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穹之上》 58 少宗主的古怪 只思索了一下,宁景瞬间明白。 峰下的赤雾,并非是无端升起,实则是面前的人邪,无意触发了紫气塔里的某种机关。 现在的问题是,那人邪似嗅到了什么危险,并没有贸然进入幽境。但如此守在紫气塔边,已然是堵住了入幽境的通道。 缓住脸色,宁景强迫自个冷静下来。如他所想,约在一盏茶的功夫后,天空蓦然变暗,一声刺破苍穹的鹤唳,冷不丁炸在了耳边。 那原本死盯着的人邪,迅速后掠身子。不多久,两头全身光白的巨鹤,从云雾中出现,直朝着人邪俯冲而下。 人邪仰起头,发出一声如狼啸的凄叫,似震得整座峰峦摇晃起来。 匿在暗处的宁景,急忙捂住了双耳。只待声音平息,再摊掌一看,已经有些血丝黏在了掌心。 没有丝毫耽误,他迅速取出疗伤丹,整个吞咽下去。他向来谨慎,才能让自己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中,成功逆天改命。 踏。 未多久,只等调息完毕,宁景又听到了脚步落下的声音。他冷静抬头,发现一道熟悉的人影,稳稳落在了紫气塔的另一边。 少宗主陈袭春! 宁景心底狂喜,正要踏出去,却发现此时的陈袭春,身子已经变得有些臃肿,脸庞之上,挂满了暴躁易怒的神色。 惊了惊,他迅速将身子收了回来。在先前的时候,他发现陈袭春变得有些古怪,不想此时再见,已然像换了一个人。 “少宗主,我就说了,不带那些累赘的弟子,我等很快就能赶过来!”陈袭春身边,彭铜也大笑落地。 紧接着,一个个的小宗主以及长老,都纷纷跟着落到陈袭春身后。 唯独没有那些弟子与村人。 “我刚才回看之时,发现那位乾坤派的苏宗主……嘿嘿,约莫还是个炼气境,却强行驭动灵力,召唤巨蟒化桥过涧,想来已经是爆体而亡了。” 彭铜声音又起。陈袭春与身后的一干人,皆是面无表情。唯有抬起的眼睛,都贪婪地看向紫气塔。 半空中,人邪与两头巨鹤的厮杀,还远远没有结束。 在暗处的宁景,听得心头难受。那蟒骨,是先前他和苏木一起在山门附近捡的,不曾想,苏木用作了救人。 只盘桓了一下,他并未露面,而是小心地后退,循着陈袭春这些人的来路,先寻找苏木等人的踪影。 迎着拂面的山风,原本久站的陈袭春,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急急回了头。 “少宗主怎么了?”彭铜谄媚发问。 “与你不相干。”陈袭春冷冷回了句,看着前方的一堆石林,一时陷入沉思。 …… “老苏啊,我的老苏啊——” 背着奄奄一息不断呕血的苏木,周大丙老泪纵横。在他的左右,余下的弟子和村人,已经丝毫的门派隔阂,纷纷聚了过来,都脸色悲痛地看向苏木。 自家的宗主和长老,都抛弃了他们逃命,唯有这位乾坤派的小宗主,透支灵气救了他们。 “宗主,我们怎办?”一个小昊宗的弟子,犹豫了会开口。 虽然赤雾暂时没有弥漫上来,但久留在此,必定是救无可救。而要是继续上山,如他们这些弟子与村人,都不大想往前走了。 周大丙回过头,面色也变得沉默。实际上,他是个小富即安的性子,比起什么修仙大道,他更喜欢找个好道侣延续香火。甚至说,这一路上他和那位苏木小宗主,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还交流了以后建造仙姑塔的志向。 抬起头,周大丙看着紫气升起的方向。他更明白,若是这些弟子村人去了那里,只会沦为被操纵的傀儡—— 等等……我看见了什么。 周大丙拼命揉着眼睛,脸色从谨慎担忧变成惊喜,最后“嗷”的一声,一把老嗓哭了起来。 在场的弟子村人们,也跟着纷纷抬头,当齐齐看见那个跃来的人影时,都拼命欢呼了起来。 “宁景道友啊!”周大丙像个孩童一般,哭着拼命挥手。 …… “便是如此了。”赶路之中,周大丙将事情一字不落地说完。 “我先前已经给苏宗主喂了疗伤丹,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住……肤肉上有灵气爆体,而且,他的经脉都逆乱了。” 宁景听得难受。要知道在先前,苏木塑土成兽之时,即便是平常的虎豹,都会被反噬。何况,这次是一条近五丈的蟒骨。 “宁长老,我们这是往哪走。” “往一处山洞。”宁景沉住声音,又看了看旁边的周大丙,“老周,你是个好人,秘境里危机重重,你无需跟着去,便带着弟子们回山。若我宁景在里头寻到了宝,会留着你的一份。” “宁长老啊,若是有雄风丹……则更好。” “一并奉上。” 回过头,宁景看了一眼余下的人。哪怕把村人计算在内,也只不过三十多人。可想而知,这一场远山摸宝,死了多少宗门弟子和普通村人。 “长老……我们想跟着去。”宁风和宁不凡两个少年,齐齐走了过来。 “回去。”宁景低喝。他何尝不知,这二三少年是在担心他。但真入了幽境,只怕会比远山更凶险几分。 “老周,切记我的话,穿过洞穴后,便立即往南山方向走。遇着烟瘴也不要怕,动作快一些,终归有一场活路。对了老周,还有多少避毒丹。” “我这还剩两枚,本门弟子身上都会带着一枚……约莫是七八枚。” “老周,都溶水袋里,大家分着喝了,先过了那道烟瘴。” 周大丙点头,随即认真看了几眼宁景。 “宁长老,若不然一起回去?老夫现在对于什么狗屁的幽境,还有那些宗门道友,真是受够了。” 宁景看了看昏迷的苏木,摇了摇头。 “不得,我还需上山一趟。” “宁长老……切勿离陈派少宗主太近。我派有个弟子,自小身子上就有苦茅草的异香,先前时候落单不见了。但我站少宗主身边之时,分明、分明嗅到了那股异香,是说话时从嘴里出来的。”周大丙语气发颤。 “比起和他们一起入幽境,我更想带着这些弟子们活下去。至少他们不会害我。” 宁景痛苦闭目。 便在这一时,他全都明白了。 从火水宗山门的覆灭,到陈袭春的连破二境……仰起头,迎着惶惶坠下的夕阳,宁景苦涩叹出一口浊气。 …… 血色的夕阳,血色的雾,还有一双血色赤红的眼睛。 陈袭春垂着头,不断喘着大气。他拢着双手,死死压住自己的腹下。那肉球金丹的鼓起,似是要压制不住了。 他痛苦仰起头,头发被风吹散,再不见谦谦君子模样。在夕阳的辉映中,他眼睛急急鼓起,两颗目珠已经彻底变得浊黄。 …… 59 神兽血可长生 “该死,还要等多久。” 紫气塔的另一边,李正目光发冷。在他的左右,追随的野修们亦是不耐之色。 在紫气塔前,那两头巨鹤不断发出唳声,与人邪杀得难解难分。即便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这是人邪要争宝,先遇着护宝兽了。 “李上修,人越来越多了。” 李正环顾左右,发现在紫气塔的附近,不仅有陈袭春那些宗派的人,还有从地方冒出来的修士,至少都有筑基境的实力。 “哪儿来的?” “或是在远山附近的野修,见着地动与赤雾,一下子赶来了……上修,有些不妙了。” “我知。”李正转着眼珠。只想了几息,便往后方走去。 不多久,角犬的吼声,以及老怪物贪婪的叫声,瞬间连成一片。 立在一座石岩上。 陈袭春身子抽搐不已,拼命压着体内的暴躁。自然,他也看见了不远处的许多人。 无可厚非,紫气塔里的幽境,太令人神往了。 “少宗主,我等不及了。”在旁,彭铜语气焦急。十余个宗主长老们,也纷纷围了过来。 “那两头巨鹤,说不得是仙人留下的护宝神兽呢。”彭铜舔着嘴巴,“我以前听师父讲,神兽血有延年益寿增长功力的效果。诸位请看,那人邪怪东西,分明是在杀兽取血,若不然他早进去了。” 包括陈袭春在内,在场的人都眉头挑动。 “三十年前,我是吃过神血的,腥红的一小滴滚过喉头……那滋味,啧啧。”彭铜还在喋喋不休。 他却不知,此时的陈袭春,已经要到了爆发的边缘。 前方的紫气塔边,那人邪总归是不敌,折断一只巨鹤的翅膀后,被另一只寻到机会,一下子啄碎了头颅,整具身子轰然栽下。 约莫是伤重力尽,两只巨鹤摇晃着走到塔边上,依然守护着不退一步。 “嗷——” 并未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头生着双角的巨犬,极为狡猾地绕到崖边,又瞬间跃了出来。 嘭。 那只折翅的巨鹤瞬间被兽爪扇飞。它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又被一个古怪的肉球从崖下弹出,重重撞在身上。一张只剩皮骨的老人脸,从肉球下快速伸了出来,便朝着巨鹤的喉头咬去。 天地间,响起一声凄厉的鹤唳。 “不好,是那老怪物!”陈袭春左右,宗主与长老们脸色皆是苍白。 陈袭春昂起脸,喉头发出类似打嗝的声音,只顿了几息,也闪电般的跃出身子,朝倒地巨鹤掠去。 与肉球怪物一般,陈袭春也疯狂匍匐在地,埋下头,嘶咬着巨鹤的另一边身子。 在场的人,皆是神色大骇。 峰下赤雾,忽然笼罩得更为疯狂,到处都是烧灼的气味。 抬手指着陈袭春,李正疯了一般发出狂笑,“诸位,诸位瞧着,那人便是陈派的少宗主,且看他,也是个走火入魔的怪物了!他先前还装什么侠义心肠,不过也是个卑贱之物!” “快随我冲过去!” 李正的声音下,早已经等不及的一群野修,纷纷拿起道器,呼啸着往紫气塔冲。 “少宗主!”在后的两个陈派长老,在几声痛哭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带着后头的宗主长老们,同样心惊胆战地往前跃去。 这一时,原本还藏匿在附近的诸多散修,也露出了身子。 不知谁说了一句“神兽血可长生”,整个场面变得越加疯狂起来。顾不得争执厮杀,也无敌我之分,便在此时,都似疯了一般,围在那头受伤倒地的巨鹤前,不断割肉喝血。 余下的另一头巨鹤,被角犬缠斗住,又救不得,只得发出痛苦的唳声。 彭铜鼓着眼睛,身上没有长剑道器,只得仗着一口老牙,将如剑鞘般的鹤羽撕开后,整个伏下身子,像野兽一般吃嚼血肉。 陈袭春目光无神,扫了扫老怪物的位置,似没有任何波澜。他重新蹲在地上,用长剑不断怒劈,只待有血水渗出,便立即吸入喉头。 李正头发披散,刺死了一个抢位置的野修后,整个人贪婪地长啸起来。 余下者,皆如疯人状。 …… “嗷——” 正厮斗的角犬,蓦然发出一声痛吼。它恼怒回过头,发现一道有些熟悉的人影,正不断朝着它荡出剑气。 角犬大怒,回了身要前扑,却被巨鹤趁机一啄,痛得又吼了起来。 “宁景——” 疯狂吃嚼的人群中,极为狡猾的李正,在余光看到宁景之后,仰头怒吼起来。但也只是喊了声,随即又恶狠狠的垂下头,与人抢着神兽血肉。 回了剑势,宁景沉默侧过了头,看向了陈袭春的位置。 “呜呜……呜呜。”似是吃了鹤血后,终于回了一丝清明,陈袭春双目渗泪,却不敢与宁景相看,只知埋头痛吃。 “宁长老,你别装了,若是晚了迟了,这神兽血肉就无了!”有相熟的宗主狂笑大喊。 宁景脸色平静,并未朝着鹤尸挪一步。反而重新蓄起了剑势,帮着另一头受伤的巨鹤,开始牵制角犬。 只等巨鹤得了喘息的机会,又见着同伴的惨死,愤怒一声长唳之后,巨大的鹤首一摆,瞬间将角犬撞翻倒地。未等角犬起身,它又扑了过去,鹤首再一啄,将角犬的一枚狗目瞬间啄碎。 角犬哀嚎抽搐,冲着老怪物的方向,发出类似小狗的求救声。只可惜,它的主人已经不识人性,没有丝毫的回头。 巨鹤怒唳再冲,巨大的力量,只在二三次的冲撞之后,便将角犬整个庞大的身子,一下子撞飞出去,直直往赤雾下方摔落。 宁景回剑,艰难喘了口气,垂头看着被角犬撕开的伤口,皱着眉又吃了一枚疗伤丹。 那头巨鹤晃了晃满是鲜血的身子,冲着宁景摆了摆鹤首后,径直往死去的同伴奔去。 峰峦上,再度响起了修士们的狂呼声。伴随着的,还有阵阵凄厉的鹤唳声。 宁景沉默转身。 他很明白,如这类的护宝兽,几乎是以命相搏,试图护住先人留下的藏宝。 踏起脚步,宁景不顾后头的吃嚼声,疯狂呼声,独自往紫气塔里走去。 要不了多久,这些人汲取了巨鹤的血肉,一样会入幽境。只是眼下,连着那位曾经患难与共的少宗主,他也分不出敌友了。 60 熔岩幽境 紫气塔里。 宁景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的物景。与认知里的幽境不同,他原先还以为是一个类似传送门的祭坛。 但根本不是,而是一条破旧不堪的石梯,往下延伸的距离,明显超过了物理守恒定律,似有千里万里。 没有照明之物,宁景只得硬起头皮,数着自己三重一轻的脚步声,循着往下走的石梯,小心翼翼。 不知哪儿灌入的风,化作了山鬼呜咽,在他耳边不断吹着。 皱了皱眉,他索性闭起了眼睛,数着脚步的轻重声,慢慢往下走。不知多久,只在眼前出现如出隧道的白光之时,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壁门,白光刺目。 他伸出手,缓缓推开。 …… 呼。 重新睁开眼睛,宁景沉默地看着天空上的飞鸟,以及各种纸质的风筝。 环顾左右,他发现现在的自己,正躺在一个人工湖边的草坪上。没有了尔虞我诈,也没有了弱肉强食的危机感。 在旁边,还有一个发旧的业务包,以及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他一直爱而不得的某个公司前台,正穿着白色长裙子,将一份爱心便当打开,递到了他面前。 “宁景,我都已经和我爸妈说了,他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只要你努力上进,彩礼的话不用给,另外,我爸会帮我们先出房子首付,再帮你先买个车,以后你跑业务的时候就会方便很多——” 宁景皱眉,没有丝毫犹豫地起身,将那年爱而不得的小前台推入了人工湖。 随着一声刺耳的厉叫,眼前的物景一下子扭曲起来。 等他再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个已经站在了一片熔岩地中,四周围间,尽是流淌滚烫的岩浆,以及生着紫红光泽的怪木。 “这才是幽境么。”负手而立,宁景露出笑容。 不敢有丝毫大意,宁景屏住气息,缓缓往前走。他并不知,这处岩洞有多大,也不知所谓的藏宝在何处,无非是各有气运与机遇,在幽境里搏一份修仙的大富贵。 他抽出剑,寻了一株怪木划了几下,发现木质如铁,半丁木屑都没有。 沉默了下,他抬步继续往前走。岩洞中不见日头与青天,亦没有任何时间的参照物,不知走了多久,他才停了下来。 他看到在前方,有一片巨大的海域,滚烫喷发的熔浆,便似海水一般,浩浩不知几里。 在海边的一座巨石边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影,各自垂钓,似这熔浆海里有什么不得了的宝鱼一般。 宁景谨慎的靠近,发现这些垂钓者,已经都成了枯尸。约莫是用身上的血肉作饵,有的脸庞凹了几块,有的断腿断臂,还有的连眼珠都剐了出来。似乎在想尽办法,用最好的肉饵,将里头的宝鱼钓起来。 皱了皱眉,宁景忽然想到,当初在远山里见过一个壁刻。一条巨大的怪鱼,被许多人邪和凶兽围着,姿态扭曲。 当然,还有一只巨龟的壁刻,匍匐驮着一座山峰。 深思了番,却始终找不到串起来的钩子,宁景面色困惑。 生怕是尸解仙,在走得稍远一些后,他再垂头往下方看。发现熔浆海里,居然有数不清的上品灵石,仙草,以及一本本灵气萦绕的功法秘籍,都漂在了熔浆之上。 他心底狂喜,急忙寻路绕下去,到最后却发现熔浆不可触碰,一触即燃。 正当他恍惚之时,一本功法书忽然荡开涟漪,不多久,在功法书下,有一尾全身燃火的怪鱼,正冲着他吐起了火沫。 宁景惊了惊,急忙从旁寻来一根无主的鱼竿,咬着牙又剐了一角指头肉,钩作了鱼饵。 也就是说,这汪熔岩海里,是能将宝物钓得上来。 钓鱼佬的春天? 只可惜,指头肉被一条火鱼一下子吃掉,又狡猾地甩尾游走。皱了皱眉,宁景刚想再剐一角指肉,却蓦的冷静下来。 空不空军另外说,他似是进入了无尽的贪欲中。 起了身,宁景面色苍白地转过头,看着视线的前方,那密密麻麻拥堵不堪的枯尸,这些先人修士,或许因为这样的贪欲与执念,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不对,若只是这些宝物,应当会有人能守住本心,迷途知返。 难道说这熔岩海里,还有什么能让修士疯狂的存在么。 而且,后面陈袭春这些人,也一样会赶来这里,恐怕这满目的枯尸,还要再添上几排。 …… 呼,呼。 走下石梯,推开壁门。 陈袭春再睁眼时,整个人浑身颤抖。在他的面前,都是族人的奔走和哭声。他的父亲浑身是血,被人扶着瘫在山门的角落里。 “袭春,袭春。” 陈袭春双目发红,走过去握住了父亲的手。 “袭春,好好修炼,以后壮大本派,帮为父报仇。这是为父珍藏的功法,你以后要勤学苦练。” 功法递来,却只是一本手抄。只等他拿在手里,又忽然变成了《大丹经》。 他哭着抬起头。 数不清的仇人,忽然出现在山门里,见人便杀,一个个的宗族子弟死在刀剑之下。他小时最好的玩伴陈崇,也被人一剑削飞了头颅。 陈袭春痛苦抱着头,将《大丹经》丢到远处。 “袭春,你练不练!” “袭春,只有入了金丹境,你才能坐镇本派,陈派也才能壮大啊!” “少宗主,请保护我们!” 陈袭春久久闭目,再抬头时,发现黑市的崔姓野修,还有火水宗的老祖,以及那些联盟的宗派弟子,都面露杀气,都朝着他围拢过来。 喉头剧烈滚动,陈袭春瞬间仰头怒吼,重新抓起了《大丹经》。 …… 物景变换。 一个腹部臃肿的人影,驮着身子背着剑,扭曲地站在了熔岩地上。 61 黑玉兽鳞 将钓竿丢到一边,宁景站了起来,看着前方的熔浆海。他试了许多法子,可惜都没有任何作用。 唯有用那些个鱼竿,以及鱼竿上的金蚕丝,方能以垂钓的手段,将鱼宝钓上来。 举目往前,那一片熔岩海,茫茫不可估量。谁也不知,在里头还藏着什么东西。莫不是说,可以用更好的“鱼饵”? 嘭。 正当宁景想着,猛然间听到了崩裂声。皱了皱眉,他迅速绕去了另一边暗处。如他所想,原先在洞外分食的修士,都已经冲了进来。 一个宗门长老,为了一截地上的怪木,以为是铸器的上好材料,和一个筑基境野修杀得不死不休。 李正带着一大群的野修家子,极为狡猾,没有选择立即动手,而是故意避开了争斗的范围。 反而是那些宗主和长老,自诩正道宗门,率先围攻那些落单的修士,并没有多久,七八个修为弱的野修,便死在了当场。 这无疑是一次下马威。 彭铜怒声大笑,将一具野修的尸体掷入岩浆里。不知怎的,那位少宗主在入了幽境之后,便整个消失不见。而他,似是成为了这些宗主长老的主心骨。 “我讲了,幽境里的藏宝,都是我等宗派人的!谁要抢,便让他粉身碎骨!” 这句话,明显是朝着李正那边的。 李正冷哼了声,压住了心头的愤怒。在角犬死后,老祖又不见踪影,两帮人的实力,似乎是相当的。 “宝箱在哪?”彭铜怒问。 并未杀光,留了四五个野修士,在废掉气海之后,准备当作掏宝箱的傀儡。 无人相答。此刻的光景下,诸人都在贪婪地打量周围,即便是一个石子,都要捡起来分辨一番。 自然,很快有人发现了前方的熔浆海。 “彭老祖,下面有宝!” 只听得此话,顿时间,无数的人都围了过来。顾不得看这些坐化的枯尸,一个两个的,都贪婪地死盯住下方。 彭铜喘着大气,转了转眼睛后,将身边一个废了气海的野修揪过来,直接往熔浆里扔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只在眨眼功夫,游出来的一大群火鱼,将野修啃噬成了一滩白骨。 “不得下,都是死火,被烧到了无法扑灭!”彭铜气道。 另一边的李正,也咬着牙陷入沉思。在熔浆的表面,那些灵石功法,他自然更加想要。 “莫不是要学他们垂钓?” “诸位可见着了,这些火鱼喜吃人肉,若是作饵料的话……” 彭铜狰狞地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几个废掉气海的野修。 “彭老祖,我洞府里尚有不少珍宝,等出了远山我便献给老祖!” “彭老祖,我愿意加入北城渔宗,作贵派的一员外门弟子!” …… 顷刻间,几个野修脸色惊骇的跪下求饶。只可惜,并无任何的作用。随着彭铜的一声低喝,早已经按耐不住的几个宗主长老,纷纷将第一个野修杀死,取出道剑割肉作饵。 “目珠是我的!”彭铜大怒,推开一个同伴,抠出两枚血淋淋的眼珠子,钩在了鱼竿上。 另一边的位置,李正回过头,不时环顾左右,却发现先前处理的尸体,都直接抛到熔浆里了。 他侧了侧头,看向场中最弱的一个同伴,咧嘴露出笑容。 那同伴声音带着哭腔,急急开口,“李上修,我此番有功的……上修别忘了,这一路的重担包袱,都是我在扛着,还有角犬的尸粮,也是我去捡——” 李正干脆利落地出剑,同伴人头落地。四周围间,只剩近十人的野修,都狂喜地蹲下身子,纷纷取肉作饵。 不多久,学着那些垂钓的枯尸,不管是宗门还是野修,都贪婪地挥动鱼竿,将肉饵抛入了熔浆之中。 …… 宁景收回目光。人肉作饵,只怕要不了几日,等贪欲起来,这些人便会自相残杀。 让他疑惑的是,此番的人群中,不见了陈袭春。而且说,不管是宗派还是野修,都似乎少了许多人。 约莫是入壁门的那场考验,有的人陷在了里头。 “老祖我钓到了!”当宁景想着,彭铜的声音忽然喊了起来。只可惜,鱼竿上的火鱼极为狡猾,一下子又扑腾跳开,重新跳入了熔浆中。 只余彭铜站在原地,整个人目瞪口呆。 宁景心头冷笑。若真是这般容易,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枯尸了。 沉吟了下,宁景并未再躲,而是沉步走了出来。 “宁……景。”作为不死不休的仇人,李正目光怒瞪,却终归没有掠过去。他咬着牙,死死握着鱼竿。 “宁景,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我放你一马。出了远山,你敬我一盏赔罪酒,便泯了恩仇。” “敬你老母要不要?”宁景笑道。在刚才得空的时候,他已经布下了塑土的凶兽骨,若真打起来,即便不敌,他也有办法脱逃。 李正大怒,刚要跃步出去,却又马上沉着脸坐了下来,再度紧握鱼竿。 彭铜挑起眉毛,看了看宁景的方向,一语不发。 “宁长老快过来,这里都是自家人。”有相熟的宗主开口。 宁景露出淡笑。自家人?除了老周,约莫已经没有自家人了,无非是一群起了贪欲的狂徒。 他几乎不用想,在很短的时间内,又将有人化作垂钓的枯尸。 离开诸人的视线,宁景径直往前走。要想取得熔浆里的宝物,很明显,需要另一个法子。 而且,他觉得若只是这些宝物,这幽境也未免有些寒酸。或许说,幽境真正的藏宝,此时还没有出现。 寻了一处位置坐下,宁景沉默拿出了怀里的东西,试着找出更好的鱼饵。一些疗伤丹,阿青给的破邪符箓,传音虫玉盒,几枚辟谷丹…… 宁景停住动作,眼神微微一怔,看着手里刚拿出来的两枚黑玉。先前就知道,这两枚兽鳞黑玉,与远山有重重关联。 黑玉通体冰凉,而熔岩炙热非常。从五行来说,实则有相克之用。 犹豫了许久,宁景试图抠出一角,却发现这黑玉坚韧异常,即便动用了灵气也无法分割。 思索着破局的关键,他皱了皱眉后,将其中一枚黑玉高高抛入了熔浆里。 一声轻微至极的“噗通”声,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当宁景眼神失望之时,蓦然间,在黑玉落入熔浆的地方,一圈巨大的涟漪迅速荡开。 轰—— 整片熔岩地一下子变得剧烈摇晃。彭铜李正这些人,都惊得无以复加,二三个修士身子不稳,怒吼着摔入了熔浆中。 宁景脸色苍白,迅速站起了身子。只往远方一眺,发现一道巨大不可估量的黑影,似乎被惊醒了一般,正疯狂涌了过来。 …… 62 入邪 “怎么回事。”宁景惊魂未定。料想不到,只朝熔浆里扔了一枚黑玉兽鳞,整个世界都颠了起来。 那黑影,似是什么不可目及的庞然大物。 等等。宁景脑中一个激灵,似是终于有一根绳子,将所有的东西都串了起来。千年前远山的形成,赤雾,频繁的地动,大鱼和巨龟的壁刻,黑玉兽脂…… “小心!” 在熔浆海边,如李正这些人,都已经吓得站起来。翻滚下去的野修,已经被火鱼啃噬干净,尸骨无存。 “我的饵料!” 李正大怒,此言一出,让旁边的几个野修都面生惊惧。 另一边的彭铜,正死死抓着一个摔下去的宗门长老。那长老语气哀嚎,求着搭救。 “我抓不住了。”彭铜脸色惋惜,随即重重一扭,将长老的一条手臂以及半边肩身,整个儿给扭断。 长老的半尸坠入熔岩。余下的另一半尸,则被围过来的人哄抢瓜分,充作了鱼饵。 未等震感平息,两帮人又纷纷齐坐下来,什么都顾不得,开始重新垂钓。 宁景嘴角冷笑。庆幸在一开始,他便压住了贪欲。若不然,只怕要和这些人一样了。 “嗯?” 正沉思着,宁景蓦然抬头,一张脸忽然变得发白。如他所想,这片熔岩海是幽境的尽头处。来摸宝寻宝的人,除非运气不好直接掉入熔浆池里的,不然都会走到这里。 便在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人影。人影背生巨大肉球,如蜗牛一般往前爬动着。 火水宗老怪物?不对,他怎会变得这般孱弱。 “嘿哈哈,唔哈哈哈哈——” 一道尖锐异常的大笑,在老怪物身后响了起来。不多久,一个驼背垂头,腹部臃肿成球的人影,有些不伦不类地扛着一柄道剑,缓缓露出了身子。 “丹?你是什么丹!” 老怪物奄奄一息,从肉球下昂起了头,如同野兽受伤一般,不断晃来晃去。 “我在问你呢!” 一只似乎冻得发紫的脚,重重踏在了老怪物的头颅上,头颅瞬间被踩爆,腥臭的气味弥漫开来。 在场的人,皆是身子重重一颤。 “少宗主……”宁景看得仔细,声音有了悲呛。 听得宁景的声音,那道古怪的人影忽然哀嚎一声,跑到角落跪了下来,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认错……认错人。” 宁景红了眼睛。想起第一次见到陈袭春时,阳光正好,这位面表儒雅的少宗主,在阳光的辉映下,如同刚正不阿的卫道士一般。 “少宗主啊!”一个陈派长老痛哭不已,顾不得危险,朝着人影跑了过去。 “不可!”宁景惊道。 却已经来不及,陈派长老只刚刚靠近,便被一剑削成了两段,首级的那一截,被人影抓到了怀里,抱着啃食起来。 “弟子肝……肝。”老怪物被踩爆的头颅,发出囫囵不清的声音。 刚啃食完的陈袭春,忽然变得暴怒异常,如同野兽一般跃到老怪物后背的肉球上,张开满是尖齿的嘴巴,直接咬了下去。 “年少时,我父去你山门献礼……你敢将他打成重伤!” “三年前入秋,你这东西还杀了我七叔!” “长登,长登啊,救我啊……”老怪物痛苦地晃着身子。 “嘿哈哈哈!” 蹲在肉球之上,陈袭春疯狂地埋头啃食着,不时吐出一块块的碎肉。直至最后,将一个兽胎般的东西扯了出来咬碎,他才舔着嘴角的血,放声疯狂大笑。 宁景咬着牙。 彭铜和李正两帮人,也起了身子,颤抖着环顾左右。 “宁道友……你不识得我了。”从瘪了的肉球上跳下来,陈袭春声音干哑。并未看其他人,而是直接跃到了宁景面前。 他抬起枯长的手指,约莫想要整理一番头发,却不慎被手指的尖甲划破了额头。 “识得……少宗主好久不见。”宁景声音痛苦。 面前的陈袭春,已然成了人邪。这还只是初期,要不了多久,估计变得比老怪物还要可怕。 那腹前的位置,没有了遮掩,比妊娠期的女子更为鼓胀,一张若隐若现的婴儿脸,不时会有五官轮廓印在肤肉上。 双脚之下,铺了一层薄薄的霜。按着老怪物的说法,需要不断吞食弟子肝,方能压住这种走火入魔的寒气。 “宁道友……呜呜,我入金丹境了,我成了远山附近第一个金丹境。我要坐镇宗门,保护族人,我还要锄强扶弱……呜呜。” “恭喜少宗主……已经成功了。” 宁景语气哽咽。从袍子上撕下一角布,他抬起手,帮着陈袭春将头上的乱发扎好。 在以后,陈袭春会彻底变成什么模样,他不得而知。但面前的人,曾救他于水火,曾在那些黑暗不堪的日子里,带他见到了曙光。 陈袭春垂下头,冲着宁景咧嘴一笑,随即往另一方向跃了过去。 “少宗主,我是北城渔宗的彭铜,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不远处,彭铜惊得大喊。 声音刚落,便被一剑削飞了头颅。 “少宗主,你我是同宗同族——” 又是一阵惨叫声乍起。 偌大的熔岩海边,惨叫声一时不绝于耳。李正拿起道剑,指挥着着剩余的野修,朝陈袭春杀了过去。 一截又一截的碎尸,不断被扔入熔岩浆里,化作鱼食。 …… 独自走到熔浆海边,宁景拿出那枚黑玉兽脂。如他所想,岩浆里无数的火鱼,都疯狂围了过来。 那一抹巨大的黑影,重新在面前出现。 “宁道友……何去啊?”双目赤红的陈袭春,匍匐着爬到岸边上,冲他怒声高喊。 “我问你,我当初拼命求你,你却不愿入我陈派!是嫌我修为低微么!” “宁景,你定然也瞧不起我……我要杀了你!” 宁景不答。 走火入魔者,堕落为人邪,性子乖张,嗜杀成性。 他抬起手,将最后一枚黑玉兽脂扔入了熔岩浆中。顿时间,整片熔岩大地变得越发地动山摇,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一般。 …… 落坡县,忽然涌来的乌云,昏暗不见天日。急雨骤下,却在转瞬间又变成了冰雹雪霜。 “那是什么……” 一个担着仙人粮的村人,满脸惊骇地抬起头,久久看向天空。 远不可视的黑云之间,一条巨大的红色鱼影,以冲天而上的姿势,一闪而过。 巨大鱼影的下方,无数山影连根崩塌。巨尘裹着遮天的浓雾,排山倒海地冲来。 数不清的兽吼,疯了一般响彻不休。 …… 63 “孤岛” 长岐峰,雪絮漫天。 骤寒的天时里,宋仪急急提着灯笼,脚步如飞。在她的后面,乌头也带着一群山门弟子,齐齐走到了峰崖边上。 “夫人,那是什么。”乌头脸色苍白。生于斯长于斯,他从未见过这般的景象。便在他们的面前,那一大片不可目及的远山,不知生了什么变故,似燃起了滔天大火一般,到处都是化不开的红影。 “宁景……”宋仪昂起头,在红光的辉映下,姣好的五官被衬得如同仙子下凡一般。 连她自个也不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瘸腿已经好了,皮肤也变得白皙,甚至在浑身上下,也隐隐有了灵气萦绕。 “只刚入了秋,怎会下雪了。”乌头咬着牙。 “大师兄,我先前看到天上有鱼。” “别胡说,鱼怎会游到天上。” 峰崖之前,一时各说纷纭。站在宋仪身边,一只黑鸡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天色只在顷刻间又暗透了整个世界,远山的方向,还听得见一座座山峰崩塌的轰声。伴随着的,还有一道道的巨大卷风,忽然呼啸着升了起来。 远山外的另一边。 一个道袍男修士皱着眉,脚步落在一座峰头上。他叫上官春,并不是落坡县的修士,而是收到了自家弟弟的传音虫,才马不停蹄地赶来。 不曾想,才堪堪赶到,便见着了眼前的异像。 山崩地裂,卷风升天,那原先还在眼前的几座大峰,似薄脆的芦苇杆一般,被一下子连根拔起。 抬起头,他看了一眼头顶的夜空。在算计了一番时辰之后,他整张脸先是惊恐,随即又变得狂喜无比。 …… 呼,呼。 从混沌中醒来,宁景艰难地睁开眼睛。只等环顾四周,在发现已经置身在一座孤岛之上。 他记得很清楚,在投了黑玉兽鳞之后,整个世界一下子晃荡,而在晃荡之中,他似乎被什么巨兽驮着腾空入云。 这又是在哪里。 平复了体内紊乱的气息,宁景站了起来。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孤岛的四方都是一片刺目的红光,久久无法化开。 庆幸不是那该死的赤雾,若不然他早已经成了一堆毒骨。 耳畔边似有飙风与惊雷,呜咽不断。 “发生了何事。”前方不远,一个面熟的小宗主也站了起来。待看见宁景,先是一番提防,随后又犹豫着走近。 “宁长老,我受伤了……你我都是落难人——” 只近了身,小宗主脸色变得阴戾起来,平掌成刀,便要往宁景头上劈去。 没等劈下,一只拳头已经打穿他的腹部,灵气与鲜血齐齐泄了出来。小宗主的整个身子,迅速瘪了下去。 散去拳头上的灵气,宁景皱住眉头。他能在弱肉强食中活得这么久,便是靠着这份机警。这小宗主无非是以为他身上有宝,想着杀人越货了。 毕竟,他只往熔浆海里投了一枚兽鳞,整个世界就变了。 循着孤岛的海岸,宁景独自往前走,约莫有大半个时辰后,心底变得微微惊恐起来。 他发现孤岛外的海水,实则还是滚烫的岩浆。而这座孤岛,并非是静物,而是一直荡开着圈圈涟漪,往不知名的远方“游去”。 似是为了应证什么,宁景蹲下身子,用灵气裹着道剑,不断将一层层的土泥挖开。 只可惜,泥深不知几丈,他喘着大气,失望地瘫坐下来。 无树无草,也没有飞鸟与走兽,偌大的一座岛上,死气沉沉的气息不断弥漫。 唯在耳边,飙风怒刮的声音,远远没有将息。 缓住心神,宁景复盘着入幽境后的事情。只在几息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时发白起来。他起了身,循着孤岛上最高的山峰,开始狂奔而去。 若是没有猜错,那壁刻上的大鱼……以及驮着群峰的巨龟。 停住深思,宁景动作加快,将源源不断的灵气,尽数裹在了双腿之下。不见朝阳与落日,循着最高山峰的方向,在刺目的红霞之中,直至吃完了怀里的一大瓶辟谷丹,他才堪堪到了高峰之下。 只算着辟谷丹的消耗,这得快有近十天的时间了。 抬头往上,只见着巨峰高耸巍峨,似遥遥不可攀。咬了咬牙,宁景沉下脸色,继续往巨峰攀上去。 没有先人走出来的路,只偶尔在某个悬崖上,见到坐化的枯骨。 辟谷丹用尽,体力无法延续,宁景喘着大气,看着红光萦绕中的峰顶,一时心底迷茫。 他鼓起一口灵气,不敢再耽误,迅速往峰顶攀爬。越往上,飙风越发狂烈,吹得人身子摇晃不休。只怕一个大意,便要摔得粉身碎骨。 当然,他并非是傻子,他只想证明一件事情……若真是如此,只怕要成一桩天大的机缘。 宁景咬着牙,什么都顾不得,手脚并用,不知几日,眼看着离峰顶已经越来越近—— 喝! 一道苍老的呵斥忽然响起,不知觉间,宁景整个被掀飞出去,直直往万丈深渊摔落。 …… 跪在长岐峰上,宋仪脸庞落泪。 她的小相公,还在远山里生死未卜。要知道,如今的远山里头,已经是山崩地裂的光景。 她不懂修行,也不懂如何祈祷。只大抵知道,以前在村里的时候,阿嬷为了阿爷能打猎平安回来,都是这般模样的祈福。 乌头走来,红着眼劝了几句,见着自家夫人性子倔强,只得作罢离开。 远山外的巨雾与地动,没有丝毫将息的意思。不知多少的村子,都已经举族搬迁。数不清的山兽和飞鸟,似遭了天大的灾劫一般,顾不得幼兽与雏鸟,如千军万马般往山外逃窜。 堆积的雨雪化成积水,漫了几节的碑线。黑夜久久笼罩,不见阳光与晨曦,林草树木纷纷枯萎,如同早早入了三冬。 “他没死呢。”只等乌头走远,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影,有些寂寥地站在了宋仪身后。 不识来人,宋仪惊得拿起道剑。 “我是那小子……朋友,也是你的朋友。”黑袍垂头苦笑。 “若让我来说,对于那小子而言,这是一场难得的机缘呐。” …… 64 云鲸之上 “我想明白了。他先前给我看的兽鳞,实则是一种鱼的落鳞物,非是真正的鳞片。” 宋仪没听明白,只觉得面前的人,有些莫名的熟悉。 “在此之后,远山要没有了,灵气也要稀薄了。我劝你啊,不如叫那些弟子准备准备,先找个地方避祸。” “避祸……宁景还没回来。” “他若是回来,自然会找到你们。但若是你们晚了,迟早会有更多强大的修士,御剑赶来分一杯羹……当然,我觉得也是你的机会。” 宋仪依旧听不明白。便如她这段时间的人生,只知小相公的冷暖,小相公的饥饱,还有小相公的悲欢喜乐。 “你啊你,根本不是相夫教子的命。” “我与宁景说了,他若是平安回来,秋吉的时候便成亲。”宋仪倔强道。 黑袍不答,只朝着远方叹息。 …… “嗝。” 从一处凸起的悬崖上爬起来,宁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慢慢站稳。他垂下头,看着下方的万丈深渊,心底一阵后怕。 若不是眼疾手快,他当真要摔得粉身碎骨。 他沉思了下,取出身上最后的疗伤丹,缓缓平复伤势与气息。只可惜,在辟谷丹吃完之后,没有果腹之物,腹下的灵气也逐渐有了干涸之像。 若换成其他人,只怕在这时候便打退堂鼓了。毕竟峰顶下的那道苍老声音,一看便是守山的,根本不会让他上去。 宁景眯起眼睛,深知浪越大鱼越贵的道理。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他如何甘心放弃。 便如那年,他这条刚辍学的孤儿野狗,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拿起砖头,和一群流浪乞儿争纸皮和铁锈。 未再犹豫,宁景重新往峰顶攀爬。标记着那道老声的位置,在攀的时候,他特意绕了一段距离。 却不曾想,眼看着就要摸到峰顶—— 喝! 那道苍老的仙声,再度呵斥起来,再度将他掀飞。 嘭—— 即便留着俯身的灵气,但还是重重摔在了一处悬崖上。顿时,他只觉得全身筋骨尽断,一口压制不住的污血,从嘴里咳了出来。 颤栗着撑起身体,没有了疗伤丹,他只得孤独地靠在山壁上,不断缓和着气息。 不知日夜,只在沉睡了一场后,撕下袍布裹住伤口,宁景咬了咬牙,继续往上攀峰。 这一次,他用撕下的布条拧成了绳子,只在靠近山顶的时候,死死将自己绑在一角岩石上。 并无作用,在一声呵斥之后,那角岩石化作了飞屑,第三次,宁景重重摔了下去。 “嗝——” 宁景剧烈咳出污血,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恍惚起来。约有几盏茶的功夫,只在恍惚之间,他听见了有人相唤。 复而睁眼,发现在下方的山壁上,一道诡异的人影,正像蜘蛛一样匍匐爬上来。仰起的脸庞,五官已经彻底扭曲。 “宁景,宁道友啊,我找到你了!” 宁景眼神绝望。先前有个小宗主没有死,想必陈袭春这种人邪,又入了金丹境,更不会轻易死去。 “宁景……你也与我这般陌生了么。”陈袭春的声音,开始变得可怜兮兮。 “我入了金丹境,是第一个金丹境,我以后保护你,啊还有我的族人,叔伯们都夸我呢……宁景,宁道友,能否等我两步。” 宁景听得心头难受。若非是这种宗族壮大的执念,恐怕陈袭春也不会堕落为人邪。 “宁景,我当初邀你入陈派,你居然拒绝了!”转瞬间,陈袭春又变得怒意滔天,只到了距离,他鼓起眼睛狂笑。腹前的臃肿,在攀爬的时候被山壁磨穿,显得更加狰狞恐怖。 “你知不知,叔父们为了让我练功,从小就剪破了我的阳气……呜呜,叔父们还说了,我到了洞虚境,便可以更换一具肉身。” “啊,我入了金丹境,我已经入金丹境了!” 靠着山壁,宁景闭目叹息。他突然发现,若是当初大王村没有遭祸,他和宋仪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并非是一件坏事。 “宁景,宁景我不甘心——” 越爬越近,陈袭春伸出枯瘦的手,眼看着就要抓过来。 嘭。 一张古怪的符箓,忽然死死钉在了陈袭春的手臂上。不多久,如同干柴遇火,陈袭春的整条枯臂,一下子灼烧起来。 陈袭春仰头尖啸,张开的血口中,生了犬齿,还卡着一截尾指。 宁景也惊了惊,料想不到那只狼兽阿青给的破邪符,居然真的能起作用。 “啊——” 宁景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迅速往峰顶攀爬。 重伤一臂之后,陈袭春攀爬的动作更加诡异,一边厉叫,一边如蛙类一般不断跃跳。 即便灵气干涸,力气也将尽,但宁景不敢有丝毫耽误,咬得牙齿出血,死死撑住身子。 “宁道友,可否等我一程,我身子好冷了。” 宁景不答,他自信,如人邪这种堕落之物,若是嗅到山顶附近的仙气,定然会不管不顾地爬上去。 便如在紫气塔外,当初的那具人邪,还打算吃仙鹤血的。 如他所想,在近了山顶之后,陈袭春疯狂地耸着鼻子,眼睛也迅速鼓了起来。他看了看宁景,又看了看山顶。 宁景拿出最后一张破邪符,冷冷横在了身前。 陈袭春怪叫一声,像是笃定了脑中想法,继续如蛙类一般,不断往峰顶跳去。只隔了几息的时间,那道苍老至极的呵斥,再度高高响了起来。 陈袭春的人影迅速被掀飞,整个身子往悬崖下坠落。 趁着机会,宁景抽干全身的灵力,死死咬着牙往峰顶迅速攀去。只在一个崖洞边,他见着一只身穿道袍的老山猴,负着手,正目光诧异的看着他。 什么都顾不得,没等老山猴再发声,宁景将手里的破邪符扔了出去。随即一声倾尽全力的怒吼,身子一跃,整个人跃到了山顶之上。 在飙风与惊雷中,他颤着站稳,只等抬头,目光满是恍惚与不可思议。并没有任何一览众山小的物景。 居高临下,那座所谓的大孤岛,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 那目不可及的巨鱼,遥遥不知几万里,而他的所在,所谓的巨峰与孤岛,何等渺小,不过是寄生在一根鳍骨上的土沙。 千年一现,九色云鲸,而这极可能是赤鲸,九色之一。那远山,更有可能是赤鲸在伏息之时,随着吞吐的浊气,不断形成的千年连峰。 “云鲸——” 只怔了怔,似是为了发泄心里的痛快,宁景蓦的仰头怒吼。 …… 65 背鳍上的老山猴 喘着大气,宁景整个人瘫坐在峰顶之上。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能站在云鲸的背鳍上,俯瞰下方众生。 不过,传说中的九峰呢。 “别看了,你别看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后传来,等宁景回头,才发现有一道骨仙风的老道人,摇着拂尘走到了他背后。 “猴哥?”宁景怔了怔。如若没有看错,先前一直在掀飞他的人,是一只老山猴。 老道大怒,眼看着就要出手。 “道长有礼,道长生得这般仙气凛然,莫不是天上金仙下凡?” 老道闻言,收手露出了笑容。 “原先想推你下去摔死的……想想还是有点不忍。