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长梦》 第1章 缘起 八月的江城,空气里弥漫着热气。繁华的中心大街,一座旧商场入口处,站着个穿着长袖衬衫的高个男人。 天气很热,男人质地昂贵的衬衫领口晕出汗渍,吸引了商场门口卖绿豆汤的阿姨的注意。他已经绕着商场转了两圈了,手上还拿着张纸条,很明显他在找什么地方。 “小伙子,你找什么呀,阿姨帮你看看。我在这里摆了十来年的摊了,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十四来岁穿着花裙子的胖阿姨朝男人喊道。 陈尘摸了把额头上的汗,犹豫了片刻,才凑了上去。将手上的纸条,递给阿姨。 陈尘皱了皱眉,说道:“阿姨,在找名片上的这家店。可是绕了两圈都没找到。请问您知道在哪里吗?” 看清名片上的字,阿姨惊讶的上下扫视了眼陈尘,撇了撇嘴,神色闪躲。将名片一把塞回陈尘手里,干巴巴挤出句不知道。摆摆手不再理会他。 陈尘诧异又无奈,看着手上通体白色,只写着“钟灵记”三个大字的名片,有些不知所措。 苏醒后的两个月里,他大多奔波在找人的路上,与人相处起来总有些胆怯。礼貌的道了谢,陈尘又进了商场。 许是看他有礼貌,阿姨叹了口气,凑近陈尘小声说:“进门后一直像右走,不要停,黑色铁门旁边就是你要找的地方。”犹豫片刻,阿姨请补充道:“你要小心喔,这老板家里古怪的很,长点心眼啊。” 陈尘道了谢,进了商场一直像右走,穿过形形色色的小吃摊。一扇黑色的安全门旁,漏出个小小的招牌。陈尘伸头往里看了看。不大的店铺里,贴着墙面摆着两个玻璃展柜,里面摆满了水晶手链,原石之类的东西,正对大门的方向摆着个半人高的黑色柜台,旁边有扇小小的门后面应该是休息室。 出事之前,陈尘也玩过一段时间水晶,也算有些了解。以他的经验,展柜摆的商品一半假货,一般低品。不值钱的东西。这样的地方以前他和发小张成总去,每次去都会被忽悠着买一堆工厂制造的’天然水晶’。 陈尘心里微微发沉,略一思忖还是决定进去看看,见一见张成嘴里那位神秘的柳老板。 正对大门的地方摆这个小小的柜台,柜台后面坐着个黑发黑衣的女人。她个子小,又被柜台遮掩了大半身形。陈尘进了门,才看见她。 女人低头吃着面,察觉有人进门,抬起头。她的五官秀气,脸部轮廓却十分立体精致。陈尘愣了愣只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他的记性很好,他确定他们这是第一次见面。至少是在现实生活里,是第一次见。 “可能是在梦里?”陈尘不确定的想着。清醒时间越长,那场长达五年的梦境里的内容,也越来越模糊了。 站定后,陈尘开了口:“请问您是钟灵,钟小姐吗?我是陈尘,我遇到一些麻烦的小问题。我家人出远门前,特地交代遇到棘手的事,可以来找您。” 话说的的礼貌客气,却不是实话,黑衣女人挑了纤细的眉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尘正欲将事情原味和盘托出,看着女人有些稚气的脸,话到嘴边,打了个转:“两个月前,我开始失眠,医生看了一堆,问题却一直没有解决,听说您擅长解决这类问题,特来拜访。” 女人擦了擦嘴角,也不接话,低头拉开柜台底下的暗格,拿出条手串,啪的一声放在柜台上,小巧的嘴唇里冒出简短的两个字:“八百。” 推了推桌上的二维码,补充道:“微信还是支付宝。” 陈尘定睛一看,桌上摆着的,是条品相低劣的月光石手串,市场价80,她卖他800。连日的奔波劳累,消耗了体力和耐心,好脾气如陈尘,也不免有点生气,当下转身欲走。 “等等,你叫陈尘,陈越秦先生是你的父亲?”女人似是想起了什么,赶在陈尘出门之前说到。 听见父亲的名字瞬间,陈尘停住脚步。 女人打开柜台后面的小门,向陈尘伸出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我是钟灵,小陈先生请进屋细谈。” 片刻之后,两人在休息室的茶几两侧坐定。