就连你妈妈,这些天也没有睡过几个小时,为了给明泉做一口能吃的,亲自去买最好的食材,亲手做了带来。你呢?就连帮你妈一下都不会吗?” 封睿默默的听着,姿势几乎和他们刚进门时一样,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圈的脸颊宛如刀削出来的塑像,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封云海终于怒了,他伸出手去,猛地去拉儿子的手:“你给我放开!你这样行尸走肉一样,就能对明泉的康复起到任何作用吗?!” 封睿终于动了。就像是冬眠的动物忽然被强行从无知无觉中被拉出了洞穴,他茫然又不解似的,死死握住了邱明泉的那只手:“不不,爸你干什么?……明泉随时会醒的,我得在这儿,这样他醒来的时候,动一下我就能感觉到了。” 他眼窝深陷,以往明亮深邃的眸子里闪着疯狂和偏执:“你们不知道,上一次也是这样,他躺在床上,我和他说了很多话,叫他醒过来……然后他就醒了,在我手心里画了一个Q字,你们不记得了吗?” 刘淑雁含着泪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回应。 封云海看着他:“我知道,医生也说了可以试试叫亲人多呼唤一下。可是你多多少少也避一下嫌!” 他目光落到儿子紧握着邱明泉的手上,忍耐地低声道:“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像是什么?你要你向叔叔和韦阿姨怎么想?” 这么多天了,自家的儿子比人家父母还要坚持陪床,时刻不停的死死抓住明泉的手,那些医护人员有素质,只做看不见也就罢了,可是儿子这种悲痛欲绝的样子早已超出了正常的友情界限,向元涛夫妻真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吗? 这叫他们怎么面对多年的老友?! 封睿看着父亲,半晌才喃喃反问:“避嫌?我们要避什么嫌?我们不过是互相喜欢而已……要避什么嫌?” 封云海夫妻俩心里猛然一惊,一时都沉默无语。 虽然心里早就明白这个事实,可是真正听儿子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况且,儿子刚刚说的是什么?“互相喜欢”? “谁会、谁敢嫌弃我们?我不明白。我们有钱、有能力,我们对社会只有贡献没有索取,我们更不曾伤害别人。我们对朋友忠诚、对员工慷慨,对父母孝敬……”他定定地望着父亲,“仅仅是因为我们相爱,就成了叫人嫌弃、十恶不赦的人?” 这一句“孝敬父母”,忽然就打开了刘淑雁的泪阀。她的泪水扑簌簌落下,哽咽地道:“没有……没有。你们都是好孩子。” 她伸出手,颤抖着将自己的手盖在了封睿的手掌上:“我们当父母的,只不过是怕你们将来苦,才会想得多一点而已……我们更怕你们是一时冲动,将来后悔。” 封睿低着头,看着母亲伸向他的手,微微闭了闭眼睛,一股酸涩在鼻翼间泛起。 “苦?不,我想得很清楚了。”他脸上淡淡的,似乎没有什么太激烈的表情,可是眼中的悲哀却深沉似海。 他悲哀地看着刘淑雁:“对我而言,没有什么苦,比不能和明泉在一起更苦。” 他抬起头,望着一向和自己感情很好的父亲:“爸,我知道你不赞同我的行为。早在高中毕业那年,你们就什么都知道了,对不对?” 刘淑雁难过地低着头:“是的。我们看出来了,但是我们也给了你自己选择的空间。” 封睿的目光终于柔和了一点,他看着母亲:“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五年前明泉拒绝我时,我像鸵鸟一样远走他乡,白白浪费了我们最应该在一起的时光。” 他低下头,怅然低语:“爸,妈……你们生我养我、育我爱我,难道最终不是为了看到我快乐幸福?你们感情那么好,婚姻生活那么幸福,那么你们真的看不出来……我这辈子,除了明泉,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吗?” 病房里一片安静,只有他平静得叫人不安的话语。 封云海夫妻听着他语声中的悲凉和绝望,心中都悚然而惊。 刘淑雁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落下,她急切地道:“我明白我明白!我们怎么会不希望你好呢?只要你高兴,只要明泉这孩子醒来,你们要怎么样都可以!” 她悲痛地拉住丈夫的手:“云海,你也说句话。睿儿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国内不容,就叫他们出国;他们想大大方方的活着,我们就陪他们一起面对亲友。” 封云海凝视着憔悴得快要脱形的儿子,半晌终于疲倦地长叹一声。 “睿儿,我们是你的父母,我们也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他难过地摇摇头,眼眶也有点湿润,“我们比谁都希望你快乐幸福。” 他扭头看看床上的邱明泉,抑不住心中难过:“我们没有硬要拆散什么的意思。” 封睿眼中迸出一点微弱的火星:“那么……爸妈你们这是同意了?” 刘淑雁抢着哭道:“同意同意,我们同意,只要你们好!……“ 身为一个母亲,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孩子痛苦更难过的事? 她和丈夫之间一直伉俪情深,从来也都希冀着心爱的儿子这一生同样爱情顺利,家庭美满,现在孩子走上了原本就坎坷的路,当父母的就算不能帮着他们披荆斩棘,又怎么忍心给他们再添上刀剑加身? …… 楼下二楼的外科病房里,同样的一间贵宾病房里,独立卫生间里传来一阵小声的争吵声。 “你给我出去,我自己能行。”向城涨红了脸,“你不出去,我……我不行。” 第193章 诡异梦境 “你给我出去,我自己能行。”向城涨红了脸,“你不出去,我……我不行。” “我、不、出去。”韩立恼火地架着他,“逞什么能呢?石膏打着,本来就该在床上用便盆的,非要下地上厕所,医生说了起码六周不能下地的。你是个病人知不知道!” “我靠在旁边墙上就行了。”向城急了,“你这么看着,谁能尿得出来!……” 韩立更加气急败坏:“谁看着你了?护士来你害羞,我来你更害羞,我不看你还不行吗?我真出去了,你万一平衡不好摔了,这条腿彻底瘸了才甘心?!” 看着向城又羞又恼的神情,他小声道:“帮你擦身体的时候,什么没看过……” “你、你住口。”向城一直苍白的脸上像是被火烧了一样,伸手想去推他,可是被石膏拖累得身子立刻一晃,吓得韩立赶紧一把抱住了他。 “你消停点,求你了!”他又急又难受,“你要是说一声我是外人,我立马就出去行不行?” 向城终于不动了,被他紧紧抱着,两个人的心跳忽然跳得“砰砰”加快。 好半晌,向城才垂下眼,低低道:“你不是外人,是内人。……行了?” 韩立低头看着他细密的睫毛胡乱颤动,看着他苍白的唇,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乖……好好上厕所,我不看你。”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来,向城一只胳膊搂着韩立的肩膀,另一只手去解裤扣,终于别别扭扭地完了事。 韩立又帮他洗了手,两个大男人挤在卫生间里手忙脚乱,好半天才从卫生间里出来,韩立半架半抱着,把他安顿在病床上。 “我给你削个苹果。”韩立拿起旁边的水果刀和洗好的苹果,“我妈买的,品种特好,她说叫我好好照顾你呢。” 向城的脸色有点白了,半晌没说话。 “你家里人……都看到你上电视了,你说你找媳妇去的,他们没问你媳妇是谁?” 韩立手里的水果刀飞快转动,长长的水果皮垂下来,旋而不断:“问了,我说我天天往医院跑就是伺候媳妇呢,他们要来,我说人家脸皮薄,不愿意现在就见家人。他们都快急死了!” 向城坐立不安,在床上动了动,满心里又愁又忐忑:这家伙就会口无遮拦,现在可怎么办呢?…… 韩立把苹果削完,去了核又切成了小块,放在小盘子里插上牙签,才递给向城:“别想了,总能解决的。咱们再艰难,还能难过班长他们吗?” 一说到邱明泉和封睿,两个人的心情都沉沉的没法再平静了。 “明泉哥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向城眼圈红红的,“全都怪我,我那时候要是反应再快点,再扑开一点,也不会被墙压住,他就不会……” 韩立沉声道:“不是这样的。你们都是为了救对方,才搞成这个样子,全都尽力了。” “睿哥现在还是那样吗?”向城怔怔道,“他那样不眠不休,迟早会撑不住的。” 韩立叹了口气:“我还真是第一次看封睿这个样子,平时都是眼高于顶,心高气傲的,现在天天守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我看着都渗人。” 衣服也不换,澡也不洗,浑身都快要发酸发臭了,整个就像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活死人,他当然知道那家伙喜欢他们班长,可他真没想到平时高傲冷面的封睿,竟然心里能有这样可怕的感情。 就像是一个平静的火山口,一旦迸发,就是火热炽烈,再也无可收拾。 向城忧心忡忡地道:“睿哥这样子,我就怕……你说要是我爸妈他们看出来点啥,会不会活活急死?” 韩立皱着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天他去楼上探望,在门口就正好撞见封睿孤独地坐在那里,像是完全失了魂一样,举着邱明泉的手轻轻亲吻。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还是悄悄离去了,没敢惊扰那一对苦命的恋人。 就连他偶然前去都能撞见,别人呢?又怎么会看不到封睿那毫不掩饰的举动? “韩立,你背我去看看明泉哥。”向城小声道。 “好。”韩立柔声道。 是啊,得想想办法,开解开解一下封睿,不管怎样,他那个样子不是事啊! 他走到床前小心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向城背在了他宽厚的背上:“我们去陪陪他们。” 虽然这些天早已经肌肤相亲了无数次,可是这样无间地接触着身体,向城还是有点讷讷的羞窘:“我重不重?” 韩立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重个鬼,在灾区一个多月,都轻得像片羽毛了!” 门开了,韦青拎着一罐煲好的猪脚黄豆汤走了进来,抬头正撞见向城趴在韩立的背上。 两个人身体紧密相贴,儿子微红的脸搁在那个大男生的肩头,虽然看上去是再正常不过,可是却有种极为亲密的、互相信任的奇怪姿态。 她垂下眼,只当什么也没有瞧见,轻柔地扬声道:“做什么呢这是?轻易不要下床,医生不是叮嘱了吗?” 韩立吓得差点一个趔趄,直起身体,忙乱中不忘紧紧双手抱住身后向城的大腿,生怕碰到了他腿上的石膏:“阿姨好!……” 向城也微微一个哆嗦,用力立起身子,僵硬地远远离开了韩立的后背,慌乱地回答:“妈,我们、我们想去楼上看看明泉哥。” 韦青温柔地把保温桶放下来:“好,我们一起上去。” …… 楼上,封睿沉默着,半晌淡淡道:“假如明泉醒了,那我就先帮他把问题解决掉。假如他不醒,我得一直这样陪着他,我没有任何自信掩饰自己,向叔叔和韦阿姨他们……迟早也会知道。” 他笑了笑,那笑容带着自嘲:“我过去就是太顾忌这些了,以至于现在悔不当初。” 封云海苦涩道:“我们妥协没什么,可你叫你向叔叔夫妻俩怎么想?现在他们身心俱疲,你就稍微收敛点,不要再雪上加霜,给他们冲击了。” 封睿目光一黯,正要说话,门口却传来了一声清冷的语声。 “也没有什么冲击的。”韦青跨进门,神色淡淡的,走近了床边,轻轻凝视着病床上安静如昨的邱明泉,“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没有看封云海夫妇,也没有看封睿,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喃喃低语:“……只要孩子能醒过来,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韩立背着向城,呆呆地站在门口,完全不敢进来,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回事?! 封睿这是正式地向两家的家长摊牌了吗?还是说被撞见了什么,不得不承认? 封睿怔怔地看着韦青,似乎有点不太相信:“韦阿姨……您是说,您也同意了?” 韦青抬起头,看着对面同样一脸惊愕的刘淑雁,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当母亲的,都是一个心思。只要自己的孩子真得好,那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她悲伤地看着封睿:“我打小看着你长大,你的品行为人,我没有什么放心不下。……你是不是真的对我们明泉好,我也看得清清楚楚。” 封睿的喉咙,忽然哽住了:“韦阿姨,我……对不起。” 韦青苦涩地笑了笑,眼泪同样默默流了下来:“只要你没有强迫明泉,那就没有什么对不起。” 封睿猛然激动起来:“我没有!我从没有强迫过他,韦阿姨,我、我……我和他是互相喜欢的。” 他的目光在几位长辈脸上急切地转动,激动地想要急于证明:“真的,你们相信我!” 他那迫切和惶急的神情,直看得刘淑雁心痛难耐——她那一向高傲从容的儿子,何曾有过这样悲切又无助的时候! 封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憔悴的深邃眼神忽然一瞬间明亮了几分:“我们在灾区的时候,在直升机上,明泉说过的!他说,只要上苍垂怜,叫我活着回去,他就再也不和我分开了!——你们看,这是他能说出来的最大的表白了,对不对?!” 封云海夫妻和韦青都微微动容,特别是封云海夫妻俩,他们一直疑心是自己的儿子在感情上强取豪夺,硬逼着明泉那孩子,可是今天这么一听,心中才略微放心。 这两个孩子,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情愫暗生,甚至两情相悦到了这种地步,以至于愿意同死共生?…… 韩立和向城无声地僵立在门外,两个人心里同样纷乱,却又不愿意拔腿就走,心里都隐约砰然乱跳,想着同一件事:几位家长面对着这样不顾一切的表白,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他们这样的感情,到底能不能首先过得了家长这最艰难的一关? 韩立微微扭头,把嘴巴凑到耳侧的向城唇边,极轻地耳语:“要不我们先走?留在这里,也……” 正说着,他的眼角余光就瞥见了身后一个静立不动的身影,再一转头,吓得腿一哆嗦,脱口而出:“向叔叔!” 这一扭动身子,趴在他背上的向城就一晃,向元涛大手一伸,稳稳地扶住了儿子:“小心。” 屋子里的人全都望了过来,神色各自不同。 封云海终究是面有愧色,刘淑雁和韦青两个女人都是神色哀切,而封睿则笔直地站在那里,固执地看向了这位从小就严正少言的邻家长辈。 向元涛轻轻分开堵在门口的韩立,走近了病床,站在了韦青身边。 他紧紧抿着嘴,从来都铁血冷厉的脸上头一次显出了些茫然,看得身边的老友封云海心中不忍:假如说他们夫妻俩对于儿子这惊世骇俗的感情尚且能无奈接受,那么这位冷面热血的警察老友,到底能不能接受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儿子,牵扯进这样的感情里呢?…… 屋子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就连韦青也惴惴不安,和向元涛恩爱多年,她对丈夫再了解不过。 为人清廉,品性端方,甚至有点刻板,她自己常年出国学术交流,对于这种与众不同的感情算是见过不少,可是丈夫呢? …… 向元涛怔怔望着病床上的儿子,望着他沉静又温柔的表情,望着他那很多天也未曾变过的表情,一股再难控制的深切痛苦涌上心底。 这一生,他经历过失去幼子的深沉痛苦,然后又在多年后忽然失而复得,那时候,他也曾深夜里因为狂喜而无法入睡,因为不信而久久觉得如在梦中。 好不容易才终于明白这是真的,这不是做梦,可是依旧不是没有遗憾的:这个孩子一向那么独立,那么优秀,可是也少了许多同龄孩子般承欢膝下的机会。 他也曾肖想过,也许不远后的将来,这孩子就会乖巧地成家立业,娶一个和他母亲一样温柔安静的妻子,小两口再生一个漂亮可爱的宝宝,那时候,自己和韦青也该退休了,总能弥补一下过去没能和这孩子真正亲近的遗憾。 可是怎么一眨眼,孩子又睡了过去,然后又忽然冒出来一个说爱他的人,还是邻家封家的独生子,一个男人?…… 封睿在一边默默地等待着,好半天,也等不来向元涛的反应。 他看着向元涛的侧脸,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是一张哀伤的脸,上面带着深深的不解,没有像韦青一样的谅解和怜惜。 一片压抑的气氛中,他抬起有点漂浮的脚步,走到了向元涛身边。 在所有人的屏息中,他的身体轻轻下沉,先是单膝着地,然后再跪下了另外一个膝盖。 声音很轻,跪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可是这一跪,却好像狠狠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刘淑雁忽然捂住了嘴巴,无声痛哭着,像是无法承担身体的重量,她转身依靠在丈夫身上,不忍再看骄傲的儿子此刻脸上和眼中的神情。 “向叔叔,您把明泉……交给我。”封睿轻轻道,像是誓言,又像是绝望的争取,“无论您能不能理解,我都要告诉您——我保证,一生一世都只爱他一个人。” 向元涛回过头,像是有点看不明白他的举动。 他惊愕又茫然地伸出手,去拉封睿的胳膊:“你这是干什么?……我、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 他想要用力扶起封睿,可是眼前的年轻男子却沉重如山岳,直直地跪着,根本扶不起来:“向叔叔。您不同意。不原谅,我就这么一直跪着。” 向元涛局促地搓了搓手,有点糊涂地看着他:“你起来,起来说话。你刚刚说什么?你说明泉也……喜欢你?” 封睿直直地看着他,眼中疯狂的光芒闪烁:“是。” 向元涛“哦”了一声:“我这些天总是想不明白,这孩子怎么就不愿意醒来呢?刚刚我忽然想通了——” 他恍然大悟似的:“你们说这傻孩子,是不是怕醒来以后,我们两家大人都不同意他和小睿的事,所以……所以怕得不愿意醒了?” 封云海默默走上前,不忍地拍了拍多年老友的肩膀:“元涛,你别这样。明泉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我们绝不会怪他的。” 向元涛急切地连连点头,一时间心神竟然有点糊涂:“是啊是啊,我们得跟他多聊聊,告诉他,只要他醒了,我们大人哪有什么不能同意的呢!” …… 夜深了,围在床边愁眉不展的人们终于被护士一再劝说走了,最终只剩下了韦青和封睿。 “孩子,你今晚一定听我的。”韦青坚决地道,“好好回去洗个澡,再安心睡个觉。今天你也累了,听阿姨的话。” 既然已经接受了那件事,现在韦青忽然就觉得,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和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了,看着他的憔悴失神,她同样心疼难耐。 封睿失魂落魄地摇摇头:“韦阿姨,我不能走。万一明泉醒了,我不在的话,他会失望的。” 他嘴角浮起一个韦青看了都难过的凄苦笑意:“我这些天睡在这里,总是做同一个梦。韦阿姨,我有点怕。“ 韦青的心“砰砰”跳了起来,生怕他说出什么不祥的梦境来,可是封睿已经开了口。 “连着好些天了,我总是梦见坠入一片漆黑。没有光,没有时间的概念……我想要发声叫喊,却叫不出来。然后我就听见一个声音传来……在遥远的地方。 韦青柔声道:“什么声音?” 封睿有点怔忪,低低道:“那是我的声音。我明明没出声,可是在那个梦里,我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一声声地呼唤着明泉,就好像是我在呼唤一样。” 韦青苦笑:“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听那声音叫着,总觉得很奇怪。像是我自己在叫,又好像不是。”他轻轻望着床上的邱明泉,“然后好久以后,终于听见明泉回应了。他的声音好微弱啊。” 韦青的心跳忽然加速了,明知道是封睿臆想中的梦境,却还是忍不住要问:“明泉他、他说什么?” 封睿的表情痛苦而困惑:“明泉说,说他好累。” 好累?韦青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怎么会不累呢,这孩子看上去从来都乖巧懂事,也从不叫人操心,可是他自己却总是想得太多,心思太重。 白天元涛说的,说不定真的就是那样。封睿这孩子不管不顾的,追求得热烈,明泉虽然也喜欢他,可是依他的性情,难保不担心长辈,生怕叫他们难受伤心。 潜意识里的害怕和逃避,会不会真的是这孩子无法醒来的原因? 不不,一定是她在胡思乱想,什么累了,不过是封睿这孩子自己的臆想罢了! “然后我就听见我自己的声音说:累什么?我们一起经历的这十年,贩金笔、倒卖国债、去南圳市、去俄罗斯,哪一次风风雨雨的不比现在更累?邱明泉你给我醒过来,不准你逃避!” 封睿茫然地皱起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梦里会说这样的话。是啊,我认识明泉整整十年了,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他正拿着金笔卖给我妈……可是他说的那些事,很多我都不知道啊?” 他苦恼地揉着太阳穴:“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我又好像觉得那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韦阿姨,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做这样诡异的梦呢?” “不要多想了。”韦青硬起心肠,皱起了眉,“做梦这种事,不就是荒诞不经的吗?” 第194章 重回玉佛寺 封睿没有动,他好像依旧沉浸在那个每晚一模一样的奇怪梦境里:“然后,在一片漆黑里,我就听见明泉说……他重新活了这十年,足够精彩,足够开心,足够弥补一切缺憾,他知足了。 “然后梦里我的声音就急了,大声地斥责他:说好了,我要送你一生富贵滔天的,现在离一生一世还早呢! “可是明泉这个时候,好像忽然哭了。他的语气特别悲伤似的,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办?你的一生难道就这样了吗?……” 韦青听得茫然:“做梦自然是这样的,诡异古怪是常态。” 忽然,她也想起了许久以前自己做过的那个梦,不由苦笑:“不瞒你说,阿姨也做过一个梦呢,我梦见明泉和我们一直都没有相认,过得凄苦又贫苦,醒来时,我许久都觉得那是真的,哭得心口都疼。你瞧……” 封睿忽然抬起头,惊诧无比地盯着她,目光灼灼:“我也做过这个梦。我梦见明泉在另一个世界里,穿着破衣服做着小工,和我擦肩而过,跟本不认识我!” 韦青呆呆地看着他,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点诡异至极的感觉。 封睿只觉得脑海中好像有根刺在轻轻扎着,密集不断,他忍耐地按住头侧的 跳痛:“我不知道明泉在说什么,可是在梦里我好像觉得那完全是真的,我听见自己沉默了一会,才笑着说:我很开心啊……这样没什么不好。” 他清晰地记得,梦里的自己在那个时候也忽然异常难受,就好像感到说出这句话完全口是心非,强颜欢笑一样。 接下来更加匪夷所思,可是他没有再和韦青说下去。在梦里,明泉遥远而虚弱的话越发古怪,他至今依旧清清楚楚记得,明泉长长叹息一声,才轻轻道:“封睿……我真的累了,也尽了力,可是醒不来。我把这具身体给你,你那么优秀,你要是重生的话,一定活得比我光芒四射,肆意快乐。” 梦境中,浓重的黑色淹没过来的时候,他只听见邱明泉最后哀伤又眷恋的声音:“所以拜托你了……帮我好好活着,活剩下的一辈子。” 然后,梦就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绝望的漆黑。 梦里自己的声音和明泉的对话完全说不通,可是他醒来后许久,心里都大悲,那种痛苦和无望的感觉就像是源自他的内心。 韦青和他对视了一会,强打精神:“明泉不会这么巧今晚就醒了,假如你真的想一直守着他,首先别把自己的身体弄垮,懂吗?” 她温和又坚决地拉起封睿的手,把他推出了病房:“再不走,阿姨真的要生气了。” 封睿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医院,韦青站在窗口,向着楼下又伫立着望来的他使劲挥了挥手,才看见封睿黯然离去的背影。 她疲倦地松了口气,在病床边怔怔凝视了邱明泉一会,忽然就有点奇怪。 是她眼花了吗?刚刚和封睿告别的时候,她记得依稀是看见那孩子脖颈上那条红绳的。 从小见过无数次,她不会弄错,可是现在在明泉胸前的这是? 她轻轻从邱明泉胸口拉出了那条红色的丝线,没错,是封家那个传家的宝贝。 封睿那孩子,趁着她不注意,临走时把吊坠放在了明泉这里? 她凝视着那熟悉的玉石吊坠,忽然揉了揉眼睛。 好像有什么不同呢?这个吊坠怎么看都是封睿那个,可是……她想了又想,终于找到了原因。 是这病房里惨白的灯光的缘故吗?这个吊坠,似乎比她记忆中黯淡了不少,原先那种灵气和莹莹宝光似乎没有了,就是一块普通的玉石而已。 夜深了。 韦青站起身下了楼,在临睡前又去看了看二楼病房的向城。 韩立那个孩子这些天一直晚上陪床,刚刚帮向城擦了擦澡睡下,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韦青的时候,他的神色有点讷讷的奇怪。 韦青心里模糊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装作不懂。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可是就连封睿的事她都顺利接受了,再看眼前这一对同样出色的男孩子,她也没有了任何窥探和深究的心。 连天累夜地翻阅脑科英文资料、联系海外朋友,再加上对邱明泉的牵挂和焦虑,使得韦青比以往更加心力交瘁。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她沉沉地睡着了。 而就在这时,床上昏迷多日的邱明泉,眼珠却飞快地转动起来,就像是陷入了深梦中的人,他呼吸变得微微粗重了点,旁边连接着的心率监控仪器上的心跳次数,也变得加了速。 …… 午夜时分。 睡在二楼病房的陪护床上的韩立醒了。他临睡前多喝了点水,此刻只觉得小腹憋得紧,于是爬了起来。 病房的小夜灯开着,向城睡着了,呼吸浅浅的。 韩立上完了厕所,打着哈欠路过向城的病床,听着他的呼吸,心里格外地安心。 记得前些日子在灾区时,他终于找到了这家伙,短短十多天,晚上也是这样一人一张行军床紧挨着睡,可他记得清楚,那时候的向城的鼾声格外响亮。 实在太累了。…… 当时他还悄悄发过愁呢,明明样子这么秀气精致,谁知道打呼这么响!这以后要是在一起了,自己真能受得了,睡得着? 现在总算是放心了,平时很正常,一旦不累了,打呼也就不响了嘛!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嘴角噙着偷偷摸摸的甜蜜笑意。忽然的,他的目光就落到了窗外。 私立医院的设施很好,就算是晚上,外面通向大门的幽静小径上也亮着路灯,照耀着静谧的夜景。 韩立猛地揉了揉眼睛,那下面,通往外面的小路上,那个人的背影?……他呆呆地看着那个挺立修长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着,就从小路的尽头到了门口,然后跨出了门。 那身影出现的时间很短,韩立看到时他已经靠近了门。这么惊鸿一瞥之下,他就猛地瞪大了眼睛——这个身影,怎么这么像是邱明泉呢?! 再一细看,门口已经没了人。韩立呆呆地跑到了窗前看着安静的外面,终于摇了摇头。 自己这是睡迷糊了,竟然眼花成这样。 这大半夜的,就算真有人出去,那也不会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明泉啊! …… 清晨到了。 三楼的重症贵宾病房的一声惊叫,把护士站的值班护士引了过来。 小护士呆呆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病床,再看着满脸惊惶的女教授,完全糊涂了:“病人呢?”: 韦青快要发了疯,她尚未梳洗,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我还想问你们呢,明泉呢?我们家明泉在哪里?我一觉醒来床上就是空的,我又惊又喜,以为他醒了!” 她急得快要语无伦次:“可是卫生间里没有,走廊上也没有!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小护士也急了,这怎么可能?明明昨晚十二点她还来查过床,那个年轻俊美的病人不是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沉睡着吗? 闻讯赶来的医生护士都乱了套,这病人不仅身份重要,而且也是花了那么高的诊费进来的,本来一群专家束手无策就够不安了,现在竟然在医院里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弄丢了,这可怎么是好? 整个病区的兵荒马乱终于也吵醒了二楼的韩立。 他站在邱明泉的病房门口,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了韦青混乱的叙述。忽然之间,他就浑身一个激灵。 “我操!……”他情急之下脱口爆了一句粗,看到韦青抬头看他,也顾不得道歉了,急切地叫,“我昨晚看到明泉了!” 韦青大震,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臂:“在哪?!