这一千年来,没见过你这般的倔种了。” “道长是峰主么?” 根据古籍,九座云鲸下的仙峰,都会有一个峰主。 “不是哦……那一年云鲸从天而落,我还是一只刚学会爬树的小猴儿。阴差阳错避过了风罡,便一直在这座鳍骨上住着了。” “风罡?”宁景脸色大惊,若是还有风罡,他必死无疑。要知道,九峰上的风罡,连那些洞虚境的修士,都无法挡住或避开。 “过来。”似乎许久没见活人了,老道显得有些兴奋。他带着宁景,绕到了峰顶的另一片视野。只在模糊之中,宁景垂头往下,便隐约看见了一大片连绵千万里的峰峦,电闪雷鸣,飙风呼啸。 并非是远山里的那种低峰,似是刚埋土而出,一股浓郁的土腥气不时扑入鼻头。 低咳两声,宁景收回了目光。果然,他并没有真正登上九峰,无非是像老山猴一样,阴差阳错地站在了云鲸的背鳍上。 复盘着经过,按着他的猜想,或是埋土千年的云鲸刚被惊醒,而他所处的幽境,正好位于云鲸背鳍,故而,云鲸在飞天之时,顺带着将他带上了万里长空。 “远山呢?”忽然想到什么,宁景失声发问。 “什么远山?”老道脸色不解,“左右这云鲸一起,这千里万里的地方,都会化为废墟与尘烟。我好似看见了,那一边的鳍峰上也有人上去了。” “道长可看清模样了?” “没看清呢,那边我都不敢过去。” 宁景点点头,盘算着落坡县与远山的距离,心底升起担心。 “道长,云鲸会飞往何处?” “我也不知呢。”老山猴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无非是一场豪赌,若是它飞向烈焰之山,冰原之海,我自然会被烧成粉尘,冻成尸泥。但若是它飞去青山绿水之处,我便又有一千年的修炼好日子。” “道长身上有辟谷丹?” 老山猴笑笑,答非所问,“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什么……” “小子,抓稳咯!” 宁景没听明白,还等再问,才发现整个峰顶,一下子剧烈摇晃起来。他匍匐趴在地上,才算堪堪稳住。 “这是?” 只等再抬头,一场毫无预兆的大雨,瞬间飘落下来。 老山猴狂喜不已,垂掉了道袍在雨中狂奔。 “小子,这是鲸霖啊!” 虽然不大清楚,但见着老山猴的模样,宁景也迅速起身,拢起手掌接了一捧,放到嘴里喝去。 不多久,只等鲸霖滚入喉头,他的整个身子变得舒服异常,比当初泡在灵池里,更要胜上几分。 原本身子上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干涸的气海穴,也重新变得源源不断。 而且体内筑基的芽床,似乎变得更加结实,且有灵气缓缓裹绕。 如若无错,他似乎入了筑基境。奇怪的是,并不像在山洞的那会,全身剧痛且突破困难。难道说,还是这鲸霖的功劳。 宁景急忙结指打坐,重新调理了一番气息。并不错,似在不知觉间,他突破到了筑基初境。 老山猴得意搓着背,抬头扫了两眼宁景。 “看见了吧?这鲸霖才是好东西啊。什么辟谷丹,那都是狗屎之物,有了这鲸霖,不仅能吃喝不愁,还能助长修为。” 宁景听得激动,甚至有了留在鳍骨上修炼的打算。但最终,他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 “若不然,我收你做个徒儿?” “不知道长的看家本事是——” 老山猴陷入沉思,一生都困在背鳍上,除了偶尔跑过来摸宝的,他似乎再也没见过什么人了。 “三百多年前,有个小狐狸会双修的功法,我杀了她把功法给捡了……” 老山猴抬头看着宁景。 “道长,咱们都是公的,理论上不可能双修。”徐牧急忙解释。 “你急啥呢。”老山猴不满。 “是挺着急的。”徐牧抹了抹额头。 “若不然,我教你爬树十八手?偷桃二十三式?” 宁景沉默不言,心底已经笃定了下山的念头。左右这里还不是九峰,而以他现在的本事,登仙峰无异于自寻死路。 垂下目光,他心底有些不甘。终归来了一场,除了喝几滴甘霖,似乎没有其他的好处了。 老山猴重新穿上道袍,看着宁景露笑,“我知你的心思,肯定是想着攀云鲸下那座悬着的仙峰。莫想了,一个筑基境的小徒,你还不够死的。” “道长没想过下山么?” “下去作甚呢,我守在这里,又有鲸霖,又能乐得自在,我下去找个小母猴双修么?” 宁景脸色无语,索性不问了。 “你终归还是不懂,俗事太多,会乱了你的道心。” 宁景垂下头,看着下方的云天雾海。生死未卜的苏木,说着和他秋吉完婚的宋仪,还有乌头这些少年,大王村…… “对了,还不知道长的名号。” 老山猴怔了怔,开始揉眉苦思。似乎在以前,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你也知……我先前还没学会爬树,便留在这里了。” 宁景恍然,想了想开口。 “在我的家乡那边,有个像道长一样厉害的仙猴,不如道长也取他的名儿。” “叫个甚了?” “悟空。” 老山猴顿了顿,脸上涌起阵阵的欢喜。大道有名,才算不枉一场修行。 “你好有趣,若不然别走了,那本小狐狸的双修法,我们再琢磨一番,肯定会有别的路子。” “别这样,道长别这样,再说这个我直接跳下去了。” …… 66 大道一只蜉蝣 “宁道友。” “哦,悟空道友。” …… 似是十分有趣,老山猴捂着嘴,先是憋笑,实在憋不住了,然后干脆放声大笑。 “啊,宁道友好。” “悟空道友好……” 老山猴哈哈大笑,重新垂开了道袍,在峰顶上长啸狂奔。 宁景无语坐下,只等着老猴货闹够了,才意犹未尽地跑回来。 “先别笑,敢问悟空道友,可有下山的法子?” 跳下去肯定不成,下方的风罡直接给撕成八瓣了。另外,他还想问云鲸上的藏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老山猴还是不舍,还想再提一嘴双修的事情,但见着宁景的决然,只得叹出一口老气。 “法子还是有的。我记得很清楚,当年那只会双修的小狐狸……” “悟空道长!” 老山猴抬手,赏了宁景一个小爆栗。 “我在说正经的,那小狐狸用的是踏云术,人家可不像你,还像个傻货一样连着爬了三四次。” “踏云术?” “鲸霖下起来的时候,下面的风罡也会缓下来,你到时候用踏云术跳下去,运气好的断个手脚就行。等等……我找找。” 老山猴说着,开始从道袍里翻出不少物件,一开始是药罐瓶瓶,然后是道器各种长袍,接着越来越离谱,连红兜兜春宫本都翻出来了。 宁景甚至怀疑,这老猴货是不是藏了一个芥子袋。 “找到了!” 捧着一本发黄的古册,老山猴喜笑颜开。 “险些忘了,那小狐狸还有一本踏云术的。” 宁景眼巴巴地伸出手。 “宁道友可否答应,有一日登了大道,回来看我这老猴一眼。” “登九峰者,需大乘期渡劫化仙。” “宁道友可有信心?” 宁景沉默,随即昂头,郑重接过了《踏云术》。他向来喜欢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这般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只有不断勇攀高峰,方能让自己立于不败。 “好,好!”老山猴欢喜非常。 “对了道长,若是云鲸一直在飞,我好像已经离原来的位置很远了?” “当然,几千里还是有的。” 宁景听得沉默,只在短短的时间,他离着落坡县的位置,已经是隔着千山万水了。 别无他法,他垂头看着手里的踏云术,目光久久坚定。 …… 踏云术,顾名思义,以灵气裹身,在空中踏云而行。 实话说,这约莫是入幽境以来,最大的一笔摸宝收获了。没有丝毫的耽误,循着踏云术的教授,宁景小心地修炼着。 踏云术的第十层,按着书上所言,甚至能七步跨山。当然,如这种大能本事,肯定需要更高的境界。 留在鳍骨峰顶上,宁景废寝忘食,终于借着源源不断的灵气,在数日之后,成功学会了第一层的踏云。 沉吟了一番,他还是决定先跳下云鲸。若不然,再耗个十天半月的,指不定要被带去九峰大陆的极地了。 “宁道友,你再考虑一下,我这几日也看了双修的功法,说不定你与我——” “悟空住口!” 老山猴没有恼怒,仰头嘿嘿一笑,“也罢了,自个小心一些,我这里还有一些鲸霖你带着……哦对了,你下鳍峰的时候,记得拔一枚鳍刺带走。” 鳍刺,倒生在鳍骨峰上,宁景有去打量过,发现质地极为坚韧,且不易折,用作炼器的话,说不定会炼出一柄极品道剑。 宁景面朝着老山猴,没有任何矫情地跪下,冲着老山猴拜了三拜。授业之恩,如山高海深。 “诶哟喂,宁道友……”老山猴哭哭咧咧地跑来,“别早死了,遇到那些厉害的坏种,打不过咱就先跑,知道没?” “晓得了,悟空老师。”宁景笑了笑,转身抬步往前,用老山猴教的法子,拔出一枚鳍刺,用布裹好背在了身上。 他调整灵气,御动踏云术的术诀。只在顷刻间,一股莫名的灼热气息,在脚板底生了出来。 他回过头,看着老山猴孤零零站着的人影,在一番苦涩之后,终归咬了咬牙,迅速往峰顶下跃去。 按着老山猴的估算,便在今日,鲸霖会重新像雨一样落下。 …… 踏。 稳步落在孤岛之上,宁景目光有些恍惚。离着他在孤岛醒来,也不过隔了几日,却有了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沉默了下,也不知为何,他来来回回循着峰顶,寻找了好几遍。终于在一截岩尖之上,看见了腹部被挖空的陈袭春。 宁景忍住心底的难受。认真来说,陈袭春的重伤,与他息息相关。但那般情况下,陈袭春已经是快化作了人邪。 他走过去,发现陈袭春的脸庞上,已经没有了化邪的戾气。那张儒雅且温和的谦谦公子脸庞,重新恢复了过来。 腹腔之下,似被野兽啃食过,原本凸出的肉球金丹,已然被人整个吃掉。 试了试鼻息后,宁景迅速取出了鲸霖,拢着手掌给陈袭春喂去。 约有半盏茶的功夫,陈袭春失声咳了起来。他侧过头,满是死气的脸,在见到宁景后,露出苦涩的欢喜。 “宁……道友。宁道友小心……那人趁着我重伤,吃了我的金丹。” 宁景复盘着在熔岩地里的人,笃定了一个人选,奸猾狡诈,不择手段。 “宁道友,我有些后悔了……呜呜。”死死抓着宁景的手,陈袭春哽咽哭了起来。空荡的腹腔,再无任何的起伏之感,无非是撑着一口灵气,没有让自己死掉。 宁景红着眼睛,拼命将鲸霖喂入陈袭春的嘴里。 “莫要浪费这些了……宁道友,我是否作了恶人。” “不是,少宗主已经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宁道友……我想起来,我杀了许多人。我以为入了金丹境,我能压住那股煞气,却发现我根本无力撑住,只好学着老怪物吃弟子肝……我第一次吃弟子肝,我那投食的小师弟之云……我一边剖开他的腹,我一边在哭,求着他快点死,求着他不要动了。” 宁景痛苦闭目。 “宁兄,我不想这样的。”陈袭春声音干哑,紧紧握住宁景的手。 “宁兄,我小时……一直想做个除恶扬善的仙侠,以浩然道气登峰成仙,但终究——” “我啊我……大道一只蜉蝣,枉了此生。” 陈袭春垂手闭目,再也不见任何生息。 站在红光四溢的孤岛上,宁景失神地看向天空。 恰时一场鲸霖雨落了下来,升起的雨雾,将他整个人孤独地裹在湿幕之中。 …… 67 云鲸飞走之后 落坡县。 在千年以前,不过是一个偏僻的小山县,有山贼林匪,有贪官狗吏,偏没有这满世界的开宗山门。顶多是哪家的好儿郎,做了远方宗派的外门弟子,在偶尔回来时,赢得一场衣锦还乡的欢庆。 “云鲸卧了千年,也让这附近一带的灵气,弥漫了千年。”一个黑袍男子,眺望着远方的狼藉,喃喃开口。 “云鲸一走,灵气也要干涸了。什么凶兽,什么人邪妖修,都要无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或是一件好事情。” 聚在黑袍男子周围,宋仪和乌头这些少年,都在焦急的等待着。自然,他们并不知黑袍的身份,只知道这位忽然出现的大师,给予了他们很多帮助。 “夫人,那些野修又过来了!”一个少年负着剑,急急走了过来。这段时日都是如此,随着远方一带的崩塌,仿佛入了末日一般,那些原本在洞府啃着草干的小野修,纷纷聚成了团伙,试图趁火打劫。 要知道,几乎所有落坡县的宗门高手……都死在了远山里。 “夫人,我带人过去!” 乌头却已经大怒,点了七八个少年,往山门跑去。 宋仪拿起道剑,脸庞上满是怒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似乎已经帮着宁景撑起了整个山门。 甚至说,她在跟着黑袍男子学了几日后,便成功入了炼气境。 “夫人,夫人,赢了……那些人跑了!”没有多久,一群少年复而走回,脸上满是欢喜。 “夫人再看,是谁回来了!” 宋仪鼻子一酸,约莫还没习惯两条健全的腿,跑出去几步后,整个人摔了下来。她急忙起身,顾不得掸去灰尘,抬了头,便急急往前看。 宁风宁不凡两个少年,还有被背着苏木,都站在了最前。后面些的位置,小昊宗的周大丙,以及诸多的宗门弟子,也纷纷露了面。 “一群炼气野修家子,还敢逼我出手!”周大丙转头喋喋不休。那全身上下,哪里还有半分宗主的模样,跟个在县城讨食的老乞儿,已然没有区别。 “周宗主……我家宁长老呢。”宋仪左顾右盼,在确认没有那袭熟悉的人影后,一下子红了眼睛。 “小风,不凡!” “夫人,宁长老让我们先出了远山……我们也不知,他如今出来了没有,在远山里太危险了。”性子直的宁风刚说完,直接被后头的周大丙敲了个爆栗。 浓尘之下,宋仪抹了抹眼睛,并未再追问,唤来人手,先将重伤昏迷的苏木抬了进去。 站在后边,黑袍男子不动声色地缩着手,捻着手指动用了谶术,却久久算不出宁景的命途,在脸色被反噬苍白后,眉头也紧皱起来。 “周宗主,你们是如何出来的。”乌头开口。 “还好是宁长老帮忙,让我们迅速出远山。眼见着到处都是峰峦崩塌,莫得法子,我带着他们从山口绕了一大段的远路。” 只听完周大丙的话,诸人的脸色更加凝重。 “对了,我先前见着有几个修士,修为不可估测,都聚到了附近。” “周宗主,在天空出现红色鱼影的时候……落坡县一下子来了许多人。黑袍大师说,让我们不可招惹,这些人有不少是金丹境往上。” “黑袍大师?”周大丙抬头,看着人群后的黑袍男子,只觉得有些古怪,但还是行了道礼。 “周宗主,此地不宜久留。远山崩塌,云鲸现身,落坡县恐要遭来大祸了。” “确是,我这就回山门一趟,把弟子带出来后,与你们一起走……对了,那宁长老还没回来——” 正在帮忙检查伤口的宋仪,身子明显一顿。 乌头这些少年们,也面露担忧之色。 “吉人天相,若是宁长老在此,也肯定希望我们先活下来。” “自然。”周大丙一声叹息。 …… 站在一座安全的峰头上,上官春眼睛转动。实话说,他有好几次都想冒着浓尘跃进去……但终归还是忍住了。 古籍有说,云鲸若是醒来并不会逗留太久。这种千载难逢的机遇,若是失而不得,该是何等的可惜。 当然,还有他短寿的筑基境胞弟上官秋,也同样在里头。 “这位仙长,还请速速离去,附近的山峰也都要塌了。”正当上官春想着,下方传来声音。 他垂了垂头,发现只是一群小宗门弟子在迁徙离开后,便兴致了无,没有任何回话的意思。 不多久,四五辆迁徙马车从眼前过,隐约有一口水缸子的药鼎,古朴生光。上官春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出剑。 只在几声剑鸣后,他面无表情地跃下来,踏过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 “呿,不过一口老鼎。” 上官春脸色失望,身子再度掠飞,落在了另一座峰头上,久久沉思。 如这样的场面,在整个落坡县不断发生。 弱是原罪,身怀重宝者,无异于垂髫小儿抱着金元宝,招摇过市。 多日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域外修士,纷纷聚到了这里。都恨不得立即找到云鲸,登峰成仙。 “尊者来了,我等恭迎尊者!” 四五个穿着金缕道袍的修士,在远山外的一座旧观里齐声高喊。不多久,一个虚踏在空中的人影,在烟雨的雾笼中,缓缓落到地上。 他抬起头,满是白须的脸庞,有些复杂地看着前方的浓尘与厚雾。他从未想过,一个上千年没出金丹境的偏僻地方,居然是云鲸的蛰伏之地。 可惜,若是能来得早一些…… “尊者,仙门那边的谶师说,云鲸离地而飞,是已经彻底苏醒。” “这帮子的仙门谶师,白养着了,只会说些废话。”老者面庞不喜。 “谶师们还说,九峰大陆上,云鲸卧地……大约每隔百年,都会有落鳞物化为树果,其的质地,与鲸色有关。若是能在远山里寻到这些,亦是一场天大的机遇。” “如果有野兽吃了呢?”老者想了想。 “灵智开,化妖修。若人邪吃了,则功力暴增。若无人采摘,便会落蒂成为矿宝。” “一群废物,若是早些谶算到的话,我何至于跑这一趟。” 老者负手而立,沉思了一番,忽然又想到什么。 “多派人出去。探查附近的修士洞府,小山门,甚至是兽窝,切记带上鲸器,若发现有共鸣之音,不管是人是兽,都先想办法留住。” “领尊主令!” …… 68 藏日岛 长岐峰上,到处都是人影攒动。 “乌头,照顾好苏掌门!” “不凡,骑一匹快马,看看周宗主到了没有。” “阿喜,阿喜!” 宁景不在,宋仪似是一夜成长,不再有当初的村妇模样。 “宋姑娘,你的腿真好了?”忙碌之中,有大王村的老嬷嬷刚好走来,止不住的欢喜。 “我还记得,你小时上山和一只野狐争果,被那畜生给咬伤了腿。” 顾不得应答,宋仪只知点头,又叮嘱了村人几句。 整个落坡县,除了一些不愿走的村人百姓,余下的各个宗门,都已经迁徙的差不多了。 先前时候……她以为宁景会回来的。 在耳边的纷吵中,她趁着转身的空挡,眺望去远方的方向。只短短几息的时间,先是担忧爬满了额头,而后悲伤从眼睛里溢出,最后化作了细泪被风刮走。 她垂下手,摸了摸腰下的半个玉盒。玉盒里,有宁景送给她的传音虫。那时候小相公与她说,传音虫一生一侣,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也会飞去寻找挚爱,至死不渝。 …… 烈日焚天,将整个镇子烧成了火炉。 孤独坐在一间屋子外,宁景拿出怀里的传音虫玉盒,久久沉默不动。 靠着踏云术从云鲸跃下,却不曾想,他与落坡县的位置,已经隔了近万里。昨日还梦了一场,自家的小娘子拖着瘸腿,拄着木棍入山来寻,却被群兽围住。 宁景揉了揉眼睛,急忙晃开思绪。 将玉盒收入坏里,他抬起了头,远望着陌生的天空,一时陷入思量。只刚到筑基境,御剑飞回去的念想,只怕是没可能了。 实际一些的话,只能骑着快马乘着快船,配合着刚学的踏云术,先赶回落坡县。 “宁兄。” 宁景正想着,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来人是一个五官端正的青年,手里拿着酒肉,穿着一件短绸袍。 从云鲸落下之时,他直接坠到了海里。借着体内灵气游了二三日后,才被一只捕鱼船发现。 这里已经不是昭国,是一个叫藏日岛的地方。传说有古神在每一日的黄昏后,便将太阳藏在了这座东方的大岛中,只等隔日晨曦,再将太阳放出,升上天空,普照大地。 “宁兄,先吃些东西,我等会便去找些能过海的大船。” “有劳赵兄。”宁景点头谢过。 这青年叫赵封,子承父业,是藏日岛上的一个小船主。先前的捕鱼船,便是他的私船。 当然,作为报答,宁景也帮着打退了几拨海匪。 固然有源源不断的灵气,也固然有踏云术,但他不可能一直使用踏云术,便像一个器皿,强行吃重的话,器皿迟早会爆裂。 “对了赵兄,昭国离此处有多远?” “昭国……我似是听父亲讲过,至少有二三年的路程。” “郸州呢?” “郸州国?离得近些,约莫四五千里,那里修炼成风,宗门可不少。” 宁景心底沉默。郸州是苏木一直提及的地方,也不知这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宁兄怎么了?” “无事。对了,附近可有炼器的地方。”宁景发问。在他的身上,还有一枚云鲸的骨刺,按着老山猴的话说,是炼作道器的上好材料。毕竟先前的道剑,已经失落难寻。 只可惜,他不谙此道。 “炼器啊……藏日神宗的殿里,好像有几个炼器师。” 一般来说,稍微大一点的宗派,都会有炼器师,丹师,谶师,侍兽师……等等这些。 瞧着自个的大乾坤派,底蕴单薄,连个普通的小丹师都没有。 “宁兄,你是想炼器吗?” “想学几手,回乡的时候好拜入宗门。” 赵封点头,“等忙完船的事情,我想办法带你入藏日神宗一趟。不过宁景要记得,这岛上的事情,都是藏日神宗的人在主持的,不可得罪他们。” “赵兄放心。” 未有多久,只等赵封离开,夜幕一下子笼了下来。便如藏日岛的传说,有位古神脾气暴躁,直接将太阳给拽走了。 黑夜沉沉而至。 独自坐在厢房里,宁景慢慢打开了布条,那枚云鲸的骨刺一下子露了出来。 他试过用火来烧,发现骨刺也烟气都没冒。后有用刀剑来劈,刀剑瞬间崩口。 不得不说,这天上之物果然不凡。若是能成功炼作道器,可想而知,自个的实力必会再上一层。 当然,他并非是傻子,露宝之后会惹来其他人的贪欲,需早作筹谋。 炼器师啊……若是他也能成为一个炼器师,该是何等美妙的事情。 夜入三更,宁景收起了思绪,喝了小半口的鲸霖之后,重新结指打坐。不多久,他循着体内的灵气,将灵识游走到气海穴下。 筑基境后,那枚芽床生得更加壮大。若是不出意外,等凝成了金丹,便会以这枚芽床承住。 少宗主陈袭春的事情,一直让他心有余悸。一旦走火入魔,芽床便会消失,金丹便会没有规则的错生在身体的其他部位,变成煞丹。 不敢急躁,只消化了鲸霖的效果,宁景重新平复气息,吐出一口浊气。修仙大道,如蜉蝣化生,只一时不慎,便会落入朝生暮死的轮回中。 …… 藏日岛三千里外。 此时夜色的浑浊中,一个刚从万里高空落下的人影,冷笑着站在一片粼粼江面上。 他抬起手,将一枚腾云驾雾的仙葫芦道器,迅速收入了掌中。 几番凶险,几番机缘,他似乎是成功了。 “大道不死,吾李正,是要登九座仙峰的人!” 吃了陈袭春的金丹,黑了守鳍人的仙宝,这九峰大陆,九个峰主的仙位,当有我李正的一席! “宁景,你敢毁我道心!你若不死,此生最好别让我找到你——” …… 江风之中,李正昂头怒吼。随着吼声,四周围水逆成漩,一朵朵三四丈高的巨浪,顷刻炸在了天地之间。 69 班象 藏日岛上,并没有像落坡县一般宗门林立,只有一座藏日神宗。 “不管是捕鱼还是采珠,或是出海远行,都要饮半瓢藏日宗的仙水。如此,方能避开海兽,一路平安。那仙水,需用东西来换。”赵封如是说。 “味道如何?” “有些像普通的溪泉……” 宁景听着沉默,无非是另一种方式的资源压迫。 “对了宁兄,炼器的事情我托人去问了,藏日宗说至少要一枚中品灵草,炼器师才会开炉。” 中品灵草并不难,大不了踏云去远些的地方寻找。但只从这段信息中,宁景读出了贪婪的意味。他只沉思了下,放弃了找宗门炼器的打算。 “赵兄,附近有散修会炼器么?” 有宗门,那必然会有野修。虽资源不及,但说不好某个小野修,会有机遇与气运加持。 “先前岛的东面,有一户外来避祸的人家,是有着几分本事的,用普通的铁石,便能将铁剑锤出紫星沫子。” 能锤出紫星沫子,一般来说,已经接近道器了。而真正的道器,需要收集各种天珍地宝,譬如凶兽骨,陨铁石,灵泉水……如这些,方能有机会打出一柄道器,作为修仙的法宝物件。 当然,若是炼器失败,珍宝皆无,便只能嚎啕哭上一场了。 听着赵封的话,宁景来了兴致。 “赵兄,他们可还在岛上。” “几死绝了……有次出海遇着海兽,死了个七八,只剩一个没有跟船的痴儿,在岛上艰难活着。我上次去了东岛,还给了他一些卖不出的鱼干货。那痴儿力气很大,这几日海潮汹涌,他被人带着做纤夫呢。” “我原来还以为,他会被带去其他铁匠铺做徒子呢。”宁景皱了皱眉。 “去了,去了一回,一锤子把铺子都干塌了。” 宁景整个怔住。 …… 藏日岛虽是岛名,但实则并不小,更像是九峰大陆东方的一片域外陆地。岛外的海域叫蚀骨海,根据岛上的说法,若是没有海巫的献祭保佑,出海的人极可能会被海兽吞去,尸骨无存。 独自一人,宁景骑着快马赶到了东岛上。施展踏云术太过惊世骇俗,他可不想被什么藏日神宗给盯上。 约莫近二日的时间,才堪堪赶到东岛。栓了马,循着赵封的话,宁景走到了海岸边上。 那位叫班象的痴儿,若是懂炼器术则最好,即便不懂,这般的异士之像,也值得他来这一趟。 海岸边上,由于连日的风浪汹涌,不少的商船怕湿了货,靠岸之时都需要纤夫来拖船。 让宁景古怪的是,此时一帮子的纤夫围坐在礁石上,烤着酒吮着味石,闹得不亦乐乎。 只有一个孤独的巨汉,如倒拖牛一般,双手拢着纤绳,在浪头与急风中,居然将一艘三层的商船,怒吼一声后拖上了岸。 若是动用灵力,这未必是一件太难的事情。但面前的巨汉,分明是纯靠着气力,便将船拖了上来。 这异士之像…… “班象!”宁景忍不得,急急喊了一声。 巨汉抬头,见着不远处的宁景,响亮地回了一声,欢喜非常的跑了过来。 …… “我只叫你的名字,你便这般高兴了?”宁景有些错愕。他与班象并不相熟,这一次来东岛,更带着一份私心。 “这里没人喊我名……他们都叫我傻头。你便与我父我母我兄一样,喊了我的名字。” 宁景沉默,从怀里拿出买好的酒肉,递到了班象面前。却不想,这家伙抱着一截羊腿,迅速舔了一遍。 “你吃不吃?” “不吃……”宁景揉了揉额头。如赵封所说,确实有七分痴儿的模样。 只等班象吃完了肉,宁景才堆出笑容,好声好气地开口。 “对了班象,你可会炼器?” “我父又不教,说我一锤就把剑铁敲碎了。” 宁景心底失望。一个好的炼器师,终归是太难寻了。若不能将鲸刺化为道器,他多少会有些不甘。 “要不然,我带你去寻我父我兄?”班象昂起头,脸色认真无比。 “他们在哪儿?”宁景心头狂喜。却不想班象的下一个动作,差点把他的道心干碎。 “便在海里呢。”班象抬手一指,重新欢喜起来,“我帮人拉船攒够了银子,我便买一艘大船,出海去接他们回家。” 宁景闭了闭目,伸手揉了揉班象乱糟的头发。他自小是个孤儿烂命,并没有太多的共情。 但一个七分痴儿的赤子心性,终究让他有些难受。 “莫去了,你父你母你兄,都已经登天成仙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登九峰上仙穹,再与他们团聚。” 班象没听明白,却又一下子相信,整个人手舞足蹈。 远山里的尔虞我诈,甚至是陈袭春的走火入魔,这段时日里都让宁景心乏无比。一个赤子心的七分痴儿,又有异士之像,还是炼器师的后人,说不得是最好的同行伙伴。 “班象,要不要跟着我?” “你带我去哪呢?” “带你去一个地方,能吃饱能长力气。” 班象犹豫,不断回头看向海的深处。 “这样如何,我与你比力气,谁赢了听谁的。”宁景笑道。 果然,班象一下子鼓起了眼睛,“你便和我扳手腕,你可以再喊十个人来。” “不用。” 将灵气灌入右手,宁景脸色逐渐认真。 班象将指节掰得“咯咯”响,大笑着开口,“上月有个船主,想赚我做雇工,喊了十个帮工来,却都输给我了,嘿嘿,我还赢了三两银子。” 宁景点头。两人开始互握。 却不曾想,只刚刚开始,宁景便目光惊愕。即便灌入了灵气,一股莫名的巨大气力,差点让他败下阵来。 他咬着牙,将源源不断的灵气灌入。 在对面,班象的脸也涨红起来,手臂青筋条条暴起。 我踏马……什么怪物,明明不是修士。 宁景喘着大气,面前的恍惚一闪而过,层层透支之下,连太虚像都被干了出来。 不得已……他偷偷分出了另一只手,将一团灵气凝成气弹,朝着班象的腋下弹了过去。 “噗——” 班象一个打嗝,憋着的一口气瞬间破功。 宁景趁着机会,迅速将班象的手腕压了下来。 “啊,班象好兄弟,承让承认。”宁景抬起颤栗的手,在班象的发懵中,急忙大声开口。 70 七分痴儿 骑在马上,宁景握缰的手不断打抖。他发现,这一次来东岛真的是赌对了。如这样的异士,他势必要收在门下。 他回过头,眼皮又是一抽。 那七分的痴儿,约莫是嫌马跑得慢,直接扛着追了上来。 “班象……咱们不急,慢慢骑。” “宁大兄,我得赶紧回去,我父我母我兄都在等着。” …… 只等到了东岛聚落的一间破屋,宁景才明白班象的话。 三个简易的灵牌,约莫是捡船木做的,上面还留着船钉。灵牌上的字,也写得歪歪扭扭,有些像学塾童子的手笔。 “爹诶,娘诶,大兄诶——” 班象跪下来,整个人没有预兆地嚎啕大哭,将留下来的一份肉食,摆在了三个灵牌前。 他或许并不懂这般的意义,无非是跟着有样学样,权当抚慰自个的孤独。 行了拜礼后,宁景围着破屋,不断走走停停。可惜了这么一家炼器师,稀里糊涂在海上死了。 构思了一番阴谋论,宁景忽然觉得,或与藏日神宗有关。毕竟诸如避开海兽这种事情,只有藏日神宗里的海巫才会懂。 “宁大兄,我们这就走了吗?” “你收拾一下,衣服旧物这些,便不用拿了,到时候我帮你买新的。” 班象急忙点头,先拿了三个灵牌位,又从破屋的角落里,刨出了两条鱼干。 “宁大兄,我能带着这个么?” 宁景回头,发现班象已经抱着一个古怪的大锤。他点头走过去,想着帮忙分担一些。 却不料,只在抓着巨锤的时候,他手臂猛然一坠,差点没摔在当场。怕被班象发现,他迅速御动灵气,堪堪将巨锤拿了起来。 “班象,这是谁打的锤子?” “我父给我打来用的,我五岁起便一直用着打铁了。” 宁景心惊,垂头细细打量面前的锤子。这般的千钧之物,估摸着也只有班象这种异士才能拿得起来。 不知质地的锤柄上,还留着一行刻字。 我儿班象,夔牛之勇。 夔牛,是传说中力量最大的凶兽。这一行字,便证明了班象这种妖人,自小起便力大无穷。 目光略过锤柄,宁景继续打量。在擦拭了好几遍后,才在柄下的锤纹上,发现了端倪。 那是一行极为细小的刻字,需在光泽的映照下,方能显露出来。 器者,如人也。天材为骨,以千锤百锻增入血肉。吾云城班氏,炼器淬骨最为上乘。此间所刻,为班氏淬器法,若有仙家得见,此班氏至宝奉上,望留吾儿一命…… 狂喜之余,宁景看得心头复杂。 班氏一族,或已经想到这种炼器法,会遭到横祸,但即便迁徙搬来了藏日岛,依然逃不过宿命。 71 不知名海兽 “海兽是什么样的。” “血盆大嘴,头颅有些像困笼里的野犬,半身浸在海里,半身露在外头,一见着有船经过,便张嘴里咬……当然,这都是县志里的记载,我也从未见过。” 海岸边上,赵封普及着海兽的知识。 “左右都是这样,祖辈叔伯们也都是这样生活,出海捕鱼,十尾上交三尾,种桑种麻,三担便交一担。至于其他做小生意的,由藏日宗的外门弟子,月末时在摊头上落贝,一张白贝等于百文。” 回过头,赵封叹声一笑,“不瞒你,我前几年有修仙之志,父亲献了半数的家资,到最后我学了几式打浑架的剑法,便被赶出藏日宗了。” 宁景平静点头。修仙世界是一片弱肉强食的森林,藏日岛则是一株林木,供养资源的手段,一如既往的存在。 “宁兄,该登船了。” “有劳。” 带着班象,宁景检查了一遍行装,才朝着一艘停靠的小商船走了过去。停在甲榜,他刚要与赵封挥手告辞—— “停船!” 却在这时,数个藏日宗的弟子跃上了船,纷纷怒斥高喝。 …… 油灯下。 宁景扫了一眼外头的夜色,眉头一时紧锁。 “宁兄,我也不知……为何这样,先前我给一个藏日宗弟子献了礼。”赵封语气懊恼。 “赵兄,与你无关的。” 深知赵封的为人,那么只能说,是藏日宗里朝令夕改,一下子封了岛。 宁景越发觉得,久留此地并非一个好的选择。 “赵兄,若是偷偷出海,有无问题?” “并无……但没有藏日宗的庇佑,便会遇到海兽。” “对啊宁大兄,海兽都是吃肉的,我身子上肉又多……” 宁景不作答,实则有自己的思量。从来到这里开始,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以他的遭遇来说,弱肉强食的世界,宗门修士或者洞府野修,远远比各种凶兽妖兽都可怕。 他只觉得,云鲸苏醒的消息,或有可能传到了这里。避免夜长梦多,不如早些抉择。 “我倒是有法子,从另一边隐匿的海滩可以离岛……但宁兄,当真是不要藏日宗的庇佑么。我听人讲,那住在海宫里的藏日宗海巫,是有大神通的。” “无需。”宁景摇头。 眼见劝不得,赵封沉思了番,点了点头。 这般的光景,已经没有船夫敢来掌舵,拒绝了赵封上船的建议,宁景认真学了一番,索性自个来摇船舵。 至于班象,只要不掉入海里,那就问题不大。 转过身,宁景看着面前的巨岛,心生感慨。不多久,只随着海船的离岸,赵封越渐模糊的人影,也消失在海岸线中。 “宁大兄,我又饿了。” 扶着船舵,宁景脸色无语。在离岛前,赵封还特意请了一顿。若换成个小家小户的,还真养不起这七分痴儿的异士。 想想也是,夔牛之勇,那可是比肩神兽的凡人。 叮嘱了班象几句,宁景复而抬头,留意着海上的动向。天时正好,不见风暴与海漩,若是不生意外,按着赵封的话,约莫在三四天后,便能到达临海的一座大城。 他原本还担心班象的巨锤,会让船吃水很深,却不料这家伙扛在身上,仿佛是去了千钧重量一般。 船灯摇晃,不知名的海鸟循光飞来,落到船篷之上。班象趴在船舱入睡,粗重的鼾声,却让宁景一时心安。 不知觉,已经入了三更天。 “啁——” 却在这时,三四只落脚的海鸟,忽然纷纷惊得拍翅而起,远遁飞上天空。 宁景皱了皱眉,举着船灯走到船头。 海风急了起来,船身开始颠簸,微弱的亮堂也跟着不断摇晃。 宁景伏身往下看,只在船灯的映照下,一抹巨大的黑影,如同幽灵一般掠过船底。 “班象!”宁景惊喊了声。 被催醒的班象,吐了口唾液抹脸后,也急急跑到了船头。 那抹幽灵般的巨影,并非是稍纵即逝,而是循着海船,不断在水下游动。不似大鱼的游姿,反而更像一头四肢张开的巨兽。 “宁大兄,我这就跳海下去!”扛起巨锤,班象喊了一句便要跳下去。 宁景死死将他拦住。 得益于入远山的经验,他很明白,如这类凶兽,即便没开灵智,也大多是狡猾无比的。七分痴儿的班象,很可能玩不过…… 沉着目光,宁景将灵气灌入道剑。 班象也鼓着眼睛,抱着锤子站在宁景身边。 “顾着船。”宁景只留一句,迅速跳入了海中。他深知,若是船被捣毁,那么他和班象,起码要在海里游个十天半月。 “宁大兄不让我跳,你自个就跳了!” 班象的喋喋不休,在耳边越渐嘈杂。潜入海水中,宁景没有丝毫犹豫,萦绕灵气的道剑,朝着黑影迅速刺了出去。 只等震气涟漪荡开,隐约间听到几声兽吼。宁景才咬着牙,迅速往前方游去。如他所想,那头不知名的海兽,开始疯狂地朝他追来。 破水而出,宁景御动踏云术,稳落在海面之上。这般来看,这头所谓的海兽,连当初角犬的实力都没有,若不然,早就来撞船了,而非是游了一圈又一圈伺机而动。 目测着海兽的距离,宁景鼓动全身灵气—— 嘭。 一道疯狂前推的弧状涟漪,割开道道的巨浪,朝着海兽削了过去。 …… “嗝——” 藏日宗海宫,似是遭了反噬,一位披着鱼骨冠的老妪,跪在火盆前呕出一口污血。 “海巫大人!”四周围的弟子,急急担忧开口。 海巫艰难摆手,目光一时阴得可怕。 “有人离岛,在斜阳礁一带破了我宗的护宗兽,速速派人过去!” 只在顷刻间,三四个长老出列,各自带着麾下的弟子,纷纷往海宫外走去。 72 火云纹 海兽裹伤遁逃,海面重新变得平静。 宁景收回剑势,干脆利落地落在船头之上。他转头便发现,班象正蹲在船舱里痛哭,甚至折了一块船木,帮他刻着灵位。 宁景无语踹了一脚。 “宁大兄!”班象搓着鼻涕,急急跑了过来。只一瞬间,整艘小商船又重新剧烈摇晃。 “慢些!”宁景咬牙。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船,再让班象踏烂船板,真要一路游过去了。 听着宁景的话,班象急忙踮起脚尖,只等近了,才哭哇哇地将宁景抱住。 “莫得事情。”宁景笑道。 认真的说,那所谓的什么大海兽,也就欺负一下普通的岛民。 “去把船灯都熄了,免得被人寻到。” 重新鼓帆,握着船舵的宁景,并未有丝毫的大意,反而更加心事重重。他只希望接下来几天的海路,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宁大兄的家在哪儿?” “万里之外。”宁景叹息开口。任他如何也想不到,便如孙猴子一个跟头般,他只在云鲸上呆了不过几日,一下子就离家近万里了。 可想而知,那东西该有多大。 下一次再见到,自个应当不再是炼气小徒了吧。 “宁大兄,你背上是什么。” “嗯?” 先前和海兽厮杀,湿了衣袍,宁景索性便脱了下来。 “一片红色的火云……不对,怎的有点像烂疤?” “估计是受伤了。”宁景笑笑,并没往心里去。这段时日,他和凶兽斗,和人斗,受伤已经是家常便饭。 “班象,坐稳了!” “宁大兄开船船。” “再娘叽叽的,我就把你推下海!” “宁大兄不要啊。” …… 云雾缭绕的奇峰之下,一座金碧辉煌的洞府。 诸多的野修捧着琼浆美酒,却久久不动,不可思议地看着场中的人。那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修士,据说曾见过云鲸。 自然,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讲不通了。”场中的李正,露出揶揄的笑容。人的实力有多强,野心就有多大。 上了云鲸,夺了他人金丹,骗了守鳍人的宝器,又吃了几日的鲸霖,他已经和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即便是金丹境,也是不得了的金丹境。 没有丝毫废话,李正眯了眯眼睛,垂去长袍,赤身站在了洞府中央。 “且看我的后背。” 场中诸人纷纷举头,一下子,便见到了李正背上,那一团又一团,似是要烧起来的红色火云。 “上仙,这是……” “九座仙峰,九头云鲸,我身上的,正是赤色云鲸留下的火云纹。” “上仙的意思……是上过云鲸的人,背上都会有这东西?” “自然是。”李正大笑,“若是你有机会上了青鲸,说不得会留下水纹印。” “呃……小道可不敢作想。” 这一句,让李正的笑声更加狂浪。认真来说,他才是进远山寻到巨宝的人。什么落坡县宗派,什么老怪物,什么野修,还有那个宁景,都同样不及他。或者说,他才是赤鲸选中的人。 洞府里,顿时议论纷纷。有个筑基后境的修士,仗着修为,约莫有些不服气,刚要起身讨教—— 轰。 李正只轻轻抬手,那修士便被震得飞了出去,撞碎石墙后狼狈地摔落下来。 这一下,诸人都露出惊恐之色。 “上仙此番过来——” “五日内,本君需要五十株的上品灵草。若有供奉者,本君会赏下一番机缘,助尔修炼,早登大道!” 不少人听得脸色激动。如他们,没有宗门没有老祖,大多都是学些野路子。若是有高人相授,指不定要突破寿元的关隘,更进一层。 “上仙的道号是……” “曜日神君!”李正意气风发。先前还是个筑基境的野修,他顶着仁义剑的名号,处处小心翼翼。 但现在已然不同,他不仅入了金丹,还得了赤鲸的机缘。迟早有一日,要踏入洞虚,要入大乘渡劫化仙! “动作快些,我还要赶去南面的昭国。” “神君可是回乡?” 李正再度肆声大笑,“也可以这般说,我还有一个记挂的人。虽不同行,但我猜得出他肯定要往南走的,我都巴不得见他了。那家伙运气也不错,可惜与我还差一些。若能找到他……嘿嘿,机缘合二为一,说不得会让我一步踏入元婴。” 宁景,你别死得太早! 停下声音,李正的一张脸上,露出期待且冷酷的神色。 …… 藏日岛外,约七百余里外。 一艘鼓帆急进的海船,正乘风破浪往岸边赶。 放下船舵,宁景就着班象端来的水盆,皱着眉打量自己的后背。他发现如班象所说,才一日的时间,当真是又结了一层红疤,似云在烧,一股莫名的灼热感,偶尔会袭遍全身。 “宁大兄,有些像烧鸡皮子。”班象舔了舔嘴巴,只刚好奇地伸手,便又怪叫一声收回了动作。 “怎的?” 只等两人再看,班象的那根指头,已经被烧得脱了层肉皮。 宁景惊了惊,绞尽脑汁去想,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看来,只能另寻高人去问了。 暂时晃开思绪,宁景刚要检查一遍船帆,在桅杆上远眺之时,忽然发现后方不远的位置,近十个宗门弟子打扮的人,似静立不动,却朝着他们飞快而来。 宁景半眯眼睛,只等近了一些,才发现哪里是什么静立,而是站在一抹怪影之上,故而才速度惊人。 “杀。” 一个为首的长老,眼睛都不抬,只淡淡吐出一字。 顷刻间,数个弟子飞上半空,只等再度落下,开始纷纷踏着海面杀了过来。 “去年入秋,东境的几个大宗相约弟子比试,我座下的七个弟子,用翻海剑阵一路大胜。” 长老笑着抬头。却在片刻后,原本平静的目光,却一下子变得惊骇无比。 那艘小破船上,有一个同样踏海而下的男子,系马尾着劲袍,手中一柄平平无奇的道剑,蓦的发出天威。 七个方向,七个被寄予厚望的座下弟子,只在第一个回合,便被震得倒飞出去。 其中二人,被剑气伤及了要害,咳着血死在了海面上。 另有一个扛大锤的巨汉,虽下不得海,却直接将船锚扭断,整个给甩了出去。半空中,又有一个弟子被砸断了头颅,“噗通”一声坠入海中。 …… 宁景重新落在海面上。 太虚像从眼中一晃而过,源源不断的灵气,开始萦绕不停,将他整个裹在气茧中。 他一路苟活,但直至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份力量,巍然面对来犯之敌。 73 传音虫的等待 “竖子!” 眼见着座下弟子非死即伤,再也顾不得,那位长老蓦然大怒,持了道剑便往前杀来。 半空中剑气相撞,宁景被震得几步退后。他并未惧怕,沉握住剑,复而跃了出去。 若放在以前,他绝计不敢与一个宗门长老相斗,但现在,即便是筑基后境的修士,凭着腹下的太虚像,即便不胜,他也有信心全身而退。 “竖子,汝敢杀我弟子!”长老须发皆张,带着滔天之怒。 “惊海!” 只听着,宁景皱眉,避开一击后,往后稍稍跃了回去。有些摸不着这长老的压轴本事,小心一些总没错。 隔了大约十几息,宁景才发现,所谓的“惊海”,无非是那抹古怪的巨影,跟着联手杀来。 他回了头,战意在胸膛燃烧。 “班象!” “宁大兄?” “见着那游过来的海兽没?我怀疑……它便是杀你父兄的坏东西。” 班象怔了怔,瞬间脸色狂怒。他慌不迭地跑到船头,抱着巨锤,死死盯着海面,嘴里喋喋不休,约莫连海兽的十八辈祖宗都骂了。 “老儿,你我再来!”宁景大笑转身,整个人再无顾忌,将太虚海里的灵气,瞬间萦绕全身。 长老咬牙,踏在海面上迅速捻动指诀。未多久,无数的巨浪呼啸而起,只待卷成一条半大水龙,便当头朝宁景吞了下去。 只在顷刻间,水龙彻底将宁景吞噬。 “小贼,我今日若杀不得你,有何颜面再回海宫!” 他很自信,如这般的本事,即便是海宫里的海巫,都未必敢大意。 这般的厮杀之下,海面上,一圈巨大海漩开始绕了起来。摇晃的小商船上,抱着巨锤的班象,稳住了颠簸的身子,依然死死盯着海面。 “贼子受死——” 聚了剑势,长老再度高喝。却不料声音还没完,整个人开始顿住。 那必死之局的小贼子,已经破了水阵,傲然冲到了他面前。那些落下的水花,只溅到那小贼的身子,不时化成缕缕的烟气。 便仿佛……那小贼是枚火炭一般。 袍子被搅碎,连束起的马尾也成了乱发。宁景赤着上身,冷然握着剑。他的后背上,那烂疤一样的火云纹,瞬间红得刺目。 “竖子……” “丙……护宗兽!” 那长老声嘶力竭,惊怕的目光不断前望。 海面忽然剧烈摇晃。一抹巨大的黑影,似是听到了召唤,眨眼功夫破水而出。 颠簸剧震的船头上,一直眼巴巴看着的班象,只等到黑影出水,喉头爆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大喝。 他鼓起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巨锤朝着黑影疯狂抡了出去。 昂—— 一声痛苦的兽嘶之后。 嘭—— 那一大片的黑影,瞬间落到了远方。只挣扎了几下,整个巨大的兽身彻底往海里沉去。 宁景当机立断,一剑将目瞪口呆的藏日宗长老,瞬间削飞了脑袋。 他回过头,看着还保持着抡锤动作的班象,不知觉间嘴巴也抽了抽。夔牛之勇,这是何等的异士。 山包一样大的海兽,直接就被抡飞了。 “宁大兄,那些弟子要跑了!” 宁景回过神,没有丝毫犹豫,追上那几个伤重的弟子后,一一杀死。只待肃清敌人,他才安心地摸了一回宝。 只可惜,并没有太大的收获,都是些基础功法和普通的练功丹。那长老还好些,身上有两枚下品灵石。 怕后头还有追兵,宁景不敢耽误,拉起还在告慰父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班象,迅速重新鼓帆,往临海的大城驶去。 若没有猜错,如这样的海兽,或许便是藏日神宗豢养的,先前说的“丙”,等同于三数,说不得还会有其他的海兽正在追来。 …… 噗。 海宫里青灯摇曳,那位跪在火盆边的老妪,在诸多人目瞪口呆中,又呕出一滩污血。 “海巫大人,这是……” “丙……死了。” “什么!”海宫里,诸多长老弟子的脸上,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丙,是四头豢养的海兽之一。虽然不算最顶级的,咱终归是一头不得了的庞然大物,却说死就死了。 先前时候,还有另一头也被重伤。那离岛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海巫,古长老呢?” 老妪闭了闭目,“猜得出来,可能已经被人杀了。” “古长老可是筑基中境,座下七个弟子亦是年轻的俊才……这如何可能!” 老妪不答,抬头看向海宫之外,一张脸变得阴沉无比。此时要追,也已经赶不及了,但离岛的人,终归要靠岸的。 “取传音虫,我要亲自拜托刑宗主!” …… “班象,我已经打听清楚,这座城叫千岛城。”上了岸,宁景舒服地开口。 一番惊险之下,他终归是走了出来。接下来,便该打听回昭国的路线。当然,若是得了空闲,他会学习一番班氏的炼器法。 “宁大兄,我饿。” “等会吃多些,再有什么豺狼虎豹的,你直接帮我抡飞出去。”宁景笑道。将班象从藏日岛带出来,以后便是生死兄弟了。 “对了宁大兄,我们什么时候才到昭国啊?” “我也不知……” 似是被问及了灵魂,宁景忽然变得失神。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一直觉得自个并非无家之人。 修仙世界固然残酷,但还好有那群人,陪着他一步步走了出来。那在昏黄下编篾的跛子姑娘,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垂下手,宁景握着传音虫盒。思索良久,他还是放弃了传音的想法。很简单的道理,传音虫不可同时奔赴。最好的传达,是其中一只即可。 若不然,两虫同时传讯,然后在半路相遇,估摸着直接就双宿双飞了,还管你什么传讯。 机会便只有一次,他一直忍住了冲动。盼望哪一日,宋仪的另一只传音虫,会飞越千山万水,来到他面前。 …… 74 宁景的朋友们 “舞象之年,我也曾喜欢上一个卖胭脂的女子。听说她识些字,我便去求夫子,让夫子写了一封情信……可惜还没寄出,那姑娘就嫁给了同乡的老员外。” 落坡县外的长道,一个挥着鞭儿的老马夫,正不时回过头喋喋不休。那爱而不得的故事,一路上他不知唠了几回。 坐在马场里,宋仪脸色有些神伤。她抱着传音虫盒,好几次要取出虫子,却又停了动作。 她的小相公,一定还没死的……说不得,在明日睡醒之后,那雄虫就会飞到她的身边了。 “夫人,前方有几个北城渔宗的弟子,说宗门没人了,想跟着一起走。”乌头骑着马,在马车窗边开口。 由于远山的崩塌,整个落坡县已经变得狼藉。除开一些不愿远游的百姓,诸如其他的宗门弟子,洞府野修,都纷纷结伴走了。 毕竟摸宝抢不过那些大派,而且落坡县已经彻底灵气消失,徒留无益。 “周宗主怎么说。”宋仪想了想。 “周宗主不喜北城渔宗,不愿让他们入车队。” “宗门这类事情,便都听周宗主的,继续往前走吧。” 宁景不在,兄长苏木重伤还在昏睡,好在小昊宗的周宗主秉持大义,愿和乾坤派同行,才省却了许多麻烦。 队伍很长,不仅是弟子,还有大王村的不少村人。只可惜,那刚刚兴建的小山门,一下子又无了。 只停了一下,车队重新赶路。掀开马车帘子,宋仪忽然发现,似在不知觉间,整个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远山传来的崩塌声,已经大半个月的时间,却依然没有消停。那些跑出来的各种凶兽,偶尔会响起震耳欲聋的兽吼。 挑选了一个山背处,车队停了下来。要去到最近的大城,至少还有半月余的时间。 这也是为什么,宋仪不敢轻易放出传音虫的原因。若是有一天宁景回来,失去了一切联络,才是最让人担忧的事情。 “乌头,今日多点几个人巡守。”宋仪想了想开口。相处久了,她约莫也慢慢学会了宁景的谨慎。 乌头点头,点了十余人,开始负着长剑,循着山背一带巡防。 这段时日里,不仅是野修会趁火打劫,连一些先前所谓的名门弟子,也会在落难之时,趁机做些杀人越货之事。 周大丙走来,看了几遍苏木的伤势,想到悲处,一时又眼泪浑浊。他最看重的两个少年英雄,一个陈袭春,一个宁景……现在又多了一个,但似乎都命运多舛。 “宋姑娘,我有个老友说,望天城那边山多林茂,虽灵气稀薄不堪,但立个小山门还是可以——” 正说着说着,周大丙忽然收声,面庞一下子不安,急急站了起来,垂手抽剑。 宋仪也惊了惊,似乎也嗅到了什么,匆匆转过头。 在他们的面前,一个不知何时走来的修士,正闲庭信步走到了近前。 要知道,乌头向来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如何可能,会让一个不知敌友的修士,这般闯了进来。 除非说—— 周大丙不敢再想,将宋仪护在身后,浑身道袍飘起。 “我来找一个叫宁景的。”来人开口,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 “宁景没回来。”宋仪凝声道。 “我与他相熟,他说有留着好几件宗门宝物,让我来取。”夜色中,上官春昂起了脸。 逗留的这几日时间,他打听了个清楚。那个叫宁景的,很可能在远山摸到了宝。毕竟再怎么讲,一个挖山奴短短的时间里,便能开山立宗,还得到其他宗门的赏识,这般想来,必然是身怀重宝之人,说不得还能在远山里逃出生天。 “舍弟死在了远山,我现在心情不好,麻烦动作快些——” “何敢!”周大丙狂怒,道剑生出火花,朝着上官春刺来。 却只在电光火石间,周大丙痛叫一声,整个倒飞出去。响动的声音,让乌头这些弟子也纷纷回赶,二话不说,拿起剑便围了过来。 上官春面色不变,手掌往前虚抓,捏碎了一个弟子的脑袋。 宋仪顾不得,举剑刺了出去。 “嗯?”上官春掀飞刺剑,皱眉抬头。他发现在山背之上,一个身穿黑袍的古怪男子,正冷眼盯着他。 他皱了皱眉,回退几步,谨慎地提防着。他有些看不出这黑袍的路数,并不是普通的筑基境,浑身上下似有一股莫名的邪气。 黑袍不动,他亦不敢动。 “再讲一遍,宁景让我来拿东西,给了就——” 话未完,上官春脸色苍白地转身。只在一刻间,便发现另一边的林子外,一个大汉背着一个老妇,同样在冷冷盯着他。 同样……有一股莫名的邪气。让他更加惊怕的是,那大汉的浑身上下,透出来的气机,分明是入了金丹境的人。 “既然宁景不在,那我改日再来拜访。”没有丝毫犹豫,上官春迅速转身飞走。 只等人走远,山背上的黑袍男子才抹了抹额头汗。还寻思要干起来了,他刚才差一点就破功了。 不过,那林子里的两位,又是谁了? “我二人是宁景的朋友……” 咳着血跑回来的老周,只听到这一句,急忙又要拔剑。刚才那野修家子,就是这么讲的。 “我二人确是……这是宁景给我们的。”老妇坐在地上,拿出几个宁景的丹药瓶子,还有一些相赠之物。 周大丙咳着血,辨认了好几回,才放心跑去疗伤。 “宁景没死,我见着他……飞上天了。”权当安慰了番,老妇点到即止。却在片刻后,她双目露出惊色,不断打量着面前宁景的小娘子。 “你是否去过远山?” 宋仪怔住,“并未去过。” “再好好想一想。” 宋仪一番深思,“有一次,年幼时候跟村人上山,摔入小山涧迷了路,走到了一片雾蒙蒙的地方,不知算不算。” “差不多是进远山了。你遇到一只白毛的狐狸?还有一株红果。” “确是,那狐狸咬伤了我的腿,我自然记得,我便吃了它守着的果。” “那狐狸无甚的本事,是个偷子,灵智未开却想偷吃奇果。”老妇先是叹息,随即又释然起来。 想起了那一日的光景,一个害怕且坚强的小女娃,用石头树棍打跑了狐狸,又吃下了奇果。 她那时站在雾气中,苦等的奇果还没落蒂,便被人吃了。约莫也动了一丝贪欲和杀念,但终归忍了下来。如今来看,似乎成了一桩因果,与宁景有关的因果。 “上仙,怎么了?” “无事。”老妇堆出和蔼之色,却转念间又想到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的黑云。 “你快些离开这里,不得呆了,有修士在寻你这样的人。”老妇语气变得有些急促。她现在才明白,那奇果,分明是云鲸的落鳞物,落地成果。 75 鲸器 鲸器,并非是什么道具。而是鲸骨制成的法器,有共鸣之用。 当然,不可能是云鲸之骨,而是将深海里的古鲸杀死后,取其最完美的一截喉骨,再经过谶师们的炼化,便能在接近云鲸之物时产生共鸣,譬如落鳞,譬如云鲸褪下的皮质,甚至如云鲸吐出的浑浊气息…… 左右,哪怕不是登仙,只为了争夺云鲸的资源,已然用尽了所有的手段。 此时,一个头发皆苍的老者正拿着一个鲸器,眉目间满是不喜。在老者的身后,一大群肃杀的弟子,噤若寒蝉,等着老者的施令。 “又是一桩废谶。”老人沉着脸收回鲸器。这种微弱共鸣的不稳定性,多日的时间以来,让他身心疲乏。 前两日寻到一头有器鸣的凶兽,在死了二三弟子后,好不容易才围杀,却不料那凶兽的腹里,只有几条腥臭的溪鱼。 “尊者大人,已经过了大半月的时间了。” “我知晓。” 老人刚要转身,却不料,手中的鲸器忽然一颤,变得微微铮鸣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前方不远的一座峰峦。 峰峦下有条长道,那些个原先的小派弟子,迁徙而行的时候,都会循着这条长道离开。 没有过多犹豫,老人迅速带着弟子们,踏空往前掠去。 …… “快走。” 伏身在巨汉的背上,老妇声音尖锐且焦急。她不时会回头,看向裹满烟尘的天空。 若放在以前,她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但面前的姑娘,可是那小友的妻子啊。 “快些啊!” 长伍重新启程,连着驶了一天一夜。坐在马车里,宋仪满脸都是担忧。仅从老妇的话里,她便知晓,可能真遭了坏事情。 宁景还没回来,她怎能在这种节骨眼上死去。 “大师,那阿嬷说的可是真的?” 同坐在马车里,黑袍男子犹豫着点了点头。 “确是真的。你有无发觉,在我带着你……不是,宗门里那头黑鸡带着你进了好几趟山后,你的跛腿好了,身子力气也更加大,甚至说在腹下的地方,时常会有灼热之感。” 宋仪点头,“我问过周宗主,他说我入了炼气境后,生出了气海。” “那你有无想过,在当初时候,便如那些普通的弟子……如何能在短短半月内入炼气,直接到了后境。” 宋仪错愕抬头。即便不大懂,但她也明白半月时间里,连着突破三次代表了什么。原先她还以为,自个不过是刚入炼气,不想已经炼气后境了。 “那落鳞奇果的气机,在你体内藏了十几年,待你炼气修仙,便厚积薄发,助你短短时间连续突破三次。” “大师,若我认真修炼,以后是不是能帮宁景了?别人也不敢再欺负他了。” “你啊你……哪里是相夫教子的命。你幼年吃下的东西,哪怕是那些大宗门的宗主,都得垂涎三尺。如今的情况,云鲸飞走之后,那些牛鼻子的大修士,会嗅着腥味赶来,争夺云鲸留下的重宝。而你,便是重宝之一。” 黑袍顿了顿,目光侧向马车之外。 “你可能还不知,那枚奇果在一开始,便是我师父守着的,可惜他后来起了贪欲,想深入远山再寻一枚,运气不好死了。养了二三百年的东西,转眼间便易主了。” “大师在说什么……我不大听得懂。” “无事。”黑袍回了头,露出期待的神色,“你记着,你不是一个跛子姑娘,你身子里的东西,终有一日,会扶你走到青云之上。我倒是觉得,若是一个大宗派……你甚至无需留在这里。” 嘭。 黑袍的话刚落下,约莫是马车碾到东西,晃摆着停了下来。 “夫人,不好了!有人挡了道!”马车外,乌头的声音传了过来。 宋仪迅速下了马车。 只抬头,便看见了长道前方,先是二三修士挡路,紧接着,又有十几个面色清冷的修士,纷纷落到了长道两边。 最后,一个满头苍白的老人,负着手出现在路中间。 走在最前的大汉,沉着脸放下了老妇。老妇闭了闭目,面容绝望。 “妖修么,身上怎会有佛韵?”老人皱眉开口。 大汉不言,冲步长拳,一拳崩了过去。 四周围的峰峦与林木,瞬间摇晃不休,连着头顶上的浓雾,也似要被震开一大片。 老人没有躲,一手抬起虚抓,只在转目间,便化成一只彩光萦绕的巨掌。 大汉脸色变得苍白,凸起了眼睛,约莫是疯狂增了力道。一瞬间,一声巨大的狼啸,响彻在长道附近。 老人沉步一退,双掌齐出。 嘭。 只在彩光化去之时,大汉的身体被震飞。出拳的一臂,被整根震断,在撞到山壁之时,化作一头断了前肢的青狼,瘫在了血泊中。 瘫坐的老妇,蓦然也发出一声尖锐的狼啸。惊得乌头一众少年,不知觉退了几步。 “很多人都讲,天下有狼狈为奸,老夫是想不到,你二人修炼出了佛韵,有了守心的本事。”老人踱步往前,看着老妇似犹豫了几息。 “让开吧,我今日不杀你们。” 老妇不让,用灵气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上仙。”却在这时,一道有些柔弱的身影,将她一下拉住。 老妇回了头,有些愧疚地看着老友的妻子。 “鲸器。”对面的老人缓出一口气,发觉手里的鲸器,铮鸣得越来越厉害。如若无错,这位女子便是要寻找的人。 他突然有些庆幸,在远山里的落鳞果,不是什么狗啊猫啊吃了,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甚至说,是一个脸庞清秀姣好的女子。 多日的苦寻未果,他终于笑了起来。只可惜,笑声很快又止住。他发现那女子,居然如此刚烈,眼中没有惧怕,反而一手执剑,一手冷冷看着他。 …… “打,快打起来!”另一座峰峦的石岩后,上官春脸色疯狂。 “快互相打起来!最好都乱了,让我把那娘们儿带走,用双修法偷走奇果的力量……该死,我先前怎么看不出来!一个域外大宗,也只会凭着鲸器——” 上官春收了声,重新压下气机,将头缩了回来。他发现那位域外大宗的尊者,似乎已经发现他了。 打啊……快打起来。 该死! …… 76 “圣女” 长道上,兽吼与崩塌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诸多落坡县的宗门弟子,哪里见过这场面,都惊得往后缩。唯有乌头这些村人少年,拼命护在宋仪左右。 周大丙咬着牙跺了脚,背着老妇走到了受伤的青狼身边。 “老夫叫王冲火,是镇虚殿的左尊者。”老人看着宋仪,堆出和蔼的声音。 “此番过来,并非是为敌。” 似是为了自证,老人一挥手,围着的麾下弟子迅速散开。 “你的意思,那我们可以走了?”乌头冷笑。 “可以走。但……这位姑娘,可否留下来,跟我回宗门。” “我还有要等的人,我不得离开。”宋仪凝住声音。抬起的目光,却不断环顾着周围的人。 有弟子走来,在王冲火耳边讲了几句。王冲火沉默了阵后,点了点头。 在云鲸飞走之后,如落坡县一带的情报,他们只多不少。这位女子要等的人,便是那个叫宁景的小修士,这段时日在附近很有名气,入远山时亦有一番小作为。 “我王冲火,对着仙穹之上的真仙元仙发誓,若你随我回宗门,便是我镇虚殿的圣女。此后,镇虚殿会用最好的资源,供你修炼,大道成仙。” “我有要等的人……”宋仪重复了一次,眺望远方的目光,有了迷眼的湿润。 “傻了么。”远处些的地方,一个镇墟殿的弟子开口,“大道修为,不比一个弱小的炼气境道侣要好?” 黑袍男子也紧张地抬头,看着宋仪的方向。他一直在等的,不是这一日么。哪里是相夫教子的命,从吃了奇果那一天开始,注定了此生不凡。 “嗝——” 正这时,几个落坡县的小派弟子,忽然尸首分离,连惨叫都没喊出,便齐齐倒在了血泊中。 这一时,四周围的光景,一下子变得肃杀起来。乌头咬着牙,抽了长剑便朝着王冲火杀了过去。 可惜被一掌逼退,咳着血趔趄摔下,不断喘着大气。他红了红眼睛,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匕,准备朝头顶破峰,拼着渺茫的机会入魔,暴涨修为再继续拼命。 却被跃来的黑袍男子拦住。 “哼!”王冲火回了头,一掌愤怒拍出。 藏匿着的上官春,顿时痛吼一声,什么都不顾便要遁逃。却只飞出几息时间,又被一掌拍中,整个身子爆出一团白烟。 “有护身法器么?”王冲火皱了皱眉,还想再出手,发现那贼子已经逃远。 “宋姑娘,你也见着了,不是我镇墟殿下的手。” 顿了顿,王冲火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声音变得有些沉冷起来。 “我固然想与你好好地讲,但周围这些镇墟殿弟子,可不会喜欢讲理。惹了他们生气,说不得你这支马队的人,都要死在这里。” 阳光下,宋仪闭了闭目。 “你成了神通,以后回来寻你等的人,不过是弹指一瞬。所以,何必浪费这般好的机会。你或许还不知,我镇墟殿,是九峰东境的九大宗派之一。” 宋仪睁开眼睛,回过了头,看着受伤的乌头,看着战战兢兢的村人,还有宁景的两个朋友,小昊宗的老周,黑袍男子,与她相熟的几个嬷嬷。 她垂着手,摸到怀里的传音虫玉盒,莫名的才有了一丝心安。她长呼一口气,走到了乌头身边。 “夫人对不住,我明明答应了宁先生……却护不得你。”乌头哭起来,想寻短匕破峰入魔,才发现已经被人拿走。 “以后好好修炼,宁景说过,你以后肯定要变得很厉害。” “夫人……” “等宁景回来,你就与他讲,我不管去哪里,去仙穹了,又或者去了狱海,都记着他的话,等秋吉的时候与他成亲。” 秋吉早已经过去,良人却不见归期。 “跟着周宗主走,他会带你们离开远山。” “夫人若不想去,乌头便拼命——” “不可。”阳光下宋仪笑了笑,揉了揉少年的头。 很多年的时间,她一直是个跛腿姑娘,以为一辈子要烂在篾堆里。好似遇到了宁景,准备要成亲了,好事与祸事都一起来了。 她站起来,朝着那些相熟的人,久久望了一眼,才沉默转过了身。 直至现在,她最期盼的东西,依旧是做一个编篾的小村妇,嫁给做书生的宁景,两人平平安安,然后白头偕老。 但命运棒打鸳鸯,将她与宁景,都朝着相反的方向推开。 “王尊者,可否派几个弟子,护我这些朋友一路周全。”宋仪颤着声音,孤独地站在长道中央,却认真抬起了脸庞。 “自然可以。”王冲火面露笑容。 “我另有朋友受了伤,可否送些疗伤丹,若有一些定元回春的功法相辅,则再好不过。” 王冲火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而后想了想,嘴巴不断嗡动,似是在隔空传音一般。 原本重伤的乌头,蓦然间身子一顿,只觉得耳边有人传授口诀。 “等等……我是宋姑娘的仆人,我要跟着她,照顾她的衣食起居。”黑袍男子咬着牙,终归还是走了出来。 王冲火脸色沉默,“这都什么日子了,一下遇了三个。化你的原形,无事的话,入了山门先呆在荒置的小兽园里。” 黑袍男子顿了顿,只在一阵黑雾之后,化成了一头肥壮的黑鸡。 “阿喜?”宋仪脸色先是一怔,随后欢喜起来。那黑袍男子……怪不得会一直在帮她。 “不是这个。”王冲火皱眉。作为元婴境的人,他早就一眼看穿。 黑鸡晃了晃,再化了一头全身黑亮的巨鹰,落在了宋仪身边。 这一下,不仅是宋仪,连着乌头这些大王村的人,都纷纷目瞪口呆。这只村子后山的巨鹰,一直在跟着他们。 但还好,处处都在帮他们。 “圣女,走吧。”王冲火重新露出笑容。 “多谢王尊者。” 宋仪转身,对着远处模糊的夕阳,以及即将分别的人,红着眼睛挥了挥手。 “周宗主。” “乌头。” “两位上仙……还有嬷嬷叔伯。” 声音未尽,宋仪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对着远方,声音有了忍不住的破腔。 “宁景——” …… 千岛城。 正在客栈里打坐的宁景,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他匆忙回了头,看去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方向。 …… 77 等船人 千岛城的清晨,行人开始拥堵。 “宁大兄怎么了?从昨夜开始,你便老在想事情。”捧着一袋子肉包,班象担心地开口。当然,在发现宁景回头冲他笑的时候,他便重新捧着包子疯啃起来。 宁景揉了揉额头,暂时将思绪晃去。逗留在陌生的幻境里,总归要多谨慎几分。 千岛城的主城,在一个最大的石岛上。石岛的北面,生着一大片仙露草。按着古籍所载,仙露草在夜深时分,会吸收来自仙穹上的灵气,日始之后,吸收的灵气便会化作仙露,从叶片上滴落而下,齐齐汇入一方灵潭中。 也亏得如此,千岛城附近一带,灵韵丰足,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此地最大的宗门,宗名如一,称为千岛宗。宗主姓刑,是个高深莫测的白胡老头。 按着打算,宁景原本是想买些炼器之物,便带着班象尽早离开。却不料,城中几乎所有的仙草珍矿,都被千岛宗收走了。 没有辅料,单单靠着一根鲸鱼刺,根本炼不出道器。沉吟了番,他索性带着班象,往三教九流的旧巷而去。 如他所想,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在黑暗中蓬勃发展。 “上修可是有事?”一个戴着竹笠的人,将几个同行打散后,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了宁景面前。 “想寻些东西,带回洞府炼丹。” “那你可找对人了。” 来人摘下了竹笠,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 宁景猜着,由于千岛宗的垄断,这般的营生,类似于后世的中介一类。 不问姓名与来处,来人礼貌一笑。 “我自然有门路,但你也知,天下无白吃之食……” 宁景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金子。如这种俗世的金银,只要他愿意,要多少有多少。 …… “某叫李秀,是泼雨岛的人。”一艘乌篷上,男子犹豫着开了口。 “上修放心,若是需要修仙的炼丹之物,那里都有的。” “有劳。” 侧过头,宁景看着面前的光景。千岛城外,座座海岛相连,只可惜,除开主岛的富庶外,余下的地方皆是穷困之像。 “可以下海采珠,若是上品的海珠,便能拿去城里换不少东西。我原先也是个敢采珠的好汉,但去年在水下遭了祸,便只得上岸做营生了。” 宁景听得有些沉默。 这实际上,和当初的大王村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是上山挖仙人粮,另一个则是下海采珠。 这般的世道,以宗门为尊,供养资源已经成为了常态。 循着海路,旧乌篷行驶了约有大半日的时间,直至天色昏黄,李秀才在一座荒芜的小石岛上靠了岸。 宁景抬头细看,却发现这座小石岛,不过三四丈的宽度,相当于一间书房的大小。 “上修,千岛城是这样的……上修便在岛上等着,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一艘黑船开过来。不信的话,上修请看那边。” 循着声音,宁景皱眉往前看去。发现离得很近的另外几座小石岛上,同样有人影在焦急等着。 “千岛宗闹的很厉害,这般的营生,也不是每日都有的。上修切记,那黑船过来的时候,务必要点亮火把,黑船才会停下。” 宁景大概听明白了,黑船相当于黑市,避免被千岛宗发现,只迅速穿梭在海路之间。 “约莫两个时辰后,我会来接上修离开。” “每座小岛,只能留一人?” “不知姓名,一人一岛。” 旁边的班象听着,思考了下便要往海里跳。 “同、同伴也可以的。” 班象喋喋不休地退了回来。 李秀起手告辞。晚风之中,宁景和班象两个,索性坐了下来。 大千世界,见怪不怪。 “宁大兄,要涨潮了。” 宁景举目抬头,发现今日的海潮,似是有些大。才过了没多久,最边缘的一座孤岛上,一个不知名的男子实属运气不好,被半淹在海水里,扑腾了几下,开始放弃等待往后游去。 海风开始急了起来,隐约有巨浪拍打的声音响在耳边。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在班象饿肚子的嘟嚷中,宁景才盼到了那艘黑船的到来。 并没有想象中的庞大,而是一艘普通不过的乌篷。船头上悬着五盏船灯,映得周围波光粼粼。 黑船在第一座小石岛停下,隔了片刻,宁景发现原先的五盏船灯,只剩下四盏了。 换句话说,黑船一夜只做五次的交易。五次的生意做完,其他的等船人估计要骂娘了。 嗯? 正看着,宁景忽然发现,前方最近的一座岛上,有第二人跃了上去。原本等着的人,约莫是实力不济,被打伤后直接扔到了海里。 宁景冷笑。 不多久,在班象的恼怒声中,他同样看到了一个跃来抢岛的人影。估摸着还是个炼气后境,姿态很风骚。 没有丝毫犹豫,宁景御动踏云术,半空中一记剑光震荡。那具姿态风骚的尸体,迅速栽落到海水里。 宁景回剑,稳稳落地。 他知晓,在四周围间,肯定还有趁机抢岛的人。若是不能果断出手,这与黑船的交易也做不得了。 班象拿出了打铁锤,鼓着眼睛护在宁景左右。自从一锤抡死了海兽后,他越来越喜欢打架。 似乎是杀鸡儆猴成功,只等黑船靠近,宁景才松了口气。他拿出袋子,将准备好的一株上品灵草,映在了船灯之下。 让宁景没想到的是,黑船的船夫是个普通不过的年轻人,辉映在船灯下的脸庞,明显还带着几分害怕。 宁景半眯眼睛,看向了船舱里。那只能说,黑船上还有一个不露面的高手了。 “这位上修,你要换什么。” “一条陨铁石,一罐千岛城附近的灵泉水,另外,还需要几株火草。” 年轻船夫走入船舱,不多久又走出来。 “我家主人说,上修若是想炼器,他有个更好的主意。上修可上船一叙。” 宁景想了想,带着班象走入了船舱。 那船夫冲他笑了笑后,将最后一盏船灯吹熄。 顷刻间,黑暗笼罩了周围。 …… 78 黑船里的交易 耳边海风呼啸,那该死的颠簸感越来越强烈。 宁景抬起头,看着船舱里的人。 一般情况下,能做黑市生意的,都并非泛泛之辈。譬如落坡县的崔姓野修,便是筑基后境,一等一的强人。 但面前…… 那是一个满头苍发的老妪,约莫寿元将近,面皮折了一层又一层。即便如此,宁景亦不敢小觑。 这大道上,你最需要小心的,便是那些白了头发老头和老妪,为了寿元延续,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修为也极为可怖。 “先前我看到,你一剑之威,斩杀了一个抢岛的人。”老妪开口,抬起浑浊不堪的眼睛,紧紧盯着宁景。 “每日抢岛的事情,只多不少,我也不过是自保。” “那不一样,你跃空的功法,也同样是了不得。” 宁景惊了惊。 “别猜了,老婆子我是做什么生意的,你自然也知,何等见多识广。言归正传,比起你刚才要的东西,我实则有更好的。” “所以呢。”宁景恢复正色。 “依然是生意,你帮我做一件事情,我把东西送给你。” “不了。”宁景摇头,“我不过从深山里杀了头巨兽,想炼柄好剑给我家弟弟玩。” 听着,旁边的班象整个发懵,刚要开口解释却被宁景按住。 老妪似在犹豫,沉默良久后才再开口。 “这样如何,我再送你另外一样东西。” “哦,那倒可以考虑考虑。”宁景重新坐下。生意便是这样,要玩就玩大的,博弈对方的心思。 “芥子袋有么?”宁景发问。 船舱里,老妪有被气到,剧烈咳了起来。 “小友啊,就算在整个九峰大陆,也没几个人能有此等重宝。” 芥子袋,是一种极为难得的空间神器。古籍言,芥子纳须弥,便是说以微小之物,可容纳百川千山。 “上品功法也可,最好是御剑术。” 老妪闭了闭眼,浑身在发颤。 “小友当知,御剑术是仙穹之上的仙法,我这里也没有。小友不妨再想想。” 退而求次,宁景寻思了一会。 “不若如此,我家弟弟比较挑食,我经常用兽骨熬汤给他喝。若上修有一副巨兽骨,最好不过。” 坐在一边的班象索性起了身,跑出去帮忙摇船。 “我这里倒是有一副蛟骨,但你也知,蛟是快化龙的巨兽,很难捕杀。我这具蛟骨,也不过是头幼蛟的。” 宁景忍住欢喜,脑中盘桓了好一会。 在当初,他和苏木为塑土术的事情,一直在择选最好驭动的兽骨。最后选择了长虫之类,免去了寻找肢骨的麻烦,而且能上天入水。 在远山时……苏木便是耗尽灵气驭动了一条蟒骨,救了诸人。 “我家弟弟最喜欢抓长虫了,他肯定没问题。”宁景笑道。 老妪呼了口气,接下来目光却更加凝重。 宁景很明白,等价的交易之下,老妪的事情不会简单。若不然,也不会在诸多的等船人中,选中了他。 毕竟,除了一份炼器的上等材料,还有一副幼蛟之骨。这报酬的重量,足够让很多人疯狂。 宁景沉稳而坐,洗耳恭听。 “并没有很难的。”老妪先是开口安慰。只听到这句,宁景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无非是杀个人。” “谁。” “千岛宗的一个岛主,名叫刑雍。在杀了他之后,记得从他身上搜出一片玄龟甲。小心些,千岛宗有四岛一城,刑雍便是西岛的岛主。” “什么修为。” “应当……入了金丹。” 宁景笑着侧目。他有些想走了,即便他入了筑基,但认真来说,金丹和筑基根本是天壤之别。 “上修与他有仇么?还是为了长生?” 似是被看穿了想法,老妪索性不隐瞒了,“是为了长生,这黑市的生意我做了许久,却找不到玄龟甲的替代物。” “我即便能杀了他,也活不得。这生意,上修终究有些欺生了。” 宁景都不用猜,在以前肯定还有其他的等船人,脑子一热便接了,然后就死了。 老妪闭目。 “再加一本功法,分剑术。你以后修为长进了,灵气多的时候,甚至能万剑归宗。” 宁景陷入沉默。 有时候……他甚至想学李正那人杀人夺宝,但发现自个终归不适合这样的事情。 所以功法书的稀缺,向来是他的心病。到了现在,也不过踏云术,火水宗的震气,以及苏木所教的塑土术。 实话说,这本所谓的分剑术,由于灵气的原因,与他很相合。 “这是功法。” 老妪同样沉默,在几息之后,拿出一本泛黄的功法书,放在了宁景面前。意思不言而喻,若他接了,功法可以先拿走。 “上修不怕我跑了?” “你若是个贼子,我有的是手段。不怕与你讲,我以前还是个海巫。” 宁景脸色一惊。 “藏日宗的海巫?” 可惜老妪没有作答,依然一语不发,等着宁景的选择。 宁景咬着牙,看了一眼在船头的班象,再想了一番,冷静拿起了功法书。你要逆天改命,那么沿途的刀山火海便不会少。 “好,好好!”老妪欢喜无比,激动的有些过了,一下子又咳了起来。 宁景捧着《分剑术》,一时却眉头紧皱。只为了炼器铸剑,他陷入一场不知福祸的纠缠中。 若是成功……一本功法,一具幼蛟骨,甚至说,还可能有一柄上品的鲸骨道器。 “宁大兄,我摇船肚子饿了,今天能不能多吃几个菜。” “好,回去就给你煮蛟骨汤。” …… 千岛城。 一个头发苍苍的白胡老头,正静坐在灵潭边的亭子上。 这几日,他心情不大舒服。 海的那一边,那个死鬼老婆子动用了宗门人情,让他帮忙查一些事情。 “好端端的一条海兽,让人一下子杀了,连长老都死了。多少年了,没见过这般手段的人了。” 附近的几个大宗,向来是互帮的,他这位宗门盟主,才能稳坐在千岛城上。 白胡老头睁目,丝丝的杀意从眼睛里透了出来。 79 仙露草 千岛城,西岛。 这是宁景来的第三天,好一番的打探,却依旧没有太大的收获。那位西岛的岛主刑雍,极为谨慎,寻常的时候不会轻易露面。 当然……即便刑雍站在了面前,要成功完成刺杀,同样是一件难如登天之事。 “宁大兄,那人回来了。”站在旁边的班象,一边吃着东西东张西望,一边瓮声瓮气地开口。 他嘴里的人,是先前的船客李秀。 “上修……还有这位很能吃的上修。”李秀焦急走近,不忘对着宁景两人行礼。 宁景表情不动。旁边的班象约莫还有些不习惯,对着李秀又是还礼,又是分了肉包子出去。 “岛上情况不大妙了。”李秀声音凝沉。 “怎说。” “那位千岛宗的宗主,这几日下了令,好像在查什么人,闹得挺凶。听人讲,好像是在抓两个入千岛城的修士。” 只听着,宁景顿感不妙。在原先的时候,他便想早早离开了。利益苟同,说不得藏日神宗那边,或和千岛宗有着某种关系。 “李秀,让你查的事情呢?” 避免惹人耳目,宁景才重新雇用了李秀,作为探查的帮手。 “我听到的消息说,西岛的岛主这两日已经不在岛上,不知何时才回。” 宁景皱了皱眉,“他是离岛出海是乘船么?” “自然是了……” 宁景心底稍稍松了口气。还好,并不像藏日宗那帮海佬一样,来来去的,都用海兽当出行工具。 沉思了番,从眼下的光景看,逗留的时间越长,只怕越会陷入泥潭。若不是接了黑船的生意…… “李秀,这位西岛岛主,最忌讳什么事情?” “忌讳的事情……”李秀想了好一会,“若我没有记错,应当是仙露草。” 仙露草,是千岛宗山门北面,独有的一种仙草。其的作用,便是吐露聚成了一方灵潭,如此,才能让千岛宗里灵气旺盛,修炼事半功倍。 “上月的时候,有两个散修偷偷种了仙灵草,被刑岛主发现后,直接震怒不已,带人烧了两个散修的洞府,尸体吊在巨礁上,晒干成了人皮子。” 宁景明白,无非是为了维护千岛宗的正统,杀一儆百。这东西要是不管不顾,估摸着在几十年后,千岛城会凭空多出一大批的宗外强者。 “对了上修,这刑岛主……还是千岛宗宗主的胞弟。” “该死。”宁景咬牙。怪不得这般大的报酬,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上修?” “无事。”宁景揉着额头,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了剩余的金银,都递到了李秀手里。 “李哥儿,能否有办法弄到仙露草?” “上修说笑……这是神物,我此生都未曾见过。不过,倒是有长得像的草物,以往的时候,还有些洞府小散修用来骗人。” 宁景闻声大喜,只叮嘱了一番,让李秀准备着手去办。 “李哥儿,办妥了事情你便离开,免得引火烧身。” 李秀懵懂点头。 收回目光,宁景重新陷入沉思,考虑着计划的可行性。若是棋差一着,他和班象两个,极可能都交代在这里。 …… 千岛之外,海浪澎湃不休。 夜色中,一艘全身乌黑的篷船上,有个摇船的年轻人,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船身,继而才停了桨,往船舱里走去。 “主人,我都打听到了,那人还没动手呢。你说,他们会不会也像以前那些人一样,一下子就被人杀死了。” 被称为“主人”的,是一位垂头不语的老妪,就着船灯对着铜镜,看着自个满是褶皮的老脸。 若说年纪,她不过二十余岁,要不是为了疗伤耗光了寿元,她该是蚀骨海附近一带最为惊才卓绝的修士。 “他不会轻易死的。若我没有猜错,杀死海兽的,便是他二人。莫忘了,我也曾是藏日神的海巫。这二人身上,还留有海兽的怪味。” “怪不得主人要选他。” “黄姬那个贱人也要来千岛城了。她当初为了抢走海巫之位,用手段将我重伤,不得已,我只得用秘法耗尽了寿元,才苟延残喘活着。” “主人,那宁景会成功么?” 老妪叹气不答,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睛,静静地看去远方的海面。天空乌云四涌,似有一场急雨要来。 …… 西岛下了一场雨。 带着一顶竹笠,宁景冷冷站在雨中,看着面前一座隐匿的小洞府。原先是个炼气小野修留下的,可惜后来为了争黑船的位置,被强人所杀。 按着他的嘱咐,李秀已经找来了类似仙露草的草物,种在了洞府里。 “这是个甚?还怪香的。” 班象打翻一个旧炉,掏出两枚古怪的丹药,居然一口给闷了。 “宁大兄,我一下子好饱了。” “那是辟谷丹。”宁景赏了一个爆栗。 按着时间,李秀在岛上应该散出了消息。如此,西岛的宗门弟子便会很快赶来。毕竟偷偷种植仙露草这事情,相当于是千岛宗的逆鳞。 如宁景所想,只过了大半个时辰,四五条在雨幕中跃来的人影,纷纷落到了洞府之外。 有个年长些的,约莫还是个小师兄,走前几步,刚打算先礼后兵—— 锵。 未有丝毫的耽搁,在迅速易容之后,宁景一道剑气荡了出去。 “围杀!”小师兄大怒,捂着受伤的肩膀在雨中高喊。 “班象,怕不怕。”洞府里,宁景侧头。 “不怕,我吃饱了。”班象扛起巨锤,吃了易容丹的一张脸,堆起了满脸横肉。 宁景笑起来,长剑削破雨水,往洞府外电钻出去。在后的班象,怒吼跟着狂奔,巨锤拖过地面,留下一道凹出的印子。 “仙露草乃是神物,千岛宗种得,我马家兄弟二人自然也种得!”雨水中,宁景大喝开口。不忘将几株“仙露草”露在怀中。 如李秀所言,模样极其相似,几个千岛宗的弟子,显得更加震怒。 “挡我者死!”班象大步跑出,震得地上积水不断荡起来。他鼓着眼睛停了步,朝着最近的一个千岛宗弟子,一锤抡了出去。 “匹夫。” 那弟子嘴角冷笑,御动剑气刚要硬挡—— 却顷刻间被一股巨大的气力,怪叫着被一下子抡飞了出去,久久不见摔地的回声。 …… 80 刑雍,你是千岛城最大的废物 “刑岛主,有传音虫。” 海面的风雨之下,一艘巨船的甲榜上,有个面容阴郁的老人,抬手捻住了一只传音虫。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动用了传音虫。这等稀缺之物,除非是宗门发生了祸事才会使用。 “该死。” 刑雍冷着脸,捻死了手里的传音虫。在他腰下的玉盒里,失了伴侣的雌虫躁动不安地爬动,几息之后,也死在了玉盒中。 “岛主为何这般生气。” 刑雍眯眼,“有人吃了豹胆,敢在西岛上种仙露草,被发现后还杀了我西岛三个弟子。传令下去,大船立即返航。” “岛主,不是说去藏日岛——” “顾不得,敢偷偷种仙露草,还伤我座下弟子!我要将那马姓的两个兄弟,千刀万剐!” …… “踏云。” 海上的风暴中,宁景施展踏云术,不断查看着最好的埋伏位置。在他的后面,班象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即便逆着风向,却依然将一艘海船摇得飞快。 先前在洞府外,宁景故意留了两个活口。如此一来,以刑雍的脾气,必会立即赶回西岛。 当然,若是动作慢些,只怕千岛城那边也会派人过来,到时候腹背受敌,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循着李秀的交代,宁景停下了脚步,压了压头顶的竹笠,仔细看着周围的海礁群。 这片礁石群叫犀角礁,是入西岛必经的海路,若是刑雍回来,当是最好的埋伏地点。 可惜,那家伙入了金丹境,一击即杀已然不可能。若是单打独斗,他更不会是刑雍的对手……最大的变数,只有班象的夔牛之力。 “班象。” “宁大兄,我来了!” 宁景回头,只见着班象扛着那艘海船,急匆匆地跑上了岸。 “我把船藏起来,别等会被打烂了。” “班象,你先去那边等着,记住我说的。” 那柄巨锤,似乎只有班象能控制千钧之力。可见,原先班氏的炼器法是何等的高深。 “宁大兄,我这就跑!” 宁景点头,此时的神色间,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惧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斗志昂扬。 海面上。 刑雍眼眺前方,神色大怒不已。作为宗主的胞弟,已经好长的时间了,没人敢骑在他的头上。 “快些,再快些!” “岛主,快要到了,到犀角礁了。” 刑雍试图压下怒气,却发现压不下来。靠着宗门源源不断的资源,在自家兄长的庇护下,他前两年才艰难突破了筑基,终于入了金丹境。 