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春光》 第1章 雨中客 春溪巷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叶青穗站在食肆门口,望着如注的暴雨皱了皱眉。这场雨来得突然,午后的食客早已散去,只剩下屋檐滴水串成珠帘。 "该收摊了。"她自言自语道,伸手去摘门外的菜牌。木牌上"春溪小馆"四个字被雨水浸得发深,指尖摸上去能感受到木纹的凸起。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叶青穗回头,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书生正踉跄着朝这边奔来。他的青色长衫紧贴在身上,发髻散了一半,活像只落汤鸡。 书生在食肆门前刹住脚步,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抬头时,叶青穗看清了他的脸——苍白的脸色衬得那双眼睛格外黑亮,像是砚台里新磨的墨。 "这位...掌柜,"书生的声音有些发抖,却依然保持着清晰的吐字,"可否借贵店避一避雨?" 叶青穗的目光扫过他紧抱在怀里的包袱,那包袱皮虽然湿透,却看得出是上好的杭绸。她侧身让开门口:"进来吧,灶上还有火。" 书生如蒙大赦,连声道谢。他跨过门槛时,叶青穗注意到他下意识地跺了跺脚,把鞋底的泥水留在门外。 "坐那儿。"叶青穗指了指靠窗的方桌,自己转身进了后厨。她从瓦罐里舀出最后一碗热汤,又切了两片早上剩的炊饼,想了想,又煎了个荷包蛋盖在上面。 当她端着托盘出来时,书生正襟危坐,湿漉漉的袖子都没敢搭在桌面上。见叶青穗过来,他立刻起身要接,被制止后又规矩地坐回去。 "趁热吃。"叶青穗放下碗筷,"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书生的眼睛亮了起来,但他拿起筷子时却顿了顿:"在下宋闻舟,不知这饭钱..." "不必了,"叶青穗正在收拾柜台上的账本,头也不抬,"一碗剩汤而已。" 她听见筷子轻轻搁在碗边的声音。抬头时,宋闻舟的表情异常认真:"在下虽落魄,却不敢白受恩惠。观掌柜账房堆叠,或可帮忙整理一二抵作饭资?" 叶青穗挑了挑眉。她这小店本就不大,账目简单,平日里自己随手就记了。但眼前这书生眼神恳切,倒让她不好直接拒绝。 "你懂算学?" 宋闻舟微微一笑:"略通《九章》。" 叶青穗沉吟片刻,从柜台下取出一本蓝皮账册推过去:"上月米面进货的账,你算算看。" 宋闻舟接过账本,从包袱里取出一支毛笔——那笔杆乌黑发亮,分明是上好的紫毫。叶青穗眼角跳了跳,假装没看见,转身去收拾灶台。 身后传来算珠轻响和纸页翻动的声音。不过半盏茶时间,宋闻舟便轻声道:"掌柜的,算好了。" 叶青穗回头,见他已将账目重新誊抄整齐,旁边还列了几处她原先漏记的零头。字迹工整如刻印,算数分毫不差。 "你..."她刚想说话,门外突然一阵狂风,吹得窗棂哐当作响。宋闻舟猛地站起来:"掌柜小心!" 叶青穗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靠在墙边的面粉袋被风吹倒,眼看就要砸到酱缸上。宋闻舟一个箭步冲过去,却因地上水渍滑了一下,整个人扑在面粉袋上。 "噗——"一声,白雾腾起。叶青穗眼睁睁看着半袋面粉倾泻而出,宋闻舟的头发、眉毛全染白了,活像个雪人。 "对、对不起!"宋闻舟手忙脚乱地想抢救,却把面粉扬得到处都是。他狼狈的样子让叶青穗突然觉得好笑。 "别动。"她忍住笑意,快步上前把酱缸挪开,又拿来扫帚,"面粉比暴雨好收拾。" 宋闻舟呆立在面粉堆里,脸上白一块黑一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叶青穗扫着地,余光瞥见他悄悄用袖子擦了擦脸,结果越擦越花。 "后头有井,"她终于忍不住勾起嘴角,"去洗洗吧。" 等宋闻舟收拾干净回来,叶青穗已经重新整理了灶台。雨势稍缓,但天色已晚。 "宋先生今晚可有去处?"她状似随意地问。 宋闻舟摇摇头:"原本要去城东的客栈..." "雨这么大,走到城东天都黑了。"叶青穗打断他,"后院有间厢房,平日堆放杂物,但床榻是干净的。" 宋闻舟睁大眼睛:"这如何使得..." "当然使得,"叶青穗指了指还没打扫完的面粉,"你还欠我半袋面粉钱呢。" 宋闻舟愣了片刻,突然笑了。这一笑让他整个人鲜活起来,眼角泛起细纹,像是春风拂过水面。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他拱手作揖,姿势标准得像是从礼书上拓下来的,"还未请教掌柜尊姓大名?" "叶青穗。"她简短地回答,顺手递给他一块抹布,"先把桌子擦了吧,宋账房。" 宋闻舟接过抹布,两人目光相接时,窗外恰好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彼此的脸。雷声轰鸣中,叶青穗心想,这场暴雨或许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初来乍到,请大家多多指教[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雨中客 第2章 滞留三日 清晨,叶青穗是被雨打窗棂的声音唤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天光已经大亮,只是被厚重的雨云过滤得发灰。雨势比昨夜更大了,雨水顺着屋檐哗啦啦地流下,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 "居然睡过头了。"叶青穗匆忙起身,披上外衣。平日里她总是天不亮就起来和面,今日却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她一边系衣带一边穿过小院,忽然停住了脚步。 后院的井台边,宋闻舟已经起来了。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想必是从那个宝贝包袱里取出的——正弯腰打水。令叶青穗惊讶的是,他打水的动作娴熟得很,一抛一抖,满满一桶水就提了上来,半点不似寻常书生那般笨拙。 宋闻舟转身时发现了她,脸上立刻浮起笑容:"叶掌柜早。" "早。"叶青穗点点头,目光扫过他放在井台边的湿衣服,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宋先生起得真早。" "雨声吵醒的。"宋闻舟拧干最后一件中衣,晾在廊下的竹竿上,"我见灶房里有豆子,就磨了些豆浆,正在锅里温着。" 叶青穗挑了挑眉。她这小店平日只做午晚两市,早上都是自己随便对付一口,没想到这位暂住的客人倒勤快。 "多谢。"她简短地说,转身进了灶房。 灶台上果然放着一锅热气腾腾的豆浆,旁边小碗里盛着细白糖。叶青穗舀了一勺尝了尝,浓度正好,豆香浓郁,没有半点焦糊味。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这才发现锅边还贴着一张字条:"借黄豆半升,容后奉还。——宋" 字迹工整挺拔,笔画间透着股内敛的力道。叶青穗用手指轻轻抚过那墨迹,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取出一块木板和笔墨。 等她端着豆浆走到前堂时,宋闻舟已经擦干了手,正在整理昨夜被雨水打湿的账本。 "宋先生,"叶青穗放下碗,将木板推到他面前,"既然雨停不了,不如帮我个忙?" 宋闻舟抬头,看见那是一块刨光的榆木板,约莫两尺长,一尺宽,边缘还留着树皮的自然弧度。 "这是?" "菜牌。"叶青穗解释道,"原先那个被雨水泡得字都糊了。听说宋先生书法不错,想请你题个新的。" 宋闻舟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接过木板,手指在光滑的木面上摩挲:"叶掌柜想要什么样的?" "简单明了就好。"叶青穗想了想,"顶上写''春溪小馆''四个大字,下面分门别类写菜名和价钱。" 宋闻舟点点头,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砚台和墨块。叶青穗注意到那砚台是上好的歙砚,墨块也乌黑发亮,绝非市井常见之物。宋闻舟舀了点雨水研墨,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叶掌柜这店名起得好。"宋闻舟一边研墨一边说,"''春溪''二字,让人想起山间清泉,正配你的手艺。" 叶青穗正在擦拭柜台,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随便起的。店在春溪巷,就叫春溪小馆了。" "那更妙。"宋闻舟微笑,"大巧若拙,浑然天成。" 他提笔蘸墨,手腕悬空,在木板上方停顿片刻,忽然落笔。叶青穗不由自主地凑近了几步,看着他笔下渐渐成形的字迹。 "春溪小馆"四个大字写得遒劲有力,却又带着几分洒脱,像是山间溪流奔涌而下。宋闻舟写字的姿势极为端正,背挺得笔直,只有手腕灵活地转动。叶青穗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节分明,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却又能干粗活。 "接下来写菜品?"宋闻舟抬头问。 叶青穗点点头,报了几道招牌菜名:"三鲜面、酱肉包、笋干炖肉、时令野菜..." 宋闻舟一一写下,忽然笔尖一顿:"叶掌柜,这些菜名未免太直白了。" "菜牌不就是要让人看明白吗?"叶青穗不解。 "不如我帮你想几个雅致的名字?"宋闻舟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比如这''三鲜面'',可以叫''三春晖'',取''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之意。" 叶青穗眨了眨眼:"客人哪知道是什么..." "旁边用小字注明用料便是。"宋闻舟已经在木板上写了起来,"''酱肉包''可题''琥珀光'',形容肉馅晶莹剔透;''笋干炖肉''就叫''玉版参'',宋代苏轼曾以笋喻玉版禅师..." 他说得兴起,没注意到砚台已经歪了,墨汁眼看就要滴到桌面上。叶青穗眼疾手快,不动声色地伸手扶正了砚台,又用抹布擦去了溢出的墨汁。 宋闻舟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笑了:"多谢。" 两人一个说一个写,不知不觉竟将菜牌做得精致非常。宋闻舟不但给每道菜都起了诗意的名字,还在空白处画了几枝简笔梅花,显得古朴典雅。 "好了。"宋闻舟放下笔,满意地端详自己的作品,"挂出去保管客人眼前一亮。" 叶青穗看着那精美的菜牌,心里却打起了鼓。她这小店来的多是街坊粗人,哪懂得这些文绉绉的名堂?但看着宋闻舟期待的眼神,她又不忍心泼冷水。 "挂哪儿好?"她最终问道,算是认可了他的创作。 正当两人商量着挂菜牌的位置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婆婆撑着油纸伞走了进来,裤脚已经湿了大半。 "穗丫头,给我称半斤酱菜..."王婆婆话说到一半,看见柜台后的宋闻舟,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哟,这位是?" "宋先生,昨晚避雨留下的。"叶青穗简短地介绍,"这位是巷口的王婆婆。" 宋闻舟拱手行礼:"婆婆好。" 王婆婆上下打量着宋闻舟,又看了看桌上墨迹未干的菜牌,突然笑了:"穗丫头,这是你相好的?字写得真不赖。" 叶青穗正在切笋干,闻言刀都没停一下:"宋先生是读书人,在我这儿帮忙的。" "读书人?"王婆婆凑近宋闻舟,"长得真俊,定过亲没有?" 宋闻舟耳根微红,正要回答,屋顶突然传来"啪嗒"一声响,紧接着一滴水落在了王婆婆的鼻尖上。 "哎呀!"王婆婆跳了起来,"穗丫头,你这屋顶漏了!" 叶青穗抬头,看见房梁处果然渗出了水渍,正慢慢扩大。她叹了口气:"老毛病了,每次下大雨都这样。" "我来看看。"宋闻舟放下毛笔,搬了张桌子过来,利索地爬了上去。他伸手摸了摸潮湿的房梁,又敲了敲周围的瓦片:"是瓦片松动了,雨水渗进来。得补一补。" "等天晴再说吧。"叶青穗从灶房拿来几个盆碗,放在漏雨的地方接水。 王婆婆见没热闹可看,拿了酱菜便告辞了。屋里只剩下"滴答"的水声和两人忙碌的身影。 雨一直下到傍晚也没停。叶青穗和宋闻舟不得不挪动接水的盆碗,跟着漏雨的位置打转。到了夜里,漏点越来越多,两人干脆把被褥搬到了前堂,准备守夜。 "你不必陪着的。"叶青穗对宋闻舟说,"厢房那边没漏雨,你去睡吧。" 宋闻舟摇摇头:"两个人换手总比一个人强。"他指了指头顶,"听声音,下一个漏点要移到东边了。" 果然,不一会儿东边的房梁开始滴水。宋闻舟眼疾手快地把木盆推过去,堪堪接住第一滴水。 叶青穗忍不住笑了:"宋先生耳朵真灵。" "小时候常听雨。"宋闻舟轻声说,"我家...老宅的屋顶也爱漏雨。" 叶青穗敏锐地注意到他改口的瞬间,但没有多问。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不时挪动盆碗接水。夜深时,宋闻舟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把旧棋盘,两人就着油灯下起了盲棋,谁输了谁去倒接满的雨水。 天蒙蒙亮时,雨终于小了。叶青穗揉着酸痛的脖子,发现宋闻舟已经靠在墙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抹布。晨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叶青穗这才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她没有叫醒他,轻手轻脚地去了灶房。等宋闻舟被香气唤醒时,桌上已经摆了两碗热腾腾的鸡蛋面,上面撒着碧绿的葱花。 "吃了饭再睡吧。"叶青穗说,递给他一双筷子。 宋闻舟迷迷糊糊地接过,忽然指着屋顶:"雨停了。" 确实,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暴雨终于停了。阳光穿过云层,透过还在滴水的屋檐,在桌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今天得修屋顶了。"叶青穗说。 早饭后,宋闻舟不知从哪里借来一架梯子,扛在肩上回来了。叶青穗正在和面,看见他这架势,惊讶地放下擀面杖:"你真会修屋顶?" "略通一二。"宋闻舟笑道,"家里...我是说,以前帮人修过。" 叶青穗将信将疑,但还是帮他扶稳了梯子。宋闻舟脱下长衫,只穿一件白色中衣,利索地爬上了屋顶。叶青穗在下面递瓦片和泥浆,仰头时能看见他专注的侧脸和灵活的手指。 "左边第三块瓦要换了。"宋闻舟朝下喊道,"再给我一块新的,差不多大小的。" 叶青穗准确地抛上一块瓦片,宋闻舟稳稳接住,动作熟练得不像个书生。 "宋先生以前是做什么的?"叶青穗忍不住问,"不像只读圣贤书的人。" 屋顶上沉默了片刻,只有瓦片碰撞的轻响。 "家里有些产业。"宋闻舟的声音飘下来,"从小跟着师傅们学了些杂活。" 叶青穗没有再问。晌午时分,屋顶修好了,宋闻舟满身是汗地爬下来,脸上还沾着泥灰。