你为什么不叫住他?” 韩立被她的指甲快要掐到了肉里,也顾不得疼,忙不迭地叫:“昨晚,我起夜的时候往窗户外面望了一眼,看到一个人影!”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当时我就觉得,这背影好像明泉啊。可是那个人影很快就出了门,我想着绝不可能是他,当然也就接着睡了……这、这,难道真的是他?!” 所有的医生护士和韦青全都傻了,呆了。 韩立的话实在匪夷所思,叫人无法置信,可是不信的话,又怎么解释一个人凭空消失了?! “快快,在整个医院内部先找,再去附近的街区!”医生急得满头是汗,“韦教授,您丈夫身份特殊,要不赶紧知会他一声,看看能不能提前报案寻人?” …… 东申市郊外,玉佛寺。 和平时每一个清晨一样,幽静的寺庙里传来僧侣做早课的声音。 诵经声绕梁不散,隔着寺庙高高的外墙飘出来,和着晨光的清辉。不知名的鸟雀在寺庙中的大树枝桠间跳跃吟唱,声音欢快。 而后院的主持大师独居的禅房里,却坐着一个面目俊朗、神态安宁的年轻人。 他的面容仿佛很年轻,光洁如玉的肌肤上有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是眼神却幽远沉静,仔细看进去,似乎带着和年纪完全不符合的沧桑。 “大师,您记得我吗?”他轻声问,举目望着面前这个熟悉的、前世今生都见过好几次的老禅师。 远慧大师细细地端详了他很久,才微微颔首:“记得啊,年轻人。十年前匆匆一见,我曾问你,孩子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他面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怅然道:“大师果真好记性。那么不知您可还记得,我当时替我朋友问过一句,灵魂受禁锢,可有脱离计?……” 远慧大师喟叹一声,似悲似怜:“自然记得。我当时回你;人人皆有桎梏,到了时间,自会脱去。” 他深沉睿智的目光别有深意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你看,十年匆匆,转瞬即逝。那具受困的灵魂,现在不是已经脱困了吗?” 封睿浑身一震,他漆黑眸子一改方才的平静悲伤,变得警惕而锐利:“大师看出什么了?” 远慧大师垂下长长白眉:“阿弥陀佛。我看到什么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没有看到真正的十年前的故人,却看到了一道鸠占鹊巢的残魂。” 禅室内檀香袅袅,一时安静了。 远慧大师面前的封睿沉默许久,方轻声道:“鸠占鹊巢。大师这个词……叫我心如刀割啊。” 他眼中没有羞惭,更没有被识破什么的惊惧,只有浓浓的苦涩:“今日此境,非我所愿,更非我强求。大师……您是真正的得道高人,我前来只为求助,不为解惑。” 远慧大师看着他,半晌眼中慢慢浮起疑惑:“求我什么,说来一听。” 封睿半跪坐在蒲团上,恭恭敬敬鞠躬下去:“求大师指点,当年问话的那个小男孩的魂魄,该如何唤回?任何办法,我都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远慧大师望着面前这年轻人俊秀面庞上的坚定神情,长叹一声:“你们都不愿意要这身体,想必有你们各自的理由,可无论如何,这花花世界、这大好人生,难道不让你们贪恋流连?” 封睿笑了笑,那笑意隐约有点伤感,可更多的是淡然。 “大师,繁华世间,我所欲也;情爱贪痴,亦我所欲也。可是还有些事,在这些之上,比我自己的一切都更珍贵。还请大师成全。” “既然他是心甘情愿,你又何必强求?” “不是的。哪有人真的愿意舍弃生命?不过是无计可施的下策而已。”封睿低声道,仿佛想到了多年来的一些美好记忆,嘴角浮起温柔笑意,“他不过是太善良、太为别人着想。他从来都这样,宁可苦的是自己。” “不能总是叫他一个人受苦,总是他成全别人。”他凝视着眼前盘旋而上的袅袅檀香烟雾,看着它们升高,变淡。 然后他轻轻向着眼前的香烟吹了口气,看着它消散不见:“这一次,让我来。” 远慧大师终于微微动容。 他看着封睿的脸,仿佛想要找出一点动摇:“施主当真舍得?” “舍得。”封睿点点头,面色平静,“且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远慧大师闭上了眼睛,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慢悠悠地转动,良久后,他深沉若千年古潭般的眼睛睁开,充满慈悲和怜悯。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啊,年轻人。”他目光落在封睿胸前的那枚玉石吊坠上,“你只要在这里,他的执念就是你。” …… 封睿静静跪坐在那里。 外面僧侣们吟诵经文的声音悠远清朗,他的坐姿宛如老僧入定。外面的太阳已经慢慢升了起来,宁静的禅房内,阳光慢慢照上了他的侧脸。 那张清俊又温柔的脸上,属于封睿的眸光微微一闪,终于抬了起来。 “大师,我懂了。那么可否留我在这里书信一封,并且帮我转交给一个人?”他的笑容带着下定了决心的从容,“信封上会有收信人的名字,大师一定知道,在什么时候给对的人。” 远慧大师起身离去,宽敞明亮的禅室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封睿拿起案上的毛笔,安安静静地开始研墨、试笔。 微黄的上好宣纸薄如蝉翼,他自小练就的小楷落上去的时候,字迹端方大气,洒脱遒劲。 “明泉吾爱:见字如面。” 他提着笔,怔怔凝视着第一行字,却良久无法再下笔。不知道过了多久,悬在笔尖上的浓墨终于不堪重负,一滴坠落,弄污了纸面。 他辗转再三,终于落下笔,划掉了“吾爱”两个字,又轻轻叹了口气,将那张宣纸揉起来扔进纸篓,重新换了一张。 “明泉:见字如面。” 第195章 看不见的信 安静的禅房里,身材挺拔端正的年轻人每一次下笔,都思忖良久,时光仿佛快要停滞了,只有他笔下一行行墨汁淋漓的楷书一字字成形时,才能感到时光的细微流动。宛如时间沙漏中落下点点细沙。 “时光如电,白驹过隙,距离我们一起回来这一世,整整过去了十年。可是回想起来,似乎这十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是吗,明泉? “现在坐在这间禅房里,很多事都一一浮上眼前,好像都就在昨日一般。从一起意外坠下楼,从互相不信和防备,到被迫接受共存,我承认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刚刚回来时,我甚至对你这个小民工充满愤怒和厌弃——假如不是你滥好心胡乱救人时扯掉了我的玉坠,没准我就会和小时候遇车祸一样,轻易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呢? “可是人心啊,是真的很善变。 “十年前,我引诱你前去卖金笔给我妈妈,接着又教你在这座玉佛寺里装神弄鬼,其实是因为发现,可笑的夺舍根本就不可行,于是又 开始琢磨别的途径: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回到我自己的身体,这一切不就成了为我自己谋福利了吗?呵呵,你啊明泉,不过是我一枚小小的棋子,被我利用却不自知,愚笨又可笑。 “那时我对你既无尊重,又没牵挂,有的只是觊觎窥探,冷眼讥讽。 “那么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我变了呢? “我开始觉得在你面前指点江山、教训显摆变得有趣;然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想把你和我自己的人生捆绑起来。 “是第一次震动地发现你的惊人数学天赋,还是刚刚被向城打了一拳,听了他的身世后依旧会满怀同情地说一声‘他好可怜’,又或者是在江湾体育馆里,你在人群里摔倒了又爬起来,拼死也要去救那些陌生人呢? “我也不知道。我记不清,也分辨不来。 “我只知道,好像慢慢的我开始喜欢为你着想,开始想看到你真心的笑脸,想看到你惊喜地叫‘你快看,我们又赚了这么多钱’,想看到你忙碌又快乐地奔波在这繁华世间。” 封睿停下笔,重新开始研了一会儿墨,眉宇间有丝因为回忆带来的悠远甘甜。 好半晌,他才重新提起笔。 “明泉,昨夜梦里,你说你重新活了这十年,已经足够开心,足够精彩,所以你知足了,其实,我也是。 “最初的时候,我偶然还会有短暂的迷惘和不甘,假如你重新回来这一世是为了揭开身世、重享父母亲恩、重获美好人生,那我呢?我这样的一番机遇,又是为了什么? “前世的我看上去风光无两、富贵滔天,可是现在想起来,却活得那么糟糕又无聊。面对陌生人的困苦灾难,我向来习惯冷眼旁观,完全没有任何同理心,我认为钱可通天,贫穷是命中注定,不该抱怨;面对身边曾经出现过的短暂恋爱对象,我都口是心非、冷心冷面,无论对方是为了我的钱,还是为了真爱;甚至对深爱我的向城,我也因为他打乱了我的生活就对他厌弃和不耐,从没设身处地想一想他的绝望悲伤。 “在那一生中,我既没爱过人,更没有和任何人两情相悦过。——我傲慢地觉得爱情可笑又廉价,比起工作和财富不值一提,应该被踩在脚下。 “可是重活一世,我才恍然发现我错了。爱情从来都不卑微,更不廉价,它那么高贵又美丽,不过是因为稀缺,才显得如同空中楼阁,可遇而不可求罢了。 “我想来想去,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地明白,我回来这一趟,唯一的理由就是要让年轻的我变得更好,遇见光芒绽放的你,然后谈一场真正甜蜜的恋爱。 “明泉,我这重新回来的十年,比我以前活过的三四十年还要跌宕起伏,还要收获良多。 “而现在的我,更深深觉得,这一切精彩纷呈中,最重要、最浓墨重彩的,是这一世年轻的我终于爱上了你,这才是上天最好最美的安排。……” 封睿再度停下了笔,抬头望向了雕花四格窗外。 禅室内没有时钟,从空中的太阳的高度看,外面应该已经有八九点多了,而医院里的那些亲人和爱人们,发现明泉的失踪。他们应该也心急如焚了? …… “明泉,你说你累了,所以你想把身体给我。可是你啊,一直都是个傻瓜,甚至不明白自己的心。 “相爱本就是很累的,需要用尽力气付出,需要旺盛的精力和体力,需要每一分钟都消耗能量来维持加速的心跳。可是比起得到的甜美和快乐,那些又算什么? “相处十年,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你,不接受反驳。 “你不愿意醒来,一来是受了伤真累了,二来是觉得我境况委实可怜,可你内心真正的羁绊和为难,应该不是这些。 “你是因为,不知道醒来该怎么面对两个人,对吗? “你终究还是爱上了年轻的我啊。……” 书案前的人嘴角一翘,那笑意有三分苦涩,三分得意,还有几分骄傲。 “瞧,原来那个糟糕的不可一世的我,在这一生里,因为提前遇到你而变得这么勇敢这么好,这么有情义有担当,假如还不能让你心动,不能叫你死心塌地的爱上,那我封睿也太没用、太无可救药了。我会失望的,真的。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生命是什么?有什么能证明这个世界上,曾有一个人来过?那一定是记忆了?。 “就算是我的父母,就算是曾经深爱过我的向城,他们这一世的记忆里都没有这个我,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既然没有任何关于我的记忆,那么这个我就从来都不存在。 “但是你知道,你记得。 “一想到要离开这个世界,切断这段奇妙又深刻的旅程,我也会有一点不舍,可是我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你的记忆里有我,你会记得未来的那个我,曾经来过。 “明泉,不要为我难过。在即将离开的这一刻,我唯一想叫你知道的,就是我很高兴年轻的自己爱上了你,也很高兴你愿意接受那个更加优秀的我。 “我们胸腔里勃勃跳动的是同一颗心脏,我们这一生深爱的是同一个人,我们有着共同的亲人和朋友,还有我们有着前面十多年完全一样的人生。 “不要觉得那是另一个人,那明明就是用尽力气、重活一世来寻找你的、年轻一点的我啊。……” 始终没有人来打扰这间禅室里的年轻贵客,封睿坐在那里,一句句地斟酌着,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良久。 “明泉,相遇以来,都是我威胁利诱、发号施令居多,恳求甚少。那么现在,我请求你答应最后一件事,好吗?……” 反反复复,再三斟字酌句,他又拿出新的宣纸,重现誊写了一遍。 再也没有错字,再看不出反复修改、心思辗转。 他凝视着慢慢变干的墨迹,唇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这么快啊,还以为可以踯躅得再久一点。 …… 私立医院里,兵荒马乱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因为封睿的到来而更加混乱。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你明明看见他了的!”封睿揪住韩立的衣领,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来气,嘶声地叫,“他既然醒了,不留下来却跑出去,一定是脑部出了问题,比如失忆了啊!”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相,心里绝望到了极点:一定是这样,所以明泉才会深夜醒来茫然出走,浑浑噩噩地走丢了! 韩立衣领被他揪着,脸憋红了,艰难地喘着气,自己心里也后悔万分:“对、对不起……” 他怎么就这么蠢、这么粗心呢?当时要是警惕点,追出去看一眼也是好的啊! 万一真的像封睿猜的这样,明泉一个人醒了,又不记得什么,甚至认不得身边的妈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跑了出去,这大半夜的足够他走出去很远了,刚刚向局长和刘东风调动了一大堆哥们和同事出去找人,可是各路人马陆续回报的消息,却都找不到人。 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起码这附近的公园和马路都翻了个遍,都毫无头绪。再扩大搜寻的辐射半径,就更加艰难——谁知道一个失忆的病人,会胡乱走往哪个方向呢? 韦青虽然同样急得快要发疯,可是毕竟还没失去理智,看到韩立的可怜模样,后赶紧过来拉开了封睿:“孩子,你松开他。” 她哽咽地道:“你向叔叔已经派了足够多的人手去找了,你先坐下来。” 旁边的夜班护士心里害怕,赶紧在一边讷讷地安慰:“大家先别急,他这么大的一个人,就算有点糊涂,可是又能走多远呢?对了,他穿着我们医院的病服呢,总会有好心人发现不对,会联系我们医院的。” 封睿双眼通红,猛地嘶吼一声:“万一他走得太远呢?万一他在马路上乱撞呢?万一被坏人伤到呢?……他一定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又怕又孤单,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忽然转过身,就往外面跑,韩立赶紧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去哪儿?” 封睿眼里闪着叫人看了不忍的绝望的光,他沉痛嘶声道:“我不知道。可是这样等着,我会疯的!” 韩立狠着心把他死死拉住:“你这个样子,还是别出去了。我怕明泉好好的回来了,你先出了事!” 这样浑浑噩噩地跑出去找人,万一在马路对面看到个长得像明泉的,这人还顾得上看红绿灯吗?还不得飞奔着一头撞上汽车? 门口,忽然响起了向城的声音,他瘸着腿,在一名男护士的搀扶下站在那里:“睿哥,你清醒点!” 他竭力在一群慌乱的人中保持着冷静:“你好好想想,万一明泉哥过一会儿清醒了点,还保留一点记忆的话,他可能会去哪里呢?” “能去哪儿?”封睿急得猛揪自己的头发,“爷爷奶奶那边没人,明丽姐那边也没见他去,向家、封家都没有他的踪影,公司里也没有,他还能去哪儿?!” “睿哥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向城蹙着眉,“总该会有一些的,比如对你们很重要的场所,或者……一起去游玩过的地方?” 韩立赶紧跑了过去,小心地从男护士手中扶过他,小声道:“你小心点,别到处乱跑。” 封睿终于颓然坐在了病床边,呆呆地茫然道:“是啊,我想想,我来想想。” 韦青的手机响了,她接起丈夫的电话:“元涛?好……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继续找,我会坚持住的。” 韩立有心也出去找人,可是看着这一屋子人,腿瘸的腿瘸,发疯的发疯,韦青也是情绪不稳定,终究还是不敢离开,只急得团团乱转。 看着封睿失魂落魄苦思冥想的样子,他只觉得难过,不由得小声提醒:“也不见得是和你在一起的地方,或者和爷爷奶奶生活过的地方?” 向城在一边闷着头,小声道:“可是……假如我失忆了,我首先记得的就会是西安古城墙。” 他的语气并不甜美,只有感同身受的悲伤,韩立呆呆地看着他,心跳猛然加快,轻轻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 周遭一片慌乱,这一点小小的微甜更衬托出封睿的悲凉。 “我和明泉在一起记忆深刻的地方?”他苦涩万分地低喃,“被绑架的农舍?掉下悬崖的山里?再有,就是俄罗斯街头了……明泉总不会去那些地方。” 私立医院的位置稍微有点偏远,附近有一座小小的钟楼,这时候,忽然慢悠悠地敲响。 这再平常不过的钟声悠悠传来,宛如天外来音,不知怎么,封睿忽然抬起了头。 他怔怔听着那钟声,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加快地厉害。 “这附近……有寺庙吗?这是庙里的钟声?” 韩立怜悯地看着他,抬头望了望窗外不远处的那所小钟楼:“不是,这附近没寺庙,钟楼而已。” 封睿却猛地站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涌动,然后某种奇怪的、悲伤又沉痛的感觉充斥了心底,叫他忽然痛得无法呼吸。 前尘往事纷乱,幼年的片段忽然翻涌上来,急切地冲击着他。 古寺、禅院、厢房里的小沙弥、自己被抢走拿来威胁的玉坠……种种画面里,明泉那生动可爱的小脸绷着,神气活现地扬起他的玉石吊坠:“别过来,过来我就砸了它!” 砸了它……砸了它! 一股不知道来由的剧痛忽然袭向他的心,他脸色煞白,踉跄地差点一头栽倒。 在众人惊愕担心的目光里,他忽然直起腰,飞快地冲出门,向走廊尽头的楼梯冲去。 “哎哎?你又怎么了?”韩立大急,身边向城已经急得去推他:“还不去追,好好看着他!” 韩立赶紧应了一声,拔腿就追了出去,在医院门口总算是拦住了正在开车门的封睿,他大吼一声:“你到底去哪儿?!” “玉佛寺……明泉在玉佛寺。”封睿喃喃道,眼中闪着奇异的光。 韩立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去质疑封睿这毫无缘由的猜测。就算是胡思乱想到处乱撞,也比干坐着这样煎熬要强。 “好,我们去找他。”他当机立断,“我来开车,你给我坐好!” 还有句话他不好说,要是封睿自己开车的话,他毫不怀疑几里之内,这人不是撞上别人,就是把自己撞进医院! 黑色帕杰罗风驰电掣,开向远方的玉佛寺。副驾驶座上,封睿的拳头越攥越紧。 韩立眼角余光扫了扫他难看至极的脸色,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封睿直直地看着前方,半晌才低声道:“我心口疼,疼得厉害。”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从他身体里被抽走,被活生生剥离再碾碎一样。 …… 玉佛寺的后院禅房。 封睿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将那封干涸了墨迹的书信折叠好,放进了旁边的一个信封内。 再次提起笔时,他的耳边恍惚地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充满敬佩和羡慕的声音:“你的字真好看啊。” 那是小明泉看着他抓起这里的毛笔,在竹签上写下签文时说过的话。 “那是,我小时候练过很长一段时间书法呢。”他嘴角噙着骄傲的笑意,小声地道,隔着十年珍贵时光,仿佛在和以前那个满心信赖的声音对话。 他提笔,认真无比地在信封上写下了“邱明泉亲启”几个再端庄不过的字,自言自语着:“好长时间不练字,有点生疏了。不准嫌弃我。” 伸手取下脖颈上挂了十年的那条鲜红的红绳,他把玉石吊 坠放在了面前的砚台边沿上。 那是一块巨大的、珍贵的端砚,中间的墨池里还有着刚才剩下的残墨,边上的雕刻极为简朴,就着石头上的大小两个浅白色的 石眼,正好巧雕出来一阴一阳的太极眼。 那太极眼所在的地方很平整,玉石吊坠摆在上面,虽然已经没了莹莹宝光,可依旧被衬托得一片莹白碧绿,极是好看。 …… 韩立看着封睿那越来越惨白的脸色,终于大叫:“你要紧不要紧,自己是不是病了?!” “你开车。”封睿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 “你这样子不对啊,看上去像是心绞痛的样子!” “去玉佛寺……求你了。”封睿虚弱又痛苦地道。 韩立终于不问了,猛地一踩油门,他把车开得风驰电掣。不知道是不是被封睿的神色吓到了,他的心也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该死的,就好像被封睿的情绪感染了似的,他怎么觉得,好像远方的玉佛寺里,真的有不好的事在即将发生一样? …… 汽车疯了一般在郊区的马路上狂奔,终于,远处绿树掩映下,历史悠久的玉佛寺的砖红色檐角露了出来。 “嘎吱”一声,韩立把汽车停在了寺庙外的停车处,还没停稳,封睿已经飞快地跳下了车,狂奔向了大开的红漆寺门。 禅房内。 面容俊秀安宁的青年拿起了一边的青石镇纸,端详着面前跟随了自己许多年的那只玉石吊坠。 “明泉,我爱你。再见。”他低声道,虽然没人听得见。 手起,镇纸狠狠砸落。 清亮如钟的一声脆响,玉石四分五裂,变成莹莹齑粉,最后的光芒散落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封:(虚弱地)这里好黑啊。看不见光,看不见回去的路。 第196章 消失的字迹 玉石吊坠化为齑粉的那一刻,端坐在书案前的青年身体沉沉歪倒,昏倒着趴在了书案边。 旁边香炉里的檀香燃到了尽头,掉落了最后一段香灰,砸在周遭的香灰堆中,无声无息。 就在同一时间,旁边趴在桌上昏迷青年的眼角边,也缓缓流下了一行清泪,仿佛在昏睡中,也知道什么正在不可挽回地离去。 …… 玉佛寺大殿外,一个小报童跨进了门,熟门熟路地递给门口功德箱旁边值守的僧人:“师父,这是贵寺订的报纸。” 不是周末,来上香的游客不多,有位背着背包的外地游客就笑了,开玩笑地问了一句:“寺庙也订报纸,关心俗世新闻啊?” 小报童嘻嘻一笑,顺手指着今天的《东申日报》:“施主,咱们玉佛寺可是有名的乐善好施,看看,抗洪捐赠名单里,本市佛教协会的善款名单里,这可有明晃晃的大名呢!” 那僧人和眉善目地双手合十:“国事天下事,事事关众生。” 游客肃然,赶紧施了一个礼:“师父说得是。身在红尘,心在菩提。” 太阳很好,游客不愿意离开这安静的寺庙,就在僧人身边的长凳下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了报纸:“师父,我看看解闷可好?” “当然。” 新送来的《东申日报》的头版头条上,除了善款名单新闻外,下方版面是一则人物报道,篇幅很长,配着一张有人沉睡在病床上的照片。 画面很清晰,背景中冰冷的医疗仪器被虚化了,正中人物的侧脸安然又俊美。 《抗洪英雄长不醒,身心康复总关情》。 游客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细细看着新闻,越看越是入神,长久后感慨地叹息了一声:“我这些年也常游寺院,广施香火钱,可是比起人家,只算是小巫见大巫了,这是大善啊。” 小报童从后面如厕出来,随口就说了一句:“好人没好报啊,这不还昏迷着吗?” 游客摇摇头:“小哥,不是这样说。你看这新闻一刊发出来,自然会有很多人为他祈福的。” 送报的报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怂了耸肩:“反正我是不懂。年纪轻轻的超级富豪哎,不好好享福,干嘛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要是我有这么多钱,我天天躺在钱堆里睡大觉。” 旁边的僧人和气一笑:“钱财身外之物,那位施主心有佛性,会有无数人为他祈福,必有好报的。” 中年游客起身往功德箱里放入了一百元钱,低头合十默默祈愿了几句,才道:“那我也给这位先生祈福。” 正说着,大殿正门就飞跑进来两个年轻男人,领头的那个似乎对路径很熟,径直就绕过大殿,狂奔着往后院去了。 ……韩立紧紧跟着前面飞奔的封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喂喂,你去哪儿?” 封睿充耳不闻,奔过角门,一口气跑进了后院,忽然顿住了身形。 安详的阳光越发炽烈,照在庭院中的多年老树上,树阴下一片静谧。 远慧大师从双目微闭的入定中睁开眼,细细端详着面前憔悴、神色悲痛的英俊男子。 “小施主,别来无恙啊。” 封睿微微一震:“大师认得我吗?” 远慧大师的眸光悠悠落在他因为疾奔而激烈起伏的胸前,那枚玉石吊坠已经滑了出来:“令堂每隔几年就会为它重新编制系绳,前来请我开光。小施主,你有好些年未曾来过了。” 封睿怔怔望着他,终于艰难地开口:“大师,我、我是来寻人,他……” “你找的人,他在。”远慧大师张口回答。 韩立在一边大吃一惊,糊里糊涂地就急问:“哎?我们还没开口呢,大师就知道我们找谁?” 远慧大师轻轻长叹一声:“是啊,那位施主一大早就来了,此刻正在里面。” 他侧过身子,枯瘦手指遥遥一点禅房的门:“你们可以进去了。” 封睿呆呆地望向了那门,忽然心跳得像是要蹦出腔子,明泉……明泉真的在里面? 韩立不懂他的心情,惊讶万分地挠挠头,拉起他就一步冲向了门口,大力地推开了门。 阳光“哗”然洒进门内,正照耀在书案边昏昏沉睡的青年脸上,照得他面上一片金色。 那片几乎刺眼的阳光下,沉睡着的人忽然眼睫颤动了几下,在门口封睿和韩立的狂喜注视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明泉!” “班长!”…… 两个人狂冲过去,封睿一把扶住缓缓抬头的邱明泉,他站着邱明泉坐着,两人视线不平,他立刻单膝着地,近乎虔诚地颤抖着伸出手去,捧住了邱明泉的脸。 “明泉……明泉你醒了?” 邱明泉坐在书案前,这样怔怔抬起头,望着满眼狂喜和急切的男人。 他清澈的眼睛仿佛养在深潭中的黑宝石,带着水色,从最深的时空梦境中惊醒。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这样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封睿,好像想要分辨出他每一分眉眼中的表情,想要找到一点点和过去的不同。 可是……没有。 旁边静立着远远看着的韩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邱明泉的眸光中,慢慢浮起了某种他看不懂的、但却叫人不忍直视的深切哀痛。 封睿凝视着邱明泉,看着他黑色瞳仁里映出来的那个小小的自己的倒影,从刚才就一直撕扯着他的那股剧痛好像在一瞬间放大,直叫他的心脏疼得骤然紧缩,无法自己。 “封睿……”面前的邱明泉轻轻伸出手,同样抚上他的脸,轻轻划过他的锋利眉梢,划过他薄薄的眼皮,划过他坚挺的鼻梁,又轻轻掠过他抿着的薄唇。 忽然地,他漆黑眼中漫起一片晶莹,而后那泪水就如同决堤的湖水,毫无征兆,猝然落下。 “封睿,他走了,你知道吗?……”他看着封睿眼神中的茫然,失望地移开了目光,凄凉地望向禅室中各个角落,想要找寻最后一丝那个人存在的痕迹,可是却徒劳无功。 半跪在地上的封睿屏住了呼吸,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追问那个他是谁。 他的眼光一直跟着邱明泉,跟着他痴痴找寻,看着他眼神中的绝望仿佛无法抑制。 终于,邱明泉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落在面前的人脸上。 “他走了,他走了啊。……”他喃喃地重复着,眼泪簌簌而落,心痛如绞。 韩立在一边呆呆地站着,终于忍不住疑惑,正要开口,可是身后却传来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远慧大师矮胖却沉稳的身体立在门前,他平静悲悯的眸子在室内书案上一扫,轻轻开口道,“施主,案上有一封信,是有人托老衲留给你的,拿去。” 邱明泉身子猛然巨震,他飞快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书案。 那上面,一封雪白的信封正静静躺在那里,彷如一片羽毛。 他呼吸骤然加粗,猛然伸手抓了过来! 他的手指轻颤,连连开了几下,才打开了那没有封住的封口,急切无比地将信纸抽了出来! 韩立也惊异地探过了头,远远地一眼瞥过去,就愣住了。 雪白的信纸明明有好几张,可是上面却没有任何字迹,一片冰冷的空白。 邱明泉茫然地翻过信纸,慌乱地、急切地再三翻看着,不知怎么,看着那无字的信,他心中竟涌起一种奇异至极的熟悉和亲近。 他摩挲着信纸,心中混乱又焦急万分。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一边书案下的废纸篓上,那里面,一团团废弃的宣纸散落堆积,同样没有任何字迹。 他的心里,好像被什么轻轻一拨:为什么……为什么废纸也是空白的? 邱明泉猛一转头,目光看到了封睿脖颈间的那根红绳。他不由自主伸手,同样摸了摸自己空无一物的脖颈。 没有了,空空荡荡的。