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苟睡睡》 第75章 挟松子 萧觉声瞧着她,狭长的眸子里有清明的亮光,唇边不自觉勾起一点的笑意,“还是你想的周到,辽国与我们为敌,定会横加阻拦,这事我会和其他人好好防备的。” 苟纭章作为前辈,好意宽慰道:“辽国重骑射和弓弩,在邶丘多山林的地区未必放得开手脚,你也不必太紧张,放好心态就行。”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萧觉声忽然问。 苟纭章沉思一会儿,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我第一次打仗,一共亲手杀了二十八个人,手起刀落,没有一点犹豫。因为我知道如果对方不死,死的就是我,被践踏的就是我们的土地,被欺凌的就是我们的百姓。” 也许她这个人天生就适合在战场上,她对敌人,不会有一丁一点的仁慈和动摇,因为她清楚,战争,硝烟和鲜血之外只有两个结果,战胜和战败。 他们苟家人,生来就是这个使命,她也信奉这个使命。 这是与生俱来,无法从骨血里剥离的。 萧觉声不知想起什么,只是看着她,缄默无言。 她第一次上战场,是十六岁的时候。那时她父亲裕王刚过世不久,辽国得知消息,趁机举兵发难,而苟纭章临危受命,即使毫无经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战场。 那时,听闻江东的战况,他常常辗转反侧,梦里总会见到她受伤了,甚至死了。 苟纭章对上他复杂的目光,疑问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萧觉声看着她越来越尖的脸,上下打量,不过几日不见,她竟消瘦许多。 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苦头。 她在江东的地界上,也会吃苦头吗? 见他迟迟不应答,苟纭章又偏过头,清了清嗓子,“松子在哪?” “在琰王府。”萧觉声问她,“你想现在就去看?” “不然呢?”苟纭章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不客气地反问,“你以为我专程来看你一趟的?” “那走吧。”萧觉声跟着站起身。 苟纭章奇疑地看他,“你也去?起兵拔营在即,你一军主帅不在军营,这不合适吧?” “无妨,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暂定明夜拔营,我去一趟就回来。” 俩人前后从营帐里出来,不远处谢无恙和另外两位将军路过,三人瞟了一眼,只当没看见,眼观鼻鼻观心地径直路过。 没待俩人走远,三人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谢将军,这是咋回事?不是说谨王和宁瑶郡主感情不睦,已经和离了吗?怎么还过来见面呢?”宋将军挤眉弄眼地问道。 还从营帐里出来,着实可疑。 “嗐,又不是在大宅院里,都是行军打仗的将帅,虽然和离,但还是免不了要打交道的嘛。”杨将军打圆场道。 “你俩懂什么。”谢无恙啧了一声,摇头叹息,“你们不懂。” 俩人拧眉,“你懂,你倒是说说。” “不说不说。”谢无恙摇头,神神秘秘道,“我可不敢瞎说。” 身后窃窃私语十分明显,苟纭章几乎是一个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瞥了萧觉声一眼,“他们这么八卦你,你也不管管?” “我大度。”萧觉声淡道。 苟纭章哼了一声,顺口接着他的话说:“大腹便便还差不多。” 她话音刚落,手腕就被人抓住,紧接着手掌就被迫按到了结实硬朗的腹部上,摸了一把实在的。 还上下磨蹭了一下。 “大腹便便?” 苟纭章被他孟浪的动作吓了一跳,迅速抽回手,四下观望,惊道:“萧觉声你有病吧!” “我在自证清白。”萧觉声一脸正色,理所应当地道,“怎么了吗?只准你污蔑我,不准我为自己辩白?” 苟纭章见四周有士兵闻声望来,碍着他的身份,忍着没一脚踹过去。 “再跟我动手动脚,我弄死你信不信?”她凶巴巴地威胁道。 “信。” 萧觉声很认真地点头。 但没有保证下次不再犯。 俩人骑马从军营进城,往琰王府而去。 琰王认罪伏法,整个琰王府,上至六十下至三岁,没有人逃过刑狱惩罚,琰王府的财产全部充公,琰王府此时只剩一个空壳,由萧觉声暂理。 琰王府的修缮十分奢华,入目金碧辉煌,就连门上的门钉都是金灿灿的,地上是白玉石铺就的地板,平整光滑,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奢靡无比。 苟纭章还没走进门,看着府邸大门,便啧啧感慨起来。 “瞧瞧这大狮子,真是气派。” 萧觉声将两匹马拴在门边,“喜欢?我让人给你拉到平襄去。” “我可不敢要。”苟纭章忙不迭摆手,“都是贪污来的晦气东西,你可别净想着害我。” 萧觉声抚了抚苟黑风的油亮顺滑的鬃毛,见它没抗拒,又拍了一下它的脊背。作为习武之人,见到良驹、宝剑、秘籍等稀有之物,总难免多看几眼。 他拴好马儿,走上台阶,看了一眼门口是石狮子,“那我给你雕一对一样的。” “谢谢。”苟纭章负手往里走,“不要。” 她可不要欠他更多人情。 欠多了还不起。 萧觉声慢腾腾跟在她后边,一路转着找。 因为松子是放养的,每日都是到处乱跑,所以想找到它并不容易。 琰王府很大,俩人在府邸里找了一圈,终于在榭台旁的柳树上找到了松子。 榭台四周环绕着清澈的湖水,湖水波光粼粼,倒映着天空和周围的景色,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苟纭章喘着气,在榭台的石凳上坐下,头脑有些昏胀,一边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朝松子招手,有气无力地道:“小松子,过来。” 松子吱吱叫了一声,从树干转着圈跑到地上,然后一溜烟朝萧觉声奔去,抓着衣袍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它站在萧觉声的肩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又有些陌生地看着苟纭章。 苟纭章大受打击,呆愣地看着松子。 她的松子,竟然不认得她了? “松子?”她惊疑不定地唤了一声,又朝它招手,“过来。” 第76章 令诸侯 萧觉声拍了拍松子的脑袋,对它示意。 “去吧。” 松子听了他的话,在俩人之间来回看了一眼,从萧觉声身上跳下来,犹豫地在苟纭章身边转了一圈,却没有靠近。 “松子。”苟纭章放柔声音,歪头对它微笑,“是我啊,是我把你带回家的,你不记得了吗?” 松子看了又看,确认她手里没有食物,一扭头,嗖地一下跑上树。 苟纭章脸色一变,幽幽地看向萧觉声。 萧觉声露出无辜之色,“别这么看我,不是我教的。” “我的松子——”苟纭章想掐他,“把我的松子,还给我——” “你的松子?”萧觉声无奈一笑,微微挑眉,摊手道,“你养两个月,我可养了四个月,你看它都不认识你,你说是你的还是我的?” “凭什么?松子是我带回去的!”她瞪他,恼道,“它在你家,只是暂住,暂住懂不懂?” 萧觉声嗯了一声,云淡风轻道:“那你把它带走吧。” 苟纭章转头,看着藏在树枝之间的松子,眉头一蹙,欲哭无泪。 松子背叛她了。 它已经不听她的话,也不会跟她走。 “小白眼狼。”她低骂了一声。 见她一脸委屈,巴巴地望着松子,萧觉声心一软,走到树下,手指敲了敲树干,“松子,来。” 松子很听他的话,一跃跳到他身上,他伸出手掌接住松子,把它放到苟纭章面前的桌子上。 他看了苟纭章一眼,戏谑道:“松子,去认你娘。” 松子站在桌子上,朝她看了又看,苟纭章手上没有食物,伸出一只手指去戳了戳它的腮帮子,松子这次没躲。 “松子,你跟不跟我走?”苟纭章轻声道,“你看你都饿瘦了,跟我回去,我那有很多好吃的。” 她像在和它商量一样。 可惜松子没成精,听不懂人话,也不懂她的好意。 松子吱吱一声,等半天没有等到食物,扭头又溜走了。 太久不见了,松鼠的脑子又只有那么大,把她忘了也是在所难免的。 只是她以为他们是天命所归,是最有缘分的,所以才会觉得失望。 苟纭章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萧觉声坐在她身边,幸灾乐祸地问道:“怎么办?它好像和你不熟啊。” 苟纭章一拍桌,气势汹汹地道:“我不管,把它给我抓起来,放笼子里,我一定要把它带走!” 萧觉声没拦她,“去吧,请随意。” 苟纭章手撑在桌上,虚弱地摸了摸额头,有些气虚又理所当然道:“我头晕,你去。” “那不行。” 萧觉声摇了摇头,刚说完,却瞥见她眉头紧蹙,脸上泛起异样的微红,嘴唇却发白。 他瞬间觉出不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你怎么了,不舒服?” 感受传到手掌的温度过于炙热,萧觉声脸色微变,拿掉她撑在额头的手,又认真地摸了摸。 “头晕,”苟纭章拂开他的手掌,“没事,就是今天累着了,歇一会儿就好。” 萧觉声没理会她的话,一手勾住她的腿弯,一手搂在她的后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往庭院的厢房走去。 “萧觉声,”苟纭章捶了捶他,“别趁我病就占我便宜,放我下来!” 闻言,萧觉声拧眉嗔道:“你也知道你病了?” 苟纭章翻了个白眼,无力道:“我不是腿断了,我能走——” “我怕你跑了,行了吧。”萧觉声没好气,将她抱进一间厢房。 因是招待客人的厢房,没有藏匿什么贵重的器物,衙门搜查琰王府财产的时候,这处厢房没有被翻箱倒柜地暴力搜查,所以房间还算整洁。 萧觉声用脚踢开门,将她放在床上,轻柔地抚摸她的额头,“你乖乖待着,不要乱跑,我去找个大夫来。” 苟纭章脑袋又昏又胀,身体越来越热,也没力气和他对着干了,摆摆手,“去。” “我很快就回来。” 萧觉声说着,急匆匆地转身离开,苟纭章眼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门口,一直望着门外,直到眼睛干涩了才收回目光。 她睡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还是半个时辰,萧觉声带着一个老大夫来了。 老大夫给她诊脉的时候,她问道:“给我扎几针,别抓药,行吗?” 老大夫收回手,看了看她,讪笑道:“夫人说笑了,病发热头痛,身体疼痛,当救其里,应内服汤药而治。” 苟纭章看着老大夫打开药箱,一边很熟练迅速地配药,一边对萧觉声嘱咐道:“这段时间天气骤变,夜里也冷,要注意冷热交替,我看夫人脉象浮紧,眼珠发红,应是病了一阵子,伤寒之症可大可小,万不能马虎敷衍。” 萧觉声听着,皱眉看了苟纭章一眼,目露谴责。 苟纭章移开目光,充耳不闻。 老大夫教萧觉声如何煎药,嘱咐了不少,萧觉声一一应下,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过了一会儿,等药煎好,端到了床前。 苟纭章看着药碗,停住半晌,故技重施。 “太烫了,放一边吧。” 萧觉声舀起一勺,轻轻地吹了吹热气,又尝了尝温度,沉着脸将药送到她唇边。 “不烫了,快点喝。” 他知道苟纭章这辈子只有这个过不去的坎,就是喝药。 她受不了药味,一闻到就犯恶心,小的时候不小心生病了,便缩在床的最里边,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管谁怎么哄,怎么劝,都不肯听话。 这一点着实让人束手无策。 苟纭章嘴唇嗫嚅一下,皱着眉往后退了退,“……我一会儿喝。” 萧觉声手一顿,“你这样不肯喝药,要是在战场上受伤了怎么办?” 苟纭章抿了抿唇,真诚道:“都是沈娆趁我晕的时候给我硬灌的,要不然——你把我敲晕吧。” 萧觉声失笑,将药送到她面前,语重心长地劝,“忍一忍吧,万一为这么个小病,病死了多冤枉啊?” 见她神情有些松动,萧觉声继续道:“你要这么不小心地死了,你说阿恒怎么办?江东怎么办?这么大的家业,可是会落到外人的手里,这你能忍受?” 第77章 共含药 苟纭章听得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哪有这么多倒霉的事情,要是这都让我碰上,我认命好了……” 她话还没说完,脸颊忽被一只大手捏住。 萧觉声沉了脸色,低头看着她,眸光浮起晦暗的阴郁。 心里生出一丝一丝的恼怒,将他缠绕得喘不上气,他盯着她眼睛,冷声道:“我费这么大力气把你放回来,不是为了看你这么认命的。” 如果这样潦草地认命,为什么不跟他认命? 如果这么无所谓自己,为什么不留在他身边? 苟纭章与他四目相对,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她伸手拍了拍他的手,等他松开,才揉了揉脸颊道:“我开玩笑的,这么激动干什么。” “不准开这种玩笑。”萧觉声气不打一处来,面无表情地道,“一点都不好笑。” 看着他的脸色,是真的生气的样子,苟纭章无言,搞得好像她做了多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苟纭章往背后的枕头一靠,嘟囔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看了看萧觉声的脸色,然后闭上嘴了。 瞧他气鼓鼓的样子,这话说出来,他应该会气炸。鉴于她武力大减,现在不是他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找苦吃了。 “你说跟我没有关系?”萧觉声眯了眯眼,语气阴冷,说出了她没说完的话。 苟纭章犹豫了一下,如果抛开恩怨情仇不讲,他还是她的债主,她还欠了他一个人情和五千两黄金。 “我没说。”她矢口否认,缓缓抬眸看他,闷声闷气地反问,“干嘛这么凶,想吓唬我?” 当她是好吓唬的? 她可不吃这套。 她热得眼睛微红潮热,漂亮的脸庞上是虚弱的病态,质疑的话里藏着不难察觉的委屈。 看起来又别扭,又可怜。 萧觉声沉默片刻,搅了搅药汁,软下语气,轻声道:“好了,喝药吧。” “你凶我,我不想喝了。”苟纭章转过头,理直气壮地耍无赖起来。 “对不起。”萧觉声先低了头,“错了。” 苟纭章惊奇地看了看他,眼睛一转,回过神,趁机要求道:“那你把松子抓起来,我要带走。” 萧觉声垂眸,“好。” “那——”苟纭章咂摸了一下他的态度,厚颜无耻地试探道,“那你把五千两黄金的账消了……” “本来就没有记账,”萧觉声将药碗递到她面前,“要不你自己喝,要不我喂你。” “那……能不能……” “不能。”她话还没出口,萧觉声就知道她要问什么。 见她还是推三阻四不愿意喝,他眸光一沉,忽然低头灌了一口药汁,弯腰俯身堵住她的唇,撬开她的牙关,将药汁哺喂过去。 苟纭章瞪大眼,囫囵中咽了些许药汁,被惊得呛咳起来。 棕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她一边憋得脸色通红,一边捶他的肩膀。 萧觉声吃痛,又趁机亲了一下,才松开她的唇。 苟纭章咳了咳,刚缓过来,他就将药碗递到她手里,诚心发问:“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滚!”苟纭章无力踹了他一脚,抓住药碗,视死如归地闭上眼,仰头咕咚咕咚灌下。 见她痛苦至极的样子,萧觉声倒了一杯茶水,等她撂下药碗,就赶紧递过去。 “漱漱口。” 苟纭章咬牙咽下口中的药,又连喝了两碗水,趁着空隙虚弱地呸道:“恶心死了。” 不知道是说他,还是说药。 萧觉声面不改色,自然的接过她手里的空碗,“喝了药好好躺着,别这么激动。” 苟纭章反手擦了擦下巴的药渍,又恶狠狠地将手擦到他的衣袖上。 见她脖子上还有水痕,萧觉声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帕子,仔细地替她擦了擦,曲起手指轻蹭她柔软温热的脸颊。 “热退了就好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苟纭章刚躺下来,余光瞥清他手里的帕子,见到露出一角的石榴花刺绣,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这是我的帕子?”她问。 萧觉声愣了一下,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像怕她抢走似的,不动声色地重新将帕子放回衣襟之内。 “你自己给我的,忘记了?”他瞥了她一眼,“别想说是我偷的吧?” 苟纭章怔怔的看着他,气喘不匀。 他刚才拿这个帕子给她擦脸? 他拿这个给她擦脸! 她手脚没力气,只能伸手拧了一把他的大腿,羞愤不已:“萧觉声,你真恶心!” 萧觉声倒抽一口凉气,从床边跳起来,连退三步,一边揉着大腿,一边震惊地看着她,“又怎么了,拧我干什么?” “你……”苟纭章瞪着他,实在难以启齿,“你,你把我的帕子还回来,不,给我扔了!” “凭什么,”萧觉声挑眉,“扔了,你给我条新的?” “我的东西,我说的算。”苟纭章不用闭眼,一些靡乱又不可描述的画面,就一窝蜂的涌入脑海,怎么甩都甩不开。 