叶青穗递给他一块湿毛巾,忽然发现他的手掌心磨出了几个水泡。 "怎么不说?"她皱眉,拉过他的手仔细查看。 宋闻舟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小伤而已。" 叶青穗没理会他的推辞,转身去取了药箱。当她用针小心挑破水泡,涂上药膏时,宋闻舟一直安静地看着她的动作,眼神复杂。 "好了。"叶青穗包扎完毕,"这两天别碰水。" 宋闻舟动了动手指,突然说:"叶掌柜,我再多留几日可好?" 叶青穗抬头,对上他认真的眼神。 "屋顶虽然修好了,但得观察两天看还漏不漏。"宋闻舟解释道,"而且...我算了下账,发现还欠你不少饭钱和药钱。" 叶青穗收起药箱,嘴角微微上扬:"随你。不过宋账房,再这么干下去,我可真要付你工钱了。" 阳光终于完全穿透云层,照在小院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檐角最后一滴雨水落下,在阳光中折射出七彩的光。 第3章 账房试用期 天刚蒙蒙亮,叶青穗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沙沙"的扫地声。 她推开窗,看见宋闻舟已经起来了,正拿着大扫帚清理昨夜暴雨打落的树叶。晨光中,他的动作利落而有节奏,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声响像一首轻快的小调。 "宋先生起得真早。"叶青穗倚在窗边说道。 宋闻舟闻声抬头,晨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叶掌柜早。我想着把院子收拾了,好让客人走得舒坦些。" 叶青穗注意到他已经换上了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活过来的水墨画。 "今天不开张。"叶青穗说,"暴雨冲垮了进城的路,送菜的牛车过不来。" 宋闻舟停下扫帚:"那正好,我可以把账目好好整理一番。" 叶青穗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点点头:"随你。" 灶房里,叶青穗生起火,将昨晚剩的米饭倒进锅里,加水熬粥。米香渐渐弥漫开来时,她听见前堂传来翻动纸页的声音。透过门缝,她看见宋闻舟坐在柜台后,面前摊开着几本账册,正聚精会神地核对数字,时不时用那支紫毫笔在纸上记下什么。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叶青穗看得出神,直到锅里的粥"咕嘟"一声溢出来,才慌忙去掀锅盖,却不小心烫到了手指。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把手指含在嘴里。 "怎么了?"宋闻舟闻声赶来,看见灶台上的狼藉,立刻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快浸一浸。" 叶青穗将手指浸入凉水中,摇摇头示意无碍。宋闻舟却已经拿起锅铲,熟练地搅动着锅里的粥,防止再溢出来。 "你会做饭?"叶青穗有些惊讶。 宋闻舟笑了笑:"只会些简单的。以前...游学时学的。" 叶青穗注意到他又一次含糊了过去的经历,但没有追问。两人沉默地吃完早饭,宋闻舟主动收拾了碗筷,然后问道:"叶掌柜,能否让我看看近三个月的总账?" "在柜台下面的木箱里。"叶青穗擦了擦手,"不过都是些零碎记录,没什么好看的。" 宋闻舟已经抱着账本回来了:"无妨,我帮你重新誊抄一份,日后查起来方便。" 叶青穗不置可否,转身去后院晾衣服。等她回来时,发现宋闻舟眉头紧锁,正对着账本摇头。 "哪里不对吗?"她凑过去问。 宋闻舟指着其中一页:"上月十八日,你记''购精面三银,粗面五钱'',但后面几日的支出都只用铜钱计数。我算了下,若真是三银,足够买五十斤精面了,可当日库存只增加了二十斤。" 叶青穗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那是三钱,我少写了一横。" "三钱?"宋闻舟惊讶地抬头,"三钱银子买二十斤面?" "不是银子,是铜钱。"叶青穗用筷子蘸了酱,在桌面上写下"叁"字,"我们小本生意,哪用得上银两记账?" 宋闻舟耳根微微发红:"是我疏忽了。"他低头修改账目,声音低了几分,"《九章算术》有云,''度之所起,起于忽'',我竟忘了最基础的计量。" 叶青穗没听懂他引用的古文,但看出他的窘迫,便岔开话题:"你们读书人习惯了大数目,不奇怪。" 宋闻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埋头算账。叶青穗坐在一旁缝补围裙,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宋闻舟算账时全神贯注,舌尖偶尔轻舔下唇,在纸上写下一串串工整的数字。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像是镀了一层金边,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到了中午,宋闻舟已经整理好了三个月的账目,还用朱笔标出了几处收支不平衡的地方。叶青穗翻看着焕然一新的账本,不得不承认确实清晰多了。 "叶掌柜,"宋闻舟突然说,"我发现你的菜价定得偏低。" 叶青穗头也不抬:"够本就行。" "按现在的定价,除去成本,每月盈余不足五两。"宋闻舟指着账本说,"若将''三春晖''提价三文,''琥珀光''提价五文,盈利可增三成。" 叶青穗放下针线,直视他的眼睛:"宋先生,你知道码头挑夫一天赚多少吗?" 宋闻舟怔住了。 "十五文。"叶青穗平静地说,"刚够吃两碗素面。我若再涨价,他们连面都吃不起了。" 宋闻舟的眉头渐渐舒展,眼中流露出恍然的神色:"是在下考虑不周。" 叶青穗拿起账本,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些常客十天里有八天来吃面,若涨了三文,一个月就多花七十二文,够买半斗米了。" 宋闻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问道:"叶掌柜为何对市井生计如此了解?" 叶青穗的手停顿了一下:"我爹原是账房先生,后来家道中落,我跟着他在市井混饭吃,什么都见过些。"她轻描淡写地带过,转而问道,"宋先生呢?《九章算术》这等学问,不是寻常私塾教的吧?" 宋闻舟垂下眼睛:"家中...请过西席。"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沉默。灶上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响着,却没人去管。 "我再去查查库房。"宋闻舟终于起身,打破了沉默。 叶青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烧水泡了杯菊花茶,加了一勺蜂蜜,放在宋闻舟的账本旁边。 午后,宋闻舟抱着一堆杂物从库房回来,脸上沾了灰尘,却兴致勃勃:"叶掌柜,库房里还有不少陈年酱料,若加以利用,可省下一笔开支。" 叶青穗正想回答,门外突然传来喊声:"叶掌柜在吗?送面粉来了!" 两人出门一看,竟是送面的老张头推着独轮车来了,车上放着两袋面粉。 "路不是垮了吗?"叶青穗惊讶地问。 老张头擦了擦汗:"绕了五里山路过来的。想着你今日缺货,特意赶早送来。" 叶青穗连忙帮他把面粉搬进灶房。老张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宋闻舟,笑道:"叶掌柜招伙计了?" "临时帮忙的。"叶青穗简短地回答,数出铜钱付账。 老张头走后,宋闻舟主动去搬第二袋面粉。袋子有些沉,他踉跄了一下,叶青穗赶紧上前帮忙。两人一起抬着面粉袋往储物间走,却不小心撞到了门框。 "小心!"叶青穗话音未落,面粉袋已经裂开一道口子,白花花的面粉喷涌而出,瞬间将两人笼罩在一片白雾中。 宋闻舟呆立在原地,满头满脸都是面粉,活像个雪人。叶青穗本想责备,可看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宋闻舟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面粉簌簌落下。他看着同样满身面粉的叶青穗,也笑了起来:"叶掌柜变成白毛女了。" 叶青穗抓起一把面粉作势要撒他:"还敢笑!" 宋闻舟敏捷地躲开,却不小心踩到地上的面粉,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叶青穗下意识地伸手去拉,结果两人一起摔坐在了面粉堆里。 "哈哈哈..."这次两人同时大笑起来。宋闻舟的白衣变成了花衣,叶青穗的发髻上沾满面粉,像撒了一层糖霜。 "这下好了,晚饭不用和面了。"叶青穗指着两人身上的面粉打趣道。 宋闻舟笑着摇头,忽然伸手轻轻拂去她肩头的面粉。这个自然而然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叶青穗迅速站起身,拍了拍衣裙:"得赶紧收拾,不然一会儿没法走路了。" 两人合力清理了地上的面粉,又互相帮对方掸去身上的白粉。期间宋闻舟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叶青穗的后颈,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迅速分开。 傍晚时分,账房终于恢复了整洁。叶青穗做了两碗打卤面,两人坐在院子里吃。夕阳西下,将小院染成橘红色。 "宋先生,"叶青穗突然说,"明天若还留在这儿,帮我重新誊抄一份菜牌吧。" 宋闻舟抬头,眼中带着询问。 "就按你说的,旁边加个小字注解。"叶青穗低头搅动面条,"省得客人看不懂。" 宋闻舟的嘴角慢慢扬起:"好。" 月光悄悄爬上屋檐时,叶青穗看见宋闻舟还在油灯下修改账本。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时不时舔一下因为熬夜而起泡的嘴角。叶青穗默默转身,泡了杯去火茶放在他手边。 茶水温热,刚好入口。 第4章 夜半灯火 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叶青穗就已经在厨房里忙碌起来。明天是青州城一月一次的大集,她要准备比平日多一倍的食材。灶台上的蒸笼冒着腾腾热气,案板上的面团正在醒发,墙角堆着刚送来的新鲜蔬菜。 "叶姑娘,这些笋要现在切吗?" 宋闻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青穗回头,看见他抱着一筐新挖的春笋站在门口。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已经换上了那件靛青色的长衫,发髻束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干净清爽得像雨后的竹林。 "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切。"叶青穗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宋公子怎么起这么早?" 宋闻舟将竹筐放下,走到她身旁:"听见你起来了,就跟着醒了。"他看了看案板上堆积如山的食材,"要帮忙吗?" 叶青穗犹豫了一下:"你会切笋丝吗?" 宋闻舟挽起袖子:"可以试试。" 叶青穗递给他一把刀:"要切得细如发丝,但不能断。" 宋闻舟点点头,拿起一根嫩笋,仔细地削去外皮。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握刀的姿势却很生疏。第一刀下去,笋片厚薄不均,他皱了皱眉,又试了一次。 "不对,要这样..."叶青穗不自觉地站到他身后,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引导他做出正确的动作。宋闻舟的手腕温暖而有力,她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两人靠得极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 "懂了吗?"叶青穗松开手,后退一步,耳根微微发热。 宋闻舟点点头,再次尝试。这一次,笋片薄如蝉翼。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继续切下去。渐渐地,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案板上的笋丝细如发丝,整齐地排列着。 "宋公子学得真快。"叶青穗惊讶地说。 宋闻舟低头切笋,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小时候...家里讲究食不厌精,看厨子切得多。" 叶青穗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揉自己的面团。两人就这样在厨房里忙碌着,偶尔交谈几句,气氛温馨而宁静。 午市过后,叶青穗已经累得腰酸背痛。她坐在柜台后算账,眼皮却越来越沉。宋闻舟走过来,轻轻拿过她手中的账本:"去休息吧,这些我来。" 叶青穗摇摇头:"明天集市,还有很多准备工作..." "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准备。"宋闻舟的声音温和却坚定。 叶青穗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需要准备的食材和工序一一告诉了他。宋闻舟认真记下,然后催促她去休息。叶青穗实在撑不住了,只好回到后院的小屋里躺下。她本想只是小憩一会儿,却不想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月上中天。叶青穗猛地坐起身——她竟然睡了这么久!明天的食材还没准备好! 她匆忙披上外衣,推开门,发现厨房里还亮着灯。走近一看,宋闻舟正背对着门口,专注地切着菜。他的动作已经比白天熟练了许多,刀起刀落间,萝卜片薄得几乎透明。灶台上的大锅里炖着高汤,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叶青穗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为宋闻舟镀上一层银边。他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桌上已经摆满了切好的食材,整齐地分类放着。 一阵夜风吹来,叶青穗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宋闻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见站在门口的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醒了?" 叶青穗走进厨房:"你怎么还在忙?" "快好了。"宋闻舟擦了擦手,"高汤再炖半个时辰就行,其他的都准备好了。" 