和心里一样,空了一块,像是被人连着血、带着肉挖走了。 他眼睫急速眨动,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古怪又疯狂的念头! “封睿,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会儿?”仿佛随即意识到这句话的无情,他哀切而伤感地补充了一句,“给我一点时间独处……我有不得已的原因。” “好。”封睿温柔点头,并没有逼迫和不快的意思,他依恋无比地,轻轻亲吻了一下近在咫尺的、邱明泉光洁的额头:“我出去,在外面等你。” 禅室的门,从外面被带着关了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被隔断的那一刻,房间里的一切仿佛被施展了时空的神奇魔法,开始温柔地呈现出不同的景象。 邱明泉望着面前的一切,终于开始无声哽咽,转为嚎啕大哭。 空白的信封、内瓤里、旁边废纸篓里的杂乱纸张上,依次出现了熟悉的潇洒字迹,仿佛那个人从没远离。 书案上,莹白的玉石碎屑也慢慢出现,指尖轻触,却冰冷安静,再也无法传来任何心灵感应。 …… 三个月后。 某军区的大礼堂内,庄严肃穆,掌声如雷。 抗洪救灾烈士追认暨英雄军功表彰大会正在召开,鲜红的军旗下,一个个烈士家属含着泪上台,领过属于牺牲家人的军功章和烈士证书,紧接着,是依次的军功章授予仪式。 韩立远远地坐在最后一排,望着遥远台上的那个人影,明亮灯光下,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眉目,可是他仿佛能想象到那个人现在脸上的表情。 一定是异常严肃,但是又像个孩子。 …… 一小时后,军区办公楼的一间办公室里,胡团长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面容俊美,眼神锐气的年轻人。 “真的想好了?你这样的伤残等级,又是在这样重要的任务中受伤得到军功,部队一定会对你们负责的。”他推心置腹地劝说道,“部队毕竟比地方的工资高,给你们这些同志安排一个清闲的工作,也是国家的义务。” 向城微微地摇了摇头:“谢谢领导,我考虑清楚了。” 桌上,一份提前退伍申请书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 他怅然地笑了笑:“两根脚趾没有了,虽然不妨碍行走和生活,可是真的跑起来,速度还是不行了。” 指挥专业的军校毕业生,专业对口的分配去向是下部队带兵,急行军、长跑、攀爬,这些他也依旧可以做,可是脚趾缺少后,脚掌抓地能力下降,这些过去引以为傲的极速成绩……也都已经下降了。 身为一个带兵的军官,无法在那些新兵蛋子面前用实力碾压,不能骄傲地冷笑一句“做不到?我做给你看看!”,那还有什么身为军官的尊严? “不行有什么关系,后勤工作岗位很多的。”胡团长心里暗自叹息一声,有些话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含糊暗示,“就当国家给你们这些流过血的英雄的补偿了。” 多少人都是伤残了在后勤岗位上混一辈子的,能有这样的政策干什么不享受呢,这年轻孩子,是觉得拿着高工资混日子,受之有愧么? 向城微微笑了笑,有丝落寞,精致眉目间也有傲气:“不了,我不想在办公室里靠着军功章,等部队养老。” 他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向着胡团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辛苦团长了,帮我递交。” …… 外面的停车处,韩立默默站在崭新的奔驰轿车前,带着款骚包的变色太阳镜,身姿格外挺拔。如同模特的大长腿交叉立着,一看见向城出来,立刻站直了。 亲手帮向城拉开他这边的车门,他才转到驾驶座那边上了车。 坐在驾驶座上,他别扭地动了动:“轿车还是不行,座位挤得慌。” 他叹了口气:“还上次买的SUV爽,底盘高座位宽敞。不行我得换回来,还是再买辆SUV。” 那一辆开着还真有点感情了,陪着他泥里来雨里去,最后光荣牺牲在长江的决堤口了,有点可惜。 向城皱着眉:“别浪费钱了,这车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又要买?” 韩立满不在乎:“那辆车葬身长江、尸骨无存了,我再买一辆一样的,公司年底分红快发了。” 一边说着,他左右扭动了一下屁股和大腿,还是重新调节了一下座位,往后移了移。 向城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他牛仔裤下绷得笔直的大长腿:“显摆。” 韩立发动了车,不服气地反驳:“我哪里显摆了,我们明立科技那么赚钱,这点算什么小儿科?” 向城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我说你显摆你的腿!“ 韩立终于哈哈大笑,斜睨着眼睛:“腿就是长嘛,遮掩不住。你也不用自卑,你虽然腿没我长,可是也不错了。” 向城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啐了他一口:“呸!要脸不,我比例比你好!” “真的假的?我不信,晚上我们脱衣服量量。” “滚!”…… 韩立笑哈哈地开着车,汽车驶出市区,开上了驶往宾馆的路。 军区所在地不在东申市,韩立亲自开车载着向城归队,顺便也递交了思索再三才写下的提前退伍报告。 “是不是有点难受?”身边,韩立瞥了一眼神色渐渐郁郁寡欢起来的向城,小心翼翼地问。 向城望着窗外陌生的街景,苦笑一下:“整整一个大学的所学,好像全都浪费了。” 五年了,从一开始的冲动报考,到五年间挥汗如雨拼命训练、优异成绩毕业,毕竟也渐渐接受了接下来的人生规划,也对部队生活有了感情。 本以为接下来就是八年以上的军旅人生,谁知道,忽然之间一切规划就破灭了。说不茫然、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韩立无言的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别想了,上天自有安排的。这样多好啊,你退伍了,正好可以重新去玩音乐,别不承认啊,你心里惦记着唱歌呢。” 向城默默听着,没有回答。 韩立扭头看看他,发现了他忽然悲伤起来的眉眼,有点不安:“怎么了啊?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发憷。” 向城还是没有说话。 “不就是少了两根小脚趾吗,又不影响弹吉他!”韩立急了,口不择言道,“残缺美懂不?人家维纳斯少了整整一条胳膊呢,还不是那么漂亮?” 向城终于被他逗得啼笑皆非,低低嘟囔了一句:“会安慰人吗?傻瓜。” 他怔怔地看着远方,路边的街景似乎陌生,可是和东申市也没有太多不同。街上行人匆匆,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人生。 “我在想,我们其实够幸运了。”向城低声道,“起码总比明泉哥和睿哥他们好多了,得知道好好珍惜。” 韩立听他这句话,也沉默了。 自从那次昏迷后莫名其妙醒来,邱明泉的身体逐渐康复,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邱明泉和过去,有一点不同了。 封睿依旧和以前一样热烈地追求着他,他也没有表示什么反对,而是顺从地接受了封睿的一片痴情。 经历过灾区那样的同生共死、互许此生,再加上双方家长都已经默许了这段惊世骇俗的感情,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在一起呢? 没有了,一切都水到渠成。所有人都发自内心为他们这对苦命的恋人感到由衷的高兴。 可奇怪的事,还是发生了。 特别是韩立向城两个最熟悉他们的人,都觉察出来了某种不对。 同样是身在恋爱之中,他们自己最能体会那种无时无刻都想在一起的迫切,想到对方时就会偷偷笑起来的甜美。 那么,时常徘徊在邱明泉眼中的失神和怔忪、那些强忍不住的隐约悲伤,又是怎么回事?…… 第197章 另一个十六年 “大家伙听着,现在宣布一个好消息。”明立科技的人事部经理笑吟吟地,在早上的部门例会上宣布,“韩总刚刚通知我,明天是情人节,决定给全体员工下午放假半天。”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了有人欢喜有人愁的巨大反应。 “韩总万岁!人事部万岁!” “哎呀忽然多出了半天时间,我觉得我可以考虑提前去电影院排个队!” 也有完全不同的哀嚎声:“单身汉不需要情人节,我们无处可去,这属于加倍伤害!” “我要求加班!……” 人事部经理笑嘻嘻的:“感谢邱总,邱总说了,鉴于单身狗实在可怜,所以明天留下来的员工,下午算加班,三倍加班费。” “邱总万岁!邱总才是真体贴啊啊啊!” “可是单身狗是什么称呼,就没听过这样骂人的,太恶毒了!呜呜呜呜……我不爱邱总了。” 人事部经理又慢悠悠地掏出一叠演出票:“韩总还有个福利啊——加班后没去处的单身的,都能来领票。外滩的《尽情摇滚》露天演唱会演出票!” “还尽情摇滚,这是什么恶心的名字,能再敷衍点吗?受不了啊。”他旁边,带着黑框眼镜的核心编程骨干小魏抢过一张演出票,看了看背面,“都是些没听过的小乐队?” 人事部经理目光飘向门外,忽然大力地咳嗽了一声,小魏还在闷着头看票根,毒舌地唠叨:“韩总从哪儿弄这么多的垃圾演出票啊?听这些地下乐队扯着嗓子嚎,那也得算加班?” “咳咳咳!”会议室里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有人已经忍不住憋得脸色通红,想笑又不敢笑出来。 小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一抬头,“哈哈哈”地尴笑起来:“韩总?!报告一下,我是单身狗!我刚刚在乱吠……” 公司平时气氛极好,韩立和邱明泉和他们年纪相仿,除了工作时上下级分明,平时日常相处时都没有什么架子,特别是韩立脾气好又热情爽朗,大家都嘻嘻哈哈的开惯了玩笑,也就不会真的怕他。 韩立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踏步走进会议室,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演出票,毫不顾忌形象,粗鲁地骂了一声:“你们这些可怜的单身狗懂个鬼!” “是的是的,看着满街情侣,我们快要死了!”小魏赶紧扮可怜,“主要是想着韩总和邱总晚上都佳人有约,我们心里难受,这属于赤裸裸的嫉妒!” 韩立脸色好看了些,得意洋洋地扬了扬那一大叠演出票:“欢迎大家来领啊,也欢迎大家多多支持第五个乐队,上场时欢呼大一点,演出完了最后记得去后台要主唱的签名!” 这么一说,大家总算心领神会,嘻嘻哈哈地就有人问:“韩总的朋友啊?那一定去捧场,反正单着也是单着。” 韩立春风得意地捋了一把头发:“废话,我也要上台的!” 这一下,会议室里立刻炸了锅:“哎呀妈呀,韩总还玩乐队!牛逼就是牛逼,主唱吗?” 立刻有人表示不服:“又不是没听过韩总唱卡拉OK,那跑调跑的,他唱主唱,外滩的人都走一半呗?” 韩立涨红了脸,扭头去找说话的人:“谁,谁说话呢?站出来给我看看,明天晚上看不到你挥舞的双手,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会议室里一阵爆笑,纷纷笑得打跌,充满了情人节特有的、年轻人扎堆处快乐的气氛。 …… 韩立跨进自己的办公室,掏出了手机:“邱大班长,你在哪儿呢?” 电话里,邱明泉温和清亮的声音传来:“我在林家安保公司这边,林哥他们遇到点事,想听听我的意见。待会儿我还要去连锁超市那边去一趟,有一家国际大卖场想和我们谈一下合作。” 韩立在大班椅上一屁股坐下来,热情洋溢地道:“明天晚上我们的演出票向城拿给你了?记得明天和封睿来看演出啊!” 邱明泉含着笑:“回家吃饭的时候,他一周前就拿给我和封睿了。” 韩立沮丧地扒在桌上,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型犬:“我羡慕封睿那个王八蛋,他都能登堂入室了,我嫉妒死了!” 邱明泉苦笑:“就算没那事,他从小也能登堂入室在我爸妈家吃饭好?” “我不管,我就是嫉妒!”韩立恶狠狠地叫,“明天你叫他把他们公司员工拉一百个人过来,人人举着我们乐队的条幅,我就原谅他!” 邱明泉一阵无语:“你以为你的原谅很重要?” “我不管,你说就肯定行,他什么都听你的!”韩立哀嚎,“我可怎么办啊,我也想去你家吃饭!我也想叫你爸妈一声爸妈!” 邱明泉在电话那边吓了一跳:“你、你还是缓缓?你看我和封睿的事都够对他们冲击巨大了,你和小城要是再来一次……” 韩立“呜呜”地假哭起来:“封睿这个狡猾奸诈的家伙,从高中时就事事压着我,就连向家长出柜他都抢先一步!可恶,你那时候昏迷着,你是没看见啊,这家伙苦情戏演得真好!” 邱明泉在那边沉默地听着,韩立没发觉有异,接着喋喋不休:“我跟你说啊,他那噗通一跪,简直比电视剧跪得还标准,声响就跟跪倒了一座山似的!” 邱明泉静静无语,好半晌,才低低道:“是啊,我没看到。” 他的声音有点苦涩,有点酸楚:“可是我想象得出来。” 韩立终于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细微奇怪,他小心翼翼地抱着电话:“班长?我能问你一句话吗?” “什么?” “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你别怪我交浅言深。”韩立终于迟疑地开口,“你和封睿那家伙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电话那边,邱明泉轻轻反问:“能有什么问题?韩立你乱想什么呢?” 韩立挠挠头:“我、我就觉得你总是很难过的样子,太奇怪了。以前你不这样的,就是和他在一起以后,才变成这样,我看得出来!” 邱明泉的声音消失了许久,才淡淡地道:“是的,我不快乐,但是不是你说的因果关系。” 他停了许久,才涩然道:“我喜欢他的,很喜欢、很喜欢。……但我不是因为和他在一起以后才不快乐,而是正好因缘巧合,有一件很重要的、叫我难过的事,它发生在那个时刻。” 韩立懵懵懂懂地听着,总算舒了一口气,热情洋溢起来:“你喜欢他就好,我就放心了。至于不开心的事,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可是迟早会忘记的嘛,班长你要想开点!” 邱明泉慢慢合上电话,把头埋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迟早会忘记的吗?……不会的,一生一世、不,前世今生都无法忘记。 办公室门被敲响了,林哥出现在门口。 邱明泉迅速起身,掩饰地揉了揉眼睛:“啊。刚刚有点犯困。合同我看了一眼,完全可以合作。” 林哥敏锐地扫了他一眼,佯装完全没注意到他微红的眼眶,笑呵呵地在他对面坐下来:“我也觉得可行。有意的都是我们认识的战友介绍的,要人家完全给我们打工,人家也不愿意,我们摊子铺太大,管理也有点跟不上,不如招徕合作伙伴。” 邱明泉温和笑着:“林哥你们的眼光已经很不错了,我也完全同意。加盟者负责在当地招人、挂我们的连锁招牌,我们定期过去培训和检察业务,算是特许经营。” 林哥笑道:“我们都是半道出家的,哪里懂什么经营管理,你不给我们把把关,我们哪里敢干?不过邱总啊,说起来,我们公司的名声,在全国也是金字招牌了,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邱明泉含笑道:“虽然是意外,但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林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倒是真的受之有愧了。” 上次林哥带着林家安保公司的员工,组建了志愿者队伍去灾区帮忙,本来真是完全没想别的,可是无巧不成书地上了新闻联播,回来后又被本地报纸追着抢着报道,很是大大地起了一番广告宣传作用,一时间,各种订单、合约如同雪片纷飞,差点把他们公司的业务洽谈处门槛给踏破了。 ——本来就是面向富豪和上等阶层,对方看重的是安全、隐私和忠诚,林家安保公司这样老总带着员工亲赴灾区、大忠大勇的事迹一出来,谁还会怀疑公司文化和精神,谁不相信公司员工的品行? 这不,不仅仅是甲方的合约猛增,由于企业知名度急剧变高,已经有不少人专门来谋求合作,想借着“林家安保”这个金字招牌开连锁企业了。 这次来谈的,就是外省的一些退伍兵创业者,诚意足,条件好,由不得林哥他们不动心,但是担心他们决策失误,所以特意把邱明泉请过来给点最终意见。 受益的可不仅仅只有林家安保公司,远在广东的顺达货运更是同样。 首先承诺运往灾区的物资全部免收运费,接着又无偿捐赠了几架直升机去往灾区,其中一架还直接报废在救助英雄的途中,这一切,全都被全国人民看在眼里,更看在无数生意伙伴的眼中。 别人抢破头才能上30秒的新闻联播后面的黄金广告,现在人家顺达货运这都上了多少次新闻联播了?…… 送了林哥出去,邱明泉又在安保公司里专属于他的办公室里逗留了一会,临近午饭时间,手边的手机响了。 “明泉?”熟悉的声音在电话中传 开,带着磁性,“我现在在国道上,正在往回赶。不过紧赶慢赶,到东申市也要晚上十点多,怕是赶不上和你吃晚饭了,抱歉。” 邱明泉心里一急:“别别。一起吃完饭又不是什么必修课。你千万别疲劳驾驶,在途中找个宾馆休息一晚!” 电话那边,封睿的声音极为温柔:“我不累,司机在开车。而且,就算不能一起晚餐,临睡前见一面也是好的。” 邱明泉心头一颤,竟是不知如何对答,半晌才低声道:“司机一直开,也会疲劳的。你听我的话,休息一晚上,明天上午开回来,正好午休一下解解乏。” 电话那边,封睿终于微微一笑:“你知道的,我对你说‘听我的话’没有免疫力。” 他顿了顿,才悠然补充:“你说什么,我都听。” 邱明泉怔怔握着电话,耳中那温柔又低沉的声音就像是沙漠里的泉水,滋润着干涸的心,叫人舍不得挂上电话,舍不得断开这个声音:“你明天休息好了,晚上我们一起去外滩,听向城他们的演唱会。” “好啊,我喜欢外滩。明天一定很热闹。”封睿柔声回应。 邱明泉还是舍不得挂电话,没话找话地道:“对了,韩立刚刚来电话,说叫你从公司拉一百个人去给他们撑腰呢,他说他也要上台。” 电话那边,封睿似乎忍不住笑了,声音带着愉悦:“他真上去?我不信。向城组建的乐队精挑细选找了很久,才找到彼此合拍的成员,他上去,人家新的架子鼓手怎么办?” 原先伍小天和唐郁他们早已经该工作的工作,该继承家业的继承家业,玩乐队只是过去小小的爱好兴趣,水准比起专业的来说,也的确不够瞧。 现在向城和新的小伙伴们建立的乐队已经磨合得差不多了,架子鼓手也是地下乐队里有名气的,比韩立这个业余的不知道段数高了多少去。 邱明泉也有点困惑:“不知道哎,我也有点纳闷。还以为向城为了叫他高兴就妥协了呢。” 封睿微微嗤笑一声:“向城那脾气,能同意韩立毁了他们的音乐首秀?” 他这一句微微到了点漫不经心,又有点懒洋洋的调侃口气,竟是和过去听惯了的心中声音完全相同,直听得邱明泉呆呆的一阵恍然失神。 封睿听不见回答,半天又问:“怎么,你在吃午餐吗?还是工作忙?” 邱明泉这才醒过神,赶紧道:“没有没有,我在听你说话。” 封睿不说话了,半晌才柔声道:“那我挂了。” “嗯,好,明天见。” ……合上电话,邱明泉默默闭上眼睛,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上了自己的脖颈。 那里系着一根同样的红绳,打着双鱼中国结,下面原本是玉石吊坠的地方,换成了一个小小的香囊。 浅青色的底子,丝绸缝制的,绣着手工的古意祥云图案,背面有着玉佛寺专有的标志。 下午小憩之后,邱明泉按照行程去了邱氏百货,和张峰松一起商议了那家跨国公司大卖场的合作计划,合作细节和条款是第一次商议,他拿出了框架,张峰松带了企业专们聘请的法务律师来帮忙做咨询。 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六点多。 几个人都没有休息的意思,简单地叫人把工作餐送到办公室里草草对付了一下,就接着加班到了晚上。 终于,九点多的时候,所有的细节都商议完毕,细细梳理了一遍后,邱明泉站起了身:“好了,就到这。不出意外的话,条款约束应该对双方都很公平。” 法务也笑着站了起来,由衷地道:“邱总是厚道人,对方只要不是真的蠢,又真想合作。那么这份合同他们应该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张峰松送走了法务,又看着邱明泉上了自己的车和他挥手告别,心里就有点隐约的忧心。 奇怪,以前邱总来视察和谈工作时,经常嘴角带着笑意,眉目中都带着由衷的蓬勃劲头,怎么现在这几次来,他总觉得邱总有哪里不对呢? 似乎更认真了,更加兢兢业业地做好每一件事,神情也比以往更加专注,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决策时,似乎都要顿一顿,仿佛在等待别人首肯似的。 依旧那么出色优秀,依旧叫人如沐春风,可是眉宇却更加沉静,展颜一笑时也有点淡淡的忧愁。 …… 邱明泉回到家,已经接近十点了。 时值寒假,他的研究生学业不算繁重,假期里的时间大多放在了事业上,和往常一样,太多的事要兼顾,他的日常似乎比以前更加繁忙。 匆匆地洗了澡,他独自从卫生间里出来,穿着雪白的浴袍上了床。 和往常一样,他拿起了临睡前的休闲读物,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还是那套《神雕侠侣》,再也没有换过了。反反复复地看,以至于有些重要段落都已经背得出来,每句对话每个场景都清晰无比。 翻看了一阵,他怔怔地停住了。 手指摩挲着书脊,他终于轻颤着手,和每晚一样,再次将书翻到了最后。 厚厚的信封,熟悉的字迹:“邱明泉亲启。” 反复打开得太多,每一道折痕都有点磨损了,宣纸本就轻薄易破,哪里耐得住这样反复展开观看。 从头开始,一字字地再看到最后一段。 早就已经一字字熟记于心了,可是还是想要看一看。似乎哪一天不看了,就生怕会忽然忘记一般。 信纸的最后一页,那熟悉的、洒脱的字迹仿佛带着主人的殷切。 “明泉,相遇以来,都是我威胁利诱、发号施令居多,恳求甚少。那么现在,我请求你答应最后一件事,好吗?…… “你一直拒绝年轻时的我,还和他订下一个十六年之约。我们都知道,再过十六年,就该到了我们坠下楼的时候。我想了又想,不如,由我来赴这个十六年之约。 “我总有种笃定的感觉,十六后那个神奇的时间点,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你瞧,电影里里都是这样的,十六年后杨过找回了他的小龙女,来自未来的人在科幻电影里拯救了过去的恋人,不是吗? “所以,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我已经让自己变得这么好了,那么现在的你,和这个年轻的我,好好恋爱。 “不要辜负这离奇际遇,更不要在十六年后,当另一个时空的我终于重新找到你时,忽然发现,我们之间依旧是一片空白,竟然还是浪费了最美好、最年轻的时光,这也太悲剧了!哈哈。 “你现在……一定哭了?可惜我一直没有身体,以前在你伤心的时候,我也从没抱过你,现在想起来,还真的有点遗憾啊。” 邱明泉眼中的泪水一滴滴掉落,无声地落在身下的真丝被面上。 “可你不能老是这样。我给你最多三个月时间伤心,不能再多了。明泉,记得多看看身边的人,记得好好谈一场恋爱,一定要让自己活得快乐。 “再见。十六年后再见,记住啊。” …… 邱明泉慢慢折叠好了信纸,像是对待着最珍稀的古物一样,小心翼翼放进了信封,重新夹在了《神雕侠侣》中。 “三个月已经过了,而且逾期了呢。我答应你,从明天开始,我会学着不再打开你的信了。”他好像在和人对着话,“时间过得真快,明天就是1999年的情人节了。我和那个年轻的你约好了,明晚一起去外滩过情人节。” 停顿了好一会,他才喃喃自语:“今天,年轻的你对我说,他什么都听我的,其实啊,我也一样,我一切都听你的——你看,我已经在和年轻的你谈恋爱啦。年轻的你很好,比你想象和知道的还要好一点,真的。” 他举起脖颈中的那个精致香囊,隔着细软的布料,仿佛也能感到里面无机质般的玉石碎末,冰冷又沉默。 他轻轻低头,吻上了那个香囊:“封睿,晚安。” 第198章 情人节的摇滚夜 情人节的外滩,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身为国际大都市,现在的东申市虽然还没有未来那种惊人的人口规模,但是每到节假日,也已经展现出了超前的繁华鼎盛。 特别是情人节、圣诞节这种舶来品,那就更得年轻人的欢心。鲜花脱销、卖小礼品的店铺欢天喜地,餐馆和影院的老板们更是喜笑颜开,生意红火得不行。 此刻的外滩一角,靠近江边的一个临江小公园里,尤其热闹非凡。 四周的树木上装点着无数灯带和气球,木质的舞台临时搭建起来,电线和设备都已经到位,终于,在一阵热闹的鼓点里,一个穿着机车夹克,搭配着超短裙和过膝靴的漂亮姑娘上了台。 “所有来宾,所有观众,大家晚上好!”她的嗓子并不甜美,却带着低哑磁性的烟火气,“今晚没有浅吟低唱,没有情歌靡靡,只有躁动,只有嘶吼!准备好了吗?和我们的乐队们一起共度这个难忘的摇滚之夜?” 底下的人开始兴奋地大叫,鼓掌的鼓掌,跺脚的跺脚:“准备好了!” “去他的情人节,去他的手牵手,我们不要那些,我们要音乐!”姑娘的话有点中二,有点可爱,但是这样的夜晚,显然没人在意这些。 临近世纪之交,整个世界充满对新世纪的憧憬和希望,对于年轻人来说,国外的音乐正以正版引进加打孔带的各种方式传入国内,国内的音乐圈日益繁荣,无数有才华的音乐人也开始崭露头角,摇滚乐在早期的喧嚣和镇痛后,也已经开始痛定思痛,开始了商业化和独立性相互结合的摸索。 今晚在外滩这个小公园里聚集的,除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也真的有不少本市的摇滚乐爱好者和音乐人。 台上的主持人姑娘面对下面的口哨和起哄,一点也不发憷,简单地做了几句开场白调动了一下气氛,又酷酷地加了一句:“等我,我马上回来!第五个乐队“重生者”,我是贝斯手小围!“ “哦哦哦,姑娘我们都等着你!”下面一片哄叫。 厚重的乐声响起来,第一支乐队登场,贝斯吉他和鼓,一起划破了这外滩这明净的夜空。 台下第一排的角落里,封睿和邱明泉并排坐着,旁边不少人已经被激烈的鼓点刺激地站了起来,像他们这样稳稳坐着的已经是异类。 虽然有四周树木上的彩灯照耀着,可是台下依旧昏暗。 封睿悄悄地转过眼,飞快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邱明泉。 邱明泉的侧脸专注而认真,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的演出,可是从封睿的角度看过去,很容易看得出他的目光是放空的,似乎不知道落在哪个遥远的时空。 “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吵了点?”封睿在一片嘈杂中,轻轻伸出手,握住了身边的人。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邱明泉微微震动一下,却没有别的反应。既没有躲开,也没有封睿期待的那样,在他手心顽皮地画一个“f”或者“q”。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低声回答:“我在想……向城他们的乐队名字,居然叫“重生者”,不知道是为什么。” 封睿微微一笑,英俊眉目在变换的彩灯微光下格外深刻:“他们起名的时候,来问过我的主意,是我帮他们起的。” 邱明泉猛地扭过头,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一瞬间,声音都结巴了:“什、什么?你起的?” 封睿点点头:“向城是主唱嘛,你不觉得,他先去军校,最后还是走上这条路,兜兜转转,像是浴火重生一样?我随口一说,他和韩立他们都特别喜欢。” “随口一说啊……”邱明泉喃喃地道,紧紧盯着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得亮,像是跳动着火焰,“不是因为你自己喜欢吗?” 封睿转过脸,在夜色里和他对视,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彼此都能清晰看见对方瞳孔中的倒影:“当然是因为我自己喜欢。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格外触动我,要不然,为什么我第一时间就脱口而出?” 邱明泉痴痴地望着他,好久不动。 好半晌,他才在泪花即将泛起的刹那转过头,低声道:“是啊,我也是。我总是觉得,我们经历的许多事,都这么九死一生。每次过后,都觉得像是重生了一般。” 封睿握着他的手轻轻加了点力,他的声音坚定而温柔:“所以我们才应该好好珍惜。” 台上的演出在继续,意外的是,今天上台的乐队的确都有着不错的水准,就算不懂的游客们,也显然感受到了出场表演者们的水准和认真,给予的热情掌声和欢呼声也热烈无比。 本来没有报什么太大希望的观众们,明显热情高涨了起来,周边在公园附近游玩的许多人也听见了乐声,临时买票进场的人增多了,很快,原先备好的长凳和座位就不够了,开始有人在旁边的假山和树木上攀爬。 邱明泉偶一扭头,就有点吃惊,他猛地一握封睿的手:“你、你看,这人是不是有点多了?会不会出意外?” 脑海里忽然蹦出来江湾体育场的那个恐怖画面,他脊梁就是一僵。 封睿立刻扭过头,眯起眼睛四下打量了半天,才摇摇头:“放心,不是极端的场合,人数也没有急剧增加,只是普通的音乐聚会而已,又没有大牌明星。” 他再看看邱明泉,有点奇怪,伸手掏出手帕,帮他擦了擦鼻尖:“怎么这大冬天的,鼻尖都有汗了呢?” 邱明泉仔仔细细看了看四周,终于放下心来,的确是他太敏感了,这个当年几万 人的江湾体育场怎么能比呢,没有金钱的极度诱惑,这世上也就会少很多疯狂。 