那些不堪入目的想象,和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合为一体,就更加令人面红耳赤。 苟纭章简直无法直视他。 见她脸色绯红,萧觉声狐疑地打量她的表情,“这帕子,有什么问题?” 苟纭章无从张口,又不好意思当面点破他,沉默半晌,闭上眼睛,转身不搭理他了。 静了片刻。 萧觉声垂下眼眸,唇角勾了勾,坐回床边,似笑非笑道:“这张帕子我倒是用久了,都磨薄了,要不你再给我一张新的,好不好?” “做梦,想得美。”苟纭章闷声道。 “绣牡丹花的好看,我记得你有好几条。” “你一个大男人用牡丹花的帕子,不怕讨人笑话吗?” 萧觉声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道:“我私底下用,谁会知道呢?” 房内寂静片刻,他又道:“牡丹花的刺绣多,更糙一些,比石榴花的耐用。” 苟纭章捂住红得滴血的耳朵,“闭嘴。” 萧觉声探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呢喃,“怎么更烫了,再喝碗药吧?” “萧觉声。” “嗯?” “滚,出,去。” 第78章 心相探 苟纭章窝在床里,半阖着眼睛,眼神放空地看自己衣袖上的忍冬纹。 她知道自己在萧觉声面前,总是有恃无恐,张嘴就骂,抬手就打,根本没拿他的皇子身份当一回事。 除了她之外,他这辈子估计就只被他父皇这么打骂过了。 有时候她惊觉自己似乎过分了,偶尔会有些愧疚,可下一次依旧理所应当地这么对他。 但他并不在意她这么嚣张跋扈,甚至还很纵容。 苟纭章睡不着,正发呆时,萧觉声端进来一盆清水,绞了布巾。 他坐在床边,小心将她的脑袋摆正,手指轻撩起她额前的发丝,将叠成四四方方的湿布,盖在她额头上降温。 凉意开始透到滚烫的肌肤上,苟纭章哼了一声,慢慢阖上眼,低声问:“你还不回军营吗?” “不急。”萧觉声轻声道,“你安心睡吧,我不走。” 有他在身边,苟纭章确实感觉到莫名的安心,她不想承认,但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苟纭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上的热度已经退下,只是喉咙干哑,身体乏力。 房内昏暗无光,周遭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她茫然地看着黑沉沉的屋顶,在空荡的安静中,心中生出一丝惆怅寥落之意,仿佛陷入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 苟纭章本以为萧觉声已经走了,睁着眼睛躺了一会,慢吞吞地翻身准备起来。 可她刚动了动,黑暗中忽站起一个人影,朝床榻走来。 他应该是一直在等她睡醒。 将床边的灯盏被点亮,苟纭章眯了眯眼睛,看见萧觉声神色柔和,正看着她。 他将她扶坐起来,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怎么样,还难受吗?” 苟纭章咳了一声,嗓音嘶哑,“水。” 萧觉声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上,看着她喝完,“我让人送了饭菜过来,一会吃了饭,再喝一次药。” 苟纭章润了润喉,将茶杯还给他,“你怎么还不回去?” “急着赶我走做什么?”萧觉声睨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难道在乾东还有人可以伺候你?” 苟纭章受了他的照拂,语气收敛许多,哂笑道:“我这不是怕碍着你的大事吗?” 琰王府邸只有三个看门的仆从,没有厨子做饭,萧觉声便去酒楼订了饭让人送来。 简单的四菜一汤,都是清淡滋补的。萧觉声屈尊降贵地摆好了饭菜,又去扶苟纭章下床,俨然把她当成不能自理的病人对待。 苟纭章刚坐下,萧觉声给她盛了一碗汤,不经意地问道:“听说邕王去平襄游玩了,你知道吗?” 苟纭章夹了一筷水晶肴肉,“他住我家,我能不知道?” 不知为何,萧觉声轻哼了一声,却暗暗忍耐下来,没说什么。 他现在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对她提任何要求。 提了她也不会听,听了也不会做,何苦自讨没趣。 吃完饭之后,萧觉声又去煎了一碗药。 没多久,他端着药回来,坐在床边盯着她的唇瓣,流露出不怀好意地微笑,问:“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苟纭章和晃荡的汤药面面相觑,咬了咬牙,赴死般惨烈地闭眼喝下。 见她喝下,萧觉声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饴糖,笑道:“真乖,赏你颗糖吃。” 苟纭章咂吧着口齿间甜腻的滋味,瞥了他一眼,含糊问道:“哪来的?” 她一脸不爽,一副“有糖不知道早点拿出来”的臭脸,萧觉声无奈地笑笑,解释道:“刚才门房大爷给的。” 离开京都之后,俩人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矛盾,从前种种恩怨情仇,萧觉声替苟纭章求来和离书的那天晚上,可以算是一笔勾销。 但当苟纭章看着他在自己跟前,将手上的护腕、护肘摘下来,叮呤当啷地搁在桌子上,从容解开腰带,脱了外衣脱中衣,她还是免不了脑子炸了一下。 “你干什么?”她往床里边退了退,瞠目结舌,“萧觉声你还是不是人?” 萧觉声脱得只剩一身单薄的里衣,柔滑的布料贴身,显露出健朗挺拔的身体轮廓,看起来就结实耐打。 “干什么?”萧觉声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个坏笑,眼神别有深意,“你觉得呢?” 看着他那张佯装无辜的俊脸,苟纭章想打人,“你敢?!” “怎么不敢?”萧觉声反问,继而吹熄了灯盏,借着朦胧的月色,一步步往床榻走近。 随着他的靠近,高大的身躯遮住微弱的光线,投下的阴影将她覆盖,带来了一种气势逼人难言的压迫。 苟纭章举起了拳头,虚张声势道:“离我远点,不然让你后悔。” 萧觉声爬上床,将她往里边推了推,空出足够自己躺下的位置。 “远不了,床就这么大。”他打了个哈欠,侧躺着面对她,伸手拍了拍床,“快睡吧,明早起来给你抓松子。” 苟纭章坐在床的里边,良久无言。 幽黑的夜色中,处处静谧,连窗外的虫鸣都识相的停了下来,苟纭章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但鼓上堆了苦瓜黄连和酸枣,敲一下,就满心苦涩和酸楚。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心情,也无从坦然接受。 “萧觉声,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和离了,你这样……真的很不合适。”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各种隔阂,很少有同床共枕机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如今什么关系都没有,反而要睡一起,实在是太荒谬了。 萧觉声没说话,但苟纭章能感觉到,黑暗中他盯着自己的视线,是极其强烈灼人的。 苟纭章缩了缩,抱住膝盖,低声道:“你总是要回京都的,等你大胜归去,太后娘娘会替你选一位贤良淑德的王妃,你要对自己,对你将来的妻子负责。” 这样和她纠缠,是不行的。 对他们彼此都没有好处。 “我不娶。”萧觉声道,“我不会再娶了。” “那又怎么样?”苟纭章情绪低迷,并不愿意和他谈论这些,“你娶不娶,跟我没有关系啊。” 他的决定,他们的决定,有什么用呢? 没用的。 她不会再回到京都,绝不会。 第79章 有情人 萧觉声坐起身,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 结实有力的双臂紧紧地环住她,将她圈禁起来,不容许她逃离。苟纭章浑身一僵,被他抱得无法动弹。 “苟纭章。”他轻唤她的名字,“给我一个机会吧,求你了。” 苟纭章沉默了好一会,蓦然问道:“萧觉声,你不会想让我当你的外室吧?” “你说什么?” 萧觉声不可思议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看她是不是烧糊涂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苟纭章撇撇嘴,却不吭声了。 “我有这么卑鄙吗?”萧觉声搂着她的腰肢,鼻唇亲昵地贴着她的侧脸,情不自禁地蹭了蹭,“你敢想,我都不敢想。” 薄薄的里衣轻柔,以至于腰腹相贴,衣料间传来彼此若隐若现的肌肤上的温热,氲成暗中升起的旖旎。 这是太过于亲密的拥抱,于身体和灵魂都是。 “那你想怎么样?”苟纭章挑眉哼了一声,语气讥诮,“你别告诉我,你还想娶我。” 他就是想,皇帝和太后也不会允许。 “我想。”萧觉声认真地回答。 他将下颌抵在她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汇在耳畔,声音低转喑哑,“我知道以现在的处境,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但是,你等等我,我会想办法的。” 苟纭章偏了偏头,避开他的呼吸,冷静道:“你没有办法的,别异想天开了。” 萧觉声将她搂得更近,眸子里闪烁着一丝疯狂,“你给我半年,不要嫁给别人,也不要和别人好,行吗?” “其实……”苟纭章沉吟片刻,咬了咬唇,顺着自己的心意开口,“偶尔见一见也可以。” 她不想挣扎,也不想逃避,所以不如做一个折中的选择。与其期待更多,不如及时行乐,反正她不会再嫁出去了,一辈子留在江东,如此何不效仿江西郡主? 她话音一出,轮到萧觉声愣住了。 他茫然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就差把“不要名分,只做情人”这句话说出来了。 原来是她想让他做外室,怪不得说出来这种话!居然还装模作样地问他。 这样不就代表,除了他之外,她还可以名正言顺,理所应当地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萧觉声哑了,好半晌才恨恨道:“不行,我不接受。” 苟纭章怔了片刻,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推了一下,果断道:“随你,不愿意就算了,放开我。” “你怎么能这样……”萧觉声不放手,用力搂着她,像要把她捏碎一样,气急败坏地问,“你怎么能这样?” “我现在是一时兴起,你也只有这个机会,再过一会儿,我可反悔了。”苟纭章满不在意。 萧觉声悲从心起,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低声道,“那你不能和别人好,范子兼不行,萧庆恩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苟纭章顿了顿,没想到他这都能答应。 第80章 无名分 她忽然得逞地轻笑一声,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 “骗你的,你想得美。” 黑暗中寂静片刻,耳边传来阴沉的声音,“你玩我呢?” “谨王殿下,开玩笑都开不起了吗?” 萧觉声的心情大起大落,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轻喘了一口气,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咬牙切齿:“开不起,我当真了。” 苟纭章的手指被他捏得生疼,抽了一下抽不出,张口咬了咬他的下颌角,佯作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好嘛,那就这样吧。” 她不想为这桩希望渺茫的婚姻,和任何人搏斗,拼命地去争取,也不想再像之前一样,委曲求全,最后连带着去厌恨他。 可心里又舍不下他,只能后退一步。 她是不愿受束缚的人,为何要自甘去约束自己的心?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神情,也不知道彼此心中所想。 萧觉声捧着她的脸,低头靠过去,寻摸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流连地吻到唇角,最后克制地停下来。 他也退后一步,轻声道:“你回去之后,离邕王远一点,他对你心思不纯。” 苟纭章嘟囔一声:“放心吧,我还没精力应付这么多人。” “打邶丘的这一场仗,说不好要一个月,甚至三五个月……”萧觉声将头埋在她的肩窝,止不住又亲又蹭,“明日签订契约,免得到时候你翻脸不认。” 苟纭章被他弄得脖子发痒,手掌按住他的额头,低哼了一声,“契约,没必要吧——” “有必要。” 以萧觉声对苟纭章的了解,她的诚信,就跟流水上的浮萍一样,转眼就会随波而逝。 他道:“要不然,松子不给你了。” “行吧。”苟纭章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契约?她认的时候有用,不认的时候,狗屁都不是。 她才不管,先应下来再说。 萧觉声越抱着她,呼吸越来越重,身体的热度渐渐升腾起来。苟纭章抓住他的手臂,往他的怀抱之外挪了一下,敛眉低声道:“你碰到我了,松开。” 萧觉声放开她,却拉着她躺下来,将被子盖到她身上,“睡吧。” “你……”苟纭章望着黑漆漆的屋顶,踌躇着疑问,“你,睡得着?” “不用管。”萧觉声没有盖被子,侧躺着换了个姿势,从容平静又习以为常地道,“也不是头一次了。” 此话颇有些可怜幽怨。 苟纭章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并不想问他“头一次”这种话题。 月色如水,清冷安静。 过了很久,苟纭章忽然道:“要是战场上出什么事情,可以派人到平襄传信给我,事态严重的话,我也许会出兵的。” 她用词斟酌,并没有承诺一定会出兵,而是说“也许”。 兵家事,历来事关重大,若没有朝廷的旨意,轻易派出军队,是要吃殿前官司的。 御史台的老家伙们手中的狼毫笔,比淬了毒的刀子还厉害。 (今天的章节暂时短一点,晚点再更新增加数字,因为来不及写了) 第81章 以提亲 苟纭章没回答他,也没有反驳,只是扬了扬下巴,看着他手里的书册道:“快点把欠的文章写完,我明天检查。” 苟纭恒哦了一声,低头看了一会书,又道:“邕王逗留了半个月迟迟不走,是不是要在平襄长住啊?要不我给他找个府邸吧。” “也好。”苟纭章点点头,“你看着办吧。” 她已经不大管王府里的事务,逐渐交到苟纭恒的手上,让他全权处理。 苟纭恒年纪尚轻,处事却有独到见解和沉稳的手段,范子兼不在他旁边,他也能够与监察的官员来回周旋,丝毫不落下风。 “昨日,有个媒婆上门。”苟纭恒捏着碧玉的笔管,低头在书页的空白处写小字标注,一心二用地说道,“说是贺王派来给贺王世子说亲的,礼物带的倒是不少,我瞧着诚意还行,只是多长了一张烂嘴,说什么不介意姐姐嫁过,愿意给姐姐一个世子妃的正妻位。” 他写完一行字,提笔在砚台上蘸墨,继续道:“我想着,我们与江南的交情素来平和,也不必为此与贺王交恶,婉拒之后便客客气气把人送了回去,谁知今日又接到平王的信,说过几日贺王世子要亲自登门拜见,与姐姐谈一谈。” 他表情平淡,语气藏着一丝嫌恶,“那贺王世子庸人一个,文不成武不就,妻妾成群。贺王不知安的什么心,竟也敢让媒婆登门提亲,若不是念着彼此的面子,我早给他们打出去了。” 听他说完,苟纭章仰头扭了扭脖子,“各地藩王之间讲究和平交善,咱们有话好好说就是了,不要动粗。” 虽然话是这样说的,但三日之后,贺王世子陆平锦上门的时候,还是被晾了大半天。 他坐在花厅里,喝了婢女倒的五杯茶水,站起来转了几圈,又坐下,眼看着两个时辰过去,等得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 “不知宁瑶郡主何时回来?”他第八次问旁边的婢女。 婢女依旧答曰:“郡主还在回来的路上,请世子暂候。” 陆平锦又问:“那裕王呢?” 婢女微笑,“裕王忙于公务,暂时未得空来见世子,请世子暂候。” 然而苟纭恒却是躲在梨花苑里,闲适地躺在摇椅上,捧着书本安静地看着,将松子搁在腿上,时不时逗一下。 又过去一个时辰。 陆平锦端正稳重的脸上也升起了愠怒,他大老远地跑来相见,却吃了个闭门羹,心中暗道这姐弟俩自小无人教导,对待客人竟如此傲慢无礼,实在是缺乏教养。 可来都来了,他也不愿意就此离去,非要等到人为止。 傍晚,暮色沉沉,一抹斜晖铺在天边。 昏暗的天色中,有一高挑窈窕的身影阔步而来,踏上台阶走进花厅。 苟纭章刚从军营回来,乌发高竖,一身枣红色的劲装,手中还握着一柄柳叶剑。 