叶青穗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食材,每一份都切得恰到好处,摆放得整整齐齐。她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宋闻舟点点头:"按照你说的做的。不过腌鱼的调料我不太确定,就按我记忆中的方法调了,你尝尝看对不对?" 叶青穗尝了尝腌好的鱼,味道恰到好处,甚至比她平时做的还要鲜美。她惊讶地看着宋闻舟:"你以前真的没做过厨活?" 宋闻舟的耳根微微泛红:"看过家里厨子做...记了些。" 夜深了,厨房里只剩下炖汤的咕嘟声和刀切在案板上的轻响。叶青穗坚持要帮忙,两人一起准备着最后的食材。不知过了多久,叶青穗又开始犯困,头一点一点的,像只啄米的小鸡。 "叶姑娘,"宋闻舟轻声唤道,"你去睡吧,剩下的我来。" 叶青穗强撑着摇摇头:"不行,明天..." 她的话没说完,就趴在案板上睡着了。宋闻舟看着她疲惫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月光下,叶青穗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呼吸均匀而轻柔。 宋闻舟看了她一会儿,继续低头切菜。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吵醒她。所有的食材都准备好后,他又检查了一遍明天的菜单和需要带的器具,确保万无一失。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宋闻舟终于忙完了所有工作。他轻轻走到叶青穗身边,犹豫着是该叫醒她,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儿。就在这时,叶青穗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吗?"她迷迷糊糊地问,随即意识到自己肩上披着宋闻舟的外衣,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松木香。她猛地坐直身子,"我睡着了?食材都准备好了吗?" 宋闻舟微笑着点头:"都准备好了,还做了些早点,你要不要吃点?" 叶青穗这才注意到,灶台上放着一笼刚蒸好的包子,旁边是一锅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虽然包子的大小不一,形状也有些奇怪,但香气扑鼻。 "你...做的?"叶青穗不敢相信地问。 宋闻舟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做,可能不太好看..." 叶青穗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皮虽然厚了点,但馅料的味道却出奇的好。她惊讶地看着宋闻舟:"真的很好吃!" 宋闻舟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真的吗?" 叶青穗点点头,又喝了一口粥。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开花,绵软香甜。她看着宋闻舟疲惫却满足的表情,心头涌上一股暖流。这个突然闯入她生活的书生,正在一点点改变着她的世界。 集市上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叶青穗和宋闻舟的小摊前围满了人,大家都被他们精致的点心和独特的"诗菜牌"吸引。宋闻舟忙着招呼客人,收钱记账,叶青穗则负责制作和装盒。两人配合默契,像是一起工作了很多年的搭档。 "这位小哥,你这字写得真漂亮。"一位老者拿着宋闻舟写的菜单赞叹道,"师承何处啊?" 宋闻舟谦虚地笑笑:"家学而已,不值一提。" 叶青穗在一旁听着,手上的动作不停。她注意到宋闻舟每次被问及家世时都会巧妙地转移话题,这让她心中的疑问更深了。 正午时分,摊子上的食物已经卖了大半。叶青穗趁着人少的空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宋闻舟递过来一碗凉茶:"喝点水,休息一下。" 叶青穗接过茶碗,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相触,又迅速分开。茶水温润解渴,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正好缓解了她的燥热。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薄荷茶?"叶青穗好奇地问。 宋闻舟指了指她放在柜台上的茶罐:"看你平时经常泡这个。" 叶青穗心头一暖。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习惯,宋闻舟却记得清清楚楚。 下午的生意更加红火,他们准备的所有食材都销售一空。收摊时,叶青穗累得几乎站不稳,但心里却充满了成就感。宋闻舟坚持要拿所有的重物,只让她提着轻便的食盒。 回到小馆,叶青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连手指都不想动了。宋闻舟却还在忙着清点今天的收入和剩下的食材。 "今天赚了足足八两银子。"他高兴地说,"比平时多了三倍。" 叶青穗勉强睁开疲惫的眼睛:"真的?太好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看又要睡着了。 宋闻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去床上睡吧,这里不舒服。" 叶青穗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宋闻舟犹豫了一下,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叶青穗轻得像片羽毛,在他怀中安详地睡着,呼吸均匀而轻柔。 宋闻舟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后院卧室的床上,轻轻为她脱去鞋子,盖上被子。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落在叶青穗熟睡的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宋闻舟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地带上门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叶青穗醒来时,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房间。她猛地坐起身——她竟然睡了这么久!小馆早该开门营业了! 她匆忙穿好衣服冲进前堂,却发现小馆已经开门迎客,宋闻舟正熟练地招呼着几位熟客。灶台上飘来阵阵香气,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早饭。 "醒啦?"宋闻舟看到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正好粥还热着。" 叶青穗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桌上摆着她最爱吃的几样小菜,粥熬得浓稠适中,旁边还有一碟刚出锅的葱油饼。 "这些...都是你做的?"她不敢相信地问。 宋闻舟点点头:"照着你的方法做的,可能没你做的好吃。" 叶青穗尝了一口粥,味道竟然出奇的好。她抬头看着宋闻舟忙碌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这个突然闯入她生活的书生,正在一点点地改变着她的世界,让她习惯了有人陪伴的日子。 早饭后,叶青穗坚持要接手厨房的工作。宋闻舟拗不过她,只好去前面招呼客人。午市过后,两人一起收拾碗筷,配合默契,仿佛已经这样生活了很多年。 "宋公子,"叶青穗突然问道,"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宋闻舟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擦着手中的碗:"做些小生意罢了。" 叶青穗注意到他的回避,没有继续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尊重这一点。 可能自己一个人在小巷里时间太久了,竟有些珍惜眼前的生活,有人作伴的感觉似乎也不错,日子平淡地过,是最好不过的了。 第5章 诗香引客 晨光刚刚爬上窗棂,叶青穗就已经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今天是青州城每月一次的诗会日,她特意多准备了上好的龙井和几样精致的茶点。 "叶姑娘,这些茶叶要现在泡吗?" 宋闻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青穗回头,看见他抱着一罐新买的茶叶站在门口。 "先不急,等客人来了再泡。"叶青穗擦了擦手,"宋公子,今天可能要辛苦你了,诗会来的都是些文人雅士,说话做事都讲究得很。" 宋闻舟微微一笑,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无妨,我应付得来。" 叶青穗看着他自信的神情,忽然想起前几日他在屋顶上修瓦片的娴熟模样,与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判若两人。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继续低头揉面。 随着日头升高,小馆里渐渐热闹起来。几位身着长袍的文人陆续进门,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他们中有人认出了门口的诗菜牌,赞叹不已。 "这''清炒笋丝''配''嫩箨香苞初出林'',妙啊!"一位老者抚须赞叹,"不知是哪位高人所题?" 叶青穗正要回答,宋闻舟已经端着茶壶走了过去:"老先生谬赞了,不过是些粗浅文字。" 老者上下打量着宋闻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莫非这菜牌是公子的墨宝?" 宋闻舟恭敬地斟茶:"不过粗浅功夫,兄台见笑了。" 叶青穗在柜台后听着这番对话,手中的算盘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宋闻舟谈吐间的从容气度,与那些真正的世家子弟如出一辙,哪里像个落魄书生? 午时刚过,小馆里已经座无虚席。来的大多是参加诗会的文人,他们被门口的诗菜牌吸引,进来歇脚用餐。宋闻舟穿梭在桌椅之间,添茶倒水,应对自如。叶青穗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锅铲与铁锅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掌柜的!"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高声唤道,"听说你们这儿有位会写诗的账房,可否请出来一见?" 叶青穗擦了擦手走出来,看见几位衣着华贵的客人正围坐在最大的圆桌旁。宋闻舟站在一旁,神色平静。 "这位客官,不知有何吩咐?"叶青穗福了福身。 锦袍男子朝青穗指了指墙上的诗菜牌:"这些诗可是这位公子所写?我们诗会正缺个执笔,想请他即兴赋诗一首。" 叶青穗看向宋闻舟,后者微微点头。她松了口气:"宋公子才学过人,定不会让各位失望。" 众人让出位置,宋闻舟走到桌前。有小厮已经研好墨,铺开宣纸。宋闻舟执笔而立,目光在店内环视一周,最后落在正在厨房门口擦汗的叶青穗身上。 他唇角微扬,笔走龙蛇: "春溪小馆柳如烟, 玉手调羹味更鲜。 不问红尘多少事, 一瓯清茗伴流年。" 笔落诗成,满座哗然。那锦袍男子拍案叫绝:"好诗!好一个''不问红尘多少事'',公子高才!" 众人传阅诗作,赞叹不已。叶青穗站在厨房门口,耳根发热。诗中的"玉手调羹"分明是在说她,这让她心跳加速,手中的抹布不自觉地绞紧。 宋闻舟被众人围着请教诗文,他却时不时抬头看向叶青穗,眼中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叶青穗慌忙转身回到厨房,脸颊发烫。 这一日的生意格外红火,直到酉时末,最后一批客人才离开。叶青穗累得腰酸背痛,坐在柜台后揉着发胀的手腕。宋闻舟走过来,递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今日辛苦了。"他的声音温柔似水。 叶青穗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手背,像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谢谢...你今天那首诗写得真好。" 宋闻舟在她对面坐下:"即兴之作,不值一提。" "怎么会?那些文人都赞不绝口呢。"叶青穗抿了一口蜂蜜水,甜味在舌尖蔓延,"宋公子,你的才学这么好,为何不去考取功名?" 宋闻舟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世事难料...有些路,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叶青穗看出他不想多谈,便转移了话题:"对了,明天休店一天,我们得去集市采买些食材,最近客人多了,存货快不够了。" 宋闻舟点点头:"明日一早我去吧,你多休息会儿。" "不行,"叶青穗摇头,"有些食材得我亲自挑选。我们一起去,正好..."她顿了顿,"正好我也想去布庄扯几尺布,给你做身新衣裳。你那件蓝衫都洗得发白了。" 宋闻舟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叶姑娘不必..." "就这么定了。"叶青穗不容拒绝地说,"明日辰时出发。" 第6章 市集新思 天光微亮,青州城东市已是一片喧嚣。叶青穗紧了紧头上的碎花布巾,侧身避开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小贩。宋闻舟走在她身侧,身后背着空竹篓,不时为她挡开拥挤的人群。 "小心!"宋闻舟突然伸手拉住叶青穗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一带。一辆装满陶器的板车擦着叶青穗的衣袖而过,车轮溅起的泥水沾湿了宋闻舟的衣摆。 叶青穗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宋闻舟握着。 "多谢宋公子。"她轻声说道,却没有立刻抽回手。 宋闻舟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耳根微微泛红,连忙松开手:"前面就是鱼市了,叶姑娘要买些什么?" "鲈鱼两条,再买些活虾。"