可能只是脑海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尤其是当年千钧一发、即将被人流踩在脚下时,耳边那个严厉又关切的声音:“快起来,振作点!” 正在恍惚着,忽然,上一支乐队结束了演奏,台上灯光一暗,又重新大放光明。 一个高大健美、穿着闷骚至极的复古西部牛仔风打扮的男人施施然走到了台前:“大家好,由于主持人小围是下一支乐队的贝斯手,所以报幕工作由我暂带一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市‘明立科技反震有限公司’的法人韩立,也是本次摇滚盛会的唯一赞助商……” 下面立刻有人起哄,“要看姑娘,不要看赞助商大老爷们!” 韩立也不觉得害臊,只举着话筒:“没有赞助商,就没有本次盛会,请大家记住,我们明立科技立足于网络研发、网站架设、提供企业免费邮箱,同时立足中文搜索引擎建设。” 下面的游客都忍不住了,使劲地一起叫唤:“哦哦哦,傻bi赞助商下去呗!” “不要叫,我还有最后一句。明立科技的宗旨是,立足科技,点亮美好未来!…………” 邱明泉扑哧一笑,终于忍不住破功。身边封睿也啼笑皆非:“你们明立科技够可以啊,广告触角都伸到户外音乐会了?” 邱明泉小声解释道:“我不管平时这些小业务的,我算是半个甩手掌柜。” 封睿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好受了些,矜持地道:“嗯,应该的。” 身后的第二排,韩立他们公司的一排员工都傻了眼。 程序员小魏憋着笑,忍不住小声嚎叫:“韩总说他要上台,感情是这么上啊?” “丢死人了,当个报幕的,还被人赶着下台!” 韩立终于得意洋洋下了台,舞台上灯光一暗,短暂的黑暗和静默后,忽然,追光灯骤起,炸裂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泼洒出来! 第199章 玉石赌约 前面的乐队主唱都是清一色的长发,有的不羁地披散着,有的利落地扎起来,可这次上台的这支乐队主唱,却留着超短的板寸,舞台灯光雪亮,照下来时几乎可以看见发青的头皮。 刻意做旧的仿军服,褴褛的袖口和破洞的膝盖,脚下是随意汲在脚上的草鞋,台上的几个成员清一色的打扮,最吸引人目光的,是那个叫小围的贝斯手姑娘,还有主唱那绝美的脸,以及闪闪发光的、右耳上闪烁的钻石耳钉。 “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 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 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 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 想什么做什么是步枪和小米 道理多总是说是大炮轰炸机 汗也流泪也落心中不服气 藏一藏躲一躲心说别着急……” 《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崔健著名摇滚专辑中的同名主打曲,台上的乐队并没有简单翻唱,而是做了大量的改编,在编曲上新加了不少元素,给整个原本粗犷的基调添了些迷幻的电子意味。 原本不太搭的曲风,在主唱慵懒又迷幻的嗓音下,竟然格外和谐,歌还是那首歌,可是已经焕发了完全不同的生命力。 “哇,这首摇滚还能这样唱?”台下,邱明泉身后有人啧啧称奇。 “可是特好听啊!我喜欢。”说话那个男生身边的女朋友两眼全是小星星,望着台上那俊美逼人的主唱,“我要去要签名!” 第一遍迷幻的电子风唱完,一阵疯狂的贝斯SOLO后,忽然,主唱变换了演唱技巧,嗓音无缝切换到嘶哑撕裂: “汗也流,泪也落,心中不服气 藏一藏,躲一躲,心说别着急。 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 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 鼓点疯狂、键盘和贝斯相得益彰,主唱手中的电吉他发出华彩的弹奏,配着主唱那瞬间爆发的情绪,台下疯狂起来,都是耳熟能详的歌曲,下面立刻响起了巨大的合唱: “噢噢噢,一二三四五六七 噢噢噢,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五六七!……” 邱明泉身后,明立科技的一群单身汉们中间有人就惊叹起来:“哎呦妈呀,韩总这朋友嗓子牛逼,高能高上去,低能低下来,秒杀前面那些乐队主唱啊!” 有人懂点摇滚的也跟着赞叹:“厉害,不知道这编曲谁改的,也牛逼得很!” “关键是长得还漂亮!我靠要不是那头发,我都要认成女的了,我觉得完全可以去搞一搞日本那些视觉系。” “是啊,那贝斯手姑娘的腰够细了,我怎么觉得主唱的腰比那姑娘还美。” …… 一曲既终,台下式一片疯狂的“安可”声,每一支乐队都有两首表演机会,台上的向城静待安可声稍减,在明亮的灯光下微笑着凑近话筒:“下面一首,‘重生者’乐队原创歌曲《你是我的轮回》。” 封睿轻轻一拉邱明泉的手,凑到他耳边:“我瞧接下来,真会有一堆人找向城要签名去。怎么样,我们要不要先撤?以免待会儿人越来越多,脱不了身?” 邱明泉看了看身边热情完全被调动起来的人群,也有点被惊到,原先知道向城在认真组建乐队,可是第一次看到他们开嗓亮相,真的有点惊艳的意思。 “好,听完向城他们的,我们就溜。”他低声道。 …… 夜风习习的外滩边上,到处都是手拉手的情侣。 才二月份,天气依旧很冷,可是却阻挡不住这一天情侣们满溢出来的热情和爱意。随便抬眼望去,满眼是幸福甜蜜的笑意。 两个人都穿着厚厚的冬衣,垂下来的袖子里,封睿一直拉着邱明泉的手,两个人在江边慢悠悠地走着,渐渐地,终于人流稀少起来,沿岸的路灯也变得稀疏了。 “记得前面是哪儿吗?”封睿忽然开口。 邱明泉一怔,抬眼望去。 虽然江边新加了围栏,将那涛涛江水隔得更远了点,可是他的脑海中还是浮现出某个场景。 “记得。”他喃喃道,心里一瞬间感慨万千,“高二那年,我们花重金买了认购权证。开出双号的那个晚上,你激动得睡不着,于是约了我,开着新买的帕杰罗来江边。” 封睿停下了脚步,拉着他,靠在了旁边的铁质围栏上。 “就在这里。那时候我们站在这里的江边,聊了一晚上。”他目光灼灼,深刻如刀削的面容在月光和路灯的双重照耀下,英俊如神祇。 邱明泉迟疑地看了看四周:“啊……好像景物都有点像?” 一样黑黢黢的江面,一样绵延笔直的沿岸,一样的路灯。 江面上的游轮和过往货轮似乎多了些,旁边的树木也更加高大和葱郁,和记忆中的那个夏夜比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能佐证这就是七年前的那里。 “可是就在这儿。”封睿慢吞吞地道,“这些年,我常常一个人跑来这里,有时候开着车,有时候路过这里,就散步过来。” 这些年? 邱明泉愕然望着他,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学时,你也有回来吗?”他鼻子间一阵酸楚,“我以为……你只有婚礼时回来过一次。” 封睿轻轻“嗯”了一声:“是啊。那时候,我们之间最多的记忆都是校园里的,我回来时有独自去过校园,剩下的,好像就是来这里多一些了。” 他好像轻轻笑了笑:“总不能跑去大君山缅怀过去?那也太辛苦了些。” 邱明泉望着他,久久不语。 记忆里大君山那个疯狂而惊险的夜晚,又怎么会忘记呢? 向城的忽然爆发,封睿对他的刺激和逼迫,最后棋行险着终于奏效,紧接着,眼前的这个人风雨中跳下山崖,终于找到了被困的他。 瓢泼大雨中,他在一片荆棘中抱紧了自己,隔着那块玉石,两个人的心跳清晰地混在一起。 封睿凝视着他,慢慢靠近,双手捧起了他的脸:“明泉,最近我老是做梦,你呢?你有吗?” 邱明泉怔然望着他:“什么?” “前一阵,你昏迷的时候,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梦里,我无穷无尽地和你告别,那种告别的感觉就像是凌迟,每天晚上都叫人痛彻心肺。”他深深地,探究得望着邱明泉,“可是你醒来以后,那个梦就不再出现了。” 邱明泉只觉得心里又酸痛,又困惑:“是吗?你梦见和我告别?” “对。不过现在不了,换成了另一个。”封睿轻轻道,漆黑的眸子深沉如海,“我现在开始梦见自己总是掉下高楼,和你一起。” 邱明泉心中猛然大震动,一时间,竟然呼吸停滞,心跳如鼓。 什么?他说什么?! 正在满心混乱、头脑如浆糊一般,忽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呆呆地、僵硬地举起手机:“喂,韩立?……” “你和封睿两个王八蛋,够意思吗?!”韩立得意的声音传来,身边一片巨大噪杂声,“去哪了!居然不看到最后,见证我们‘重生者’乐队的辉煌?你知道不,演出完毕,我们被围得水泄不通,就差点被热情的歌迷踩死了!” 邱明泉终于从一片迷惘和震动中醒过神:“啊,抱歉抱歉,我和封睿离开了,不过恭喜啊!” “恭喜有个屁用!今天晚上不准过二人世界,麻利地给我来纯色酒,给我们庆祝演出成功!”韩立的大嗓门吼着,“快过来,我们已经到了!向城喝多了,他跟我们打赌呢,关于你的,得你过来才能判定输赢!” 邱明泉有点疑惑:“打什么赌,居然关于我的?还要我过去?” “关于你那块玉!他非说你有一块和封睿一模一样的,高中他见过!我说他胡说,他就要跟我打赌,哈哈哈哈。”韩立的声音有点醉醺醺的,好像也喝多了,“你快点来打他的脸!” 第200章 曾经的那块玉 纯色酒里,到处是尖叫和喝彩,扭个头就能看到亲吻,转个身就能看到有人在求婚,因为是情人节而显得格外热闹非凡。 而这热闹的气氛,因为某人的一句话而到达了顶峰。 封睿和邱明泉赶到酒时,刚一进门,就看见正对台最显眼的位置上,韩立正一个踏步站到了凳子上大吼一声:“大家好!都听着——” 没人理他,今晚上发疯的人太多,到处还是照样一片笑闹。 “今晚,所有人——”韩立点着四周,醉醺醺的,“都吃好喝好,所有的酒水——我买单!” 四周终于静了,所有人都昂着头看着他,有人就不屑大吼:“醉了?傻叉!“ 一个酒保幽灵一样迅速滑到韩立脚下,昂头看着他:“大哥,要不先诚惠买个单呗?” 韩立瞪着眼:“什么意思?怕我说话不算话?” 漂亮的酒保诚恳地点点头:“每天喝醉了说要全店买单的,两三个总是有的,最后真买单的,一个月也遇不到一个。” 韩立身边围着一大群人,有向城他们乐队的成员,还有过去的唐郁和伍小天他们也来跟着庆祝。 唐郁身边还是那个邱明泉几年前在武馆里见过的高个子姑娘,看样子两人感情已经很稳定,而伍小天身边又空了,显然陷入了常态失恋中。 向城坐着,他是一喝酒反而脸色发白的体质,恼火地一把将韩立拉下来:“你给我坐下,胡闹什么呢!” 唐郁也在一边按住他:“够了够了,别闹。” 韩立不服气地挣脱开:“谁胡闹了,我今天高兴,高兴就想花钱,懂吗?” 他一掏口袋,翻出钱包,豪气地扔向酒保:“去,买单。现金算你的小费!” 酒保瞥了瞥他鼓囊囊的钱包,也就是几千元现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大哥,不够。” 整个店就指望着情人节这样的旺季赚钱呢,几千元包全店消费? 韩立愣愣地看着他,诧异地挠挠头,舌头都大了:“为啥不、不够?“ 忽然看见迎面而来的邱明泉,他猛地睁大眼睛,委屈地控诉着:“邱总你、你说,说好年终奖200万打到卡里的……为、为什么人家说不够?” 邱明泉早就在一边看着了,闻言接过他的钱包,找出他的工资卡:“早就发过年终奖了,您卡上假如没有转走,那就应该有两百万。” 他们明立科技今年的分红倒不是来自还在烧钱的引擎,而是来自于一项叫人吃惊的投资收益。 韩立和邱明泉他们是1997本科毕业的,毕业后立刻就创立了这家从“东方智慧”拆分出来的科技公司。就在他们创业的那一年,在大洋彼岸也正有一家公司几经曲折,终于在同年5月在美国上市了。 这只叫做亚马逊的小公司,最初仅仅是一家网络书店,IPO的发行价是18美元。邱明泉在成立明立科技时,封睿就已经悄悄叫他通过海外券商代理购入了一大笔亚马逊的股票,同时,也动用明立科技账面上的一笔闲置的现金流曲线购买了一批亚马逊的股票。 这笔资金不多,可是却极为巧妙地赶上了美股在1999年达到的科技股泡沫,亚马逊股票水涨船高到了一个惊人的最高点! “你知道经历过这场科技股的虚假泡沫后,美股多少年才恢复了对科技股的信心?”封睿曾问过邱明泉。 邱明泉当然不知道,和以往一样,那时候的封睿得意扬扬地自问自答着:“1998年亚马逊就迅速冲高到了300多美元,一年多时间翻了接近二十倍!然后呢,就随着科技股泡沫破裂一路暴跌,后来足足花了十几年时间,才重新达到三百多美元,你说,下跌途中的那些人惨不惨?哈哈哈!” …… 邱明泉当然记得封睿曾经说过的话,在去年年底的时候,虽然已经听不到他再亲口指点什么,也依旧及时将亚马逊的股票全数抛出了。 这场漂亮的低买高卖过后,邱明泉自己的明睿集团账上的两千万元飞速膨胀到四亿多,除去捐赠给灾区的两三亿总额,还净收了两亿多进账。 而明立科技的账面,也同样收获了一笔可怕的投资收益。 所有的员工,在年底时都做梦一样分到了一大笔分红。 特别是在洪灾时捐款多的那些员工,邱明泉都悄悄地封了一个巨大的红包,少则几万,多则几十万,韩立和他自己作为大股东,则都分了两百万现金到手。 伍小天在一边啼笑皆非地拉着邱明泉坐下:“小祖宗,知道你们挣钱不少,可是也别这样吹牛逼!” 两百万?什么概念啊这是,足够买下好几个纯色酒了,还带上全部员工! 封睿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伍小天的手,淡淡地拿出一张卡,递给了酒保:“拿我的免密信用卡去,直接刷——对了,你们店里开通POS付款了吗?” 酒保眼睛蓦然瞪大了,虽然现在用信用卡的人是凤毛麟角,可酒毕竟特殊,这里又是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的所在,店里常常也会有外国人来消费,他接受过专门的培训,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中行率先开始在全国发行的“长城信用卡”,双币通用,而且这种黑色的卡…… 假如没记错,这是中行额度最高的贵宾卡,起码在中行存有外币资产千万以上才能开通的那种,十万元以下随便刷? 他心里暗暗吃惊,赶紧双手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客人您好,整个店的消费全包,预计要付起码五万以上,我可以刷吗?” 封睿似笑非笑看看他:“可以,别叫人开什么皇家礼炮就行。” 酒保被他锐利的眸子看得心里一惊,正蠢蠢欲动想趁乱打劫的心瞬间熄灭了,赶紧点头哈腰:“放心放心,谢谢您相信我们!” 向城却急了,在一边就想阻止:“哎哎,睿哥你干什么?韩立他犯傻,你也跟着他胡闹?” 韩立直愣愣地看着,忽然就委屈无比,一拳捶在了封睿的肩膀:“你什么意思啊!我给我们家向城庆功呢,你这个青梅竹马跑出来买单,算怎么回事?” 他一把抓过正要溜走的酒保,啪地把自己的储蓄卡往他手里一塞:“密码是我老婆生日,你去帮我刷!不准用那张!” 他醉醺醺打了个酒嗝:“怎么,看不起人啊,免密的就比带密码的尊贵些?” 酒保翻了个白眼,敷衍地收下那张卡,脚不沾地地往前台冲去:谁知道他老婆是谁,生日又是什么鬼!拿着免密的卡不刷才是傻子呢!…… 不一会儿,台那边就传来了酒保亢奋的叫声:“诸位客人,今晚的酒水的确由九号桌买单了,大家谢谢这位慷慨的客人!” 顿时,酒里响起了海啸般的口哨和大声的喝彩:“谢谢款哥!” “不,谢谢款爷,款爷发财啊,祝你和你老婆和和美美,明年还过情人节!” “错了,应该祝人家年年换情人!……” 邱明泉和封睿在边上找了位子坐下,和乐队的几个人分别自我介绍了一下,都是年轻人,很快就熟悉起来,就有人开始要和他们两个新来的喝酒。 封睿淡淡笑着来者不拒,凡是端到邱明泉面前的也都全数代下,不一会儿,酒里气氛就更加热烈起来。 韩立满脸红扑扑的,一把搂过满脸恼火的向城,嘿嘿傻笑:“密码是你的生日哎,你干嘛臭着一张脸?……” 向城乐队的几个人都开始起哄,特别是那个新来的鼓手,披着一头潇洒长发,看上去特别时尚帅气的,立刻叫了一声:“不是老婆的生日吗?” 韩立斜着眼看他, 神秘地沉默了一会,才醉态可鞠地凑过去:“哥们,你知道你是个替代品吗?……” 那鼓手听得一头雾水:“哈,啥替代品?” 伍小天在一边笑得打跌:“哈哈哈哈,韩总以前可是我们乐队的……” 向城在一边直燥得恨不得钻进地洞去,狠狠在桌下一掐他:“闭嘴闭嘴,都闭嘴!” 那个叫小围的贝斯手姑娘充满兴趣地打量着韩立和向城,笑得暧昧。伍小天就坐在她身边,忍不住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搭讪:“哎我说你为啥叫小围啊,是真名字吗?” 贝斯手姑娘笑眯眯看他一眼,压低嗓音,神秘地道:“我自己起的,外号。” 伍小天有点迷糊:“啊,有什么讲究吗?” “我打小就胸围小,自卑心折磨了我整个青春期,后来忽然就想开了,索性就起了这个外号给自己。“ “……噗!”伍小天一口啤酒喷出来,苦着脸,“姑娘你真豪迈。” 小围哈哈大笑,傲然地挺了挺飞机场一样的胸脯:“你们男人不会懂的,我们胸大也自卑,胸小也自卑。” “那现在怎么又想开了啊?” “因为我是个T啊!T懂吗?你说,做T要大胸干什么?”小围笑眯眯点起一根烟。 封睿微笑着听他们插科打诨川,忽然地,就插了一句:“你们刚刚说什么打赌呢?还非要明泉赶来判个输赢?” 周围的几个人忽然微微地安静了,特别是醉醺醺的韩立和脸色本来就发白的向城。 邱明泉更是身体一僵,却没有说话,只淡淡地看着手中的玻璃杯。 韩立挠挠头,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拍脑袋:“是这么回事,刚刚我们聊到你们俩呢。向城这家伙喝多了,非说你俩有缘分,说什么你们俩有一对玉,每人带着一块,一模一样的!” 他哈哈大笑,搂过邱明泉:“我就说他胡说呢,我和你同班时体育课倒也见过你的玉石,可是肯定和封睿的不同嘛!他就急了,说他在高中的生日会上看到过,还跟我赌咒发誓。我就笑他眼花了,封睿的玉可是家传宝贝,明泉就算有,那也不会一模一样啊,对不对?” 向城在一边翻了个白眼给他:“懒得理你,你没见过就是没有吗?” 他虽然酒量不错,可是今晚演出成功高兴,也的确喝了不少,脸色不显可其实也有了点醉意,他固执地看着邱明泉:“哥,你拿给他们看看……我和他打赌了的。” 封睿转过头,一双深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身边的邱明泉:“哦,是吗?我居然都不知道?” 向城就有点懵:“怎、怎么可能?……” 难道睿哥不是早该知道,而且觉得更加珍贵吗?!他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彼此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不合常理啊? 邱明泉手心微微出汗,来之前的路上他早已经想到了这样的情景,编造好了说辞,这时勉强一笑:“是啊,以前我家里有一块玉,形状样子和封睿那一块有点像。” 旁边的封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也只有佯装不见,继续道:“但是后来不小心就摔坏了,向城你看到的,就是那一块了。” 向城呆呆地看着他,有点糊涂。 高中生日会时他还因为忽然发现了那东西,所以想要抢那块玉来看,和邱明泉打过架呢,他明明记得,那块玉和封睿的完全一样,才会叫他那么气急败坏,满心嫉妒的! 后来邱明泉在封睿面前不承认有这东西,以至于封睿对他极为生气,这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好久好久,他都暗暗怨恨着,觉得这个人奸诈说谎、故意陷害自己呢! “是、是吗?”他疑惑地看着邱明泉,还是有点不太相信,“可是我明明……” 邱明泉截断了他的话,微笑着:“没有什么可是。” 他仓促地抬头看向封睿,一笑:“我们家那时候那么穷,我戴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你那家传宝贝呢?” 两个人目光对视,彷如密不可分,又各自别有深意。 周围的乐队成员们和他们不太熟,更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种种,只能感觉气氛似乎忽然奇怪了,就连空气也微微凝滞。 封睿的目光有丝奇怪,充满了探究、困惑、还有一丝锐利。 他深深地、长久地望着邱明泉:“真有这么一块玉?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都见过,我却不知道它的存在?” 外面是寒冬,酒里人多热得厉害,所有人都脱去了外套,邱明泉也脱得只剩下贴身的V领毛衣,忽然地,韩立就一把抓住了他颈间系着的红绳:“哎,你别说,班长你这根绳子倒是和封睿那根有点像!” 向城挨着封睿坐着,打小和封睿这么熟悉,他也没想太多,糊里糊涂地就拎起了封睿那根红绳:“是啊,我就说一模一样的,不然我当年怎么会那么在意?……” 他眯着眼睛,嘴里嘀咕着:“你们看?” 封睿脖领中的玉石被拽了出来,在五彩的旋转灯光下莹莹发光,虽然没有过去那样灵气逼人,可是这样看上去,依旧有种吸引人目光的美。 而邱明泉脖颈中的红绳,也同样被韩立拉了出来,众人不由自主望去。 变幻的酒彩灯下,那邱明泉脖颈中红绳的另一头,没有什么玉石,却是一个小小的香囊,常见的寺庙信物的样子。 邱明泉没有抢着藏回去,只痴痴盯着那香囊。 旁边的小围靠得近,她一抬头,正看见邱明泉如湖水般清澈安静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那眸光就有点叫人觉得无端的悲伤。 韩立歪着头,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把他的香囊摘了下来:“哎,这不是那天从玉佛寺里出来时,你找那老和尚要的吗,说是要装东西?” 他打开香囊的上面小口,就往里面看:“装的啥啊,我瞧瞧?……” 邱明泉看着他那大大咧咧的动作,身子猛然一倾,就想劈手夺回来,可是手刚刚伸出去,忽然的,旁边就有另一只手神了过来,在他之前截住了那只香囊。 正是封睿。 他指节分明的手掌轻轻微拢,包围住了那只精致的香囊。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它,然后,在一片喧哗嘈杂中,他转向邱明泉,浓眉轻挑:“是啊,里面装的是什么?” 邱明泉的目光死死盯住了他的手,半晌才移开目光,看向了封睿,淡淡道:“空的……不过是空的罢了。” 封睿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他忽然眯起了眼睛,重新看向了那香囊:“这香囊是远慧大师开过光的?我的玉石也一样,请他开过光,怪不得我总觉得……” 邱明泉忽然心里怦怦直跳,他脱口而出:“觉得什么?” “觉得摸着它就觉得莫名舒服。觉得很熟悉,也很安心。”【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0-205 第201章 融合 就在这时,忽然地,旁边有一桌正在玩骰子的年轻人中,有人就忽然叫了一声:“我操!你出老千啊,贱人!” 被骂的人也不含糊,横眉立目跳了起来:“放你的屁!别找茬啊,看我不顺眼很久了,有话直说!” “说你的头!”骂人的青年忽然就弯腰去拿东西,“找死啊,那我就叫你死去!” 韩立他们的目光都被那边吸引过去了,争执就发生在邱明泉正背后,他也忍不住一扭头。 整个桌前,只有封睿依旧目不转睛看着那香囊,仿佛被吸引了全部心神,一片混乱中,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忽然如中蛊惑般拿起香囊,将自己胸前的那枚玉石吊坠,装进了香囊中。 “大小好像正合适,就像定做的一样呢。”他喃喃道。 与此同时,邱明泉身后的暴脾气青年已经举起了一个酒瓶,抡圆了照着身边的人当头砸了下去。 玻璃纷飞,被酒瓶砸中脑袋的人惨叫一声,那打人的青年犹自不罢休,接着又抡起破碎的酒瓶,想要接着捅下去。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有邱明泉靠得近,一瞬间,过去高中时某个舞厅的场景骤然浮现,似乎有个人在他耳边焦急地叫:“总之你帮我想办法搞定那一酒瓶子,别叫它再发生!” ……那是他的拜托啊,又怎么可能不做? 恍惚之间,邱明泉想也不想就猛然跳了起来。 电光石火间,他飞速出手,狠狠抓住了那残破的酒瓶,另一只手猛然一拳击向那青年的小腹,成功地把他打得撒了手。 封睿猛一抬头,正看见这惊人一幕。他怒吼一声,飞身暴起,一脚揣向了对面,那人刚刚被邱明泉一拳打得快要呕吐,紧接着又被封睿一个窝心脚踢中,踉跄着哀嚎一声,飞出了几米远。 碎玻璃扎进邱明泉的手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串串鲜血飞溅。封睿一个箭步跨上去,牢牢抱住了他,急吼:“你怎么样?!” 怎么又流血了?!好好的在酒喝点酒,也能遇上这种事! 邱明泉忍着痛,摇了摇头:“没事……皮外伤。” 他手上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流下,正洒在封睿手中装着玉坠的香囊上,瞬间浸透了布质的外表,接着渗透了进去。 韩立和向城他们都吓得不轻,纷纷跑上前:“怎么样,有事没有?去医院去医院!” “不行,先止血!酒一定有伤药,他们这种地方一定常备!” 四周更是一片兵荒马乱,有人开始尖叫:“啊啊啊,打人了!见血了!” 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电线还是什么,酒大厅的灯光忽然暗了几下,不停的闪烁着,夹杂着酒里一片尖叫嚎哭,仿佛灾难场景来临。 一片猝不及防的慌乱中,没任何人发现,那香囊吸收了邱明泉暗红的献血后,仿佛有什么在里面闪闪发光。 ……忽然之间,抱着邱明泉的封睿就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猛然松开了手。 昏暗的光线下,没人看得清他的脸色,只能看到他踉跄一下,奇怪地抱住了头。 他的双膝一软,似乎不堪重负似的晃了晃,在身边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扑通”一下,竟然倒了下去! 这一下,所有人都吓蒙了,邱明泉双膝不由自主跟着一软跪了下去:“封睿!” 一瞬间,他心里只是在想:他也被什么伤了吗,在身后?!刀伤还是?…… 韩立的醉意也被吓得醒了大半,忽然之间就有人受伤有人昏倒,饶是他大风大浪中过来的,也差点手忙脚乱,还是向城喝得不算太多,首先清醒过来,直接就一把搀起邱明泉,大声吼韩立:“快点检查一下睿哥哪里受伤了!” 韩立和唐郁赶紧上前,上下前后飞快检查了一下,唐郁就叫道:“没受伤啊,也没血,都是邱明泉的血!” 邱明泉终于从极度的惊惧中缓了过来,他死死抱住了封睿的身体,手上的鲜血源源不断地落在他身上,望着黯淡灯光下封睿不省人事、面如金纸,他只觉得心好像被什么彻底重击,快要无法跳动:“那他怎么了?!” 唐郁陪着女友来的,因为要开车送女友回家就一直没喝酒,此刻慌忙叫道:“我来开车,送你们去医院!” 一群人飞奔着出了酒,邱明泉没有叫任何人上,而是自己发疯般地背起起了封睿,一直狂奔到了唐郁的车边。 封睿的身材高大,加上没有意识,背在身上就极为沉重,可是在这短暂的路程中,邱明泉完全不觉得重,只觉得心里全是恍惚,眼前视线一片模糊。 这个人啊,总是在他身边保护着他,那么强大又强势,一次又一次。可是这样趴在他身后不省人事的样子,为什么显得无比脆弱呢? …… “医生,我们这位朋友忽然昏迷,没有任何外伤,我们找不到原因!”向城焦急地诉说着病情。 唐郁也在一边补充:“病人有喝了一些酒,但是肯定没有达到酒精中毒的量,不算多的!” 急诊医生一边跟着推车跑,一边紧急询问:“有没有什么常见病病史?发病前有征兆吗?” 向城急道:“没有病史,他从小身体都健康!但是……对了,睿哥前一阵受过撞击,有过短时间昏迷!” 封睿已经被放在了担架上,担架床匆忙地急速推行,邱明泉亦步亦趋跟着,鲜血淋漓的手掌抓着担架边,目光忽然落到了封睿的胸前。 那个香囊。 刚刚事发得太突然,从他出手阻挡人行凶,到封睿在身后把玉石放进香囊,再到邱明泉受伤、封睿忽然昏倒,都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这一刻再看到那个香囊,邱明泉心里就浮起了一丝极为怪异的感觉。 在他没发现的时候,香囊已经被他的血浸透了,不再精致漂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沾着血迹显得脏污,却似乎透着一种奇怪的光彩。那光彩从丝线绣花的锦缎缝隙里微微透出来,仿佛和过去他熟悉的那种玉石宝光一样诱人,邱明泉的心神被这奇怪的景象全部吸引住,如中蛊惑般,心头巨震:怎么……这样熟悉? 怔怔地,他跟着推车疾跑着,就想伸手去摸那锦囊,就想去看看 那玉坠。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斥责:“出去出去,家属和朋友都出去,要进急救室了,哪能都跟进来?” 邱明泉浑浑噩噩地还想跟着,韩立在他身后赶紧一把抱住了他:“班长你清醒点,相信医生,封睿会没事的!” 邱明泉终于茫然抬头,眼睁睁地看着急救担架,耳中听着向城焦急的声音:“求求你们救他,医生!……” 忽然地,邱明泉只觉得一个激灵。 急速推进的急救担架,躺在上面昏迷的英俊男人,向城在一边焦急地拉着医生求恳……脑海中的前尘往事骤然如同潮水淹没过来,他忽然也一顿身子,踉跄着抱住了头。 眼前金星乱冒,无数画面交替闪回,眼前的场景如此熟悉,和十年前坠楼的那个夜晚完全吻合起来,唯一不同的,是十年前的他同样躺在旁边,身躯破碎冰冷,而现在…… 他大叫一声,头疼欲裂,几乎一瞬间要被脑海里传来的剧痛击倒。 可是不行,不行,他不能昏过去,现在不是十年前,现在的封睿,还等着他去守候!…… “班长!”韩立首先发现了他的不对,一把捞起他下滑的身体,吓得魂飞天外,“喂喂,你怎么回事?怎么也这样?” 邱明泉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他挣扎着望向即将关闭的急救室大门,忽然这最后一眼,叫他全然僵住,仿佛被什么定住了。 