外面店铺狭小,里面的休息室却是别有洞天。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摆放着全套的实木家具。茶几,沙发乃至小憩的贵妃榻,一应俱全。 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户照在茶几,陈尘盯着一尘不染的桌面出了神。刚刚他围着商场转了几圈,并没有看见这扇窗户。他向来细致,商场是圆形结构,靠外侧都是些卖小吃的店铺。 这扇窗户和这间休息室都像是凭空出现的。 满室的寂静,钟灵给杯子添上茶水,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陈尘:“陈先生,如果想要我帮你,请原原本本的将这两个月发生的事告诉我。” 陈尘手指无意识的捏紧杯子,开口说到:“两个月前,就在我出院后的一周,我父亲失踪了。”理了理思绪,陈尘补充道:“五年前,我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沉睡了五年。医生都说能醒来是个奇迹。” 说到这里,陈尘搓了搓自己的腿,他的腿和同龄男人比起来,有些过于纤细。 喝了口茶,他继续说:“这五年多亏了父亲,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好不容易,我醒了,父亲却变得很奇怪。我是单亲家庭,父亲有自己的公司,平时一直很忙,但我苏醒后他却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我们同吃同住。一开始我很开心。”似是陷入回忆,陈尘的声音变的飘渺起来。 “但后来,我发现他变的很奇怪。他开始喝不停的喝咖啡,并且有时候半夜醒来,他都直勾勾的盯着我看。问他为什么不睡。他只说自己失眠。可是失眠不应该吃安眠药吗?”陈尘顿了顿语气里充满困惑和恐惧。 “你觉得,他担心你,所以不敢睡觉?难不成怕你半夜跑了?”她喝了口茶,双腿放在太师椅椅背上,整个人一一种慵懒的姿态侧坐着,语气里带了些戏谑。 陈尘揉揉鼻尖,有些窘迫的说:“他失眠那几天,公司里叔叔伯伯们一个接着一个排着队往我家跑。后来我爸的助理说他在这几天安排好了公司里的大小事宜。” “到第六天,他开始嗜睡,那时侯我以为他是累坏了。就主动搬到了别的房间住,谁知道后来….他就失踪了。” 陈尘有点沮丧,无力的垂下了头,声音有些哽咽。他个子高,长期卧床让他的四肢比同龄人戏瘦弱很多,加上面貌俊美,看起来很容易让女人心软怜惜。 钟灵玩味的挑了挑眉,没接话也没出言安慰。 “在他沉睡的两天,你没有遇见什么非比寻常的事吗?”女人开口问道,语气里带了丝试探,非同寻常四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陈先生,我与你父亲算是老相识,你如果一直不说实话,那我可能帮不了你。” 陈尘深吸口气,往嘴里灌了口茶。 “我梦见了爸爸和….我的妈妈。我妈妈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我只见过妈妈的照片。在这场梦里,我旁观了父母相识相爱的全过程。很真实,在梦醒的前一刻,我甚至觉得我穿越了。” 陈尘停顿片刻借着说道:“他失踪以后,我看了他的日记,很多细节都能和梦里的对的上。” 女人吹了吹茶水的热气,转了转腕间的手串,轻声说道:“为什么,你能梦见没见过经历过听说过的事呢?” “除非,你穿越了。。。。或者”她话只说了一半,眼神瞟向沉默的陈尘。 “或者,我进入了我父亲的梦。”陈尘接着说道。 长久的沉默,在屋子里弥漫开。钟灵站起身结束了这场对话。 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陈尘自己都觉得这猜测有点可笑和荒谬。 陈尘默默的从包里掏出提前父亲助理提前准备好的红包,放在桌上,起身准备离开。 