她走进花厅,看见陆平锦的时候,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哟,贺王世子,许久不见,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平锦抬头看去,见到她的装扮时,微微拧眉,疑问道:“郡主这身打扮,这是上战场了吗?” 他心中暗觉她如此随意见客,实在不妥。既然让他等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好好打扮一番,换一身庄重体面的裙裳再来。 苟纭章走到主位,随手将柳叶剑搁在桌子上,扫了扫衣袍,大马金刀地坐下,微笑道:“不知陆兄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陆平锦拧眉看了看她,轻咳一声,正色凛然地开口:“我知道郡主性子直率坦荡,就不说些客套话了,前几日家父派媒婆前来提亲,但没能见到郡主的面,不知郡主意下如何,所以我特来拜会,想与郡主说清楚。” 虽然苟纭恒拒绝了媒婆,但不是她亲口拒绝的,所以他父王非要他来走一趟。 身旁的婢女倒了一杯茶,送到苟纭章手边,她接过来抿了一口茶水,面色毫无波澜,只抬眸看了陆平锦一眼。 “说清楚,说什么?” 陆平锦郑重其事地开口道:“在下仰慕郡主已久,郡主虽有过一段婚姻,但我绝不会在意,今日难逢机遇,实在不愿错过,此番而来,是想向郡主表明心意,希望郡主能明白我的诚心。” 苟纭章放下茶杯,笑眯眯地看他,“可我记得,陆兄已有妻妾。” “妾室而已。”陆平锦信誓旦旦,“在下怎可能让郡主屈居,郡主若嫁到江南,自然是世子正妻之位。” 苟纭章没说话,身旁的婢女脸色先黑了,暗地里白了陆平锦一眼。 “陆兄,你的心意,我收到了。”苟纭章懒得和他掰扯,对身旁的婢女吩咐,“去把贺王世子的礼物抬出来,送回去。” 陆平锦一下子站了起来,浓眉皱紧,有些气急,“郡主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你的诚意我看到了,但是我不需要。”苟纭章不动如山,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他一眼,“请回吧。” “郡主,不再好好想想吗?”陆平锦忍着怒气,“以郡主的名声,未必有人比我舍得下脸面,愿意聘郡主为妻。” 苟纭章原本的名声就足够令人闻风丧胆,虽有人仰慕她,却没有人敢把她娶回家,再加上和萧觉声和离之后,更多人揣测她凶悍善妒,不肯容人,这才被谨王休弃,越发声名狼藉。 “你的脸面值几两钱?”苟纭章讥笑一声,“扒下来,我叫人拿杆秤来称一称看看?” 她歪头朝他脸上看了看,恍然道:“啊,可我瞧你脸上也没有脸皮啊。” 陆平锦本来被晾了一天,心中就窝着一股火,被她这么下面子,脸上挂不住了。 “你!” “我什么?”苟纭章转了转手腕,冷笑着看他,“坐下来说说,我还真想听一听,我的名声是什么样。” 陆平锦看着她阴沉的脸色,还有桌上的剑,深吸一口气,却不敢招惹她,硬生生忍了下来。 “既然郡主不愿意,那便罢了,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他的随行侍卫守在门外,一看他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当即抬脚跟上去,小声问道:“世子,这是怎么了?” 陆平锦低骂了一声,呸道:“装模做样,如此心胸狭隘没有教养的悍妇,难怪会被谨王殿下休弃。若不是父王逼我,我才不来受这鸟气!” 第82章 战前鼓 他话音刚落,忽而眼前一黑,迎面有拳头照脸袭来。 “我日你祖爷爷的!” 沈娆拐角过来,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怒骂一声,抡起拳头朝陆平锦脸上打去。 砰砰几声,陆平锦被打得仰头倒在地上,鼻梁一阵剧痛,刚要爬起来,一滴滴鲜红的血滴到了衣领上。 旁边的随从惊了,连忙上去扶他起来,紧张问道:“世子,你没事吧?” 陆平锦气得一把推开随从,怒瞪了沈娆一眼,“你敢打老子!?” “打的就是你!”沈娆脸色冷峻,指着他的脸,“刚才的话你敢再给我说一句试试?” 陆平锦也没想到会被人听见,愣了一下,嗤笑道:“我说错什么了?裕王府原来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无怪如此,真是让人开了眼了。” “你算什么客人?”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少年声,苟纭恒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正瞧着地上的陆平锦,漆黑的眼瞳里没什么笑意。 他身形清瘦,容貌隽秀,气势却凌厉,给人一种高高在上,莫大的压迫感。 苟纭恒瞥过陆平锦的脸,淡淡道:“有句话,虽然很粗俗,但我还是想说。你,给我姐姐提鞋都不配。” “我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贺王派来的人,今日是你不尊重我姐姐在先,回去请转告你父亲,让他好自为之。” “好,行,你们行!” 陆平锦狼狈地爬起来,抹了一把鼻血,恶狠狠地瞪了苟纭恒一眼,怒气冲冲地离去。 人已经走远了,沈娆还在骂骂咧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丑模样,牛头马面见了都得他喊一声大哥,站起来还没我的剑高,腿短的比王八还不如,什么玩意儿!” 苟纭恒看了看她,摸了一下鼻子,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有礼貌了些。 “最近姐姐在军营都做什么?”苟纭恒不动声色地问道。 他很是疑惑姐姐最近的状态,但他若问,姐姐是不会告诉他的,所以只能从沈副将下手。 沈娆答道:“就是像往常一样练兵,最近在选拔将领,郡主亲自把关,所以就比平常忙了一些。” 苟纭恒想了想,“姐姐是觉得,辽国会趁机挑起战乱吗?” 沈娆老实地摇头,“不知道,只是郡主说了,万事得先防备着。毕竟平丘军现在和邶丘打得如火如荼,听说昨日平丘军又占领了对方一个城池,攻势很是凶猛,战术迅捷,再过不了几天,估计能打下邶丘三分之一的地盘来。” “那不是好事吗?”苟纭恒问,“为什么姐姐反而忧愁呢?” 俩人一边往花厅走,沈娆一边向苟纭恒解释,“是好事,但这一场仗最好能在入冬前打完,若打不完,等下了雪,大雪封山,回路被阻碍,军需粮草跟不上大部队,恐怕就更不好打了。” 苟纭恒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前路渺茫,也不知道这一场仗,图的是什么?” 沈娆笑笑,“世子说笑了不是,将士们就是要打仗的,打了仗才能扩疆土,才能立军功,立军功才能封侯拜相,试问谁不想扬名立万?” 前线。 平丘军雄厚的兵力陆续涌入邶丘境内,一路渡水奇袭,先是占领了霄龙镇,后往邶丘中部的王都进发。 邶丘西境的将领莫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回过神来,当即摆兵布阵,利用地形优势,结合火箭、弓弩、滚石甚至毒药等等武器,开始反击回防。 邶丘军队不敌平丘军凶猛,正面进攻很是吃亏,所以莫金带着几只队伍以游击为主,常常趁夜偷袭骚扰平丘军,专门毁营帐、杀战马、烧粮草、抢兵械,而杀敌为次,想要以此阻止平丘军东进。 但平丘军兵力更胜一筹,且占据了霄龙镇以后,将霄龙镇圈地为营,很快形成牢固的防线,数支精锐队伍分别向四面八方进攻,莫金分身乏术,难以应对,还是在绝对的势力面前败下势来。 谨王亲自带着一支两千人的精兵悍将,作为先锋营,三次渡水,以迅雷之势,将莫金的防线打出缺口。 大军逐步一寸一寸地碾压而过,莫金只能带着剩下的一支残军仓惶后退,躲进了山林之中。 平丘军先后攻占了寮州、潮州,距离邶丘的王都不过三百里的距离。 邶丘王宫内外一片阴霾罩顶,邶丘王惶惶不安,辗转反侧,多日难眠,决定派出使者乙封,顺奉上千万真金白银,以求谈和机会。 萧觉声在潮州城内接见了使者,并大办宴席,以最高的礼节,请使者好吃好喝。 两军阵前,不伤来使,自古以来是所有国家不约而同承认的规则。 然而宴席上,乙封却借着呈送宝物的由头,忽然拔刀而起,朝萧觉声扑去。 邶丘奸诈狡猾,萧觉声早有防备,手边抄起长枪,一枪将乙封贯穿在地上。 乙封口吐鲜血,当场死亡,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他的衣袖里挥出一包毒粉,竟将在场的人全部迷晕。 主帅谨王与谢小将军,及田将军等三位主要将领都身中剧毒,昏迷不醒。 一时间平丘军大乱,而邶丘朝廷大喜,在大半朝臣的谏议之下,邶丘王当即下令,集结全国军队向潮州反攻。 转眼攻守易形。 可等邶丘军齐齐攻到潮州城外,平丘军却毫无惧意,甚至大开城门,悍然迎敌。 城门外乌泱泱的士兵往城楼上看,却惊讶地发现城楼的正上方,竟然高高地站立着一个身披银甲、手持长枪的男人。 他打了一个进攻的手势,随即战鼓喧天,号角吹响,四周喊杀声震天动地。 “杀——” 埋伏隐匿在潮州城四面的平丘军听到号角声,便从山林中、河流中、草丛中飞奔出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邶丘军团团围困。 原来这一招是请君入瓮。 宴会上,萧觉声根本没有被迷晕,在乙封还没出手的时候,他就先将乙封杀死了。后来在乙封身上搜出毒药,便将计就计,传出自己身中剧毒的消息,以此引邶丘军前来。 他先命人在四周排兵布阵,埋伏起来,等待猎物进笼子,再一网打尽。 邶丘军慌乱不已,未战先怯,气势已失大半。 第83章 送捷报 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厮杀声和哀嚎遍野,在时间的流逝中,黄土地的战场很快就被鲜血染透,满地尸体横陈。 两军从白天打到黑夜,用从黑夜打到白天,不断拉扯,突围、攻进、最后邶丘军在仅剩八千残兵的时候,莫金的兄长,大将军莫光绝望无奈地扔下兵器,跪在满地狼藉之中,狼狈地举手投降。 辰光之中,有人骑马而来,收紧缰绳,停在莫光跟前。 他的银色盔甲的污血之中泛着寒光,手中的长枪上,粘稠的鲜血顺着枪身滴落在地上。 “降者不杀,予以优待。”他的声音意外的很清朗,清朗中带着无情,“待战后,诸位依旧可以还家耕田。” 这是高高在上的施舍,绝没有丝毫的怜悯。莫光只看了他一眼,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冷意。 他知道,邶丘真的要完了。 就因为他弟弟的一时贪婪,愚蠢到和萧珅狼狈为奸,与大央为敌,要不然怎么会招惹这一场毁家灭国的灾祸。 他既痛又恨,却不得不认命。 邶丘八万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王都赫城之外已经没有任何抵挡,平丘军所向披靡,一路长驱直入,占领了邶丘王宫。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邶丘国都陷落,邶丘王族沦为阶下囚,只有各地州城还有零星的反抗,但无论如何,邶丘的覆灭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定局。 胜利的消息从前方传来,又从乾东传到各地,传到了京都。 苟纭章得知消息,眉梢间透露出欣然的笑意,低声称赞,“还算不错。” 她的徒儿没让师父失望嘛。 沈娆大咧咧地笑问她:“若是郡主出征,有把握能两个月拿下邶丘吗?” 苟纭章刚和孟建堂交手切磋了一番,将手中的大刀放回兵器架子放好,摆手示意孟建堂去休息,一边往校场外走,一边和沈娆道:“这不好说。” 沈娆撇撇嘴,傲然道:“我觉得我们江东军可不会输给平丘军。” “别想当然,我们没有亲身经历,只听了战报便觉得邶丘好打,可实际未必。” 苟纭章抬手擦了擦额上湿润的汗,手背上感觉到了细细的凉意,一点一点,随着眼前落下零星的白花,空气越来越冷。 “下雪了。”沈娆惊呼,双手合拢,接住落下的雪花,“郡主,下雪啦!” 苟纭章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脸色却凝重起来,“下雪了。” 但愿这个时候,辽国不会发兵进攻邶丘,要不然——平丘军的努力就白费了。 天气很快就转冷了。 贺王世子离开江东之后,不知四处传了什么谣言,致使苟纭章的名声更加臭了,从此再无人上门提亲。 苟纭章习以为常,也懒得打探。只是她身边其他人听到传闻,却气得够呛,特别是沈娆,每天的要事就是问候亲切地贺王祖宗十八代。 从军营回到王府,她绕过景园往自己的院子去时,见到一个身影正落寞地坐在凉亭中,望着湖边的水面出神。 苟纭章知道那是萧庆恩,他一直留在江东不走,虽然阿恒另给他找了座清幽的宅子居住,但他依旧常常到裕王府走动。 “邕王殿下,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边坐着?”苟纭章走进凉亭,就见到他形容落寞,神情戚戚。 萧庆恩蓦然转头看她,忧郁的眼眸中生出一丝亮光,熟稔道:“你回来了?” 苟纭章颔首,看着他身上穿着薄薄的衣袍,好意提醒道:“天冷了,邕王殿下多添件衣裳吧。” 萧庆恩抓了抓衣袖,清俊的脸上却有些窘迫,“本以为会在入冬前离开江东,所以来的时候没有准备什么厚衣裳,只是没想到这一来,也不舍得离开了。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你从前在京都,为何总是心心念念着回家。” 苟纭章顿了一下,淡笑道:“邕王殿下既喜欢江东,愿意待多久都可以,只是要顾全自己的身子,别病了,埋怨我这个地主没有照顾周全。” 萧庆恩哽住了,不尴不尬地低头笑笑。 “现在做衣裳也得要一阵子,我看你身量与范子兼差不多,若是不介意,我让他匀两件衣裳给你暂穿。” 苟纭章微笑着说,内心腹诽:别冷死在裕王府了,到时候还扣她个虐待王爷的罪名。 看着渐渐被水淹没的雪花,萧庆恩忽然道:“听说二哥战胜了。” 他神情艳羡,轻声呢喃,“真羡慕二哥,离开京都还有用武之地,我却只能做个清闲废人。” 苟纭章看得出来,他的精神状态并不好,整个人都很萎靡,散发着一种即将凋零的凄凉感。 萧庆恩在江东并无亲朋好友,江东虽然辽阔,但对他而言也只比京都自由一些而已。 他大概是很寂寞的。 苟纭章想了想,垂下眼眸,“邕王殿下若是觉得太清净,我这儿倒是有事情可以请邕王殿下做,只是事情平庸无趣,就是不知道邕王殿下愿不愿意做。” 萧庆恩很诧异,仰头看着她,眸光里隐隐有些期待,“什么?” “素闻邕王殿下学问好,不知愿不愿意去书院教书?”苟纭章认真道,“有月钱的。” 萧庆恩愣住了,没想到会是教书这样的事情,沉思半晌,指了指自己,迟疑地问她,“我,教书?” “怎么了?是嫌事情太小,还是怕累?” 苟纭章挑眉,摊手道:“你身份特殊,我是没办法让你在江东的府衙做事的,毕竟那几位大人可时时盯着我,要是一个不留神,不定又上奏弹劾我什么。” “不是的。”萧庆恩摇头,深深地望着她,心中微动,“我只是,不太确定,我真的可以做得到吗?” 苟纭章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教七八岁的幼童而已,能有多难。” “那,我试一试吧。” 第84章 失踪了 窗外小雪簌簌,落了满地湿润的白。 苟纭恒惧冷,一到冬天就不爱出门,房间里早早就燃起了暖炉,整日抱着松子围在暖炉旁看书。 暖炉上架了个铁架子,上边放着些板栗和果子烘烤,火上的茶壶沸腾溢出,滋滋地浇灭了银炭。 苟纭恒放下松子,将茶壶提出来,放到桌子上。 门被推开,有一股风雪灌入,苟纭章在门外拍了拍披风上的融雪,将披风取下,这才进了屋子,合上门。 没等她走过来,苟纭恒先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姐,这么冷的天还练兵吗,不能休息几日?” 苟纭章走到暖炉旁的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低头吹了吹热气,浅呷一口。 她坚持每日练兵,是因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入冬之后,这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所以不敢有丝毫放松。 但她并不想让其他人和自己一起焦虑,便淡淡道:“练一会儿身子就热了,我可没你这么怕冷。” 看她脸颊冻得泛红,苟纭恒撇了撇嘴,坐回铺了厚毯的椅子上,将双手一缩,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苟纭章放下茶杯,取下一个裂开的板栗,放在地上敲了一下,然后扣出果仁放到松子面前。 松子嗅了嗅,犹豫一下,捧着板栗爬到了她的肩膀上。 “姐,”苟纭恒摆弄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忽然问她,“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苟纭章又剥了一个板栗,丢入口中,“有啊。” 苟纭恒问:“是什么?” 