那最后一眼,那最后的场景! 担架上,在医生护士的晃动身影里露出来的封睿的脸,他的眼睛……是睁着的。 他没有看错,就在那一瞬,封睿睁开了眼睛! “啊啊啊!”他嘶哑着嗓子,发出了一声无法自已的痛楚叫声。——十年前,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躺在担架上的封睿,也是这样忽然睁开了眼睛,望向了空中漂浮着的、自己的灵魂! “你拿走了我的东西,是你!……你欠我一条命。我会缠着你的!” 脑海中无数往事、前世今生的场景涌了过来,有上一辈子的孤苦谋生、穷困无助,有这一生的荣华富贵、亲情爱情,有封大总裁高傲毒舌的训斥,也有少年封睿温柔霸道的柔情。 就像是无法承受冗余数据后当机的主板,他再也承受不住,终于嘶吼一声,在韩立的怀抱里昏了过去。 …… 又好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这一次的梦不像前几次昏迷后那样,充满漆黑和空洞的无助,却到处暖洋洋的,闪着晶亮的光芒。 四周仿佛是一片无穷的空间,身边纷飞着无数熟悉的玉石吊坠。 伸出手去抓过来,有的是少年封睿那块,完美无瑕,也有的是他从上一世带回来的那块,背后染着血。身边的空间到处是亮晶晶的粉末,有的是雪白,有的则带着血色,那是碎掉的玉石碎屑。…… “两块不一样啊,孩子,所以它们不能共存。”耳边,一个熟悉的慈祥声音轻声提醒,“离体的残魂太久,都十年了,很难将散逸的再重新送回去。” “大师……求求您,求求您帮我朋友想想办法。”他听见自己在玉佛寺里哀求的绝望声音,“他是一个好人,他不该这样啊!” 远慧大师的声音很远:“阿弥陀佛,那么……我这个香囊送给你,它有温养之用。一切要看缘分,缘分到了,也许会有奇迹。” “大师,我想问一声,人生于世,到底有没有魂魄?” “我们佛家不这样说,但是也有类似的意思。道家说灵魂永生,我们说转世轮回,不过孩子,不用太过在意表达,一切都看你自己的内心。” …… 身边的空间变得更加明亮了,他怔怔望着远处飘来的那个香囊,伸手抓了过来。手掌伸出去,身边无数细细的粉末像是中了神奇的魔法,自动聚拢过来,顽皮地钻进了香囊中,再一伸手,一块背后带着血迹的玉石也自动飞来,停在了他的掌心。 莹莹羊脂玉的中心,一点翠绿,带着妖异和充沛的灵气。 邱明泉凝视着那玉石吊坠,伸手把它装进了香囊中。 骤然之间,香囊中微光渐盛,那光芒带着温暖和安抚,叫人如此感动,邱明泉屏住呼吸,痴痴望着那神奇光芒越来越强,越来越刺眼。 终于,无以伦比的光线冲破了香囊的遮挡,骤然绽放!…… 第202章 热吻 迷迷怔怔地睁开眼,邱明泉视线有点模糊。 周遭的光线很明亮,和刚刚梦境中的景象无缝衔接起来,以至于他有一瞬间不知道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当视线终于清晰时,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经过两世后似幻似真、又刻骨铭心的脸。 封睿坐在床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背对着窗户,阳光从侧边洒过来,照上他的英俊脸颊。 一半脸在阴影里,一边在阳光下。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他发问,深情款款。 邱明泉盯着他,还没有从迷怔中完全清醒,只觉得眼前的封睿眼神幽沉,表情有种说不出的特别意味,一时就有点迷惑。 “你……” 话没说完,身边的高大男人已经欺身上前,整个身体俯下来,逼近了躺在床上的邱明泉。 在邱明泉完全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的时候,那张脸已经迅速靠近、低下,重重地将火热的唇印在了邱明泉微红的唇上。 灼热得惊人,从温柔地印下,很快变成坚决的探索,热得发烫的舌尖顶开了邱明泉的双唇,开始轻轻舔噬对面的贝齿。 邱明泉倒吸一口冷气,可是就这样一张口,对面已经登堂入室、随之而进,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邱明泉惊慌躲闪的舌尖,并且将它俘虏住,开始吮吸和追逐。 “!……”邱明泉刚刚醒来就遭到这样的袭击,一时间不知道是初醒身上无力,还是被这意外攻击得浑身发软,刚想撑起来的身体重重跌了回去,好不容易清醒的大脑又陷入了糊涂。 自从上次昏迷后醒来,玉石粉碎,他和封睿也默认正式地建立了恋爱关系,可是两人间的相处反倒微妙起来,平时大多是两手相牵、相依相偎,却很少有这种火热的肢体接触和热吻,就连告别时的晚安吻也都浅尝即止,大多温柔如蜻蜓点水。 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 邱明泉被动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只觉得所有的意识都被火焰灼烧殆尽,好不容易积攒起来一点力气想要阻止,可是刚刚一推,手腕就被身上的人擒住了,从容不迫地举在了床头。 “抓住它。”封睿的声音带着诱惑和温柔的不可抗拒,牵引着他的手抓上了病床头上的铁栏,“这样你会省点力气。” 省力气?什么……意思? 邱明泉想要发问,却又直觉地知道那似乎是很羞耻的事。迷迷糊糊地像是中了那人声音和语气的蛊,他纤长苍白的手指刚刚抓上床栏的那一瞬,忽然就明白了封睿的意思。 接下来的吻,忽然变换了模式! 温柔的舔噬和戏弄的舌尖追逐统统停止,忽然就变成了激烈的攻城略地,不放过每一寸唇瓣,扫过每一颗雪白的牙齿,含住了对面的舌尖后不再是逗弄,却变成了粗野的吮吸,像是要尝尽邱明泉那柔软口腔里的每一分津液,更像是在沙漠中饥渴了多日的受困者。 邱明泉的力气只能支撑着他发出一声极小的呜咽,剩下的声音就全部被堵住,连颤抖的呻吟也销声匿迹。 这吻……完全无法抗拒。 虽然粗鲁又毫无理由,可是被吻着的时候,就会觉得这吻不仅仅是索取,更带着酸楚的、珍惜的给予。 就好像等待了很久,好像穿过了前世今生,才终于能够这样肆意。 ……病房里极为安静,只有床头铁栏被抓紧带来的摇晃声,还有极其细微的唇齿相碰、津液相连的细声,格外亲密而动人。 “我想这样吻你,已经……想了太久太久了。”封睿终于结束了这个悠长又霸道的吻,在邱明泉的耳边轻轻低语。 邱明泉一个哆嗦,怔怔地抬起水色氤氲的眼睛。他原本苍白的脸颊早已经染上了层层绯红,唇瓣更是因为被长久的凌虐而充血到艳丽。 “你……你……”他心里有种模糊的奇怪的感觉,抬起眸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口中踯躅着一句话,可艰难地在唇边滚了滚,却无法说出口。 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身上的男人唇角浮起一个邪气的笑意,他的唇掠过邱明泉春色无边的脸颊,又靠近了他的耳边,若有若无地碰着他的耳廓边缘,在邱明泉浑身一哆嗦时,又变本加厉地咬住了他的耳垂,用牙齿咬住了,不弄疼他,却在齿间来回逗弄,像是挟持着小小的可怜人质。 ——早就发现了,这里是最容易抓住的、最敏感的地方之一。 敢不给反应,就在这里反复研磨,来回折腾。 “封睿……你、你放开……”邱明泉的声音带了一点点的哭腔,不是疼,而是羞耻地发抖。 “不准说话。”他含糊地道,“专心享受。” 邱明泉身子一颤,都是已经成年的年轻男人,当唇上的攻击和压力稍微减轻后,身体别处的变化就开始明显起来。 身体在发热,手腕因为抓住床栏太久而几乎痉挛,小腿绷得太紧好像要抽筋,而这一切,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里。 封睿的身体慢条斯理地靠近了,再轻轻压下来,亲密无间地和他紧贴着,某处坚硬如石头,硕大得惊人。 “嘘——安静。外面有医生护士,还有韩立他们。”他平静地说着话,好像只是闲聊,“我想做点别的事。” 邱明泉的脸忽然涨得血红。 封睿的话完全不含什么明显的情色意味,可是听在耳朵里,却像是滚开的油锅里滴入了沸水,瞬间炸开,炸昏了他的理智。 “你你……”他嘴唇哆嗦,刚刚还软成一滩春水的身体像是被过了电,差点痉挛成一只可怜兮兮的虾米,“封睿你起来,这里是公众场所……” “什么意思?不是公众场所就可以?”封睿眯起眼睛,低声抓住他话里的漏洞。 “不不……”邱明泉狼狈地反驳,“哪里都、都不行。” 封睿忽然轻轻在他耳孔边一吹,温热的气息钻进了他的耳孔:“你疯了?居然哪里都不行?!” 他扬起眉,意味深长、带着点威胁和恼怒:“再胡说一个字,信不信我就彻底在这里办了……” 门忽然被推开了,韩立莽莽撞撞地抬起脚就往里面冲,嘴里大喊:“封睿,班长醒来没?医生不是说体征都正常,应该只是情绪波动——” 我靠,这情绪不波动才见鬼?刚醒就这么激烈的吗? 就班长那个小清瘦身板,被封睿那个畜生这么压着,会不会压得喘不过来气?! 他慌忙捂住眼睛,大声叫:“我瞎了!什么也没看到,你们继续!” 转过身,他“咣当”一声带上门,飞快地消失在门外。 外面,向城正匆匆地拿着缴费单跑过来,看到他脸色诡异狼狈跑出来,吓了一跳:“你干嘛?明泉哥在里面怎么了?” 韩立一把拦住他,长叹一声:“停停,别进去!” 向城一夜没睡,如玉的脸庞上虽然气色还好,可眼圈毕竟有点发青,闻言就怒了:“什么意思?……” 韩立瞪着他,看着他那竖立起来的漂亮眉毛和挑起的凤眼,心里只觉得痒痒的,眼前忽然全是刚刚看到的惊鸿一瞥。 平时温和冷淡的班长,在封睿那个家伙的身下,竟然是那样的。眼角带着红、泛着水光,像是极为委屈,可是又像是……求人更加粗暴些。 他忽然一把抓起向城,飞奔着跑到一边的安全楼梯,啪地一下掩上了门。 重重地把向城按在了墙边,他猛然低下头,猝不及防地吻在了身下的向城嘴上。 向城的一双凤目蓦然瞪大,被这一片兵荒马乱中的热情弄得完全懵逼。他的脸上迅速涌起了一片潮红,第一反应是腿软腰松,不得不一把抱住了韩立那坚实的腰,可是没过几秒,他就反应了过来。 竭力挺直了脊梁,站稳了腿,他一个小擒拿手就把韩立的手臂给擒住,狠狠一摔,把韩立反按在墙上。 “你疯了!”他怒吼,脸颊迅速飞起红霞,随即赶紧压低声音,又恼又气,“明泉哥和睿哥还在病房里呢,你倒有心思!” 韩立被他凌厉地一反击,立刻痛叫起来:“唉唉哎!疼!” 向城赶紧松手,依旧板着脸:“活该!色胆包天就该揍!” 韩立委屈地甩甩胳臂:“你的明泉哥和睿哥在做和我们一样的事呢,要你操心?” 向城瞪大了眼睛,呆住了:“哎?明泉哥醒了?” 韩立一把搂过他,讨好地拿头蹭了蹭,顶着他的额头:“人家比我们开放多了,激烈多了,哪像你,天天贞洁烈妇似的不让我碰……” 还没说完,向城已经涨红了脸,一拳捶向他的小腹:“再说一遍贞洁烈妇试试?” 韩立“嗷”地一声惨叫,忽然捂住腹部,弯下了腰。 向城这一下真被吓住了,自己在军校时受的训练有时候纯属自然反应,收不住劲的时候也常见,可刚刚明明留了手的啊! 他慌忙一把扶住韩立:“你怎么了?我手劲太大了是不是?不是故意的!” 韩立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眼圈都红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都一点都不心疼人的吗?……动不动就下狠手,有一天在床上真的打死人 ,我怕是都有冤没处诉去。“ 说着说着,他还真委屈上了。不是真疼,就是觉得嫉妒:看样子,封睿那个王八蛋那么熟门熟路的,早就三垒了? 自己这边偷香一下,还像做贼似的,每次想要进一步,那就更加是难上加难,上次在车里刚刚碰到皮带,还没往下摸到什么呢,就被这人一个过肩摔摔到汽车前座上去了,险些没把腰给扭了。 这憋屈的! 向城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发红的眼圈,有点蒙了。 韩立扭过头,心里一时间泛起浓浓的委屈和伤心,转身就要拉开楼道的门就走。 刚刚一动,胳臂就被死死地抓住了。 韩立扭着脸不动,可是下一刻,向城已经转到了他面前,鼻子里轻哼一声:“还真生气啦?” “妈的你去亲心爱的人,然后被他打,你生气不生气!”韩立忍不住怒吼。 向城斜着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小声嘀咕:“切!小心眼男人。” 韩立气得脸色通红,正要甩手翻脸,向城却忽然凑了过来。 撅起看似薄幸的、水艳艳的唇,他轻轻在韩立唇上主动一吻,带着挑衅:“我亲了心爱的人了,你打我试试,我就不气。” 细微的、令人羞耻到极点的津液吞咽和唇齿交缠声终于响起来,夹杂着向城低低的喘息:“啊……轻点!你这个畜生,我就、就不该心软……” 病房里,邱明泉蜷缩着,终于抱着膝盖,把自己抱成了一个防御型的球。 “你你、你先别过来。”他气息急喘,头发凌乱,单手死死抵住还要靠近的封睿,“我有话问你!” 他最后一句声音叫得又大又惶急,封睿终于暂时停住了动作,斜睨着幽深眸子:“什么?” 邱明泉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死死盯住了眼前的人,终于咬咬牙:“你……你是谁?” 这一句问得突然又蹊跷,封睿果然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足足呆了那么好像有十几秒,他才慢吞吞地,面无表情地道:“什么意思?我能是谁?”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他,那张脸就是平时见惯的脸,细看时英俊到炫目,每一个角度他都很熟悉,可是不知道怎么,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同。 是那种更加霸道凌厉一点的细微表情吗,还是这刚才忽然不由分说、火热的情动?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试探地小声问:“对了,你昨天昏倒是怎么了?……有没有、我是说有没有想起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封睿微微将身体靠了后。 他的脸又正好落在了身后的半边窗帘阴影里,似明似暗,捉摸不定。 “没有啊,只是觉得头疼。”他英俊深刻的眉眼在那暗影里更加深沉,像是关着一头不知名的野兽,蠢蠢欲动,“怎么了?我应该想起什么吗?” 邱明泉失望地呆住了。 没有啊……还是没有。 梦里那清晰的一切,也不过又是一个无稽的梦。 门忽然被叩响了,这一次,向城和韩立双双叫起来:“我们要进去啦!预告一下!” 猛地推开门,两个人都没办法再顾忌什么,向城脸色激动:“快快,明泉哥快起来,上三楼!” 邱明泉和封睿齐齐惊讶地扭过头,韩立同样激动:“你姐、明丽姐刚刚送到三楼妇产科了!这么巧!……” 第203章 穿帮 医院的三楼妇产科,刘家一家人和向元涛夫妻全都到了。邱明泉他们匆匆跑到待产室门外时,刘东风正在门外团团乱转,像是一只被赶到斗兽场的困兽。 刘琴花看着他走得叫人眼花,忍不住一把揪住了他:“你给我坐下,转得像个陀螺似的,大家本来就紧张,被你搞得更紧张了。” 韦青也强笑着安慰:“是啊,别担心了。明丽身体一向不错的,保胎也做得好,会顺利的。” 说是这样说,可是那里面是她的女儿,不仅仅是头胎生产,又是双胞胎,这遭的罪怕是要比寻常产妇大,叫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不心疼和担忧? 刘东风只有强按住内心的焦虑,直挺挺地停了下来。一眼望见明泉他们跑来,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一把抓住了他:“明泉!你姐她……她进去了!” 邱明泉被他抓得胳膊生疼,龇牙咧嘴地苦笑:“东风哥,你别急、别急!我姐进去多久了?是不是快生了?” 向城也跑过来,激动又担忧地站在门口:“双胞胎哎,要不要剖腹产啊!?” 韦青看着两个儿子,也忍不住有点啼笑皆非:“哪有那么快的,明丽昨夜羊水破的,送到医院还没到能生的程度,等了几个小时,医生说可以开始了,刚推进去没半个小时。” 封睿不动声色伸出手,把刘东风掐着邱明泉的手拉开,不满地微微一皱眉。 他又轻轻握了一下邱明泉的手,低声道:“别急,明丽姐没事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她检查又都一切顺利。” 邱明泉心里怦怦直跳,也顾不上琢磨封睿今天的举动,满心都是姐姐即将要度的难关。 毕竟是双胞胎啊,姐姐一定会特别辛苦? 刘东风高大的身体杵在那里,理智上知道不该这样张皇失措,可是心里就是忍不住一片恐慌,这一阵看的各种生产知识,什么产妇遭受的疼痛等级、生产中的意外、大出血等急救措施等等全都涌上心头,越想就越害怕,不一会儿,大冬天的额头上汗水都冒了出来。 邱明泉虽然也紧张,可是毕竟不如他想得这么可怕,看着刘东风那煞白的脸色,也觉得又好笑又可怜。 “东风哥,你可别这样,待会儿我姐出来,还得你忙前忙后照顾呢,你现在可别把力气都用光了。” 刘东风双眼失神:“你不懂、不懂。你没听见昨晚明丽叫痛的声音,我觉得不对……太可怕了,真的。” 他不停地挫着手:“进了医院,别的产妇也没有那么叫的啊,她、她抓着我的手,嘴唇都咬出血了。” 忽然蹲下身子,他红着眼圈抱住了头:“别人都没那么叫啊……她一定比别人都疼,是不是?” 向元涛实在看不下去了,苦笑着拍了拍女婿的肩头:“东风,不是这样的。别的产妇还没到时候,当然不会那么叫——放心,当年我也和你一样,等在产房外面时,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 不由自主地,他就看了看身边的邱明泉,心里一阵恍惚。 他记得很清楚,二十多年前,妻子韦青从产房里被推出来的时候,身边躺着的那个小小婴孩安静又可爱,只嚎哭了一会儿,就开始睁开眼睛看外面了。 虽然只是一条小缝,可是他至今都记得那顽皮小缝里面的小葡萄珠儿,乌溜溜的,娇憨又好奇。 可是自己和妻子,却终究是失去了和这个孩子朝夕相处的那些时光,一转眼,再见时他已经能自立,再没过几年,就已经时光飞逝,他长成了现在这样眉目清俊、玉树临风的样子。 韩立在一边懵懵懂懂的,看着向元涛那忽然恍惚和伤感起来的神色,不由自主就想讨好一下未来的老丈人。 他挠挠头,傻乎乎地开口:“哎,都别难受了,这是大喜事啊!对了,明丽姐和刘哥长得都这么好看,生下来的小宝宝一定特好看呗!还是双保胎,到时候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多可爱啊!” 韦青含笑悄声道:“一男一女的双胞胎都是异卵的,按道理说未必会长得像。” 他们家毕竟有点门路,明丽在最后一个月去B超时已经得知了胎儿的性别,一男一女的喜讯简直叫两家的大人高兴得不行,现在听韩立说,也就忍不住透露出来。 “啊!”邱明泉还不知道这事呢,闻言也是惊喜万分,“一个好字哎!” 看着刘东风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忍不住调侃着捅了一下他:“东风哥,你好厉害。” 刘东风依旧苦着脸,不停地揪自己的头发:“厉害个屁啊,你没看明丽怀孕的时候多辛苦,以后带起来也累。要是能选,我宁可只要一个。” 刘琴花哭笑不得地拍了一下他的头:“快闭嘴,瞧我这傻儿子。多少人想要,还不能生呢!” 邱明泉也没多想,随口就是含着笑无心应了一句:“就是,不想要的话,给我一个玩玩好了。” 这话一出口,产房外的气氛就忽然有点微妙地安静。 所有的人都想多了。向元涛夫妻俩心里都是“咯噔”一下,不由就想到封睿和明泉的事已经公开了,这两个孩子也没办法生育,要是他们喜欢孩子的话,那可真是很遗憾了不是? 刘琴花更是懊恼地想打自己的嘴巴:她明明说的是有些人因为计划生育而不能多生,也不是说明泉他们啊!这、这不知道的,该觉得多戳心? 向城和韩立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甚至在心里七上八下地乱想:明泉这是特别爱孩子吗?这意思,是不是透露了什么口风? 毕竟他和封睿自己是没法有孩子了,正好明丽姐有两个,过继一个来,好像也是挺正常的事,只要刘东风和明丽姐舍得?…… 邱明泉正有点奇怪,只见刘东风呆呆地看着他,嘴唇蠕动半晌,又是挣扎、又是犹豫地开口:“啊,你真想要啊?” 邱明泉这方面真算是愚钝得很,哪里知道自己一句无心之语已经引起了旁边人心里波涛滚滚,还想逗他调节气氛呢:“当然想要啊,小孩子多好玩。反正你也嫌弃,快点,生下来你挑一个漂亮的,丑的那个给我。” 这一下,四周更安静了,向元涛和韦青挣扎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刘琴花和老伴也有点讪讪的,不敢说话。 ——明泉这孩子和他们是亲上加亲的,是儿媳妇的亲弟弟不说,也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什么都好,就是莫名其妙地喜欢了男人! 这要是绝了后的话,也真叫人心疼又难过,这如今都亲自开口了,也不是说不行。可是明丽还在里面呢,毕竟母子连心,万一这边他们答应了,儿媳妇出来不同意,那可怎么好? 刘东风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把牙一咬:“你、你等等,你姐出来以后要是她同意,我、我没二话。” 他的脸都皱了起来,眼眶红红的,讲话都快结巴了:“你、你先挑个漂亮的!” 邱明泉终于感觉到了不对,愕然看着他,眼角余光再扫到几个长辈的神色,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闹了什么乌龙。 他急着想要解释,可是却又卡了壳:说什么?说自己并不想要孩子,就是开玩笑的,请大家不要多心? 正尴尬着,身边封睿低沉安然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他微微一笑,淡淡道:“东风哥,明泉和你开玩笑呢,他是怕你紧张。” 他深情款款地抓起邱明泉的手:“明泉要是真想要孩子,我陪他去国外找代孕,生一个他的孩子。假如他不想要,我也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邱明泉心里猛地一跳,扭头看着他,心中滋味万千,一时间鼻子忽然发酸。 封睿的语气很平淡,但是这个答案却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已经在心中藏了很久。 就在这时,产房的门忽然开了,一声欢天喜地的报喜声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 “恭喜恭喜,产妇顺产,非常顺利!一男一女,全部健康平安,体重稍轻,但是全在正常范围内。” 产房外的所有人都沸腾了,向城惊喜地大叫一声:“啊!生了啊!” 刘东风愣了一下,忽然大叫了一声,扒开众人就往产房里冲:“明丽!明丽!” 刚冲到门口,就被报喜的护士一把拦住了:“哎呀你这位男同志怎么回事?不能进不能进,医生还在做收尾呢。产妇马上就推出来了,急啥?” 刘东风一个急刹车硬生生停住,憋得脸都红了,正望眼欲穿呢,终于,产房里推出了一个担架床,向明丽头发微乱、脸色发白地被送了出来。 刘东风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看着向明丽惨白的脸色,眼眶里憋了半天的湿润终于盈了出来。他狼狈地狠狠拿袖子一擦,急切地上去握住了妻子的手:“明丽……明丽你怎么样,还疼不?” 向明丽虚弱地笑了笑:“挺好的,医生都说我这样算很顺了……双胞胎呢,我这样不太遭罪的算是挺少。” 看着刘东风红红的眼眶,她扑哧一笑,小声道:“我都没哭,你还哭上了?……傻瓜。” 护士手里抱着两个专用的小襁褓刚跟在后面出来,就被外面一大群家属团团围住了,没人去打扰小俩口亲亲热热,都只有围着孩子了。 一左一右,护手一边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因为是双胞胎所以比普通的新生儿还是瘦小了一点,包在小包裹里一点点大的样子,只露出个头,全都闭着眼睛,格外的弱小可怜似的。 邱明泉和向城几个大男生哪里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全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两个小东西,充满了敬畏。 向城亦步亦趋地跟着护士往前走,忧心忡忡的:“这么小啊,是不是有点先天的弱啊,毕竟两个人争夺营养?” 护士脾气倒好,笑盈盈道:“不会的,双胞胎一生下来都这样,以后张开了都健康得很。” “哦哦!”向城高兴起来,看着两个闭着眼睛的小东西,“那就太好了。” 韩立在一边也好奇地探着头,脱口而出:“哎,怎么脸这么红?皮也皱巴巴,我觉得还是得补补。” 向城扭头瞪着他,怒目而视 :“我瞧挺好的!红怎么了,说明气血足!” 韩立不服气地小声嘀咕着:“可我瞧人家的宝宝都雪白粉嫩的。” 几个大人都忍俊不禁,正要解释呢,忽然地,刚刚醒过神来看孩子的刘东风就惨叫了一声:“哎呀,这俩孩子怎么都这么丑?” 刘琴花狠狠在他脑门上敲了他一个爆栗:“刚生下都这样的,蠢死了你!你生下来时比他们可难看多了呢!” 刘东风委屈地捂住了头:“算了,都送给明泉,真的太丑了,我和明丽再生个好看的。” “呸,再说一句混账话,我不打你,你媳妇都要跳起来打人了!” “她还跳得动?” “顺产,留点力气打你没问题!”刘琴花中气十足地骂。 走廊上一片笑声骂声,充满了欢乐惊喜。 …… 热闹而慌乱的一天过去了,刘家早就备好了新生儿用的一切东西,火速派司机送了过来,邱明泉和向城几个娘家的亲眷丝毫没贡献上力气,可是大喜事当前,谁也舍不得走,长辈们和小辈们欢欢喜喜地轮流去看新生儿,好不容易,到了傍晚才消停了些。 都围在医院也没用,终于,几波人陆续离开,除了刘东风和韦青这个亲妈妈留下,其他的都约好了明天再来。 和姐姐打了招呼告别,邱明泉又跑去育婴室再看了一会儿那对双胞胎,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医院。 坐在封睿开的车上,他犹在兴奋地喋喋不休:“哎我跟你说,我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小孩呢——就那么一点点,像是小猴子一样,看着好可怜啊。” 冷不防地,封睿就淡淡嗤笑一句:“就会乱圣母,看谁都可怜。你不是更可怜?也就那么小就被劫了,还仍在大冬天的路上,差点就冻死了呢。” 邱明泉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封睿的语气就有点叫他恍惚。 以前,封大总裁说话时,就喜欢这样带着嘲讽,就算是心里在为他心疼? 他静静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封睿。 看不出什么别的异样,好像他的恍惚只是他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长长舒了口气,淡淡道:“我不觉得自己可怜啊,我不是被爸妈找到了吗?再说了,我这一生已经算是上滔天富贵,幸福安康了,我这样还算可怜,那天底下真正的苦难之人又该叫什么?” 他刻意把“滔天富贵、幸福安康”几个字说得清晰又缓慢,同时紧紧地盯住了前方车镜中映出的封睿的一双眼睛。 那是封睿刚刚和他一起回到这个时空时,那个傲慢的家伙对他做过的保证,可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封睿只缓缓抬头看了看镜子,眸子安静而从容,并没有波澜似的。 “你高兴就好。”他微笑道。 邱明泉哑巴了。 车子开到了他家别墅门口,一反常态地,封睿没有像平常一样开车门放他下去,然后转身倒车告别,却扭过头:“欢迎我进去坐坐吗?我有点累,而且我也很久没看望你爷爷奶奶了。” 他眼神温柔深沉,又带了些求恳的意味。昨晚情人节之夜他们一番古怪经历,最后是在医院度过的,而刚醒来又接到姐姐生产的好消息,这么一整个白天都泡在医院里兴奋激动,要说累,那是一定的。 邱明泉呆呆地看着他,明明是这样低姿态的合理请求,可是不知怎么,他心里就莫名觉得微微一颤。 不能放他进去,这个人平静的身体里好像有一只野兽,随时会伸出獠牙利爪,把他扑在身下。 白天里医院里那叫人脸红耳热的画面倏忽浮上心头,邱明泉狼狈又不安地低声道:“啊,家里老人都睡了,还是不要叫醒他们的好。下次——下次我专门邀请你来。可好?” 封睿默默看着他,不说话。 就在邱明泉汗如浆出的时候,封睿慢慢靠近了,鹰隼般的深沉眸子盯住了他:“明泉,有一件事我很奇怪。我们在一起很久了,就算只算正式确定恋爱关系,也有快小半年了。对吗?” “啊……对。” “我不知道别的热恋情侣是怎么相处的,不过——”他慢吞吞道,“像我们这样,半年了只是牵手和接吻的话,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邱明泉狼狈不堪地看着他越靠越近的身体,不断往后仰去,车内空间毕竟有限,很快眼看他就要压在身下。 他急得颤声叫起来:“好好,进去进去,我、我请你进去坐坐!” 该死,再不停住,那火热的身躯就要整个贴上来了,双唇也在一触即发的距离内!…… 邱明泉眼巴巴地跟在封睿身后,看着他好整以暇地在客厅里转悠了一下,就直奔二楼而去,他心里越来越打鼓。 刚刚想要表示反对,就被封睿似笑非笑一句话顶了回来:“我是你的男朋友对吗?只是去卧室看看,这难道不是男友的最基本权利?” 邱明泉站在门口,看着封睿不请自入地推开他卧室的门,小腿一阵发软,竟然站在门口不敢跟着进去。 不对,绝对哪里不对。背对着他的男人脊背挺直,肩宽腿长,是他无比熟悉的样子,可是身上却有种莫名的奇怪气息,放佛那悠闲漫步的样子只是伪装,随时可能转身过来,虎狼般一扑,把他扑到那张宽大无比的床上去。 不不,大概是他自己疯了,白天被压在病床上热吻的那一幕的冲击大大,以至于现在满脑子竟全是下一刻自己被同样压到这张床上的情景! 他双腿微微打着颤,只想慢慢一点点往后面的走廊退去,可是刚刚一动,在他房间里到处走来走去的封睿就回过了头。 仿佛只是微微一动,他就迈开大步走到了门边,伸出手牢牢地圈住了邱明泉,把他禁锢在了门上。 “张姐很有眼力见的,不会随便这个时候上来主人的二楼。