落地窗前背身而立的女人开了口:“我信你,并且我会帮你,也只有我能帮你。” 陈尘一愣,慌乱间打翻了茶水。女人走过来,俯身拿起桌上的红包,朝陈尘漏出微笑。 她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的,仿佛冰雪消融般,整个人都变的生动有温度起来。 两人离的很近,陈尘仰头看她,鼻尖嗅到钟灵身上,如烟雾一般轻盈的香樟花味。 “至于报酬,事情结束后,我会自己来取。”语气俏皮而轻快。 陈尘红了脸,他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回答道:“好。” 不狗血,不雌竞,不强行be ,剧情整体轻松治愈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缘起 第2章 入梦 二人在椅子上坐定,钟灵取下腕上一直带着的手串,将自己与陈尘的手腕圈在一处。 钟灵指了指手串,敛起笑意,轻声说:“看着它。” 水晶在明亮的室内,发出细碎而锋利的光芒,陈尘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困意袭来。 一阵眩晕过后,二人出现在一个熟悉的地方——陈尘住了五年的病房。 这是一间干净整洁,设备齐全的双人病房。窗户微敞,风将窗帘拂起,是很静谧安详的画面。 陈尘有些愣神,犹豫着往前走了几步,拉开床边的抽屉,里面放着本黑色封面的书。,书通体全黑没有书字,边缘微微磨损。是属于陈尘的那本没错。 昏迷的最后半年里,他父亲会读书里的小故事给他听,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意识有时候会短暂清醒,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或者闻到病房的味道。醒来后,也留有隐约的印象。 陈尘不免有些高兴,看来钟灵真的有几分本事。这样意识清醒的出现在梦里,听起来十分不可思议。只是,要怎样找线索呢?陈尘这样想也就这样问出口了。 钟灵从陈尘手里接过书,翻开看了一眼。抬眼看了门口,认真解释到:“人的大脑就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他会忠实且详尽的记录及所看到感受到的一切。有些你所忽略或者遗忘的细节,都记录在里面。我们要做的就是像翻阅一本书一样,找到并打开它。” 陈尘很快反应过来:“所以我们要像翻书一样,重新经历一次从我苏醒到我父亲失踪的那段时间?” 略微停顿,陈尘语气有些犹豫:“那我做什么你都能看得见?” 钟灵冷着的脸表情微滞,有些无语:“我看你倒是不着急找到你父亲,别废话现在想想你醒来第一眼看见的画面。” 陈尘依言照做,闭上了眼。再一睁开眼,面前的病房发生了变化,刚才空无一人的病房挤满了人,几个人惊喜的围在病床前。陈尘凑过去,其中一个人猛的回头,两人四目相对。 是个与陈尘长相有六分相似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五官俊朗,只是面容憔悴,眼窝微凹。 陈尘张了嘴,突然看见失踪的父亲,心中狂喜。陈秦越却像没看见他一样绕过他,径直护士站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医生。 陈尘下意识想跟过去,脚刚踏出去,脚下一空,整个人外扑去,低头一看,原本应该是医院走廊的地方变成了一个陡峭的悬崖。 电光火石间,钟灵拽住陈尘,她虽瘦弱,力气却不小。只轻轻一拉,就把半边身子落空的陈尘拽了回来。 看着惊魂未定的陈尘,钟灵开口解释:“因为这个时间的你没出病房,所以这间病房以外的地方对你而言都是‘虚空之地’。” 钟灵将长发在脑后拢好,面向虚空,回过头向他伸出手。 “为了节约时间,抓住我的手,我带你去找线索。” 陈尘张了张嘴,她的意思是,让他从悬崖上跳下去吗? 