自然会有人暗中在说,他是靠着宗主的关系,才有了这一番气运。 这些小辈小徒,哪里懂什么仙穹大道,都只会嚼舌根,都只会忤逆。 刑雍咬着牙,再抬头时候,发现前面模模糊糊的礁群,心底莫名有了一丝快要解恨的欢喜。 终于是回来—— 嘭。 只等刑雍回神,蓦然间,一道巨大的剑气涟漪,从海水里瞬间荡开,浪头滚上天空,连着船身都开始剧烈摇晃。 二三个炼气的摇桨小徒,修为低微,瞬间被隔着船板震死。 “来人弃船,今日你马爷爷要用抢的,耽误了你马爷爷离岛的时间,不留活口!” 宁景从雨幕中露出身子。 刑雍有些发懵的怔了怔,并非是害怕,而是无法理解。最近这都什么人,一个两个的,都吃了豹胆了? “我也不瞒了,我先前还杀了千岛宗的弟子,若惹了我生气,定叫你们一个都死光!”宁景半眯眼睛。 他可不傻,这般多的宗门弟子,即便有班象在,也无法群斗。最好的战局,是利用踏云术,拖开其他弟子的追击,将刑雍引到班象的埋伏之处。 “啊不好,是千岛宗的船!”宁景忽然大喊。 顷刻间,船上的二三十个千岛宗弟子,已经怒吼着抽剑跃出。刑雍回过了神,更是大怒,这马姓的野修当真好胆,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昂—— 刑雍挥剑,在金丹境的加持下,一声在雨中若有若无的兽吟,伴随着雨幕的撕裂,剑气化实,斩到了宁景面前。 宁景心底大骇,早有准备的御动踏云术,迅速避开身子。不想肩膀还是被剐到,鲜血迸溅出来。 一剑之威,差点将他当场斩杀。 若无猜错,这人便是金丹境的刑雍了。 “来人可是千岛宗的高手……不若如此,我知错了,我再也不种仙露草了,还请饶我一命。”宁景沉住气开口。 “杀了他!”一个千岛宗的师兄大喝。 宁景心底冷笑,迅速转过身子,用踏云术往前逃去。 “罢罢罢,今日道爷我认栽了,若有机会,定要杀上千岛宗,毁掉灵潭,屠尔的满门!” 只留下一句,宁景迅速往前踏跃。他很自信,有踏云术在,普通的千岛宗弟子根本追不上。唯有那位刑雍的人影,似要陷入疯狂,死死追着不放。 余下的弟子们一时顿住,雨幕在前,顷刻间失去了追击方向。 “快跟上岛主!”一个师兄模样的人怒声高喊。不多时,借着灵气的御动,一个个飞掠的身影,齐齐跃了出去。 只可惜,速度滞后,被远远甩在了后方。 …… “我知晓了,这位可是刑岛主?”踏跃在半空中,宁景冷笑开口。有太虚像和踏云术在,他即便打不过,也能安然地往前遁逃。 “我听不少人说,刑岛主是靠着自家的宗主哥哥,才有了入金丹的气运。不知刑岛主是吃了多少的灵丹妙药?还是说,刑岛主一离开家里的宗主哥哥,便是个不成器的废物了?” 声音极大,借着灵气往外扩。 在后追击的刑雍,面色沉得可怕,想要把暴躁的情绪压下来,却无法付诸。他连连怒吼,长剑劈斩之下,四周围间湿漉漉的礁石,顷刻被劈得石屑横飞。 “刑雍,你便是千岛城最大的废物!狗吃多了屎一样能长大,便如你一般!” “啊——” 被激得灵气外放,刑雍头发皆散,脸庞上的五官彻底扭曲。 “不好,这疯子。”宁景回头,发现雨幕中刑雍的人影,离他已经越来越近。 …… “宁大兄,我两天没吃烤羊肉了……不对,语气不对,宁大兄肯定说肉食吃多不好。应该要这样说,宁大兄,我求求你,求求你买个烤羊腿儿。” 藏在一片礁石里,班象正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只等听到了破空的声音,他才涨红了脸抬头,死死握住手里的打铁巨锤。 81 伏杀 雨水极大,伴随着海水的呼啸声,面前的整个世界,显得越发模糊不清。 仰起头,宁景眼睛眨动,脸庞有了疲累之感。长时间的踏空,灵气固然不绝,但他身子的疲累,经脉逆乱,已然要受不住了。 “好胆!”刑雍怒吼更甚,在雨水中长剑不断挥下。 只听得刺耳的破空声,没有丝毫犹豫,宁景迅速掠走避开。稍后,他垂下目光,看着下方的礁石群。辨认出埋伏的地方后,他难得呼了口气。 “休走——” 刑雍越追越深,状若疯狂。 宁景回身冷笑。 但凡拳头大且自傲的人,都有一个通病,那便是容易受到弱者的激怒,当作耻辱,当作了逆鳞。 “狗贼,你便只会跑么!”后头刑雍的怒声,瞬间刺破了雨幕。 宁景不答,迅速掠下身子,朝着班象埋伏的位置踏去。 在定下计划的时候,班象有问过他。 “宁大兄,我要是躲那里,会不会被发现?” “极可能会被发现。” 一个没有灵气根基的人,根本无法压住气息。即便有雨幕遮掩,但凭着刑雍的金丹境,大概率会发现班象的存在。 “那宁大兄,我还躲着作甚?” “他就算发现了你,也无妨的。毕竟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便如你先前在岛上的时候,一个小纤夫朝着挥拳打来,你会躲开么?” “自然不会,小纤夫又打不过我,我最多就挡一下,然后往死里揍他。” “同样的道理,那位刑岛主发现你身上没有灵气,也不会躲。你到时候往死里抡棒子就行。” …… “匹夫,你逃无可逃了!” 刑雍追到了近前,约莫是准备要报仇解恨,连着声音也有些微微颤动。 宁景顿住脚步,回身朝着刑雍淡淡一笑。 雨水中刑雍大怒,怒吼着挥剑往前冲来。剑势中,隐有兽吟之威,周围数不清的礁石,瞬间起了崩塌之声。 宁景咬牙,算计着距离,只等刑雍的人影快逼到了眼前,他才蓦的发出一声长啸。 礁石下,班象怒吼着起身,几步踏上高处的礁石,跃起身子抡起巨锤,朝着刑雍重重扫了过去。 半空中,刑雍余光一扫,发觉来人身上没有半丝气机,瞬间了无兴致。只在身上裹了一层薄薄的灵气茧,便要继续往宁景的方向杀去。 班象涨红了脸,用尽生怕最大的力气,狂喊着抡在了刑雍身上。 天地间,似有一头古兽的长吟,久久在耳边回荡不绝。 刑雍嘴巴咳血,迅速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下方来人。即便是个筑基境,都无法破开他的灵气茧,这浑身没半分气机的大汉,到底是个什么路子! 力道未尽,刑雍在雨中怒吼。在他身上的灵气茧,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崩碎,紧接着,他御气撑了二三息的时间后,整个人疯狂往后倒飞,直至重重撞到一截石礁上。 夔牛,夔牛之勇! 雨幕中,宁景脸色狂喜,如他所想,这一击终归是成功了。若是成功杀死了刑雍,得了宝物报酬,他便立即带着班象离开—— “宁大兄,不好!” 正当宁景想着,班象的声音忽然喊了起来。 宁景转过头,只看了一阵,脸色露出痛苦之意。在他们的面前,刑雍的人影已经重新站了起来。 铛。 没有丝毫犹豫,宁景迅速掠去,一道剑气在雨中荡开。 “该……死。”刑雍仰头怒吼,全身上下都是湿漉的血迹。约莫还受了内伤,一手久久捧腹,行走趔趄。 轰—— 剑气被挡住,崩裂的灵气在四周炸开。 班象抱着巨锤赶来,却不想吃一垫长一智,刑雍眼色一惊,急忙避过班象的抡锤。 他转着目珠,看了看班象,又看了看宁景,再无半分恋战,撑着重伤的身子往后遁逃。 宁景咬着牙,踏空追了过去。他很明白,若是让刑雍与那些弟子会合,以后打草惊了蛇,便再没有机会行刺杀之举。 “贼徒,你等我回了山门,我必封岛,将你困杀在此地!” 喘着粗气,刑雍怒吼着回身一剑,宁景瞬间被震飞。咳着血,顾不得身上的伤,宁景再次身子电钻出去。 这一次趁着刑雍重伤,削出的剑气终于劈到了刑雍右肩之上。 “你便只会使诈么!” 刑雍不管不顾地抬手一剑,即便仓促间没有凝聚灵气,但巨大的威力,在宁景的胸前,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 嘭—— 宁景的身子,重重摔在了礁石上。 “宁大兄!” 在下方的班象,瞬间眼睛赤红。在爆吼一声后,将手里的巨锤扔了出去。 重伤动作滞慢,眼见要避不过,刑雍鼓眼怒吼,手里的道剑死死横在身子前面。 不多久,又是一道人影从半空重重摔落。 “咳,咳咳……”雨幕中,刑雍浑身哆嗦,已然成了血人。他摇摇晃晃地撑着站起来,未等班象跑来,怒声抬手一剑,剑势化实,将班象铁塔般的身子,劈得倒飞出去。 宁景御动全身灵气,迅速跃起了身,死咬牙关又往前杀去。 “你这条疯、疯狗……”刑雍语气痛苦。连着受了两锤,若不是金丹境的实力,只怕早已经身死道消。 乓。 大雨的冲刷中,两个血人颤巍巍地拼着剑招。剑气从中一荡,两人再度被震飞。 宁景只觉得整个身子要碎去,连着引以为傲的太虚海,也生了枯竭之感。约莫是要挺不住了。 “疯狗,许久没见你这样的疯狗了。我明白了,什么仙露草,什么马姓兄弟,你这条疯狗一样的人,是想要杀我!” 刑雍用剑杵住身子,慢慢站了起来。多少年了,他都不曾见过这般手段的蝼蚁。 哈赤,哈赤。 仰摔在礁石上,身子被撞得奄奄一息,宁景抬头看着模糊的天空,整个人似快要睡去。 在耳畔边,刑雍咒骂声与脚步声,班象的叫喊声,齐齐响了起来。 “疯狗,你受死吧——” 随着声音,一柄古朴的道剑刺到了他的眼前。 宁景闭目。 大道,遥不可及的修仙大道。那仙穹之上的人,可否会多看一眼地上的蝼蚁。 宁景笑了笑,意识开始渐弱。 …… 82 险胜 “先生又来了。” 在耳边,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缓缓睁开眼睛,余光之下,宁景只觉得周围一下子陌生。没有了雨水,也没有大海和礁石群,连不死不休的刑雍,也仿佛消失了一般。 “先生不记得我了?”一道沙哑的声音后,有个骑牛的老农来到了跟前。 “你是那个牧童?”宁景惊了惊。他这才明白,不知觉间,便像上一次一样,他来到了太虚海的幻象中。 周围的物景,还和上次如出一辙,巨大的群峰之下,林木郁葱,偶尔有飞鸟掠过头顶。 这是他太虚九像的第一像。 宁景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什么,在上一次来的时候,他记得很清楚,是在沙漠大丘中独自行走,整个人快要被烤死,在坚持下来后,才来到了群峰之像。 “先生在想什么。” “敢问,我还是在第一像么。” “自然是了。群峰像,便是先生的第一像。” 宁景眼神失望。实话说,他自个也不知道,触发这太虚九像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和逻辑。 他便如无头苍蝇一般,只知胡冲乱撞。 “我是死了?” “先生还活着呢。” 宁景不得其解,既然不是突破第二像,也不是死了,他为何一下子来到了这里。 牛背上,老农看着宁景恍惚的模样,一下又笑起来。 “先生莫猜了,先生请抬头。” 宁景抬头来看,才发现面前的几座巨峰,便在这时,忽然其中一座开始崩塌,整个世界变得地动山摇了。 “先生当知,太虚九像与你已经命运同连,若你死了,不管是沙丘还是巨峰,同样都会消失,连着我也会消失。所以我耗了生命体力,让先生入了境像。” 宁景闻声大喜,若是每一次临死之时都能如此,他还有何惧? 似乎看穿了宁景的想法,牛背上老农摇头,“先生当知,下次便再无这般的好运了,你见着我的模样,我已经苍老如斯。先生下次再来,或许便见不到我了。除非说先生能破第二像。” 宁景听得沉默。 太虚九像,他何时才能走到那金字塔顶之上。 “先生且回,且回。” 老农的声音,一时变得缥缈虚无起来。 …… 雨水中,宁景复而睁眼。只在顷刻间,便看见刑雍的剑势,已经到了面前。 有了一番准备后,宁景御动灵气,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整个人迅速后滑出去,拖出一道长长的水帘。 刑雍顿住动作,暴戾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明明死局的人,却忽然扭转了生机。 记住本站: 宁景抬手,原本落在积水中的长剑,蓦的铮鸣起来。 重新立起剑势,站在雨水里的刑雍,只莫名觉得一阵头皮发麻。死亡的意味,瞬间笼住他的全身。 即便是咒骂,但他不得不承认,面前的野家子,胆气,机智,果断,杀伐,四者皆有,这般的人,怎可能是一个普通的野修。 而且说,还有一位不知名的巨力之士。 “杀!”一念至此,鼓起最后一口气机,刑雍飞跃而起,长剑也迎了上去。 乓—— 斗气之下,两人再度被弹开。宁景眼神凌厉,一个翻身之后,剑尖稳稳杵在积水里,溅起大片的水花。 未等喘息,他平稳身子,割出一道剑气荡了出去。 被震得身子趔趄,刑雍刚要喘上一口气,却惊得又回了身,道剑横在身前。 嘭的一声,一根巨锤的抡打下,他整个人再度被扫飞,直直撞碎了几座礁石。这一次,他再无撑起身子的力气,整个人趴在积水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想不通,为何他堂堂一个千岛宗的岛主,会输得如此彻底。若是对方强大也就罢了,分明是一个筑基境,以及一个没有灵气的普通武夫。 在班象的搀扶下,宁景摇晃站起来,仰头望天。大道艰难,只一个刚入金丹的修士,便让他费尽了所有功夫。 “刑岛主,承认了……咳咳。” 刑雍翻过身子,索性瘫在了雨水中,并未求饶,整个人悲声大笑。 “可否告知真名。” “不可。”宁景摇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不得给自己留祸。” “好一条疯狗啊……” 宁景笑了笑,灵气裹在了长剑上,往刑雍刺了下去。连着刺了几下,断绝了刑雍一切能活着的可能性,宁景才彻底松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倒了下来。 “宁大兄!” “无事,快去搜他的身子。”宁景喘息闭目。 按着黑船老妪的说法,刑雍会将玄龟甲随身带着,以免被人偷去。 班象在雨水中摸索了好一会,不多久,才举着一块质地古怪的龟甲壳,一时手舞足蹈起来。 …… 雨水渐去,千岛城的湿漉终于有了一丝消停。 此时,在千岛宗的山门里,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不怒自威,久久看向面前跪着的十几个弟子。 “讲,再讲一遍。” 顿时,十几个弟子呜咽哭了出来,为首的一个师兄抬起发红的眼睛。 “宗主,我家师父登天了……先前追过去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无了生息,头颅被人枭首,全、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后背处被巨力打碎,骨头都断了几根。” 老人大怒,只抬手,说话的师兄瞬间化为了尸血。 千岛城的人都知道,刑雍是他的胞弟,但即便如此,居然还有人敢出手!那对马姓的兄弟,到底是什么来路。 记住本站: “传令下去,即刻封岛!千岛城九百四十七岛,全部封岛,不许任何人出入!再派人去其他的几个大宗,配合千岛城剿杀恶贼!” …… “哈哈,哈哈哈!” 不同于千岛城的悲伤笼罩,大海上的一艘黑船里,一个老妪迎着海风,整个人狂笑不已。 她收到消息,刑雍已经被人杀死,连头颅都被割了。 料想不到,那个叫宁景的,居然真的成功了……说不得,她的长生夙愿,或许真要成功了。 “主人,有些奇怪了,这都两天了,那个宁景还没回来这里。” 正在狂喜的老妪,只听到这一句,脸色顿时又变得复杂起来。那宁景,与其他人不同,即便境界不高,但此人的脑子,却是一等一的狡猾。 记住本站: 83 命运的重生 雨过天晴,石岩上最后一层湿漉,在阳光下化作了蒸气,瞬间缥缈无踪。 宁景坐在一处山洞里,皱了皱眉,垂头打量着身上的伤。好在灵气源源不断,费了一日夜的时间后,胸口前的那道剑伤,终归是好了许多。 “宁大兄,先前我遇着一个采珠人,他说已经封岛了!” 山洞外,班象急咧咧地跑了回来。 宁景点头,心底没有丝毫意外。刑雍的死,必然使整个千岛宗震怒无比。原先按着道理,他是该立即回去黑船的。 但细想之后,他反而以疗伤为上。还是那句话,修仙大道之上,越是实力低微,越不该相信任何人。 左右,得知刑雍身死,那老妪估摸着比他还焦急。 “宁大兄你说话啊,现在怎办?若不然,我们再吃几颗易容丹。” 宁景沉默摇头。 易容丹这东西,但凡境界比你高的,大多会一眼看穿。 就着篝火,宁景翻出了一张袍布。袍布上,是他养伤的这一两日,用炭枝描的地图。 袍布地图上的目的地,自然是昭国,却远远不可及。所标注的地方,也不过是几个熟悉的地点。天知道这回昭国的路上,还有多少的磨难。 所以,他思前想后,觉得当利用好这次机会,寻一个最快回昭国的办法。。他很清楚,黑船那老妪的手段,不会放任他简简单单的接下任务,然后拿走一本《分剑术》的功法。 虽利益苟同,但或许该有一种不知名的牵引,使得那黑船老妪能迅速找到他。 如宁景所想,约莫在二三时辰之后,一个裹着头袍的人影,负着手出现在了山洞前。 班象惊得要冲出去,却被宁景拦住。 “还以为你死了。”摘下头袍,老妪脸色不喜。 “怎的说了?若你还想要其他的宝——” “二日之内,我要离开千岛城。”宁景笑道。从旁边取来一个用布裹着的物件。顿时间,周围尽是浓郁的血腥气。 老妪只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 “我原先的意思,便是分了宝物,顺带着送你们离开。你将玄龟甲给我,我即刻去准备船。” “上修。”宁景语气认真。他若是交了玄龟甲,那么大概率会成为老妪的弃子。他不是傻子,若是傻子的话,早死在火水宗的手里了。 “玄龟甲不在这里。” “你有些胡闹了。”老妪皱眉。山洞里的温度,似一下子骤降。正在啃着烤薯的班象,也怔了怔抬起头。 宁景不作答。他从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其他人手里。黑船老妪当初委托他的时候,大抵上也只是博个彩。 但他做到了。 老妪闭了闭目,散去了怒意,将气机收了回来。 “我与人讲过,你是个很狡猾的人。九峰北境的沙丘上,哪怕修成人形的沙狐狸,也不及你的狡猾。” 宁景笑了笑。 “我也讲过,我先前是海巫,有着一番算海的本事。刚巧在两日后,藏日宗的船就会赶到千岛城。在那时,我将黑船让与你,你趁着机会离开这里。” “黑船?”宁景思索着。 “呵呵,黑船是黑鲨皮做的船,有不沉海的说法。若不然,你觉得我为何会这般看重这艘小船。坐着船往东一直走,绕过海东境后,你便能离开千岛城。” 宁景舒了口气。 “船上的宝物就莫想了,我只给应承你的东西。” “好说了。” 宁景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老妪深恶痛绝地扫了一眼。 “稍后,你与我先离开山洞,去珠奴岛好生等着。” …… 珠奴岛,顾名思义,是一座采珠奴聚居的岛屿。 在先前李秀的嘴里,宁景有听过,采珠奴实则和挖山奴一样,都是为宗门提供资源,九死一生。 不过,因为要入海采珠的原因,故而选开阔的海域,离着主城很远。而且说,在珠奴岛上的人,并非只有采珠奴,反而是三教九流,俗世的赌坊与青楼,酒肆茶馆,无所不有。 “上修!”李秀再度出现,脸上带着欢喜。 宁景转过身,心底有些不悦。原来的意思,他是想让李秀不再掺和,免得惹火上身,哪知黑船老妪又把人找来了。 “听人讲,西岛岛主刑雍被杀……”李秀只说了半句,又惊得左顾右望,匆忙收了声音。 “上修先委屈两日,莫要嫌弃,我已经准备好了珠奴棚。若是此时入住客栈,必然会被多番搜查。” “有劳。” 与班象一起换上短麻袍,坐在一个用竹竿立起的草棚里,宁景没有立即歇息,小心将身上的东西藏好后,才坐在草棚下出神。 相邻的珠奴棚,是一户拖家带口的穷苦人。男人赤着满是晒疤的上身,一边在拼命打着绳结,一边会回头喋喋不休。妻子在捡着几条小鱼,和一大把不知名的海藻,放到罐里齐煮,浓郁的海腥味,惹得三个孩子蹲在瓦罐边,眼巴巴地看着。 收回目光,宁景远眺昭国的方向。 曾几何时,他和宋仪也是这般,油灯下一个在编篾,一个在筹谋出路。 他的跛腿姑娘,该等得焦急了吧。 命运的逆转,使得他与很多东西分道扬镳。 …… “恭迎圣女——” 镇虚殿的山门之前,至少千余人的弟子,皆是白衣长剑,或踏云立在半空,或躬身等在山门,此时,在见到走来的人影后,都纷纷齐声开口。 落后几步,王冲火小声嘱咐了几句。 “镇虚殿,恭迎圣女回宗——” 又是一阵山呼。 万千的簇拥之下,一个面容曼秀的女子走上青玉阶,脚步款款而登。梳着高髻,莲步生摇,只近了山门前,她轻抬起了广云袖。 有风乍起,身上绕着的几道五彩披帛,随风弄舞,灵动无比。 她仰着头,看着前方陌生的世界。不再有欺负她的人,不再有挖山奴的村子,不再有编不完的篾条,也不再有……当初要秋吉完婚的小相公。 宋仪闭了闭目,将眉黛间的忧愁在风中化去。 命运的重生,偏偏也是一场离别的盛宴。 84 “故人老友” 两日的时间里,即便是窝在珠奴岛上,依旧有数个千岛宗的弟子,不断盘来查去。 宁景很明白,只要一有异动,说不得会有大批的长老高手,会迅速闻声赶来,那位高深莫测的刑宗主,据说已经到了金丹后境,实力深不可测。 听从了黑船老妪的话,宁景沉稳不动,直至在入夜之时,才带着睡眼惺忪的班象,避过几个弟子的盘查,小心跃去了海岸的礁石边。 老妪已经等着。在她的身边,那位摇船的小后生,约莫是失去了黑船的营生,正蹲在边上哭得不能自已。 “你要的东西……另外,还有这具幼蛟骨。”老妪语气不喜。 宁景再无矫情,拿出了那片玄龟甲。 “上修,藏日宗的人来了?” “刚来了,附近守备的两个长老都去相迎了……宁景,我总觉得,你有一日会回来的,倒不如我帮你寻个地方,先让你在附近安心养伤。” “为何。”宁景笑了笑。如今的光景,千岛宗,甚至还有藏日岛,可是都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 “你这人的心思不好猜,明明是个小卒子,却将附近的两个大宗门,都搅得天翻地覆了。”老妪半眯眼睛,“另外,我得到一个消息,在藏日岛的方向,有一个人正在寻你。” “有人寻我?”宁景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赵封的话,实则没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只怕会被藏日宗发现。 “那人说了,与你是故交,追了你二三千里,才探到你的踪迹。” “那人叫什么?” “别人都叫他曜日神君。” “什么东西?”宁景怔了怔。再复而深思,脑中古怪地跳出一个名字。 “你可知周山令?” 宁景摇头,发现事情越来越不简单。 “两千多年前,有个在周山修炼的洞府野修,突破元婴境后,为了杀死毁他道心的仇敌,向天下所有的野修,许诺了一柄上品道器的彩头。便如现在,你的那位故人,也发出了周山令,向着附近一带的野修,许诺了三枚九转丹的彩头。” 九转丹,是极为难得的丹药,特别在突破金丹境时,嘴含一颗,即便突破失败,也会保住芽床,避免走火入魔。 如此的深仇大恨,宁景已经彻底猜出了名字。 老妪舔了舔嘴巴,有些惋惜地看着宁景,“若是前几日,我收到了这等消息,说不得也要试一下了。” 宁景淡笑,“上修现在的意思呢。” “我现在……也不大敢惹你。”老妪苦笑了声,“坐黑船离开之后,务必小心一些,除开东南面的海域,到处都是千岛宗的弟子,这事情不算完。当然,若你想留下来,我也有法子帮你的。” 宁景还是不解,仇敌遍地,他留下来作甚。 老妪抬头细细打量,缓缓说开,“藏日岛上,一个赵姓的小船主,被灭了满门。听人讲那小船主,为了不出卖友人,被人开了人皮子,吊在船桅上暴晒了三天才彻底断气。” 宁景嘴角露笑,“便是这个?你固然查到了我在藏日岛的事情,但一个普通的小船主,还不值得我如此。大道通天,哪一步又不是白骨累累。” 老妪冷哼了声,眼神失望至极。她最初的想法,是想将宁景留在这里,帮她对付仇人的。 “宁道友,你不若再好好想想?我与你说,千岛宗的山门里,在灵潭的附近,可是” “耽误不得,上修若无事情,宁景这就告辞了。” …… 没有情深意切的挽留,也没有故人好友的相送。 一艘黑船孤独地漂入大海。 坐在船头上,宁景没有半分困笼而出的欢喜,此时他的眼睛里有了微微的湿润。他抬起头,远眺着藏日岛的方向,险些压不住胸膛的怒火。 久久,他才压下了怒意,艰难吁出一口气。 “班象,再去检查一遍黑船。” “宁大兄,我都看了几遍了,没见有问题的。”班象语气委屈。在藏日岛上的时候,他帮着做纤夫拉船,所以对船身结构的事情,并不陌生。 宁景点头。实则在心底里,对于老妪并不放心。来到这里这么长的时间,他能信任的人不多。那黑船老妪在最开始的时候,原本就是想坑他的。 取出幼蛟骨,宁景循着整艘黑船,来来回回摆了个遍。他突然有些庆幸,在藏日岛上没有暴露塑土的本事,如今算得上压轴的戏法了。 “宁大兄是要熬汤了么。”慌里慌张捧着一口大锅,班象急忙发问。 “先不熬汤,你仔细看着,等会若有土沙——” 声音未落,宁景脸色微微苍白。他险些忘了,海上都是水,如何会有土沙。苏木所教的塑土法,是塑土成兽的,总不能塑水吧? 皱住眉头,宁景看着四周围昏黑的海面,一股不安瞬间笼罩了全身。 …… “主人,你就这么让他走了啊?主人原本还说,等恢复了容貌便与我成亲的,我都早早委身于你了。”黑漆的海岸边,一个年轻的船夫委屈巴巴地开口。 “是让他走了。”老妪眼眉挑起,“但能走多远,便是他的本事了。我让他多等两日,他根本不晓得,我是在等神君呐。” 垂下头,老妪看着手里的玄龟甲,复而露出狂喜。她等了这么长的时日,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那贱老女人,抢走我海巫的位置,毁我寿元!我定要活活剐了她!” “啊,恭喜主人神丹大成。” “神丹?我炼神丹?也是,这玄龟甲看似平平无奇,连宁景也看不出问题,你个死鬼货哪里会懂。” “那主人……” “曜日神君已经快到了,等会我过去一趟。” “听说那曜日神君最近声势很大,得不少野修追随,实力更是深不可测,更有神器傍身,连千岛宗也不敢随便招惹。” “他会见我的,毕竟,我只要卖一个消息,说不得他还会与我合作愉快呢。” “主人,是什么消息?” 老妪不答,有些惋惜地抬头。实际上她也不想如此的,可惜好说歹说,那小子还是铁了心。一个修仙之人,不寻宝不寻灵气,却说回什么家?这不惹人笑话么。 你若是强大到无可匹敌,那么天下之大,所有地方都是你的温柔乡。 85 危机再起 千岛城里,最近事情极多,但若说最惹人惊怒的,便是刑雍的死。 坐在主位上,刑复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周围另外四个坐着的人。如这四人,都是诸如宗主这般的人物。特别是那位藏日岛的老海巫,在大岛上的威势,更是如日中天。 “我胞弟死了。”刑复语气悲痛,“若无猜错,当是那位从藏日岛出来的年轻人,还带着一个力士。” 海巫垂头,“那力士叫班象,原先也只不过是个纤夫,不过力气大了些,也不知怎的,忽然就这么厉害了。我用了古神的卜算法,才查出岛上的内应,可惜那内应到死都不开口。” “后来呢。” “我让人扒了那内应的皮子,吊在船桅上活活晒死了。” 席间,其他四个宗主都脸色解恨。 “还有一事,那位曜日神君也上了岛,听说得了不少散修追随。” “该死。”刑复老态龙钟的脸,露出暴怒之色,“一个叫宁景的,一个什么曜日神君,这两日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莫非说,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刑盟主,先前不是封了岛么……” 刑复脸色犹豫,“曜日神君只说路过,不好闹得太死,我便叫人让路了。” 余下四人脸色复杂。 “先说正事。”刑复缓了缓脸色,脸庞变得越发古怪,“鄙派的玄龟甲,前几日丢失了……” “什么!” 只听到这一句,其余四个宗主都惊得起身。他们五派能坐镇蚀骨海一带,便是靠这五枚玄龟甲。 “诸位也知,先前舍弟入了金丹境,但气机紊乱,脾气易怒暴躁,不得已,我便将玄龟甲先给他用着,助其稳住修为。” “刑盟主,你倒是个好兄长。但现在事情闹大了,我等该如何!那古阵……说不得被人发现了。” “定然是那个叫宁景的!” “我的好盟主啊,那宁景可曾抓到了?” 刑复还是摇头。 余下四个宗主急火攻心,纷纷躁动起来。 刑复低喝了句,不多时,四个宗主才冷着脸安静下来。 “当务之急,便是想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抓到那个叫宁景的!” “那曜日神君呢?” “先由着他,他若是惹了我等五人,大不了和他拼一场!” 刑复说完,几个宗主的脸色,也纷纷变得凶戾起来。 …… 孤零零的一艘黑船。 “宁大兄,怎的有些不对。”正摇着船的班象,瓮声瓮气地开口。 实则不用他说,在船头的宁景已经发现了问题。即便黑船不沉,但极易招惹各种海里的东西,譬如鱼群,譬如各种小海兽。 越近深海,这种情况便越发明显。 “该死。”宁景低声骂了一句。他突然怀念起少宗主来,性子说一不二,答应的事情便会做到最好。 “宁大兄放心,不过是速度慢了一些,嘿嘿,说不得还能捞小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宁景心底蓦然一惊,他很清楚,此时若是船速慢了,将意味着什么。他急急转头,看去了千岛城海岸的方向。 踏。 一个气质不凡的修士,梳着道髻,披着宽袍,背负一柄古朴的长剑。昂起一张显得仁义且正气的脸庞,正微笑着环顾四周。 他叫李正,正义的正。 当然,也可以称呼他为“曜日神君”。 久在野修圈子,他深知这些个没有资源的家伙们,为了修炼的执念,甚至会比宗门的人更加疯狂。 先前在昭国的时候,便是靠着这类人的贪欲,他才走到了今天。 “神君,我听说千岛城里,有一种仙穹上的仙草,才使得那些宗门狗儿修炼神速,不若如此,神君带我们攻山,抢了这等好地方!” 没有宗门门规的约束,十个野修里,至少有过半的人,都做过诸如杀人夺宝这类恶事。 李正暗骂了句,但还是稳住笑容,分析了一番道理,才将这帮子野修的杀意压了下去。 他要做的事情,可还没开始呢。 “神君,外头有人来寻。”正这时,一个修士跃回来禀报。 “什么人?” “是千岛城的一个黑市老婆子。” “不见。”李正皱眉。自入千岛城以来,不知多少的炼气小徒,都眼巴巴地盼着见他一面。 “那老婆子说,她认识一个叫宁景的,知晓他的行踪——” 还没听完,李正脸色变得亢奋无比,顾不得相请,整个人急急掠了出去。 …… “你说什么。”李正面容狰狞。 在他的面前,黑船老妪躬着身子,不敢有丝毫不敬。 “我是应了周山令,诚心与神君合作,那个叫宁景的,如今便在千岛城东南面的海域上。我用了些手段,使得他船速滞慢。” 李正狂笑起来,顾不得老妪再说什么,祭出了一个葫芦道器,只泼了一把水,玉葫芦瞬时间涨大,约有一艘船的大小。 葫芦入海,速度变得极其诡异,只在转眼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宁景,宁景!”踏在葫芦上,李正仰头狂啸,止不住的意气风发。在靠着法宝入了金丹境后,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每每静坐修炼,便想起那家伙的嘴脸,将他做的所有恶事都抖了出去,什么仁义剑,什么吃少宗主的金丹,什么借助人邪……如此二次三番,使他无法静心,更无法修为长进。 道心成魔,唯有杀掉那该死的魔障之人,才能让他恢复修身之气,大道登仙。 葫芦道器的加持下,约莫在一个多的时辰后,李正终于赶到了黑船老妪所言,那片东南面的海域。 他压住脸上的激动,索性御动玉葫芦升上了半空,几番远视之后,他终于发现了那艘摇摇晃晃的黑船。 “宁景——” 李正神经质的一声大喊,连着语气都变得发颤起来。 他拔剑而出,一道巨大的剑气劈去下方,只在顷刻间,黑船便碎为两截。 “啊哈哈哈,宁景,你我故人老友多日不见,李某人想念得紧——” 踏步落海,周围并无任何的声音,只剩他自个的,像个疯子一般自言自语。 李正皱眉掠到黑船边上,却发现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那该死的挖山奴,似乎又从他眼前逃走了! 86 古阵的机缘 蚀骨海的晨曦。四周围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一大片。 二三只不知名的水鸟,正起早觅食,在掠过一片海涡的时候,忽然惊得发出嘶啼之声。 在它们的下方,一条巨大的蛇形巨兽,正不断蜿蜒游动,往离得最近的海岸快速而去。 “宁大兄……咕咕。” 死死抱着一截蛟骨,班象开口之时,又被灌入了几口海水。在蛟首的前方,他嘴里的“宁大兄”,正吃力地捻着指诀,身子隐约在颤。 一朵海浪拍过,将蛟首上的人又变成了落汤鸡。 宁景咬着牙,不敢乱动。用塑土术御动一条幼蛟骨,他已然吃力无比。若非是吊着一股胆气,只怕蛟骨早就碎了。 此时在他的脚下,由于无法塑土,这具幼蛟骨只裹了一层薄薄的海水,兽骨无法完美契合,显得无比摇晃。 在得知被黑船老妪阴了一把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便带着班象离开黑船。 “宁大兄,近岸了,前面有礁石林。” 宁景应了声,只感觉再也坚持不住,缓缓收回了御动的指诀。不多久,脚下的幼蛟骨一下子从各处骨节断开。 班象在水里刨了几下,急着要去捡骨留着熬汤。 “班象等会再捡,先躲起来!”宁景惊喊。他并没有千里眼顺风耳,而是后背上的火云纹,莫名开始灼烫起来。 这不安的预兆,隐约要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只在半个时辰左右,一个站在葫芦道器上的人影,正疯狂地追了过来。 “该死,他定然在附近。”李正咬着牙。 同样,他背上的火云纹,也灼烧起烟,阵阵的刺痛感,让他越发不喜。 “宁景——” “我知你在这里,你瞧着我,如今可是曜日神君,连千岛宗的人,都对我行礼示好,还献了礼物!你再瞧瞧你自个,一样没有长进,一样成了条丧家犬,在落坡县如此,在千岛城也如此!” 似是为了发泄,李正声音越发凶戾。到最后,竟然不断使出功法,将附近的礁石崩得粉碎,数不清的巨浪升起,又搅成了一团团的海漩。 憋着气,宁景躲在一座礁石下,忍着刺痛,不断御动着灵气,覆盖在灼热的后背上,不知多久,那种刺痛感才逐渐消失。 “宁大兄,那人走了!” 宁景抬头,果然看见那尊半空中的葫芦法器,正瞬间掠去了远方。 班象说着,刚要准备露头,却被宁景死死按着。 其他的人他不好说,但李正这狗屎,他可太了解了。生着一张正气俊朗的脸,但实际上,心思比沟渠里的老鼠还要下作。 “宁大兄,你真神了,那人……” “别说话。”宁景压着声音。 在头顶的另一个方向,李正又冒了出来,脸色极度阴冷。他很确定,宁景便是在附近,却始终寻不到。 该死。李正皱眉四顾。 后背上的火云纹,似是失去了感应,刺痛感也逐渐平息。 “哼。” 散去了杀意与气机,李正仰头一声叹息,再次站在玉葫芦上,似是失望至极,缓缓往前离开。 …… “宁大兄,他这次走了吧。” “班象,要不打个赌?便赌他还回不回来,若他不回了,便是我输了,上了岸我买十头烤羊羔子给你。” 班象语气激动,“那他要是回来,我输了呢?” “我敲一下脑袋就成。”宁景笑道。 “就这?” “就这。” “宁大兄一定是见着我饿了,故意让我赢的。” 宁景笑了笑,不再言语。 约莫在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如他所想,李正又一次出现在礁石林的上空,甚至还绕了一大圈,死死追寻着蛛丝马迹。 还好宁景早有准备,一直没有露头。 班象气得红了眼睛,盯着天空的人影,估摸着连十八辈祖宗都骂了。 “我太了解他了,小人得志,上了岸,定然想斩断过去不堪的事情。很不幸,他的那些坏事我都知晓。” 曜日神君?不过是沐猴而冠的疯子罢了。 直至天色昏黄,四五次的来回试探之后,李正的人影才真正的消失。 宁景迅速潜入海里,将幼蛟骨都拾了回来。放在以后,这东西必然是一大助力。 “莫哭了,上了岸就吃肉。”宁景喘了口气,开口安抚着。这一下,才让班象转忧为喜。 “宁大兄,还要摆骨头吗?” “不摆了,也已经近了岸,直接游过去。” 仰起头,宁景此刻的心情极为不爽。二次三番,他似乎都栽在这些修士的手里。果然,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哪里会有什么不吃兔子的老虎。 只是回昭国的事情,似乎越来越渺茫了。 …… “那玄龟甲,我五大宗门一人一甲。这下倒好,刑盟主的玄龟甲不见了!若无玄龟甲,那古阵——” “嘘。” 千岛城偏处的一座石头亭里,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不安地讨论着。其中的一个老妪,显得极为谨慎,一下打断了友人的气话。 “怕什么,玄龟甲被偷,那古阵说不得已经被人发现。这百余年间,我五派也不曾换过宗主,按道理讲,这事儿也只有五派的宗主才知——” “不对。”喋喋不休的白发老头,一下子惊得转身。 “海姬,我似乎记得,你当初没突破金丹境时,寿元将近奄奄一息,藏日宗有个小圣女趁机上位,也做了海巫?” 听得此言,老妪脸庞也跟着剧变。 “那小圣女叫涂姬,性子狡猾无比,我用了些手段才废了她的气海,但后来听说她没死,用了化寿的秘术,强行疗伤。” “那贱人在何处?” “不得而知,或是隐世,又或是藏在暗中伺机而动。她知晓玄龟甲的事情……说不得,便是她下手的。” “那古阵可是先人留下的挪移法阵,若被人发现,说不得要闹起祸事。” “也不知传到哪里。一甲子前,五派有两个师兄上了法阵,还带了传音虫子,但如今都杳无音信了。” 老头也脸色发白,“法阵每用一次,便要将灵潭水抽干,刑盟主不会愿意的。养了多少年的仙露草,才聚得这一池修炼的仙露水。该死,那玄龟甲可是器匙,他怎么就弄不见了呢!” “收声吧。每月炼成的仙露浆,刑盟主都是平分给五派的。” 老妪叹气一声。 一个临近海域的贫瘠荒地,若是没有先人留下的仙露草,如何会有千岛城,会有他们五派的繁荣。 大道修仙,原本就是机缘的拼搏。 …… 87 夜明珠 回到海岸上,李正冷着脸收起了宝器葫芦。一个有些呆蠢的小野修,急咧咧地跑来要恭贺两句,被李正一巴掌直接扇飞。 “神君,这是……”黑船老妪沉吟了下,起步走近。 “没发现。”李正回头皱眉,“这次我饶了你,下次再诓骗于我,我真会杀了你。” 老妪笑了笑,已然猜出了情况。没有丝毫不喜,她半眯着眼睛,一下子转了话题。 “神君无需在意那小卒子,有周山令在,那宁景定然藏无可藏。眼下我尚有一件大事,要与神君细细说来。” “哦?” “神君可是想占了千岛城?然后开宗立派么?” “别胡说。”李正咧嘴一笑,“我素闻千岛城灵气旺盛,才特意过来看一看。” “神君啊,千岛城确是良地。在城中千岛宗的山门里,还藏着一桩天大的机缘。” “什么样的机缘呢,有劳大师不吝赐教了。”李正堆出儒雅之色,扶着老妪坐了下来。 “神君可听过挪移法阵?” “一瞬万里的挪移阵?我记得这东西,只有古籍上才有。” 老妪笑了笑,拨着眼前的篝火堆,“仙露草呢,不是说同样仙穹上才有?你瞧着,千岛宗护着仙露草,都跟野狗护食一般。” 李正皱了皱眉,“仙露草的用处,不是滋养灵气么?若不然,凭着这附近的灵气荒芜,千岛宗哪里会有崛起的机会?” “这只是其一,仙露草还有第二用,譬如说,马车行驶需要车轱辘,海船远游需要船桨和帆。” 李正顿了顿,瞬间听明白了老妪的话。他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阴恻恻的老人。 “这便是你真正要与我合作的?” “神君英明。” 老妪俯首,声音带着隐约的激动。 …… 背着溺水的班象,宁景沿着人烟稀少的海岸线,走了许久才艰难地坐了下来,喘着大气。 他摇了好几下班象的身子,发现没什么作用的时候,索性一耳刮子重重抽了下去。 “嗝——” 班象睁开眼睛,吐出几口水和一尾小鱼,才急忙跳起了身子。 “宁大兄,我似是做了噩梦,有人抽了我刮子。” “别胡说。” 宁景仰着头,身子乏累至极。背着班象,他要不断御动灵气,毕竟那家伙除了体重,还有着一柄巨锤。 海上星光黯淡,宁景穷极了目光,却也辨不出方向。近万里的路程,他似乎要困死在这里了。 云鲸不过飞了短短的时间,却让他成了离家万里的游子。 “宁大兄,那如今怎办?又入不得城,那里坏人太多了。” “为何入不得,你我偏要入城。”宁景笃定道。 班象睁大了眼睛,开始喋喋不休的解释着道理,甚至引用了“不往虎山行”的典故。 正常人的思维,肯定是要规避危险。但在宁景看来,越危险的地方,同样会越安全。毕竟不管是千岛宗还是李正的野修团伙,都会认为他肯定躲在城外,躲在某一个小岛上。 “无需吃易容丹,总会被一眼看出。”宁景想了想,“用些普通的易容手段,先入了城再讲。” 还有更为难得的一点,城中能收集情报。而在城外,没有线索的话,等同于聋盲人了。 直至天色彻底黑透,宁景才起了身子,带着班象往千岛城的方向走。并未多久,便见着五六个巡守的弟子赶来,各举着一把镶嵌了夜明珠的光炬,迅速围住了他们。 “莫动,谁动杀谁。”一个为首的小师兄,皱着眉走近。 只在光炬伸来之时,小师兄瞬间人头落地。 宁景舔了舔嘴巴,几乎不用开口,旁边的班象也扛着巨锤,与两个弟子战成一团。 “该死!” 余下的千岛宗弟子,也抽了剑朝宁景杀来。其中一个刚入筑基的,逼招很凶,配合着两个师弟,道剑裹着灵气,不断往宁景头颅削来。 只可惜,约莫在抖了二三十招之后,两个师弟皆死。那位筑基弟子大惊失色,迅速掠着身子遁逃。 