叶青穗低头整理衣袖,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今日午市有几位老主顾预定了酒席。" 鱼市里腥味扑鼻,地面湿滑不堪。叶青穗蹲在一个鱼摊前,手指轻轻按压鱼鳃检查新鲜度。宋闻舟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为她挡住了拥挤的人流。 "这位娘子好眼力!"鱼贩咧嘴笑道,露出一口黄牙,"今早刚从江里捞上来的,新鲜着呢!"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宋闻舟,压低声音,"你家相公生得真俊,像个读书人。" 叶青穗的手一抖,差点把鱼掉在地上:"他不是..." "三钱银子,便宜卖给您了!"鱼贩已经麻利地把鱼用荷叶包好,递了过来。 宋闻舟上前一步,低声道:"老伯,这鱼鳃发暗,分明是昨日的存货,二钱银子顶天了,若无今日现捕的鲜鱼,我们就去别处转转。” 鱼贩一愣,讪笑道:"公子好眼力...鲜鱼有的,公子要几条?” 离开鱼市,叶青穗好奇地看着宋闻舟:"宋公子竟还懂辨鱼?" "略知一二。"宋闻舟接过她手中的鱼篓,"家...家乡近水,从小看惯了。" 叶青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宋闻舟身上那些与"落魄书生"身份不符的技艺了。 穿过熙攘的市集,两人来到布庄。叶青穗仔细挑选着一匹匹布料,时不时拿起来在宋闻舟身上比划。 "这匹靛蓝的如何?衬你的肤色。"她举起一匹细棉布,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宋闻舟的肩膀。 宋闻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叶姑娘决定就好。" 布庄老板娘笑眯眯地凑过来:"小娘子好眼光!这料子透气又耐磨,最适合给你家相公做夏衫了。" 叶青穗刚要解释,宋闻舟已经掏出钱袋:"就要这匹吧。" 走出布庄,叶青穗的脸还红着:"宋公子不必破费,说好是我给你做衣裳的。" "叶姑娘日夜操劳,我怎好再让你费神?"宋闻舟温声道,"况且..." 一阵喧哗声打断了他的话。前方街角处,一群人围着一个摊位,吵吵嚷嚷好不热闹。两人走近一看,原来是个外乡人在卖一种奇特的炉灶——铁制的中空炉体,内置陶瓦,据说比普通灶台省柴一半。 "这倒是新鲜。"叶青穗踮起脚尖张望。 宋闻舟看了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叶姑娘,我有个想法。" 他拉着叶青穗走到人少处,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就着路边茶摊的桌子画了起来:"你看,若是将小馆的后院改造成这样——" 纸上渐渐呈现出一个精致的庭院草图:靠墙搭着葡萄架,下面摆着几张矮桌;角落里砌着新式炉灶,旁边是备菜台;最妙的是中间一方活水小池,养着几尾鲜鱼。 "我们可以把后院也利用起来,"宋闻舟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做成雅座,专接待那些文人雅客。新灶省下的柴钱,半年就能回本。" 叶青穗惊讶地看着图纸,每一处细节都考虑得极为周到,甚至连风向和采光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这绝非一时兴起能画出来的。 "宋公子...你以前学过营造?" 宋闻舟的手顿了一下:"家中...曾有亲戚做这行当。" 回程的路上,宋闻舟详细讲解着他的改造计划。叶青穗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春溪小馆"的未来,和眼前这个书生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明日我就去找瓦匠。"路过一家木匠铺时,叶青穗突然说道,"就按宋公子的图纸来。" 宋闻舟怔了怔,眼中似有星光流转:"叶姑娘信我?" "自然。"叶青穗低头看着手中的布料,轻声道,"这几个月来,宋公子何曾让我失望过?"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渐渐融为一体。街边店铺陆续点起灯笼,暖黄的光映在宋闻舟的侧脸上,为他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叶青穗偷偷看着他的侧颜,心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感。 回到小馆,叶青穗将买来的食材归置好,却发现宋闻舟不见了踪影。她寻到后院,看见他正蹲在墙角,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在做什么?"叶青穗好奇地走近。 宋闻舟连忙起身,用脚抹平了地上的痕迹:"没什么...只是在想后院改造的事。" 月光下,叶青穗分明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正想追问,前院突然传来王婆婆的大嗓门: "青穗!快来看啊,你家相公的诗被人抄到茶楼去了,满城都在传呢!" 叶青穗的脸"唰"地红了,也顾不得追问宋闻舟的秘密,慌忙往前院跑去。身后,宋闻舟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随即又化作淡淡的忧愁。 夜色渐深,叶青穗躺在床上,回想着今日的种种。宋闻舟辨鱼时的老练,画图纸时的专注,还有他眼中那些欲言又止的情绪...这一切都像谜团一般萦绕在她心头。 明日,小馆就要开始新的改变了。而她与宋闻舟之间,似乎也走到了某个微妙的关口。 第7章 金簪贺岁 檐角铜铃锈了半寸,风过时哑了声。食肆账本里夹的杏花笺,不知何时多了行批注,墨色已旧。渡口新添的乌篷船总泊在老位置,舱底青瓷碗却日日不同——昨日盛着菱角,今晨换了莲实。绣坊晾晒的茜纱渐次染深,从烟粉到海棠,而茶寮总剩着半盏未饮的碧螺春,在暮色里慢慢凉透。 小巷后院里,宋闻舟正专注地和着面团,动作比几个月前娴熟了许多。灶台上的蒸笼冒着腾腾热气,空气中弥漫着甜香。他听到脚步声回头,额头上还沾着一点面粉,在油灯映照下显得格外生动。 "叶姑娘怎么醒了?"宋闻舟用袖子擦了擦额角,却把面粉抹得更开了,“时间还早呢,再回房歇息会吧。” 叶青穗这才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往年都是独自一人简单吃碗长寿面了事,没想到宋闻舟竟记在了心上。 "宋公子不必..."她话未说完,突然注意到灶台旁摆着几个精致的寿桃模具,还有一小碟罕见的红豆沙馅,"这些是..." "前几日去城南买的。"宋闻舟转身揭开蒸笼,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我想着...叶姑娘年年吃面,今年换个花样。" 叶青穗看着他熟练地给寿桃点红,手指灵活地捏出桃尖,哪里还有当初那个连火都生不好的书生的影子。这几个月来,他竟悄悄学会了这么多厨艺。 "尝尝看?"宋闻舟递过一个刚出笼的寿桃,眼中带着期待。 叶青穗接过,轻轻咬了一口。松软的面皮包裹着甜而不腻的豆沙,熟悉的味道让她鼻尖一酸——这是杭州老家的做法,青州城里鲜少有人会做。 "好吃吗?"宋闻舟轻声问。 叶青穗点点头,宋闻舟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叶姑娘先去歇着吧,长寿面一会儿就好。" 叶青穗摇摇头,在水盆里净了手:"我们一起做。" 晨光微熹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端上了桌。面条粗细均匀,汤头清澈,上面整齐地码着香菇、青菜和一个完美的荷包蛋,旁边还点缀着几片火腿。与几个月前那碗糊成一团的面简直是天壤之别。 "进步很大。"叶青穗由衷赞叹。 宋闻舟耳根微红:"练习了很多次..." 两人正吃着,外面下起了小雨,路上行人欲发的少了,小馆内除了两人吃饭的声音再无其他。 待饭后收拾妥当后,眼见着今天会清闲些,宋闻舟从账房里拿出卷宣纸:“叶姑娘,我昨日对后院改造有些心得,趁着今天有闲,我们商议一下该准备些什么吧。” 叶青穗看着新画的图纸,点头说:“小院的地方有限,将灶屋和厢房砌堵墙隔开,免得客人走错,多生事端。” 宋闻舟点点头:“叶姑娘,要是小院改造后生意愈发红火,万一要是招待不周恐怕客人就不愿再来,得加派人手了,雇个跑堂跟帮厨,你做饭也清闲些。” 青穗想了一下,之前自己一个人时,小馆能够温饱,宋闻舟来了以后有诗菜牌做招牌,小馆也算有了些名声,客人也多了,但是确实有忙不过来的时候,雇些人也好。 青穗点点头:“巷尾有户人家,主人姓张,前些年害了急病走了,留下他妻子张陈氏带着一个女娃娃,她虽性急了些,但性情却是好的,平日里最是热心诚善,她夫家见她自己带着一个女娃娃,扬言她丧夫无后,欺她孤儿寡母,闹事收房,动静极大。我见隔壁院子正挂牌贴了告示,请张婆婆找个牙人说说,要是价钱公道,不妨盘下,让她们住下,正好让张陈氏来咱们小馆帮忙,也算件善事。” 宋闻舟收起宣纸说:“那我待会去寻张婆婆,带些店里的糕饼,请她帮帮忙。等天气好些再去问问哪里的泥瓦匠好些。”青穗点点头:“待会晚些我也出去一趟,去问问张陈氏,白天不好打扰她们,她夫家正盯着她错处寻衅,不能去添麻烦。”两人一拍即合,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午时刚过,雨势有好转的迹象,青穗从房里出来,忽然发现宋闻舟正坐在葡萄架下,手里拿着个精致的小木盒。 "宋公子?" 宋闻舟闻声抬头,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站起身,将木盒递过来:"叶姑娘,生辰快乐。" 叶青穗接过木盒,轻轻打开。里面躺着一支金簪,簪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梨花,花蕊处嵌着颗小巧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叶青穗的手指微微发抖,"太贵重了,我不能..." "簪头是鎏金的,珍珠也是小颗的。"宋闻舟轻声解释,"样式是我自己画的,找城西的老银匠打的。"他顿了顿,"梨花...很衬你。" 叶青穗抬头看向宋闻舟,发现他的耳根已经红透了,目光却格外认真。 "我帮你戴上?"宋闻舟的声音有些发颤。 叶青穗轻轻点头,转过身去。她能感觉到宋闻舟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穿过她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簪子插入发髻的瞬间,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好看吗?"她转过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宋闻舟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眼中似有星辰流转:"好看。" 两人相对而立,谁都不舍得打破这一刻的宁静。直到前院传来王婆婆的大嗓门:"青穗,你家郎君托我问的事成了!" 傍晚时分,天气终于放晴。青穗把张婆婆送走后,收拾着桌上的杯盘,金簪在暮色中依然闪着微光。宋闻舟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抹布:"我来吧,你今天累了一天了。" 叶青穗没有松手,两人的手指在抹布上相触。她鼓起勇气抬头:"宋公子,今日...谢谢你。" 宋闻舟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叶姑娘,我..." "青穗啊!"王婆婆突然从门口探进头来,"忘了跟你说,宋公子前几日特意去城隍庙给你求了平安符呢!这般贴心的人儿,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叶青穗羞得低下头,却听见宋闻舟轻声说:"我愿意一直这样...为叶姑娘庆生。" 傍晚的微风拂过院中的梨树,带落几片花瓣,如同飘雪般落在两人肩头。叶青穗忽然觉得,这个原本平凡的生辰,因为眼前这个人,变得如此不同。 第8章 味评风波与帮手 晨光刚刚爬上青石巷的屋檐,叶青穗便已在小馆后院忙碌起来。她将新摘的嫩笋切成薄片,刀锋与砧板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金簪在晨光中微微晃动,让她不时想起昨日宋闻舟为她戴簪时指尖的温度。 "叶姑娘,这么早?" 宋闻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青穗手中的刀微微一顿。她转身看见宋闻舟站在晨光里,手里捧着个竹篮,里面盛满了还带着露水的野菜。 "昨日张婆婆说,城东山坡上的野蕨正嫩。"宋闻舟将篮子放在案板上,从袖中取出几朵淡紫色的野花,"路上看见这个,想着可以点缀菜色。" 叶青穗接过野花,指尖不经意擦过宋闻舟的手背,两人同时缩了缩手。自昨日生辰过后,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悄然改变了,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宋公子有心了。"叶青穗低头整理野菜,掩饰微红的脸颊,"今日我想试试新菜式,用这蕨菜和笋片做道凉拌小菜。" 宋闻舟挽起袖子:"我来帮忙。" 两人正忙碌间,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王婆婆的大嗓门穿透了薄薄的木门:"青穗!快出来!有贵客到!" 叶青穗与宋闻舟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的活计往前院走去。推开门的瞬间,叶青穗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小馆门口站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正是名震江南的美食家苏世襄。 "苏、苏先生?"叶青穗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 苏世襄捋着胡须微笑:"听闻青石巷有家小馆,菜色别致,特来一尝。" 叶青穗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苏世襄在江南美食界地位极高,他的一句评价能决定一家食肆的兴衰。去年城东的"醉仙楼"就是因他一句"徒有其表"而生意一落千丈。 "小店简陋,恐怠慢了先生。"宋闻舟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叶青穗前面。 苏世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忽然笑道:"无妨。我今日就想尝尝家常小菜。" 