他看了眼脚下的‘虚空’,是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这样的黑暗他很熟悉,昏迷时,他大多都处在这样的黑暗里。无色无光,无知无觉,像被放逐的囚徒一般。 但是,如果他不这样做,要如何才能找到父亲失踪的线索呢?所以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两只手在虚空中相握,黑暗中水晶手串发出明亮的光芒,不似平常水晶光芒的柔和,反而有些类似碎玻璃反射出的光,细碎而冰冷。 顺着纤细而有力的手臂网上看,是钟灵的侧脸,额头饱满,鼻梁高挺,唇线清晰,颇有些英气。配上秀气精致的眉眼,组成了一张颇有特色和气质的脸。和她这个人一样,很特别,让人忍不住细细打量猜测。 脚落在地面的那刻,陈尘回过神。入目仍是那间病房,这是这次,他们在病房外,顺着大敞的病房门,他看见医生给病床上看不清面貌的少年看完诊,如释重负又惊喜万分的走出病房。 “陈尘”应该醒了。那么他醒来以后,又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呢?陈尘看向钟灵,尚未说话,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就像设定好的程序,他们看不见你,你也影响不了他们。”钟灵轻声嘱咐到:“你要仔细看。” 说话的功夫,病房里的人慢慢散去,只留父子俩在病房里。 陈尘慢慢的走到陈秦越身后,越过他花白的头顶,看着他给病床上的少年擦干净手脚,又细心的倒好温水,掖好被角。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忙于工作,大多数时候,自己都是一个人在家。这样的温情时刻,让他鼻子有些发酸。 揉揉鼻尖,陈尘仔细搜索起病房的每个角落。正如钟灵所说的不管他做什么,病房里父子俩都不受影响。“陈尘”好奇的四处张望不停的问东问西,“陈秦越”则耐心解答。许是因为他本人也在的缘故,床上的少年,面目很是模糊,连轮廓都无法看清。 翻找之余,陈尘看了眼紧跟在自己身侧的钟灵,她没有动手帮忙的意思,只是抱着手臂看着他动作。陈尘打开床头柜抽屉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往外拿,拿到那本黑色无名书的时候,一张纸片掉了出来。 身后钟灵的接住纸片,牢牢的握在手上,在两人前方摊开。是一张江城到泉州的机票,日期正是陈秦越失踪的那天。 陈尘脑子里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想,难不成他爹是去泉州旅游了?这不可能,陈秦越是个老派且古板的人,抛弃刚醒的儿子独自出去玩的事,他做不出来。 这也不符合常理,按他发小张成说的,昏迷的这五年里,陈秦越除了工作睡觉,一直都守在这里。再说了,陈越秦也无法预知自己会醒。他怎么可能会有心情丢下昏迷不醒的儿子独自出门旅游呢?如果是因为工作出门,助理不可能不告诉他。一定还有其他线索,是自己忽略了的。 正思索间,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无规则大幅度的颤动。地板,天花板都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向门外的虚空流去。强大的吸力,如同抽水马桶一样,将病房里的一切连同陈尘一起吸向虚空。 病房里的陈设以一种混乱的状态漂浮在空中,陈尘有些害怕,仓皇间,钟灵穿过细碎的物品准确的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心很烫,莫名的让他安心。 “你快醒了,我们得回去了。”钟灵看了眼自己的腕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的手串,语气有些急切。 