班象抱起沾血的巨锤,刚要追出去,却被宁景拦了下来。 “哎呀宁大兄,他会回去报信的。”只说着,班象又要开始喋喋不休的解释,那模样,分明将宁景当成了脑力残疾人。 “先抠夜明珠。”宁景沉吟了下开口。 如这种夜明珠,大多是采珠奴下海所得,供给千岛宗换了微薄的度日资源。 将其中一枚拿在手上,宁景双手一捂,荧光在片刻后才逐渐消失。 当然,他取下夜明珠,并非是贪宝,而是只留下一枚,其他的另有大用。 …… “他出现了?那该死的东西敢出现了?” 并未要多久,两个千岛宗的岛主,另有其他四派的高手,以及诸多的弟子,浩浩共计百余人,纷纷往先前厮杀的地方跃去。 “诸位同僚,便在前方了。若不是要留着性命回来报讯,我周顶天当时就与他拼了!” 说话的,正是那位逃回来的筑基小师兄。 一时间,百余的宗派修士,皆是怒不可遏,杀气凛然。在到了地方后,领头的几个五派高手,纷纷眼睛眯起。 “他定然是害怕的逃走了。那么诸君,分成五支人手,在附近搜寻几番,定叫他逃无可逃。” 人影攒动,却在片刻后,那位筑基小师兄又狂喜着掠了回来。 “诸位同僚,我周顶天有发现了!” 小师兄掠上半空,语气依然喜不自禁。在他的左右,几个五派高手也跟着掠了上去。 “诸君请看——” 在海岸线的前方,一座隐匿的礁石洞里,有若隐若现的荧光,正不断扑入眼帘。 “他是摘了光炬上的夜明珠,贪宝的小徒,死无葬身之地了!” 一瞬间,百余人怒啸着飞奔过去。 只到了礁石洞,却只发现一堆熄灭的篝火,另有两件褴褛的衣袍。 “该死,他又逃了——” “不对,诸君再看。” 隔着一片海域,在前方一座荒岛上,夜明珠的荧光再次被发现,虽然模糊,却终归能分辨得出来。 “好胆!杀过去啊!” 踏海的声音杂乱的响起,甚至有炼气境的小徒,推出了海船鼓了帆,跟着怒吼往那座荧光露出的荒岛冲去。 …… “巡守的弟子少了许多。”此时的宁景,已经到了千岛城外。 他回过头,看着后方黑漆漆的海岸。 巡守弟子的空缺,那足以证明,那帮子要抓他杀他的宗门人,属实是被玩残了。 …… 88 一线生机 “得了,我得了,一枚天大的珍珠!” 一座腥气冲天的海岛上,有个冒水而出的采珠奴,满脸的喜不自禁,抬手捧着一个硕大的珠蚌。 珠蚌半合,里头有一枚指头大的海珠。 没等这采珠奴多欢喜一阵,四周围的另几个采珠奴迅速跳了下去。未多久,一具尸体浮了上来。 新一轮的欢呼,开始在岛上重新响起。 宁景收回目光,皱了皱眉。在近了千岛城后,别无他法,他只能在一个鱼龙混杂的采珠岛上,暂时栖身,期望能打听到更多的情报。 认真来说,如今的千岛城一带,不仅是千岛宗在找他,那该死的李正以及那些野修,也同样在找他。 似没有了活路。 “宁大兄,那人似是有些相熟。”坐在一边,班象忽然开口。 只等宁景看去,果真发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浑身是伤,被几个收珠的外门弟子推搡着,最后被一脚踢着倒了下来。 四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李秀?” 宁景面容有了犹豫。在最开始的时候,李秀阴差阳错的接他去等黑船,在后来,也算得上帮了忙。 并没有立即出手,望了一眼天色,宁景眯起了眼睛。 入夜时分,只在岛上最偏僻的一个湿潮珠棚,宁景带着班象,小心地潜了进去。 原本瘫在破席大口喘息的李秀,急忙伸手摸了一根木棒。 “你们欺我就算了,还要卖我的妻母……上修?”李秀又哭又喊,却在片刻后,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 他红了红眼睛,似乎是生了气,转头不理宁景。却在隔了一会,又咬着牙回了神,用袖子抹干净了一个席位。 …… “不是那黑船,是那些千岛宗的弟子,抓了许多二道皮条,想着追问上修的消息。” 李秀声音悲苦。 “这事情又认不得,我若是说识得你,恐怕很快就被上刑。左右,那些人都是不讲道理的。” 宁景没有生气,从怀里取了一枚疗伤丹,先让李秀服下。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诸如李秀这种人,已经活得足够聪明,却依然避不开大势。 “多谢上修……”李秀急忙跪下。 “莫得事,你也帮过我。” 宁景侧头,看着远处汹涌的海面。若有可能,他并不想让赵封被灭门的事情重演。 “对了上修,你为何还不离开?” “走不得。”宁景摇头。如今的他,已然要被困死在这里,黑船老妪的背刺,李正的出现,还有千岛宗的追杀。 这茫茫大海,即便他会踏云术,还有幼蛟骨,都同样不可远渡。思前想后,似乎只有越过千岛城,沿着陆路才是最稳妥的。 “可惜我帮不得你了。”李秀叹气一声,却在稍后又想起了什么,神色顿了顿后开口。 “上修,可知最近城里的事情?” “还不知,我也是刚从外面回来。” “有个叫什么曜日神君的,已经入了千岛城。我打听到,他座下的许多野修,在城里散了消息。” “散了消息?” “对,说什么千岛宗山门有巨宝,霸占了整个千岛城的修炼资源。” 听着,宁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仙露草,毕竟那东西,古籍里有说,是仙穹上的神草,极为难得。 而且说,千岛宗一直守着仙露草的资源,谁碰谁死。 “不是仙露草哦。”李秀声音逐渐压低,“我打听了个仔细,听说是一个什么古阵……对,叫挪移古阵。” “什么!”宁景瞬间一惊。挪移古阵,用后世的话来说,相当于是传送门。这东西,现在于他而言,无异于是救命的甘霖。 这消息,宁景甚至猜测,极可能是李正为了浑水摸鱼,故意散出来的。如此,除开五派的宗门弟子,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洞府野修,会站在李正这边。 这***遭瘟货,蛊惑人心的本事只增不减。 “李秀,那黑船老婆子呢?” 李秀摇头,“我也不知,黑船好像已经不见了,那老婆子也消失了,我这份营生先前也做到了头。” 宁景点了点头,隐约间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当然,其中亦有一线生机。 他伸出手,从怀里摸出了仅剩的一枚夜明珠,递到了李秀手里。 “上修,这是……” “莫做采珠奴了,想办法带妻母离开这里,再将这枚夜明珠脱手。” 一枚夜明珠,足够李秀一家人下半辈衣食无忧。 还是那句话,他与其他修士不同,不管怎样,帮助过他的人,都值得一份报答。 夜风中,李秀再度红了眼眶,冲着宁景跪下磕头。 “且去吧。” 李秀趔趄起身。借着月光,宁景细看之时,才发现他的一条腿,已经被人剪了脚筋。 无端端的,让他想起了在大王村苦苦挣扎的日子。 “上修,我们以后还能见面么……若我富贵,定会记着上修的好。” “会的。”宁景露出笑容。 摸着夜色,又拄着一根木棒,李秀告辞转身,却在走出几步之时,忽然又回了头。 “上修,我似是听过,有几个洞府小散修,懂得一条入千岛宗的密道,他们原先是想去偷仙露草的……那几人,应当是在西面尽头的一座礁石岛上,先前被千岛宗欺压,故而一直避世不出。” 只听到这句,宁景脸色狂喜。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若是这几个洞府小散修,也入了李正的阵营,那基本是没得玩了。 “上修,宗门人都说了……我们这些人是蝼蚁的命,对否?”拄着瘸腿,李秀哭声又起。 “不对,朝暮之间,蝼蚁也来过了人间,识得了天下万物,识得了至亲友朋。” 夜风中,李秀脸色缓和下来,冲着宁景深深一躬,再无半分耽搁,继续往前离开。 “宁大兄,我也是蝼蚁么。” “蝼蚁要吃得很少,你觉得呢。” “那我不是。”班象急忙摇头。 仰头吁出一口浊气,宁景远眺着海面方向,久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慢慢放缓下来。 一线若有若无的生机,似乎是摆在眼前了。 …… 89 钻天神君 “千岛城,看似有千岛宗坐镇,但实则暗流涌动。”一个裹着黑袍的老妪,站在李正面前。两人齐齐抬头,看去最大的一座巨岛。 巨岛之上,千岛宗的山门石壁,高耸入云。 “古阵能传到哪儿?”李正似笑非笑,拼命压着心底的贪婪。 “不得而知。”老妪摇了摇头,“每隔开一个甲子年,这蚀骨海五派的人,都会选一些长老弟子,在耗光灵潭的气韵后,传送了出去。” “不回来么?” “并未见到,便像死了一般,似是传到了仙穹之上。但这些东西,没有生者带回情报,那五个老鬼老婆子,自然也不敢轻易尝试了。我讲句难听的,若是传到了海狱……” “海狱啊。”听到这个名称,李正的身子也不由得颤了几下。 与仙穹相反,海狱是在极西的一处沙海。传说那里都是堕落的修士,甚至洞虚境的人邪,暴戾的妖修,还有各种极地的险境,几乎是九峰大陆的禁忌之地。 即便去过远山深处,但李正很明白,远山里的危险,与沙海狱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传到了海狱,自然就是死路了,谁敢试呢,毕竟传出去的,还没人回来过。”老妪笑道。 “你不是追长生么?古阵能将你传去丹仙的洞府?”李正眯眼回头。 老妪笑了笑,“神君放心,我既然与你联手,但便是能各取所需。” “哼,别卖弄小心思,这九峰大陆的聪明人,若排前十的话,我曜日神君定算一个。” “神君英明,登仙指日可待。” 李正原本阴恻的脸庞,露出浓浓的期待。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一份机缘,若不能借此修成正果,他如何会甘心。 “我已经安排了人手,过个几日,这偌大的千岛城就会彻底乱了。到时,便是你我最好的机会。” …… “机会?” “什么机会?” 千岛城外,最西面的一座小荒岛上,宁景与几个修士同席而坐。说实话,在他的心底里,依然对于野修圈子有些隔阂。 当然,并非是针对所有的野修。而是在没有宗规的约束下,许多野修杀人夺宝已然成为了常态。 “你觉得……就凭我们这几个人,便能与千岛宗作对?”场中,一个留着八撇胡的中年修士开口。看这模样,约莫是几人的领头。 “原先这里有十七个人,便是起了贪欲,想着走一条修仙大道的捷径。你瞧着,如今只剩四个人。” 宁景环顾一圈,发现这四人的散修,只有八撇胡刚入了筑基。想想也是,没有机缘没有宗门教授,大多的野修都属于修仙界的底层。 宁景呼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瓷瓶里,是他分出的一丁点鲸霖。 他打开瓶塞子,顿时间,随着鲸霖的香气漫出,几个野修怔了怔后,都夸张地耸着鼻子。 最好的说服力,永远都是利益。 若非是没有了其他法子,宁景根本不会用鲸霖来作打算。 “上仙,这是?”八撇胡子颤着声音。 “半年前,我入海斩杀了一头六鳍海兽,又花了三月的时间,才将它炼化成这么一小瓶的精华。” 放下瓷瓶,宁景面容露笑。 “这样如何,只要带我去密道,这瓶子的修炼珍品,便送与你们。” 四个野修互相对视了眼,都咬牙点了头。 “无需一起同去。”宁景转过目光,看向领头的八撇胡子,“这位道友,你只要带我穿过密道,到达千岛宗的山门外,这事情便算成功。当然,若你们不愿的话,我这就走——” “等、稍等!”八撇胡子急得大叫。修仙大道上,无父无母无师,讲究的便是一个机缘。眼下那瓶什么海兽精华,便是他们难得一遇的天大机缘。 “上仙,便由我带着去吧。” “阁下是?” “说出吾名,吓汝一跳。” “未指教,请。” “钻天神君汪大洋。” 宁景揉了揉额头。李正虽然是个狗夫,立道号曜日神君,多少是有真本事的。但面前这位,不过是刚入筑基,想想都觉得有些冒险。 不过,终归是要带着一个人的,免得被人诓了。如此一看,汪大洋也是确是最好的人选。 小荒岛上,宁景连着呆了两日。用汪大洋的话说,还不到去密道的时间。 直至第三日,天色在破晓时降了一场大雨。这位钻天神君才整个欢呼起来。 “怎么个说法了?” “上仙,去了便知。”汪大洋神秘兮兮地开口。 嘴里淡出三只鸟的班象,只听得要离岛,迅速扛来了一艘海船。 …… “我十九岁便成功入了炼气,开启修仙大道,那会遇到的人,都夸我天资卓绝,我甚至还拜入了一个大宗门。可惜……我到了三十四岁,依然还是炼气境,便被那宗门逐出去了。” 海船上,汪大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宁景看得出来,汪大洋入筑基境,也不过这一两年的事情。 “汪……神君,仙露草的事情呢?” 听到这个称呼,汪大洋欢喜更甚,差点没拉着宁景当场拜把子。 “没法子了嘛。先前那岛上,有个筑基境的老道友,一直在教我们修炼,有时还带着我们去闯一闯海里的怪穴。但他去年便动不了了,寿元要尽了,又不得突破,我只好想办法去偷仙露草了。可惜仙露草没偷着,还死了很多人。” “宁道友你不懂,大宗门里,人家都有老祖宗坐镇。而那位老筑基,就像我们这些人的老祖一般。” 宁景笑了笑,“我自修炼以来,也没有老祖照拂。甚至说,还打过不少的宗门老祖。” 他虽然是一个山门长老,但实际上,他与苏木的大乾坤派,在许多人看来,更像是一群野路子修士刚入门的闹剧。 他只觉得,他与汪大洋都是一样的人。 都是大道上的蜉蝣,都想逆天改命,但偏偏都陷入朝生暮死的挣扎中。 90 角鼠与海穴 在风浪中,海船行了二三日余的时间,才到了千岛城东北面的另一座荒岛。 宁景原本还担心下雨的事情。 “无碍,土泥已经软了。” 宁景沉默了会,压住了追问的想法。在他想来,汪大洋极可能藏着某个压轴的本事。 “宁道友切记,在密道里不可闹出太大的动静。” “千岛宗的山门里,莫非是有护宗兽?”想起那头角犬,宁景声音复杂。 “这蚀骨海一带,即便有护宗兽,也得养在海里。” 宁景点头。似乎在入千岛城以来,他从未在地面上见过什么凶兽,正如汪大洋所言,都是在海里肆虐。 “那密道在何处?” “不急,我在选地方。” “什么。”宁景嘴巴一抽。他以为的密道,是早就准备好的,合着现在还没挖呢。 “宁道友,莫忘了我的道号,可是钻天神君!”汪大洋神秘一笑。只环顾了左右一番,叮嘱宁景跟着跳下了海。 “宁大兄,我就不去了,我在船上等你回来吃饭——” 班象在船上喊了句,见着宁景不答,咬了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汪大洋在前,宁景和班象在后,不知在海水里潜了多久,才游到了一个隔水的海穴。 宁景背着溺水的班象,老规矩抽了两巴掌,才将这巨汉抽醒。 “小心些,莫要踩到流泥,不然海水要倒灌进来。”汪大洋叮嘱道。 循着海穴山洞,三人又走了几个时辰。沿途所见,这处海穴里,还有不少先人留下的东西,约莫以前是个小洞府。 “这地方嘛,便是我们那位筑基老祖的。” 汪大洋停下脚步,不知哪儿掏出了香火,跪地叩首长拜。宁景没有犹豫,也分了三支,给那位素未谋面的老修士,也拜了三拜。 “宁上仙,这如何使得……” “任何时候,祭拜先人都无错。”宁景安抚了句。 汪大洋揉了揉眼睛,点头起身后,开始循着海穴的石壁,不断敲击。直至片刻后,才认真地开口。 “上仙放心,这里即便钻了土泥,也不会有海水倒灌。” “如何钻?莫非是要靠着灵气……挖到千岛宗的山门?” “上仙说笑,此处的位置,已经有先人考究,确是能通到千岛宗山门的灵潭附近。两位上仙,请后退一些。” 终于被隐约提到名字的班象,急忙跟着开口,“那个道友放心,我这就往死里跑。” “那倒不用……”汪大洋咕咚了句,从怀里取出一支玉笛。 宁景都不用猜,肯定又是筑基老祖留下来的。 在汪大洋吹响玉笛,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脚下蓦然传来了地动的震感。 宁景惊了惊。 旁边的班象已经大喊一声,将他整个扛起来便要往洞外冲。 “班象,先放下。” 宁景忽然发现,并非是什么地动,而是在汪大洋的笛声之下,一头如耕牛大小的角兽,其貌如鼠,浑身却生着避水的黑色滑皮。 它钻出土泥后,看了看汪大洋后,又听着笛声居然跟着缓缓摇头扭动。 汪大洋分出一手,从怀里摸了一把不知名的草物,洒到了选好的一处洞壁。不多久,那头奇怪的角鼠,便朝着洞壁凿了起来。 头上有钻泥的角,再加上善于挖凿的天性,只在转眼的功夫,洞壁上便出现了一个半丈宽的“密道”。 “宁上仙,这便是我们这些野修的密道了。”汪大洋喘着大气,估摸着吹奏玉笛,需要灌入不少灵气。 “莫急,我隔半个时辰吹奏一次,它便一直挖下去了。” 宁景也舒了口气。还是那句话,天下之大,无所不有。宗门固然有自己的修仙资源,但洞府野修也会有自个压箱子的本事。 “对了,神君,先前的洞呢?” “怕被千岛宗发现,早已经堵死了。”汪大洋笑笑,“等凿出了洞,我便不去了,上了千岛宗山门后,还请宁上仙多加小心。” “自然。”宁景点头。 “如今的千岛城很乱,听说还有另一个什么神君也来了。先前那时候,还有面熟的道友来相请,邀我们同去。” “神君为何不去呢。” “都是诓人的。若非是至交好友,谁愿意把肉饼塞给你吃呢。”汪大洋叹气,“等这次的事情后,我便带着三个小道友离开千岛城,希望能寻到一处好点的地方,开辟洞府,修炼成仙。” “定有一日,神君会踏上九峰。” 听着,汪大洋欢喜地笑起来。 海穴山洞里,只剩下角鼠的挖掘声。当然,每隔开半个时辰左右,汪大洋都不忘吹响玉笛。 班象跟着吹了两口,没有灵气的身子,连脸都憋红了。宁景揉着额头,看来教班象炼气的事情,是要尽早提上日程了。 可惜,他一直在疲于奔命。 “洞子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三人小心跟在角鼠后面,偶有湿泥泼到脸上。宁景才明白,为何汪大洋要等到下雨才动身,海穴这一段路固然好说,但要通到千岛宗山门,泥土干涸会明显滞慢角鼠的动作。 不知多久,在汪大洋累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角鼠终于停下了动作。 “怎的了?” “到骨坑了。上仙或许不知,仙露草是仙穹上的神物,要种在凡间,需更多的养料。我先前挖到这里的时候,也惊了好久。” 喀嚓。 洞穴顶上,一截千疮百孔的腿骨掉了下来。 宁景皱眉。 “便是如此了,为了种活仙露草,需要不少的肉料。千岛城附近又没有巨兽,海里的又游得太深,有时候抓不到肉料,便会将一些老弱的采珠奴,偷偷充作了劣质肉料。” “这是什么仙穹神物,食人花么?”宁景目光渐冷。不管他走到哪儿,这般弱肉强食的世道,都同出一辙。 在旁的班象,约莫是摸到了仙露草的根须,刚要拔下来,却被汪大洋立即止住。 “不可!我上回便是如此,才被千岛宗发现的。那些个仙露草,只要被凡人碰一下,草叶便会立即收拢。到时候千岛宗的那些药园弟子,便会立即发现。莫急,我让角鼠挖凿的时候,先往旁边绕一下。” “有劳神君了。” 宁景平静点头,心底莫名有了一股子不爽。 直至现在,他恨不得一把大火,将这些所谓的仙穹神物,全给一窝子端了。 91 千岛宗下 “上古玄枵纪,晚月与初日重叠,蚀骨海显大啸之像。故有元仙落凡,掐指谶算,蚀骨海将有云鲸飞天……” 坐在主位上,捧着一本估计,刑复读得极为认真。即便已经看过了很多次,但每每再读,都会面露神往。 “那位元仙,以为有云鲸在蚀骨海酣息,故而才落到了千岛附近,种下了仙露草,又布了古阵。” “玄枵纪?那不得千年前的事情了。”有个老宗主发问。 “确是。可惜云鲸并不在蚀骨海,而是在昭国的南陲一带。”刑复说完,面露出后怕之色。 “当然,要不是这位元仙谶错,哪来我五派的机缘呢。” “刑盟主,不说这些。”场中的另外四个宗主,面色都有些复杂。 “如今最紧要的,还是找回玄龟甲。” “在找了。”刑复放下古籍,眉头有化不开的担忧。胞弟身死,玄龟甲不知所踪。对于整个蚀骨海五派而言,已然是一场危机。 “刑盟主,你我都听说了,那位曜日神君似是聚了不少人手。我略懂剖相之术,我观此人虽面相中正,但五官游散,眼鼻如兽,实则是狼子野心之貌。” 刑复听着,也语气不满。 “我已经下过了宗门请柬,但他一直不来拜山门。” “该死,若不是最近事情颇多,我终究要忍不得的。”另外四个宗主皆是脸色动了怒。 刑复抬头,刚要再讲两句,却似是发觉了什么,突然垂下了头,出神地看着脚下的琉璃石板。 “刑盟主怎么了?” “似听到了凿山的声音,有些地动。”刑复皱了皱眉。金丹中境的实力,使他越发的耳聪目明。 “刑盟主在说笑吧。” 刑复沉默了一下,又细听了许久,发现再无声音之时,才重新抬起了头。 …… “干。” 洞壁里,汪大洋吐出一字,语调却无比发颤。 在他的面前,像极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班象止不住地捂脸道歉。 “让你不用帮着挖了……你这般的力道,想要挖塌整座山么。”汪大洋脸色无语。 到最后,还是宁景揉着额头,给班象赏了一个爆栗。 “神君,快到了吧。” 汪大洋恢复正色,“差不多了。避过了仙露草的药园子,从千岛宗山门的幽静处露土。不过,最好等到夜深的时候。” 宁景冷静点头。说句难听的,现在只要被发现,他们三人一鼠鼠,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要知道,不仅是千岛宗的人,听说连其他的四派,那四个老鬼宗主也带了大批的高手过来。 不知多久,汪大洋用了一手拙劣的谶算法,在算至到夜深的时辰之后,紧绷的脸才松出一口气。 宁景取出了鲸霖的瓶子。沉思了下,又从怀里多给了汪大洋一瓶。从云鲸上带下来的一葫芦鲸霖,实际上还剩余许多,足够他很长一段时间的修炼。 “宁上仙……”汪大洋接过两个鲸霖瓶子,一下子红了眼睛。至始至终,他都将宁景的鲸霖,当作了一场机缘。 他自然看得出来,宁景虽然没入金丹,但身上所携裹的气机,与他完全不一样。 “神君,莫得事,以后好好修炼。” “上仙放心,我和那三个干弟弟,从未做过杀人越宝的事情。大道修炼,当有一片赤子之心。” 宁景脸色欣慰。偌大的野修圈子里,终于有了一个对胃口的。 “宁上仙,如今怎做?” 宁景开始沉思。贸贸然带着班象钻上去,并不可取。需要一个转移目光的法子,他才能稳当地潜入千岛宗山门。 当然,办法的话他已经准备好了。 “不急,我摸出去先查探一番。” …… 盟议散去。 刑复半蹲在地,皱着眉看向地方。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事,他都是很谨慎的人。 除了那位最溺爱的小胞弟。 “宗主。”隔了会,一个长老走了进来。 “可有发现?” “并无,派出了十几个弟子,都没什么发现。在仙露草附近也凿了坑洞,同样没有异常。” 刑复呼出一口气,瘫坐在了椅子上。最近这段时间,千岛宗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有些乏累不堪了。 “宗主,这段时日在山门外,有人散发了不少谣言,说我千岛宗的山门藏着巨宝,又说我蚀骨海五派齐聚,准备将千岛城一带的散修赶尽杀绝。” “必然是那个曜日神君的手段。利益相悖,他是在鼓动人心……等等。”刑复忽然止住了声音,一下想明白了什么。 在之前,他一直在怀疑,曜日神君带着一大帮的野修,到底是在图谋什么。莫非是说,这该死的神君已经得知了玄龟甲的秘密,才会不余其力地来作对。 利益相悖,若是蚀骨海五派都倒了,那必然是这位神君得益最大。 “该死。”刑复抓起一个茶盏,愤怒地掷在地上。 似乎是为了应证他的担忧,便在此时,又有一个弟子急急走了进来。 “宗主,大事不好了!” “又怎的?” “有弟子被人夜袭,死在了西园!” “什么!”刑复与长老都纷纷惊得开口。 “告诉本宗主,是谁干的!” “巡夜的人去了,并没见到人影……只在西园的一株树上,悬着一柄白穗的剑。” “白穗的剑?是野修?” 剑柄之下,若是无门无派,可系白穗,有时能避开宗门间的仇杀。 “我就知道。”刑复咬牙切齿。无声无息地潜入山门,那即是说,定是一个不得了的高手。 “敲响返山钟!让所有弟子回山,不可耽误!” 刑复昂起头,眼神里满是动怒。他试着猜想过,是否有人在栽赃,想要挑起争端。但以那位曜日神君的举动来看,俨然是要打破千岛城的规矩了。再者说,这般能偷偷潜入的人,放眼蚀骨海一带,不会超过十个。 曜日神君,便是其一。 “宗主,会不会是那个叫宁景的?”旁边长老想了想开口。 刑复冷笑,“若他单枪匹马一个人,定然入不得山门。若他不是单枪匹马,那么便是曜日神君的座下人手了。横竖来看,曜日神君都脱不开干系。” “派人下山,给曜日神君送最后一封请柬,告诉他这是最后的机会。让他亲自入千岛宗,向本宗主解释清楚。” “那些人都忘了,整个蚀骨海,我刑复的兽吞剑,是何等腥风血雨的仙术!” …… 另一边,摸回密道的宁景,舒服地吁出一口气。 “宁上仙,你先前去做了甚?”汪大洋不解。 “杀了一个面相凶恶的千岛宗弟子。”宁景如是说。 …… 92 推手 藏在地下,在杀了一个西园弟子后,宁景并没有马上现身。任何事情,都要留一段发酵的时间。 洞穴里,吃下第八枚辟谷丹的班象,已经捂着肚子打嗝。汪大洋神色凝重,抱着那柄有些发旧的道剑。 “宁上仙,你知那些野修会来?” “不知。”宁景老实摇头,只在李秀给的信息中,他尽可能做最正确的判断。 “返山钟敲响了,到时候千岛宗山门内,会有更多的弟子巡守。如此一来,我怕上仙机会渺茫。” “无事,浪越大鱼越贵。”宁景依旧冷静。 眼见着宁景这般模样,汪大洋点点头不再多言。 似到了夜尽的时分,原本在耳畔边回荡的虫子鸣声,开始慢慢将息。头顶的土地上,脚步声显得更加紧密。 宁景捻碎一枚辟谷丹,慢慢吃入嘴里。顿时间,一股莫名的药气,开始在嘴里生香。便像吃了什么一般,一股气状的东西滚过喉头,又坠入肚腹。 饱腹的感觉,一下子涌了出来。 呼了口气,宁景依然没有动。提早来密道,同样是为了等待一个时机。换句话说,若是这两日事情没有进展,他会想办法再摸出去,再杀两个千岛宗的弟子,然后栽赃给背锅大师李正。 办法有的是,实在不行就仿个模样再报出“曜日神君”的名号。 “汪神君若是乏累,不如先行离开。左右这密道的位置,我已经记熟了。再者说,接下来可能会有凶险。” “不得。”汪大洋郑重摇头,“说好的事情,我自然要去做的。我便在密道里等着,等上仙做完事情,再一起回去。” “无需如此,我或可能……也会死。” “那我更要留在这里,找机会帮上仙收尸。” 宁景沉默了下,不再相劝。 挖凿好密道的角鼠,已经消失了去。偌大的一条道洞里,三人各自动作,养精蓄锐。 …… “他认了?那曜日神君认了?”山门的议事殿里,刑复的声音显然动了怒火。 在他的面前,一个千岛宗的长老躬着身子。 “他并未有一句解释,也没有认。他错开话题后,便当着那二三百野修的面……问了其他的事情。” “什么事情。” “问千岛宗山门里的古阵,是否能传送到仙穹上的宝库。” 刑复先是怒目圆睁,继而缓缓坐下,脸庞变得清冷至极。这般的一句话,他似是不争了,也不追问了,只有满身的杀意,回荡在议事殿里。 “宗主,若不然……” “不用。”刑复冷静抬手,“二三百的洞府野修,便是他的底气么。我估摸着,他是将蚀骨海一带的野路子,都全给聚过来了?好大的威风,是要夺我千岛宗的山门么?” “宗主,我观此人并非愚蠢之徒,他这般招摇在外,恐怕是另有心机。” “顾不得,我要他死。去,告诉其他四派的宗主,将弟子都带过来。” 长老犹豫了下,转身离开。 偌大的议事殿里,刑复拿起一柄黑漆的古剑。再抬头,看着面前的一座灵牌。 胞弟刑雍的灵牌。 自小起他便孱弱多病,父母不喜,亲朋嫌弃,有时连饭食都吃不上。大多的时候,是他的小胞弟,每日留下一半的食物,偷偷拿来给他。 十四岁那年病得快死,药石罔效,也是小胞弟背着他,去云雾缭绕的深山寻仙求医。 刑复闭了闭目。 不同于其他四派的贪婪,他最近这段时日都在翻看古籍,试着找出养魂塑身的办法。 “吾弟啊。” 刑复压着老嗓,在晚风与烛火的摇曳中,捂着胸口痛喊了声。 “宗主,都准备好了。”外头传来声音。 刑复迅速恢复正色,将黑剑负在后背,冷冷踏步走出了议事殿。 这九峰天下,除了自家弟弟,谁也不能骑在他头上拉屎! …… “曜日神君,一统九峰!” 千岛城里的一座巨岩之上,浩浩三百余人的修士,正不断高声狂吼。 被众星捧月的李正,听着这些东西,并没有丝毫的欢喜,只勉强堆了一个笑容。 一统九峰,什么蠢不可及的屁话。 不入元婴,便是下三境,有个甚的作为。当然,招拢一群炼气筑基的帮手,已经是足够用了。 “神君,这些人……”黑船老妪在旁,沉吟许久才小声开口。 李正嘴角露笑,“你不懂,即便是境界不高,但也有大用的。我当初在远山——” 声音顿住,李正眯了眯眼,迅速换了话头。 “先前千岛宗的长老过来,你我故意激怒了他。想来那群老东西,养尊处优惯了,定然受不得这番羞辱。你做的不错,居然能派人潜入千岛宗山门。” “不是我。”老妪皱了皱眉。 李正目光微凛,“那会是谁?总不会是宁景那破烂的筑基小徒吧?他哪怕吃了十个豹胆,也不敢摸入千岛宗山门。” “宁景的话……也不大可能。但这人,似乎总能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李正目光不断转动,约莫在复盘,只可惜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不得了。若五派的人下山来剿,你须记跟紧在我身边。” “这群人挡不住。”老妪垂头,看着下方的人潮。 “挡不住,但拖得住。”李正咧嘴一笑,“不瞒你,我已经挑了二十个筑基以上的好手,到时候一乱起来,便趁机杀上千岛宗山门。若无猜错,只怕那会山门的守备,已经没什么人坐镇了。” “神君,千岛宗那些人即便下山,也会盯住你的。” “无碍。”李正拿起道器玉葫芦,得意地弹了一下。 “我有的是法子,将整个千岛宗搅乱。” 转过身,李正重新恢复正气之像。他举着手臂,声音悲壮无比。 “原先我就说了,既然是元仙留下的重宝,为何让千岛宗这五派人一直霸占着!想我们这些散修,一辈子投师无门,眼看着寿元将尽,只得眼巴巴地待在洞府里等死!” “告诉千岛宗,那仙露草,那灵潭,还有那摸宝的古阵,该和我们同分才对!” 李正声音一落。顿时间,四周围的呼声更加疯狂。 一张张在火光里辉映的脸庞,都露出了期许不已的神色。能踏入大道,便不会有人想做蝼蚁。 …… 千岛宗外。 虚踏在半空中,刑复垂着眼帘,语气间满是杀意,“蟪蛄不知春秋。半尺之雀,却妄想负一双大翼。” 93 宝器葫芦 一抹巨大的红焰,无边无际,在九峰大陆的西陲沙丘掠过,稍纵即逝。 当然,肉眼不可见。 寻常人抬头,只以为乌云密集,或要下一场大雨。 无人知道,这是一头赤色的云鲸。 此时,在云鲸的一座鳍骨峰上,有个老山猴举目侧望。犹豫了许久,却终归没有冒着凶险,跃去另一座的鳍骨峰。 云鲸很大,云鲸上的世界也很大。 在这段时间以来,他总隐约听到,如他一般的另一个守山人,似遭了大祸,每日狂吼不止。 老山猴佝偻身子,索性踱着猴步往回走去。 “嗝——” 另一座的鳍骨峰上,有一身穿道袍的老修士,此时脸色涨得通红,满身都是灼烧的伤痕。 他原先有一个宝器葫芦,但被贼子骗走了。 那宝器……快要炼化认主了,却无端端被骗去了! “天杀的小贼子——” 老修士仰头,止不住地狂吼。 …… “秋——” 站在千岛宗外,李正揉了揉鼻头,莫名一阵不爽。 “神君,来了,千岛宗的人来了!” 听着,李正笑着抬头。果不其然,一下就看见了浩浩的人影,约有百余人数,或踏空,或掠身,朝着这片区域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 野修人群中,终究有上不得台面的炼气小徒,开始惊惊乍乍地高呼,甚至说,要整个往后逃去。 “蠢货。”李正低声骂了句,再无犹豫,飞身落在了人群里。 “不得退,诸君莫忘,此番是为了大道正义。我等在此聚义,是为了日后修炼的资源。若化作一团散沙,以后单枪匹马的,还怎能向这些狗宗门示威!” 一番话,瞬间让人群重新激昂不休。 李正淡笑,垂手摸了摸系在腰间的玉葫芦。在他的左右,作为心腹的二十余个野修高手,还有黑船老妪,都跟着聚了过来。 “我家宗主说了,千岛宗下不得闹事。此番出山只为了抓拿凶手,其余人等速速退散——” 一个跃来的千岛宗弟子,声音未落,瞬间被一道剑气斩中,死在了血泊中。 李正侧头,看着身边出手的一个野修,瞬间笑意更浓。 四面八方间,在见了宗门人的血后,一时呼声如山如海。 半空中,刑复脸色冷淡至极,再无半分犹豫。 “杀。” “盟主有令,杀光他们——” 顷刻间,数不清的五派弟子,持剑俯冲而下。只在转眼的功夫,便听得十几个野修的惨叫声。 李正不动,有些神经质地舔了舔嘴巴。 如他所想,并不要多久,便见着一个五派的老宗主,循着他的位置,化作了一道白光,带着滔天的剑意怒刺而来。 铛。 抬起剑鞘,李正格住了来犯的人。他似笑非笑,随即宽袖一掀,似有灼热的气浪化开,直扑脸面。 那刺来的老宗主,先是一惊,并不敢硬接这等诡异的剑气,踏空往后退开。 “老匹夫。”李正大笑,却在隔了几息时间后,整张脸蓦的苍白。他迅速抬头,只见着另一个模样的人影,似从天而降,冷冷踏在他的头顶天穹上。 一声从远方传来的古兽长吟,震得他耳朵出血。 “该死。”李正如临大敌,什么都顾不得,身影一摇,便要立即遁走。 却在顷刻,那古兽长吟之音,一下炸在了耳边。他立在晚风中的身子,传来被切肤般的剧痛。 李正仰头大怒,后背上的火云纹疯狂灼烧,直至烧出一条条的火疤。万千的灵气裹着火焰,齐齐涌入他的身子。 “着——” 一圈巨大的灵气涟漪荡开,离得近的几个野修,瞬间身子断裂。 李正咳着血,在顿了顿后,重新仰头大笑。 半空中,刑复眉头紧皱,冷眼盯着下方的人影。当真是有些手段,能挡下他的兽吞剑。 不过嘛,这才刚开始。 御动灵气,刑复刚要斩出第二式,却发现四周围间,一股莫名的浓雾,不知从哪儿弥漫过来。 转眼的功夫,浓雾遮天蔽日,堵住人的视线。空气中,隐隐约约的甘甜气味,扑入鼻子中。 “不好,是毒雾!”刑复低喝了声。沉吟了一番,怒而一剑荡开浓雾,却发现哪里还有那曜日神君的人影。只剩一大堆的野修,在毒雾中与五派的弟子疯狂厮杀。 …… “傻子。” 角落里,将玉葫芦收回原形,李正冷笑开口。那所谓的毒雾,是葫芦道器的神通,只需放一枚毒丹,酝酿两个时辰,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毒气倒出。 可惜,他不善炼丹之事,若不然,用那些逆天的毒丹……这什么蚀骨海五派,早就死在这里了。 “神君,都准备好了!” 李正笑着转头,看着身边还剩十几个的野修高手,以及那位黑船老妪,一时欢喜无比。 “动身,立即上千岛宗的山门!” 有毒雾在,当会掩护他们以最快的时间离开。当然,那些剩下的野修,也会拼了命拖住五派的宗门弟子。 “速去!” 近二十道人影,在避开了厮杀后,没有丝毫耽搁,纷纷开始掠动身子。实则在最近的时间,他们摸透了千岛宗附近的地势,要上那北岛的千岛宗山门,并不算多难。 古阵,仙露草,灵潭,甚至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大道宝物,都等着他们伸手去取。 仰着头,李正压不住心头的狂喜,整个脸庞的五官,由于过分的激动,已经有了扭曲之感。 …… “是时候了。”从地洞里起身,宁景声音沉着。 “上仙从何得知……” 宁景笑了笑。虽然在洞穴里,但他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声音,先前那接二连三的急促脚步声,一去不返,那即是说,大批人马已经离山了。 而且,已经过了一个足够安全的时间。 沉吸一口气,宁景率先破土而出,只在观察了一阵后,又将班象拉了出来。 宁景垂下头。原本的意思,是让汪大洋就此离开,只可惜,这位让他刮目相看的洞府野修,执意要等着他。 “宁上仙,我讲过了,我一个守信的人。不管怎样,我都要带你回去。” 宁景不再犹豫,带着班象迅速往前走去。 …… 94 接近灵潭 “那曜日神君在哪?” 一剑荡出,五六个野修瞬间被震死。仰着头,刑复动怒发问。 只在刚来的时候,那曜日神君和他对了一剑,接下来的时间,便像消失了一般。 “盟主,我寻了四周,都没有发现。会不会……跑了?” 刑复皱着眉,看着下方的一大群野修。如这些人,都是那曜日神君的追随者,按道理讲,好不容易聚起的人手,当不会这般轻易放弃。 乓。 刑复蓦然出剑,将一个飞来的石鼎劈碎。便如这些野修,总会有许多令人生厌的手段。 甚至还有一个女野修,祭出了两条双修蛇。 虽然战力碾压,但弟子们亦有死伤。再加上毒雾还未散去,到时候回了山门,还要炼更多的解毒丹。 一念至此,刑复杀意更甚,往下直冲而去,试着找出着那曜日神君的人影。 …… “敲……快敲返山钟!” 千岛宗山门,一个满身是血的弟子,怒而高喊。 敲了返山钟,下山的宗主长老们,便会带着弟子回来,这些刚来的贼人一个都逃不得。 嘭。 两个跑到钟台的弟子,刚要撞钟,却瞬间化为了尸血。 李正踏过满地的碎肉,脸庞间没有任何怜悯。 锵。 一个留守的千岛宗长老,从隐匿处刺剑而出。铮音雷动,剑气凝裹,眼看着便要刺穿李正的身子。 李正回头一笑,腰间的宝器葫芦,忽然蓦的暴涨,护在他的身后。 嘭隆—— 刺剑的长老被反震掀飞,在半空中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才趔趄落到地面。 “好兄弟。”李正伸手,拍了拍玉葫芦。似有了感应,玉葫芦瞬间又化为原形。 那长老眼见刺杀不成,喘了口气后,立即往钟台方向飞去。想着敲响返山钟,让弟子们立即回山门。 却不料,又是一道佝偻的人影,拦在了他的身前。 “苏长老。”语气间,黑船老妪眼睛凸出,显然有藏不住的兴奋。 “涂姬……啊——” 李正淡笑着回了剑势,跃前几步,将那位长老的头颅整个踏碎。 “古阵在哪?”李正仰头。 “当在灵潭附近。神君,不可再耗时间,那帮老东西很快就要回来了。” “自然。” 说话间,两人掠上半空,朝着灵潭方向飞去。 当然,不乏一些血性的宗门弟子,即便身死,也要挡在他们面前。一道道的人影,不断从天空栽落。 “周师兄,你我同去!” “好!” 两个赶来的弟子,约莫都入了筑基境,齐齐抬头看着敌人。声音落,其中一人持剑掠了上去。 而另一人,试了好几次之后,终究鼓不起胆气,顾不得自家师弟的死活,便转身后跑,要找地方躲起来。 “周师兄——” 未多久,一具弟子的尸体在半空化成血雨。 …… 哈赤,哈赤。 “我周顶天要留着性命,以后登峰成仙,再来帮师弟报仇。” 逃跑的那位筑基弟子,堆着满脸的悲伤,却什么都不管不顾,只知往隐匿又隐匿的地方躲藏。 不知跑了多久,只以为寻到了一处好位置,他急急跳入了一片茂密的荷塘中。 “该死,惹了我周顶天,以后你们别活了。” 低声自语了一句,这位名叫周顶天的千岛宗弟子,忽然身子剧烈一抽。只待抬头,发现就在旁边的位置,两个同样蹲着的人影,正眼色不善地盯着他。 “你是那宁……” “把身上的气机收了。”宁景皱住眉头。刚才的厮杀之下,他若是贸然出去,必然会被李正带人围攻。莫得办法,只能先和班象躲藏一阵。 却不想,似乎遇到了老熟人。 周顶天欲哭无泪,外头是遇佛杀佛的曜日神君,而这里却是千岛宗盛传的血手人屠宁景。 “宁大兄,杀了得了,我帮着埋。”班象嘟嚷道。 周顶天急忙跪地磕头。 “我问些事,你要是做的好,我会留你一命。”宁景笑道。 “自然,我周顶天是千岛宗的首席弟子,连宗主也时常夸我也登仙之姿。” “好好说话。”宁景低喝。 “宁……上仙,我不想死,我一定帮你。” “甚好。” 宁景抬头看着天空,李正的人影已经渐去,估摸着快到了灵潭附近。至于那些他带过来的人手,应当会死守在三个钟台附近,谨防有人敲返山钟。 当然,肯定会有弟子逃出山门,要不了多久的,五个老鬼便要齐齐杀回来。 “这位……” “周顶……上仙叫我小周就行。” 宁景点头,“小周啊,古阵那边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并不多……啊不对,上仙放心,我也时常去那边的。” 宁景安抚了句,再无犹豫,从周顶天的嘴里,迅速套出古阵和灵潭的信息。 “上仙,我这就带路。那里有些机关的,我帮着上仙避开。”周顶天抹着额头冷汗,急忙请命。 宁景笑了声,挥了挥手。 另一边。 李正紧皱眉头,稍停了一下,目光不断环顾四周。 “神君怎么了?” “无事。” 实际上,在刚才飞天之时,他隐约感觉得到,后背的火云纹似乎有了感应,在不断灼烧。只可惜,那种感应稍纵即逝。 他很明白,从云鲸下来之后,他和宁景两个,后背都有赤鲸留下的火云纹。两人在接近之时,会有一种牵引与感应。 “该死。” 将不安的思绪晃开,李正笃定了目标,还是先以寻宝为主。若不然等援兵回来,什么都捞不到。 “神君请看,那就是仙露草。” “真丑。” 李正停步,冷笑着垂头。在他的面前,约莫两个药圃的范围,都是一种叶疏茎大的怪草。 还伴随着一股腥臭的气味。 “神君当知,仙露草是用肉料来养的,这上千年间,估计连根茎也发臭了。” 李正抬腿踏下,在黑船老妪的惊呼中,那株被踏到的仙露草,发出如婴儿般的怪叫,瞬间枯萎了去。 “神君,此物不可触碰。” “哼。” 李正了然无趣,继续往前走。三四个灵药园的弟子大怒杀出,转眼间便被削飞了头颅。 他半眯眼睛,看着下方的那座所谓的灵潭。里头的仙露灵水,并不清澈,反而有股污浊的意味。 …… “宁大兄,越来越臭了。” 在灵药园附近,听着班象的话,宁景也皱住眉头。当然,在洞穴里的时候,他已然嗅到这种仙穹神草的怪味。 “是这样的,所以宗主要在这里收我做入室弟子,我直接拒绝了。”周顶天附声开口。 “憋说话。”班象怒道。 不同于这二人,宁景一直不断抬头,留意着前方的动静。