苟纭章苦大仇深地思索:“今天晚上吃什么?” 苟纭恒啧了一声,默默窝回椅子里。 这时,门忽地被敲响。 没等里边应声,梁品急急地推门而入,大喘气着道:“郡主,乾东送来紧急战报,辽国向邶丘发兵了!” 苟纭章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神一凛,“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日前。从赫城送急报到我手中,用了两天。”梁品亦是神情凝重,看了看苟纭章,犹豫一瞬,继续道,“谨王殿下带兵迎敌,但是路上被邶丘逃匿的将领莫金伏击,现在失踪……生死不明。” 苟纭章两耳嗡嗡,听不清楚,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谨王失踪了。”梁品重复道,“眼下辽国大军压境,田将军送来的急报,是向江东请求增援的。” 他看着苟纭章,沉声问:“郡主,我们怎么做?” 苟纭恒蹙起眉头,也看向苟纭章,等待她的决断。 苟纭章把松子从肩膀上拎下来,丢到苟纭恒怀里, 她脸上寒霜覆盖,透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严肃和冷静,目光锐利而坚定,似两道冷冽的寒芒。 “传令下去,所有将领,立即到西郊军营集合。” “是。”梁品没有迟疑,应声去办。 苟纭章披上披风,转头看了苟纭恒一眼,什么都没说,只叮嘱道:“天冷,照顾好自己,别再生病了。” 军情紧急,容不得拖延。她像往常很多次一样,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就往外走。 “姐!”苟纭恒猛地站起身,追到门外,张了张嘴,最后干哑道,“你,你小心点,早点回来过年!” 苟纭章还没到军营,身后有一道声音追着喊她,她收住缰绳,回身望去,看到范子兼一身鸭青色的大氅在风中翻飞。 “郡主——” 范子兼策马疾驰到她面前,勒住马儿,气喘吁吁地道:“郡主,你再考虑考虑,此时情况不明,平丘军也没有说明辽国出了多少兵马,万一他们是声东击西,等郡主带兵支援邶丘,辽国就向江东发兵该怎么办?到时候江东丢失,十个邶丘也抵不上啊!” 苟纭章握紧缰绳,看了他一眼,“你的这些顾虑有道理,我也想过了。我们不能顾此失彼,所以我不会带太多人去。照以往和辽国对战的经验,我最多只能带走五万人,但为了确保江东的安全,保险起见,我带三万人去支援,若是辽国忽然发起冲突,也不必担忧,我会安排好的。” “可是,”范子兼的脸色有些发白,眉毛上都落了霜雪,“朝廷还没有旨意下来,郡主现在出兵,会不会太急了?” “不能等。”苟纭章眉目沉静,字句清晰,“战事瞬息万变,等不了人。” 范子兼望着她的脸色,眼神晦涩,却像是穿透她的躯壳,看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并不是害怕她去上战场,从前许多次,他都不曾担忧过。只有这一次的战场上,多了她心系牵挂的人,所以他很担心,她会不会为其冲动行事。 “郡主,你冷静想想。”范子兼低声道,“再过半个月,就到大雪季了,到时候大雪封路,您若是去了邶丘,就是自己钻进牢笼里!平丘军打不过辽国,可以退啊!为什么非要这个关头去冒险呢?” “范子兼,不要再说了!”苟纭章毫不留情地呵道,“平丘军付出惨重,才将邶丘拿下,若此时拱手让人,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我身为大央的将军,断不能看这样的笑话发生。” “郡主,你为的是平丘军,为的是大央,还是萧觉声?”范子兼咬牙道,“不管是大央皇室还是萧觉声,对郡主来说,当真有益处吗?他值得郡主去冒险吗?” 她这样大义凛然,义正言辞,可究竟为的是什么,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苟纭章冷声道:“够了,你现在说的话我不想听,你最好现在回到府衙去,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其余的,你不用管。” 范子兼声音堵在喉咙,“郡主……” “闭嘴!”苟纭章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回过身,用力一甩缰绳,策马往军营飞驰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平襄所有将领都已经整装待发,在军营中等候。 所有将士如同一座座雕像一般,在风雪之中嵬然不动,任由霜雪落在眉头和脸上。 苟纭章到了军营,召集了将领商议战情。 对辽国的防备不能松懈,她一一安排好所有事情,然后只点了沈娆和梁品,“沈娆和梁品跟我去,其他人,继续巡防边境,如果发生战事,大家都是有经验的,自己看着办。” “自己看着办”,这一句话并不轻率随意,反而重若千钧,十分严肃,既是考验,又是托付。 苟纭章看向自己左手边的两位将军,“我不在的时候,军中所有事情,由赵霍和李慎暂时代理。” 众人齐声应是。 “郡主,只带三万人是不是太少了?”孟建堂踌躇着出声道。 苟纭章看了他一眼,又环视一圈,却没再说什么。 带三万人,是她深思熟虑之后作出的决定。 她得对江东负责。 第85章 雪鏖战 寒风料峭,马蹄溅雪,刚和辽国打斗过的一支大央骑兵从山谷飞驰而过。 风雪扑面灌喉,刺激得人无法张口,杨显用披风捂住口鼻,策马跑到谢无恙旁边,大声问道:“谢将军,我们就这样回去了吗?” 这支十五人的小队,是搜寻萧觉声的队伍,由谢无恙带队。 谢无恙无奈,他也想快点找到萧觉声,只是邶丘地形实在是太过复杂,密林遍布,到处都是悬崖断层,实在难行。 辽国的军队又在三十里之外虎视眈眈,方才他们刚遇到了辽国的斥候队,草草交锋之后,两支队伍都没有拼杀的意思,只能各自往回退。 谢无恙回道:“带的干粮快要消耗完了,现在一时半会找不到人,先回去补给休整吧,顺便把消息告知田将军。” 赫城五里之外,平丘军筑起了严固的防线,每五步一守卫,瞭望台的士兵每一个时辰轮一次岗,以保证精神绝对的清醒,随时观察远处的动静。 一行人过了防关,一路回到赫城。 高大的城墙之上,巡防严密,弓弩滚石已经准备齐全,以应对辽国的攻城。 城门之内,平丘军虽然承诺不伤平民百姓,但战火之下,人人自危,城内家家闭门闭户,除非不得已,否则不会随意出门。 街道上很冷清,没有行人走动。 平丘军占据了邶丘王宫,但并没有入住其中,而是在城内的官衙住下。 谢无恙和杨显回到官衙,先去见了田蔚。 如今谨王下落不明,田蔚作为最有资历的老将,其他人自然而然地听从他的安排。 “怎么样?有没有谨王殿下的行踪?”田蔚急切地问。 谢无恙灌了一杯茶,润了润干哑的喉咙,摇头道:“我们从谨王被莫金伏击的地方扩大范围寻找,一直找到五里之外没有任何踪迹,只有往北边的尽头是一处悬崖,非常深,我们往下爬了十几米,都没有看到底,恐怕得有万丈高,如果,是从这里掉下去……” 他停住,不再往下说,缓了一口气,垂头丧气:“我们刚才在二十里外的山谷,碰到辽国的斥候过来打探,不知到什么时候又会发动进攻,我们带的干粮也没了,只好先回来。” 这五日里,辽国先后对平丘军发起三次小规模的袭击,来得快,去得也快,总是打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跑,俨然是在试探平丘的兵力和战力。 “看来辽国是准备要进攻了。”田蔚面色沉重,望着外边不断落下的雪,“不知谨王殿下是否还活着……” 已过了五日,还没有搜寻到他的踪迹,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这种大雪天里,生存机会只会越来越渺茫。 尽管一直没有找到尸体,口上也说着万一的庆幸,但田蔚心里清楚,萧觉声很可能已经死了。 第二日的时候,风雪稍微小了一些。 天空中的乌云渐散,久违的日光将满地的雪白照得刺眼夺目,而白雪覆盖下,残骸和血迹都被冰封掩埋,好像战争从未踏足。 天气阴沉了太久,大多数人的情绪都有些低沉。有百姓搬凳子坐到院子或门口,在日光下驱赶身上的寒意。 随着城外传来隐隐的鼓角声,难得的安宁很快被撕破。 赫州城外,密密麻麻的辽国军队从东边的树林中,像洪水一般漫出来,缓慢而沉重地逼近,将地上每一寸雪踏成了黑泥。 呜呜的号角震荡,带着杀意侵蚀而来。 防关线上,田蔚和谢无恙一干人等已经做好了迎敌准备。 此次是两军直面大战。 在庞大的人数面前,多么精妙的排兵布阵都没有用处,越来越激昂的战鼓声中,只有最野蛮的厮杀,最凶残的呐喊。 两军像野兽一样,互相撕咬,不断进攻,谁也不肯让谁一步。 刀光剑影,雪地成了尸山血海。 辽国出兵十万,而平丘军历经和邶丘的数次战役之后,已经折损了一半的人,除去伤残,能上战场迎敌的,仅剩下八万多人。 辽国气势磅礴,凶悍至极,越打越振奋。 防线外,平丘军被压得步步往后退。田蔚眼看己方气势渐弱,心中也慌乱起来。 他策马挥剑冲上前,一剑割了其中一个辽兵的喉咙,朝正在厮杀的士兵们怒喝:“不准往后退,压过去!” 看着越来越逼近的辽军,谢无恙咬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没入厮杀的人群,嘶吼道:“杀——跟我杀——” 就在此时,辽军的战车上,一个身形魁梧的将军站了起来,他喝令身旁的士兵送上长弓,弯弓搭箭,微微眯眼,倒三角的眼睛里散发出阴冷的光芒。 手指一松,一支箭矢飞过万军,呼啸着划破半空,直直往混战中的谢无恙飞速射去。 谢无恙反应不及,瞬间被利箭贯穿胸口,整个人仰倒滚下战马。 “谢将军!” 田蔚惊呼一声,挥开人群上去救他。 辽军战车上发出一阵哄笑,辽国大元帅蓝峥荣收了弓,抬手一挥,大喊道:“杀敌十人,赏金百两,杀敌百人,特封军侯!” 辽国大军大喝:“杀!杀!杀!” 平丘军瞬间被压退数十米,有人惊恐中摔倒,还没爬起来,就瞬间被人潮淹没,遭到数以万计的人踩踏而亡。 厮杀声不绝于耳,隐约中,忽有一阵铁蹄声震地而来。 田蔚将谢无恙拖到防关内的战壕,却听到有人惊呼,胡乱地喊着什么。他掰断了谢无恙身前的长箭,拍了拍他的肩膀予以安慰,来不及说话,急忙提剑出去查看情形。 西边的树林中,有一支动作迅猛的队伍,以雷霆之势朝辽军扑过去。 辽军猝不及防,慌乱应对,但很快就被冲破了阵形。 田蔚爬上瞭望台,抬头望去,只见那支队伍的前头。一个骑着黑马的人影,强悍又凶猛地冲进辽军当中,将数名辽兵撞得乱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挥过,血雾喷洒,她身后的士兵也不甘示弱,像饿急的鬣狗一样,疯狂又凶残地撕扯上辽军。 蓝峥荣再度站起身,朝前方望去,看清那支队伍在空中飘扬的旗帜时,当即脸色阴沉下来。 ——是江东军。 第86章 寻踪迹 看到了支援,田蔚立即命人重振旗鼓,带着士兵反击,和江东军形成夹击的阵线,将辽军不断往后逼退。 阳光破开薄云,从天边倾泄而下。 杀入辽军的女将领策马回身,手握着鲜血淋漓的飞衡剑,与战车上的蓝峥荣遥遥相望,勾唇冷笑,面露挑衅。 她的眼神似乎在说,我就在这儿,你再往前打过来试试。 辽国和江东为敌多年,苟纭章与蓝峥荣算是老相识了。 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蓝峥荣面容扭曲,含着恨意看了她一眼,眼见讨不到好处,最终决定鸣金收兵。 “这老匹夫。”沈娆收了刀,朝辽兵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 眼看辽军退兵,田蔚想趁势领兵追击,苟云章连忙叫住他,“田将军,他们气势未尽,莫追!” 田蔚驭马返回,快速跳下马,感激地朝苟纭章拱手,“末将,多谢郡主援助!” “田将军,快起来吧。”苟纭章伸手扶住他的手臂,看着他皱纹遍布的沧桑的脸,一时有些感慨,“这么多年不见,田将军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怎么变。” 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年纪大反倒显得年轻了。 看见苟纭章将手中的飞衡剑上的鲜血擦干净,收回剑鞘中,田蔚目中露出一丝回忆之色。 “末将记得,这是您父亲,故裕王的佩剑,没想到您还一直用着。” 苟纭章擦了擦手上粘稠的血,“毕竟这是一把杀敌的好剑。” 田蔚勉强一笑,往她身后看去,环视一圈,斟酌问道:“不知郡主带了多少人来?” “三万。”苟纭章眼神凌厉,语气倨傲,“不过田将军放心,我在这,辽军就过不来。” 田蔚说不出质疑的话,他见过上一个这么嚣张自信的人,就是她亲爹。 战后,士兵们开始收拾战场,清理没死透的敌军,救治伤员,收集兵器和箭矢,清点马匹,重塑防线…… 谢无恙被抬去医治了,田蔚带着其他三位将军和苟纭章认识,各自介绍完两军将领之后,田蔚便引着苟纭章和沈娆、梁品一起往城内走去。 “谨王殿下可有消息?”苟纭章问道。 田蔚垂下眼皮,轻叹了一口气,如实道:“一直在找,但是还没有消息。” 苟纭章握住拳头,定了定心神,垂眸沉吟片刻,又问:“他在哪里被莫金伏击的?” “二十里外的山谷,当时殿下带了一百的精兵,准备先下手为强,夜袭辽军军营,路上却被蛰伏在暗处的莫金偷袭。又碰上辽军正好在附近刺探,发现动静便追了过去。当时三军相逢,场面混乱,谨王殿下受伤后和其余人走散,再不知所踪了。” 苟纭章顿住脚步,却道:“在哪儿?带我去。” 田蔚看向她,见她神情坚定自若,张了张嘴,喉咙紧涩,默默将猜测萧觉声已经死亡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她既然来了,一定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谢无恙原本是负责搜救殿下的,不过他刚中箭受伤了。”他说着,看向杨显,朝他招手示意。 杨显快步跑上前,拱手行礼:“田将军,宁瑶郡主。” “这位杨将军也一直参与搜救,就让他带郡主去吧。” 苟纭章点头,吩咐沈娆和梁品听从田蔚的指示,随后翻身上马,跟着杨显策马奔去。 山谷里经历过厮杀奋战,溪流边淌着大片黑红色的血迹,许多箭矢凌乱地插在地上,光滑的鹅卵石上,血迹斑斑,周遭隐隐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可见当时战况之激烈。 “就是这里。” 杨显道:“谨王当时就是在这里遇到莫金埋伏的。” 苟纭章转着圈环看了四周,见到四个方向的路上马蹄印都很混乱。 她指了指东边的方向,拧眉问道:“当时谨王是从赫城出来,要往这条路上去是吗?” “是的。”杨显点头。 “莫金的埋伏是在哪里?辽军又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杨显指了指:“莫金带的大概有两百人,各自潜伏在树林四周,而辽军是从东南方向来的,那边去十几里地,就是他们的营地。” 苟纭章望了一圈,抬头朝北边的方向看去。 萧觉声在这里被偷袭,辽军从东南方向来的,平丘军在西边的赫城,如果不是慌不择路之下,他但凡清醒,就不可能逃往东边或南边,因为那是辽国的阵营。 但他也没有朝赫城去,如果去了,他就不可能会失踪。 他唯一会选择逃生的方向,就是北边。 看见苟纭章径直往北去,杨显连忙跟上,为难地解释道:“郡主,再往前三里,就是一处悬崖峭壁,没路可走了。” 苟纭章充耳不闻,夹了一下马腹,不做停留地往前去。 她微微偏头,冷静地问道:“莫金呢?死了吗?” “没有……”杨显有些惭愧,弱弱道,“他,他逃走了。” 苟纭章冷了脸,没再问话,直到看见他口中说的万丈悬崖出现在眼前。 她单手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有些愣神地看着横在眼前的断崖,那不可逾越的天壑,如同被夸父用神斧劈开的巨大裂痕。 走到断崖边缘,往下望去,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仿佛通向地府的通道。 杨显走到她身边,看着深渊,咬牙道:“我们曾经尝试往下查看,但是一直够不到底,如果……如果从这里掉下去,恐怕尸骨无存。” 苟纭章在断崖边蹲下来,抓住地上的泥巴,搓了搓手,让十指都沾上了泥土。 “结绳,我要下去。” “郡主!”杨显大惊,连忙劝道,“太深了,下不到底的!” 有一件事情,他和谢无恙一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他们在下边的峭壁上,找到了一片带血的布料。 如果掉下去,这么高的地方,除非遇到神仙施救了,否则必死无疑。 但是他们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因为一定会扰乱军心。 “下得到。”她抬起头看了杨显一眼,眼神通透犀利得像冰刃,不容置疑地重复一遍,“杨将军,帮我结绳,我要下到崖底。” 第87章 崖底坟 一圈又一圈的麻绳打了死结,一头系在树根上,另一头从悬崖边扔下去,因为不确定悬崖有多高,苟纭章在腰上另外缠了一捆绳子,以便随时续上。 杨显纠结了很久,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要替她下去看看情况。 