陈尘闭上眼,强烈的落空失重感里,身体在快速下坠。昏睡的五年里,这种感觉他很熟悉,仿佛这个世界,除了他一切都化为虚无。这是一种极致的空,和无边的孤独。 恍惚间,他又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樟花香,很熟悉,似乎在同样的黑暗里,他曾和这香气的主人相伴了很久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陈尘猛的惊醒。看向窗外,已是黄昏时分,昏黄的落日铺了满室。 钟灵正站在窗前,不知道想着什么。察觉到他醒来, 钟灵沉声说:“买两张车票,我们去泉州。” 陈尘有些茫然的睁大双眼,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拿起手机准备买票 。 “钟灵,买机票还是买高铁票啊?啥时候出发,要带什么东西,就我们两个吗?”陈尘手上刷着车票,嘴里说个不停。 钟灵皱了皱眉毛,手指敲了敲太阳穴,有些无奈:“马上出发,其他的你看着办。还有,你的话一直这么多吗?” 陈尘语气一滞,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也没有。。。。我尽量控制一下吧。”将手机举到钟灵面前,语气轻快:“输下你的姓名和身份证号。” 买好第二天的车票,二人约定好碰面时间和地点。临别时,钟灵意味深长的嘱咐道:“晚上别睡太沉,梦终归只是梦,你的时间不多了。” 陈尘讷讷应是,回了家简单收拾好行李。打开微信,点开新添加的猫咪头像:“钟小姐,你这么热心帮我,我给你多少报酬比较合适呢。” 几秒之后,钟灵回复道:“我不需要钱。” 陈尘:“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尽量满足的。”等了许久,再没消息传来,陈尘迷迷糊糊睡去。 第3章 寻踪 天光微亮,陈尘隔着车窗看着不远处坐在苍蝇馆子门口小板凳上,捧着空面碗看着行人发呆的钟灵。有点犹豫要不要喊她。 早起上班的人很多,老城区的马路不宽,堵在后面的司机不耐烦的按着喇叭。陈尘朝正抬头看这边的钟灵招招手。 钟灵背着黑背包,快速走来上了车。她今天穿了条浅色牛仔裤,配一件普通的白色短袖,她的腿很漂亮细长笔直,背了个黑色帆布包。 钟灵坐到后座,将背包往两人中间一甩。陈尘想起自己带的两个装满衣服和护肤品的大行李箱有看看钟灵的行李有些语塞。 几个小时之后,两人下了飞机。落地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海滨城市独有的略带腥味湿热空气扑面而来,陈尘揉揉鼻子,他有鼻炎,气候的变化让他有点不适应。 出了机场,嘱咐助理先带行李回酒店安顿。二人打了辆车,钟灵也不和他解释商量,直接对司机说:“去关岳庙。” 司机是个小个子的中年男人,长相精明肤色微黑,他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二人几眼。操着口极具闽南特色的普通话跟低着头的钟林搭话:“靓女呀,关岳庙关门了勒,你要不明天再去。” 钟灵手指在屏幕上跳动,打了一串字点击发送。也不理会司机,摇下车窗,盯着夜色发起呆来。 陈尘抱歉的朝司机笑笑,司机看二人没有改变行程的意思。不再多话,打开音乐专心开起车来。 泉州紧邻着厦门,当地做生意的人多。所以城市并不像其他城市一样高楼林立,车开了几分钟,一进老区,街道也慢慢暗了下来,只隐约能看见建筑的轮廓,以及时不时出现的翘起庙观飞檐。这些庙宇仔细看去,颇有几分,古朴而神秘的意味。 陈尘心里疑惑更甚,却也不敢问钟灵,后者正一脸深沉的神游天外。他已经能预想到,她被打扰以后,一脸无语的盯着自己,用眼神批评他聒噪。不知怎的,他有些怕她。更何况,这个城市他昨晚来过,昨晚他又进入了陈秦越的梦境。这就证明,陈父还活着,并且近期来过这里。