此时的他,要找到古阵,找到传送的秘密,无异于虎口夺食。 …… 95 长虫兽影 “若我没有猜错,古阵的密室,应当便在灵潭附近。当初那位元仙落凡,定然不会将古阵离得太远。”夜色中,黑船老妪凝声开口。 “他不嫌臭么。”李正嫌弃地垂头,看着那些叶茎发乌的仙草。 “神君……以前仙露草不这样的。因为生在凡间,千岛宗那些人又不懂培育之法,才会拼命使用肉料。” “晓得了,先找出古阵密室的门。” 李正干笑了声,再度转了头。可惜,后方的物景中什么人影都没有。 …… 在暗处,宁景皱了皱眉,心底极为不爽。 哪怕有三成的机会,他都敢现身,和李狗夫背水一战。只可惜机会渺茫。 “宁大兄,又有人来了!” 宁景侧目,眼见着又有七八个的千岛宗弟子,半空掠来,朝着李正扑杀过去。 他面无表情。 在他的身边,那位周顶天神情犹豫,但终归没有任何脸色波动。 未多久,一阵惨叫声后,四周围逐渐又安静下来。 “我听、听说……我家宗主时常一个人待在这里。”周顶天强撑笑容,对着宁景开口。 “但你也知,我家宗主性子谨慎。大多关于灵潭的事情,都是那位岛主刑雍醉酒后透露的。” “哦。”宁景点头。第一次伏杀强者,其人便是刑雍。 周顶天哆嗦了下,继续说道,“有一回,我听得西岛的一个师兄说,要入古阵密室,是需要器匙的。那器匙,是蚀骨海五派的宗主,每人一枚。” “什么样的器匙。” “像是一种龟甲片——” “什么!”宁景咬牙。在杀死刑雍后,他取到了一枚玄龟甲,交给了黑船老妪。料想不到,这东西居然是古阵密室的器匙。 只是这器匙,为何在刑雍这个岛主的身上。 “上仙怎么了。” 宁景揉着额头。他先前还有些不明,现在这般看来,黑船老妪和李正的联手,无疑是达成了利益目标。 事情变得很棘手。 宁景目光沉默。最先的计划,便是利用古阵的挪移仙术,最好一下子传到昭国一带的。 “周道友,你可知密室在哪?” 周顶天急忙干笑摆手,“上仙说笑,我就千岛宗一个杂役小徒,哪儿会晓得。” “班象,杀了埋了。” 班象鼓着眼睛,开始掰动指节。 “等等,等等……我记起来了!我听西岛的那弟子讲,密室离着灵潭不远,每隔一个甲子年,都会有五派的师兄入密室,踏上挪移古阵。” 宁景脸色微动,“成功了么?” “人一直没回来……而且,每隔一甲子年,为了御动古阵,灵潭都会变得干涸。” 宁景陷入思索。只在顷刻间,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小心走到灵潭边上,折下一株花草放了进去。不多久,花草瞬间枯萎,化成飞屑。 若无猜错,密室便在灵潭底下。 说什么仙露珠汇成的灵潭,实则已经变成大凶之水。每隔一甲子,便要将潭水汲干,方能成功下到密室。 宁景揉着眉间。时间紧迫,千岛宗的人马很快要回来,而在灵潭的另一边,老仇家李正也在跃跃试试。 “周道友可有避水珠子?” “上仙,我只是一个千岛宗弟子……不过,灵药园不远处,种着二三百年的老荷。山门里时常有弟子采摘,做成避雨的物件。” 宁景不断思量。实话说,不管他怎么试,终归要冒险一回。 “周道友,天上有个小仙姑。” “哪呢?哪呢?” 周顶天刚抬头,便被宁景聚起灵气,手刀重重一劈。约莫是猝不及防,连灵气蚕都没化出来,周顶天翻了翻眼睛,嘴巴似在骂娘,然后整个人歪歪倒了下去。 “宁大兄,要埋么?” “不用……” 宁景呼了口气,带着班象绕去了附近另一个水塘。如周顶天所言,生着密密麻麻的一塘紫色怪荷。 “班象,包袱。” 只待取下包袱,宁景没有丝毫耽搁,迅速在地上摆起了幼蛟骨。要想入灵潭底下,没有避水珠,这般跳下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只有借助幼蛟骨的塑土力量,方可一搏。 “班象,躺到蛟骨里。” 幼蛟骨并不大,如蛇般的躯围,至多只有一个水缸子大小。 “把手脚都缩起来,快些。” 宁景复而抬头,看着灵潭另一边的两道人影。要动用源源不断的灵气,他必然会被李正发现。 “宁大兄,我躺好了,你要睡我旁边么。” “不许说话。” 宁景脑子盘算,确定没有遗漏的步骤,才躺在了班象的下方。一股浓郁的脚板浊气,迅速扑鼻而来。 他咬着牙,开始捻动塑土术的指诀。 一瞬间,在幼蛟骨的四周,转眼变得飞沙走石,那些水塘的老荷叶,也纷纷根茎断裂,黏在了层层的土泥中。 宁景双目圆睁,喉头发出一声爆吼。 昂—— 天地间一声龙吟,平地而起。 …… “什么声音!” 李正迅速转身,顷刻便看见了一条龙影,飞掠上了天空。而且,他现在极不好受,背上的火云纹又在疯狂灼烧。 “莫不是那群老不死回山了?” “不对……是幼蛟骨。”黑船老妪惊得身子趔趄。她最明白不过,当初作为一场交易,幼蛟骨便是她给宁景的。她如何能想到,这小贼居然还精通御骨之术。 “是宁景!”李正瞬间咬牙,什么都不顾,便要跃身而去。只可惜,那条天空上的土蛟并不恋战,俯冲之后,直奔灵潭的水面。 “该死!”李正刚要跟着跳下去,却被黑船老妪死死拦住。 “神君莫忘,这灵潭水能灼身的。” “他又如何下得去?”李正咬牙,声音里满是不甘。在落坡县,那不仅是他的黑历史,还是他狗屎一样的来路。 “他当初毁我道心,如今又要夺我的宝物!”李正状若疯狂,但最终沉着脸压住了暴躁。 “神君,我明白了,那密室或许便在灵潭底下!这宁景……当真是狡猾无比。” “想办法。”李正声音沉冷。 只三字,却透着无限的威胁。 黑船老妪点头,迅速开始动作起来。 …… 千岛宗山门外,虚踏在半空中,刑复亦惊得无以复加。隐隐约约间,他似乎看见了一条长虫的兽影,在灵潭附近掠过。 一股子莫名的不安,瞬间萦绕在他的心头上。 96 避水神通 “宗门里有龙出现?” 踏在半空,刑复顾不得一个下山弟子的求援,率先咬着牙发问。 “宗主,并非是龙……我先前看得清楚,头上无角,或是蛇蛟。” 只听着,刑复艰难舒了口气。若真是有龙出现,又与之为敌,他当真要立即转身逃跑的。 “宗主,那曜日神君带人偷山,守山的弟子死伤惨重,两个护钟的长老也身死道消。” “猜着了。”刑复怒极反笑,嘴角抖着动作。 “那都别走了,什么神君什么蛇蛟,便留在山门作肉料罢!” “速速回山——” “盟主有令,速速回山!” 一时间,近百余的宗门人马,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回赶山门。 …… 昂—— 幼蛟入潭,发出一声怒啸的长吟。 和班象藏在蛟腹里,只听得外头李正的咒骂声,宁景咬着牙,不断捻着指诀,驭动幼蛟往潭底穿入。 他已然感觉得到,整具巨大的蛟身,那些裹着的老荷叶和土泥,已经开始要化开。 有灵潭水渗入,灼到皮肤,一阵阵刺骨的疼。 “宁大兄,这水好臭。” “班象,先别乱动。”宁景紧咬着牙。若密室真在灵潭底下,那么很大的可能,潭底应当是隔水的。 鼓目沉息,宁景蓦的一声爆吼。 污浊的灵潭中,一条蛇影似得了感应,蜿蜒着巨大的蛟身,往下越游越深。 “神君,没法子了。”灵潭边上,眼见着幼蛟入潭,黑船老妪惊得无以复加。她颤着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件古怪的黑色鱼皮,质地光滑,在荧光炬的映照下,闪烁着怪异的光。 “这是什么?” “黑鲨皮。我先前有一艘黑船,在海上避水不沉,便是用黑鲨皮造的。” “我以为是避水珠呢。”李正神色犹豫。 “神君呐,避水珠是要深海古兽的目珠,再加上各种天宝制成,天下间也没有几枚。” 李正垂头,看着荡开涟漪的灵潭水面,思索了好几息的时间。 “神君——” 却在这时,两个野修同伴急急跃了过来。 “神君,大事不好了,千岛宗的那些老鬼杀回山门了。” “该死,没得走了。都怪那该死的宁景,又想抢了我的机缘。”李正恶狠狠开口。他原先还想用宝器葫芦,但又担心被灵潭水毁去。 他转着眼珠,似笑非笑。 “无碍,我已经找到了宝库所在。二位请看,便在此处潭底之下。不若一起跳下去,遇着了宝贝,谁先摸到便是谁的。” 两个野修不疑有他,只以为是普通的灵池水,脸色一喜,纷纷跳了下去。 不多久,两道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迅速响彻起来。 李正脸色后怕,黑船老妪则面无表情。 那两位下水的道友,只挣扎惨叫了一阵,便化作两具浮骨。 “神君有何打算。” 李正收回目光,再无犹豫,“便按着道友的意思,用黑鲨皮下水吧。” “神君放心,我亦不想死。对于这张黑鲨皮,我还是有信心的。” 李正冷冷点头,目光垂下死死看着潭水。他现在巴不得,有第三具人骨浮上潭面。只可惜,那小贼子当真是气运不错,已然是成功入潭了。 …… 嘭。 逼仄的蛟腹中,一道道破水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似有一股莫名的阻力,拦着幼蛟不得往下潜。 无奈之下,宁景只得灌入更多的灵气。强耗之下,他已然遭了反噬,耳鼻渗血,身子打抖不已。 “宁大兄,我身子烧起来了。” “先忍忍。”宁景语气有些痛苦。那种灼烧之感,他同样也有,幼蛟表层的土泥与老荷叶,快要被彻底化去。 灵潭水漫入,浸到身子如同火烧一样疼。 死咬着牙,宁景疯狂御动指诀。 污浊的灵潭深处,那道长长的蛟影,一次次突破了阻碍,往下越潜越深。只在宁景快要坚持不住时,蛟影终于撞到了潭底的沉泥。 仰头咳出一口污血,宁景收回指诀,闭目缓了好几息的时间。 如他所想,在来到潭底之后,像隔绝了一层世界。潭底的水质,居然还有些清澈。 “班象,快爬上去。” 那条倾尽全力的幼蛟,整具蛟身已经快要烂透,原本透着光泽的蛟骨,此时也变得乌黑不堪。 犹豫了下,宁景还是将蛟骨收了回来。按着苏木的说法,若是兽骨不纯,失了活气,大概率不可能塑兽了。 将蛟骨重新背在身上,宁景才扶着不善水性的班象,循着潭底某处方向的光亮,谨慎地游过去。 约莫游了一盏茶的功夫,在光亮的尽头,才见着一座修建的巨大石壁。 不懂闭息,第三次溺水的班象,在跳起来后,整个人瞬间脸色苍白。 宁景目光环顾,发现周围都是被泡得发黑的尸骨。他明白,这其中的许多人,或是某个岛上的采珠奴,身子做了肉料后,尸骨直接抛入了潭水里。 闭了闭目,宁景继续往前走,循着那座巨大的石壁长墙,走到了两扇巨门之前。 宁景皱了皱眉,拔出道剑试了试,发现连火星子都没留下。 那两扇巨门的中间,有一个类似钥匙盘的形状,并非是整圆,更认真的说,有些像一个龟壳状。 “玄龟甲。”宁景目光发冷。怪不得了,当初黑船老妪费尽心机,也要与他联手杀死刑雍,将玄龟甲拿走。 这般来看,玄龟甲相当于是密室的器匙了。 “班象。”转过头,宁景目光认真。 “宁大兄,你为何这般看着我,我知道我长得俊,但你也不能一直盯着。” “这扇大门后,有神仙留下来的大宴,有酒有肉,还有烤得焦黄的羊肉羔子。” “宁大兄,撒辣子了么?” “撒了。” 班象立即鼓起眼睛,双拳横在身前,重重对撞了一下,瞬间有破空的爆声乍起。 没有丝毫犹豫,宁景迅速后退几步,空出一段距离。 他也不知,班象的夔牛之力该有多强。但他熟读古籍,真正的古兽夔牛,哪怕只是用一块牛皮做鼓,槌击之下,鼓声都能震到五百里外。 97 仙人居 呼。 从潭底的水里冒出头,李正艰难地喘出一口气。便在刚才,他以为自个要死了,即便有了黑鲨皮,但那些污浊的潭水,好几次渗进来,灼得他浑身剧痛,如同万针刺入肤肉。 “该死。” 仰了仰头,李正莫名又大笑起来。有好几次,他都这样死里逃生,最终获得了重宝。 “神君……” 听得老妪的声音,李正才顿住脸色,冷冷垂下了头。 便在这时,似在不远的地方,一声巨大的撞击响动,瞬间钻入了耳朵。 “地动?” “不是,未见摇晃。”李正沉着脸色。果不其然,只在短短的几息之内,巨响再度高起。 “神君,或是潭底养了巨兽……还有那宁景,死不见尸呢。” 潭底一带,尽是各种人骨兽骨。 “顾不得了。”循着巨响的方向,李正重新泅入水中,疯狂游动起来。这就好比说,若换个人摸到了宝,他或许还会选择避开危险……但那人是宁景,不杀不足以慰道心! …… 哈赤,哈赤。 赤着上身,班象不断喘着大气。双手之上,尽是裂开的伤口。一条条的攀爬的青筋,如同一条条草色的灰蛇要钻出肤肉,越来越凸显。 只喘了几口,他再度沉步,双掌攀在门缝之间,怒吼着要整个掰开。 在旁的宁景也没有闲着,御动身前的灵气,随着班象的动作起伏,同样以气化力,帮着要推开巨门。 班象仰着虎颅,脸色涨得通红,双目似要鼓出眼眶。片刻之后,他蓦的一声怒吼。 喉头滚动,发出的似乎不是人声,更像是从远古传来的神兽长啸。 宁景睁大眼睛,终于在几番之下,他看见了两扇巨门中的缝隙,正在缓缓扩开。 没有丝毫犹豫,他再度御气,将地上的那柄狼牙巨锤抬了起来,在门隙的撑开中,小心卡了进去。 嘭。 班象失力松手,这一次,两扇巨门终于开了口子,被狼牙巨锤死死撑住。 “班象,先进去。”宁景敛住心神,和班象迅速钻入巨门中。只得班象取回巨锤,两扇巨门重新闭合,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刺痛了人的耳膜。 宁景欢喜无比,忍不住和班象熊抱了个。想来,当初在藏日岛上带回班象这种异士,是何等明智的事情。 “宁大兄,那神仙的大宴呢。” 宁景干笑了声,“莫急,当哥儿欠你八顿,等下回有了去处,定不会少你的。” 当时不这么说,估摸着班象还不会出死力。 “先往前走。” 巨门之后,和外头并无太大的差别。宁景回头,看着那龟壳状的器匙盘,莫名一阵轻松。 继续往前,只多走了一阵,眼前的世界终于变得豁然开朗。有石亭,有药园灵圃,在边侧的位置,还立着一座不小的石碑。 可惜文字怪异,宁景并不识得,只能先拼命记入脑海。 “宁大兄,到尽头了。” 宁景点头,目光变得有些失措起来。正如班象所言,这密室之内已经到了尽头,但目光所及,哪里有什么古阵。 眼前的物景,更像是一处休憩偷闲的地方。 沉默了下,宁景循着那些石亭药园,开始不断摸索,试着找出启动的某个机关。 只可惜忙活了好一阵,却一无所获。 他有听过传说,这是一个仙穹上的元仙,为了寻找云鲸才在千岛附近种了仙露草,又建了挪移古阵。 既是仙家人,便该有仙家人的手段。譬如说,那些所谓的结界?目不可及,耳不可听,无形无质,但若是阴差阳错闯进了结界,便又是另一番新天地。 嘭—— 正当宁景想着,在巨门的方向,忽然又传来巨响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一下子就猜出,李正那些人恐怕也赶来了。 只再思量了番,他迅速御动灵气,道剑不断荡出涟漪,将面前的仙人居,那些石亭石山,不断震得塌下。 时间来不及,等慢慢摸到机关,只怕仇人已经杀进来了。 “宁大兄,我去帮忙。” 并不知宁景的意思,只以为要将这些都打烂,班象抱着巨锤,不断左右砸了下去。 …… “这便是玄龟甲。”石壁巨门之前,黑船老妪露出笑容。 “五枚玄龟甲合一,便会铸成龟壳状的器匙。” “涂姬道友,不是说五个老鬼各一枚么,你都取到手了?” “并未。但实则只需一枚,辨出其的材质,再以此谶算,使其契合,造出一个完整的龟壳匙。那五个老鬼,只知养尊处优,只知守着器匙一甲子开一次。” “好,很好。”李正并没有听明白,谶算之术复杂晦涩,他向来只懂皮毛。不过,作为曜日神君,这般的脸面他还是要撑住的。 “对了涂姬,你先前说需要灵潭的水,才能驱动古阵?” “应当是。”老妪阴恻恻一笑,“我知晓五派的许多秘事,神君放心,要使灵潭水灌入古阵,并不太难。” “我听说,你曾是五派的人?” “藏日宗圣女,曾经亦是海巫。”老妪仰头,眼神里满是复仇的快意。不再多言,她捧着龟壳器匙,往巨门上的圆盘嵌了进去。 不多久,两扇巨门开始“轰轰”作响。 李正和老妪两人退后几步,都瞪大了眼睛紧紧看着。 唏—— 响声忽然戛然而止,两扇摇晃的巨门也重新安静起来。 “怎么回事?涂姬,莫不是你的谶术出了问题?” “不会……我推演了许多次。神君,你看着这巨门,是否有些不对称了。” “像被人扭歪了一般。”李正声音古怪。一路走来都不见宁景,但没有器匙,这短寿的挖山奴要怎么进去? 那家伙,原本只是个村子里的耕读小书生啊!到了现在,不仅踏入了修仙,还和他一样上了云鲸的脊背。 他怎会有资格的,该死。 “神君不急,我再试一次。” “只能如此了。” 老妪平复心底的慌乱,将龟壳器匙再次嵌了进去。 …… 巨门摇晃的响声,远远传入宁景的耳朵。 宁景并未回头,眼睛不断往前环顾,试着找出仙人居的一丝端倪。但即便满目狼藉,却不见任何的异动。 却在这时,约莫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一股熟悉的腥臭气味,一下子漫到他的鼻头。 98 “谶术” 收回剑势,宁景神色大喜,将脚下的石板不断掀开。不多久,便看到了一条条隐匿的小沟渠,遍布了整个仙人居。 小渠汇聚的方向,都朝着那座巨大的石碑。如果没有猜错,每隔一甲子年,灵潭水都会顺着这些小渠,汇入到古阵里,作为启动的养料。 但在刚才,那座石碑他摸索了好几次,都不见任何的发现。 等等…… 宁景跃上石像,眼睛往下再看。发现仙人居里的沟渠,并非是杂乱无序,而是暗藏玄机。 他揉了揉眼睛,让目光重新凝聚。在他的面前,由着那些石板下的沟渠组成,赫然是一幅巨大的九宫八卦图。 他很清楚,在九峰大陆上,有一门仙家留下的秘法,叫谶术,以推演来度万物。 许多的大宗门里,都会有谶师坐镇,推演云鲸伏息的方位,又或者推演各种天材地宝,山门一甲子内的福祸。当然,如这种谶术推演,反噬极为可怕,几乎是以寿元相抵。 “乾三连,坤六断……”宁景声音喃喃。上一世,他做过不少发财的春秋大梦,其中一条,便是想着背熟九宫八卦二十四山,去拼夕夕买个好罗盘,做个土夫子一朝登天。 “宁大兄在做什么。” 宁景不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九峰大陆的谶术,和九宫八卦有异曲同工之处。也就是说,他需要在这幅沟渠组成的八卦之内,寻到入古阵的办法。 认真来说,需要找出卦点。这八卦便如一张网,你只要做到能网破而鱼不死,便有了生机。 “离中虚,阴阳鱼。” 宁景熟记着口诀,目光不断闪动。 “班象,班象!” “宁大兄,我在呢。” “在那断石的位置,沿着那些小沟子,顺针走一圈。” “宁大兄,什么是顺针?” “右上,向下,然后转到左边,再回到上方。” 班象听得发懵,只得在宁景的指示下,小心翼翼地走动。 宁景沉住呼吸,紧盯着周围的动向。只可惜,等班象顺时针走完一圈,并没有丝毫的变化。 “班象,逆针。” 宁景绞尽脑汁,再次指挥班象的动作。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生。 巨门那边的方向,终于被人打开,轰隆隆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在他的耳边。不用想,肯定是李正那狗夫也进来了。 宁景揉着额头,压住心底的烦躁。 “班象,去试一个卦位,往左面走十步。” …… “涂姬,你要信我,真得了宝我定然会与你同分。”李正堆着笑容,“你可能不知,我刚开始踏入修仙的时候,是个仁善心肠的好人,重情重义,从不寡恩,也因此被人尊为‘仁义剑’。” “神君,那宁景你以前识得?” 李正脸色微变,“自然识得。那时候他还是个短寿的挖山奴,村子遭了大祸。我便出手帮忙了,救了他一村子的人。哪知啊哪知,这家伙居然如此恶毒,为了贪墨村子里的宝物,投靠了一群夺宝的小宗门,害死了很多人。” “所以,我李正永远不会原谅他。” 约莫说的舒服了,李正难得呼出一口气。 只可惜,在他面前的涂姬老妪,并没有尽信,目光里有了浓浓的谨慎之意。 并没有多久,顺着石门后的长道,两人终于走入了仙人居。一抬头,便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正立在一座石像之上。 那巨汉小跟班,正在地上跳跳走走。 “宁景——”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正什么都顾不得,迅速拔剑而起,朝着宁景杀了过去。 石像上,听得李正的声音,宁景没有回头。反而是班象,要抄起巨锤冲过去。 “不许乱走,最后几步了!”宁景低喝。 若是破不开这九宫八卦,以李正的性子,他同样要死在这里。 听得宁景的喝声,班象急忙收回脚步,一边看着前方,一边顺着宁景的指示,往前小心挪步。 只等到了尽头,班象落下最后一步。似有千钧之威,脚步刚落,四周围便起了漫天的烟尘。 仙人居内狂风大作,隐有鹤唳之音高起。数不尽残垣和碎石,被狂风吹得四处乱撞。 冲来的李正怔了怔,只以为宁景布了法阵,急忙收回动作,冷着眼退到一边。 宁景不敢闭目,睁大眼睛,目光紧紧盯着周围。 终于,在前方十几步外,那些碎石残桓的肆虐下,却偏偏留出一个门框的形状,一尘不染。 “班象,跑进去!”没有丝毫犹豫,宁景迅速开口,随即身子掠动,瞬间朝着门框钻了进去。 “不好!”在后赶来的涂姬老妪,失声大叫后,同样什么都顾不得,疯狂御动灵气,往门的位置急掠。 此时的她心里更是大惊,料想不到宁景居然还破了谶术,让结界门显露出来。 李正大怒一声,身子电射而出,和涂姬老妪一道,只在宁景和班象之后,也穿入了结界门内。 几息之后,仙人居里狂风将息,显露出来的结界门,也彻底失去了位置。 …… 踏。 站在潭底的石壁前,看着大开的两扇巨门,刑复神色痛苦。在他的左右,其余的四个宗主,亦是满脸怒容。 料想不到,千防万防,这古阵密室还是被外人打开了。 “盟主,那器匙。” 刑复冷着脸,将嵌在圆盘里的器匙抠了出来。那卑劣的贼子,定然是用了谶术推演。 “盟主,门要关了。” 器匙抠下,巨门缓缓重新合闭。 刑复没有任何犹豫,带着身后的十几人,踏步往仙人居方向走去。若遇着贼子,他将一个不剩地杀光。 …… “那我问你,宁上仙回来吗,还回来吗?”千岛宗山门的密道内,汪大洋看着面前跑回来的角鼠,认真地发问。 角鼠懒得搭理,捧着一截根茎吃得不亦乐乎。 汪大洋叹气抬头。 那宁上仙说了,若是两日不回,便让他自个回去。这天下间啊,像宁上仙这样的好人,还是长命百岁的好……不,应该是突破寿元,与天同寿。 99 篾匠姑娘和耕读书生的故事 一种失重的无力感,在下坠之时,瞬间涌遍了宁景的全身。在耳边的怪风中,他努力睁开眼,却只看见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庆幸的是,班象熟悉的骂咧声,便在身边不远。 宁景索性闭了眼睛。不知多久,在怪风逐渐变弱之时,他的整个身子,重重扎入了一处湖面中。 若非是裹了一层灵茧,只怕骨头都要摔裂。他原本还担心班象不懂御气,却发现这家伙不过是伸了个懒腰,又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 湖水不深,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才走到了岸边。 “宁大兄,这是哪里?” 宁景举目环顾,发现所在的地方,实则是一处怪异的小湖边上。前方不远,同样有先前的高耸石壁,仙露草的腥臭气,似是跟着蔓延了过来,腥味更甚。 若无猜错,那群石壁的位置,应当就是古阵所在了。 沉吟了下,宁景并没有立即冲过去。他记得很清楚,黑船老妪和李正,同样也跟着入了结界门。而且按着时间来说,回援的千岛宗人马,也当会很快赶来。 最关键的,是古阵现在还没有启动。他只要一冒头,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班象,先躲起来。” “宁大兄,附近都是光秃秃的。” “无事。” 带着班象,宁景刚要离开小湖边。却在这时,天空一道人影呼啸而下,宁景冷静聚起剑势,旁边的班象,也怒吼仰起头抡住了巨锤。 “人影”落到眼前,却又化作一截黄纸,无端端燃烧起来。 宁景惊得要转身。 嗤—— 涂姬面目狰狞,并未动用灵气,无声息闪过来的身形,一剑刺入宁景的胸膛。 …… “宁景——” 镇墟殿,圣女峰。 从玉榻上起身,约莫是做了噩梦,宋仪声音带着悲戚。便在梦里,她见着宁景被那些野修围住,杀死在了回家的归途中。 “圣女!”两个侍女焦急走入。 “无事。”宋仪怔怔抬头,看着四周围的物景,苍白的脸上才松了口气。这几日的时间,她连连做了噩梦,梦到自个的小相公,被人追杀,被人围剿。 “圣女,灵兽园的宋供奉来了。” “让他进来,你们也先出去吧。”在侍女面前,宋仪很快恢复了正色。 未多久,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急急走入。 只等侍女出去,宋仪才脸色激动起来。在她面前的宋供奉,并非是外人,正是当初在大王村的巨鹰。在入了镇墟殿后,外人之前,两人都以兄妹相称。 “阿喜,怎么样了。” 黑袍男堆出笑容,“镇虚殿送过去的资源,对乌头他们帮助很大。此番我亲自过去,当没有任何的问题。” “宁景可回来了?” 黑袍男子沉默了下,摇了摇头。 “老周和乌头派出了不少人,甚至连昭国的都城也去了,都没打听出任何线索。这宁景,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宋仪趔趄坐下。离着宁景去远山的日子,已经过了三四月的时间了,却不得任何的消息。 有时候她甚至忍不住,将那枚传音虫放出去。但她深知,这似乎是和宁景最后的关联了。 “不过也有好事,苏木宗主醒了一回,镇虚殿的疗伤丹,当真是妙不可言。再怎么讲,都是东境的九大宗。眼下,乌头他们已经在修建山门,要不了多久便能安稳住下了。” 宋仪悲伤的目光中,难得有了一丝欢喜。 “还有……” 黑袍男子欲言又止,“主人这段时间的修炼,没有任何的进展。我的意思,是不可再耽误了。宁景吉人天相,说不得哪一天便会回来。主人当知,镇虚殿能迎你为圣女,正是因为你小时上山,误吃了云鲸的落鳞奇果。” “我都知。”宋仪有些苦涩地垂头。 “这些话,还是要与你说开。我若是没猜错,镇虚殿为了让你潜心修炼,或可能会想办法,断绝你和宁景的牵连。” “怎么说。” “修炼太上无情的心法,又或者让你吃下断绝情欲的药丹。左右,你是镇虚殿最为看重的人。别的不说,那些谶师会盯着你的。” 宋仪沉默了会开口,“若是这般,我再见到宁景的时候,会如何?” “六亲不认,只当作陌生人。” “我不愿呢。” 黑袍男子侧过头,声音带着苦涩。 “因为主人的缘故,镇虚殿这般的大宗门,不余其力地帮助乌头老周这些人,还救活了苏木宗主。若你悖了宗门,如这些东西……他们都会夺回来。” 宋仪闭了闭目。想起了那些日子的厮守,每次上山能捡到野粟,她都会很欢喜,什么都顾不得,就想着先回家给小相公煮好野粟饭。 “我倒是有个法子……”黑袍男叹息一声,“我不大懂谶术,但猜的出来,一开始的时候,当不会让你修炼那些无情道,毕竟过于苛刻,会伤及你的道心。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先让你吃忘情丹药。” “当初那位帮我开灵智的主人,刚好记录了一个法子,我记得清,只要费下一番功夫,可将忘情丹的药效抵去。” 闻声,宋仪脸色露喜。 “不过,主人需答应我一点。” “阿喜,什么事。” 黑袍抬头,脸色无比凝重,“若有一日,你真能见到宁景了,也要循着忘情丹的药效,装作陌生,装作再无情谊。毕竟再怎么讲,这事情让镇虚殿的人发现,不仅会重责于你,而且连着宁景,连着乌头那些人,都同样要被镇虚殿迁怒,极可能会被杀死灭族。” “除非说……”黑袍男安慰了句,“有那么一天,不管是宁景,还是主人你,有了凌驾于镇虚殿之上的本事,不用再寄人篱下,那么做一对神仙道侣也无妨的。” 宋仪垂头,将眼睛藏了起来。篾匠姑娘和耕读书生的故事,所祈盼的平安喜乐和白头偕老,在这般的世道下,似乎越来越遥不可及。 “阿喜,我知晓了。” 宋仪昂起脸庞,再不见悲喜之相。 圣女峰上有云雾缭绕,蓦的从窗台灌入,只消一会,便熏满了整个房间。 100 引虫仙 “人呢?他人呢!” 从远处掠过来,李正声音带着一股戾气。 李正面前,涂姬老妪仰着头,满脸尽是不可思议。她故意摒弃了灵气,又隐匿了行踪,甚至动用了一柄杀器宝剑,却依然没有杀死那个宁景。 “我刺中他了。”涂姬皱眉。 “然后呢?” “神君或许不知,我手中这柄凶剑,涂有破灵膏,按道理来讲,他应当是气海立即被搅碎——” 涂姬声音发沉,将宝剑摆在李正面前。李正细看,才发现面前的凶器,已然有了裂纹攀爬。 “他的气海很古怪。” “该死。”李正咬牙切齿,“顾不得了,我这就去追杀。” 涂姬急忙点头。 李正的身影刚要动作,却一下子又停住。他犹豫着转头,看了看涂姬,又看了看小湖对岸的古阵祭台。 “神君可去,那贼子应当受了重伤。” 李正沉默了会,在附近搜了一阵,一无所获后又重新跃了回来。古阵就在眼前,若是他离得远了,说不得这涂姬会趁机下手。 而且说,按着宁景那家伙的手段,短时之内未必能得手。 “不急,先摸了宝再讲。”李正堆出笑容。 涂姬赔笑了声,也跟着点头。两人不再多言,迅速往古阵掠去。 小湖边,顿时响起了破风之音。 一大片棘草中,宁景收回目光,忍着剧痛的脸庞,难得喘了口大气。不得不说,便在刚才他险些要死了。黑船老妪的那一剑,若换成普通的修士,估摸着气海会直接被搅碎。 庆幸的是,他与其他人不同,体内是太虚像。 班象在旁,红着眼睛把所有金疮药都掏了出来,又像个小娘子一般,哆嗦着手帮他涂上去。 “莫得事。”宁景安慰道。 只要不死,随着源源不断的灵气,终归会恢复过来。 “宁大兄,有人也进来了!” 宁景惊得再看,发现一大群的人影,便在此时,纷纷出现在了小湖边。为首的人,是一个披着宽道袍的老人,头发白苍,颇有仙风道骨之像。 在老人的身后,一个个的高手皆是负剑而动。 “宗门的人手来了。”宁景皱住眉头。料想不到,千岛宗的人马,居然这么快就赶来了。想想也是,不管是仙人居还是结界里的古阵,原先便是人家的东西。 踏。 一声踏响,小湖边的沙地,顿时留下一个绕烟的脚板印。 刑复脸庞阴沉得可怕,半抬起的头,满是要杀之而后快的期待。千岛宗延存近千年,因为仙露草的存在,才使得宗门强盛,人才辈出。 过往岁月,即便有夺宝的,但并没有任何一次,敌贼像这般闯入了古阵之中。 “最近时日,仙露草肉料稀缺。”刑复咬着牙,“诸君,那便杀光敌贼,将这些人的尸骨,化作仙灵草的肉料!” 顷刻间,在刑复的左右,跟随的宗主与五派长老,都露出狂怒之色。 未多久,齐齐往古阵祭台的方向迅速飞去。 棘草丛中,宁景目光沉着。 到了现在,各方人马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过…… 宁景复盘着此行的过程。发现似乎还漏了一个最大的问题,要想启动古阵,那必须要抽干灵潭里的“仙水”。如此以来,才能顺着仙人居那些暗藏着的沟渠,激活祭台上的古阵。 李正与黑船老妪,敢这般跟着下来,难道说还留了后手? …… 千岛宗,山门。 还未到晨曦,天空上第一缕的鱼肚白,远远没有露出模样。月光像个收尸人,拽着一大片的白纱,试图遮住这满地的尸血。 “美,美啊。” 便在这般的光景下,一个船夫打扮的年轻人,坐在灵潭边的隐匿角落,捧着一幅画卷,忍不住失声开口。 画卷上,是一个蹈海的女巫。披着一件仙子般的长纱裙,面容倾城,笑容温婉。 收起画卷贴在胸口,年轻人满足地看向夜空。这数年的时间,他都在一艘黑船上,帮着主人摇船。 他的主人说,等恢复了容貌,便带他修炼,与他结为道侣。 他深信不疑。 等有一日,主人一定会恢复画卷上的仙子模样。即便他死了,主人回来时看到他的尸骨,也一定会为他难过的。说不得,还会抱着他的尸骨大哭一场。 “主人不弃,我范五——” “此生足矣——” 年轻人大笑着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一个蛊瓶。再没有丝毫犹豫,抠开瓶塞之后,先是一股怪臭渗出来,紧接着,一条五彩斑斓的虫物在晃了晃脑袋后,立刻跳入了灵潭中。 仅在片刻,灵潭四周的地势,一下子变得摇晃不已。数不清的各种虫物,从土泥中,从尸体底下,从荷花塘里,甚至从天上飞来,齐齐疯狂涌动。 “主人,你的引虫仙成功了——” 在地势的崩塌中,在漫山遍野的虫潮中,年轻男子张开双臂,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虫潮从他身上爬过,几息之后,便将他噬成了一具碎骨。 …… “什么声音?” 千岛宗山门,留守的一个长老转身,瞬间变得脸色苍白。在他的面前,到处都是涌动的虫物。 他想不通,这些活在地底的东西,为何会突然发疯。 “不好,有人用了引虫术,快护住仙露草!” “长老,灵潭的暗闸要塌了!” 留守的长老神色痛苦,整个人趔趄跪在地上。这暗闸的位置,连他也不知晓,却像是被人彻底算计了一般。 轰—— 四个暗闸被虫潮毁去,蓄了一甲子的灵潭水,开始迅速流空。围过来的千岛宗弟子们,皆是抱头痛哭。这些灵潭水,相当于他们修炼的命根子。 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多久便干涸了。腥臭不堪的气味,开始弥漫住整片天空。 101 右肩上的“少宗主” “宁大兄,这什么声音?” 宁景举目抬头,如班象所言,听得头顶传来崩塌之声。在结界中,他不大愿意去思索所在的方位,会很容易陷入论证的陷阱里。 左右这种仙人手段,不能以常理解释。 “湖水也变黑了哦。” 宁景惊了惊,似明白了什么,不要命地拖着班象,循着安全的位置,开始朝古阵祭坛冲去。 “怎么回事?谁开了灵潭的暗闸?”踏在半空,刑复同样大惊失色。活了二百余岁,从一个守山弟子开始,他历经了三个甲子年。对于这种灵潭水的动向,他再清楚不过。 有人开了灵闸,让蓄了一甲子年的灵潭水,开始汇入古阵祭坛。如此,便能激活前方不远的挪移古阵。 “说话。”刑复声音嘶哑得可怕,浑身气机外放。 “我让你们说话!我蚀骨海五派,为何到了今日的光景!都是一群废物!”刑复怒声狂吼,再无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只在转瞬,他整个身子电射而出,朝着古阵祭坛扑了过去。 不管什么一甲子年的期盼,最为紧要的,是灵潭水干涸后,胞弟刑雍的还魂,将彻底化为乌有。 “杀——” 祭坛上,正在谨慎以对的李正,眼见着刑复跃来,急忙出剑相挡。道力相撞,李正被震得咳血而退。 “神君再坚持一下,灵潭水就要激活古阵了。”黑船老妪死咬着牙。 “涂姬,贱婢!” 在后方,又有一个五派的宗主杀来。 “海姬贱人。”黑船老妪仰头,同样面色狰狞。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果然是贱婢,想你当初何等下作,居然与内门弟子媾通,怪不得成今日的死模样。” “海姬啊,你与五头护宗兽——” “住口!” 天空一声巨喝,藏日宗的海巫挥着龙杖,怒打而下。瞬时间,一声剧烈的爆破音,在下方蓦然炸开。 涂姬迅速跃远,只在落地之时,匆匆拿出一个瓷瓶,将里头的丹药全部灌入嘴里。不多久,原本佝偻的身子,一时变得灵敏无比。 另一边的李正,怒笑着垂了道袍,赤着上身,后背的火云纹开始疯狂灼烧。 后方的一个千岛宗长老,从另一方向举剑冲来,剑势如锋,却在离着李正几寸的位置,身子莫名一抽。 “该死。”李正昂着脖子,徒手捏碎了那位长老的喉头。 尸体直直下坠。 “哼。” 刑复举剑齐眉,只虚划了半圈。不多时,四周围间尽是乍起的古兽长吟。 “散——” 刑复须发皆张,声如洪钟。只见着半壁的天地,数不清的兽影,都朝着李正的位置凶狠扑来。 群袭之下,只挡了七八招,李正便已经浑身披血。他撑着身子,复而抬头狂笑。 便如他,一个金丹初境的人,为何敢招惹这些宗门大物。很简单的道理,他不仅有宝器葫芦,而且……他并不只是简单的金丹境。 李正鼓起眼睛,随着火云纹的灼烧,浑身变得赤红。他“嗝”了一声,右肩的骨节忽然不断抽动,只在顷刻,一个鼓起的巨大肉瘤,瞬间“爬”了出来。 肉瘤上,还显着一张人脸。并非是婴儿脸,而是一张面相儒雅,气度不凡的俊俏脸庞。 李正踏立半空。左手持宝器葫芦,右肩上的肉瘤人脸,也缓缓举起右手,握住一柄道剑。 “好好睁眼来看,这是本神君的法相!” 在李正的面前,不管是刑复,抑或是其他的宗主长老,都惊得下意识后退几步。 “宗主,这人怎的有两个金丹……他先前时候,莫不是一直在故意示弱?” 刑复面目发冷。 一般来说,每个修士在成功筑基以后,只会炼成一枚金丹。但面前的曜日神君,分明是成了两枚金丹。一枚在腹下芽床,另一枚,却诡异的表露在体外。 …… “少宗主。” 离着祭坛已经不远,待看清前方的光景,宁景没由来的心底一疼。 云鲸上的大气运,李正得到的反而更多。连着少宗主陈袭春的金丹,也被他活活吃吞了。估摸着是鲸霖的神力,稳住了紊乱的灵气后,才让他成功凝出两枚金丹。 宁景昂头看着李正,满脸都是杀意。 “贼徒!” 却在这时,约莫是离得近了,分散的两个宗门长老,在看到宁景之后,迅速转身掠来。 只开口,便一剑怒削而下。 裹着灰尘的剑罡,在宁景的头顶疯狂荡开。 轰隆—— 宁景收回剑势,冷冷抬起了头。便在刚才,他同样震出一道剑气涟漪,二者相抵,方化开了危机。 在旁的另一个长老大怒,弓步摇手,打出一大片缭乱的棍影。 不用宁景出手,班象一个旋身后,将手里的巨锤飞了出去。只听得一声痛叫,玩儿棍的长老直直倒飞出去。 宁景顺势掠步退后。 却在这时,鼻头间嗅到的腥臭,忽然越来越浓。他抬起头,发现那片小湖,已经彻底变得污浊不堪。 古阵祭台的方向,有刺目的光泽阵阵透射而出。 乓。 李正一剑将刑复逼退,凝着目光回头。此时在下方的古阵,随着灵潭水的汇入,隐约有了启动之像。 他刚要跃下去—— 另外两个五派的宗主,又怒吼着扑来,死挡住他的去路。 “该死。” 左道器,右长剑,即便处于围斗,李正却没有任何落在下风的迹象。 其中一个宗主,只冲得近一些,被李正抬起玉葫芦,狞笑着吹出一口浊气。顿时间,那宗主痛得捂脸,整个人直直摔落。 “神君救我——” 刚得手的李正,听见声音后转头,见着同伴涂姬的惨状,只笑了笑便不作理会,整个人往下方掠去。 漫天的兽影,却又朝着他四下扑来。 “少宗主仁善,先救了村子和短寿奴,如今又护我周全——”李正嘶声狂笑。 在他的右肩处,肉瘤上显露的年轻五官,没有丝毫表情,只知挥着道剑,将逼近的兽影不断劈碎。 “宁景,宁景你在看嘛!你的老友少宗主,他又活了,他在我肚子里,成了我的帮手!” “哈哈哈——” …… 近在古阵祭坛,漫天的刺目光泽中。 “宁大兄,我们被发现了。” “莫得事,等会儿你直接往阵眼里跑。哪怕被人打你砍你,只剩半条命了,也要往里跑。” 宁景冷着目光。 只在片刻,开始疯狂御动腹下太虚像的灵气,不多久,便与李正一般,同样全身变得赤红。 他缓缓抬起剑,直指李正的方向。 …… 102 古阵之争 “狗卵样的东西。” 李正怒极反笑。在得知宁景和他一样,都上了鲸脊,都喝了鲸霖,都得到了一份机缘。那时他便很生气,一个短寿的挖山崽子,怎能与他相提并论。 当初不过是运气好,靠着少宗主那群人的帮忙,才压垮了火水宗。 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李正再度仰头狂笑。 “宁景,一想到你当初跪在我面前,求我救命,我便觉得好笑。这大道修仙,你这般的蝼蚁东西,都能踏足了!” 火云纹的感应,让两人浑身都灼烧得厉害。空气中,似有一股焦烂的怪味,不时弥漫过来。 “刑宗主,此贼得了云鲸的机缘,若取了他的尸骨炼丹,只怕要炼出大成仙丹!”宁景高喊。 “宁景,你亦是!我迟早要拆了他的骨头,吸干你身上的鲸霖血!”李正跟着大喊。 四周围间,诸多的宗主长老,都纷纷露出贪婪之色。 虚踏半空,刑复垂着长剑,也半眯起眼睛。两个身子灼烧通红的人,果然得了相同的大气运。 而且说,那位宁景竟然如此好胆,直接朝曜日神君冲去。 他侧了侧头,看去地面之上。宁景的那位力士帮手,也扛着巨锤,同样狂奔了过来。 “宗主,这曜日神君道法怪异,那宁景也……身怀巨宝。不若让这二伙人死斗,我等坐收渔翁之利。” “哼。” 刑复抬起头,并未作答,约莫是默认了。在他的左右,剩余的那些宗主长老,皆是目露贪婪,巴不得这两人中,有其中一个快些死去。 “速来受死!” 前方人影掠动,李正依旧在狂笑不已。在他右肩上的肉瘤,那张若隐若现的年轻脸庞,依旧面无表情。 轰。 一圈巨大的剑气涟漪,在李正面前震开。只可惜,连李正的灵气茧都无法震破。 李正举着宝器葫芦,笑得越发狂浪。 “宁景,你便只有这般手段!” 稳住身子,宁景重新弓步,随即身子一弹,悍不畏死地继续朝李正扑去。他很明白,只要露怯,刑复那帮人必定要杀他而后快。 侧下余光,宁景留意着班象的动向。 此时,灵潭水已经彻底灌入古阵祭坛,刺目的光泽,不断在古阵周围爆出。隐约之间,还有巨石碾滚的声音在震动。 “不妨与诸位说,死在我宁景手下的金丹境,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宁景吼着声音,弃了震气的手段,以剑锋直刺而去。 半空上,有些不耐的刑复,听得这一句后,先是震怒,但随即又咬牙切齿。他的金丹境胞弟,便是死在这贼子手里。 “宗主,古阵要启动了。” 刑复吐出一口浊气,“分派一半人手,拦在古阵之前。莫让这些野修家子,坏了我五派的大运。” 铛。 前方的光景中,宁景开始与李正缠斗。只拼了七八招,便被李正一剑削飞,咳着血往后摔去。 “哈哈哈——” 李正神色疯狂,仰头长啸不已。 “神君,古阵启动了,快,快……你我同去。”在下方,重伤的涂姬老妪,用尽最后的气力高喊。 声音刚落,便被那位海巫再度掠来,一杖敲碎了脑袋。 李正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古阵的方向,沉默了会刚要飞去。