苟纭章斜睨了他一眼,轻飘飘地威胁道:“你千万在上边守好了,若是我回不去,我手底下的人可不会和你善罢甘休。” 她话语轻松,十分淡定,全然没有一点面对自己的生死,或将会面对萧觉声的生死的沉重。 杨显虽然只见过苟纭章两面,但心底无比地佩服她,她的内心太强大,太坚韧,反而衬得他有些软弱。 在他的目光中,苟纭章撕了一角衣袍缠在手掌上,双手握紧绳索,脚蹬在峭壁上,低头看了底下的深渊一眼,毫无畏惧地滑下去。 山崖底下是缭绕不散的迷雾,越往下,视线就越来越模糊,空气中也越发湿润。 过了大半个时辰,苟纭章再抬头,已经看不到遥远的崖顶了。 察觉到脚底下有突出的石头,她踩在石头上,歇了一口气,将手掌里磨破的布条换一面重新缠好。 她忽然想到,如果曾经她和萧觉声被狼群追赶的时候,爬下悬崖碰到的是像她脚底下大小的石头,那只能一人站一只脚,金鸡独立地攀在峭壁上。 那画面,想想就觉得好笑。 她低头笑了笑,后觉得自己太没心没肺,又止住了笑。 继续往下,崖壁上逐渐出现湿滑的苔藓、以及从底下攀爬上来的藤曼和草木,苟纭章猜想底下或许是一条河流。 果不其然,在她筋疲力尽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潺潺水声。 还没到底,但绳索已经不够了。 苟纭章努力朝底下望去,在缭绕的雾气中,看清楚了一条宽阔的溪流的真面目。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吸了一口气,闭住呼吸,往下一跃。 扑通一声,有重物砸在平静的水面上,水花四溅。 冰冷刺骨的溪水瞬间侵袭全身,将手脚都冻僵硬,苟纭章瑟瑟发抖地从水面露出头,狗刨式地游到浅滩。 浅滩上是一大片光滑的乱石,石头大小不一,苟纭章冷得几乎站不住,咬着牙,手脚并用地往岸上爬。 就在她抬头时,蓦然看到正前方的岸上,堆着一个小土包。 土包上的土都是新的,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这似乎——是一个坟。 苟纭章冷得彻底,脑子里混沌。她想不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有一个新坟? 是谁的坟? 她仓惶地爬上岸,来到坟堆的面前,却看到坟前立的墓碑上是空白的。 苟纭章神情呆滞,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坟前,头发间流下一串串水珠,不断划过她的脸颊,像泪一样,从她下巴滴答落下。 过了不知多久,她双手合十,自顾自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我就看看你究竟是谁,看完就给你埋回去,如果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我给你赔礼道歉。” 她木然地寻了一根木棍,开始挖坟。 小小的土包被一寸一寸挖开,没多久就露出了一只泥泞灰白色的手掌,手掌上布满粗糙的茧子,显然是一个练家子,或者说是一个将士。 沾着污血泥泞的残破衣袖是黑色的,苟纭章僵在原地,死死咬住嘴唇,止住发抖的手,憋着一口气继续往下挖。 当刨开尸体脸上的泥土时,苟纭章手脚无力地瘫在地上,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尸体是被割喉而死的,那张灰白僵硬的脸上,隐隐显露出一丝未逝的凶残之色。 但苟纭章无从探究,也不想探究这个死人究竟是谁,她干脆果断地将土埋回去,果真朝坟头拜了拜,口中念道:“一时情急打扰了,还望莫怪罪,您请安息,早日渡轮回去吧。” 死人自无法回答她,四周寂静,只有流水潺潺,和微风掠过树梢沙沙的声音。 苟纭章强逼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在坟前乱蹦热身,一边环视周围的环境。 此处雾气弥漫,四周草木丛生,溪流绵长,一眼望不到头。 既然此处还有人迹,便不是绝境。 死人都有人埋,如果萧觉声也掉下来,说不定……说不定有人会救走他呢?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平丘军在上边怎么也找不到他。 苟纭章想着,抬脚往溪流的上游寻去。 本来就潮湿的地上,留下一个一个湿淋淋的脚印,走得越远,她的步伐就越来越重,越来越慢。 山崖之下,比山崖上更加幽冷,天色也逐渐暗下来。 天马上就要黑了。 心中有个理智的声音告诉她,她该往回头了,再继续走下去,她可能会迷失方向,会失温而死在这里。 可不知为何,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再找找,再找找,万一就在前面呢。 她轻轻地呼着气,将体内越来越少的热量呼出体外,手脚已经冰冷没有知觉,眼睛却始终目视前方,脑子拖着躯体往前走。 黑漆漆的夜里,视线是模糊不清的,就连火光出现的时候,苟纭章下意识以为地上长了星星,竟然一闪一闪的,那么明亮。 她愣了一愣,心中迟缓的鼓动起来,张了张嘴,喉咙嘶哑得发不出声音。 她拔开腿往前跑去,激动万分。 “有人吗……有人吗……” 一声沙哑又幽森的叫喊声,从远处的高过人的草丛里传来。 几个在草丛玩耍的孩童受到惊吓,尖叫着“有鬼啊”,随即带着忽明忽灭的火把,逃也似地飞奔而去。 火光消失在眼前,苟纭章再次迷失在茂密的草丛中,望着黑漆漆的四周,满脸茫然。 鬼?哪里有鬼? 然而很快,在小孩消失的方向,有一大片火光亮起,数十个人影踌躇而来。 有妇人抱着双手捂住眼睛的小孩,问:“哪里有鬼?” 草丛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不断晃动着,似乎有什么朝这边奔来。其中一个小孩指着草动的方向,惊叫一声,“就在那里!它过来了!” 两个健壮的男子当先,朝着小孩指的方向,上前去拨开高高的草丛。 草丛被拨开,只见一个身影从草丛中缓缓走出。 “啊!水鬼!”有一孩童大喊。 妇人连忙捂住小孩的嘴,于此同时,有人举着火把上前,看清了来者的样子。 那是一个身穿戎装的女子,浑身湿透,发丝一缕缕贴在脸颊上,脸色惨白如纸,身上沾满泥土,形容极其狼狈。 第88章 抱一抱 苟纭章和萧觉声面面相觑时,俩人都有些愕然。 令人意想不到,这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之下,竟有一处避世的村落。 村寨里的村民有百人,他们淳朴单纯,对外界的变化全然无知,似乎也不知道他们所处的邶丘国已经覆灭,所以才如此善待外来入侵的客人。 当苟纭章从草丛里走出来时,十几人举着火把,将她团团围住。 有人问她:“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这副样子?你从哪里来?来这里干什么?” “我从边下来的,我要找人,一个男人。”苟纭章指了指天上,又伸长手比比划划,“大概这么高。” 她的话还没说完,众人便啊了一声,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随后便有一个自称三娘的妇人将她领到一个木屋前。 “阿妹,你快去看看,里头是不是你要找的阿哥?”三娘笑呵呵地道,“幸亏你来的快嘞,要不然明天村子里的丫头们就要把他买回去了。” 苟纭章脑子一片混乱,“买,买回去?” “是呀,他是没人要的嘛。”三娘热心解释,“长得高大英俊,丫头们都喜欢,只可惜不能大家一起要一个丈夫,所以村长说了,拍卖,价高者得!” 苟纭章哑然,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推开了木屋的门。 木屋里很小,打开门,里边的布置简单,一眼就能看全。 正中间有一个火炉子,炉子里有柴火正在燃烧,还没进去就能闻到烟雾漫漫,十分呛人。 除此之外还有两张小木凳、一张木桌,侧墙边有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棉被一动不动。 房间里只有一盏欲灭不灭的油灯,光晕昏暗,并不能让苟纭章看清床上人的五官。 苟纭章刚跨过门槛进去,就被呛得咳了一声。 床上躺着的人听到声音,忽然动了一下,极力地转过头朝门外望去。 苟纭章抬眸,脚步定在原地。 在昏暗的光线中,俩人面面相觑,不用看清楚对方的脸,就知道彼此的存在。 床上传来一道熟悉的,低哑虚弱的声音。 “别站在哪儿了,快过来。” 他没有问她怎么来的,为什么来,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身影,像是黑暗中的人骤然见到了光芒,惊喜又惊慌,只想要牢牢抓住她。 苟纭章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他病弱憔悴的样子,睫毛轻颤,抿唇低声问:“你怎么样?” “我快死了……”萧觉声见她矗立在床前,毫无表示,低叹道,“死前你快点抱一抱我,行吗?” 这种能令人潸然泪下,抱头痛哭的久别重逢,她居然这么镇定,毫无波澜,萧觉声心中泛出一阵酸涩。 苟纭章沉吟一声,攥了攥湿冷的衣袖,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回道:“这恐怕不行。” 萧觉声艰难地伸出手,刚抓住她的手指,却发觉她的手冰凉得彻骨。 就在萧觉声坚持让苟纭章脱了湿衣服上床取暖时,门被敲响了。 是方才送苟纭章过来的三娘。 她捧着一套麻布的衣裙,探头进来,眼神在俩人之间打量一下,笑道:“阿妹,看你衣服都湿透了,呐,我借你一身干净的穿。” 苟纭章如见真人菩萨,对三娘感激不已,连连道谢。 “没事,不用客气!”三娘笑笑,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叹道,“我就说你们俩一定是认识的嘛,这么登对,我的直觉就没错过。” “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她善解人意地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苟纭章合上门,将冷冽的风雪挡在门外,抱着衣服回身,正要换下湿衣服,却发现瘫在床上的男人直勾勾地看着她。 苟纭章解铠甲的手一顿,毫不客气地斥了一声,“看什么看,转过去。” 萧觉声没吭声,怕给她冻坏了,老实听话地把头转向墙面,并闭上了眼睛。 苟纭章快速地换了衣裳,将自己湿透的衣服和铠甲挂起来,放在火炉旁烤干,自己也搬了凳子坐在火炉旁烤火取暖。 听到没有动静,萧觉声闭着眼,疑惑地问道:“好了没有?” “好了。” 苟纭章解开发髻,将湿发散下来,用手指慢慢地梳理头发。 萧觉声回过头,瞧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良久,才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辽国发兵,田将军都把急报送到江东求助了,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苟纭章连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所以这不就来了吗。” 她将柴火往里推了推,盯着火光,没有回头看他,闷声问道:“你怎么样,没缺胳膊少腿吧?” “没有,只是断了一只腿而已。”见她问起,萧觉声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开口。 “遇到埋伏的时候,我原本能溜走的,只是没想到辽兵很快就包围过来,莫金一直求追不舍,非要和我同归于尽,拉着我跳了悬崖。跳下来之后掉进水里,我们都没死,但我比他幸运,他昏迷来了,我没有。” 苟纭章迟疑一下,问道:“溪边的坟是莫金的?” “坟……应该是这里的村民立的吧,我把他杀了之后我就晕了,再醒来时就已经躺在这里。”他语气中无不庆幸,“这个村子的村长会医术,是他救了我一命。” 闻言,苟纭章低骂了一声。 “他奶奶的。” 她还给莫金磕了头,早知道是他的坟,就该拉尸体出来鞭尸。 这个小木屋并不严实,从窗缝和门缝之中,不断有寒气渗透进房间里,冷飕飕的侵入骨髓里。 见苟纭章又打了一个喷嚏,萧觉声道:“别烤火了,过来睡觉吧。” 苟纭章塞了一把柴火进火炉里,缩着脖子往木床去,她掀开棉被钻进被窝,与萧觉声的脸对了个正着,脸一沉,当即竖起眉头,虚张声势道:“看什么,睡你的。” 木床狭窄,两个人只能贴着睡,萧觉声清楚地看到她泛红的眼睛,湿漉漉的,连眼睫毛都是湿的,分明流过泪。 他的心一下沉入谷底,慢慢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蹭过她的眼尾。 “怎么了?”他凝望着她的眼睛,看到了眼里藏不住的悲伤,低声问,“怎么还偷偷掉眼泪了?” 第89章 桃花源 苟纭章蹙起眉头,咬了咬唇,一眨眼,豆大的泪珠忽然夺眶而出。 但她什么都没说,伸手擦掉眼泪,垂下头,无声地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萧觉声感觉到肩膀有点点湿意,心中微动,却听见她压着声哽咽。 “我以为你死了。” 她从江东一路赶到这里,时时刻刻都要求自己保持冷静,不能有一点慌乱,不能有一点失态。 她一直在逼自己,要坚信他还活着,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能有一丝动摇。 可见到他的瞬间,难过的心情忽然就像烟花炸开一样,再也无处可藏。 萧觉声顿住,伸出的手蜷紧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抚上她的头发,轻轻地揉了揉。 真是个倔人,哭也不肯让他看见。 他低头将下颌抵着她的额发,声音有些哑,“难为你这么惦记我,我哪舍得死啊。” 窗外小雪飘飘,冷风肃肃,屋内的火炉里,柴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床板是冷硬的,铺着茅草和一张褥子,不算宽大的棉被下,由体温滋生出来的暖意寥寥。 萧觉声伸手探到她背后,扯了扯被子,将她完全裹住。 他问:“冷吗?” 苟纭章嗯了一声,抽了抽鼻子,哑声埋怨,“冷死了。” “再过来一些。”他拢紧她的腰肢,让她往自己怀里靠,“抱着就不冷了。” 他的怀抱是温热的,苟纭章慢慢贴过去,不忘问道:“身上没伤吧?” “都是刮蹭的小伤,无妨的。”他捧住她低下去的脸,指尖蹭了蹭她冰凉湿润的脸颊,却低笑道,“平素冷心冷肠的,疼死我也不能委屈了自己,这会儿怎么心软了?” 苟纭章羞赧,抬手想捶他,却又怕伤了他,最终轻轻落在他肩膀上,“闭嘴吧你。” 萧觉声抱住她,低头凑近她柔软又干裂的唇,浅浅亲吻一下。 “想你了。”他轻声道。 苟纭章垂下长长的眼睫,抿着唇,含糊地“哦”了一声,好像是在听什么令人为难的军报一样,陷入深思。 萧觉声等不到她的回应,转移话题道:“睡觉吧,别的事情明日睡醒再说。” 苟纭章身体很疲惫,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额头挨着萧觉声的肩膀,很快就睡着了。 心安定下来,苟纭章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直到天光大亮,日上三竿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才忽然惊醒。 萧觉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盯着她瞧,见她迷糊地睁开眼,便低声道:“章儿,有人敲门。” 苟纭章打了个哈欠,拢着衣服起身,出去开门,看到了三娘的笑脸。 “我家蒸了一锅馍馍,给你们拿几个过来。” 三娘将一个盖着布的竹篮塞到她手中,热情道:“我今早蒸好的,这会儿冷了,我又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起,就没有热,一会儿你放火炉上烤一烤,或者放锅里煮一下就能吃。” 早晨的时候,三娘好心来给俩人送吃的,猜测俩人还睡在被窝里没起,便回去了,到晌午的时候又过来一趟,见屋子里还是没动静,担心俩人出什么事,便敲了门。 苟纭章有些脸热,接过篮子道谢。 送走三娘,她思忖起这个神秘的村子,萧觉声看她站在门口不动,便嘟哝道:“好饿啊,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苟纭章瞥了他一眼,掩上门回到房间,撇嘴道:“知道啦,饿不死你的。” 她将已经熄灭的火炉重新点燃起来,然后架上一个小铁锅,烧上清水,将冷掉的馍馍贴在锅边上。 等水烧开,馍馍也热了。 她扶着萧觉声坐起来,找出一个陶碗,不讲究地用衣袖擦了一下灰尘,然后倒了一碗热水给他。 萧觉声半倚靠在床头,捧着碗抿了一口热水,询问道:“上面什么情况?” “辽军昨日攻城了,不过没打到最后,姓蓝的和我打的这些年,历来谨慎,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正面发动进攻。” 