叶青穗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请先生稍坐,我们这就准备。" 回到后厨,叶青穗的手微微发抖。宋闻舟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别紧张,就当是平常做菜。" "可那是苏世襄..."叶青穗咬着下唇,"他尝遍天下美食,我们这小馆的菜..." "正因他尝遍珍馐,反倒会欣赏质朴的本味。"宋闻舟的声音沉稳有力,"叶姑娘的厨艺我最清楚,定能让他惊艳。" 叶青穗望进宋闻舟坚定的眼睛,想着这些日子客人们对自己手艺的肯定,她点点头:"那我们分工合作。我来主厨,宋公子负责前菜和点心可好?" "正有此意。"宋闻舟挽起袖子,"我昨日刚琢磨出一道新点心,正好一试。" 厨房里顿时忙碌起来。前菜的目的是点醒客人的胃口,虽说没有正餐重要,在一餐饮食中却是前锋,前菜做的好与不好差别天壤。不敢掉以轻心,叶青穗将蕨菜焯水,加入蒜末、香醋和少许辣椒油拌匀;宋闻舟则取出昨夜发酵好的面团,开始制作他所说的新点心。两人虽忙碌却有条不紊,偶尔眼神交汇,无需言语便知对方所需。 "叶姑娘,尝尝这个酱汁如何?"宋闻舟递过一个小碟。 叶青穗蘸了一点,眼前一亮:"酸甜适中,还有淡淡的花香..." "我加了点桂花蜜。"宋闻舟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苏先生是杭州人,应该会喜欢这个味道。" 前院里,苏世襄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目光却不时瞟向后厨方向。他身旁的小厮低声道:"老爷,这种小馆子有什么可期待的?不如去''聚仙楼''..." "你懂什么。"苏世襄摆摆手,"大酒楼为了迎合食客,菜品早已失了本真。反倒是这种小馆,往往藏着真功夫。" 正说着,宋闻舟端着第一道菜走了出来:"让先生久等了。这是开胃小菜''春山叠翠''。" 青瓷盘中,嫩绿的蕨菜与洁白的笋片交错叠放,上面点缀着几朵紫色野花,旁边配着一小碟琥珀色的酱汁。苏世襄眼睛一亮,夹起一筷送入口中。 蕨菜的鲜嫩与笋片的脆爽在口中绽放,酱汁的酸甜恰到好处地衬托出野菜的本味,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更是点睛之笔。苏世襄闭目品味,半晌才睁开眼:"好一个''春山叠翠'',名字雅致,味道更妙。" 宋闻舟微微一笑:"下一道是叶姑娘的拿手菜''荷塘月色'',请稍候。" 后厨里,叶青穗正将虾仁滑入锅中。听到前院的称赞,她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宋闻舟进来时,她正专注地调整火候。 "苏先生很喜欢前菜。"宋闻舟站到她身旁,"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切些姜丝。"叶青穗头也不抬地说,手中的锅铲翻飞,"火候快到了。" 两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荷塘月色"便完成了——嫩白的虾仁与翠绿的豌豆在清澈的汤汁中宛如荷塘中的明月与莲叶。 "真美。"宋闻舟轻声赞叹。 叶青穗转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并非落在菜肴上,而是正注视着自己。她心头一热,急忙低头摆盘:"快端出去吧,锅气散了就不好吃了。" 苏世襄对第二道菜同样赞不绝口。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一道道精致而不失本真的菜肴陆续呈上:宋闻舟特制的"梅香酥饼"外酥里嫩,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气;叶青穗的"西湖莼菜汤"清澈见底却滋味醇厚;两人合力完成的"双味鱼"更是将一条普通的鲤鱼做出了两种截然不同却相得益彰的风味。 "妙!实在是妙!"苏世襄用完最后一道点心,抚掌赞叹,"想不到小小青石巷中,竟藏着如此高手。" 叶青穗站在一旁,紧张地绞着手指:"先生过奖了。" "非也。"苏世襄认真道,"你们的菜不仅味道上乘,更难得的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位公子精通诗画意境,将每道菜都赋予了灵魂;而姑娘你则把最普通的食材做出了最本真的味道。二者结合,实乃绝配。" "绝配"二字让叶青穗耳根发热。她偷偷瞥了眼宋闻舟,发现他的耳尖也红了起来。 送走苏世襄后,小馆里一时安静下来。叶青穗看着手中的玉牌,仍有些不敢相信:"我们真的被苏先生赞许了?" 宋闻舟眼中含笑:"我就说叶姑娘的厨艺无人能及。" "明明是宋公子的诗菜牌打动了苏先生。"叶青穗摇头,"没有你的创意,光靠我的厨艺..." "我们是最好的搭档,不是吗?"宋闻舟轻声说。 叶青穗抬头,正对上他温柔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悄然滋长。 正当气氛微妙之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年轻妇人背着包袱牵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敲响了院门 "叶掌柜!宋公子!"那妇人——正是张陈氏,她身形敦实,鬓插白花,虽稍显憔悴,但脸上带着宛如初升太阳般的笑容,"我们来赴约啦!" 叶青穗赶忙紧走两步,笑着上前拉起母女俩的手:“张嫂子来的正是时候,这会子店里不忙,我先带你们去安置,到这就跟自己家一样千万别拘束。”宋闻舟则跟在青穗身后走到门口,向张陈氏行了一礼,又对青穗说:“店里不能开空店,我留下守店吧。” 青穗点头应下:“这样也好,张嫂子,带着孩子跟我来吧,我在盘下了隔壁的小院,你们母女二人住刚好。” 但张陈氏有些欲言又止,但到底也是没张开嘴,忙点头说了声唉,就领着孩子跟着青穗去了。 等进了小院,还没等青穗说话,张陈氏拉住了青穗,面颊赤红地说:“叶掌柜,为办我当家的葬礼,家里的钱全用上了,还跟邻里借了四两七钱银子,现如今家里的房也被夫家收回去了,叶掌柜,你看着房租能不能用我的工钱抵了,给我跟瑞香一口饭吃就行。” 叶青穗知道张陈氏的为人,也知道张嘴求人不容易,但是有些事还是得说清楚:“嫂子,你家的事我都懂,你过得艰难,张大哥走了以后,你一个人拉巴着孩子,夫家还是个不体恤的,我都知道,这间院子就是给你住的,你来我店帮厨,我得给你一个交代。” 张陈氏——也就是陈豆娘,她站在原地怔了怔,自当家的走了以后,她硬着头皮借钱,硬着头皮跟夫家来的那些泼皮无赖顶着,耗到身心俱疲,也是没想到自己走投无路以后,还能遇到拉自己一把的贵人。 扑通一声——陈豆娘就跪下了,青穗反应极快,马上把她拉了起来。 陈豆娘红着眼流着泪:“掌柜的你放心,我陈豆娘就是当牛做马也得报答你这份恩。”小女孩跟着自己母亲学,也怯生生地向宋闻舟道谢:“谢谢叶掌柜。” 青穗笑着说:“嫂子别哭了,咱还得带着孩子越过越好呢。”她牵着瑞香的手,领着陈豆娘进了屋。 盘下这个院子的时候,青穗就特意找人修缮了一下,虽说宋闻舟会干点泥瓦匠的活,但是也不能让帐房先生天天上房揭瓦吧,修缮好了以后,院子虽说房屋简陋,但好在空阔,住人是完全没问题了,院子还有一口水井,这样生活起居就都没问题了。 陈豆娘安顿好了孩子后,硬是要跟着青穗回店里帮忙,青穗拗不过她,两人一起回了店里。 傍晚时分,叶青穗正在教张陈氏熟悉店里的活计,宋闻舟则在整理今日的账目。王婆婆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纸:"青穗!宋公子!你们出名了!" 原来苏世襄离开后,立刻在城中最大的茶楼里大肆赞扬"青穗小馆"的菜肴。现在半个青州城都知道美食家苏世襄被一家小巷子里的小馆子征服了。 "明天肯定会有很多客人慕名而来。"王婆婆兴奋地说,"你们得好好准备!" 叶青穗与宋闻舟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有了张陈氏的帮忙,有了彼此的默契,他们无所畏惧。 青穗想起今天的一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小馆已经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了——有了宋闻舟,有了张陈氏母女,这里正慢慢变成一个真正的"家"。 晚上青穗回房歇息时,她轻抚发间的金簪,想起白日里宋闻舟说的"我们是最好的搭档",心中泛起一阵甜蜜的悸动。 不远处,宋闻舟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叶青穗知道,他一定在构思新的菜式或诗牌,为小馆的未来筹划。陈豆娘母女也在隔壁说说笑笑,畅想着把日子越过越好。如今的环境让她感到无比安心——无论明天会迎来多少客人,无论前路有多少挑战,他们都将一起面对。 梨花的香气在夜风中弥漫,如同悄然滋长的情愫,无声却芬芳。 第9章 夜课发现 夜色渐沉,春溪小馆的灯笼早已熄灭,只余后院灶房还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叶青穗将最后一坛腌好的酱菜封好,指尖轻轻抚过坛口,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这几日生意渐好,连带着她的心情也明朗起来——尤其是想到账房里那个总是噙着浅笑的人时,心尖便像被温水浸过一般,泛起细细的涟漪。 她吹熄灶房的灯,正要回屋,忽见前院账房的窗纸上映着几道晃动的影子,隐约传来稚嫩的童声。 "这么晚了......"她喃喃自语,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那边挪去。指尖触到窗棂时又猛地缩回,耳根微微发热。偷看似乎不太妥当,可那人的声音隔着窗纸传来,温润如春溪水,让她忍不住想靠近些。 账房内,烛光暖融。宋闻舟端坐案前,衣袖半挽,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他执笔的姿势依旧优雅从容,只是眉眼间的神色比白日里柔和许多,连带着素来沉静的嗓音也添了几分温度。 "这个‘粥’字,右边是‘弓’。"他指尖轻点宣纸,墨迹在灯下泛着微光,"古人说粥要熬得稠,得像拉弓一样耐心。" 张瑞香歪着脑袋,小辫子随着动作晃了晃:"可我娘煮粥,唰唰两下就好啦!" 宋闻舟低笑一声,眼角微微弯起。那笑意让躲在窗外的叶青穗心头一跳,慌忙按住自己突然发烫的脸颊。她最近愈发不敢直视他的笑容,总觉得那双眼眸里藏着能将人融化的暖意。 "那你娘定是煮粥的好手。"他温声道,顺手将一颗蜜渍梅子推给答对问题的孩子。动作间袖口擦过案沿,沾了道墨痕也不在意。 叶青穗看得入神,没留意脚下踩到一节枯枝。"咔嚓"一声脆响,惊得她慌忙后退,却不料撞上身侧的花架。眼看陶盆就要坠地,账房的门突然打开,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接住了花盆。 "叶姑娘?" 宋闻舟站在门内,烛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笑意,此刻又添了几分讶异。叶青穗只觉得脸颊烧得更厉害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我只是......"她攥着衣角,目光飘向屋内正偷笑的孩子们,"听见有动静......" 张瑞香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小手拽住她的衣袖:"叶姐姐!宋先生在教我们认字呢!" 宋闻舟侧身让出路,袖间淡淡的墨香随风拂来。他低头看她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要进来坐坐吗?" 那声音太温柔,像春日里最轻的一片柳絮,飘飘荡荡落在心尖上。叶青穗抿了抿唇,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迈进门槛。屋内暖意融融,她注意到角落里特意多添的一个炭盆——自打上次她说夜里查账手脚冰凉后,这炭盆就再没撤走过。 孩子们叽叽喳喳围上来,张瑞香献宝似的举着写满字的宣纸:"您看!我会写''春溪小馆''啦!"歪歪扭扭的字迹旁,还画着个笑脸。 "写得真好。"她柔声夸赞,余光却瞥见宋闻舟正望着她。那目光如有实质,让她耳尖发烫,连忙转身去取柜上的桂花糕,"念书费神,都吃点东西吧。" 分发糕点时,她的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掌心。那一瞬的触碰像火星溅落,惊得她差点摔了盘子。宋闻舟却不动声色地接过,指尖在她手背轻轻一托便松开,妥帖得让人心颤。 "宋先生教得可好?"她强作镇定地问孩子们,眼睛却盯着地板。 "特别好!"张瑞香塞了满嘴糕点,含糊不清地说,"比王秀才有趣多啦!宋先生还会讲各地的趣事呢!" 叶青穗讶异地抬头,正撞上宋闻舟含笑的眼眸。他随手拂去小姑娘腮边的糕屑,轻声道:"不过是些见闻罢了。" 这话说得轻巧,可叶青穗知道,寻常账房哪会知晓那么多山川风物?她望着烛光下他清隽的侧脸,忽然很想知道他究竟走过多少路,见过多少人,又为何会选择留在她这方小小饭馆。 "天色不早了。"宋闻舟起身收拾笔墨,衣袂翻动间带起一阵微风,"我送孩子们回去。" 叶青穗连忙站起来:"我、我也去!"话说出口才觉唐突,慌忙补充,"夜里路黑,多个人照应......" 他动作微顿,眼底似有星光流转:"好。" 月光漫过青石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宋闻舟提着灯笼走在外侧,不动声色地为她挡去夜风。叶青穗偷瞄他被暖光柔化的轮廓,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膛。 张瑞香突然从两人中间挤过,一手牵一个:"叶姐姐的手好暖,宋先生的手好大!" 稚气的话语惹得大人们相视一笑。叶青穗忽然觉得,此刻的月光,此刻的微风,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都是世间最珍贵的馈赠。 第10章 夏至新篇 晨光刚刚爬上青州城的瓦檐,叶青穗就已经蹲在后院的古井边,将新摘的薄荷叶一片片浸入冰凉的井水中。六月的晨风裹挟着槐花的甜香,却驱不散渐渐升腾的暑气。她挽起的袖口沾了晨露,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随着动作在水面划开细碎的波纹。 "再冰半个时辰..."她轻声自语,指尖拨弄着浮动的叶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个小布包,里面裹着昨日从药铺买来的干茉莉。淡黄的花苞在掌心滚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这个加到凉粉里..." "叶姑娘起得真早。" 温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惊得她手一抖,几朵茉莉花飘落水面。