却不想宁景的人影又飞了过来,御动剑影将他整个拦下。 “该死——” 李正目光阴郁,招式变得越发毒辣。只可惜,二次三番将宁景重伤逼退,却在几息后,那该死的短寿贼又冲了过来。 “疯狗么。”李正厉声高喊。他发现一件事情,短时之内,根本无法杀死面前的小贼,反而被他耗住了时间。 扬起宝器葫芦,李正怒劈而下。只待葫芦瞬间暴涨,巨大的力道,瞬间将宁景撞得发出痛喊。 嘭。 从高空坠落,宁景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努力撑了几次,却如何也动不起来,咳着血浑身抽搐。 “嗯?”李正迅速看了一眼。脑子里,他并不觉得宁景是容易死去的人。沉吟了下,他放弃了验尸的想法,迅速往古阵掠去。 “拦住他——” 分派过去的几个宗门高手,齐齐跃了起来,挡在李正之前。 在后,刑复也带着另一半人,怒吼着冲了过来。当然,他不忘垂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杀他胞弟的狗徒,依旧在咳血不已动弹不得的时候,才蓦的松了一口气。 “滚开!” 四面八方的剑影,让李正疲于应对,连着头发都被震散。 “谁敢挡我!我曜日神君身怀两枚金丹,是要登仙的人!” 怒喝之下,一个宗门长老痛呼一声,半截身子被道剑削断。其余的宗门高手,越发动怒,不管不顾地施展出各种神通。 刑复重新举剑齐眉,一番低吟之后,漫天的兽影呼啸而起,在古阵白光的辉映下,显得更加狰狞与可怖。 “吐,吐——” 李正左手高举宝器葫芦,同样念了一番道咒后,不多久,宝器葫芦开瓶,漫天遮天蔽日的毒雾迅速吐了出来。 无人发现。 此时在地上的宁景,正飞速跃起了身子,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朝着古阵狂冲而去。 身无灵气的班象,正喘着大气堪堪跑到。 古阵祭坛的四周围间,白光大盛,刺得人眼睛睁不开。顾不得身上的伤,宁景死咬着牙,御动全身的灵气,施展踏云术。 “不好,宁贼子要入古阵了——”一个正在受伤调息的宗门长老,眼见着宁景的动作,突然尖声高喊。 半空中,原本在缠斗的刑复迅速扭头,露出一副惊怒无比的神色,他弃了与李正的厮杀,怒叫着朝宁景飞来。 李正闻声,亦是狂怒疯吼。这九峰大陆,所有的人都可以得到机缘,但宁景这短寿贼不行! 尖叫的那位宗门长老,已经重新持剑,配合着掠下来的刑复,要将宁景拦在古阵之前。 “大兄,宁大兄!” 站在古阵里,白光的疯狂扭曲下,班象脸色焦急无比,吓得哭了起来,又不敢忤逆宁景的话,只得拼命伸出手。 “别动!”宁景沉声大喝,全身灵气疯狂迸发,以至于下腹之内,隐约有了干瘪之像。 他昂起头,在刺目的一瞬间,想起了桐油灯和跛子姑娘,想起了长岐峰下的小山门,想起了那群大乾坤派的老友们。 古阵,已经近在咫尺。回家的夙愿,也似乎近在咫尺了。 103 圣女峰上的山主 “拦住他——”半空中,刑复声音已然惊得发颤。那宁景的动作,怪异且神速,便在他的下方,如闪电般急掠而过。 被寄予厚望的那位受伤长老,亦是顾不得身上的伤,全身灵气迸发,怒吼着挡在古阵之前。 李正更是声嘶力竭,那宁景的人影,离着白光刺目的古阵,已经不到二十余步。 没有人会想到,一枚小卒子最终入了古阵。 班象红着眼睛,似再也等不得,便要抱着巨锤跑出去。 “宁贼!” 约莫用了激发的手段,拦在古阵前的长老脸色涨红,道剑上裹着的灵气,卷起一阵呼啸的飞沙走石。 未有耽搁,他弓步一剑削出。 漫天之中,尽是四起的烟尘,以及呼啸不休的剑影。 “拦住,只要挡一下。”刑复同样速度飞快,止不住地开口。 便在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去了古阵下方。只以为那已经重伤的宁景,会避开削来的剑影。如此,便拖住了时间。 却哪里想到,这条疯狗小贼,居然不退不避,裹着灵气茧悍不畏死地继续前冲。 仰着头,宁景嘶声高吼。 顷刻间,无数道的剑痕在他身上炸开。只坚持了会,灵气茧被震得碎裂。 那长老惊了惊,刚要再施展第二轮—— 嘭。 宁景双目赤红,灵气疯狂荡开,未用剑招,只凭着身子将那位长老往前重重一撞。在白光的夺目中,两人齐齐往古阵间飞摔而去。 班象急忙跑前,死死将宁景护在身后。 “班象,踩阵眼。”宁景咳着血,声音吃力无比。 听着,班象急忙跑到古阵中间,朝着一块凸起的圆盘,重重踏了下去。 宁景侧过头,看着在旁的那位千岛宗长老。在白光疯狂的辉映中,两人皆是咬牙切齿。 “不好!千岛宗都是废物!哈哈哈,连个筑基的短寿奴都拦不住!”李正顿在半空,声音如同疯子一般,变得神经质起来。 刑复仰起苍白至极的脸庞,一股重重的无力感,压得他身子似要佝偻起来。在他的左右,那些终于聚过来的蚀骨海高手,也皆是沉默之色。 阵眼启动,白光大盛……那是元仙留下来的东西,任着他们再用什么手段,也阻止不了了。 “杀——” 刑复静默几息,蓦然一声爆吼。顷刻间,十几人的蚀骨海高手,都朝着李正扑了过去。 宁景艰难抬头,看着半空上的厮杀,心头莫名一阵轻松。 但实话说,他并不知古阵要传去哪里。若真是传到极西的沙漠狱海,他必死无疑。但若是传到离昭国近的地方,便是一场大幸。 当然,不管如何讲,如今的他和班象,已经要成功逃出了蚀骨海的范围。还有李正狗夫的疯狂追杀。 “宁贼,宁贼——” 刺目的白光,将古阵里的三人,都齐齐裹在其中。刚要冲过去对着那长老动手的班象,也在一阵剧晃之下退了回来。 “班象,闭上眼睛。”宁景冷静开口。 “宁大兄,我们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但你我活下来了。”宁景叹着气。 似在恍惚之中,他又听见了李正不死不休的怒喊。 白光彻底笼住了整个世界。宁景只觉得,便如置身在山崩地裂中,末日来临,仿佛在下一刻便要突然死去。 宁景闭目不言,蜷着身子慢慢侧躺下去。 一条孤儿烂命,将死之时,总会念及最温暖的东西。便如在大王村的日子,他喜欢侧躺在一张老竹榻上,听着他的跛子姑娘一边编篾,一边在桐油灯下哼着小曲。 …… “我原先是个跛子姑娘,人见人欺,是王尊者带我入了镇墟殿,才成了圣女峰的山主。” 云雾缭绕的一座峰殿上,阳光的映照中,宋仪冷静抬起了头。 在她的面前,尊者王冲火脸色带着复杂,却在不经意间,又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慈祥。 “圣女无需自责,修炼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可惜,议事殿那边的几个老鼻子谶师,已经说服宗主下了殿令。” 王冲火叹着气。在来的时候,有同峰的师弟劝他,最好瞒着圣女,骗其吃下忘情丹。 他不想如此。虽然不大懂男女间的情爱牵挂,但不管如何,和过去作告别的人,都不该隐瞒着。 “那宁景。”王冲火犹豫了下,“可能永远留在了远山里面。昭国一带,我都派人去查了,不见任何的消息。你也知,那时候天崩地裂,万物不存。除非说——” 声音戛然而止,王冲火自个摇了摇头。这种可能性……对于一个炼气小徒而言,过于虚浮了。 即便是他,也没有丝毫的机会,在那种生死存亡的时候,能攀上云鲸,然后飞离远山。 “圣女,大道漫漫,你该有自己的路。” “对啊圣女,若是说选道侣,东境九个大宗门,多的是了不得的翘楚才俊,何必为了一个炼气小徒——” “收声。”王冲火动怒,喝住了后面的一个弟子。 立在山风中,宋仪素色的袍裙迎风弄舞。在破茧化蝶之后,体内的云鲸奇果,开始浸润她的全身,面容越发精致,肤肉越发白皙。连着一举一动,也有了落凡仙子的模样。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山景与阳光。 “圣女,服灵丹吧。不然那些老鼻子谶师,又要胡搅蛮缠了。” “王尊者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 宋仪回过头,接过了一个精美的玉椟。只等打开,她没有丝毫犹豫,纤指捻起一枚,当着王冲火的面,平静地吞入嘴里。 在她的身后,作为供奉的黑袍男子,微微抬头,脸色带着一股复杂。 “圣女放心,我等会就去议事殿,将那几个老鼻子挨个扇一轮。”只以为宋仪心底委屈,王冲火安慰道。 “王尊者,无事的。” 宋仪转过身,如仙子一般立在峰巅。她隐约感应得到,在她腰下的玉盒里,那枚传音雌虫,正焦灼不安地来回爬动。 她闭了闭目。 复而睁开之时,眼神中,再不见那年小村姑的温和与柔情。 104 古阵外的化敌为友 似在混沌中久睡了一场,宁景才缓缓睁开眼睛。只打量了一阵,他整个人惊得头皮发麻。 在他的眼前,分明是一大片的连绵沙丘。耳畔边再也听不见蚀骨海的波涛汹涌。 传闻说,狱海便在极西的沙漠大丘中,荒芜浩瀚,到处是人间炼狱。故而才得“狱海”之称。 宁景沉了口气。若这挪移古阵,真是传到了狱海,他和班象两个,估摸着是九死一生了。 “并非是狱海。” 这时,耳边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等宁景转头,才发现那位跟着入了古阵的千岛宗长老,已然转醒,正嘶哑地开着口。 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谨慎以对,只凭着身上的灵气,冷着脸对拼了几招,却谁也没有办法杀死对方。 不多久,两人的面色都复杂起来。 宁景保持着出剑的动作,那位长老也紧皱眉头,继续沉默地捻着指诀。要知道,在古阵密室那会,两人还是生死大敌。 “老先生。”宁景闭了闭目,堆出满脸的笑容。 “你我现在同属落难,不打了如何?” “你坏了本宗的大事——” “先生当知,我不过是保命。若老先生还执意死斗,我宁景只好奉陪了。” 实话说,这般的光景下,他需要一匹识路的老马。关于这一点,班象是做不到的。 “宁大兄,打死算逑。”班象气鼓鼓地走来,“他先前还想拦着宁大兄的,让宁大兄受了重伤。” “不得胡说。”宁景阻止了班象的牢骚,复而抬头,认真看着面前的千岛宗长老。 纠结于这等小怨,不足以成大事。 见着宁景的姿态,长老也缓缓放下了动作。他回过头,久看了好一会,却再也辨不出蚀骨海的方向。 “宁贼……宁景,便依你所言,此时不宜再斗。当然,若有一日我回了千岛宗,一样会将你当作门派大敌。” 宁景呼出一口气,并没有丝毫生气,反而觉得面前的人,更有几分坦荡。 “不知上修道名……” “黄植,千岛宗东岛的首席长老。” “黄长老。”宁景唤了一声,又转过头,让班象将准备好的干粮取了出来。 笃定主意闯入古阵的时候,他便准备好些干粮吃食,让班象一直带着。 宁景亲自起身,给黄植递了一份。又当着面,率先吃了几口。 黄植脸色蓦的放松,紧绷着的神经,也似乎慢慢卸了下来。 “对了黄老,你刚才说……此地并不是狱海?” “确是。”黄植点头,虽然放下敌意,但神态里还带着防备。 “我千岛宗里虽然没有谶师,但若说整个宗门的福祸占卜,甚至天象推演,都是由我来操持的。因此,我亦翻看过不少的古籍。若无记错,真正的狱海里,沙子长年累月的失水,应当是枯木的颜色。” 宁景垂头细看,果不其然,脚下的沙子和黄沙并没有两样。顿了顿,他轻松地呼了一口气。 这便是老修士的好处。吃过的盐和走过的桥,终归是你的父爷辈。 “对了宁景……” “诶呦,我是孙辈,黄老喊我小宁就行。” 黄植脸色古怪。不久前还生死不休的,转眼间,都玩起隔代亲了。当然,抛开千岛宗的利益后,他似乎和面前的这位宁景,也没有太多的恩怨瓜葛。 “小宁……我觉着此地不宜久留。不若休息一番,便立即上路。” 宁景点头。 “对了黄老,我记得蚀骨海的五派,以前也派人入了古阵……” “我知你想问什么。”黄植皱了皱眉,“但不瞒你,即便是我,都不知那些人去了何处。这几百年间,也从未有任何一人,将传音虫送回宗门里。” 只听着这一句,宁景立即嗅到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在醒过来的时候,他在古阵周围看了许久,发现连一具尸骨都没有。 “宁景,你瞧着这里。”黄植站起身子,语气间带着悲凉,“在我宗那里,尚且还有密室,还有祭坛。但此地便如荒废了千万年,似乎一直埋在莽莽黄沙之中。每隔一甲子传来的人,若真到了这里,即便不放传音虫,也定会留下一些石刻,以便让后来人收到信号。” “但什么都无,什么都见不到,那些人,早已经不知失踪在了何处。”黄植叹气摇着头。 “黄老,那有没有可能说,千岛宗那位元仙留下的古阵,实则能传到很多个地方。我意思是说,会有很多个目的地。” “应当是。仙人留下的东西,本来就不可参量。” “这般看来,你我的运气属实不好。”宁景自嘲了句,走前两步要搀扶黄植起身。却不料,黄植谨慎地避过了身子。 “无事。”宁景笑了声。 不多久,加上收好东西的班象,三人一行,循着古阵外的荒漠大丘,踏着风沙,开始往前行走。 起步之时,宁景特意留了个心眼,撕下一角袍布,标注了古阵的方位。若是一二日走不出去,只能走回古阵,再循另一个方向。 哪知才走出百余步,等宁景再回头去看,发现原先的古阵位置,已然成了一片沙丘,再不见巨石和阵盘,变得一无所有,只余风沙“呼呼”吹过。 “是结界,走出一段距离,便肉眼不可见了。”黄植语气复杂。 两人神色默然。 没有了退路,只能一路往前了。 沙风肆虐,日热夜寒,只走了二三日,先是黄植奄奄一息,然后是宁景开始体力不支,先前受的伤,似在这一时积攒着忽然爆发。即便灌入再多的灵气,却似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久久鼓不起力气。 唯有班象这头怪物,干脆一手抱着一个,又背着巨锤和包袱,迈着巨步,拼命往前狂奔。 “宁大兄,我见着河了,那河水看着很清。”不知多久,班象高呼开口。 “不可去……附近没有草植,这是流沙的陷阱。”黄植艰难开口。 宁景也急忙打起精神,将班象劝了回来。果不其然,等三人再看去,那片所谓的溪河,一下子又变成了黄沙漫天。 他仰起头,只觉得浑身的肤肉,快要渴水枯萎。从大王村开始,为了逆转命运,这一路过来,他尽是在疲于奔命了。 他叹出一口气。 “宁大兄,宁大兄啊?” 在耳边,班象焦急的声音不断响了起来。 …… 105 我是一个筑基小徒 即便在昏迷中,宁景的心底亦有一份清醒。只可惜,久盼着的太虚九像,却一直没有再出现。 这东西,仿佛需要一个该死的契机,才会让自己进入到里头。 宁景索性不想了,迷迷糊糊的恍惚中。他只觉得自个,似乎被人绑了起来,挂在一根木杈子上,翻来覆去地烤着。 晃得他脑袋发晕。 他艰难撑开眼皮。一下映入眼帘的,居然是班象硕大的脑袋。什么捆起来烧烤,分明是班象不断在推着他的身子。 “大兄……宁大兄!” “无事……”宁景仰起头,艰难呼了一口气。再看向周围时,发现已经躺在一个毡帐包里。 在旁边,早醒过来的黄植,正在用一口旧罐煮着汤药。 “咦,你醒了?”黄植停下动作,难得露出笑容。 “这几日,你家这弟弟,可差点没把我逼死。既然醒了,便趁热喝了……我不大懂炼丹之道,但一些玄黄术,还是略懂一二的。我看了你的身子,以为是气海干涸,哪料到是气海过盛,但经脉受堵不开,使得灵气无法灌入全身。” 宁景苦笑。 太虚海内的灵气,固然是源源不绝,但还是那句话,身子却是凡躯,有时候根本运转不动。 “对了,这是何处?” “几个打狼人的休憩地。我问了他们,往前走不多远,便到了南境的范围。” “南境?”宁景脸色大喜。昭国与落坡县,便是在南境的一个小角上。 “宁景,你知不知你家这弟弟……有多厉害?” “怎说了?” 黄植看着班象,眼睛里满是拜服。 “我后来发现,那一大片莽莽的荒漠,是无法御动太多的身上灵气。” 宁景听着一惊。怪不得,他会一下子昏迷过去。那只能说,这是那位元修故意留下的杀局了。 “按着正常的道理,你我也该和那些先人一样,出了古阵,被困死在沙漠大丘里的。但你家这弟弟,是天生怪人,又不用灵气相和。先背着你我走了五六日,走到尽头发现无路可寻……便连着打穿了挡路的岩山大石,才算走了出去。” “你家这弟弟,身上虽并没有气机,也不是修仙之人。奇怪的是,那股身子上的气力,估计连巨兽也能打死。” “自然。”宁景笑道。不枉他费尽心思,将班象从藏日岛带了出来。 “宁大兄,你无事吧?” “无事,等入了城,哥哥请你吃最好的烧肉。” 听得有吃食,班象迅速欢呼起来。 “黄老,那些打狼人呢?” “应该不回了,你也知,普通人见着你我这些修士,多少都是有些害怕的。”一边说着,黄植一边端来药汤。 宁景并没有矫情,道谢后接过,然后一饮而尽。讲句难听的,这几日的时间,都是黄植在帮他熬煮煎药,若是要害他,他早就死了。 “宁景道友,此番得你兄弟二人相助,黄某言谢了。”此时的黄植,神态间再无敌对之意。生死一场同行,两人也隐约多了某种友谊。 “黄老这是?” “等入了城,我便打算回蚀骨海。” “黄老此番若回,必遭宗门相嫌。”宁景继续开口,“黄老当知,这几百年的时间,每隔一甲子送去的人,都杳无音信,而此番回去,黄老便是第一个活着从古阵走出的人,自会惹人目光。” 若非是班象这种怪物,灵气受阻的光景下,他和黄植都要死在大漠里。先前五派的那些人,大概率是这种原因了。 听着宁景的话,黄植神色越发复杂。 “黄老,不若先入了城再说?说不得到时候会有办法。” “也好。” 有打狼人留下的水罐,二三日后,宁景的身子才算慢慢恢复过来。 “什么味道?” “前日狼肉吃完了,这会班象在熬骨汤呢……好似是一匹老驼的骨,一直堆在毡帐角落里。”黄植走来开口。 宁景急忙起身,将熬汤的大罐取了下来。旁边的班象只以为自家哥哥要抢骨头,急忙喋喋不休地劝阻,还嚷嚷着要捞一块大的。 “先不吃。”宁景凝声道。 他并不知,往城中走的路还有多少未知风险。但不管如何,有这副驼骨在,便能塑土成兽,帮着他们成功走出去。 不多久,将驼骨捞出来后,宁景便成功的塑成了一匹沙驼。 黄植看得目瞪口呆。 “对了宁道友,先前在山门里见到有一条龙影……” “是幼蛟骨。”宁景笑道。传言天下有龙,与云鲸一样,都是飞天遁海的,若以后修炼突破到上境,能寻到一具巨大的龙骨,只怕御龙在天的梦想,是真要实现了。 黄植脸色愁苦,“怪不得了,刑雍那暴躁的家伙死在你手里,也算不冤了。” “实则是上了那黑船老婆子的当,在蚀骨海,我原本就想与贵派交好的。”宁景不动声色地附了一句。 黄植摆摆手,并未在意。 小毡帐在外,眼看着沙驼快要化去,宁景才重新捻动指诀。不多久,三人同骑一驼,循着打狼人指去的方向,即将走出莽莽大漠。 “宁景道友,我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赶路中,黄植犹豫着开口。 “黄老但讲无妨。” “有人说,你上了云鲸的背脊。” “怎会。”宁景冷静摇头,“我若真是上了云鲸,早该有大本事的,便会像曜日神君那样威风了。你瞧着我,依然是个筑基初境,连个好点的功法都没有,打架起来老可怜了。” “我也觉得如此。那位曜日神君的神通,才像个真正登鲸的人。” 宁景心底无语。他原本是一个小山村的耕读书生,这会才多久,顶多算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资源没有底蕴,从一个挖山奴到筑基境,已然是天大的气运了。 当然,登鲸这种事情,不管谁问,他都会死不承认。他可不像李正那种疯子,没有惊天的实力前,藏拙才是最安全的。 都说天下九鲸,登一而仙。 但我现在……明明还是个筑基小徒啊。 106 班象,喊个爹 “我有个想法。”一路上,黄植都在沉思,直至凝声开口。 宁景都不用猜,肯定是关于班象的。约莫在黄植的眼里,班象已经等同于未出世的瑰宝。 对于这位曾经敌对的宗门长老,现在的宁景,多少是有些拜服的。恩怨分明,且不会有太多的心机。 “黄老请说。” “班象的话……我建议你,莫要让他跟着去修仙。” 宁景陷入沉默。班象的事情,向来是他的心病,没有灵气在身,总不能一直靠着力气来打架。简单的说,连最基本的跃空都不会。 “黄老的意思是?” “莫要修仙,反而是锻体最好。” 宁景怔了怔,第一次,他听到了仙道以外的知识点。 “小子请教,何为锻体?” “便如虎豹磨牙,如猎鹰展翅,将整具身子骨打熬成……像一头凶兽般,皮糙肉厚,却力大无穷,若能配以武技,当是以一敌百的存在。” 黄植顿了顿,仰起的头露出向往。 “宁道友当知,在上古之时,便有一批人弃了道术,以锻体为先。手中武技虽不能先发而动,但胜在近身之后,一击即杀……只可惜,那些先人被视为大道异端,早早便灭了传承。” “黄老,若是班象锻体,是否也会遭人发难?” 黄植笑着摇头,“宁道友,我不瞒你,我虽不懂太多的谶术,亦没有推演乾坤的大本事。但我却隐约猜得出,你我头顶上的仙穹天道……或许有了变故。这千年以来,仙穹上的仙人们,诡异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譬如千岛宗上,那些仙露草与古阵,按着道理来讲,元仙是不会追猎云鲸的。但你我所见,那位古阵元仙留在千岛上,是费了多少心思。” 宁景听得恍然。正如黄植所言,九峰大陆似进入了一个更迭的时期。 “如今的修仙大道混乱至极。宗门霸抢灵气与资源,散修结伴杀人夺宝,而最为苦难的,应当是那些普通的百姓,终其一生为宗门供养资源,却不得一丝的安稳。” “所以,班象即便锻体了,在这般的光景下,也不算惹人耳目。讲句难听的,若班象执意修仙,便是走了岔道,一头吞天巨兽,怎能像你我一样,隔着老远的一段距离去与人斗法。他要做的,便是锻体,然后逼近敌人,出手一击即杀。” 宁景听得脸色动容。不得不说,黄植的建议当真妙不可言。 “黄老,可识得锻体的功法?” 黄植摇头,“我先前就说了,上古那帮锻体高手的传承,几乎都灭绝了。如今来看,只能以打熬身子为先,多食补丹,最好配以一个乘天而行的宝器,御动无需太多的灵气,如此以来,班象或许也有了掠跃的本事。” 宁景脸色无奈。乘天而行的宝器,这东西他要去哪儿找。瞧着狗夫李正,不过得了一个宝器葫芦,都敢跟蚀骨海五派叫板了。 不过,在明确了班象的路子后,先打熬身体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宁道友切记……这事情耽误不得。”黄植回过头,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班象,“我终究要回千岛城的。不过宁道友放心,即便我身死道消,也绝不会透露两位的任何信息。” “我自然信黄老。”宁景心底叹气。实话说,他并不愿意黄植这般回去,大概率的情况,会被千岛宗的人发难逼迫。 “宁道友,你看那边——” 不知行了多久,只在一阵风沙呼啸而过后,黄植忽然惊喜地开口。 宁景抬头,远远的,便看见了沙漠尽头的戈壁小镇。 他舒服地大笑起来。在旁的班象,更是自个捶着胸膛,不断连连欢呼。 …… “昭国?” 一个驼帮的大汉,在想了好一阵后,才摇了摇头。 宁景眼神失望。不过也对,此处灵气惘绝,并不适合修炼。普通人穷其一生,都会困在这千里之内。 “郸州呢?”宁景灵机一动。在好些时候,兄长苏木一直将“郸州”挂在嘴边。 “哦,郸州离得还远呢,你过了戈壁,往南走个几百里地,就差不多到了。” 只听得这一句,宁景瞬间脸色狂喜。到了郸州,那便离昭国不远了。想当初,苏木一个炼气小徒,又无乘风飞天的本事,尚且能跑去落坡县。这般想来,他回家的夙愿也快要达成了。 “黄老儿,我宁大兄是不是傻了?一会哭一会笑的。”坐在旁边的酒肆里,班象一边嚼着羊腿,一边囫囵不清地开口。 “自然是,他打听到了好消息。”黄植捧着一盏酒,也难得露出了欢喜。走到现在,他发现自个……当真喜欢这两个年轻人。 当初听到刑雍被杀,他还怒了一下,虽然和刑雍不交好,但不管如何,终究千岛宗的脸面被抽了一下。 说不得……这宁景,还有这班象,以后都会变成不得了的大人物。 “黄老儿,你吃肉啊,我都吃了三头羊了。”班象难得客气起来。 “你这家伙……以后可得好好锻体,若以后有缘再见,我说不得要考考你的。”黄植露出和蔼的笑容。 “诶呀,你这老儿——” “班象,不得无礼。”宁景走回,瞪了班象一眼,又急忙拿起酒壶,帮着黄植斟满一盏。 路程不长,但黄植教授的东西,却受用无比。单单点破班象的锻体之路,在这种宗门敝帚自珍的年头,都算得一场大恩了。 “宁景道友,我想过了,便不跟着你们往南走了,左右也出了沙漠大丘,我也该想办法回千岛城了。” 宁景捧着酒盏,沉默了会,“黄老可有道侣?或是子嗣?” “并无,年轻时我亦是个散修,后来成了千岛宗的供奉……再后来,又做了西岛的长老。我这一生,尽是在修仙大道中蹉跎了,直至现在,也无法突破到金丹境。” “黄老此番若回千岛宗,我几乎不用想,必然会受尽宗门的猜忌。而黄老又是仁义之人,不愿透露我与班象的消息,如此,又惹得刑复那几个老鬼动怒生气。” 黄植面色复杂。他知晓,宁景说的都是实话。但偌大的九峰大陆,哪里还容得下一个寿元将尽的筑基老头儿。 “不若如此。”宁景抬头,脸色无比认真。这一路上,他便笃定了拉拢黄植的想法。虽境界不算高,但性子秉善,又略懂谶术推演,而且又知道不少修仙的秘事。 如这般的人,若以后留在乾坤派里,当是一大助力。 “不若如此——” 宁景转过头,看着还在狼吞虎咽的班象。 “我这弟弟命运多舛,在海上失去了父兄——” 黄植似乎猜了出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这段时日里,他早已经笃定,班象这等异士,以后绝对是逆天级的大道怪物。 “班象。” “怎的,宁大兄?” “把嘴巴先抹干净,对着黄老……喊个爹。” 107 宁景,该回来了 “宁景道友,你当真……让我收班象为义子?”黄植惊得起身,“你也知,我不过一个筑基后境的小门长老,无甚的本事。若让我说,应当选一位至少金丹境以上——” “不对。”宁景平静摇头,“不瞒黄老,我这一路上,历经太多的人心险恶,唯有黄老,对我兄弟二人照拂有加,又点了班象锻体的路子。喂班象,你不喜黄老,难道要喜欢那些吹胡子瞪眼的老儿?那些人会天天让你吃辟谷丹的。” 听得这一句,班象脸色一惊,急忙就冲着黄植磕头。 黄植激动地仰着头,顿时老泪纵横。回千岛城,是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事情可做,便如夏蝉入了秋,只得窝在树杈上等死。 “好……好好。”黄植浑身哆嗦,从怀里一副甲皮。 “这是蚀骨海里的石肤鱼皮,有阻隔剑罡的作用,是为父在千岛宗议事殿,花了十余年的宗门供奉才换到的。” 听着,宁景脸色大喜,急忙踢了一脚班象。班象懵了好一会,才接了过来。 “黄老,那便不回千岛城了。不瞒你说,在昭国那边,我同样有一个宗门,虽不多大,但都是性子禀善之人。若去了这宗门,黄老便是首席长老。” 黄植微笑点头,目光却一直留在班象身上。 这九峰大陆,除了宁景之外,他是第二个对班象寄予厚望的人。 宁景也不再相瞒,说出了班象“夔牛之勇”的事情。当然,刚才若是黄植相拒,这事儿他会烂在肚子里。 “怪不得,怪不得了!”黄植越发大惊,“宁景道友,这是何等的机缘啊,这是古裔的血脉。” 宁景也惊了惊,“古裔血脉,这怎说?” 黄植思索了番开口,“我估摸着,班象的祖辈或是古裔人的后代。当然,这些古裔人的后代,像班象一样觉醒血脉的,几乎是凤毛麟角。要知晓,上古之时,不仅是云鲸,还有各种古兽,譬如夔牛,又譬如饕餮,穷奇。先前的锻体先人,根据古籍所言,其中有好几人都是古裔血脉。” 顿了顿,黄植仰头呼出一口气。 “便是如此,若让班象走锻体的办法,再加上他的夔牛之力,当是天地妙合之选。” “哦,哦。” 班象听不懂,不断回头看着桌上的烤羊羔子。宁景却听懂了,差点忍不住要抱着班象亲一个。 “黄老,锻体的事情我不大懂,以后便劳烦你了。” “自然,他也是我的义子。那张石肤鱼的甲皮,我会想办法帮他锻一套甲胄。”黄植温和开口。 宁景心底庆幸,好在当时在沙漠古阵,并没有和黄植不死不休地厮杀。若不然,班象的这份机缘,当真是要毁了。 “宁大兄,我不过吃了几头羊,就多一个爹了?” 在宁景和黄植的笑声中,班象明显还不大懂,只知抬起油腻腻的手不断挠头。 “吃三头羊一个爹,我若一月吃几百头,不得多几十个爹了?” “别胡说,等会我们便继续赶路。到了我兄长的郸州……我倒是想看看,那里的仙姑子究竟有多漂亮,才让我兄长一直念念不忘。” 还有一句话宁景没说,等过了郸州,再往前走一段时间,就快到昭国了,快要回日思夜想的小山门了。 …… 昭国北面,一座兴建的小山门,藏在青山绿水之间,峰峦叠嶂,横云断山。 “呿,比练蛤蟆功的仙姑还丑。” 此时,一道骂咧的声音响起,无疑煞了风景。 那是一个脸色还有些苍白的男子,正端着一壶酒,了然无趣地坐在石亭子里。 “苏木宗主——” 男子听得声音,急忙将酒壶藏了起来。不多久,一个有些肥胖的道袍中年人,脸色动怒地掠来,不由分说地夺下了酒壶。 “老周,我苦啊,不得下山找仙姑也罢了,我连个酒都不得喝。” 来人正是周大丙,在苏木转醒之后,一直在盯着他。甚至有一次,还将他从山下青楼里抓了回来。 “住口!”周大丙怒喝,“镇墟殿的宋供奉都说了,让你不得碰酒色,先专心养伤!” “我踏马去青楼也是喝酒,我没点姑娘!” “那你去跟乌头说?” 苏木抽了抽嘴巴。在宁景和宋仪走后,乌头作为山门的大师兄,兼任执法殿的掌殿,显得更加铁血无情。 他一个堂堂宗主,都被乌头罚了三回。 “老周,你我是道友。” “道你老娘。”周大丙吹着小山羊胡。 “罢了,还说以后伤好了,带你一起找仙姑的,还寻思着先帮你寻个媚骨的好道侣,让你着床软夫的名号,彻底消了去。” 周大丙脸色大惊,咳了两声后,将酒壶慢悠悠放了下来。 “这才对嘛,我一夜七桩的本事,迟早都会教你的。” 苏木得意地拿起酒壶,兴冲冲灌了几大口。 “对了苏兄,还有那雄、雄风丹。” “我儿宁景答应你的?” “自然是……” “子债父还,我替他应下了,少不了你的——” 刚说完,苏木忽然又变得伤感起来,手里的酒也不香了,只知抬起头,失神看去山外。 “老周啊,你说我那不孝儿,啥时候才回来……他不会死了吧,我踏马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得哭死去?” “该回了。”周大丙也一时叹息,“宋姑娘都成圣女了,他也该回了。” “那你说,要是我儿回来,发现媳妇被人带走了,会不会去闹?” “东境的镇墟殿,离这儿遥遥几千里,若是没有乘天的法宝,他去不了的。” “我当初只觉得我家弟妹有些怪,不想居然有这般的机缘。不过也对,宁景原先是个耕读书生,我那弟妹是个编篾小村姑,两人的命运都变了。说什么秋吉完婚,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为何啊?” “老周你傻啊,不仅是镇墟殿,还有其他的大宗派,那些个修仙的俊才天才,肯定会去泡宋姑娘的。” “这般来看,宁景确是有些寒酸……而且我听宋供奉说,宋姑娘如今出落得跟个仙子一样。” 苏木叹了口气,声音深恶痛绝,“我这个老汉,一想到以后不仅要帮你老周你找道侣,还要帮我那不孝儿找媳妇,想想都鸡毛头疼。” “苏哥,我不挑的,漂亮大方温柔淑仪的就行,最好是有几种道器宝贝,金丹境以上为佳。” “滚蛋。” …… 108 郸州城 千岛城,山门。 嘭—— 一截残垣被力量卷飞,落到远处碎成了齑粉。 “该死。”一张满是血迹的脸庞,冷冷从灰尘中显露出来。 “宁景,你该死!” 呼,呼。 李正慢慢撑起身子,艰难地仰着头。在宁景触发古阵之后,结界忽然消失,不多久,在天塌地陷中,他和那帮五派的人,一边厮杀一边逃了出来。 这一次的古阵之行,千防万防,还是让宁景摘走了果子。而且,还留了一身骚给他。 那群五派的人,估摸着要追杀他不死不休了。 哼,若是我突破到元婴境—— 正想着,忽然听见周边的响动,李正急忙收了思绪,什么都顾不得,迅速祭出了宝器葫芦,正个人窜逃离开。 目光往下,偌大的千岛宗山门,已然是一片狼藉。 “宁景,你不得好死——” …… 大陆南面,一座巨大的古城。 宁景皱眉回头,看着远处的黄昏天空。 “宁景道友,莫不是出了事情?” “无事。”宁景笑了笑。不管如何,回家的路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郸州城……当真是不凡。” 如今,三人所处的地方,正是苏木嘴里一直念念不忘的郸州。让宁景没想到的是,郸州居然还是一个小国,称郸州国。 当然,辽幅并不算大,单单这座巨城,估摸着都占了一小半的疆土。 “这郸州城,居然还是附近宗门的易物之地。” 所谓易物,相当于等价交换。俗世的金银,宗门自然看不上,哪怕是上千担的仙人粮,至多也只能换两三瓶的辟谷丹。 若真是那种有价无市的宝物,估摸着像当初黑市一样,需要各种上品灵草和灵石了。 宁景心底叹息。入远山之后,他珍藏的好几枚上品灵石,不知在哪儿掉了,当真可惜。 要是有一个芥子袋就好了,可装容万物。 “宁大兄,这里好多人啊。”班象如同孩童一般,止不住地开口。 在旁的黄植,亦是脸色微惊。蚀骨海的千岛城,虽然也不算小,但与郸州城一比,分明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宁景依旧冷静。目光环顾,不时留意着那些走动的修士。在其中,甚至有金丹境的高手。 “班象,不得乱走。”宁景皱了皱眉。弱肉强食的宗门世道,他可经历过不少修士杀人夺宝的事情。 黄植约莫也明白了宁景的担心,急忙拉住了新收的好大儿。三人随着人流,慢慢从北城穿到南城。 沿途所过,各种奇闻不胜枚举。甚至在城中央最繁华的地段,还有修仙人的侣馆。 在里头的,并非是什么选道侣的地方。而是一些宗门大派,从普通人里选出面容秀丽的孤女,一边养育,一边用各种丹药秘方,使孤女踏入炼气境修炼,再送到侣馆,提供承欢之事。 和俗世的烟花女子,并无二样。 很简单的道理,但凡入了修仙的,都不会看上俗世女子,只会相嫌。于是那些入了炼气境的侣女,便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 宁景特意多绕了几步,询问了一番。发现一夜双修,居然要花费半株的上品灵草,他骂了几声娘转身离开。 也怪不得,苏木会念念不忘这座郸州城了。 “黄爹,那些人跪着在作甚?” 三人继续前行,不多久,又看到一大片的空地上,十几个跪着的少年,正垂着头浑身哆嗦。 只等走近,一股怪异的药香气便扑鼻而来。 “是丹奴。”黄植声音复杂。 “自小便被送入宗门里,只学习炼丹之事。若是运气不好,丹师炼出了坏丹后,便会选一人祭炉,直接扔到丹炉里。这些人……估计是年岁大了,失了童灵之气,丹师便弃掉了。长年累月,身子遭丹火反噬,估摸着以后连农锄也挥不动了。” 宁景听得沉默。不管是大王村的挖山奴,千岛城的采珠奴,抑或是这些侣女和丹奴,都不过是宗门世道之下,受尽苦难的普通人。 很快,十几丹奴便被野修们分开买走。 “宁大兄,他们好生可怜。” 宁景点头,重新恢复冷静的神色。不想被宗门世道压迫,他只能继续一步一步,不断登上顶峰。 “快到南门了,城口附近应当会有马市。” 并不打算逗留,三人离着城南越来越近,却在这时,又听到了前方一阵哄闹之声。在其中,有不少的野修和宗门弟子,都急急往前走去。 黄植刚抬头,便惊得脸色发白。在旁的宁景,亦是满脸的凝重。 那是几个从东方而来的宗门修士,穿着仙气无比的金缕道袍,约莫有三四人,齐齐踏在一柄道剑之上。 “御剑术……至少是元婴境的人。”黄植声音惊恐。 宁景看得沉默。他没有蠢到发问“为什么不一人一剑”,这大道上的元婴境,便如凤毛麟角。 这三四人中,或只有其中一人,入了元婴,然后驱使御剑,与师兄弟共乘。 “宁景道友,便是剑上的第一人……她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家。” 这一句,终于让宁景眼神微动。 御剑之上,正如黄植所言,站着的第一人分明还是个姑娘,虽辨不出模样,但傲冷的姿态,以及后背上那柄透光的古朴长剑,都言明了此人的不凡。 “青鸿仙子,小修林晚长,承蒙仙子不弃,你我明日便结为道侣,共赴仙山——哈哈哈。” “青鸿仙子,我有宝物敬献,可否看我一眼?” “青鸿青鸿,大道最红——” …… “死舔狗。”宁景暗骂了一句。在他的面前,不管是宗门子弟,还是洞府小野修,都对着天空上御剑的仙子姑娘,纷纷开启了模式。 “诸位听我一言,莫要再骚扰我的道侣。青鸿仙子,可记得去年紫竹林,你与我林晚长共欢一夜——” 咔。 声音戛然而止,在宁景几步之外,那个叫林晚长的筑基野修,瞬间人头落地。血色迸溅,四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噤若寒蝉。 天空的御剑中,那位青鸿仙子侧了侧头,面无表情。 宁景拉着班象和黄植,冷静地不断退后。庆幸的是,那位青鸿仙子的御剑,终于消失在了天际之中。 唯有小野修的尸体,孤零零地留在长街之上。 109 再回落坡县 郸州城的南门外,三骑快马沿着崇山峻岭狂奔。一路无话,在郸州城的所见,依然让人心头后怕。 “宁景,你看到她出剑了么?”黄植在旁,终归忍不住开口。 宁景摇了摇头。那小野修话没讲完,隔着这么老远的距离,说死就死了。 “黄老,我听人讲,入了元婴之后,可神游出窍?” “也不一定,古籍上说,神游出窍也需看体内金丹的品质。若是金丹不稳,或是灵气不足,这般一出窍,只怕神魂永远回不来了。” “明白了。” 宁景脸色无奈。认真来说,在郸州城看到的那位青鸿仙子,应当是他见过境界最高的人。而且,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家,真不知是怎么修炼的。 “宁景,以后若遇着这些高手,能避则避吧。莫要学那位林……” “我记得清,叫林晚长。” “莫要学他,逞一时口舌,身死道消了。” “自然。” “宁大兄,可是快到你家了?” 听得这一句,原本还有闷闷的宁景,忽然欣喜起来。只要不出意外,顺着郸州城一直南下,很快便能赶到落坡县。 “宁大兄一直说,我小嫂子做饭很好吃。” 宁景笑起来。 再与宋仪相见,只怕两人都会无语凝噎了吧。还有苏木乌头这些人,也不知现在怎样了,修为有无精进。 “宁大兄,不然我摘一把花花,见面了送给小嫂子,让她以后一直给我做饭吃。” “不用……她是个善良的人,总会怕你饿着,自然会一直给你做饭。” 宁景昂头,现在的他,在历经艰辛之后,突然极想吃一碗宋仪做的野粟饭,以慰一路的风尘。 …… 快马狂奔,约莫在七八日后,宁景才赶回了落坡县。如他始料不及的是,此时的落坡县,已经满目狼藉。 路边的棘草中,到处是新堆的坟山。偶有迁徙的人群,那些百姓亦是满面泪痕,走走停停一步三回头。 “宁景道友,这有些不对。”黄植抬手,指着前方的漫天烟尘。那是远山的方向,却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我想明白了,是云鲸飞天,使得山势崩塌,这山下的落坡县,自然也遭了大灾。” 见着宁景不言,黄植急忙又开口宽慰,“我知宁道友心善,此事与你无关,云鲸飞天,千年一隔,乃是恒古不变的事情。” “我知。”忍住心头的思绪,宁景皱了皱眉。 前方迁徙的人群,似越来越多,三人不得不下了马。来去方向相悖,却一时更惹人耳目。 “宁……宁长老?” 却在这时,宁景听到有人相唤。他怔了一下,才急忙回过了头。 一个道袍邋遢的年轻男子,喜得走了上来。 “真是宁长老!” “你是?” “宁长老不记得了,某叫陈三,你好几次入陈派的议事殿,都是我报唱的。” 宁景印象不深,但让他惊喜的是,终于遇到了熟人。 “陈三道友,这发生了什么事?” “宁长老有所不知……这云鲸升天之后,县子便遭了大难,先是灵气惘绝,然后山势崩塌,死了不少的人。不仅是我陈派,连着小昊宗,北城渔宗……大家都跟着离开了。” “可知……我大乾坤派去了何处?”宁景心底不安。要知道,大乾坤派的山门,离着远山很近,若是有所不备,山势崩塌之下,只怕里头的人…… “这我便不知了。宁长老不若与我同去,我大师兄离得不远,他应当会知晓。” “劳烦了。” 烟雾漫天之中,只走到一片破败林子中,见着那位大师兄的背影,宁景一时恍惚。 他颤了颤身子,高声喊起。 “陈崇道友!” 正在收拾剑器的陈崇,回头看见来人,瞬间眼圈发红,急急奔了过来。 …… “宁兄放心,我先前还派人去过,苏木宗主这些人都无事,便在昭国的大周山那边。听说得了上宗扶持,还立了山头,新收了不少弟子呢。” 听见陈崇的话,宁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松。 “还有一事……”陈崇欲言又止。 “陈兄你怎的?你以前可不是这般矫情的人。” 陈崇叹了口气,再无顾忌,“远山崩塌之后,外头来了很多摸宝的人。有大宗,有厉害的野修,有个叫上官春的,甚至杀上了我陈派山门,抢走了不少灵草……还有一个宗派叫镇墟殿的,说你家的宋仪姑娘,年幼时吃了鲸果,身怀大机缘,便将她带去了山门,让她做了圣女峰的山主……” 陈崇声音越来越小,不时抬头看着宁景。他自然知晓,宁景对于这些家人朋友,是何等的看重。 让他出乎意料的是,此时在他的面前,宁景一动不动,只剩眼神有些发怔。 “宁兄?宁兄且宽心,小昊宗的老周与我说,宋姑娘在镇墟殿过得很好,那些宗门人都对她不错,帮着她修炼……这事情闹的,当初以为宁兄秋吉的时候成亲,我还偷偷备了贺礼——” 发现说错了话,陈崇急忙又收声。 “我知了。”宁景声音平静。恍惚中,他看见了破屋与油灯之下,那位在编篾的跛子姑娘,已经化成了仙子,从木窗飘出去,遥遥上了云天。 “宁兄,你若是不开心,我便去寻几坛酒回来。” “陈兄,没事。”宁景堆出笑容,“她得了机缘,自是大喜之事。