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座颇为壮观的建筑,三进的古建筑被缭绕的烟雾笼罩。刚下车陈尘就被庙前的几人吸引了注意力,紧闭的大门前,用来参拜的蒲团上跪着个女人,身前鼓鼓囊囊的,像藏着什么东西。两个保安围着她,一个人试图拉她起来,另一个人弯着腰不停的低声安慰。 大晚上不愿意跪在庙外不愿意走,怕是有什么难处。正想过去看看,钟灵先他一步过去。二人交谈极具,跪着的女人停止了哭泣,在两个保安的搀扶下起身。两个保安似乎和钟灵认识,三人一番简短交流,两个保安便离开了。陈尘连忙跟过去,走进了他才看清,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 怀里的孩子像是是生了病,面色蜡黄,细瘦的手腕上还扎着留置针。泉州比江城冷,晚风一吹周围也没什么遮挡,陈尘脱下身上的薄外套给小孩披上。快速而胆怯的看了陈尘一眼,眼神短暂接触,女人瑟缩了一下,紧张而害怕。陈尘好脾气的往后退了几步,和母子俩拉开距离。 钟灵沉默的看着他们,神情柔和,看向母子时又带了丝悲悯。薄薄的嘴唇紧抿,神色悲悯而忧郁,像失去神力的神祇看着向祂祈祷的信徒。 不自觉地,陈尘看向钟灵手腕,庙前昏黄的光线下,点点微光圈住他细瘦的手腕。陈尘想,还好她只是一个机缘巧合获得宝物的凡人。 钟灵很快和憔悴女人谈定了什么。她们交谈的时候声音很低,有有意背着陈尘,所以他只隐隐约约听到,交换,治病之类的字眼。像是女人想用什么东西换钟灵帮孩子治疗。 陈尘心里微微一沉,昨天收拾好行李,他看了陈秦越的日记,里面夹了半张书页,粗糙微黄的纸上记载了一种妖怪名为镜渊。它们从人们日常使用的镜子中产生,依靠吸取主人的妄念修行获得灵智,无形无魄无质。它们善于变化,蛊惑人心,若得大机缘甚至可以化为人形,游走世间。后面的内容戛然而止,它们到底有什么神通,怎么收服一字未提。 他仔细回想过和钟灵相处的细节,她虽然话少孤僻,但是一定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休息室入梦那次,他接触到的皮肤,柔软温暖。但是如果钟灵是人类,要怎么帮这个女人呢?这妈妈半夜跪在这里不愿意走,这孩子的病一定到了药石罔顾的程度。 这个疑问一直到,他们跟着憔悴女人回家,两个女人手牵着手,在沙发上睡着都没有得到解答。就在这个时候,女人都一直抱着孩子。陈尘猜想钟灵和当初一样帮自己找线索一样进入了女人或者孩子的梦境。但是在梦里也能治病?他有些好奇。 母子俩一间临时租住的自建房阁楼,只有一个房东淘汰的木质沙发,和一张简易的双人床,窗户下摆着张掉漆的木椅。水泥地面扫的很干净,靠窗的桌上,放着挪厚厚的病例,最上面的一本写着耳鼻喉医院的字样。 陈尘打开病例,原来这小孩得的是鼻咽癌,年纪太小,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病例第二页是一张长满奇怪肉瘤的口腔照片。陈尘合上病例有些唏嘘,这么小的孩子,病的这么重,当父母的应该很伤心,陈尘有些唏嘘又有些羡慕。唏嘘小孩的病痛缠身,又羡慕他有个好母亲。 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陈尘很快收拾好情绪。 钟灵睡着,他也无事可做,只好盯着钟灵的侧脸发呆,腹诽道:“她们胆子是真大,当妈的敢带着陌生人回家,做女生的敢在陌生男人面前睡着。满打满算他和钟灵才认识两天,她也不怕自己抢她的宝贝,或者对她图谋不轨。” 屋里只有一盏老式电灯,钟灵睡的很安稳,素白的脸上没了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情。看起来很年轻,皮肤光洁有弹性,特别是眼周连细纹和黑眼圈都没有。陈尘有个外号——陈小妹,因为体弱多病又爱哭。 陈尘掐着自己的下巴想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冷脸显年轻。 