转头就见宋闻舟倚在廊柱边,晨光透过藤蔓在他月白的衣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手里端着个青瓷荷叶盏,盏底沉着几颗琥珀色的梅子,晶莹的冰雾在盏壁凝结成珠。 "用、用井水冰过的薄荷叶..."她慌忙站起来,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想试试新菜式..."话未说完,一片薄荷叶从她发间飘落,在青石砖上打了个旋儿。 宋闻舟眼底漾开笑意,上前两步替她摘去鬓边另一片漏网的叶子。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耳廓,惹得她耳尖瞬间烧了起来,连带着颈侧都泛起淡淡的粉色。他今日束发的青色发带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眉目愈发清朗。 "正好做了梅子饮。"他将荷叶盏递过来,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用武夷山的野梅腌的,尝尝可合口味?" 叶青穗低头啜饮,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绽开,梅子的馥郁中藏着若有若无的陈皮香,恰到好处的冰凉让她舒服得眯起眼睛。抬眸时却发现宋闻舟正望着她,目光温柔得像是看着什么稀世珍宝,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比平日柔软三分。 "好喝吗?"他轻声问,声音比井水还要清冽。 "嗯!"她用力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不如把梅子饮也加进新菜单?"顿了顿又犹豫道:"只是武夷山的梅子..." "城西李记干货铺有卖。"他自然地接话,从袖中取出个素笺,"我昨日路过时瞧见了。"展开的纸笺上详细记录着各类食材的时价,连掌柜承诺的折扣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账房的小案几很快被各种时令食材堆满。嫩黄的枇杷还带着晨露,绛紫的杨梅盛在竹编小笸箩里,翡翠色的凉瓜切开后露出晶莹的瓤肉。叶青穗特制的茉莉冻盛在青瓷盘中,颤巍巍的冻体里嵌着完整的花朵,在晨光里泛着莹润的光泽。 宋闻舟执笔记录,羊毫在宣纸上行走如飞。他写字时总微微垂首,从叶青穗的角度能看见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荷叶粥可添些莲子。"他提议道,笔尖在"粥"字上顿了顿,"昨日见渔市有新剥的湘莲。" "凉拌莴笋丝不妨用花椒油提味。"叶青穗接话,忽然想起什么,从橱柜深处捧出个陶罐,"去年腌的紫苏梅子还剩些..."开罐时一缕独特的酸甜气息弥漫开来,宋闻舟忽然伸手接住从她指间滑落的罐盖,两人的指尖在陶罐边沿轻轻相触。 "宋先生懂得真多。"她慌忙缩回手,托腮掩饰发烫的脸颊,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他执笔的手上。那支寻常的狼毫在他指间仿佛有了灵性,行云流水地记下一道道菜名,偶尔停顿思考时,笔杆会无意识地在虎口处轻敲两下——这是她近来才发觉的小习惯。 他笔尖微顿,忽然在宣纸角落画了片小小的荷叶,叶脉纤毫毕现,连晨露欲滴的姿态都栩栩如生:"若是配上这样的图样,宣传单会不会更生动?" "你会画画?"叶青穗惊讶地凑近去看,发梢垂落在他腕间。两人同时僵住,熟悉的墨香萦绕在鼻尖,她甚至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慌张的倒影。慌乱后退时手肘碰翻了盛茉莉冻的瓷碗—— 宋闻舟反应极快,左手接住坠落的瓷碗,右手稳稳托住滑落的冻糕。莹白的冻体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竟连形状都没散,颤巍巍地落在他掌心,几朵茉莉花仍完好地嵌在中央。 "好厉害!"她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两人此刻的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他今天用的似乎是新磨的墨,松烟的气息里混着极淡的龙脑香,让她想起元宵节时见过的走马灯,转啊转的让人头晕目眩。 "寻常把戏罢了。"他低声笑道,却也没有退开,只是将冻糕轻轻放回案上。指尖在桌面不经意划过,留下一道湿润的水痕,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午后暑气正盛,两人将工作挪到通风的穿堂。宋闻舟搬来两张矮几拼在一起,又特意在她那边垫了软枕。叶青穗跪坐在蒲团上研磨颜料,石青和朱砂在砚台里化开,渐渐调成夏日晴空般的湛蓝。 "杨梅要再红些。"她指着画纸,身子不自觉地往那边倾,"像刚摘下来还带着露水的样子..."话音未落,宋闻舟突然转头,她的鼻尖险些撞上他的侧脸。四目相对间,他唇角微扬:"这样?"笔尖蘸了刚调好的朱砂,在纸上晕开一抹艳色,恰到好处地留出高光,仿佛真有一颗沾着水珠的杨梅跃然纸上。 "嗯..."她声如蚊蚋,低头假装专心调色,却把靛青和藤黄混成了一团浊绿。穿堂风拂过颈后的碎发,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墨香与药香——后者是他常备的安神香囊的气息,自从发现她偶尔失眠后,他案头的香炉就再没断过这味香。 窗外蝉鸣阵阵,陈豆娘带着张瑞香从市集回来,竹篮里装满新采的莲蓬。小姑娘一进门就举着新买的五彩丝线嚷嚷:"宋先生!您答应教我编端午长命缕的!" 叶青穗趁机退开两步,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却见宋闻舟朝张瑞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袖中取出个精巧的香囊。素白的缎面上用青金线绣着稻穗纹样,穗粒饱满得仿佛能听见沙沙作响,底下还缀着小小的玉铃铛。 "先别告诉你叶姐姐。"他压低声音,却不知穿堂拢音,每个字都清晰地落进她耳朵里。 "我听见啦!"她忍不住探头,却在看清香囊上与自己名字相合的穗纹时怔住。那针脚细密整齐,边缘还特意做了双滚边,分明是费了心思的。想起前些天深夜路过账房时看见的灯火,还有他指尖若隐若现的针痕,心里突然涌起温热的潮汐。 宋闻舟也不遮掩,将香囊放在未干的宣传单旁:"驱蚊的。加了艾草、薄荷和少许冰片,你夜里备料时..."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几个红点上,"...免得再被蚊虫叮咬。" 话未说完,街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锦衣少年拥进小巷,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昂贵的光泽。为首的高声问道:"这可是春溪小馆?我们公子要订二十份消暑食盒!" 叶青穗刚要应答,却听见"啪"的脆响。宋闻舟手中的狼毫笔断成两截,墨汁溅在宣纸上,将刚画好的杨梅染成一片漆黑。他向来镇定的面容此刻苍白如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钉在少年们系于左侧腰间的腰牌——那是少见的黄铜材质,上面的“福在眼前”家纹,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第11章 病中照料 窗外的雨下得急,打在春溪小馆的瓦檐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叶青穗将最后一碟凉拌莴笋丝装入食盒,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那几位锦衣公子订的二十份消暑食盒,足足耗去她一整日的功夫。 "宋公子还没回来吗?"她朝正在收拾灶台的陈豆娘问道,声音比平日沙哑了几分。 陈豆娘摇摇头:"午后出去就没见着。"她压低声音,"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连伞都没带。" 叶青穗心头掠过一丝不安。拿了信牌给豆娘,托她将食盒送去,自打那群锦衣少年离开后,宋闻舟就有些反常。她记得他折断毛笔时,墨汁溅在账本上的样子,像是一团化不开的阴影。 雨势渐大,她匆忙去收院子里晒的药材。冰凉的雨水顺着衣领灌入后背,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待她抱着竹筛跑回檐下,中衣已经湿透了大半。 入夜后,叶青穗开始觉得头晕目眩。她强撑着核完账目,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陈豆娘来送热水时,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叶姑娘,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叶青穗想说自己没事,一开口却咳嗽起来。陈豆娘不由分说地摸上她的额头,顿时变了脸色:"这么烫!快躺下!" 陈豆娘急去请大夫,但青穗身边不能离人,只能盼着宋闻舟早点出现。 火烧眉毛之际突然听见院门响了,是宋闻舟回来了,豆娘立马推开门喊到:“宋先生回来了吗?宋先生!叶掌柜淋了雨,发热了,劳烦宋先生请个大夫来吧!” 院门又响了一下,像是来人又去了。 子时过半,叶青穗的高热越发严重。她蜷缩在床榻上,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黏在苍白的脸颊边,豆娘不敢让她再这么烧下去,猜着是风邪入体,只敢用热水擦拭脸部跟手心,只盼着宋闻舟赶紧把郎中请来。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豆娘连忙把青穗的手放回被子里,拉开门,只见宋闻舟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怀中紧紧抱着个油纸包。雨水顺着他的衣摆滴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水洼。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 "金银花三钱,连翘二钱,黄芩..."他报出一串药名,将油纸包递给陈豆娘,"三碗水煎成一碗。" "城西药铺的老张熬夜看诊。"宋闻舟语气平静,一边拧干帕子递给陈豆娘,"先用冷水敷额,等药煎好。" 叶青穗迷迷糊糊中感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托起她的后颈,将药碗送到唇边。她下意识地皱眉,那苦味让她想要躲开。 "慢些。"宋闻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依旧沉稳,"含着这枚蜜饯再喝。" 药汁入喉,苦涩中带着一丝甘甜。叶青穗勉强睁开眼,看见宋闻舟坐在床边,衣袍半湿,发梢还在滴水。他的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务。 "那些锦衣人..."她虚弱地问道。 宋闻舟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路过的商队,已经离开了。"他将帕子重新浸湿,拧干后递给陈豆娘,"换这个。" 三更的梆子声传来时,叶青穗的烧退了些。陈豆娘累得在脚踏上打盹,宋闻舟却仍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每隔一刻钟就换一次帕子。烛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眉宇间的沉稳丝毫未减。 天光微亮时,叶青穗终于清醒了些。她看见宋闻舟站在窗前,正在整理一包药材。晨光透过窗纸,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宋先生..."她轻声唤道。 宋闻舟转过身,眼中的关切不难看出:"醒了?药在灶上温着。" 陈豆娘端着药碗进来,看到青穗醒了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叶掌柜醒啦!多亏了宋先生昨夜找到坐堂郎中开药..." "陈娘子。"宋闻舟轻声打断,语气依旧平和,"叶姑娘该用早饭了。" 叶青穗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擦伤,衣袖上也沾着几片草叶。她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 "别说话。"宋闻舟将药碗递到陈豆娘手中,自己退后两步,"好好休息。" 他转身离去时,叶青穗瞥见他腰间挂着的那个素白香囊——正是前些日子他亲手做的那个,此刻里面似乎塞满了新的药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午后,叶青穗的精神好了些。她靠在窗边的躺椅上,听见院墙外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确实是宋家的标记..." "...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很快远去,叶青穗蹙起眉头。这时宋闻舟端着药碗走来,步履沉稳如常。 "该喝药了。"他将药碗放在小几上,动作轻缓,"温度正好。" 叶青穗抬头看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端倪。但宋闻舟的神色依旧平静,眉宇间不见丝毫慌乱。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那些人是..."她试探着开口。 "过路的商旅。"宋闻舟语气淡然,将蜜饯碟子往她手边推了推,"明日会有新到的湘莲,可以做你喜欢的莲子羹。" 他的镇定让叶青穗恍惚觉得,昨夜冒雨寻药、彻夜守护的人仿佛不是他。只有当他转身时,她才发现他月白的衣袍下摆处,还沾着未洗净的泥痕。 第12章 药香情愫 晨露未晞时,药炉上的陶罐已经咕嘟作响。叶青穗披着外衫蹲在小炉前,小心翼翼地用蒲扇控制着火候。自打退烧后,她便执意要自己熬药——宋闻舟冒雨买来的草药还剩不少,陈豆娘坚持让叶青穗按大夫开的方子服药。 "叶姑娘,这金银花要后下。"宋闻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惊得她手一抖,蒲扇差点掉进炉膛。 她慌忙回头,看见他立在三步之外,晨光透过藤架在他月白的衣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手里端着个青瓷碗,碗中盛着新磨的藕粉,还冒着热气。 "我、我知道..."叶青穗结结巴巴地应着,耳根却悄悄热了起来。