苟纭章掰开一个馍馍,咬了一口,继续道:“杨显还在悬崖上等着,我一会回去,把你还活着的消息传给他,免得田将军着急。” 吃饱之后,苟纭章将火炉子里的柴火添足,便合上门出去了。 他们住的这间木屋是三娘家放置杂物的,三娘一家的房子就在旁边,苟纭章拎着竹篮送回去,先表示感谢,后向三娘打听了村长家住的地方。 三娘很热心地给她比划了一番,告知她如何七拐八拐,见到什么样的树,什么样的石头,再往哪边走,接着就是村长家了。 苟纭章听的一头雾水,见她没听懂,三娘无奈笑笑,拍手道:“还是我带你过去吧。” “多谢了。”苟纭章朝她点头示笑。 穿过村寨,苟纭章看着四周烟囱冒烟的房屋,问道:“三娘,你们村子的人们是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三娘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搓了搓手,朝手掌哈了一口气,笑笑道:“我不大清楚,不过我出生起就在这里,要说我们村子的历史,只有村长老人家知道。” 经过一段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仿佛穿越了一片迷宫,终于,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被树木环绕的小屋出现在眼前。 “诺,那就是村长的家。” 苟纭章上前,敲了敲院门。 屋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随即厚厚的木门被推开。 一个须发皆白,额阔鼻高,眼神精明的老者,拢着绒毛的大氅走出来,他眯眼朝面前陌生的女子瞧了瞧,却不惊讶,只是道:“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 三娘朝苟纭章笑笑,“去吧,村长人很好,不会为难你的。” 第90章 外来客 走进屋子,苟纭章就看到了门边立着的一把大斧头,把柄是粗糙的木头,但斧头却是泛着冷光的乌黑色,形状与普通农家用的斧子完全不一样,看起来更像是一把兵器。 “怎么,你喜欢这把斧子?” 奉老坐到藤椅上,都没有回头,好像背后长了一双眼睛,竟能敏锐地发现她在看那把斧头,云淡风轻地道:“你若喜欢,就拿走吧。” 苟纭章悚然一惊,脊梁骨里生出一股寒意。 这老头的武功,恐怕在她之上。 她瞬间就意识到这个老头绝不简单,而这个村子,也绝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苟纭章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他们看到了萧觉声和她身上穿的铠甲,又知道萧觉声杀了莫金,就算不通外界,也该警惕萧觉声和她。 邶丘朝廷覆灭,赫城是被大央的军队攻占的,他们作为邶丘的子民,如果知道他们的身份,还会救萧觉声吗? “哎呀。”奉老忽然叹了一声,像会读心术一样,“小妹啊,别想这么多,人生在世,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苟纭章杵在门口,试探地问他:“您为何帮助我们?” “为什么?”奉老摸了一把胡须,摇头晃脑,老神在在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啊,在积攒功德呢。” 苟纭章沉默半晌,也不知是被他的话说服了,还是被他震住了。 “您这么帮我们,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为您做的?”她想问他的目的。 奉老闻言,果真沉思片刻,然后一拍大腿,“我家的柴火还没劈呢,不如你去帮我劈了吧。” 苟纭章愣了。 这还真是她在行的。 她恍惚地跟着奉老去了柴房,然后被请坐到木墩上,手里塞了那把锋利沉重的斧子。 不得不说,这斧头劈柴倒是十分好使,咔咔几下,一根木头就被劈个干脆利落。 “哎,我看你这手上的劲不错。”奉老在一旁看着,不时点头称赞,“好些人连我这斧子都拿不起来呢,你是除了我以外,把这斧子用得最好的。” 嗯,也是劈柴劈得最好的。 苟纭章又拿了一根圆木,放在木墩上,酝酿用词,踌躇着开口问道:“听说是您替我,我夫君医治的伤,我想问一下,他的腿伤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你们还真是夫妻啊?”奉老诧异,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你们是假装的。” 苟纭章大窘,没想到他洞悉得这么透彻,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但她和萧觉声确实曾经是夫妻,这一点可不是假的。 “他估计得过个七八天才能下床,你若想从山崖那头回去,他没痊愈之前,恐怕难以办到。” 奉老洞若观火,早有预料,直接道:“其他离开的路嘛,就顺着溪流上游走,一直走到一个大瀑布前,瀑布的后边是一个山洞,穿过山洞,那里就是通往外界的路。” 苟纭章什么都没问,想法就被他摸了个一清二楚,好像会未卜先知一样,“您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奉老呵呵一笑,神秘莫测地看她一眼,“瞎猜的。” 一个多时辰后,苟纭章劈好了所有柴火,确认奉老对他们没有敌意,没有急于探究这个村庄的秘密,按耐下来。 毕竟萧觉声的伤没好,还不能离开,要继续待下去,她得和这里的人搞好关系。 她将劈好的柴火堆放整齐,然后恭敬地向奉老告辞。 奉老却叫住她,从自己的鸡窝里抓了一只小母鸡,又从菜篮子挑了两根晒干的野参送给她。 “你帮我劈了这两个月的柴火,山里头没什么东西,这些就拿去给你夫君补补身子。” 苟纭章接过,内心感到一阵惭愧。 她小心谨慎地防备,唯恐他们是有什么图谋,不料对方却如此真诚大方,又善良好客。 真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苟纭章循着昨日的来路,回到从山崖底下来的溪水边。 她捡了一块光滑的石头,用小石子在上边刻下了“平安、十日归”五个字,用来表示她已经找到萧觉声,大概十日后回去。 她攀到崖壁上,将石头绑在绳索尾部,然后用力地晃动绳子。 过了一会儿,忽感觉绳索绷紧起来。 是杨显在悬崖上拉动了绳索。 苟纭章松开手,看着绳索一点一点被拉上去,这才转身返回木屋。 她出门一趟就是大半天,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萧觉声躺在床上,哀怨地盯着她做晚饭。 苟纭章将清理干净的小母鸡放进铁锅里,又洗了两个野参丢进去,便盖上锅盖等着。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萧觉声有些恍然起来,他们就像一对贫穷拮据的农家夫妇,而他此刻像残废的丈夫,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巴巴地等着妻子喂养。 放在话本里,妻子貌美如花、丈夫残疾无用的配置,怎么看这种故事往往都是凄苦的。 结局要么是妻子被富商或大官强抢,要么他这个残废丈夫被背叛,最终逃不过夫妻离散,家破人亡。 咔嚓一声,萧觉声抬头,看着苟纭章轻松折断了手腕粗的树枝,塞进火堆里,他摇了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 “我把消息传回去了,你的伤还没好,我们估计得在这里再住上几天,你也别着急,安心休养,上头的事情交给田将军,我相信他会处理好的。” 苟纭章说着,看见锅里鸡汤沸腾溢出,连忙提起锅盖。 萧觉声嗯了一声,泰然自若道:“我不急的,只要你在这里就行。” “那我要是没来呢?”苟纭章瞥了他一眼,促狭地笑道,“我听三娘说了,我要是没来,你可就要被卖了,还不知道会花落谁家。” “但是你来了。”萧觉声望着她,眸光幽深缱绻,微笑道,“你来了,所以我是你的。” 他的神情,他的目光,和他的话一致,都对她述说,“我是属于你的。” 许是他眼神太过缠绵,神情太过蛊惑,看起来引诱成分偏多,显得并没有那么真诚。 苟纭章挑起眉梢,瞥了他一眼。她真不知道离开京都之后,他怎么就变了一个人,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对着她,说这么让人牙酸的话。 第91章 唯相守 这句话,其实和“我爱你”、“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等等意思,有异曲同工之妙。 反正天底下,肯定没有人会深情款款地向自己的仇敌说,“我是你的。” “来,赏你一个鸡腿吃。” 苟纭章夹了一个鸡腿,放进碗里递给他,然后自己大大方方夹了另一个鸡腿,低头啃起来。 一点暧昧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 萧觉声看着碗里的鸡腿,随即捏着声音道:“谢郡主娘娘赏赐。” 苟纭章哈哈地笑开,啧道:“真像。” 就是这个不阴不阳的腔调,像极了他父皇身边的老太监,听着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六岁时,第一次去皇宫,萧钧为了稳住她父亲,当即就给她封了个郡主。当时她听到那位御前总管太监念谕旨,就耳朵发痒,一边跪在地上听旨意,一边用力地揉耳朵。 谕旨还没念完,老太监的脸就绿得不行,此后见到她,便没给过她好脸色。 苟纭章可不惯着他,有一天,便在言后的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会变脸,为什么面对别人和面对她的时候,是两副面孔。 老太监尴尬得下不来台,他在宫里行走多年,哪里见过这么没眼见的人。 她大胆地指出了老太监的针对,只可惜“童言无忌”,言后并没有当作一回事情。没有人会真的计较御前总管对一个质子是否恭敬。 老太监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暗中克扣姐弟俩的用度,纵容手底下的宫女太监们欺负他们。 当时苟纭章尚是个小孩子,没人依靠,受了委屈,只能找言后说。言后兴许会管一两回,但她身为皇后,要处理后宫各种事宜,还要管其他的皇子公主,根本没那么多精力去照看他们。 后来苟纭章想了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她受欺负后,一见到老太监,就假装自己在玩耍,跌跌撞撞地朝老太监跑去,一头把他撞下池塘。 下了水,她就借着挣扎的劲,死死地挠他,打他,踹他。 老太监虽然轻视她,却碍着她的身份,也不敢真让她出意外,只能在水里硬挨。 然后等被救上岸,她就仰头嚎啕大哭一场。 意外而已,谁又能和她一个孩子计较? 谁欺负她,她就狠狠地反击回去,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把对方弄怕了她,她就赢了。 她在皇宫里撒泼打滚,飞扬跋扈,唯独和萧觉声打了个平手,因为不管怎么打,他一点都不怕她,所以暂且不算输。 吃完饭,苟纭章将奉老给的药熬上,见桌上有金疮药和绷带,便对萧觉声道:“衣服脱了,我给你换个药。” 萧觉声十分顺从,将上衣脱光,露出身上斑驳的伤痕。 天气太冷,苟纭章没迟疑,跪坐在床上,快速将他胸膛和手臂上的绷带解开,用浸热的帕子给他擦了擦伤口周围的血渍,又洒上金创药,然后取了绷带,熟练迅速地将伤口包扎起来。 她低着头,动作十分认真仔细,安静下来的时候,面容姝丽风华,格外柔和。萧觉声微微垂眸,看着她的侧脸出神。 他其实见过她这个样子很多次,每次看见她在照顾阿恒时,就是这样的温柔。 她很强大,所以暴躁和温柔这两个相悖的词语,也被她宽容地收纳。 “好了。”苟纭章收起绷带,“把衣服穿上吧。” 萧觉声穿上衣服,看着她跳下床,又去看火炉上熬的药。 他想起皇兄曾经问他的话,苟纭章到底哪里好? 她哪里不好呢?分明哪里都好。 等药熬好,苟纭章倒出来给萧觉声,看他面无表情地喝下,一时嘴快问了一句“苦吗”,就被他扯过去亲了一口。 她尝到苦味,偏头呸了一声,双手掐住他的脖子,佯怒道:“萧觉声,你这恩将仇报的小人!” 萧觉声清朗一笑,轻拢住她的手腕,“不是你问我的吗,亲口尝尝才能知道药苦是不苦啊。” 苟纭章瞪他,收紧了十指掐他,“良药苦口利于病,不是苦还能是甜的吗?” 萧觉声笑得愈发深,眉宇舒朗,抿了抿唇,“可我吃着是甜的。” 他说着,又低下头,追着她的唇啄吻一下,轻声道:“真的很甜。” 苟纭章倒了一杯温水,恶狠狠地塞到他手里。萧觉声眉心一跳,喉结上下滚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仰头喝下,清走嘴里草药的苦涩。 等她钻进被子,萧觉声急切扣住她的手腕,朝她缠吻上去。 衔着她的唇瓣,时轻时重地吮吻,紧促的喘息里,纠缠声也越来越急。 苟纭章轻喘了几口气,难得没有和他较劲,双臂攀上他宽阔的肩膀,睫毛轻颤一下,慢慢阖上眼,纯粹地接受他的亲吻。 窗外雨点泠泠,细微的喧闹中,与世隔绝的幽静便暴露出来。 好像他们落入了一个无人的世界,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俩人。 俩人唇舌纠缠良久,苟纭章几乎喘不上气,仰着头被他托住后脑,泪眼迷蒙地睁开眼,转头往旁边一撇,躲开他没尽头的缠吻,急促地呼吸着。 亲不到她的唇,萧觉声沿着她的唇角,低低地喘气,轻轻浅浅地吮到她的脖颈。 最后他将脸埋在她的肩窝,亲昵讨好地蹭了蹭,踌躇低问:“可以吗?可不可以?” 苟纭章眸光横水,伸手抵在他肩膀上,将他推了推,嗔道:“老实点吧。” 萧觉声低唤了一声,“章儿……”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浅浅的喘息,炙热的呼吸洒在她锁骨上,让人骨头又麻又痒。 苟纭章拧起眉头,还未说话,只听他接连唤道:“宁瑶郡主……师父……好姑奶奶……” 见他越叫越荒谬,苟纭章脸颊微红,轻哼一声,摇头道:“叫姥姥都没用。” 萧觉声顿了一下:“姥姥。” 苟纭章笑得肩膀发抖,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嚣张地应道:“嗳,乖孙儿。” “听话点,乖乖睡觉。” 萧觉声是有心无力,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老老实实地躺下来,满脸欲色难释地盯着她,眼神直勾勾,像缠上猎物的蛇一样。 “闭眼。”苟纭章捂住他的眼睛 ,干脆道,“不许看着我。” 第92章 山间静 寒冬的深夜里,窗外雪雨夹杂着,簌簌落下,小木屋的男人和女人像普通的夫妻一样,相拥而眠。 苟纭章半张脸埋在棉被下,耳朵热得发红,很久之后,忍无可忍地抗议道:“萧觉声,你又碰到我了。” 萧觉声低低地嗯了一声,手却禁锢住她的腰,不让她往后退。 被子太小,再往后退,就只能挨冻了。 苟纭章能感觉到自己腿上的触碰,像剑一样,但更加惊人,既热又硬。 她往后一撤,他倒像落空了,喉咙里便发出极低的一声轻哼,似不满。 “过来些,别着凉了。”萧觉声嗓音喑哑,带着忍耐的意味,大掌握在她柔韧的腰上,“我都瘫了,还怕我不成?” “笑话。”苟纭章嗤了一声,“我怕你?” “好,不怕,”萧觉声呢喃重复,呼吸粗重,强劲有力的长臂将她带回怀里,低下头,鼻唇贴着她的耳畔,“等我养好伤,你可别躲。” 苟纭章被他碰得耳根发痒,伸手隔开他的脸,红唇轻启,吐出三个字,“我等着。” 这一夜,不好眠。 萧觉声熬了很晚没睡着,几乎一整夜受尽折磨,等他刚睡着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苟纭章醒得早,见萧觉声睡得沉,英挺秾艳的眉眼安静,眼下淡淡的乌青,看起来睡得很不舒服。 她没惊醒他,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打算先去奉老所说的瀑布探路。 出门的时候,苟纭章在一条小路上,瞧见了几个年轻的姑娘,她们瞧见她,便簇拥着上前和她搭话。 有个浓眉大眼的姑娘最先开口,她毫不客气地将苟纭章上下打量了一遍,直言不讳道:“你就是俊小哥的媳妇?” 苟纭章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俊小哥”是个什么东西,她愣了一下,想起三娘说过的话,便知道她们说的是萧觉声,忽觉得有些好笑。 “几位姑娘,有什么指教?”她笑问道。 另一位娇小玲珑的姑娘扬起下巴,瞧了瞧苟纭章,“你怎么证明呢?” “什么?”苟纭章有些不明就里,“证明什么?” “证明你和俊小哥是真的夫妻啊。”又有一位高挑纤瘦的姑娘一本正经地道,“万一你不是他的媳妇,我们可不让你带走他。” “对!”其余几人应和。 “村长答应我们要拍卖他了,除非你出的价比我们都高,不然我们不服!” 苟纭章无奈。 要是放在以往,听到有人说这种不服的话挑衅她,她早就抡起拳头了。