爷爷奶奶腿脚不好,也在楼下住着。”他嘴角微勾起来,淡淡地收紧了手臂的范围,“这里没人,你在怕什么?” 我在怕你!邱明泉在心里狂呼,嘴里却只有胡乱找着话题:“啊?哈哈哪有?我只是在想,姐姐今天顺产,我们在旁边见证了孩子的出生,我真的好高兴啊。” 提到了姐姐,封睿身上的压迫感终于淡了些,眼中浮起一丝同样的柔情:“是啊,我也开心。我也没有想过,不仅能见到明丽姐穿婚纱的样子,竟然还能看到她生下这么可爱的宝宝。” 邱明泉心里微微一暖,正要答话,可是不知怎么就是一怔! 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忽然就冒了出来,有什么在尖叫地提醒,可是一时间却抓不住、想不出,叫他心神不宁。 低头看着邱明泉这忽然魂不守舍的样子,封睿眼中眸色变得暗沉。 “明泉,你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忽视你的恋人,这不对。”他手臂忽然用力收紧,微微变换姿势,拦腰一个公主抱就把清瘦挺拔的邱明泉抱了起来,大步往卧室正中的大床走去。 脚后跟一踢,房门“咔嚓”关死了,整个房间里似乎安静得厉害,却又充满了清晰的各种声音。 封睿那忽然粗重又急促起来的呼吸声,身体被扔在床上的的闷响,身上人压下来给床板带来的极轻的撞击声,还有……他的外套被糊里糊涂全部剥下来的摩擦声。 “明泉,我是你正经八百的、双方家长都认可的男友,假如不出意外,我也将会是你一生的伴侣。”封睿的声音一字字无比清晰,却又像是带着华丽的混响,撞击地邱明泉耳中轰鸣,头脑发昏。 “你、你……你先冷静一下,起来,我们好好聊聊。”邱明泉喘息着,刚刚蜷缩起身体从他身下逃出一点,就又被一双有力又火烫的手拖了回去。 封睿似乎笑了笑,带着一点宠溺,又带着漫不经心的强势:“我现在要行使男友和伴侣的基本权利,你可以叫停——“ 他猛地低头下来,含糊地咬住了邱明泉的唇:“但是你必须想清楚,我也是有自尊的。假如这样还会被踢下床的话,我明天就买机票回美国去。“ 邱明泉一下子傻了,蒙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要挟吗?不能鱼水之欢就要走人? 这是什么逻辑?他呆呆地看着正上方忽然强势和霸道起来的男人,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封睿……我,我不是拒绝你。”他艰难地开口,心里模糊地想起一个影子,“我只是……暂时还没有做好准备。” “怎么样才能算是做好准备?”封睿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泪水而怜香惜玉,反而更加粗暴了点,重重在他粉色的唇上惩罚地一吸一咬,“十六年吗?抱歉我等不及。我现在就要,对,就是现在。” 他咬牙切齿地发着狠似的:“我快要憋疯了,邱明泉你好狠的心。你自己明明也想要我的,想得发疯,对不对,嗯?” 他手掌下移,准确地抓住了某处,隔着衣服,冷酷地说着判断:“瞧,再不纾解的话,小小泉也会疯,不是吗?” 小小泉是什么鬼……邱明泉猛地呜咽一声,巨大的羞耻、要害被控制的战栗齐齐冲击,叫他差点惊叫出声。 他再也受不了这潮水般陌生的感觉,眼角泛着红,双手无助地胡乱一划,正碰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神雕侠侣》上。 一声闷响,厚厚的书册被打落在地,一封信飘飘荡荡从夹缝里掉出来,正落在邱明泉的枕边。 眼交余光下,那遒劲潇洒的几个字映入了眼帘。 “邱明泉亲启”。…… 邱明泉忽然全身僵住了,他忽然扭过头,死死地盯住了那封信的封面,某种怪异之极的感觉冲上心头。 刚要抓过来,那信已经被封睿一把抓过去,漫不经心地塞进了枕头下:“不准分神。” 邱明泉闭了闭眼睛,感受着身上那人的动作,从额头到眉心,从眼皮到双唇,从喉结到耳垂……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全被蹬掉了,手臂一轻,身上的衣服被再剥去了一层, 就在这时,他忽然伸出了脚,准确无误地、一下子抵住了封睿的心窝。 然后,再重重发力,一脚把身上正意动情迷的男人狠狠踢下了床! “封睿你这个混蛋!”他一咕噜爬起来,颤声嘶吼,泪水一瞬间模糊了双眼,“你再给我装样子试试?!不用你买机票去美国,妈的你敢再给我装一分钟,我就飞到俄罗斯去。”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分了算了,有种天涯海角一辈子别见。反正你也给我装不记得上一辈子了,你给我装到底!” 第204章 情人节的高利贷 封睿显然毫无准备,一脚被他踢到床下,瞬间错愕后,眼睛就眯了起来。 没有再继续逼上床来,他扬了扬凌厉的浓黑剑眉,仿若无事:“什么意思?我不懂。” 邱明泉心里翻江倒海般,压住怦然乱跳的心:“封小少爷,我没请你来过家里,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爷爷奶奶住在哪里,怎么知道张姐的性情习惯?” 他冷笑一声:“你这么熟门熟路,该不是很熟悉这个家?” 封睿挪了挪身体,在他床边的地毯上抱着膝盖坐下,一双修长笔直的长腿交叉着,显示出极具爆发性的线条。 “我有找人调查过你啊,你忘了?还找过私家侦探。这点低级信息算什么?”他微微一笑,恢复了优雅和温柔,“我连你家司机和保安的背景都调查过,怎么了吗?” 邱明泉死盯着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也没有想过,不仅能见到明丽姐穿婚纱的样子,竟然还能看到她生下这么可爱的宝宝。’——看到我姐姐穿婚纱怎么了?我姐这么漂亮温柔又善良,结婚生子值得你大惊小怪?” 脑海里一个清晰画面浮现出来,在姐姐的婚礼迎宾时,某人和自己站在向家的二楼闺房外,看着姐姐盈盈身姿、幸福笑意,感慨万分地说过一句:“我忽然觉得,我回来这一遭,能看到今天的这一幕,也算是圆满了。” 封睿迎着他的目光,依然是一副困惑的样子:“那又怎么了?我出国留学时本来做好了不回来的打算的,以为再也看不到故友们结婚生子了。现在又回来了,自然有感而发。” 邱明泉张口结舌,没想到这人竟然全都对答如流,可是心里却更加恼火。 郁闷、不解、惊喜,还有羞耻的余波……齐齐混在一处,让他心里忽然涌起怒气,他咬紧牙,和地上坐着的人怒目圆睁对视着。 “好,你决定装到底了是?”他一把从枕头下抓出来那封已经被揉皱的信,一字字吼,“这是什么!” 封睿若无其事地瞥了瞥,伸手要去拿:“什么东西?谁给你写的情书吗,给我看看。” 邱明泉一脚踢开他,又气又急:“这上面的字出现了!!” 这一次,封睿眼中当真有了点不解:“嗯,什么意思?” 邱明泉看着封睿困惑的不似作伪的眼神,终于冷静下来,心中反而更加雪亮。 他胡乱地在床头柜上抓了几张面巾纸,擦掉了眼泪,鼻尖却依旧红红的。 他平静下来,嘴角微微一翘,浮起一个奇怪的笑意。 “封先生,你当然不理解你哪里穿帮了。”他皮笑肉不笑地扬扬信纸,“某只孤魂野鬼大义凛然、自我牺牲式地慷慨悲歌离开以后,他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留下的苦命绝笔信,差点就白费心思了。” “嗯?”封睿呆呆地望着他。 “时空悖论。”邱明泉冷笑一声,“当这个时空的你出现时,某人留下的字迹是无法显示的,我当时把你赶 出禅房,才得以看到它。——我没对你说过,你当然不知道,这封信上的字,在少年版的你出现的时候,它是看不见的!” 他慢悠悠点指点着那封已经皱巴巴的信,秀挺双眉轻挑:“封先生,现在,它看得见了,你懂什么意思吗?” 封睿的目光从他脸上转到信封上,张口结舌:“什么意思?” 邱明泉看着他的脸,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抓起一个靠枕劈头盖脸砸过去:“意思就是只有你自己写的信你才看得见!意思就是你这个王八蛋什么都记得!意思就是你到底在装什么?!” 他一口气连着叫得大声又急速,喘着气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怒吼:“假如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早该问我什么是时空悖论,某人又是谁了!” 地上那人的脸色,终于有点微妙地变了。 “什么某人啊。”他嘀咕了一声,深沉幽黑的眸子躲闪了一下,“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邱明泉静静地盯着他,半天不说话,忽然地,他倾过身子靠近了床边的封睿,漆黑如墨的清澈眸子盯着封睿:“某人不就是你吗?一个重生了的、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身体的孤魂野鬼。” ……宽敞豪华的卧室一下子彻底安静了,暖暖的灯光从一边的床头的黄铜大台灯下洒过来,照在封睿那年轻的、英俊无俦的脸上。 鲜活、光滑,充满青年男人最好年纪时的光彩。 而这张脸上,原本的霸道掌控终于被邱明泉这一句击倒,露出了一点点再也遮掩不住的狼狈。 灯光下,那张一向骄傲的脸似乎浮上了一丝奇怪的微红。 望着邱明泉主动靠近,封睿迅速挺直了脊梁,挣扎了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跳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扑上床,将邱明泉重新压在了身下:“明泉,昨天是情人节,我们还没有好好地过一次呢,你……” 邱明泉用力一翻身,拼尽全力将他掀翻,胳膊横过来,居高临下地反压制住他的脖颈。 温暖的光晕下,他眉目如画,生动又凶狠:“没有什么情人节,倒是马上清明节快到了。不给我说清楚的话,我可就要去给某人烧纸钱了!” 被他压着的高大男人终于露出了点狼狈,他苦笑着没动弹,看着身体上方忽然凶悍起来的邱明泉:“好狠啊,你要去给谁烧纸钱?亡夫吗?” 邱明泉瞪着他,终于找回了一丝吐气扬眉:“怎么样?在外面浪了小半年,孤独吗?不好玩?所以舍得回来了?” 封睿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终于缓缓开了口,声音柔和:“是啊,不好玩。有点黑,也没人说话……找不到去处,也看不到未来。” 邱明泉一下子愣了。 铺天盖地的怜惜和伤心袭来,他的心疼得像是被什么忽然一刀刺穿,鲜血飙飞。 慢慢地,他放松了压在封睿脖颈上的手臂,看着身下那温柔的脸,深情的眼,悲从中来。 “你这个混蛋。”他喃喃道,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度慢慢浮起来,“你混蛋透顶了知道吗?我恨不得、恨不得……” 他说不下去了,微微闭上眼,一滴泪水滑下,落在了封睿的脸颊边。 忽然,他再也抑制不住多日来的悲伤,泪水一串串地落下来:“你怎么能这么混蛋?还说我狠,你明明对我更狠啊。” 封睿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轻轻向上一凑,吻了吻他微肿的眼,小心无比:“明泉……你冤枉我。” 那吻温柔细致,带着无奈:“这个世界上,我能对任何人杀伐果断,唯独对你,狠不起来。” 邱明泉感觉着眼皮上温柔的轻吻,身子抖得厉害,气苦无比:“是啊,你是对你自己下狠手。那、那和对我狠又有什么区别?” 身下的人沉默了,好半晌才无言地抱紧了他,轻轻一翻,变换了身体的控制权,重新将邱明泉压在了身下。 小心翼翼地,唯恐惊动什么,又生怕叫他不适似的。 “明泉,我错了。我这个人……上辈子不懂什么是爱,这辈子又一直对你求而不得,屡战屡败,所以一旦患得患失起来,就会出昏招。”他的声音低沉又暖,在邱明泉耳边低语着,若有若无地用唇瓣轻碰邱明泉那白玉般的小巧耳垂,引来一次次的轻颤。 邱明泉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烫,最后的理智和情欲交战着,他竭力把身体往床边缘移动着:“你……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现在到底什么状况!” 瞅了个空子,他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床边,死死地捞起刚才施暴的靠枕挡在胸前:“你、你现在到底是想起了前生,还是回来的魂魄融合到身体里了?” 他的确有点混乱,有点挣扎,脑海里各种看过的和科幻电影走马灯似的乱转:“你、你这算什么,双重人格吗,还是怎么样?会不会白天出来一种性格,晚上换一种出来?” 封睿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忽然猿臂轻伸一把扯掉邱明泉面前的抱枕,纵身扑上去,阴森森地邪气一笑:“是啊,白天是正经的商业精英,晚上就变身无法自控的床笫狂魔,你猜对了。” 说着,手下就毫不留情地攥住了邱明泉的腰肢,轻轻一握,口气忽然变得诱惑又挑逗:“你会喜欢晚上的这个人格,我保证。” 邱明泉“啊”地惊叫一声,清亮的嗓音瞬间变了调:“别、别……” 那么重要而敏感的地方被这样对待,几乎是他处男人生中从没有过的经历,瞬间就像有无数电流穿过四肢,急剧奔向鼠蹊,再冲击向那可怜兮兮的前面。 “你你、你说清楚……”他又羞又窘,又挣扎,“我不行,真的不行,这太奇怪了……我没办法……” 这是什么状况,怎么身上的这人一旦这样邪恶又霸道,他就恍惚觉得真的变成了另一个人,和他肌肤相亲的时候,似乎这个时空中的那个封睿就不见了? 一旦有这样的感觉,就总觉得哪里都不对,他只觉得快要被逼疯了! “没办法什么?”封睿重新开始旧话重提,一把捞住乱爬的邱明泉,顺势把他雪白的棉袜褪下,大手火烫,在他玲珑足踝上轻轻一握,语气暧昧地惊叹,“明泉,你的脚好白。” 啊啊啊!邱明泉只觉得快要疯了,心里想要拒绝,可是身体早已经再诚实不过,裸露在外的脖颈、双腕、小腿和双足都红得不行,封睿随便在哪里轻轻一划,就能引来一阵轻颤,近乎痉挛。 想说话,嗓子是哑的;想拒绝,身体是软的。他呜咽几声,终于委屈地轻轻啜泣起来。 封睿这个王八蛋……不想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做第一次啊,可是根本就抗拒不了。 上身被脱得只剩下最后一层单薄的衬衫了,下身则更加可怕,成了被重点攻击的对象,一阵软脚虾般的无力抵抗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剥得只剩下最后的内裤,修长而纤细的小腿全都光裸着,线条匀称又优美的大腿也完全露了出来。…… 可是,封睿终究还是停了下来。眼角传来一片温热的触碰,封睿怜惜又无奈地轻轻吻去了他的泪水:“怎么了,只是亲一下,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哭成这样?你可叫我……怎么开始啊?” 邱明泉转过脸,狼狈地把脸埋在了丝滑的被面里,不一会儿,那一片就濡湿了。 “好了好了,我说。”封睿苦笑起来,想把他的脸解放出来,邱明泉却死死埋住不动。 “我知道了,不说清楚的话,你大概会觉得上床这件事,像是在出轨?”封睿看着那片泪湿的痕迹,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你啊,怎么会这么别扭,这么傻?” 邱明泉一动不动,可是通红的耳朵却悄悄侧过来,摆出了一个“洗耳恭听”的暗示来。 封睿看着那可爱的耳朵,忽然恶狠狠一口含住:“你还要不要听,要听的话就别再诱惑我!” 邱明泉惊喘一声,双脚不由自主一蹬,像是被抓住耳朵提起来乱蹬腿的小兔子一样,直看得封睿又好笑又好气,他一个侧身重重压在邱明泉身上,令得他无法再动:“够了啊,听我说话,不准再动一动,动一下我就不保证什么了!” 他暗示地动了一下,嚣张地显示着自己的傲人尺寸,满意地感觉着身下人瞬间僵硬如石头,像是被吓得魂不附体般。 他叹息一声,凑到邱明泉耳边:“我早就和你一起重生了,你还没想明白吗?” 邱明泉终于猛地从被面上抬起头:“啊?” “啊什么啊?笨死了。”封睿飞快吻上这送上来的猎物,在他柔软唇瓣上啄了一口,“上辈子,我有玉石防身,摔死了本该直接重生的,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他轻轻在邱明泉那软如花瓣的唇上厮磨着:“可偏偏你这个笨蛋抓走了我的玉石吊坠,我的一缕残魂被封在玉石里保护下来,结果和你一起重生后,因为魂魄缺失一部分,上一辈子的记忆被封在玉石里,自己就不记得了。” “啊!”邱明泉呆呆地听着,都顾不上唇上一再被袭击了,“那、那玉石不能共存是怎么回事?” “因为玉石不一样啊。”封睿懒洋洋地道,“我们回来时,带回来的玉石沾染了你的血。其实远慧大师早就提点过了,玉石才是关键。假如玉石完全一样,我估摸着,就算你重生了,也不影响我回到自己身上。” 他耸了耸肩:“我最早的思路是对的,我撺掇着你去找少年的我自己,假如玉石相同,那么肯定那时玉石就能完全融合,玉石中封住的这缕魂魄也就能回去,补全了前生的记忆。可结果,没想到……” 他叹口气:“玉石不同了,就成了时空中的bug。所以就算重生了,我也丝毫没有前生的记忆,见到你也觉得陌生。啊不对,小时候第一次见你,我还是觉得有种古怪的熟悉感。” 邱明泉终于听明白了,他怔怔看着封睿:“所以,等到在灾区时,玉石又染上了我的血,它就具备了融合的条件,是吗?” “应该是,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总是梦见前世的事情了。”封睿补充道,“但是两块玉毕竟只能存在一块,应该需要破坏掉这块外来的,才能把封在里面的那点残魂放出来。” 邱明泉还是有点糊涂:“那、那玉石你被砸了的时候,你的残魂也没回到本身上去啊?“ “接触肯定是必要条件嘛,这都想不明白?”封睿得意扬扬地轻笑,“我阴差阳错地把玉石砸了,玉石再也护不住残魂,它附在千万碎片上,本该散逸的。幸好有远慧大师出手相助,送了开光的香囊护住了这一缕残魂。” 邱明泉喃喃道:“我懂了……所以昨晚上,你无意中把自己的玉石放进了香囊,终于形成了接触,附在碎片上的魂魄终于回去身体了?” “是啊,魂魄俱全,才是完整的我啊。”封睿轻轻一笑:“昨晚上我醒来以后,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是啊,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 邱明泉呆了好半晌,忽然发怒:“那你为什么醒来不说!装什么装呢,戏耍人很有意思吗?” “我……”封睿有点狼狈,低眉顺眼地小声道,“这不是一时受冲击也挺大吗?你看,一下子那么多数据涌进来,就算是酷睿I7芯片也会当机的嘛。” 邱明泉瞪着他,冷着脸点点头:“是重生回来的没错了,酷睿I7都知道。” 封睿脸色一红,看着邱明泉,慢慢地凑了过来,小声软语:“重生什么的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看,这一辈子我们多么和谐多么美好。” 邱明泉瞪着他,心中依旧气恼:“和谐个鬼,你爬开点,我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封睿歪着头,极其古怪地看着他:“明泉……你真奇怪。” “我奇怪什么?” “你居然都不想试试真正的和谐。”封睿慢吞吞地道,站起了身,当着他的面,开始好整以暇地去脱自己的衣裳。 一件件,从外套,到毛衣,再到下面的长裤和内衣。 充满力量的肌肉,近乎完美的身材比例,有着年轻男性最美好的肌肤光泽和形体线条,漫不经心的动作如同优雅的猎豹。 邱明泉口干舌燥地看着封睿的动作,满脑子里全是逃跑的信号在疯狂叫嚣,整个屋子因为封睿的动作充满危险,荷尔蒙的气息在飞速发酵,像是在这私密空间里随时被点燃,然后爆炸。 邱明泉踉跄后退,忽然脚下一歪,就被突出的床角撞到,上面的床柱微微一震。 封睿终于停下了动作,似笑非笑地看着面红耳赤,双腿发软的邱明泉:“你知道布置家装的时候,我为什么叫你买这种床吗,带着床柱的?” 邱明泉恍惚地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陷阱,可是依旧脱口而出:“不是因为……你说中式家具好看?” “不。”封睿好整以暇走过来,一步步就像是盯紧了猎物的野兽,“只是我的恶趣味而已,这种床不仅结实,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在床柱上绑住不听话乱跑的人呢。” 邱明泉惊跳起来,拔腿就往门口跑——不行的,只偷偷看了那么一眼,他就真的被对面男人身上某处的尺寸吓到了。 虽然陪伴了十来年,可是都是声音,两个人都正正经经的,也根本没谈论过这种事啊! 这人成年后回来,他也只看过他隔着衣服的身材大概,这样忽然毫无遮挡地坦承相见,他心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念头: ——还是柏拉图的比较好!比高中时大了那么多,来真的,会死人?…… 刚跑到门边,身体就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搭在门上的清瘦手腕也被人果断地盖住, 技巧地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指几下,邱明泉就手指发抖,松开了门锁。 封睿含着笑,在他耳边轻轻一咬:“明泉,别跑。我有什么好怕的?” 邱明泉嗓子里暗哑地呻吟一声,背后肌肤相贴,某处被什么狠狠顶着,叫他双腿发软:“封睿……你,你放过我……我、我没试过,不行的……” 封睿半拖半拽,转瞬就把他带到了床边,仰面推倒,强健有力的身体压下来,一双幽深眸子中像是有万千波光,深情无限:“好明泉,可怜可怜我。“ 他收起了危险的气息,只露出纯良和热情,哄骗着这又笨又甜美的爱人:“无论怎么算,我和你一样,这辈子都是处男一个。” 他委屈地向前挺了一下:“二十四年啦,它真的只碰过五姑娘,我发誓,在美国时它都规规矩矩的,又单纯又老实。” 邱明泉被他顶得猛地喘息一下,心里只想委屈地骂句脏话出来:骗子,鬼话!这东西也算老实,那天底下还有坏东西吗?! “你看,假如我们十八岁成人就开始,六年来每天只做一次,那么到今天也该有2100多次了……” 邱明泉大脑早已经当机,可以本能犹在,就脱口而出颤声道:“是、是2191。” “嗯,不是2190吗?” 邱明泉糊里糊涂就答:“六年里好歹有一个闰月?……” 封睿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差点从他身上滚下来:“亲爱的,你的口算真棒。” 邱明泉燥得无地自容,封睿已经重新欺身上来,在他耳边轻轻调笑:“我口算不好,不过我可以试试用嘴巴做点别的,要不要试试看?” 邱明泉正要嘴硬拒绝,可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双唇就被狠狠堵住了。 “嘴巴可以做的事很多,不仅仅是亲吻,我教你啊。”耳边,那个声音宠溺地像是要滴出水来,“明泉,我发誓,我会很小心、很温柔的。” 床柱摇晃,灯影阑珊。 紧锁的卧室里,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的大床上,只剩下叫人耳红脸热的情动声音和渐渐加大幅度幅度的动作。 一声压抑的惊叫,带着痛楚,却又含着点强忍不住的婉转欢悦。 紧接着是封睿紧张的低语:“忍忍,交给我。别这么紧张,放松……相信我,我绝不会真的伤害你的,乖。” …… 情人节欠下的债务,迟早要还的。 邱明泉在一次次的惊涛骇浪中,脑海中翻腾起恍惚的念头:欠债不还是逃不过去的。积攒了几十年,积攒了一辈子,这债务在归还本金的时候,利滚利的高利贷算上复利,那果然就是一个惊人的数额。…… 足够叫人被压榨干净、死去活来啊! 第205章 千禧年之夜(上) 2000年的元旦前夜,世纪之交。 这个即将到来的元旦格外热闹,即将跨入二十一世纪的喜悦到处可见,经过1998年的东南亚经济危机后,各国的伤痛正在渐渐恢复,各项数据都在慢慢变好,失业率下降,国际订单增加,双边贸易额扩大。 在即将到来的新一个世纪,一切都会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到处是蓬勃的气象,到处是新的希望,一定! 很多人都依稀记得小时候在课本上朗朗宣传的一句话:“到了2000年,一定会实现四个现代化!” 现在看来,这个四个现代化的目标不仅早已经实现,而且早已经大大超越了吧? 医学越来越发达,无数在过去无法治愈的重病现在轻松可治,基因研究方兴未艾,为很多现在还无法克服的疾病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到处是可以沟通五洲四海的电话,手机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普通人的手上;电脑开始有普及的趋势,为这个世界的沟通交流提供前所未有的便利,更为科技发展提供最基础的技术保证。 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在无限缩短,而心和心,在靠近。 明天,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纪,2000年了呀! 快乐写在人们的脸上,高兴飘荡在大街小巷,在这个即将告别1999年的最后一天,到处都是彩旗飘飘,鲜花怒放。 邱明泉坐在“明睿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正在接着电话,他手中的手机已经换成了刚刚出品的诺基亚塞班3系统新款手机,功能更多,智能化的趋势越发明显。 “妈,好的,晚上我们先回家吃饭。”他脸上微微一红,“嗯,知道的,封睿说了,一下飞机就赶来,能赶上晚饭。” 韦青温和的声音在电话里含着笑,似乎犹豫了一下:“对了,叫韩立那孩子也一起来吧。” 邱明泉单手接电话,另一只手正在收拾桌上的文件,闻言忽然心里一突,小心翼翼地道:“妈,叫韩立干嘛?” 韩立虽然和向城好,但是并没有公开,一直胆战心惊地瞒着长辈,妈妈今天怎么忽然提到了他?这可是家宴啊! “他不是你的公司合伙人吗,又和向城很要好。再说和你们在灾区都是一路冒着生命危险过来的,过年来热闹热闹吧。”韦青的声音淡淡的。 邱明泉轻轻松了口气:“好的,我下班叫他。” 刚放下电话,办公室的门就被礼貌地敲了敲,新招聘的秘书小秦笑眯眯地站在了门口。 “邱总,这是三家分公司的年底利润预测表,刚刚火速送到的;还有,顺达货运的广告部刚刚来电,正式将品牌名字改为‘顺达快递’,通知我们有空派人去一趟广东,更改一下持股证明。”她口音清晰,条理分明地一条条说着,语声甜美。 邱明泉抬起头,微笑着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叠资料,认真地看了看:“很好,还有什么事?” 小秦是今年新招聘来的秘书,在整整八十多人的竞争中脱颖而出,靠得可不是高挑身材和甜美脸蛋,靠得是实打实的名牌大学经管专业和财经专业的双学士学位,拿着极高的年薪。 “有的。十分钟前明立科技韩总来电,说收到香江‘海盈证券’的通知函,我们交叉持股的易络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的辅导期已满,上市日期定在了明年六月。易络科技的丁总给明立科技发来了邀请函,邀请他届时出席纳斯达克的敲钟仪式。” 邱明泉心里一动:三年前叫韩立亲赴杭城说服了那位大名鼎鼎的丁总和他们合作,只用了三年时间,果然就已经叩响了大洋彼岸的纳斯达克的大门。 他颔首问道:“韩总怎么说?” “韩总问您的意思,说希望您和他一起去。” 邱明泉微微一笑:“这件事我和他亲自说吧。” 反正马上就要拉着他一起去家里吃饭,届时再说更好。——韩立倒是可以去见见世面、结识一下科技界的新贵们,他就没有这个兴趣了。 封睿早就悄悄和他说过,易络科技上市时正遇到美国纳斯达克科技股哀鸿遍野,泡沫疯狂破灭,所以发行价只敢小心翼翼定为每股15.5美元,可没想市场依旧给了响亮的一个耳光,当天上市就以12.1美元报收,甚至被人戏称为“流血上市”。 ——他是有多闲着没事,才会辛苦飞去大洋彼岸,围观这凄惨的一刻,灰溜溜地见证首日这20%的下跌呢! …… “什么?叫我去你家?!”韩立坐在邱明泉身边的副驾驶座上,惨叫一声,“韦阿姨说的?为什么!你怎么不早点说,我这穿得这么草率,啊啊啊,向城疯了吗,居然也不跟我说!” 邱明泉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你这一身名牌可以了,还要穿成什么样子?家宴而已,穿得西装革履才奇怪。至于向城,根本不知道吧?” 他沉吟一下:“我妈本来就觉得我和你工作关系亲密,工作地点又近,就叫我顺便说一声,不是吗?” 韩立赶紧伸过头,掰歪了前方的汽车后视镜,使劲地照啊照:“我的发型乱不乱?胡子呢?胡子早上没刮,是不是有点邋遢?” 没等邱明泉回答,他就又差点跳起来:“我不能空手去吧,这可是元旦家宴!啊啊啊,快点在前面停下来,我要去商场买上门的礼物!” 邱明泉努努嘴:“后备箱里一大堆东西,我刚刚叫张峰松从进口食品区那边拿了几千块的东西,派人送过来了,你拎着。” 韩立长长舒了一口气,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班长啊,你真是我人生路上的小天使,要不是遇见了向城,我大概会爱上你的!” 邱明泉啼笑皆非,明亮的眼睛斜睨着:“谢谢,这话我就不告诉封睿了,我告诉向城去。” 韩立一下子蔫了,哼唧了一声:“班长,不要这样,向城那小子……你都抢了他的睿哥了,要是再听这一句,他大概会直接休了我的。” 说着说着,他又紧张起来:“哎,班长你说,向城看到我忽然出现,会不会不高兴?毕竟他一直叫我收敛着,不准露陷的?” 邱明泉长叹一声:“又不是上门提亲,你紧张个什么劲?再说了,你们这样也不是办法,瞒一年、两年可以,以后呢,打算瞒一辈子?” 韩立一下泄了气,高大的身体瘫在了座位上:“我们哪有你和封睿那么好运,被你俩生死苦恋抢了先,我俩算是彻底歇菜了。” 他麦色的英俊脸庞上一片沮丧:“你爸妈两个儿子,你这一个已经出柜了,要是再来一个,你说他们会不会直接昏过去?” 