自那夜高烧后,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比如现在,明明宋闻舟还是那个宋闻舟,她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宋闻舟将藕粉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却没有立即离开。他蹲下身来,与她隔着药炉平视:"火候太急了。"说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炉膛里的柴火,火星噼啪跳跃,映亮他腕间若隐若现的青筋。 叶青穗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出神。这只手能写出风骨铮铮的字,能画出栩栩如生的菜牌,还能在雨夜为她买来救命的草药...想到这里,她心头忽然涌上一阵酸涩。 "宋先生..."她绞着衣角,声音细如蚊呐,"那晚...多谢你。" 宋闻舟拨弄柴火的手顿了顿。炉火映照下,她看见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轻轻颤动:"分内之事。"语气依旧平静,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度。 药炉上的陶罐忽然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叶青穗手忙脚乱地去揭盖子,却被蒸汽烫了个正着。"嘶——"她猛地缩回手,指尖已经红了一片。 "别动。"宋闻舟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从袖中取出个青瓷小盒。盒盖掀开,里面是淡绿色的药膏,散发着清凉的薄荷香。他犹豫了一瞬,将药盒递给她:"自己涂。" 叶青穗接过小盒,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掌心。那一瞬间的触碰让她心跳如擂鼓,差点打翻药盒。她慌乱地挖了一小块药膏,却因为手抖涂得到处都是。 "我..."她窘得满脸通红。 宋闻舟轻叹一声,忽然接过药盒:"伸手。" 他的指尖沾着凉丝丝的药膏,轻轻抚过她泛红的指节。那触感像是春风拂过新柳,温柔得让人心尖发颤。叶青穗低着头,看见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 "好了。"他很快收回手,将药盒放在她掌心,"每日涂三次。" 叶青穗攥着药盒,忽然注意到他虎口处那道伤痕已经结痂,却比前几日看着更严重了些。"你的手..."她忍不住开口。 宋闻舟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袖中:"煎药要专心。"说完便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 待他的脚步声远去,叶青穗才长长舒了口气。她低头看着被细心涂好药膏的指尖,站了一会,又叹了口气。 ---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叶青穗坐在柜台后整理账本,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抬头看见宋闻舟正在后院晾晒药材,那些草叶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叶姐姐,"张瑞香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宋先生今早又去采药啦!我看见他天没亮就出门,裤脚都被露水打湿了。" 叶青穗心头一跳:"去哪儿采的?" "后山呀!"小姑娘眨着眼睛,"就是有野狼的那个山头!" 账本从手中滑落,叶青穗顾不得捡,急匆匆往后院跑去。宋闻舟正将一株株草药仔细分类,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黄芩要阴干,金银花..." "后山有狼!"叶青穗气急地打断他,"你知不知道多危险?" 宋闻舟手上的动作没停,语气依旧平静:"狼群只在夜间活动。" "那也不行!"她急得眼眶发红,"我、我的病已经好了,不需要..." 话未说完,宋闻舟忽然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个布包。层层打开后,露出几颗红艳艳的野果:"山茱萸,对你的旧疾有益。"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顺路采的。" 叶青穗盯着那几颗果子,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当然知道山茱萸长在什么地方——后山最险的悬崖边上,根本不是什么"顺路"。 "宋闻舟..."她声音发颤,"你为什么要..."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两人同时转头,看见门外站着个锦衣少年,腰间玉佩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少年目光在院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宋闻舟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位公子..."叶青穗上前一步,下意识挡在宋闻舟前面。 少年却突然笑了:"走错了。"他拱手一礼,转身离去时衣袂翻飞,倒是潇洒得很。 叶青穗僵在原地,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她缓缓转身,却发现宋闻舟神色如常,已经继续低头整理药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先生..."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人..." "药快煎干了。"宋闻舟突然说道,指了指药炉。 叶青穗惊呼一声,慌忙跑去抢救她的药。等她手忙脚乱地处理好药炉,再回头时,宋闻舟已经不在院中了。只有那几颗山茱萸还放在石桌上,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 暮色四合时,叶青穗端着刚熬好的药去找宋闻舟。账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没人应答。推开门,只见案几上摊开的账本旁放着个熟悉的青瓷小盒——和她手中那个一模一样。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小盒打开,里面是同样的药膏。盒边还放着卷半开的绢布,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药材名目,字迹工整如印刷:"子时发热,宜用连翘...""腕间青痕,山茱萸可缓解..." 叶青穗的手微微发抖。这些症状,她从未对人提起过。 "药熬好了?" 宋闻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她差点摔了药碗。转身看见他立在门边,暮色为他镀上一层金边,看不清表情。 "我、我是来..."她结结巴巴地举着药碗,"豆娘说...说你也染了风寒..." 宋闻舟缓步走近,接过药碗时指尖相触,温暖干燥。"多谢。"他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叶青穗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旧疾?" 屋内霎时安静得可怕。宋闻舟放下药碗,目光落在她腕间隐约的青痕上:"猜的。" "骗人。"她声音发颤,"那些药材...那个香囊...还有..."她举起两个一模一样的药盒,"这算什么?" 宋闻舟沉默良久,忽然伸手抚上她的发顶,轻轻摘下一片不知何时落在上面的花瓣:"药香沾衣。"他声音低沉,"去休息吧。" 叶青穗站在原地,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窗外,暮色渐浓。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声声像是敲在心上。 第13章 流言四起 晨雾未散时,叶青穗挎着竹篮去早市买新到的河虾。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她走得小心翼翼,却在路过醉仙楼时被里头的闲言碎语绊住了脚步。 "...春溪小馆那个账房,我瞧着不像寻常人。"布庄李婶的声音从窗缝里飘出来,"前儿他帮我算料子钱,那珠算打得比钱庄掌柜还快。" 叶青穗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竹篮在臂弯里轻轻晃动。 "可不是!"茶博士接话道,"前日有群穿锦缎的公子哥儿来喝茶,说起《九章算术》,那位宋先生随口就接上话,连算经里的生僻题都能解..." 叶青穗想起昨日宋闻舟核对账目时,修长的手指在算盘上翻飞如蝶的模样。他总说那是账房基本功,可寻常账房哪会去读《九章算术》? "最稀奇的是前日..."李婶压低声音,"张记绸缎庄的小厮亲眼看见,有辆鎏金顶的马车停在巷口,里头的人隔着帘子跟宋先生说了好久话..." 竹篮"咔"地一声裂了道缝。叶青穗这才惊觉自己攥得太紧,指甲都陷进了竹篾。她匆匆离开时,没注意二楼窗口有双眼睛正望着她的背影。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账本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叶青穗假装核对数目,余光却忍不住往柜台另一端瞟。 宋闻舟正在教张瑞香写字。晨光里,他执笔的姿势格外好看,手腕悬空,笔杆与纸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角度。墨汁顺着狼毫流淌,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圆润的"粥"字。 "要这样提腕..."他握着小姑娘的手轻轻一带,撇捺间竟显出几分飘逸的风骨。叶青穗看得入神,忽然想起醉仙楼那些闲话——这手字,确实不像寒门学子能写出来的。 "叶姐姐!"张瑞香举着宣纸蹦过来,"宋先生说我的''粥''字有进步!" 叶青穗接过纸,目光却落在宋闻舟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上。那里有圈极浅的痕迹,像是常年佩戴什么饰物留下的压痕。她忽然记起,自那日锦衣少年来访后,宋闻舟就再没戴过那枚青玉扳指。 "叶姑娘要试试么?"宋闻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声音温和如常。他递来一支新蘸墨的笔,指尖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墨渍。 叶青穗接过笔,在纸上写下同样的字。笔尖触纸的刹那,她感觉宋闻舟的目光落在自己腕间,专注得让她手心微微发汗。 "好字。"他轻声赞叹,"起笔藏锋,转笔圆劲,有钟绍京的意趣。" 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洇开个小点。叶青穗心头一跳——钟绍京的《灵飞经》是宫中藏品,寻常人怎会熟悉? 三更的梆子响过许久,叶青穗仍辗转难眠。她索性披衣起身,轻轻推开后窗。月光如水,将院中的梨树照得如同琼枝。 账房的灯还亮着。 透过薄薄的窗纸,她看见宋闻舟伏案的剪影。他似乎在写什么,时不时停下来沉思片刻。忽然,他起身从书架最高处取下一个木匣,从里头取出件东西对着灯光端详。 月光太暗,叶青穗眯起眼睛也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见宋闻舟用手指轻轻抚过那样物件,动作温柔得像是触碰什么珍宝。片刻后,他忽然抬头望向窗外,惊得叶青穗慌忙蹲下。 等她再敢探头时,账房的灯已经熄了。夜风吹落几瓣梨花,飘进窗来落在她发间,带着若有若无的墨香。 次日清晨,叶青穗特意熬了宋闻舟最爱的荷叶粥。氤氲热气中,她状似无意地问:"宋先生可知道金陵宋家?" 宋闻舟舀粥的手稳如磐石:"江南首富,略有耳闻。" "听说他们家的小公子..."叶青穗盯着粥面浮动的荷瓣,"写得一手好字。" 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宋闻舟抬头,眼中依旧含着温润的笑意:"叶姑娘今日怎么对书法这么感兴趣?" "就是突然想起..."她绞着衣角,"你教瑞香写字时,说''横如千里阵云''..." "那是卫夫人《笔阵图》里的句子。"宋闻舟自然地接话,舀了勺粥送入口中,"荷叶清香,火候正好。" 叶青穗哑然。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却又在"卫夫人"三个字上微妙地透露了什么——那可是连许多读书人都未必知晓的书法典籍。 暮色降临时,小馆来了位特殊的客人。那妇人约莫四十出头,穿着素净的藕荷色褙子,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通身气度却比绫罗绸缎更压人。 "要一壶明前龙井。"妇人的目光在店内扫视,最后落在正在理账的宋闻舟身上,"再加一道...樱桃酪。" 宋闻舟的笔尖微微一顿,又继续流畅地书写。但叶青穗分明看见他指节泛了白——那是他极力克制情绪时的习惯。 "对不住,这个时节没有樱桃。"叶青穗上前两步,恰好挡在妇人与宋闻舟之间。 妇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三月樱桃初熟时,最宜配...杏仁茶。"她每个字都咬得极慢,像在念什么暗号。 宋闻舟突然起身,账册"啪"地合上。"后院新到的账本要核对。"他朝叶青穗微微颔首,转身时袖口拂过柜台,带落一支毛笔。 妇人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从袖中取出块玉佩放在桌上:"告诉你们账房,故人托我送样东西。" 等叶青穗追到后院,宋闻舟正站在梨树下。月光照着他平静的侧脸,那块玉佩在他掌心泛着温润的光——上面雕着朵含苞的梅花。 "她是谁?"叶青穗轻声问。 宋闻舟将玉佩收入袖中,转身时眉眼依旧温和:"一位长辈。"他顿了顿,忽然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刚买的松子糖,要尝尝么?" 油纸展开,里头是琥珀色的糖块,还带着余温。叶青穗捏起一块,甜香在舌尖化开的刹那,忽然尝到一丝极淡的苦味——像是有人一边熬糖,一边落泪。 第14章 厨具之谜 江南的雨季,是天地间一幅淋漓的水墨长卷。梅子初黄之际,绵密的雨丝便悄然织起一面巨大而朦胧的网,将整个江南温柔囚禁。 才进了六月,这雨便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这几天店里的生意跟往年这时候一样惨淡,青穗倒也没觉得落差,倒是豆娘整个人神清恹恹,好像那时生意红火时的精气神就没出现过。 “青穗,这两日的生意可没之前好呢,这可怎么办哪,”豆娘看着在大堂踢毽子的瑞香,叹了口气,“要不咱们干点什么吧。” 青穗正看着门外发呆,像是在等人一样,听到声音扭头看去:“今天菜市的菜贩要给咱们送些时令蔬菜,待会看看有些什么吧。” “叶姑娘,我今天有些事要出门一趟,有什么需要带回来的吗?”宋闻舟穿着蓑衣从后院走进来问道。 青穗想了想,看着他说:“我用的斩骨刀刀刃卷边了,本想着等天稍微好点去买一把新的,正巧你要出门,就劳烦你去铁匠那边看看有没有趁手的吧,”说着就站起来往后院走去,“我去给你拿几贯钱。” 宋闻舟应了一声就在大堂坐下等着了,刚坐下,便来了客人,豆娘忙上前迎客,大堂里有了说话声,那点冷清气也散了。 青穗拿着一靛蓝荷包回来,交到宋闻舟手上,“荷包里是三贯钱,之前买的斩骨刀铁匠铺收了我五十文,我怕市价变改,你多带些去,剩下的买些你用的东西就好。” 宋闻舟接过来说了声好,带上斗笠便出门了。 说话的功夫,豆娘点好了菜,青穗便去后厨忙活了。 梅雨天,新鲜的食材放不住,一般都是买回来后腌制入坛,坛口再用油纸密封,才能多放些时候。 客人只要了一盅咸肉冬瓜汤,一碗阳春面,青穗取下一条挂着的咸肉,切片泡水,冬瓜去皮去瓤,洗净后切成薄片备用,锅中加入少量清水,滚开后放入咸肉焯水,而后捞出,另起砂锅,加少许油,放入姜丝,咸肉片煸炒,煮一刻钟后放入冬瓜片,再煮半刻钟,撒上葱花便能上桌了。从坛中舀出半勺荤油,放在碗中,加入盐,酱油备用,锅中倒入滚水下入面条,面条熟透后,碗里舀一勺面汤,搅匀,加面条捞入碗中,撒上葱花就好了。 豆娘把菜端上桌后,就听门外传来声音:“叶掌柜,我送菜来了。” 只见一穿着蓑衣的人推着板车到了门外,车上盖着油布,来人在门口停下等着,青穗打着伞从院里将他领进后院的草棚下面,来人摘下斗笠,是个脸上挂着笑的朴实憨厚的老农:"叶掌柜,从家出来第一家就来咱们这了,都是现挖现摘的,您挑挑。” 青穗应承着老农的话,要了些断生的,老农拿出秤杆,挨个过秤,最后合出价钱告诉青穗,青穗是他的老主顾了,所以报的价钱比较公道,青穗也没还价,拿出银子跟铜板,结清了菜钱,待老农穿戴好了蓑衣,便将老农送出了门去。 豆娘送走了客人就帮着来抬菜,青穗想了想说:“直接抬到大堂去吧,留出些咱们今晚吃的,其他的都腌起来放坛子里。” 豆娘点点头,两人把菜都抬到了大堂后门,豆娘摁住青穗让她等着,她去拿坛子跟盐巴。 青穗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外面的雨,想着宋闻舟怎么还没回来,天都要黑了。 豆娘手脚麻利,很快就将滚水烫过的坛子跟盐巴拿来了,两个人一边干着活,一边聊着天气,聊着瑞香,聊着明天的菜牌,不知不觉就把活干完了。 两个人合力将坛子抱回了厨房,放在阴凉地方,腌菜工作就这样结束了。 “咱们今天晚上做茭白咸肉,炒个青菜,再做个瑞香爱吃的荸荠桂花甜汤…”正说着晚上吃什么,宋闻舟回来了。 “叶姑娘,我去了铁匠铺,结果没找到合适的斩骨刀,我便先去了当铺赎回了些东西,正巧有人来典当,我多事看了一眼,是一口铁釜跟斩骨刀,”宋闻舟边说边将手上的竹篓放在地上,解着蓑衣。“那人说家中变故便来当些东西贴补家用,我看着这两样炊具材质很好,成色很新,就从他那里买了来,不多不少正好三贯钱,你来看看。” 青穗闻言走过去,打开了竹篓。 “宋公子……你是说,你花了三贯钱就买到了这口铁釜跟这把斩骨刀?” 先说这刀,就算青穗没见过名家锻造的好刀,也听说过歙州的厨具,以“嵌钢”工艺锻造,刃部嵌合精钢,脊背保留熟铁韧性,切肉不粘刀,斩骨不崩口,歙州铁匠善融徽派雕刻技艺于锻刀中,所制厨具被《梦粱录》列为“江南厨案三绝”之一,连汴京酒肆亦专程采购。再说铁釜,因其抗锈性极佳,文人称其“火炼百日,不蚀不皴”,越州铁釜是每个吴地厨师的心头火,时谚云:“越釜艺名,吴侬胃醒”。 青穗觉得自己的帐房先生真是厉害,三贯钱就买到了有名的歙州刀具和越釜,但是联想到最近听来的闲话,青穗脸上并无笑容,只觉得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能接触到的层面了。 “我不是很懂厨具,只觉得这两样东西比铁匠铺的强上不少,就买回来了。”宋闻舟从侧面观察着青穗,似乎是有些担心她的反应。 “宋公子应该是捡到漏了。”青穗拿起那把斩骨刀,颠了颠,“比我之前用过的都要好呢。” 宋闻舟暗地里松了口气,笑着回应道:“那就好,我还怕自己才疏学浅被人骗了呢,那我先把这两样东西搬到厨房里去。” 青穗看着他回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既然他不想说,那就按照原来的日子过,三个人彼此扶持,把日子过下去。 第15章 荷塘采莲 七月的临安城,暑气蒸腾。 春溪小馆的生意却比往日更红火——叶青穗新研制的几道清凉小食颇受欢迎,尤其是那道冰镇藕粉莲子羹,每日午时一过便售罄。 “东家,莲子又用完了。”豆娘从后厨掀开帘子走出来,擦着额头的汗道,“今早送来的那筐,剥完只够半日的量。” 叶青穗正低头核算账目,闻言笔尖一顿,抬眸看向窗外。烈日灼灼,街上的石板路蒸腾着热气,连风都是烫的。 “市集上的莲子不够新鲜,熬不出清甜味。”她沉吟片刻,合上账本,“明日一早,我去城郊荷塘采些新鲜的。” “东家亲自去?”豆娘诧异,“那荷塘在十里坡,路远不说,还得划船采莲,你一个人……” “不妨事。”叶青穗笑了笑,“往年我也常去。” 她话音未落,柜台后传来一声轻咳。 “叶姑娘若不嫌弃,在下愿一同前往。” 宋闻舟不知何时已站在帘边,手里捧着一册账本,神色如常,眼底却隐约带着几分笑意。 叶青穗指尖微蜷,面上却不动声色:“宋先生不是还要誊抄新菜单?” “已写完了。”他温声道,“况且,采莲需划船,姑娘一人不便。” 豆娘眼珠转了转,忽然一拍脑袋:“对对对!宋先生同去最好!那荷塘水深,万一东家不慎落水——” “豆娘。”叶青穗淡淡瞥她一眼。 豆娘识趣的捂上了嘴,笑着溜回了后厨。 宋闻舟低笑一声,将账本搁在桌上,指尖轻轻点了点:“明日寅时出发,可好?” 她蓦地收回目光,轻声道:“好。” 次日天未亮,二人便出了城。 晨雾未散,十里坡的荷塘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中。碧绿的荷叶层层叠叠,铺满水面,偶有粉白的荷花探出头,沾着露珠,在风中轻颤。 塘边泊着几艘小木船,船身陈旧,却还算结实。叶青穗熟练地解开缆绳,抬脚踏上船板,船身微微一晃。 宋闻舟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腕,又很快收回:“小心。” “无妨。”叶青穗稳住身形,弯腰拿起船桨,“宋先生会划船吗?” 他摇头:“未曾试过。” “那我来。”她抿唇一笑,手腕一用力,船桨拨开水面,小船缓缓驶入荷塘深处。 晨风拂过,荷叶沙沙作响,露珠滚落,溅起细碎的水花。宋闻舟坐在船头,望着她的侧脸——晨曦微光里,她的睫毛染上一层浅金色,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唇角却带着一丝惬意的弧度。 “叶姑娘常来采莲?”他问。 “嗯。”她点头,“小时候随我爹来过几次。这儿的莲子饱满清甜,别处比不得。” 船行至荷塘中央,叶青穗停下桨,从筐里取出一把短镰,俯身勾住一株莲蓬,利落地割下。 “宋先生试试?”她将镰刀递给他。 宋闻舟接过,学着她的样子去够另一株莲蓬,却因力道不准,镰刀卡在莲茎上,一时拔不出来。 叶青穗忍不住轻笑:“要斜着割,不能硬拽。” 她倾身过来,手指轻搭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他的手腕微微一转—— “嚓!”莲蓬应声而落。 两人同时一怔。 她的指尖温热,触到他微凉的皮肤,像是一簇细小的火苗,烫得他指尖微颤。 叶青穗迅速收回手,耳根微热,低头去捡浮在水面的莲蓬:“……就是这样。” 宋闻舟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日头渐高,船上的竹筐已装了大半莲蓬。 叶青穗擦了擦汗,正欲返程,忽听宋闻舟道:“那边还有几株。” 他指向荷塘另一侧——几株硕大的莲蓬隐在荷叶间,莲房饱满,显然是上好的料。 叶青穗犹豫一瞬,还是调转船头:“再采些便回。” 船行至那几株莲蓬旁,宋闻舟探身去割,船身因他的动作微微倾斜。 “小心——”叶青穗刚出声提醒,却见他脚下一滑,整个人猛地向前栽去! “哗啦!” 水花四溅! 宋闻舟整个人跌入荷塘,瞬间被荷叶淹没。 叶青穗心头一紧,顾不得多想,一把抓住船沿,俯身朝水中伸手:“宋闻舟!” 水面荡开涟漪,却不见人影。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指尖发冷:“宋闻舟!” 忽然—— “哗!” 水声骤响,宋闻舟从荷叶间探出头,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脸上却带着笑意:“叶姑娘,我没事。” 叶青穗悬着的心倏地落下,随即又涌上一股恼意:“你——” 话音未落,她因俯身太过,船身陡然失衡,整个人向前一倾! “扑通!” 她也跌入了水中。 荷塘的水不深,却足以让人浑身湿透。 叶青穗从水中浮出来,抹了把脸,正对上宋闻舟近在咫尺的目光。 四周忽然安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莲蓬。”她蓦地别开眼,声音有些干涩。 宋闻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方才采的莲蓬全散落在水面上,随波浮动。 他低笑一声,伸手捞起最近的一株,递给她:“幸好,没白摔这一遭。” 叶青穗接过莲蓬,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心跳又乱了一拍。 “回去吧。”她转身朝小船走去,背影略显仓促。 宋闻舟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眼底笑意更深。 回程时,二人皆沉默。 湿透的衣衫被夏风吹得半干,却仍黏在身上,带着荷塘的清冽气息。 叶青穗划着桨,忽听身后宋闻舟轻声道:“叶姑娘。” “嗯?” “下次……再带我来一起采莲蓬吧。” 她指尖一顿,没回头,只低低“嗯”了一声。 小船荡开水面,驶向荷塘尽头。 天光正好,风过荷香。 第16章 美食大赛 临安城一年一度的“醉仙楼厨艺争锋”开赛在即。 春溪小馆的灶房里,叶青穗盯着桌上那张烫金请帖,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边缘。这是昨日醉仙楼的管事亲自送来的——往年这种赛事,向来只有城中大酒楼才能收到邀请,而今年,春溪小馆竟也得了名额,想来是苏先生的影响,让春溪小馆也有了些名气。 “东家,咱们真要去?”豆娘扒在门框边,眼睛瞪得溜圆,“听说往年参赛的都是‘天香楼’‘百味轩’那样的大酒楼,咱们这小店……” “去。”叶青穗合上请帖,语气平静,“既然送了帖子,就没有不去的道理。” 她抬头,正对上刚进门的宋闻舟的目光。 他手里捧着一摞账册,闻言微微一笑:“叶姑娘已有打算?” 叶青穗沉吟片刻,道:“醉仙楼的赛事分三轮——刀工、火候、创意。前两项我倒不担心,只是最后一道‘创意菜’,需得别出心裁。” 宋闻舟将账册搁在桌上,指尖在请帖上轻轻一点:“赛事要求,可是‘以本地时令食材为本,推陈出新’?” “嗯。”叶青穗点头,“七日后开赛,时间有些紧。” “足够了。”他抬眸,眼底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清亮而笃定,“我有个想法。” 灶房的灯亮至深夜。 叶青穗将新摘的嫩藕切成薄如蝉翼的片,浸入冰水,藕片立刻微微卷曲,透如白玉。宋闻舟坐在一旁,执笔在纸上勾画,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这样如何?”他忽然将纸推到她面前。 纸上画着一只玲珑的莲花盏,盏身以藕片叠成,花心处缀着几粒晶莹的莲子,周围以细碎的桂花冻为露珠,栩栩如生。 叶青穗眸光一亮:“莲花盏?” “嗯。”宋闻舟温声道,“取‘莲’与‘怜’同音,莲子苦中带甜,恰似——” 他话音一顿,抬眼看她。 灶火映照下,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沾了一点面粉,自己却浑然不觉。 “恰似什么?”她问。 “……恰似人生百味。”他轻笑,伸手轻轻拂去她鼻尖的面粉,“叶姑娘觉得可行?” 指尖一触即离,叶青穗耳根微热,低头继续切藕:“嗯,只是莲花盏的底座需得酥脆,寻常面皮怕是不够。” “不妨试试春卷皮。”宋闻舟沉吟道,“炸至金黄,形如莲座。” 叶青穗手上动作一顿,忽然抬眼:“若将莲藕泥混入春卷皮中呢?既增清香,又添酥脆。” 二人目光相接,俱是一笑。 灶火噼啪,映得满室生辉。 赛前五日,叶青穗几乎闭门不出。 宋闻舟每日下工后便来灶房陪她试菜,时而递一方帕子,时而添一杯清茶,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她专注地调整火候、调配酱汁。 “宋先生,尝尝这个。”这日黄昏,叶青穗忽然端来一只小碟。 碟中盛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桂花冻,中心嵌着一粒完整的莲子,冻体微微颤动,如晨露欲滴。 宋闻舟接过,低头尝了一口,桂花清香瞬间盈满口腔,莲子的微苦与蜜糖的甘甜交织,回味绵长。 “如何?”她问。 “极好。”他抬眸,眼底映着晚霞,“只是……” “只是什么?” “若能再加一味,或更点睛。” 叶青穗蹙眉:“加什么?” 宋闻舟伸手,从案上的小罐中取出一枚腌梅:“这个。” 梅子酸甜,恰好中和桂花的甜腻。叶青穗眼睛一亮,当即取刀将梅肉细细剁碎,撒入未凝固的桂花冻中。 “再试。”她将新做的冻推给他。 宋闻舟尝了一口,眸光微动:“成了。” 叶青穗松了口气,唇角不自觉扬起。窗外暮色渐沉,灶台上的灯盏投下暖黄的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墙上,宛若一体。 赛前一夜,叶青穗辗转难眠。 她起身披衣,轻手轻脚地来到后院。月光如水,院角的桂花树沙沙作响,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甜香。 “叶姑娘也睡不着?” 宋闻舟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叶青穗回头,见他站在廊下,衣袂被夜风微微掀起。 “嗯。”她低声道,“有些担心明日……” “不必担心。”他走到她身旁,“你的手艺,无人能及。” 茶水温热,驱散了夜露的寒凉。青穗轻声道:“若输了……” “输了又如何?”宋闻舟轻笑,“春溪小馆依旧是春溪小馆。” 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眉目如画。叶青穗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宋先生。”她忽然问,“若明日赢了,你想要什么彩头?” 他转头看她,目光深邃:“叶姑娘愿意给什么?” 夜风拂过,桂花簌簌落下,有几粒沾在她的发间。宋闻舟伸手,轻轻替她拂去。 “……赢了再说。”叶青穗别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