只是现在她寄人篱下,以少对多,敌众我寡,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所以她选择退一步。 “行。”她随口打发这群天真的少女,“七天之后吧,到时候大家各凭本事。” 几人一听,眼睛一亮,当即笑了起来,每人脸上都是势在必得的神情。 “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别反悔。” 看着她们欢呼雀跃地离开,苟纭章开始顺着溪流上游走去。 她穿过茂密的树林,穿过芦苇丛,又穿过几条小溪流,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奉老所说的瀑布所在。 第93章 影成双 一个时辰过去后,苟纭章从奉老的家里离开。 原来奉老真的是一个铁匠。 他出自邶丘的一个铁匠世家,往上十八代都是打铁的,祖辈锻造武器的技术可谓炉火纯青,天下无匹,天下很多有名的利器,都是出自奉氏一族之手。 就连苟纭章父亲留下来的飞衡剑也不例外。奉老在去给萧觉声看病时,见到她倚在墙角的佩剑,还有她的一身铠甲,就猜出她的身份了。 刚开始他说:“我知道你的身份,我知道你是谁的女儿。” 苟纭章原本被吓了一大跳,但听他说完,便恍然大悟了。 奉氏在辉煌的时候,就连邶丘的皇族都要给他们几分颜面,任何来求兵器的人,不管是什么高贵的身份,都得按照奉氏的规矩办事。 她爹年少还没有接手江东的时候,就是个到处招摇过境的混不吝,他曾经为了求一把趁手的兵器,混到邶丘来过。 飞衡剑,正是奉老亲手打造的,所以他知道所持之人是谁。 但奉氏后来因牵连进邶丘皇族的党争之中,被当时刚上位的邶丘王定了谋逆的大罪,九族悉数遭到连坐,被诛满门。 奉氏善制铁器,解开囚牢的锁,简直是信手拈来。就在一族人被拉去砍头的路上,奉老带着族人逃出囚车,一行人一路奔逃,被追兵追到了山崖边。 就像萧觉声一声,他们被迫跳了下来,幸存的人发现此处隐秘清幽,便在这里定居下来。 他们并不是完全不离开此地,偶尔会有人从通道出去,负责采买物资。 苟纭章问他,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个秘密。 奉老哈哈大笑,摇头叹道:“我躲在这里,是怕邶丘王追杀,现在知道他都死了个屁的了,我还怕什么?” 他说完,神情冷静下来,看着苟纭章,道,“你不是说想报恩吗?等你们和辽国打完仗,如果最后是你们战胜了,能不能给奉氏一个立足之地?” 苟纭章微笑,“当然。” 她这个人说话很有力量,说出口的承诺,总是能够轻易让人信服。 “我们一定会赢的。”她说。 萧觉声第一次出征,历时近四月,带出十五万兵马,已经折损近三分之一,军需耗费更甚。好不容易拿下了邶丘,若是再输给辽国,待他回到京都,如何面对翘首期盼的臣民,如何面对对他委以重任的哥哥? 他怕是得自刎赎罪。 所以,他们必须赢,萧觉声必须赢。 萧觉声的身体硬朗结实,恢复得也快,躺了十几天腿已经好很多,奉老帮他拆了夹腿的木板。 这两日,他可以自己撑着拄拐,从屋子里挪到门外。 苟纭章回去的时候,看见他坐在屋檐下闲置的石磨上,正望着面前的小雪纷纷的景象,半天没有动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她冒着雪,慢悠悠地走过来,萧觉声用拄拐杵了杵地,像老头一样对她催促道:“别受寒了,走快点。” 苟纭章觑了他一眼,“地滑,你想摔死我?” 等她走上台阶,他便撑着拄拐起身,将她拉到跟前,仔细替她扫去额发上的雪花,手指抚过她沾白的眉毛,从头顺着眉毛到肩膀,一一扫干净落雪。 随后温热的双手捧着她冰凉的脸,“暖和吗?” “暖……”苟纭章一个字还没说完,他就已经俯身下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第94章 意迟迟 萧觉声将火炉上的茶壶拿起来,又抓了一个茶杯,这才又慢慢地挪出门。他坐回苟纭章身边,倒了半杯茶给她,“小心烫。” 苟纭章捧着热茶,轻吹了吹,小口啜饮。 她望着逐渐昏沉下来的暮色,述说故事一样,向萧觉声说了奉氏的遭遇。 见萧觉声没有惊讶,她道:“或许他们会想离开这里,我替你答应奉老了,假如将来,邶丘的土地真正收归大央,他想要带着族人回到赫城,你要负责庇护他们。” 萧觉声没有异议,“好。” 夜已深,一个烧饼吃完,水也喝尽,苟纭章拍了拍手站起来,“早点睡吧,明天要走长路了。” 萧觉声拄着拐,将房门关上,隔住了门外的风雪。 最后一夜,他们照旧躺在一起,萧觉声照旧在睡前一轻一重地亲吻她,耳鬓厮磨,缠绵得好似不会再分离。 “嗯……”苟纭章仰躺着被他按住亲,唇舌被他啃吮得发麻,美目潋滟,头一偏,喘着气道,“没完没了了你?“ 萧觉声没和她有过夫妻之实,兴许还能靠着意念忍一忍,但到底是交过底的,抱着魂牵梦萦的女人睡了十个晚上,没发狂已经算是他伤得够重了。 他钳着她的手腕,狭长的眼眸里迸发的光亮近乎妖异,轻声道:“不够。” 苟纭章与他对视一眼,被他的眼神看得也怪瘆得慌,垂眸避开视线,不像威胁地威胁道:“再闹我可不客气了啊。” 他瞧着她,低下头,鼻唇轻蹭她的脸颊,闷声道:“回去给我。” 苟纭章捂着他的嘴,一巴掌将他摁回去,“闭嘴,睡觉!” 萧觉声带着浑身难耐的燥热,顺从地躺了下去,手熟练地往她腰上搭,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忽问:“你讨厌我吗?” 听到他的话,苟纭章抬眼瞪了他一眼,羞恼地吐出一个字。 “滚!” 她气呼呼地拍开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冷哼道:“滚远点,别碰我。” 萧觉声被打疼了,也不收手,仍环在她腰间,语气似是而非,半信半疑,“那你喜欢我?” 苟纭章翻身背对他,闭上眼睛,不想和他说话了。 “那你怨我吗?”他又问。 “我讨厌你。”苟纭章冷笑一声,回答道,“萧觉声,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你了。” 房间寂静下来。 “撒谎,小骗子。”萧觉声低声道,“我不信。” 苟纭章无语,“不信问个屁。” “问清楚了,我心里才踏实。”萧觉声轻叹一声,“但是你永远也不会说,是不是?” 当面说喜欢他,会让苟纭章感觉羞耻,让她不自在。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不清,又曾经那样剑拔弩张,势不两立,所以她不承认自己为他折服。 她自尊心很强,又好面子,不想让自己的位置处于下风,也是为了将来,如果关系破裂,她也好说上一句,“我从来没说过……” 这样她就不会丢脸。 但是萧觉声不想任由她躲躲藏藏,也不愿和她再经历一次言不由衷,口不择言的冷战。 第95章 返赫城 萧觉声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翻了过来,看着她问,“知道没有?” 苟纭章闭着眼,眼睫毛扑簌扑簌地眨,语速极快地回答:“不知道!” 瞧着她唇角弯起的弧度,萧觉声伸出手,修长的两指戳了戳她的脸颊,略微挑眉,“偷笑?很好笑吗?” 苟纭章绷不住了,霎时间眉弯眼笑,抓住他的手指,“哎呀,睡啦!再啰嗦,把你丢出去了。” “你先回答我。”萧觉声死死盯着她的脸,不依不饶地追问,“知道了没有?” “啊知道了知道了。” 她语气敷衍,但也算是回应了,萧觉声回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另一只手给她拢了拢被子,像是终于安心了。 “好了,睡吧。” 次日一早,俩人收拾了小屋,郑重地向三娘辞别,随后循着溪流往上游走去。 走了没多远,忽见不远处的田埂上,有几名少女跑来。她们原本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但一看见两个人影牵着手,在溪边慢慢走着,便没有再走近。 苟纭章瞧见他们,停下脚步望去,朝着她们,食指指了指萧觉声,又用拇指指了指自己。 她的意思是:他——我的。 几个姑娘互相看了一眼,忽然伸出手,朝他们挥了挥。 “再见。” 溪边的枯黄的芦苇丛在风中摇荡,点点的雪花漫天纷飞,萦绕在山谷里,最终坠落在每一片树叶上。 萧觉声走得慢,苟纭章只扶着他,并不催促。 好不容易到瀑布下时,苟纭章却有些犯难,从瀑布下淌水到山洞里,必定会湿了全身,萧觉声的腿伤…… 见她瞥向自己,萧觉声就道:“没事的。” 冒着寒冷刺骨的水爬上山洞,苟纭章先将衣服放好,再回头去拉萧觉声。 她扯着萧觉声的手臂,龇牙咧嘴道:“躺十多天,你吃得太好了。” 这是在变相地说他太重了。 萧觉声笑笑,却揶揄道:“没压你身上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瘦了?” 苟纭章:“……” 她想一脚把他踹下去。 深吸一口气,忍住了。 等他爬上去,苟纭章指着他威胁:“你最好别生病,生病了我可不背你回去。” 萧觉声善解人意道:“没关系,你要是病了,我一定背你。” 从这条路离开,却离赫城更遥远了一些,好在此处是人烟稀少的西北方向,辽国的军营驻地在西南方,苟纭章也不用担心会遇上辽国的大部队。 至于小队伍——就像此刻,看着前方十几个在侦察的辽兵,苟纭章眼前一亮,紧盯着他们胯下的马。 萧觉声腿疼,她也正好嫌走得累,这就有人把马儿送上门了。 第96章 暂平逸 沈娆撇撇嘴,显然不服,又哼了一声。 苟纭章看着她,“这里是平丘军的地盘,下次不要再这样的话,让别人听见不好。” “哦,知道了。”沈娆嘟囔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这确实是我给杨显下的命令。”苟纭章敲了敲桌,语气略有些严肃,“再这么口不择言,要是因为你这张嘴惹出什么祸事,我收拾你,可不会手下留情。” 沈娆不敢顶撞,应声回道:“是,属下记住了” 苟纭章倒了一杯茶,问道:“这几日,我们的人有没有和平丘军发生矛盾?” “有,怎么可能没有。”沈娆道,“上边的人,例如田将军,知道咱们是来支援的,自不会说什么,还特别优待我们,但底下两军的士兵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了。” 出身不同的几个人路上同行,也难免发生小摩擦,更别说两支人数庞大的军队混在一起。 其他的不提,且说在资源的分配上,不管哪边多、哪边少,甚至平等,都一定会有不满和争议。 苟纭章点头,“只要你和梁品别和他们起冲突就行,底下的矛盾都能化解。” 说到这,苟纭章发现一直没瞧见梁品,问道:“梁品呢?” “他受伤了。” 沈娆一双弯眉低压下来,眉下一片阴影,“那次辽军撤兵回去之后,又数次游击偷袭,梁品三天前带了一支队伍迎敌,不小心受伤了。” 苟纭章拧眉,敛容正色,“严重吗?” “还好,没伤着要害,现在和谢将军在一起养伤呢。”沈娆耸肩道。 苟纭章喝了一杯茶,站起身道:“那我去看看他吧。” 她和沈娆到梁品居住的屋子,推开门进去,便看见有军医在替谢无恙清理伤口换纱布,而梁品背后受了一刀,只能趴着休养,正闭眼休息。 “郡主……”见到苟纭章,谢无恙很是惊喜,伸手制止军医的动作,“您回来了!那……殿下回来了吗?” 梁品闻言,也扭头朝门口看去,“郡主?” “谨王殿下没事,已经回来了。”苟纭章看了谢无恙一眼,见他胸口贯穿的箭伤,扬了扬下颌,“谢将军,没事吧?” 谢无恙若无其事地咧嘴一笑,“劳郡主记挂,好着呢,过两日就痊愈了。” 听他这么嚣张的话,军医无言,一味给他的伤口施药,谢无恙疼得忍不住嘶了一声,转头瞪了一眼军医。 苟纭章瞧得清楚,轻笑道:“那谢将军可要好生休养。” 她说着,和沈娆向里边床榻上的梁品走去,梁品姿势别扭地转头看向她,一边撑着手想起来,一边道:“郡主,您回来了。” “躺好吧。”苟纭章朝他摆手,沈娆搬了凳子放在床前,让她坐下。 苟纭章扫了衣袍坐下,看着梁品脸色依旧惨白如纸,问:“伤的怎么样?” “没事。”梁品艰难地摇了摇头,抿唇道:“就是背后挨了一下,还没有之前被郡主挑下马伤的严重。” 苟纭章自然不相信他的话,每个受伤又嘴硬的人,口头禅除了“没事”就是“无碍”,但哪个不是忍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下颌骨绷紧鼓起,想看不见都难。 “行了,嘴硬什么。”苟纭章安抚道,“你好生养病,别的不用操心,瞧你瘦的,我让人开小灶给你补补。” 梁品笑了笑,“谢郡主。” 第97章 风欲起 “可是……”步兵先锋营将领宋孝文看了看萧绝声,嘴唇嗫嚅一下,最终还是鼓足勇气道,“我们先前和邶丘打了近三个月,伤亡不轻,以我们现在的兵力,除非倾巢而出,否则怎么和辽军抗衡?若是孤注一掷,赌注是不是太大了?” 其余人垂眸沉思,大家都理解他的意思,主动攻打辽军,那真的就是豁出去了,十几万人的性命,连带好不容易占领的土地,也一起押注出去。这样的代价,是否牺牲得起? 萧觉声看向宋孝文,表情平静,并没有别的情绪,解释道:“一个原因,刚才我说了,这个冬天不好过,我们要一直和辽国这样拉扯,就算撑到开春,也不会有结束的一天。难道拖延下去,辽国就会轻易放弃邶丘这块肥肉吗?不会。” “我们能拖一个冬天,难道还要拖半年,一年吗?”他的声音清晰而镇静,继续往下说。 “如今辽军元帅换成裴延山,我们虽不熟悉他的战术,那么不妨想想,他是空降到这边的辽军中的,这些辽兵就熟悉他的战术吗?他们之间也势必要时间磨合。请问各位,我们要给他们时间磨合,等着他们大震气势来攻打我们吗?” 田蔚等人越听,脸色就越发凝重严肃。苟纭章静静地听着,抬眸望向他,漆黑的眼眸中亮光灼灼,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欣赏之意。 这番话,这个人,很合她的意。 萧觉声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回望过来,与她对视片刻,又移开了视线。 “这场大战,最后都要打起来,绝不可避免,就看我们选择的是主动出击,还是被动防守?” 他将问题抛给在场所有人。 众人苦思冥想,都纠结犯难,半晌也没有人出声。 苟纭章垂下眼眸,也不吭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膝盖。 她只是来支援的,不隶属平丘军的一部分,江东军也不算主力军,终究只是从旁辅助。这种做选择的事情还得平丘军的将领做决定,若是她先开口就僭越了。 田蔚想了想,浓眉拧紧,沉声开口道:“谨王殿下说的不错,这一战是避无可避的,我们跟着殿下来攻打邶丘为的是什么?辽国与我朝为敌多年,常年侵犯我朝领土,江东和江南一带吃尽苦头,我们当初为的最终目的,不就是在邶丘筑起一条防线,用来制衡和对抗辽国吗?如今辽国大军就压在对面,我们难道要退缩吗?” 谢无恙沉默半晌,舔了舔干燥的唇,附和道:“我附议!早打晚打都是打,等着他们来打我们,不如先抢占先机!” “我听殿下的。”杨显应道,“我们一路好不容易打过来,总不能在最后关头怯了。” 宋孝文看了众人一圈,垂下眼皮又抬起来,踌躇未决,道:“殿下说的不无道理……既然大家都认为可行,那我没什么说的。” 话止于此,平丘军其他人都没有异议,寂静片刻,他们的目光齐齐向江东的三人投来。 田蔚有些紧张地看向苟纭章,客气地询问道:“郡主以为如何?” 江东兵马强悍,作战勇猛无匹,他们很需要江东的帮助,如果苟纭章反对,那么这个决定就算泡汤了。 梁品和沈娆俩人并没有主意,他们只听苟纭章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看苟纭章。 苟纭章处之泰然,双手搭在一起,抬头向萧觉声看去,面色淡定,“我们经历寒冬的侵扰,辽国也不会例外,我们缺粮,只怕他们更缺,我们不知道裴延山的战术,他也不知道我们的,不如拼搏一把。” 她唇边挂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说出一句狂妄的话。 “正好,我也想早点回家过年。” 其余人脸色各异,田蔚却笑了,看她的眼神更加肃敬。 萧觉声瞧着她,将她的嚣张收入眼底,朝她抱拳。 “如此,本王先谢过郡主。” 苟纭章没有因为关系亲近,而对他无条件信任。她微微扬起下颌,在众人面前冷淡道:“我们可以配合平丘军,但是谨王殿下,我需要看到一份详细清晰的计划,如果无法保证成功,请恕我不能带我的士兵冒险。” “这……”谢无恙讶异,拧眉道,“这怎么可能保证万无一失呢?” 第98章 采花贼 她叮嘱梁品好好休养,便和沈娆回到了院子。 婢女已经将热水准备好,大大的浴桶里泡了舒缓筋骨的草药,整个净室雾气腾腾。苟纭章脱下身上的脏衣服,整个人没入水中,脑袋靠在浴桶边缘,阖上眼睛,感受温热的水在周身流淌,被热气熨得脑子混沌。 沈娆让人煮了汤面,见她很久没有出来,闯门而入,就见她竟歪头睡着了,连忙拍了拍她,将她叫醒。 “郡主快别泡了,再不小心淹死在浴桶里,那可真是要大名远扬了。” 苟纭章累极了,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她囫囵吃了一碗热汤面,觉得实在困倦,往床上一躺,天还没黑下来,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这方卧榻宽大,被子也厚实暖和,屋内的暖炉里炭火在燃烧,不断散发出热气,环境比山崖底下的小木屋好太多了。 