等哪日我再回郸州城,我便学那林晚长,四处拉着人讲,我家没过门的娘子,是镇墟殿的圣女,你瞧着,恐怕许多人都会高看我一眼。” “宁兄有些不对了……还有这林晚长是谁?” “他死了。” “宁兄……我还是去找几坛酒吧,醉了醒了,情情爱爱就过去了。” “我跟你说,等哪日我得了空,我便去镇墟殿,我站在山门外便喊,我的圣女娘子,你家相公回来了!” “别这样,宁兄别这样……”陈崇急忙回头,“陈三,快去找几坛酒来,我要与宁长老不醉不休。” “陈兄这是作甚?我还没讲完。我迟早有一日,也要把乾坤派的山头,立在东境那边,就挨着镇墟殿。” “宁兄,我的宁兄啊。有日咱登峰成仙了,把镇墟殿打烂了再接回宋姑娘。”陈崇声音哽咽,又不知如何相劝,只得出手将宁景死死抱住。 靠在陈崇的肩背上,宁景停了声音,仰头看清远处烟尘漫天的黄昏,在稍缓之后,面容又变得出奇的冷静。 110 大周山,乾坤派 夜幕之下,映着惨淡的月光,远山的尘雾彷如一张巨网,将整个落坡县笼在了其中。 捧着酒坛,陈崇声音哽咽。 “宁兄,我家少宗主死的时候,可曾难受得紧?” “并未,走得很平静。”宁景宽慰道。 “那会见着少宗主不对,我和许多叔伯讲了,但无人理睬。我并非是担心宗门遭祸……相比起来,我更担心少宗主会出事情。” 单手捂脸,陈崇压抑着哭了起来。 前脚徐牧刚悲了一场,现在倒好,后脚轮到陈崇失声大哭。 两人又抱了许久。 “陈兄以后可有打算?” “等到了少宗主的消息,我便要离开了。此次入远山,不仅是少宗主,连着我陈派的好多个叔伯也死了……”揉了揉眼睛,陈崇抬起了头。 “不管怎样,我都会帮着少宗主,将陈派打理好。” “若以后事有不吉,便派人来大周山。”宁景认真道。不管是少宗主陈袭春,还是面前的陈崇,都曾经救他于水火。 陈崇点头,身子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宁兄,青山不改,你我有缘再见。” 宁景也起身,对着陈崇一个抱拳礼。他从未想过,这一次回落坡县,许多的事情已经物是人非了。 “宁大兄,他们走了。”一边的篝火堆旁,班象捧着烤肉开口。 黄植也仰起头,叹息地看着他。 “云鲸飞天,原本就是不可逆的大势。讲句不好听的,即便是金仙元仙下凡,也抵不住这云鲸之势。” “黄老,我只是没想到,它刚巧……就离着我这般近。” “宁景道友,你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或苦难或气运,都是你的机缘呐。若无这些,说不得……你还在大王村里耕田苦读,你那位没过门的妻子,腿脚也不会好,继续蹲在屋子里编篾筐子。” 宁景仰头,脸色开始慢慢变得释然。大道修仙,没有老祖山门的背景,原本就是一场机缘的拼搏。 “黄老,还有班象你别吃了,咱们立即赶去大周山。” …… 昭国西南,附近上千里的地方山脉连绵,云深雾厚。数千年来,一个个的大小宗派,都在这里落地开花,延存不息。 与其他的灵地不同,传说上万年前,有一群仙人途经此地,见着山清水秀,便伸手落种,历经沧海桑田之后,一株参天入云的神树,开始吞吐仙穹上的灵气,又化作清风与柔雨,孕育灵气滋生。 大周山,便坐落在这片孕灵土地的西侧。 此时,一座新建的小山门上,一个从外赶回的弟子,顾不得下马,便急急高喊起来。 “大师兄,有长老的消息了!” 被称为大师兄的人,是一个负着道剑,面容冷峻的少年,那沉稳的神色,乍看之下,似与年纪不大相符。 “周长老不是才出山么?”负剑少年沉声开口。 他嘴里的周长老,原先是小昊宗的宗主,但在离开落坡县后,经过思量,且为了生存,两派已经合二为一。 “不是啊,乌头大师兄……是宁长老!是宁景长老!这是陈派弟子加急送过来的口讯!” 少年怔了怔后,眼圈蓦的发红。原本冷峻的脸庞,一下子破了功,眼泪珠掉了下来。 “乌头你说什么!我儿要回来了?”山门的石头亭子里,正在抠脚的苏木,也喜得一下子跳起来。 顾不上穿鞋,他便匆匆往山门外跑去。 “宗主,注意仪表……” “我注意个鸡毛狗担,我就是扒光了身子,宁景见着我也得哭三声!” 随着苏木的声音,一时间,在收到宁景回来的消息,整个大乾坤派的人,都纷纷欢呼起来,齐齐往山门外走。连着在外头偷偷买枸杞叶的周大丙,也急急赶了回来。 踏。 黄昏之下,宁景仰起头,缓缓停住了马。 “宁大兄,这便是你家了?” “确是。”宁景笑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带着一帮子的小人物,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艰难苟活。 但还好,终归是活下来了。 “宁景,有人冲过来了……”黄植在旁,语气微微发惊。 正如黄植所言,才刚到山门之外,便有近上百的人影,气势雷动,疯狂地朝着他们冲来。 “怎的了?这是怕宁大兄回来抢家产了?”班象刚要扛起巨锤,却被宁景急忙拦住。 宁景仰头一笑。他自然看得出来,跑来的人群中,冲得最快的,赫然便是苏木这个家伙,鼻涕眼泪一边跑一边抹。 “我儿宁景——” “我儿苏木。”宁景大笑起来,与冲来的人抱在一起。 “宁先生啊!”乌头喊了一句,却又马上跪了下来,抬手扇着自己的脸庞。 “宁先生对不住,我护不得夫人,她……她被人带走了。” “先起来。”宁景将乌头扶住,又举目环顾左右。 周大丙,宁风,宁不凡,还有其他的少年们,甚至是大王村带出来的不少村人,都挤在人群中。 在果然搜不到宋仪的面孔时,他心底微微一涩。 “宁景,这两人是?” 宁景缓过神,重新露出笑容,“他叫班象,是我在外头认下的弟弟。莫小瞧他,力气大得能搬山倒海。” “这是黄老,亦是班象的义父,懂不少的谶术和古籍,以后便入我大乾坤派了。” 宁景刚说完,顿时间,围过来的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这场面,让刚下马的黄植有些错愕。当然,在错愕之余,又多了一股莫名的欢喜感。 他记得很清楚,那年刚加入千岛宗做供奉的时候,无人相迎,连宗主也不得见。顶多是个弟子小厮,将他带到了厢房。 他听宁景说过,面前的这帮人,在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一群山村少年,又或者是流浪的乞儿,被宗门抛弃的小徒。 命运动荡,这些人为了活下去,只得抱团取暖。 而且…… 黄植抬头,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 而且,这宁景说不得在以后,真会成为名震九峰大陆的上仙。而他带着的这群人,更说不得,会有一个个的大能修士,脱颖而出。 111 “再无干系”的人 今日的乾坤派,难得有了一场欢庆。 “宁景,我的宁景诶,咱们两个都是仙姑杀手——” 喝得酩酊大醉的苏木,刚走来开口。 宁景揉了揉眉心,让乌头将这家伙先带走。继而,他才认真地转过脸,看着面前的周大丙。 “老周,听你的意思,山门新建的时候,都是那镇墟殿送来的资源?” “确是,这应该是宋姑娘的意思。宋姑娘离开之时,还对着镇墟殿开口,让人一路护送,甚至还帮乌头求到了功法。” 宁景听得沉默。在那样的光景下,前狼后虎,那时境界最高的人,只是筑基初境的周大丙。 九死一生之局,哪怕是他也破不了。 “那宋供奉……原先是大王村后山的巨鹰,后来变成了黑鸡,又变成了穿黑袍的男子,一直在保护宋姑娘。他前些时候还过来了,隐约说了一个事情。” “什么事情?” “宋姑娘做了圣女后,一直疏于修行,镇墟殿里的谶师,又一直在说什么甲子大祸,不得办法,为了帮宋姑娘修行,便让宋姑娘吃了忘情丹。” 宁景垂着头,脸色隐约发沉。 “宁道友?” “无事,我在听。”宁景抬头恢复笑容,“也就是说,宋仪现在做了圣女峰的山主,那镇墟殿会用举派的资源,供她修行踏入仙道。” “是这个道理。我知宁道友的心情,但你现在和宋姑娘……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知。”宁景点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这一下,让想要相劝的周大丙,瞬间脸色怔住。 “宁景道友……” “老周,这一路若非是你,恐怕我乾坤派已经不复存在了。” “二派并一,相辅相成罢了。” 宁景笑了笑,心底有了打算。在以后,周大丙和黄植两位,将是乾坤派的长老,一个管山门琐事,一个管弟子修炼。 “对了老周,那位洪供奉几时再来?” “估算的话,应当是下月,宁景你是有打算么?” “确是。到时候我打算与宋供奉一起,去镇墟殿拜个山门。你也知,这么一段以来,镇墟殿帮了不少的忙。” 听着,周大丙敲了敲脑袋。 “不是宁景……你可别胡闹,镇墟殿惹不得。” “讲笑。”宁景神色冷静,“毕竟,镇墟殿如今可是乾坤派的上宗。” 九峰大陆里,一些举足轻重的大宗门,都会收拢一些小门派,当作庇护。当然,并非没有代价,有时候便虚呈献一些仙草和珍宝。 如今,镇墟殿便是乾坤派的上宗。 见着宁景如此,周大丙也不再相劝,犹豫了好一会,才点下了头。 “去东境浩浩几千里,需要有乘天的道器,还请宁道友稍等,我这就给宋供奉放传音虫。” …… 数日之后,一只如闪电般,跨越千山万水的五彩虫子,落在一只黑黝的手掌上。 手掌的主人,面相有些古怪,特别是那一只鹰钩鼻子,约莫是要碰到上唇了。 “宋供奉,这是哪儿来的传音虫?” “下宗。”被称为宋供奉的黑袍男子开口,沉默了会,又转身往前走去。 传音虫带来的消息,让他七分欢喜,却又有三分忧愁。 宁景活着回来,固然是天大之喜。但偏偏……却还想着要上镇墟殿,拜个什么山门。 按道理讲,下宗拜门实属正常。但这节骨眼上……宁景似乎做的不对,若是误了主人的修炼,镇墟殿的人极可能会对他发难。 “宁景,你到底在想什么。” 闭了闭眼,宋季还是将消息带去了圣女峰。 出乎他的意料,刚静坐完的宋仪,在听得消息之后,脸庞上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莫不是那枚忘情丹,已经起了效果?要知晓,他即便有抑制忘情丹的手段,但这类东西,向来是不好判断的。 “是宁景?” “确是。” 宋仪点头,“知道了。还有其他的事情么?” “宁景……想拜镇墟殿的山门。” “兄长,这话你该问王尊者,或者宗主与长老。你也知,我如今只是圣女峰的山主,以修炼为先。” “主人,那是宁景——” “兄长?兄长当知,我与他无了干系,我自有我的路。莫不是说,兄长还希望我做个小怨妇人?”宋仪回头,脸色有了不喜。 “知晓了。”宋季叹出一口气,起身离开。一股复杂至极的情绪,在胸口蓦的蔓延。 说不清为何,他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走出圣女峰后,他仰头无奈一笑,直接将传音虫的消息,托弟子带去了议事殿。 …… “这是分剑术。” “这是踏云的神通。” 大周山上,宁景没有丝毫藏私,将怀里的功法都取了出来。还是那句话,不同于其他的宗派,他们要想站稳脚跟,不能一直靠着镇墟殿的庇护。 “这是我自创的黄甲术,虽然不是剑招,但御气驱使之后,会包裹成一团抵御剑气的薄甲,比灵气茧好上许多。”黄植也取出了一本手抄。 “小昊宗的无相剑。”周大丙咬了咬牙,也将门派的传承秘术交了出来。 “塑土术第一百层修炼大全……” “兄长先别说话。”宁景叹着气。哪儿来的塑土术一百层,无非是苏木这种宗主,是有些脸面挂不住了。 不过,在众人拾柴之下,如今的大乾坤派,已然有了大兴之像。 “对了宁景,当真要去镇墟殿拜山门么?” “这一遭自然要去。”宁景显得冷静无比。面前的人,都会以为他是舍不得宋仪,实际上,他有着另外的打算。 “那宁长老,是准备带谁一起去东境?那宋供奉也是熟人,到时当会向着我们。” “我带着黄长老即可。”宁景转身,看了一眼黄植。 黄植冷静点头。他明白宁景的意思,刚升为乾坤派的长老,他总归要先做点什么。 “他们不会杀人吧?”乌头沉住声音,“若不然,我多带几个弟子——” “乌头,冷静些。我讲了,此行是为了拜山,交好与上宗的关系,并无其他。” “夫人呢……”乌头仰头,声音依旧自责。 “当初说好秋吉完婚,但好事多磨。直至现在,我还未娶,她亦未嫁,自然不算夫人。再者说,大道修仙路各一边,我与她也该有各自的机缘和气运。” 一边说着,宁景面色无变。 “难道讲,你们都眼巴巴地看着我,希望我宁景,当个爱而不得每日哭啼的幽怨男子?” “你我的路,该是踏上仙穹,睥睨整座九峰大陆!” …… 112 宁景的谶象 乘天之器,简单的说,便是那种能用作飞行赶路的道器,譬如李正手里的玉葫芦。 当然,肯定比不得御剑飞行。 宁景抬起头,脸色有些古怪。按着老周所言,那头曾经遭祸的后山巨鹰,已经成了镇墟殿的小供奉。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作为上宗的使者,来大周山商议事情。 宁景叹了口气。 不知何时,他才能真正实现御剑飞仙的梦想。 “宁景,人来了,来了!”算计着日子,这一日的山门外,周大丙终于欢呼着跑了回来。 宁景压住心头的狂喜,久久抬头。 果不其然,在大周山的半空,约莫三四人的模样,乘着一柄如船的长簪,正缓缓落到山门里。 为首的一人,赫然是那位身披黑袍的中年男子,熟悉且陌生。 正常来讲,一个上宗大派,绝不会这般频繁来往。很大的干系,约莫是为了安抚宋仪这位圣女。 “宁景!” 从高处跃下,作为镇墟殿供奉的宋季,急匆匆走了过来。 宁景亦露出笑容。在落坡县山门初建之时,他始料不及,这位妖修大佬,居然还是大王村的故人。 “怎的?还以为你会生气了。”宋季抬头,打量了一番宁景的模样,脸庞间露出欣慰。 好家伙,不知觉间,当初讨命的炼气小徒,已经入了筑基。浑身上下,更有一股难言的沉稳气度。 “宁景,你真上了云鲸的脊背?若不然,我想不出其他的法子,那般的光景下,你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远山。” “并不是。”宁景谨慎摇头,“远山里有识得的妖修,带我从地下洞穴走了出去。” “似乎……也是个好法子。你这家伙,怎会有这般的气运。我记得还有一对狼狈妖修,也是你的友人。可惜,这二位已经藏起来养伤了。” 那对老妻少夫出手帮忙的事情,宁景听周大丙说过。但后来想去寻,一直寻不到人影了。 约莫是寒暄完,要说到了正事,宋季的脸色,一时有些复杂起来。 “宁景,你与我认真讲,是真想去拜山门么?” “自然是。” 宋季沉默了下,“宁景,为了修炼仙道,宋仪已经吃了忘情丹,性子变得寡淡了。她虽然还识得你,但你二人已经没有了干系。” “我知晓。”宁景笑了笑,“我亦不作他想,但你也知,她曾与我有婚约在身。” “然后呢?” 宁景面色不变,“宋供奉回头瞧着,这山门里的许多村人,都算得她的母家人。” “我听明白了……”宋季闭了闭目,声音带着一股不喜,“你想……借着这曾经的婚约,向上宗多讨一些东西。” “别胡说。”宁景抬头,神色不卑不亢。 “我都讲了,此番是去拜上宗的山门。” “我不拦你。”宋季的动作,变得有些陌生起来,行了道礼后,便沉默走到一边。 一场云鲸飞天,让许多事情都扑朔迷离,也让许多人变了性子。 “乌头,将敬献给上宗的仙草,都给搬过来。” 立在山门前,宁景负着手,举头凝望着目不可及的天空。 …… “宁景?” 东境镇墟殿,几个白胡子的老谶师,齐齐坐在蒲团上,看着面前的一只老龟。有人默念几番后,在老龟的四周钉了四枚玉柄,开始破指蘸血,在古朴的龟壳上,二指轻轻划过。 不多久,龟壳上的血珠剧烈滚动,汇成好几个古怪的符号。 顿时间,几个谶师面容复杂。 “再谶。” 不同于扶乩之流,谶术更加谨慎,同时也更耗心神。一般的情况下,以七次谶术为最低,有五次谶术得到的答案相同,称“地谶”,如此方能定谶。若七次谶术的结果都大同,便称为“天谶”,是至信之相。 若谶术结果参差不齐,便是“坏谶”,寿元将大幅减损,只能再等下一回的吉时。 而且,谶术的手段五花八门,譬如龟背谶,人皮谶,星象谶……总而言之,谶术这一类东西,极为晦涩。 眼下,几个镇墟殿的谶师在几次结果后,都脸色变得发白。按着他们的想法,不过是为了宗门考虑,为了圣女考虑,才下了这一谶。 却不料,不过一个筑基境的小修士,却推演不出任何的谶相。 “怎会?那宁景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不对,我等连云鲸的伏息地,都能谶个一二,怎会谶不出一个筑基小徒的由来。” “不是一个耕读书生么?” “不对,七次谶像……成山成海,还有巨峰与大丘之像。” “试试九谶?”有人抹去嘴角的血,咬牙提议。 “九谶以七次相中,会不会太大了?” “顾不得,完全推演不出这人的生老病死,好生奇怪……似不是凡世的人一般。” 老龟四周,四个谶师鼓了眼睛,再度下谶。却不想,这龟背上的谶相,又再添了两种。 一种是风雷火口,另一种是寰宇星河。 噗—— 四个谶师齐齐吐血,撑了好一会,才艰难稳住了身子。 “不谶了……封谶。”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沉着脸思量了许久,才凝声开口。 其余三人脸色惊变,将老龟抱出了细沙地。又用丹水,小心将龟壳上的谶相抹了干净。 “严师,稍后王冲火来问,当如何说?” “便说谶相虽然普通,但推演出仙遇之象。” “会不会……” “你还有多少寿元?要不要再谶九次?不然我四人不要了命数,下十五谶?” 问话的人,瞬间垂下了头,脸色变得苦涩。 “九次谶相,九次异像……”须发皆白的谶师闭目抬头,“莫非是说,我四人是谶了一个金仙不成?” 一语出,场中四人的脸色,都齐齐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 113 镇墟殿前 作为始作俑者的宁景,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他蹲在一柄飞空的巨大簪子上,好奇地敲来打去。惹得两个镇墟殿的弟子,不断跑来劝阻。 “宁景,你敲归敲……但请不要抠了。这乘天之器,我是好不容易才找王尊者借来的,若是弄坏,你把我当劏了也赔不起。”宋季一脸无语地走来。 宁景干笑两声,只得停下了动作。 “不知何时,我乾坤派才有这一个乘天之器,能一日千里的飞。” 踏云术固然好用,但苏木乌头这些人,可不像他有太虚像,估摸着还没扑腾起来,气海的灵气便被抽干了。 “这乘天器,可是王尊者寻了一甲子的天材地宝,又让宗门里的炼器师炼了数年,方能堪堪成功。若不是圣女的面子,估摸着还借不来。” “王尊者对你家圣女很好么?” “如慈父。” 宁景笑了声,只觉得心底莫名一松。 “宁景……记得入了镇墟殿后,不得乱讲话。那里的人,大多是不喜欢你的。”宋季叹着气相劝。 “知道了。”宁景点头。 “另外……说话做事,也不可太过逾越。” “宋供奉也是大机缘的人,算是从大王村走出去了。” 宋季闭目,“你也知,我没杀过大王村的村人。顶多是被扰得烦了,才伤了几个小后生。” “那位火水宗的弟子呢?我有时候便想,宋供奉也是大王村的人吧。” 火水宗弟子身死,才继而引发一连串的坏事。 只可惜,宋季并未作答,像是在藏着什么秘密一般。 “宋供奉,快到山门了。”正这时,一个随行的弟子欢喜喊了起来。 “宁景,整理一番仪表,还有这位老先生。” 宁景转头,和黄植对望一眼后,并没有矫情,换上了拜山的新袍子。 高空之上云雾缭绕,乘天巨簪便似一柄利刃,在隔开层层的云雾之后,终于能见到一座巨大无比的山门景观,慢慢呈现在了眼前。 …… “止行——” 两个镇墟殿的随行弟子,各自抛出一道长符,才让巨簪停了下来。不多久,开始大物化小,直至化成手掌般大的模样。 “他人之物,物咒是不传的。”宋季解释道。 宁景听得明白。想想也是,宋季是跟着宋仪一起,才能加入镇墟殿,自然不会有太大的权利。 “宁长老,请走山门小道。”两个弟子在前引路。 宋季脸色无奈。作为下宗的乾坤派,镇墟殿自然不会开山门相迎。 还好,面前的宁景两人,并没有纠结于这等事情。 “王尊者……亲自来相迎了。” 只走出不远,在山门南面的小道边,居然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托着拂尘久候。 王尊者?便是那位“慈父”般的好人了。 宁景呼了口气,开始停步行礼。 “下宗大乾坤派,长老宁景,拜见王尊者。” 在旁的黄植,亦是跟着躬身。 “道友有礼。” 王冲火垂头,目光隐隐有光,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修士。他不得而知,便是这样一个筑基初境的小徒,在前段时间,却让自家的圣女一直魂牵梦绕。 他甚至去问了宗门里的谶师。四个老鼻子谶师说,面前的这人虽然谶象普通,但在以后可能会有仙遇,运气好些的话,或许能突破到金丹境吧。 “不错不错,你已经入筑基了。” 宁景明白,无非是客套话,就像王者段位的大佬,说你没有漏兵一样。 “对了王尊者,这是我乾坤派……敬献给上宗的。” 王冲火瞄了一眼,发现一些平平无奇的灵草里,居然还有一株上品仙草,难得露出了笑容。 可见,这位宁景当真是交好之意。 原先还担心着,这会不会是个愣头青,为了抢回圣女做出恶事。真要那样,他只好出手了。 “宗主正在闭关,便由我接待贵派吧。” “有劳王尊者。” 和黄植小心跟在后面,宁景不时抬头,余光打量着四周围。和这般的庞然大物一比,大周山那边……果然是太寒酸了。 单单是各个长老落住的峰头,还修了长老殿,都有十三个。听说宋季在灵兽园那边,也分得了一间小殿门,座下有四五弟子。 “宁长老,那处便是圣女峰。”王冲火停步,抬手指着不远的一座小山峰。峰上云雾缭绕,却高耸入云,乍看之下,如剑刃直刺长空。 宁景不动声色,“那便是宋姑娘的住处了。她如今贵为圣女,她母家那边的人,也大多高兴坏了。” 王冲火思索了番,有些辨不出宁景的想法。但不知为何,听出了一种不甘之意。 “宁长老,不若去灵兽园看看——”宋季惊了惊,急忙走了过来,却被王冲火抬手拦住。 “宁长老,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想着上我镇墟殿寻妻了?” “自然不是。”宁景急忙摆手,脸色变得极其认真,“只是宋圣女母家那边的人,知晓我要来上宗拜山门,这几日时常跑来与我说,说些不着道的话,什么‘宋圣女如今成了仙子,不要忘了他们才好’。” 只听着,王冲火松了一口气,重新露出了笑容。只要不是那档子的坏事,怎么着都成。一个下宗小派,漏些资源出去也无妨的。 “宁长老,你是个有意思的人。” “王尊者,小修不过筑基境,入了贵派大宗,便如山猴入了宫殿,自然是战战兢兢。” …… 山门议事殿的一座楼阁上,四个老谶师皱着眉,看去下方的一行人影。 “这人……似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瞧着他,还有些阿谀奉承的嘴脸。” “若真是天命修士,当有一股强者之风,怎会像他这般模样。” “那九次谶象,莫非是出了问题?” “严师,你怎么看?” 被称为严师的人,是一个须发皆白的素袍老者。此时,他举着目光,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久久之后,这位严师在几番掐指之后,才凝声开了口。 “派弟子过去,让圣女去一趟丹药房,便说丹药房里,有适合她的练功丹已经开鼎了。” 余下三人纷纷垂头掐算。 “严师,如此以来,他二人或会相撞?” “确是。” “会不会太急躁,他二人原先是有俗世情缘的。” “吃了忘情丹,若是还斩不断,便只能想其他法子了。三位师弟当知,一甲子后,我镇墟殿会有大祸。唯有这位圣女出世……方能化解啊。” 老人目光冷冽,却又变得深邃无比。 “还有那宁景,我终究是想看穿他的。总觉得,他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啊。” …… 114 两只暮死的蜉蝣 “宁长老,往这边走。”王冲火露出笑容。既是安心来交好的,那么一切都好商量了。 “有劳。” 一行数人,循着镇墟殿山门的延伸长道,不断走走停停。 “灵兽园那边你也看了,如今我镇墟殿的护宗兽,正与宗主一起闭关不出。若不然,我也该领你去看看的……且继续走,前方的两座小殿,便是丹药房,里头共有二十四人的丹师,各带三个座下弟子——” 王冲火正说着,声音一下戛然而止。他顿了顿,脸庞上露出不解之色。 便在丹药房外,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披着五彩的绸裙,如仙子般朝着他们走来。 王冲火皱眉。今日宁景来拜山门的事情,宋仪是知晓的,也未作理会,一直在圣女峰上继续修炼。哪知道,这一会像是逮着一样,忽然出现在了丹药房。 他理了理情绪,刚要带着宁景几人往另一处走。再怎么讲,会影响圣女修炼的事情,他都忌讳如深。 却哪知,在他后边的宁景,已经面带笑容,朝着丹药房走了过去。 王冲火瞬间眼神发冷。 …… 楼阁上,四个老谶师脸色不动,齐齐往下看着。 关于宁景的九谶,俨然成了他们的心病。一个俗世的筑基小徒,哪里来的异像。 “严师,他自个往前走了。我担心会误了圣女的道心……” “不急,圣女是吃了忘情丹的。” “那宁景,怎的还往前走,不知避嫌么。莫非他觉得自个,还有资格配得上我镇墟殿的圣女?” “他总是有些怪。” 四人沉了沉脸色,不再多言,目光纷纷凝了起来。 …… 宁景抬起头,朝着走来的人笑了笑。不管如何,总归有了物是人非的意味。 但很快,他便收敛了笑容,没有任何的迟疑。 “下宗长老宁景,拜见圣女——” 来人停步,在诸多人的目光中,优雅地转过了身,绸裙上的彩帛,在风中舞动起来。 在后的两个侍女走来,将宁景往后推开。 “哦,宁景?”宋仪面色寻常,不见任何的起伏。 “正是。” “你若有事情,便去找王尊者。” “久久不见,便过来打个招呼……还请圣女以后多多照拂。” 宋仪点头不再理会,继续往前走。 “对了——” 宋仪忽然转身,顾不得两个侍女的相拦,一字一顿,声音带着丝丝的冰冷透骨。 “我如今在镇墟殿修炼,凡尘已断,你莫要再胡闹,也别嚼舌根。若不然,我当真会杀了你。” “下宗明白。” 宁景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动怒,秉持了下宗的谦卑,垂头躬身。 不远处,原本皱着眉的王冲火,此时脸色欢喜无比。在一旁的宋季,也莫名长吁出一口气。 楼阁之上,四个老谶师怔了怔后,也纷纷收回了目光。 “若不然再谶一次?这宁景……并无任何的出彩啊。” “我亦有同感。便在刚才,我还以为他会生气,又或者纠缠不清,谁知……便像一个讨口子的市井小徒,想着多讨些狗粮罢了。” “严师,你怎么看?” “这两人的相撞,并无任何的起伏,约莫是忘情丹起了作用。想想也是,什么俗世夫妻?大道之上,不过是各自飞的暮死蜉蝣罢了。” “青口宗派人过来,那位天资卓绝的圣子,想求我镇墟殿的圣女为道侣。” “再讲吧,圣女如今要做的,便是潜心修炼。” …… 长道之上,宁景走回身子,表情有些惋惜。 “宁景你别这样。”宋季急忙走来,小心相劝。从刚才开始,他一直都是心惊肉跳的。而且后面还发现,议事殿的四个谶师,居然都在看着。 “啊宋供奉,我只是觉得,你家圣女多少会挂念一些旧情,赏下一些宝物,让我带回给大王村的母家人。哪里想到……” 宁景摇着头。 “你可别乱说了……王尊者过来了。”宋季抽着眼睛,巴不得捂死宁景的嘴。 宁景脸色大惊,急忙收住声音。 “得了。”王冲火停下脚步,脸上的欢喜久久未消,“既是下宗来访,又献了上品灵草,也算得有心了。” 实则,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不管是他,还是议事殿的四个老鼻子谶师,都终于发现自家的圣女,已经彻底斩断了凡尘,在以后的日子,必然会修炼神速。 “宋供奉。”王冲火呼了口气,“你且去库房那边,取些灵壶与二三道器。另外,我记得上月剿杀几个作恶散修,得了一本《洪照心法》,你也一并取过来吧。” “尊者放心,我这就去。” 在旁的宁景,听着已经心花怒放。灵壶自不用说,收集的都是最纯灵韵之气,最为关键的,还有道器和功法。 果然,这些庞然大物只要漏一漏手指缝,便能让下宗受益匪浅。 “宁长老,在大周山那边,我先前已经放了声,只要你们好生修炼,当不会有太大的事情。” “对了王尊者,我派弟子修为低微,可有精进之法?” “精进之法……无非是用上品的练功丹,若不然便去寻灵气穴。” “何为灵气穴?”宁景认真抬头,又是一个新的知识点。 “宁长老也知,大周山附近乃至千里,都靠着那株参天神树的滋养,方能灵气浩然。故而,会有许多似山洞一般的地穴,里头灌满了至纯灵气,若能在里头修炼,自然会精进神速。” “不过……”王冲火转了头,声音有些清冷,“一旦发现有灵气地穴,不管是其他的宗门,或是野修妖修,都会跟着来抢。镇墟殿虽然是贵派的上宗,但这等争斗,你最好莫要过多牵连。” “上宗放心,我都明白。” 言下之意很简单,大概是不要扯着镇墟殿的虎皮,当然,在你快要被灭宗的时候,或许会出来讲几句。 别说什么“打狗要看主人”,当狗也分好两种,一种是看家护院的,一种是散养的。而他的乾坤派,便属于散养,有事呼来,无事喝去。 “宁长老在想什么?”王冲火狐疑发问。 “哦,上宗山门如此巍峨,我竟有些身在其中不知境了。” “你这滑头的家伙……” …… 圣女峰,小山殿。 从丹药房回来,宋仪依旧一脸的平静,和往日一样,生了熏炉,卸了妆容,准备换上功袍,拿起长剑。 侍女从外走入,将一小碗花茶汤端到了桌子上。这位体己的小侍女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一下开了口。 “圣女先前一回圣女峰,总要拿出传音虫玉盒,今日怎不见这般了。” “那虫子?我早掐死了。” 宋仪抬起头,仰望着圣女峰外的天空,如铃般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稍纵即逝的颤音。 115 圣子曹丘 “宁长老,下宗所需的物资,我会让人很快送过去。还请宁长老莫忘,每月需敬献的灵草之数。” “自然,我乾坤派定会动员弟子,哪怕把大周山翻了个遍,也要寻到上品灵草,献给上宗。”宁景躬身开口。 弱肉强食的世道,在哪里都不会改变。一株上品灵草的价值,远超物资之类了。 王冲火神色缓和,点了点头。 “在大周山那边,切莫招惹强人,如有事情,可与宋供奉讲。” “多谢王尊者。” “宋供奉,难得宁长老过来一趟,去让人备仙宴吧。” 仙宴,无非是些俗世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当然,在一般的情况下,修士大多以辟谷丹为食,但这东西如同嚼蜡,但凡有更好的选择,都不会有人愿意一直吃这个。 可见,这位王尊者对于乾坤派,也算得照拂了。 一行人往前走,宁景偶尔回头,余光扫过那座圣女峰,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王尊者——” 便在这时,一个镇墟殿的弟子走了过来。他只看了宁景两眼,犹豫了下并未行礼。 “这是乾坤派的宁长老。”王冲火皱了皱眉。 “拜见宁长老。”弟子急忙转身。 这一幕,让宁景对于王冲火的好感,又增了两分。 “何事着急?” “王尊者,青口宗的圣子曹丘,已经到了山门,张掌殿一时走不开,想请尊者代为接待。” “讲了几次了,圣女如今以练功为先,不打算与人结为道侣。” “我也讲了,但那圣子曹丘……只说拜访山门。” “他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王冲火面色不喜,一时却又想到什么,转头看了看宁景。 让他奇怪的是,这位下宗小派的长老,此时脸上并无任何的起伏。 “无事,我先送你下山。我这人脾气便是如此,无关宗门大小,你来了便是客,我总归不能弃你不顾的。”王冲火笑道。 “王尊者高义。” “宁长老,请这边走。” 镇墟殿山门极大,跟在王冲火后面绕了大半圈,才算走到了山门后的小道。 正当宁景准备告辞时,却发现迎面有几人缓步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一位男子,身披紫光长袍,面容俊朗,行走间颇有一股君子之风。 “曹丘,见过王尊者。”男子开口,声音温润如玉。 “圣子有礼。”王冲火颔首,一时间,脸上的不喜也淡了许多。他转过头看向宁景,未忘司职之事。 “宁长老,你便先回大周山吧。” “告辞。”宁景行礼告辞。余光扫过面前的所谓圣子,发现这人居然也半眯眼睛,不断朝着他打量。 “王尊者,这位便是……宁景?圣女在俗世里的夫君?” “已无干系了。”王冲火点了点头。 “哦,曹丘见过宁长老,宁长老有礼了。”曹丘堆出笑容,没有任何矫情地转身,冲着宁景弯腰行礼。 正常来说,一个东境大派的圣子,是何等的高贵,能这般对一个小山门的长老行礼,似乎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圣子有礼。”宁景闭了闭目。 “是我曹丘该谢宁长老才对,圣女在俗世命运多舛,还好有宁长老一直照拂。” 宁景乐了。 他终于明白,这又是该死的醋坛子翻了,在阴恻恻地给自己宣示主权呢。 “圣子不可胡说,我家圣女不打算结道侣,以修炼为先。”王冲火眉头皱了起来。 “自然,我曹丘向来是知礼识礼的。不过,我对于圣女的仰慕不会停下,这大道艰难,与圣女互相扶持一直是我的夙愿。”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让王冲火登时沉默起来。 “宁长老,若回了大周山,见着附近有不错的道侣,也该考虑一番了。”曹丘依旧谦谦有礼。 “圣子之言,如醍醐灌顶,宁景铭记在心。”宁景露出笑容。 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顿了顿后,曹丘不再多言,点点头退到一边。 “宁长老这便下山吧,一路保重。”王冲火呼了口气。 在旁的宋季也整个人放松下来。这一趟宁景上山,可把他愁坏了,还好,不管是面对圣女或是青口宗的圣子,都没有闹起事端。 从小道出了山门,那巨簪一般的乘天器,重新呈现在宁景的眼前。 “宁景……莫回头看了。”宋季叹了口气。心底里,他自然是向着宁景的,但莫得法子,如今的他,也只不过是镇墟殿的一个小供奉。 “此番下山之后,若无大事情,便不要再过来了。我早就讲,很多人都不喜欢你。” “我知。”宁景收回目光,脸色平静,“若我先前露出一丝异样,即便是那位王尊者,也会彻底弃我不顾。” 宋季环顾左右,沉默了会声音变得认真。 “若有一日……若有一日,你能站在九峰之巅,说不得许多事情都会有转机。” “宋供奉,我有机会么。” “你有机会的。” 宁景上了巨簪道器,目光凝视着远方,逐渐露出期望的神色。 “那青口宗的圣子,莫要再招惹他。” “宋供奉,他很厉害么?” “金丹后境,只差一步便入元婴。按着他这般的年纪,已经是一顶一的天才了。” “他想与宋仪结为道侣。” 宋季笑着摇头,“不可能的。如今的整个镇墟殿,都将我家主人捧在手里,期望着她有一日能踏入元婴境,帮整个宗门解祸。那曹丘想要结道侣……除非说,镇墟殿碰到了化不开的大祸,莫得办法,要去青口宗求助,才会出此下策。” 宁景点头。 他总觉得,他与那位圣子曹丘,终归还会再见面,两人或会成为死敌。 “对了宁景……我想问你,当初你手里明明有传音虫的,也知我家主人在等着你,为何一直不放虫呢。” “那传音虫么?”宁景目光转了转,“不瞒宋供奉,在离开远山那会,这虫子便不见了。若不然,我早该传音回来了。” “也对……” 巨大的簪子开始升入高空,在两个弟子的操纵下,迅速乘天而行。 在穿过一阵缭绕的巨雾后,宁景再回头,发现镇墟殿的整个山门,已经消失在了眼帘之中。 …… 116 寻找灵气穴 坐在巨簪之上,昏昏欲睡之时,宁景终于听到了黄植的欢呼声。他举目往下,隐约之中,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株参天的巨树,树干笔直通天,云雾缭绕不绝,便如古籍所言,有着一副神树之像。 这九峰大陆里,每一处适合修仙的地方,都会有一番机缘所在。譬如曾经的落坡县,是因为远山里有云鲸伏息。而蚀骨海,则是有元仙留下的仙露草,到了现在的大周山一带,又有古树参天吞吐灵气。 总而言之,在这般有限的资源里,无数人打破了头,都想着挤进去,期望着有朝一日登峰成仙。 “这附近一带,估摸着会有不少的灵气穴,可惜了,乾坤派里没有谶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宁景回过头,与黄植对望了一眼。虽比不上镇墟殿里的那些老家伙,但多多少少,黄植还是有一些谶术傍身的。 “宁景,已经到了,我便不入山门了。” “宋叔,有劳了。” 正在转身的宋季,听着“宋叔”这称呼,身子明显顿了一下。他确实也算大王村走出的人,不同的是,他是一个小妖修。 “去吧,莫要招惹强人。”宋季嘱咐了一句,随即心事重重地转了身。不多久,那座巨簪乘天道器,一下子便消失在眼前。 山门之外,眼见着宁景回来,乌头这群少年们,一时都欢呼着围了过来。 “黄老,此行如何?” 黄植苦笑摇头,“以前在千岛宗,以为蚀骨海五派已经很厉害了,但现在一想,比起镇墟殿这种古宗而言,根本是皓月一辉,沧海一粟。不过……” 黄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宁景。他突然很期待,面前的小山门在宁景的带领下,究竟会走到哪一步?是否能顶天而立,成为一个新的大宗。 “黄老,怎的?” “无事。”黄植笑了声,“等我这两日得了空,便试试自个的谶术,能否寻出灵气穴的方位。” “有劳黄老。” 宁景扬起目光,看着那些冲他走来的人,一直悬着的心,到了此时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我儿宁景——” 跑得最快的人,赫然便是苏木。约莫是伤已经好了,又彻底恢复了以前的嬉闹。搓了一把哭咧咧的眼泪鼻涕,便要摊手抱过来。 “班象,把你家宗主抱走。”宁景嫌弃地说了声,才转头看着乌头。 “乌头,我离开这几日可有事情?” “并无大事呢……就山那边的星火门,又将几个寻灵草的弟子赶跑了。” “动手了么?”宁景皱眉。 “没有,用了一些小手段罢了。若他们敢动手,我便杀出去了。” 以这株神树为始,方圆千里之内,都是连绵的山脉。而大周山,不过是其中的一座巨峰。但即便如此,在大周山一带,还有着另外一个宗门,这宗门便是这星火门。 …… 大周山另一侧,一座古朴的山门。 此时,有一身穿红云道袍的老者,正背着手,远眺着那株高耸入云的神树。 “宗主,那乾坤派的宁长老已经回来了。”有弟子来报。 “大周山一带的人都知晓,不过是卖了个姑娘,这乾坤派才有了开宗的机会。”老者语气愤愤。 “凭个什么?一家子的外来户,傍了个上宗大派,便想着坐镇大周山了?到时候,若是发现了灵气穴,是不是要排着队一起修炼?” 修仙大道上,资源极为珍贵。不管是灵草,还是宝矿巨兽,甚至是灵气穴,都是能助长修为的好东西。 既是好东西……怎能处处与他人分享。 “宗主,乾坤派的上宗,是东境的镇墟殿……” “我自然知道。只是这该死的,明明远在东境,为何要保这破落的小山门。若非如此,我早将这些人撵走了。” “宗主,那现在怎办?你瞧着,这段时日以来,乾坤派的人已经抢了不少的灵草。” 红云道袍的老人,久久闭目。 “你这几日去远些的地方,散出消息,便说大周山附近发现了灵气穴。要不了多久,那些同样卑贱的野修,便会像苍蝇嗅着味跑过来。哼,乾坤派夺我山门资源,我怎能忍他!” 复而睁眼,道袍老人的双目间,一时满是凶戾之气。 …… “九峰大陆最帅最厉害的宁先生?” “一夜能打十八桩的宁长老?” 坐在石头亭子里,宁景听得脸庞发抽。只得停了动作,看着面前的苏木。 “兄长,我都讲了,如今资源稀缺,仙姑子塔还是不能建。” “宁景,我明明是宗主!” “去,将你家乌头大师兄请过来,便说宗主又犯了门规。” “好的……宁长老。”一个回话的弟子才刚要往外跑,苏木的人影已经跑出了百步之外。 缓了口气,宁景才重新拿起白描的地图。如今的大乾坤派里,这些弟子之中,只有乌头突破了筑基境。余下大多的人,也只不过才刚入炼气。 苏木这位宗主,甚至还是个炼气中境。 这般来看,弟子修为的精进,才是眼下最紧要的。按着王冲火的说法,若是有好几个灵气穴,这些弟子们便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我想了想,灵气穴的生成,大抵是和神树有关。神树参天,吞吐灵气之时,或可能因为各种天时巧合,在入云之处结成气果,然后落到地面,继而形成灵气穴。”黄植凝着声音。 “宁景你也知,我谶术不精,不管是谶天穹,或是谶那株神树,都不大可能会成功。所以在大周山一带,谶附近花草的异变,说不得会有一番机缘。” “黄老,我听说谶术一道五花八门,各有神通。我宁景虽然仰慕,可惜……似没有这种天赋。” 黄植笑了笑,“你这滑头……若是想学的话,我全教你也无妨,你不要嫌我本事低微才好。” “怎会!”宁景面露大喜,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不知黄老擅长那种谶法?” 黄植沉默了下,平静开口。 “人皮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