邱明泉清俊脸上木木的,同样忧心忡忡:向城是父亲战友的遗孤,要是不留个后,爸爸会不会觉得特难受特自责。会不会心里郁结不已? 两个大男生一脸愁苦,一直开到了向家门外。 韩立跳下车,飞快地拎起了后备箱里一大堆东西,缩在邱明泉身后,臊眉耷眼地进了门。 朱嫂开的门,一进去,客厅里的暖气开得足足的,四处摆放着怒放的鲜花,欢声笑语迎面而来。 韦青站起身,微笑着上前和两个孩子打着招呼:“明泉啊,快进来。小韩你这孩子真是的,上门吃个便饭,又不是外人,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韩立一听到那句“不是外人”,激动地脸红扑扑的:“阿姨好!新年好!” 除了韦青以外,别的所有人几乎全都只是抬了抬眼:“明泉啊,小韩也来了?快进来坐!”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沙发上。 ——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在上面一左一右欢实地闹腾着呢! 虽然是异卵双胞胎,可是两个娃娃还是难得地相貌相似,男娃戴着威风凛凛、大红大绿的虎头小帽子,女娃戴着粉红色的小兔耳朵毛线帽,除了帽子不同,身上一模一样的缎面小棉袄小棉裤,里面是最好的长绒棉花,把两个小娃娃裹成了两个鼓囊囊的小包子。 浅紫红的喜庆料子上,绣着精致的手工绣花,衬着一双雪白粉嫩的小脸,大大的黑葡萄般的眼珠儿滴溜溜地转悠,叫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哎呀,这俩孩子是……是医院那两个?”韩立小声惊呼一声。 妈呀,上次在医院看到的新生儿明明又丑又皱,现在怎么忽然就变成这么好看了呢?一个个比年画上的小童子还惹人疼! 邱明泉白了他一眼:“废话,不是医院那俩,还是外面捡的啊?”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温柔低沉的声音:“是啊,也没有那么多路上捡来的了,你这样的比较少。” 邱明泉一回头,惊喜地看着身后的人。 封睿含着笑,站在他们身后,正轻伸长臂,把身上的藏青色羊绒大衣脱下来,趁着屋里众人都在看孩子,飞快地凑近,在邱明泉脸上轻轻一吻。 外面天气冷,邱明泉刚从室外进来,明净如玉的脸微微有点冰,封睿的唇却火热,触上来时,带着一股春天般的暖意。 邱明泉的脸“腾”地就红了,慌乱地就想拔腿就走,手腕却被封睿一把牵住,大大方方地拉着他走向沙发,一边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赶回来了,有点累。” 正要甩开他手腕,可是一听到这一句,邱明泉立刻担心地抬起头:“要不要先去楼上客房休息一下,开饭我们再叫你?” 封睿的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清:“不用,看到你就不累了。” 邱明泉面红耳赤,只待不理,封睿却又低低道:“晚上我不回别墅,就歇在旁边我家旧宅了。好几天没见了,你陪我一起?” 邱明泉脸颊飞红,竟然只因为这一句就差点小腿一软,脑子里全是某种儿童不宜的画面:陪、陪什么!……每次装累装可怜把他骗上床以后,哪一次不是折腾个几小时还生龙活虎,到最后累得要死要活、腰酸腿软的人,还不是他! 旁边韩立一斜眼,正看见两个人悄然调情,再看看向城一本正经逗弄孩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心里的悲愤和酸楚差点翻江倒海。 ——这一对狗男男,虽然听不清他俩说啥,可是看班长那忽然水汪汪起来的眼神,看封睿那钩子一样不要脸的凝视,鬼才猜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这么含情脉脉地动不动就对视一下,趁人不备就悄悄拉拉小手,简直是肆无忌惮到了极点,比明丽姐和东风哥夫妻俩还要甜蜜。 偏偏自己那一位目不斜视,就当他是空气,啊,真他妈的凄凉又痛苦! 生怕被向元涛夫俩看出来什么、这种战战兢兢的这种苦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正文完】 第206章 千禧年之夜(下) 邱明泉和封睿靠近了沙发,向明丽正坐在上面看着孩子,忙得焦头烂额呢,见他们过来,展颜一笑:“来啦?小睿刚下飞机吧?” 封睿笑着道:“是啊,急着来看小外甥,等不及了。” 韩立在一边酸溜溜地一撇嘴:就会嘴巴甜哄人,明明是急着见班长吧? 那个小男娃蹬着一双圆滚滚的腿,嫩藕似的,正在沙发上不停爬来爬去,听见身边大人寒暄,就抬起了头,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抓人, 邱明泉正在他边上,衣角就被抓住了,那小男娃皱着小眉头,使劲一拽,就把他的毛衣扯得变了形,使劲拽向了自己。 “啊,力气真大!”邱明泉只觉得满心都是惊叹和欢喜,赶紧蹲下身子,“跟东风哥一样,将来一定超厉害的!” 向明丽伸手去拉孩子的小手,柔声地哄:“小博放开,小舅舅的衣服要被你拉坏啦。” 封睿也在一边蹲下身,含笑道:“叫他拉,坏了就去隔壁我家换一件。” 别人都没觉得什么,只有邱明泉垂下头不敢看众人,心里又羞又急。——混蛋,随时到处发情,哪里是什么正经的“换衣服”,刚刚在他手心轻轻一划是什么意思? 还不是满脑子全是什么脱衣服穿衣服的事! 向城在边上,正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小女孩呢,束手束脚的,看着特别僵硬。小女娃不吵不闹的,也不像哥哥一样到处乱爬,只乖乖地坐在向城怀里,瞪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 两个孩子都长得好,小女娃又极幸运地继承了母亲向明丽秀美的脸型,而不是父亲的国字脸,安安静静的气质和妈妈尤其相似,她好奇地看了一圈身边的人,扭过头,忽然冲着向城甜甜笑了一下。 毕竟向城抱了她半天,人又长得俊美精致,小孩子天生爱美嫌丑,自然就对他亲近,向城看着小女娃的笑脸,忽然呆了一下,惊叫出声:“姐,姐!小慧冲我笑了!” 向明丽盈盈一笑:“早就会笑啦,一笑起来,东风就陪着一起乐。父女俩你看我、我看你的,能对着笑五分钟,别提多傻了。” 门口一声门响,最后赶到的刘东风和向元涛爷俩一起进了家门。 “谁又说我傻呢?大家给评评理,对着小孩子,谁能止住笑啊?”刘东风得意洋洋地大步踏过来,从向城手里就抢过了自己的女儿,轻轻地用短短的胡茬去扎她那娇嫩的小脸,“来,爸爸亲亲!” 向城板着脸,没好气地瞪他:“切,一回家就抢,真小气!” 一扭头,就看见韩立站在一边探着头,明明也眼馋着想要玩玩小娃娃,可是又不好意思和这些至亲的亲属去抢,只有孤零零、眼巴巴地站着。 向城悄悄一瞥,心里就是一软。从人堆里退了出来,趁着没人看见,他飞快地一碰韩立的胳膊,咳嗽一声:“快吃饭了,去卫生间洗个手呗。” 韩立眼睛一亮,呆呆的脸瞬间神采飞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溜进了一楼的公共卫生间。 向城飞快地往后看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才悄悄把门掩上锁死,半是埋怨半是焦急:“你怎么来了?我妈和我说请了你时,我都吓死了,心想着你但凡聪明点也该找理由推脱的,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韩立满腔热情地跟进来,一听这一句,脸色就黑了。 靠在身后的冰冷瓷砖上,他盯着向城,冷冷道:“对,我错了。我不该想着也登堂入室,不该想着像你哥和封睿一样光明正大,我们就该一辈子躲在阴暗里。” 向城一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韩立呵呵冷笑一声:“别扯了,你就是这个意思。得了,是我不体谅人,你有苦衷,我明白。” 他转身就去扭门把手,向城一下子急了,飞快地一个箭步蹿过来,死死压住了他拉门的手:“你这样有意思吗?点火就着?” 他俊脸通红,微挑的凤目中全是焦躁:“你以为我不想公开吗,可是你总得考虑一下我爸妈的感受。我和明泉哥两个儿子,一会儿受伤、一会儿昏迷、一会儿又都爱上男人,我觉得他们……” “向城,我觉得你还真变了。”韩立讥诮地望着他,“以前对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现在这心思,简直比明泉还要百转千回呢。” 他松开门上的手,忽然抬起来,重重地捏住了向城的下巴:“你什么时候能稍微变回去一点,自私些、痛快些?” 向城个子比他矮了有十公分,这样被他忽然粗鲁地捏着下巴抬起来,就有点狼狈。 他涨红了脸,想挣扎躲开,可是韩立手指却忽然加力,毫不怜香惜玉地固定住他:“我不该来?行,给我一点补偿,我马上就走!” 他低下头来,猛地将带着怒气的唇狠狠印在向城的唇上,强吻下去。 ……向城一个踉跄,背脊撞到了身后的瓷砖上,这种特殊环境下随时可能被家人敲门,他心里又急又怕,可是刚刚想动,耳边就传来韩立凶巴巴又含糊的声音:“敢动,我就亲肿了你!” 向城身子一颤,一想到出去被爸妈看见唇上异状,简直吓得不行,脑子里又乱,偏偏唇上的感觉又是熟悉的甜美,不知不觉的,就放松了身体。 小小的卫生间里,唇齿相接的声音极其细微,却绵长而甜蜜。 好久之后,两个人才依依不舍,气喘吁吁地分开,向城眼角余光一瞥镜子,就压抑着声音惨叫一声。 妈的这个骗子,什么“敢动就亲肿你”,说得好像自己不动嘴唇就不会肿似的!…… 他惊慌失措地拿着毛巾浸透冷水,拼命在红艳艳的双唇上冰来冰去,一不小心,就把洗漱台上的肥皂盒打翻了,滑溜溜的肥皂“刺溜”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他慌乱地弯腰伸手去捡,肥皂又滑又湿一时抓不起来,这么弯下腰去时,紧身牛仔裤正勾勒出美好的属于青年人劲瘦曼妙的腰线和大腿线条,虽然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可是韩立怔怔看着,忽然呼吸就变重了。 向城好不容易抓到肥皂,正要起身,忽然身后就被什么困住了。 他身子一僵,瞬间明白了后面那靠近的人要做什么。满身的血液好像都涌上了头,羞躁得太阳穴好像都在突突跳动,不敢大声,他咬牙切齿地颤声骂:“你这个畜生……” “别动,我就、就隔着裤子……”韩立声音喘息,忽然伸手从背后按住了他的双手,放在了洗脸台上,“你勾引我的。” 勾引你xx!向城一抬头,正看见面前镜子里自己满面潮红,身后韩立的脸也隐约露在镜子里。 韩立的脸?! …… “妈的快点滚下去,你看看你自己!”他终于忍不住怒吼,“你要血染我家吗!” 韩立猛一抬头,正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这一看,饶是再欲火焚身,也不得不狼狈不堪地软了下来。 流、流鼻血了,还流得很欢畅…… 两个人正手乱脚乱帮他止血擦血呢,就听见邱明泉在外面轻声叫:“吃饭了,你们两个快点出来。” 好半天,两个人才忸忸怩怩地打开了洗手间的门,韩立胸口还湿了一大片,上面有隐约刚洗掉的自己的血迹,鼻子里更是狼狈地塞着一团卫生纸。 封睿正等在外面要洗手呢,斜着眼淡淡看了韩立一眼。 “……啧啧。真是不择时间和地点。” 韩立有心 晚饭终于热热闹闹地开始了,琳琅满目的菜肴和佳酿摆满了一桌子。除了大人爱吃的菜品,又添了不少小孩子才适合吃的东西。 向家已经将用了多年的八仙桌换成了新的大餐桌,足足面积比过去大了一倍,可是现在六个小辈加上两个外孙和外孙女,再加上向元涛夫妻,整整坐了十个人,依旧有点拥挤。 “以后啊,还是得去饭店吃。”向元涛一边给身边的两个小娃娃布菜,一边感叹,“我总觉得这桌子还是小了点。” 韦青就笑了:“家里人在一起才热闹,去饭店哪有家里有气氛?” 韩立赶紧在一边点头:“就是就是,家里吃饭才有滋味。” 他身材高大,半侧着身子,不敢太占位子,一眼看过去就有点可怜巴巴的。 向城狠着心,强笑道:“韩立今年是偶然来才蹭饭的,明年不会来了,桌子就松快点了。” 邱明泉偷偷一瞥韩立,看着他瞬间垮脸闷头扒饭的样子,真心觉得不忍,踌躇一下就想说话,可是忽然地,向元涛就淡淡开了口。 “春节年夜饭也来吃吧,小韩要是愿意,以后年年来吃。” 他说得平淡,可是整个饭桌都忽然安静了。 封睿和邱明泉固然同时瞪大了眼睛,刘东风懵懂不明,正要傻乎乎地打岔,桌子下,向明丽忽然重重掐了他的大腿,疼得他一个哆嗦,终于后知后觉地紧紧闭上了嘴, 而向城和韩立,则全都双双僵硬了身体。 向城的手有点抖,脑子里一片糊涂,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语,韩立更是傻乎乎地抬起头,惊疑不定,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韦青在一边轻轻叹息,温柔地夹起一筷子鱼肉递到韩立碗里:“小韩啊,你是个好孩子。我们看到你在电视上说的话了,元涛那时候,还赞你至情至性呢。” 韩立脸涨得通红,声音发飘,咬牙道:“韦阿姨,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韦青点点头:“我们看的出来。所以我和元涛认真地商量过了,只要你愿意,小城愿意,我们没道理铁了心反对。” 她转头看着向城,眼圈红了:“你啊,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敢和我们说……难道我们当父母的,会真愿意看到你难受?这些天,我们就等着你们开口,可是你啊……” 向城呆呆地望着韦青,忽然低下了头,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就流了下来。 “爸,妈,我知道了。”他哽咽着,“我是怕你们对我失望,我、我……” 向元涛伸出手,犹豫一下,还是摸了摸他的头:“我们从来没对你失望过。” 向城闷着头,眼泪却越流越多,终于再忍不住,猛“哇”一声哭了出来,他站起身,狼狈地就往厕所跑。 韩立呆了一下,也飞快地跳起来,紧张地冲着向元涛和韦青连连鞠躬:“爸、妈,谢谢你们,我、我发誓会和封睿一样好的,不不,我能比他做得更好!” 顾不得再逗留,他飞身追向了向城的背影。 邱明泉一言不发地听着,忽然抽了抽鼻子,眼圈红了。一抬头,正看见姐姐含笑的眼睛,心里才恍然大悟:原来爸妈和姐姐他们,也早就看出来韩立向城他们有问题了啊! 身边,封睿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爸、妈,我们吃饭。别听那个傻大个胡说八道。他凭什么比我做得更好?” 夹起一只大虾,他细心地剥去虾壳,露出里面雪白鲜红相配的虾肉,递到了邱明泉碗里:“上学时我成绩就甩他一条街,高考高出他五十分,现在……” 他沉思一下,淡淡道:“我还比他有钱。” …… 热闹的一顿晚饭终于结束了 向元涛夫妻俩早早地就把几个大男生往外赶:“去吧去吧,这么特殊的日子你们年轻人都要跨年,我们知道。” 邱明泉还有点挣扎,生怕爸妈他们孤单,封睿已经轻轻揽住了他的腰,微笑道:“有明丽姐带着孩子留下来陪爸妈就好了。我敢保证,爸妈他们比较想看到小博和小慧。” 韩立悄悄拉着向城的手,赶紧也慌忙点头:“是的是的,都说隔代的最亲了,还是小奶娃好玩。” 韦青笑着给他们拿来了衣架的大衣和外套,亲手帮几个孩子一一披上:“今天外面人多,开车小心。” …… 四个大男生站在外面,大眼瞪小眼。 封睿诧异地扬眉:“你们怎么还不走?” 韩立挠挠头:“我没开车,坐明泉的车来的。今晚哪能打到车啊,就算叫司机现在开过来接我们,也堵死了。“ 他讨好地看着邱明泉:“你们去哪里跨年,我们蹭你们的车呗,一起?” 邱明泉正在思考呢,身边封睿就已经暗示性地一揽他的腰,若无其事地道:“我们哪里也不去,我们在家玩。” 只剩下几个男人,也没了顾忌和躲避,他的口气慵懒,最后一个“玩”字拖得又长又慢,直听得邱明泉面红耳热,心跳就疯狂地加了快。 隔着厚厚的衣服,封睿就像是也能感觉到他的浑身发热,没容他反对,就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厮磨:“跨年嘛,当然要玩个通宵。” ……?! 还通宵?邱明泉欲哭无泪,抢上一步就想往韩立身边凑:“我、我们也和你们一起。去人民广场,还是外滩?一起倒数跨年,一定特热闹!” 身子还没动呢,就已经被封睿紧紧一箍,勒得他差点惊叫一声。 封睿灵巧的手熟门熟路地探进了他的裤子口袋,掏出了车钥匙,劈面扔给了向城:“快点带着你家傻大个走,去过你们的二人世界去。” 向城一把接住车钥匙,封家围墙外的路灯下,他眉目含春,心事终于得到解决的喜悦还留在眉梢:“好嘞!” 他抓住韩立,两人大步往旁边邱明泉的车边跑,站在车边,忽然,向城转过身,冲着邱明泉和封睿大声地喊了一声:“明泉哥,睿哥,祝你们2000年新年快乐!” 韩立也停了下来,搂住他的肩膀,明 朗的脸上全是喜气洋洋和神采飞扬:“新年快乐!” 灯光下,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笑意和幸福,一个高大健美一个俊逸精致,溢满了怎么都压抑不住的甜蜜。 望着他们的车绝尘而去,邱明泉心中充满了辗转的心思,不由自主地轻轻向身边的人身上靠去。 “真好啊……”他喃喃道。 重生以来,他已经有很多时候觉得很满足,可是从没有任何一刻如现在这样全心里都是满满的幸福。 全家人共聚一堂的温馨,小侄儿侄女的天真烂漫,向城和韩立的事情也圆满解决了,而自己……身边有这个人。 这个从前世陪伴到今生的人。 一起见证离奇重生,一起陪伴他风风雨雨,从歹徒手中扬刀浴血救出他,在风雨交加的山崖上纵身一跃,在俄罗斯的街头为了他奋不顾身。 “想什么呢?”耳边,封睿醇和低沉的声音响起,叫他身体一阵酥麻。 转过身,邱明泉扭头看着身侧英俊无俦的男人,冬天的夜风冷冽,可是面前的男人却身姿挺拔,毫无畏寒的瑟缩,如同寒冷空气中挺立的青松。 “我在想,我们回来的那个冬天,比现在似乎更冷。” 封睿静静地凝视他,一双眸子亮如天边最骄傲的星辰:“那个时候,我绝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这样抱着你。” 他的双臂轻轻搂住了邱明泉:“更没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们可以一起跨过2000年的千禧年夜晚。” 两人的鼻尖都有点凉,轻轻一碰,一触即分,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小动作,两个人心里却都觉得平安喜乐,比任何时候都甜蜜。 “明泉……外面太冷了。”封睿的声音温柔得像是春风惊醒嫩叶,又像是在春日的湖面投下小小涟漪,“我们去屋里吧,家里没人。我叫朱嫂提前打扫得很干净,还有,早就打开了暖气。” …… 封家二楼,封睿少年时一直住着的卧室里,厚厚的丝绒窗帘拉了起来。 那张熟悉的大床上,传来压抑的一声惊叫,失去了平时的清亮温和,变得沙哑而求恳:“封睿……你、你慢点。” 像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邱明泉轻颤着声音:“你、你说的,会通宵,别……别着急。” 情动得本就快要无法自控的男人听到这一句,震惊地停了那么数秒,片刻后,他惊喜若狂:“明泉!” 没有比这更强效的催情剂了,在这样美好的夜晚,在这肢体交缠、心意相通的时刻。 下一刻,邱明泉的身体就像是腾云驾雾般被整个抱起,急不可耐地放在了床间。 封睿忍耐地快要彻底哑掉的声音响起来,带着最后的克制:“不,不通宵了。” 邱明泉睁开水色朦胧的眸子,不解的眼神像是催促:“嗯?” “现在是九点,我们先做三个钟头,然后停止。”封睿慢吞吞地道,不紧不慢地去剥他的衣服,“相信我,我有这个自制力。” 邱明泉呆呆地望着他,有点糊涂。 什、什么意思?…… “十二点的时候,我们看一会儿千禧年的烟火,那一定很美,我想我们不应该错过。”封睿高大健美的身体终于彻底地、沉沉压了下来,随手把邱明泉羞不可抑盖在身上的被子一把扯开。 “然后,我们再接着来。”他慢慢地吻着身下的人,从耳垂到鼻梁,到双唇,再猝不及防用力一吸,成功地听见身下那人惊喘一声,“外面的烟火毕竟遥远,又短暂。我保证接下来的时候,我叫你觉得到处都是烟火。……” 他轻轻一点,手指在邱明泉光滑洁白的身体上各处游移,点燃了串串火花:“高潮来了,明泉。” 看着身下的人身上迅速染上红色,弓成了一只又软又甜的大虾米,他扑哧一笑:“坚持多一会啊亲爱的,别轻易就炸开。” “呜呜……”邱明泉被动地随着那点燃了火焰扭动着,眼角迅速翻了红,生理性的泪水摇摇欲坠,发出了一声后悔的轻声啜泣。 混蛋啊啊啊啊!不该说那句话的。想着千禧年之夜放纵一晚果然是错的,说不说,本来就是同一个下场不是吗! “明泉,我们先放第一支烟火,叫做‘一道白光’,待会儿就放第二支,叫‘霞光万道’。然后是……”身上的人恶劣万分地停了一下,然后重重一挺,“最后就放‘漫天焰火’。你看如何?” …… 很多年后,邱明泉都羞耻又欢愉地记得那一晚的感觉,清晰得仿佛印在了脑子里。 在千禧年的那个世纪之交的晚上,他看见的烟火特别美丽而悠长,特别品种繁多,熄了又重新点燃,炸开繁花朵朵又反复升空。 那些烟火有时候带着婉转的哨音,有的则无声无息叫人怀疑耳朵失了聪,有的绚烂得眼前一片春光明媚,有的则叫人感觉好像随着烟火一样冲上了天空。 就像那位体力充足、生龙活虎的恋人承诺的那样,那些烟火足足放了一整夜,足足放到了新的一个世纪的黎明来临。 (正文完——这几天陆续贴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182天,连载正好半年,其实我写了整整12个月。 120万字,这个故事终于完结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番外合集】 207.番外(上) 想着临死前看到的那张茫然又黯淡的脸, 就算是以往再冷酷无情, 对着这样的一个小孩子, 封大总裁也不由得心肠微微一软, 凭空生出了点救世主的心态。 ——好吧, 既然没奈何绑在了一起, 那么这一世, 他总能让这人原本悲剧的人生, 来个惊天逆转了吧? 和邱明泉共享的视野里, 是一支浅绿外皮的牙膏。 封睿饶有兴趣地看着, 那是一支被挤得快要见底的芳草牙膏,对他来说,这也是整整几十年前的东西了。 这时候, 它是著名的国企牙膏品牌, 正风靡着全国各地的百货货架。 封睿清楚记得,就在这时候电视和电台广告里, 都可以听得见它耳熟能详的广告语:“每天用芳草,到老牙齿好”、“宝宝起得早, 天天用芳草”。 “再过几年, 芳草牙膏就要走下坡路了。”他随口道。 “啊?是吗?”邱明泉吐着牙膏泡沫。 封睿很清楚, 这款牙膏在90年代做到了全国行业第二, 隶属安徽芳草日化。后来九十年代后期, 各大国际日化品牌大举占领国内市场, 它的颓势就不可避免了。 这只是很多过去的国产品牌的命运缩影,在后来的21世纪初,大量的国产品牌渐渐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被兼并,被收购,又或者无声无息地破产。 “哦,这些简单的商业案例嘛。”封睿不以为意。 邱明泉挤完最后一点牙膏,没有扔掉那个干瘪的铝制牙膏管,而是打开了一个鞋盒子,把牙膏皮放了进去。 “你干吗?”封睿眼尖,看见那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好几个空牙膏皮。 “攒齐来卖啊。你家都不卖的吗?”邱明泉好像比他更诧异,“三分钱一只呢。” 封睿这一下真的彻底震撼了。 对哦,铝皮是可以回收利用的!三、三分钱一只吗?…… 回到屋子里,两位老人已经简单地吃完了饭,忧心忡忡地叮嘱了邱明泉几句,就一起出门拾荒去了。 封睿抓住了这个机会,不紧不慢地开口:“现在,我想我们之间,需要一场谈判,来谈谈条件吧。” 邱明泉拿着咸鸭蛋,正珍惜地拿筷子挑出一点流油的蛋黄,闻言一愣。 “什么?” “你总不会觉得,我有义务这么免费帮你吧?” …… 邱明泉迷惘地停下了筷子:“啊?” 封大总裁并没有因为他的低姿态而放过他,却越发刻薄:“重生回来怀揣一把好牌,想过怎么打了吗?你好像并没有任何规划。” 邱明泉沉默一下:“……我想上学。” 前世因为家庭的重担,他早早辍学进入了社会,没有学历没有资历,以至于一生都在最穷困中度过,重活一世,他能想到的唯一途径,就是抓住机会,好好上学,用知识改变命运。 像他这样的寒门孩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捷径? “上学上学,上那个搞笑的初中一年级?”封睿明显不耐烦起来,“怪不得三四十岁还在工地做小工,智商情商都堪忧。” 邱明泉低着头,忽然有点难过。 这个男人说得尖刻,可是大概是以前听惯了这样的话,他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封睿焦躁起来:“你到底是不是傻!这是八_九十年代,随便动动手指头,提前预知那些重要的时间点,遍地都是黄金,时间也完全来得及布局!” 邱明泉愣愣地听着。 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家里生计艰难,没有半点积蓄。就算是隐约知道后世有一些发财的机会,可是无论是买房还是做生意,都要本金。 真正的穷人,在什么时候都是穷人。 “在我的指导下,你可以坐拥前世想都不敢想的巨额财富、金钱、美女、房产、地位……”封大总裁决定速战速决,开始谈判前的引诱,“直说吧,你喜欢什么?——什么都可以。” 邱明泉怔怔的,半天不出声。 看着邱明泉一点激动的样子都没有,封大总裁的精英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又有点疑心。 这么沉得住气,逼得他连最后的谈判底牌都全亮了出来,这个小民工,究竟是真蠢,还是大智若愚? 自从灵魂被这块传家玉石吸进来,又莫名其妙地跟着这个穷民工回到了过去,他就悲剧地发现了一件事。 他只能通过邱明泉的意识,感知到他所感知的世-界,可是万一邱明泉把它丢开,他就等于是被关了禁闭! ……好像是活着,可是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甚至连死都不如! 他封睿这一生含着金汤匙出生,智商超群、天生领袖气质。在幼儿园就是孩子王,中学是尖子生,大学蝉联三年学生会会长,在国外拿到双硕士学位,踏入商界后更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样的人生,风华正茂春风得意,上天忽然就把他扔到这么一个奇诡的境地,不,他不信这个命! 这几天,他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蹊跷。 家里祖传的这个玉石吊坠,一直只传长孙,从长辈那里听说的是,这吊坠来历非凡,能为每一届主人挡灾消祸,多三次生命。 他小时候,的确在一次车祸里全身而退,那算是一次的话,那么——难道他从高楼坠落,现在这玉石保住了他的一丝魂魄,就是第二条命了? 他才不要呢!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邱明泉犹豫了半天,却终于摇摇头:“我先好好上学吧,我想读书。” “听着!”封睿咬牙切齿地叫,心里知道自己一败涂地,“邱先生,我想和你正式做一个交易。” 邱明泉愣了愣,低声道:“我不和你做交易。” 这个厉鬼,谁知道他是要吸-精气,还是要占身体。 “你先听我说。”封睿从善如流,用以往令下属感恩涕零的怀柔声线道,“我想你不可否认,我们前世一起纠缠死去,现在一起奇异重生,无论你愿意不愿意,我们都已经建立了某种牢不可分的关系,和缘分,对不对?” “啊……对。” “你难道不觉得,命运是如此纠葛,牵绊是如此神奇,而我们两人的人生,也一定会因此而改变,变得充满未知的憧憬?”封睿循循善诱,自己觉得这声线和语气,绝对堪称华丽。 我就不信你不怦然动容!他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邱明泉愣愣地听着,半晌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太听懂。” 沉默了好一会儿,封睿才重新开口:“行,我好好说话——我的意思是,我帮你发财,还帮你砍人!但是你得承诺,尽力帮我解决我的问题,比如寻求灵魂脱困的办法。” 然后,他有气无力地再加了一句:“你要是敢再把我孤零零丢开,我变成孤魂野鬼,也不会放过你。” 邱明泉怔怔地把吊坠取了下来,放在自己眼前。 &&…%¥¥#!封大总裁在心里恶毒地咒骂了一长串。 要死了,这简直是他活到现在,唯一屡战屡败的一场谈判局! 冬天的阳光温柔,天边晨曦初起,一抹初升的阳光从东方照过来,正映在那块鹌鹑蛋大小的吊坠上。 一根质地优良的红绳上,打了个精致而繁复的双鱼形中国结,和田籽料如凝如脂,细腻晶莹,散发着一层温润的宝光。 可偏偏白玉中心还带着一汪碧绿,像是水头极好的翡翠,两种截然不同的玉质结合在一起,漂亮中又带着怪异。 背面,却有一层深深的血色,正是前世他们摔死时,两人的血一起浸染上去的。不知道为什么,就仿佛印了进去,深入玉石肌理。 邱明泉死死地盯着那块玉石吊坠,心里天人交战。 那个东西好像有种魔力,又好像有着某种叫他害怕的危险。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开口。 “封先生,我……决定了。”他重新将玉坠挂回脖子,小声在心里道,“我接受你的一切条件。” 他望着这家徒四壁的环境,想着那些一定还会再来的歹徒,想着前世一生孤苦的亲人,心里忽然酸楚和热血一起翻涌起来。 不,他不要再这样过一生,他不要再遭受前世那些苦难,他更不要浑浑噩噩地度过这重来一遍的人生! 他的眼神逐渐坚定:“我要上学,我要变强。我还要变富有。” “你确定了吗?是不是有点贪心?”封睿轻轻一笑,“少要一点,不会吃那么多苦,更可以迅速达成。” 邱明泉摇摇头,眼睛里一片漠然:“吃苦?我不怕吃苦。” 这世上,有什么比看着亲人被欺辱殴打、在自己面前死去、有病不能医、困苦一生更苦? “那好。”封大总裁微微笑起来,“那就先定个小目标,先赚他一个亿吧。” …… 208.