外面突然起了风,半敞的窗户被风吹动怕的一声砸在窗框上,老式电灯摇摇晃晃,光线明明灭灭。钟灵从梦中惊醒,仔细检查了一番自己戴在腕上的水晶手串。 昏暗的灯光下,剔透的水晶闪烁着微红的荧光。陈尘清晰记得上次用它发出的是白色的光,很漂亮的乳白色。手串完好无损,钟灵松了口气。 陈尘指着手串,低声问道:“这个没问题吧?” 钟灵用食指按了按喉咙,清了清嗓子,低低的嗯了声。她的脸呈现一种病态且平面的白,像一张纸。陈尘有点不安,又关心到:“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差。” 说完他走近几步打量起尚在昏睡中的母子,妈妈看起来很不好,面色灰败。怀里的孩子却睡的很安稳,呼吸匀称,唇色红润。 陈尘啧啧称奇,惊讶的问钟灵:“这小孩是好了吗?梦里还能治病啊?” 抱着孩子的女人悠悠醒转,眼神希冀的看着钟灵。钟灵点点头,女人又是惊喜又是害怕的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几遍怀里的孩子,最后小心翼翼地掰开孩子的嘴,里面干干净净。女人松了口气,疲惫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下来。连声向钟灵道谢,嘴里念叨着活神仙,女神仙之类的话。一边说,一边准备给钟灵下跪。 钟灵握着女人的手臂不让她下跪,略微有些沙哑的说:“不用谢我,你只把这颗珠子磨碎给小孩喝下去。然后把我要的东西给我就行。” 钟灵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颗泛着乳白光泽的珠子,看大小正是她腕上手串中的一颗。 女人连忙冲向床铺,在枕头下一番翻找,将一个用红纸包好的东西递给钟灵。她小心的从钟灵手里接过盒子,又四处找东西砸碎里面的珠子。 钟灵拿着纸包,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且复杂的情绪,有怀念,也有悲伤。陈尘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回顾了原来的冷淡。她将红纸紧紧的攥在手心,背起随身的帆布背包,对陈尘说:“走吧,我们回酒店。” 可能是舟车劳顿的原因,钟灵的嗓子还是有些沙哑。陈尘一肚子的疑问,也只好先憋着。 第4章 遇险 两人出来的时候,也已经深了。陈尘一拍脑袋:“外套忘带了。”抬脚想折返回去,犹豫间钟灵已经走出老远,陈尘叹了口气认命的快步追了上去。 “钟灵你等等我呀,你知道酒店在哪里吗?跑这么快。”跑了几步,陈尘累的气喘吁吁,嘟囔道:“体力真好,刚才还病病歪歪的。”面前缓坡颇高,钟灵已经上了坡顶,坡上路灯比地下亮,所以在陈尘的角度,已经看不见钟灵了。 晚风夹杂着海腥味吹过来,陈尘打了个哆嗦,不知道怎么回事,孩子妈妈苍白灰败的脸老在他脑子里打转。他有点害怕,几步爬上坡。迎面驶来辆车,远光灯照的他眼前一黑。陈尘扭头眯了眯眼,隐约看见两个人影从车来的方向走过来,一高一矮,矮的那个佝偻着背,陈尘有点奇怪,谁家老头大晚上不睡觉出来晃悠。 等车开到眼前,哪还有人影,倒是钟灵坐在车后座冷着脸示意他上车。陈尘张着嘴,环视一圈,麻利的上了副驾。握着安全带,他回头眼巴巴的看着钟灵,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钟灵,刚刚你有没看见路上有两个人,一高一矮。”陈尘拿手比划着高度。 钟灵猛的抬头看了眼司机,沉默不语。陈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司机,四十多岁的大哥,干瘦黝黑。陈尘看了又看,除了黑点,个高点,手长点。 沿海嘛,黑点正常,陈尘松了口气。可是,他的手是不是太长了。陈尘身高185,手长腿长。高中外号——竹竿陈。司机多高,需要屈着手开车,陈尘看了眼司机几乎对折起来的肘关节,陈尘感觉自己的脖子像个锈死了的门,他不能也不敢回头。万一一回头,钟灵也变了样,他不是死定了。车窗开着,车里却没有风,车里的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小时候,他和爷爷呆在老家,过年贴春联会用到一种浆糊。后来爷爷走了,他蹲在陪葬的纸扎堆里,也是这个味道,陈尘像被钉死在座椅上。 淡淡的香樟花袭来,后座的钟灵突然扑倒靠背上,双手隔着坐椅搂住陈尘的脖子。陈尘觉得呼吸一松,身体放松下来。 “不要说话,不要动,告诉他下个路口下车。”钟灵贴着他的耳侧轻声说。 陈尘看了眼钟灵,机械的转动脖子,努力平稳颤抖的声音:“师傅,下个路口给我们放下来吧。” 司机慢慢扭头,漏出张扁平的脸,长脸小眼,表情像是在笑。如果陈尘仔细看。他会发现司机的眼眶里是空的。路灯的光线甚至能透过那空隙照在陈尘脸上。 司机没回话,陈尘更加害怕了。他哆哆嗦嗦的问钟灵:“怎么办啊?” 钟灵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窗外:“过了这个路口,前面是沙滩,等会你看准时机,我们跳下去。” 陈尘有点惊讶,睁着大眼睛看着钟灵:“你搞不定吗?” 钟灵:“嗯,东西在车上用不了,我们想办法下车。”两人说话的时候,司机一直紧紧的盯着他们,手却精准的控制着方向盘。 钟灵的侧脸离司机不到十厘米,她说完,装作恋爱中小女生撒娇被男友忽略的样子,双手抱臂不高兴回到座位上,眼神却一直紧盯着窗外。 瞅准时机,她大喊一声,两人几乎同时拉开车门。侧身往车外一跃。 松软的沙子,擦过陈尘裸露的手臂和脸,他吐出嘴里的沙子,急忙看向钟灵。只见钟灵轻巧的一跃,quzhou护住头部,在沙子里滚了几圈,毫发无伤的爬了起来。很快她调整姿势,看着马路上龟速行驶的车做出攻击的姿势。 陈尘扶着疼痛的腰爬了起来,几步跑到钟灵旁边,学着她的样子摆好姿势。刚刚坐的车,只是开着远光灯,继续顺着小路往前开。 车来出去很远,二人才松了口气。钟灵脱力一样跌坐在地上。陈尘环视四周,发现这条路是沿着海建的,四周很安静。陈尘紧绷的肩膀一松,瘫坐在沙地上。 陈尘拽了拽钟灵的衣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到:“这是什么东西啊,好可怕。还有你刚刚怎么了,没看见你受伤啊?” 闻言钟灵打起精神,警惕的环视四周,确定安全之后。她开口解释到:“刚刚那个是傀儡人,纸扎的没什么大本事,危险的是那辆车。”顿了顿,她清清嗓子,接着说:“我一看见这辆车,就不受控制主动上了车。上车以后四肢能自己控制,但是手机没信号,它也用不上。”钟灵晃了晃腕上的手串,补充到:“怕是有能人盯上我们了。” 不用的时候,手串看起来和普通的水晶一样,路灯的映射下,反射出如星光般细碎的光点。钟灵的皮肤很白,手臂线条流畅结实。 陈尘大脑昏昏沉沉的,精神·恍惚,本来他有好些问题要问,这会全都忘了。 “它有名字吗?这么厉害的东西,手串手串的叫太跌份了。” 钟灵顺着陈尘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臂,再看看他有点呆滞的表情。嘴角微勾:“它叫星月,星星的星,月亮的月。”如在梦中,陈尘慢慢点头。 钟灵起身仔细拍着身上的灰尘,催着陈尘重新打车回酒店。正拍着,钟灵手一顿,一拍巴掌:“完了包丢车上了。” “包里有啥要紧的东西吗?”陈尘好奇的问。 “那倒没有,只是几套换洗衣服。”钟灵很快回答,“等等”钟灵上下打量陈尘,脸色一冷急声问:“你的外套呢?丢车上了,还是丢那对母子家里了?” 陈尘挠挠脑袋,满不在乎的回到:“落母子家里了。” 两人已经走到马路上面,昏黄的路灯下,钟灵说了句,让他一晚上都不敢入睡的话。 “你有麻烦了,明天那个妈妈一死,警察绝对会很快找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