番外(中) 感受着太阳穴边忽然逼近的灼热,他所有的彪悍全都消失无踪, 死亡的恐惧笼罩了他, 他忽然蹬着腿大叫:“放开我,我说着玩的!……我不弄你,也不来搞你家人!” 他颤抖着牙齿, 浑身紧绷着一动不动,不断求饶:“真的真的……我保证再也不找你麻烦,你放下钳子,有话好好说……” 邱明泉没有动。 他歪着头,细细地看着王大全鬓角渗出的冷汗, 再看了看他裤裆洇开的一片可疑污迹, 嘴角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意。 “听着, 我知道你背后有人。”他用极低的声音在王大全耳边道, “我也知道这里的地皮要升值的。” 王大全蓦然眼睛睁大, 惊骇无比地斜眼看着他。 这一带郊区说不定要搞大建设大开发,正在四处邀请专家,即将开研讨会,他背后的人知道不稀奇,可这贫困大棚区的一个毛头孩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只说一遍。你叫我们无家可归, 我就有本法叫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邱明泉嗤笑一声, 忽然将手一松, 把王大全重重推了出去。 脑后一阵轻微的风声, 带着奸险的狠意,邱明泉瞳孔一缩,猛然回头,眼角余光正看见一个人抡着木棒砸来。 就在这时,旁边的邱爷爷,忽然狂吼了一嗓子,目眦欲裂,举起身边的一块煤球,狠狠向着那人头上砸去! 煤球正中那人,砸得他满头满眼都是乌黑的煤灰,旁边的吴大根也咬咬牙,胡乱抓了几块煤球,狠狠地向着几个扑上来助战的人乱砸。 邱明泉抓住这一瞬工夫,倏忽之间欺身上前,一火钳抽在了那偷袭者的小腿上。 冬天穿着棉裤,可是靠得近的,依旧能听见一声类似骨裂的声响,紧接着,同样的哀嚎炸裂了所有人的耳膜。 ……刘东风只觉得有点蒙。 这是他眼花呢,还是巧合?这几下出手兔起鹘落,假如不是从小看着明泉长大,他简直觉得这是遇上了训练有素的军人。 片刻之间,连伤三人,自己却毫发无伤? 邱明泉沉默地后退几步,小小的身体把满眼通红、喘着粗气的邱爷爷护在了身后。 “爷爷,交给我。”他柔声细语,直视前方的目光却如同嗜血的小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个流氓。 王大全浑身冷汗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转身就往外跑,身后,几个地痞赶紧搀扶起受伤的两个同伴,飞也似的跟着跑了出去。 大院里,寂静终于被打破,王婶颤抖着,狠狠把老公吴大根扯了回来,小声埋怨:“你疯了!打那些人?……” 刘琴花也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乱如麻。 那流氓头子说会给她家一个公平点的价格,可是……又有谁真的愿意举家搬迁,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再说,按照这些恶霸的做法,自家儿子那脾气,真的能忍到最后? 果然,刘东风咬了咬牙:“妈,我去向局里汇报!” 刘琴花欲言又止,苦笑:“上次我们都去过警察局,可是接待的民警很为难,这事属于自愿商量,对方又没有真的伤人,只是骚扰,他们暂时管不了。” 刘东风怒道:“现在是没动手,可是万一这些流氓真的杀人放火,不就晚了吗?我就不信这个邪!” 邱奶奶心惊胆战,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着急万分地拉过邱明泉:“小泉……有没有伤到哪里?给奶奶看看!” 邱明泉这时已经重新接管了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乖巧,紧紧地握住了奶奶的手:“我一点事都没有呢!” 邱爷爷在一边沉默地站着,苍老的手隐约有点颤抖。 邱奶奶犹自惊怕,颤声问:“下次不准那样乱来的,万一真的伤到人——” 说到这,她却一下子卡壳了——何止伤人,刚刚孙子把烧红的火钳按到人身上,已经严重伤人了啊。 邱明泉温和地抱住了奶奶,看到老人没有像前世那样被打到脑震荡,心里一阵激荡。 “奶奶……我是大人了。”他由衷地安慰着,转过身,他同样搂了搂浑身僵硬的爷爷,想起老人刚刚状若疯狂的样子,心里一阵心酸。 封大总裁功成身退,心满意足:“什么人渣来,以后就都像今天这样,狠狠打回去。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听过没?” 他一本正经地道:“下面的事你自己搞定啊,记得要联合群众。” 邱明泉转过头,冲着正七嘴八舌的邻居们淡淡开口:“那些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还会回来。”他认真地看着四周的大人,完全没有小孩子的唯唯诺诺,神态自然。 大院里的人都面面相觑,刘琴花急忙问:“小泉,你想说啥?” 邱明泉沉默了一下,前世他虽然身处社会底层,可是最基本的城市变迁,又怎么会不知道? “各位叔叔阿姨,前几天,我在烟酒店偷偷听到他们几个人说,这里以后要搞什么大建设,地皮会升值。” 大院里的人都一声惊呼,就算再不懂经济的人,也知道简单的常识:难怪这些地痞流氓忽然欺上门来,逼着他们低价卖房卖地。 “那我们这房子,这地……能值多少钱啊?”王婶两眼发光,看着邱明泉。 不知不觉地,她片刻前对邱明泉的鄙视心早已经化成了深深的敬畏,这孩子要狠能狠,要说能说,怎么以前就是个闷葫芦呢? 邱明泉扬起眉,诚实地道:“这要是真的,那就是大事——以后这里就是大东申市的新区,我们手里的房子,升值十倍不是梦,再过十年,升值一百倍也不是没可能。” “喂喂,你还是不要说什么新区这种超前的词!”封睿立刻提醒,“现在距离真正的上面决策还早,你别露馅。” 果然,大院子里的人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脑子里一团糊涂。 刘琴花将信将疑地咋舌:“明泉,你这……别是信口开河吧?” 十倍、百倍,这是什么概念?! 邱明泉没有再解释,却露出困惑的表情:“那这些人,又为什么拼死也要逼着我们卖房呢?……” 这一下,众位邻居终于不出声了,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急切活动。 这小娃说的有道理,这些像嗜血鲨鱼一样扑上来的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吧? 一想到那可能的前景,所有人都是心头一热,有人就猛地一拍大腿:“这样说来,死也要和他们拼了!” 这时候的东申市郊区房价不过几百元一平,原先数万元的总房价,可现在,极有可能是一笔巨大金额,这哪能白白拱手相让? “对对,我们联合起来,齐心协力,不和他们妥协!” “哪家要是被他们欺负了,咱们一起上,帮别人,就是帮自己!要想保住我们的房子,一定不能怕事!” 封大总裁看着群情激昂的邻居们,随口点评着:“干得好。这个时候,为了绑住大家同心协力,也只能抛出信息,点出利益了。” ——这世上,唯有利益联盟牢不可破,自成友军。 邱明泉回想着刚刚他兴奋不已的样子,忽然在心里问:“你……你是不是觉得那样打人,挺过瘾的?” 封大总裁沉默了一下,在心里意犹未尽地回味,半晌才神秘一笑:“你不懂。” 何止过瘾,简直爽爆了好吗!…… “对了,以后有这种事,你就直接交给我嘛。”封大总裁循循善诱,“就当你给我每天放放风,我这么憋在玉石里,很容易心理不健康的。” 邱明泉愣了一下:“你……很难受吗?” “你觉得呢?我前世那么风光,现在连具身体都没留下,只剩下一缕残魂,不能吃,不能动,和高位截瘫的老人有什么区别?”封大总裁小心观察着邱明泉的反应,刻意放低声音,加上少见的伤感和萧索。 邱明泉不说话了,心里莫名就是一酸。他嘴角嚅动几下,忽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胸前的吊坠。 封睿呆住了。 这个蠢货,这是在表示安慰?果然,滥好人一个,心软,冲动,很容易被洗脑和打动。 ……假如长时间占用他的身体,会不会慢慢增加控制力,最终干脆鸠占鹊巢呢?那些小说里,说的什么夺舍,不知道有没有操作性。 封大总裁冷血又贪婪地开始浮想联翩,差点被这美好的前景激动地笑出声。 邱明泉家的煤炉被踢,早饭撒了一地,几个邻居互相看看,竟然争先恐后地分别送了些早饭过来。 滚热的稀饭、雪白的馒头,甚至还有刘琴花拿过来的三只咸鸭蛋。邱明泉也没太推辞,捧着一堆早餐,端进了屋子。 先招呼爷爷奶奶吃饭,他自己则跑到了门外,就着冷水洗脸刷牙。 封睿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四周,真是唏嘘不已。 说实在话,从前世的富豪阶层回来,乍一看到这80年代末的社会底层,真是有点恍惚感。 他不是不知道这世上有极度贫困的人,可是活生生放在眼前时,真是有种异常的震撼。 两位老人、一个小孩,居住在这么一间十来平米的小房间,整间房子里最靠里面有一张大平板床,两老一小睡在一起,床上的被褥四角都有破损,破棉絮露了出来。 床边是一口同样暗沉破旧的箱子和一个五斗柜,靠近门的地方就是吃饭的小木桌,又兼做了邱明泉做作业的地方,再边上,就是一些纸盒子和洗漱用的塑料盆。 除了这些,这个家里就茫茫然家徒四壁,再没有别的家当。 “你家就三个人?”封睿看着邱明泉洗脸刷牙,奇怪地问,“你爸妈呢?这会子就去世了?” 不会吧,这么倒霉催的? 邱明泉吐着牙膏沫子:“嗯,我没爸妈。” “石头里蹦出来的?” 邱明泉心中一黯。虽然重活一世,可是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难免还是有着丝丝裂痛。 他茫然的看着公共水池里的牙膏泡沫:“我是被捡来的,弃婴。” “快回家吧,我们好好合计一下,接下来的一切!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等着我们!” 邱明泉应了一声,隐约觉得,这位封大总裁不仅恢复了原样,好像变得更加积极和充满勃勃生机? 四周,逐渐飘起了雪花,大冬天的,天色黑的早,刚刚夕阳落下,现在雪花飞扬,已经是昏暗的一片。 最后一趟末班车上没有什么人,除了形单影只的邱明泉背着破旧的书包,手里提着早上在精品商厦买的爷爷奶奶的新衣服,就只有两三个乘客。 邱明泉独自坐在了最后一排,默默地看着窗外。窗外是影影绰绰一闪而过的树木,还有越来越大的片片雪花。 他身上捡来的不太合身的旧棉袄空荡荡的,那碗美味的小馄饨早已经消化得不见踪影。 本该又冷又饿的,可是邱明泉心里却意外地宁静。摸着那块玉石,他只觉得胸口暖烘烘的,好像有团火在勃勃燃烧。 而一向喜欢发号施令的封大总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同样的沉默着。 他透过邱明泉的眼睛,在那车窗的玻璃上,看到了一双清澈的、有点孤单的眼睛。 封睿心中一动。他在……害怕。 他害怕自己的离去,就好像自己害怕他会丢下自己一样。 这一刻,心肠冷硬,充满算计的总裁先生,忽然有点难受,某种类似相依为命的感觉浮了上来。 “你睡吧,到了地方,我叫你。“封睿难得温柔地道。 邱明泉“嗯”了一声,半边脸靠在了玻璃上。 迷迷糊糊地,冰冷的玻璃贴着脸,邱明泉忽然就一个挺身,笔直地在座位上坐了起来! 狠狠打了他一拳的那个男孩!……那双漂亮却凶悍的凤眼,秀美如同女孩的脸! 邱明泉脑海中有个记忆片段倏忽闪过,他震惊无比:“那个和你一起的男孩子……是、是?” 是前世在天台上,和封睿纠缠拉扯的那个男人! 在医院里,他痛哭着哀求医生的样子浮现在邱明泉面前。 ——没错,是他!那张脸长大后,也同样变化不大,眉目依稀可以辨认! “你终于想起来了?”封睿淡淡道,“没错,就是他。” 当初封睿和那个男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重生后,封睿不谈,邱明泉更不好意思八卦发问。 可是今天,他再也忍不住了。 “那个人是谁啊?你后来和他结仇了吗?”邱明泉支支吾吾地问,末了又加了一句,“他干吗要杀你?” 209.番外(下) 邱明泉永远都记得, 当年才十几岁的他, 被这些人推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条粗大的木棍,向着爷爷腿上砸去。…… “他们是来强买房子的, 混账东西!”他在心里咬牙切齿。 “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封睿忽然问。 邱明泉一怔, 回答:“他买下这些不少住宅和地皮,恰好赶上后来的新区开发……后来成了房产公司大老板, 据说非常富贵。” 封睿从鼻孔里嗤笑一声:“恰好?你还真是幼稚。” 世人都知道1990年4月,总理在东申市宣布开发开放普东新区,可是稍微有点消息的,就该知道,真正的时间点是1988年5月,东申市政府召开的那场“开发普东新区国际研讨会”! 而现在, 有些魑魅魍魉,就已经听到风声、蠢蠢欲动了吧? 只是, 一个街头恶霸, 他又何德何能知道这些历史性的机遇呢?封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大院里一阵沉默。…… 这个恶霸名叫王大全,手下能够集结的地痞流氓足足有几十人,上一次来,就堂而皇之地提出要求, 用极便宜的价格购买这里所有的住宅, 说是他家要办砖瓦厂, 正需要这大片地皮。 居民们当然不愿意,就他出的那点钱,还不够在别处买上一半面积,真的收钱搬走,就只能永远租房度日—— 能有一片遮风挡雨的地,就算再小再旧,也是自己的家不是? 刘琴花大着胆子,先说话了:“王哥,我们大家伙商量了一下,实在不能卖房子。我们拖家带口的,搬家不容易,再说了,那点钱也不够……” 王大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身边怒目而视的刘东风,走了过去。 他嚣张地点了点刘东风的肩膀:“我听说,你小子到现在还没转正,对吧?来啊,来打我啊!” 他带来的几个小喽啰哄然大笑:“见习小片警啊?好怕啊!打我们啊,我们绝不还手。” 刘东风的脸涨得通红,牙齿咬紧了,一言不发。 是的,这些人的手段他领教过,还没沾一下,这些流氓就能自己给自己开了瓢,然后涌去派出所,诬告民警打人! 还没有转正的他,遇上这种事,一辈子就毁了。 王大全笑嘻嘻地推开他,对着刘琴花小声道:“嫂子,你儿子厉害,我也不想惹。这样吧,待会儿我们私聊,我给你家条件好一点。你儿子呢,就别掺和了!” 刘琴花一阵犹豫,终于也闭上了嘴。牵扯上儿子的工作,由不得她不害怕。 王大全拿着木棒,左晃右晃,忽然猛地飞起一脚,把王婶家的煤球堆一通乱砸,眼中戾气大盛:“当我的话是耳边风是吧?我辛辛苦苦贷款几十万,砖厂就等着这块地,你们狮子大张口,这就是要我的命啊!啊?!” 吴大根猛地冲上来,就想阻止,可是却被身后的老婆死死拉住。 王婶吓得连连使着眼色,压低了声音:“别惹这些人,听说他们把人打残废过。……” 王大全满意地看着大院的老老少少噤若寒蝉:“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我姓王的今天可把话放在这,下次来,就是带着合同。谁要不签,现在就说出来。” “王哥,我们真的没地方去……”有人哀求道,“孩子在这里上学呢,我们能上哪去?王哥求求您。” 王大全冷冷地伸手揪住说话的男人,轻轻点着他:“你不干,是吧?” 男人死死咬着嘴唇,硬着头皮:“王哥,我家一直在附近卖菜,离了这,我们全家吃啥呢?” 王大全阴冷冷地看看他:“好,我记住你了。” 他忽的松开这人衣领,回头冲着刘东风笑笑:“民警同志,我给你面子,今天不动手。” 他转头挥挥手,叹了口气:“你们不顾及乡里乡亲的情谊,非要和我这帮兄弟作对,那可得注意点,别夜里回来晚,莫名其妙就摔断了腿。” 话里赤裸裸的威胁呼之欲出,大院里的老老少少都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个王大全的恶名,可不是普通的小小作恶,附近乡邻都隐约传说,他曾经杀过人,至于被他打伤打残的,就更是不在少数。 王大全冷哼一声,一挥手:“走!” 路过门口,正看见倚着门直直看着他的一个老婆婆,禁不住满心厌烦,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滚,死老太婆!” 可就在那重重的巴掌就要扇上老人的脸时,一个小小的人影,却像炮弹一样狂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这冲劲巨大,直把他冲击得踉跄后退几步,才顿住身形,定睛一看,正迎上一双漆黑清澈,却燃烧着幽幽火焰的眸子。 邱明泉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沸腾。 他清清楚楚记得,多年前的这一幕! 这个人扬手一巴掌,把奶奶打得后脑勺磕在门板上,脑后起了个巨大的肿包,当时奶奶在床上躺了好些天,眩晕、呕吐,可是家里没钱,她死活不肯去医院,就那么硬挨了过去。 现在回想,那起码也是轻微的脑震荡! “你想怎么办啊,喂喂?”脑海里封大总裁惊奇地道,“你这样冲过去,是打算一个人打四五个吗?有考虑过后果吗?脑子呢?” 邱明泉死死挡住了王大全,不回答封睿的问话。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只知道拼死也不会再叫这个人伤害自己的亲人。一想到不久后,这个人就会带着棍棒上门打断爷爷的腿,他心里忽然就起了一丝战栗的杀机。 杀了他,和他同归于尽,就当这回来的一世,白来了一趟就是! 王大全可真的有点蒙了。转眼火气就冒了出来,铁钳一样的大手抓住了邱清泉的细小手腕,往旁边就是狠命一摔:“小王八羔子!” 邱明泉的身体毕竟还是十几岁的瘦弱男孩,这一下哪里敌得过,整个身体就摔了出去,跌倒在身后的煤堆上,“哗啦啦”煤块倒了一摊。 “我来吧?!”封大总裁的声音透着愉快和兴奋,“你看你虽然想打,可是技巧不行啊!我可是学过跆拳道泰拳咏春和自由搏击的!” 邱明泉:“……” 这几天,两个人已经大致摸清了情况,两人通过玉石吊坠心意相通,只要邱明泉这个主人主动放松,封睿就可以轻易掌控他的身体,也就是俗称的上身! 邱奶奶一下急了,颤巍巍扑上去:“小泉!” 她身子还没站稳,就已经被人猛地扒拉到一边,一只大脚凌空飞起,就向着地上的邱明泉踩去:“找死啊敢碰我们老大?!” 就在那大脚快要落上时,诡异的一幕却发生了。 那男孩猛然抬头,眼中狼一般锐利冷酷的神色一闪而逝,就好像忽然换了一个灵魂。 封大总裁愉快地掌控了不属于他的身体! 他身子灵活一滚,就叫那大脚踢了个空,然后一只黑黑的火钳就瞬间横扫过来,正狠狠砸在了那人脚踝上,发出一声叫人耳酸的闷响。 “啊啊啊!”一声惨叫,那人抱着脚直跳,哀嚎不已。 王大全吃了一惊,目露凶光,随手抄起一个院子里的小折凳,劈头就向地上的男孩当头砸去:一个小孩都敢挑战他的权威,这块地还拿不拿了? 折凳带着风声,呼啸而下。 ……泥土飞溅,折凳狠狠地砸在了距离邱明泉几寸远的地上,邱明泉在千钧一发间,不知道怎么,灵巧地迅疾一闪,又躲开了! 一只并不粗壮的拳头,风一样击打在王大全的后臂弯,正中麻筋,王大全只觉得胳臂一酸,折凳就再也拿不稳。 那只铁火钳转眼即至,狠狠砸上了他的膝盖。王大全痛呼一声,膝盖剧痛,竟然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摔到地上。 脖子一紧,一只脚就狠狠踩上了他的脖颈,邱明泉微微一用力,王大全就觉得呼吸困难,脖颈剧痛。 “放开王哥!” “小兔崽子疯了,找死啊?”…… 刘东风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挡在了几个喽啰面前,怒吼一声:“谁敢上去?!” 王大全又羞又怒,在附近横行多年,今天竟然在一个孩子这吃了瘪,偏偏现在脖子被踩,稍微一动就窒息感暴增,竟然翻身不得。 “小崽子,信不信我弄死你一家人?”他一字字地往外蹦着狠话,心里杀机暴起。 邱明泉不理不睬,足下加力,踩得他直翻白眼,然后抬起头,看看目瞪口呆的众人。 “你们都听到了,是他说要杀我全家。”他慢悠悠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悄悄将那铁钳插进了身边翻倒的煤炉中,里面残余的火焰依旧,铁钳的尖嘴已经烧得通红。 然后,就在所有人的面前,他猛地将烧红的铁钳按在了王大全的手背上!…… 皮肉焦糊的味道夹着凄厉的惨叫,响彻了小院。 刘东风一扭头,震惊地僵在了当场。 “小泉……你?”这孩子,也太狠了吧?这些年没发现啊! “啊啊啊!”王大全被剧痛烫得丧失了理智,疯狂地在地上扭动,“小子,你今天不弄死我,我就弄死你!” 大院里的人都身上一寒,地上的男人眼中散发着恐怖的狠厉,没有人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明泉这孩子,今天怎么忽然像是发了疯? 邱奶奶早已吓得魂不守舍,老头颤抖着手,就想抄起东西去帮忙,可邱明泉猛然抬头,看向了刘东风,眼神坚毅而冷酷。 刘东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死死拦住了老人:“大爷,您别过去,过去就是添乱!” 真正的行动者封睿心里一松,这个小片警挺聪明。 再看向身边的王大全时,他的目光就凝成了寒冰。 “弄死我?好啊。”他轻描淡写地道,手里的铁钳从王大全手背移开,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然后脚尖狠狠用力,更加凶狠地踏上王大全的脖颈碾压,直痛得他直翻白眼,脸色紫红。 那只铁钳,再次被放进了燃烧的火堆里,片刻后,上面沾染的皮肉已经焦黑,尖头通红,在冬日的寒冷空气中,逼近了王大全的颈动脉。 “你今天弄死我,这么多人可看着呢。就算你的主子愿意捞你,可以后,你得亡命天涯,躲上几年?”他低下身,黑漆漆的眼珠子死死盯着王大全。 然后,他笑了笑,轻声慢语:“命案在身的马仔,主子肯不肯再用,你猜猜看?” 王大全青筋暴起,嘶声怒吼:“在哪里混都是混!今儿不弄死你,我他妈的就不姓王!” 邱明泉静静顿了一下,将火钳移近了几寸。灼热的明红色触到王大全的鬓角,瞬间,一股毛发蛋白质的焦臭味飘起。 “既然这样,那不如我弄死你?”男孩清亮的声音淡定,眼神却冰冷如深海。 他死死踩紧王大全,看着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冷冷一字字道:“我还不满十四岁呢,孩子一个,你懂的。” 整个大院里,一片寂静。 刘东风咽了口干涩的唾液,低声训斥:“别冲动,小泉……你把火钳放下来!” 邱明泉没接他的话,却抬起头,望着面前面露惊恐的几个大男人,忽然收起了狠厉,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邱明泉本来长得清秀腼腆,封大总裁透过这副皮囊,人畜无害地看着那些人,却吓得几个人心底一寒,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我还这么小呢,万一在惊惧下做出什么蠢事,好像也可以被原谅吧?……” “什么,还进货!”邱明泉吃了一惊,“不是已经压了货在手里吗?” “你是总裁,还是我是总裁?”…… 接下来,封睿指点着邱明泉进城,这一次,目标不再仅仅是精品商厦,振兴商场和观海商场等著名的大商场,把英雄钢笔的专柜都跑了个遍。 果然,就在这几天,一家商场的英雄金笔已经出现了缺货的情况! 封睿一看到这个迹象,就果断出手,叫邱明泉赶到其他几家商场,将手里的一千元钱,倾囊而出,全部换成了金笔。 三天后,各大商场全面迎来了英雄金笔的断货时代。 其实不只是东申市,全国的柜台也都如此,面对着全国铺开的国产精品金笔广告,又正值寒假,很多家长都在考虑给孩子买一支好钢笔开学备用。 这一下,就连英雄金笔厂也大为意外,产量没能跟上。 210.番外and商业志消 自家的孩子实在太省心了, 成绩好不说, 又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一时之间,他心里充满了温柔, 看向校门外那个影影绰绰的男孩背影时, 心里砰然一动。 买买买,待会儿放学, 就给女儿带回去一个惊喜吧!…… 正值寒冬一月,气温极冷,邱明泉站在校门口的冬日大太阳下,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 传达室里的老大爷端了一杯白开水,冲他招了招手:“娃娃来,喝口热水, 别冻着喽。” 邱明泉感激地跑了过去,接过老大爷的大搪瓷杯, “咕嘟咕嘟”喝了半缸子温热的开水:“谢谢爷爷!” “你这笔啊, 卖得出去不?”老大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唠嗑,“金笔啊,笔头真的是金子做的吗?” 邱明泉腼腆地笑笑:“笔尖那一点是K金的,真的是14K金, 工艺可厉害了。” 老大爷哈哈地笑:“你才厉害。一支笔抵俺家好几天菜钱, 小娃娃你咋就敢贩这个来卖啊?“ 邱明泉举起袖子擦了擦嘴, 微笑一下:“我也是试试。” 就在这时候,有的教室里开始有家长们走出来,邱明泉赶紧把搪瓷缸放下,飞速地跑到了校门口,站得笔直,忐忑地看着鱼贯而出的人群。 “把你那小狗一样的眼神收起来。”封睿没好气地道,“你给我做出‘爱买就买,不买就滚’的神态来,强势!强势懂不懂?” “哦。”邱明泉挺直了腰,一眼就看到说他投机倒把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 她弯腰拿起了一只英雄100金笔,不死心地问道:“小弟弟,不是我说哦,太黑心不好的——你这个笔,最多六块钱顶天了,我拿一支。” 邱明泉死死咬住封睿定下的死限:“阿姨,真的不行。八块钱我都倒贴,我还有来回车票钱呢。” 旁边一个相貌温和点的女同志在心里算算市中心来回的车费饭钱,又看着邱明泉被冷风吹得发红的小脸,心里一软:“好吧,八块八我买一支好了。” 她摇摇头,掏出了钱包数出来十元钱:“给我儿子买的,哪种颜色好呢?” 邱明泉惊喜交加,一边找零,一边按照封大总裁的指示开口:“阿姨,要不您拿这个金色笔帽的吧。金冠加身,在过去,可是配得上状元的呢!” “哎呀,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女同志笑呵呵地拿起那杆金色笔帽的经典款金笔,在邱明泉提供的作业本上画了几道,满意地放进了精美的笔盒。 就在交易的这一会儿,邱明泉身边已经围了好些家长。 那则英雄金笔的广告这两天刚开始密集投放,不少人都对这种昂贵的14K铱金笔颇为艳羡。 一看这女同志下了第一单,就有人也眼热起来。更何况在这种刚刚开完家长会,得知了自家孩子好成绩的时间点上? “我要个全银色笔身的吧,我觉得这个大气。”有人自言自语地拿起另一支,摩挲了半晌,终于被那良好的设计和精致的笔尖勾引得心动,也掏钱买了一支。 太阳很大,北风很冷,幸福来得太突然。 邱明泉忽然有点眩晕,只记得脑海中牢记着封睿定下的“绝不降价”的限制,不到一会儿,八支英雄100金笔,竟然被买走了七支了! 忽然,有两个人几乎同时,一把抓住了最后一支笔,开口道:“这支我要了!” 邱明泉一抬头,争抢的两人,正是先前那位中年眼镜男子,还有一个就是那个说他黑心的妇女。那妇女一直等着想看邱明泉是不是能降点价,可没想到人家转眼就快卖光了,心里立刻急了。 “我要了!”中年妇女强硬地把金笔盒子往手里拽,就要掏钱。 这男人脸色也同样着急:“哎呀小兄弟,卖给我吧!” 邱明泉看看两人,慢条斯理地拿起笔盒子,递给中年男人:“叔叔,给您。” 那中年妇女不乐意了,横眉立目地:“凭什么啊,我先说的!” 邱明泉淡淡地道:“不,这位叔叔是今天第一个问价的。” 魏清远长舒了一口气,赶紧往外掏钱包,忽然就有点发愣。 他掏光了所有的钱,面色发窘:“你看啊,小弟弟,我不是想讲价,真的是来开家长会,身上没多带钱。” 果然,整个钱包里就只有一张五元,还有几张毛票,几个钢镚。 这一下,中年妇女立马来了精神:“我有我有,我有钱。” 她炫耀地掏出一张十元钱整钞,就往邱清泉手里塞:“给你!“ 邱明泉没理她,伸手接过男人手中所有的钱,把最后一支英雄铱金100递了过去:“叔叔,给。” 中年妇女尖锐地叫了起来:“你疯啦!他只有六块多钱!” 邱明泉看看中年妇女,慢吞吞道:“是啊,可千金难买我乐意。” 他转过头,真诚地望着魏清远:“叔叔,谢谢您。” “谢我什么?” 邱明泉由衷地道:“市场经济是好东西。对吧,叔叔?” 魏清远呆呆地拿着笔盒,满心都是震惊。 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愿意低价卖他,可更没料到的是,这孩子刚刚说的这一句! “市场经济是好东西”。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身边又有几个人敢说,或者说,有几人懂得其中真正的道理? 他毕业于东申市财经大学,毕业后就在中央审计署就职,干了十几年,如今刚刚调到东申市履职,和他尊敬的导师巩校长聊起市场经济时,大家都还同时带有着疑问。 这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就能信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魏清远试探着开口提议:“要不,明天这个时间点儿,你来这里,我再带钱补给你。” “不用,我明天不来了。”邱明泉乖巧地笑笑,小脸红扑扑的。 终究还是个孩子,魏清远困惑地想。那句话,大概是从广播里听到,就记住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弯下了腰,手指上戴着硕大的金戒指,点了点剩下的最后两个笔盒:“这是贵的那种吧?——50金雕?” “是的是的,大领导出访,送苏-联人的国礼呢!”邱明泉顾不上魏清远了,目光落到那男人脖颈上粗大的金链子上,心跳加快了。 那男人豪气地点点头:“两支都给我包起来吧。” …… 躺在家里唯一的床上,邱明泉一动不动。身边的爷爷奶奶一天外出劳累,早已经打起了呼噜。 天气很凉,三个人一起盖着的棉被不厚,压在身上并不保暖。 可是他的脑子却烧得一团热!【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