头顶没有掉落的木屑,也没有缭绕呛鼻的烟雾,更没有人和她抢被子。 真是又宽敞又干净又舒服。 见苟纭章睡得沉,沈娆将她房门关上,叮嘱了婢女不要在她房间走动,免得打扰她睡觉。 她被吵醒了,可是要骂人的。 天黑下来的时候,雪如鹅毛荡落,铺了满白茫茫,廊下的昏黄烛火下,有一颀长的人影踩着积雪经过,在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咯吱一声,闭合的门忽发出一声响动。 那人朝床边走去,借着窗外清冷微弱的光,见被窝里的人睡得安稳,半张脸都埋在被窝里,呼吸均匀轻浅,小山眉松缓,长睫垂似一张青黑的小扇子。 萧觉声径直脱了外袍和鞋袜,熟门熟路地掀开被子钻进去,长臂环住她的腰,倾身在她干净清香的发间蹭了蹭。 被窝里霎时间多了一个人,苟纭章被搅扰了好梦,半睡半醒之间,不悦地哼了一声,声音又轻又闷地嘟哝一声:“滚……” 萧觉声没出声,温热的手掌虚掌着她的腰,缓缓地拍了拍,像哄孩子入睡一般温柔。 熟悉的气息将她环绕着,靠着的胸膛温厚而宽阔,让人无端地心安宁静。 苟纭章闭着眼,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安静下来,没多久就陷入了睡梦中。 一夜大雪,地上的积雪厚了半尺,有冷风从窗棂的缝隙钻入。苟纭章意识回神,正恍惚醒来,刚想翻个身,却被抱得无法动弹。 她猛地睁开眼,看见萧觉声近在咫尺的睡颜,当扬惊了一下,没来得及欣赏美男,掐着他的脖子晃了晃,压低声音道:“萧觉声,起,起来。” “怎么了……” 萧觉声蹙眉,眼睛还没睁开,伸手胡乱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困倦慵懒,哄道:“不闹,我好困,再睡一会儿。” “谁让你过来的?”苟纭章掐他的脸,“天亮了,你赶紧给我滚回去。” “没你我睡不着。”萧觉声环住她的腰,将她扣进怀里,准备继续睡。 恰在此时,门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踢踏随意,声音越来越清晰。 苟纭章大惊,揪住他的衣领,压低声音道:“你快躲起来,沈娆过来了!” 沈娆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鲁莽,她进苟纭章的房间,向来是不会敲门的。 若让她看见萧觉声在自己床上,苟纭章简直能想到自己的威严,会像外头的雪一样,碎落一地。 “郡主——” 门外果然传来沈娆的声音。 萧觉声泰然自若,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不管苟纭章怎么晃,他都不起。 苟纭章翻身想要下床,他却拦腰将她抱住,一条长腿压制在她腿上,将她困住。 听着门被推动,嘎吱嘎吱地响了两下,苟纭章愣住了。 然而预料的惊叫没有响起。 沈娆在门外咦了一声。 “门怎么打不开。” 苟纭章提起来的心终于沉下去。 昨夜风雪大,沈娆猜测是风雪吹开了门,所以她晚上起来锁门了,又唤道:“郡主,你醒了吗?” 苟纭章压低声音,佯装刚醒,不耐烦道:“你先去找杨将军,我一会儿就来。” 沈娆瞧着紧闭的房门,犹疑地哦了一声,转身离去。 听着渐去渐远的脚步声,苟纭章揪住萧觉声的耳朵,伏在他耳边,拉长声音道:“起——” 萧觉声蓦然睁开眼,翻身将她压住,一把将她的手腕扣到头顶,俯身去亲她。 “萧……嗯……”苟纭章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只剩细微的低吟溢出,哼得声音愈渐发软。 萧觉声按着她亲了个够,把她亲得眼睛泛潮,这才松开她的手,指尖蹭了蹭她发丝凌乱的脸颊,目光直白幽深,“以后别让任何人来你房间,特别是晚上。” 苟纭章唇瓣红润,微微张开喘气,含水的眼眸瞪向他,“凭什么?” “因为我要过来,”萧觉声虽然行为如采花贼,言行却坦荡若君子,“睡觉。” “不,行。” 苟纭章抬起膝盖欲踹他,眼神往下,却似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收回腿,且翻了个白眼。 萧觉声不躲不避,“为什么,你不是都答应我了吗,又言而无信?” “耳目众多,会被别人发现的。” “发现就发现,怕什么?” 苟纭章瞪他,“怕传回去,陛下找我兴师问罪。你觉得陛下还希望看到你和我纠缠在一起吗?到时候被发现,遭殃的是我。” 萧觉声沉默片刻,凝望着她的眼睛,揉了揉她的长发,“我偷偷的,不让人发现。” 苟纭章面露为难,轻轻地摇头,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主动抬头亲了一下他的脸,“这里真的太多人了,你听我的,好不好?” 萧觉声噎住,瞧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一番。 “好。” 他依言起身下床,穿上衣袍,往外走两步又返回来,自顾自在苟纭章的衣物里寻摸。 “找什么?”苟纭章疑惑。 “帕子。”萧觉声找了一会,从一件衣服的内兜摸出一条帕子,展开看了一眼,见上边绣着青松绿竹,脸上也没表现出满不满意,顺理成章地塞到自己怀里。 苟纭章脸颊微红,无言地看着他。 他又回到床边,恋恋不舍地亲了她一下,“雪下的大了,去练兵多穿点。” “啊知道了,走走走。”苟纭章赶苍蝇一样赶他,“啰嗦。” 第99章 起内讧 负责掌管后勤的将领,带着人整理和清点武器,将赫城所有府衙的兵器收集到一起,一一检查损坏,收齐装箱。 火头军则在加急烤制干粮,休养的伤兵则做些轻松的活计,例如缝制损坏的铠甲、棉服等。 赫城的西南方二十里,是一处地势崎岖陡峭的山林,高大的密林里,树上的积水都结成了冰,路特别难行。 为了让士兵更加适应邶丘的复杂地势和严寒天气,苟纭章提议在此处练兵,杨显和宋孝文都没有意见,三人加上沈娆,带着一众士兵接连训练了几天。 苟纭章在开始之前,就明确了这次训练的目的,一为针对在恶劣环境中的行军速度;二为在复杂环境和大雪天里潜藏蛰伏的耐力;三为在陌生的地方,如何结合地势地形,快速排兵布阵;四为出击的时候,各营阵如何变化配合。 这日大雨夹雪,沈娆和杨显带的一支队伍在山里训练,前方忽遇上了泥土塌陷,杨显见状便发号施令,命队伍撤退。 沈娆早就看杨显不顺眼,见他如此畏首畏尾,遇到情况就退,不由恼怒。 她冒着雨雪,率先策马冲过塌陷的地方,勒住缰绳回身,朝众士兵厉呵:“撤什么撤,抓紧速度往前冲!” 她声势狠厉,众人看她,又看杨显,面对两个将领不同的指令,都犹豫起来。 “都等什么?!”沈娆见他们犹豫不决,又呵斥道,“等上战扬的时候,遇到这样的问题,你们他娘的就准备当逃兵吗!” 话说到这份上,在扬哪个热血男儿,愿意承认自己会是逃兵? 前排的士兵立即加快速度冲了过去,沈娆喝令所有人跟上,很快,队伍以雷霆之势穿过塌陷区。 杨显策马跟上队伍,他被驳了脸面,脸色不好看,拧眉朝沈娆看了一眼。 沈娆正命令队伍前进,一回头,猝不及防与他对视,冷脸嗤了一声:“怂包。”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吐字却十分清晰。 杨显与她意见分歧,这几日多有摩擦,但都忍下来了,此时被她当着面骂,心中生怒。 他脸色阴沉,甩了缰绳策马上去追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怎么,我说错了?”沈娆哼了一声,语气讥讽,“现在训练,为的就是应对各种极端的状况,面对区区泥流塌陷,你就下令撤退,若是面对上辽国十万大军呢?请问你打算怎么办,不战而退是吗?” 沈娆气势咄咄逼人,在众将士面前毫不给他留面子,杨显被她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道:“如今大战在即,我们首要保存兵力,如果刚才在那里发生泥石流,有士兵为此牺牲,你拿什么负责?” “现在呢?是不是所有人都过来了?”沈娆不屑打量了他一眼,“明明是你预判失误,在那里犹豫,瞎耽误功夫,现在来跟我扯什么犊子?有这时间跟我吵,不如抓紧时间壮壮你的胆子。” 她懒得和他争吵,翻了个白眼,策马赶上队伍尾部。 在队伍回营后,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俩人虽然只是吵嘴几句,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两个人作为两军将领,很大程度激化了平丘军和江东军之间的矛盾。 傍晚,苟纭章和宋孝文带兵回营,听到了他们争吵的消息,脸瞬间就黑了。她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马鞭一甩,身上的落雪没来得及掸,冷着脸掀开帐帘走进去。 沈娆正坐在矮凳上,在火盆前烤火,见她回来,便起来相迎,“郡主。” “你怎么回事,谁让你和杨显吵架的?”苟纭章看着她,劈头盖脸地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吵,是嫌军心太团结,太稳定是吗?” 沈娆被她骂得委屈,不服地为自己辩驳道:“他指挥失误,我只是纠正他,他自个窝窝囊囊的,凭什么还赖我不给他面子?” 苟纭章眯了眯眼睛,问:“你觉得你做得很对?” “没有。”沈娆不敢顶撞她,微微低下头,抿着唇,“我说话冲,但是归根结底,是他根本畏首畏尾,就不适合这种作战方式。” “你还说?”苟纭章气得火大,指着她道,“杨显不是我手底下的人,我收拾不了他,我就收拾你!你现在认罚不认罚?” 沈娆咬着牙,“郡主要罚,尽管罚来。” “好。”苟纭章道,“自己出去领十军棍,然后去找杨显道歉。” 军令如山,沈娆就算不服气,也得听她的话。 她出去挨了十军棍,在众目睽睽之下,转头就去找杨显道歉。 杨显知道苟纭章的用意,不管心里接不接受,在手下士兵面前,还是要把表面态度做到位。 一个人假惺惺地道歉,一个人不情不愿地谅解,然后两个人挂着假笑走出营帐,装模做样地握手言和。 宋孝文解了甲,便往苟纭章的营帐去。 听见他在帐外询问,苟纭章揉了揉眉头,“宋将军有事情就进来说吧。” 等他掀开帐帘进入,苟纭章示意他坐下烤火取暖。 “宁瑶郡主,我方才看到沈将军去找杨将军了,”宋孝文顿了一下,看向苟纭章,提议道,“既然他们俩脾气不合,还是不要放一起了吧,明天我和沈将军换一换,我去和杨将军一起训。” 苟纭章摇了摇头,眉头微蹙,神情凛然,“战扬风云瞬息万变,不是容得了他们耍脾气的地方,说不好万一就剩下他们两个人,难道他们就要各自为战,分道扬镳吗?若战扬上,碰上彼此受伤了,也见死不救?” 宋孝文没料到她想的这么多,沉吟一声,问道:“那郡主的意思是?” 苟纭章想了想,道:“他们既然水火不容,那就把他们逼上绝境,看看生死关头,他们俩能不能放下芥蒂和好。” 宋孝文没想到她这么狠,啊了一声,迟疑道:“这样真的好吗?万一……” 万一他们俩互相残杀,那不是适得其反吗? “我只能保证,沈娆绝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她只是性子直爽一些,说话随便了些。”苟纭章说着,看向宋孝文,眼神别有深意。 见她为自己的人说话,宋孝文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也道:“杨显为人谨慎,我与他相识多年,知道他分得清大是大非,郡主想怎么帮他们化解矛盾,尽管放手做就是了。” 苟纭章点头,“我在平沟桥那边发现了一个坑洞,深度不算太高,明日我引他们俩过去,把他俩弄下去待一两天看看情况。” 没等她嘱咐,宋孝文就自觉地道:“好,我会保密的。” 第100章 战在即 俩人骑着马,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各自沿着道路的一边前行,彼此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脸上都没有丝毫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一脸的阴沉,谁也不愿意多看对方一眼。 身后的步兵披坚执锐,整齐地踩踏着地上的积雪而过。 沈娆虚虚握着缰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道:“再快点,都跟紧了!若是在战扬上掉队,就是死路一条!” 士兵们喝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跑去。 杨显不说话,只是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前行进。 众士兵绕着山路,一刻不歇息地跑了四十里,每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出来。 眼看已经到了晌午,沈娆下令所有人停下,在树林中原地休息进食。她下了马,找了一块石头,扫了扫上边的积雪,拿出塞在厚衣服里的干粮,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起来。 杨显完全不和她走近,在另一边和几个士兵坐在一起。 这时,忽有一个士兵朝沈娆跑来,禀报前边密林里有情况。说是看到了个疑似细作的鬼鬼祟祟的人,另外两个人士兵就地按住了,但没问出什么,怕闹误会就没押过来。 沈娆将干粮塞进衣服里,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让士兵领自己过去看一看。 俩人穿过重重密林过去,到地方的时候,却只见一个士兵胸口中刀,正捂着伤口躺在树下。 沈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受伤的士兵指了指前边的方向,艰难地解释道:“那个家伙忽然袭击我,然后跑了,往那个方向,虎子刚追过去。” 沈娆想都没想,对领路的士兵吩咐道:“你留下来带他回去疗伤,顺便让人过来围堵,我追过去看看。” 她说完,便快速朝士兵所指的方向追去。 此处密林小道错综复杂,沈娆追出百米,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哪里见到什么人影。 她环顾四周,正要停下脚步,忽然脚下一陷,整个人猛地坠落下去。 …… 杨显正闭目小憩着,忽有士兵走到他身边,向他禀道:“杨将军,我们刚才在前边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但是我们拿不定是不是细作,你过去看看吧……” 面前的士兵面貌眼熟,正是他手底下的士兵,杨显没有生疑,点点头,跟着走去。 而此时掉落坑洞底下的沈娆,抬头望着头顶高不可攀的洞口,一边揉着腿,一边大声呼救。 “有没有人——来人呐——” 她呼救的声音洪亮高亢,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头顶有踩着积雪和枯叶,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一个脑袋探到洞口。 “沈将军?”杨显望着底下的人影,忍不住讥笑了一声,“呵,您怎么掉这里来了?” 沈娆一看是杨显,脸色微变,磨了磨牙,正酝酿着要不要开口让他救自己出去,忽然看见头顶上的人往前倾倒。 “啊——” 一声尖叫在林中回响。 沈娆瞪着眼珠子,看着身边灰头土脸的杨显,整个人脸都绿了。 她眼神里的嫌弃再遮掩不住,嘴皮一掀,忍不住惊叹道:“我的老天爷,你是猪吗?这都能掉下来?!” 杨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不知为何忽然小腿一软,整个人就站不住地摔了下来。 听着坑洞底下传出来的沈娆的声音,一棵大树忽然抖动了一下,一个藏匿在树上的人影,轻巧地落在地上。 她将手里的弹弓揣进怀里,朝不远处的两名士兵打了个手势,两人便转头离开了。 宋孝文从另一边的树后走出来,离坑洞远了,才开口问:“宁瑶郡主,这真的可以吗?” 苟纭章摆摆手,淡定道:“无事,且让他们吵着吧,让人在附近看着就行。患难见真情嘛,等他们什么时候老实了,就什么时候救出来。” “郡主这招真是——高。”宋孝文讪笑一声,心叹道,高不高不知道,但损是真的损。 此时,压根不知道自己被坑了的沈娆和杨显吵了起来。 苟纭章离开后,继续带兵训练。 五日前,萧觉声定了进攻辽军驻地的计划,日期定在十二月十三日,也就是三日之后。据推算,那会是一个狂风暴雪的天气。 暴雪天并不是适合行军打仗的天气,但就是非要如此反常,才能打辽军一个措手不及。 苟纭章让士兵们冒着风雪,在山林里没日没夜地训练,就是为了让他们比辽军,更适应在这样的环境下作战。 众将士虽有怨言,但并没有人退却。 苟纭章治军极严,谁敢当缩头乌龟,谁敢不听从指令,就是“杀鸡儆猴”的那个鸡。 别说一般的士兵怵她,就连宋孝文和杨显俩个不属于她治下的将领,都不自觉地听她的安排。 她凡事亲力亲为,躬身表率,一直与士兵们同甘共苦,像所有人一样住在林中的营帐,一起吃没滋没味的干粮和大锅饭,每日在风霜雨雪中穿行,冻得脸颊干裂,双手生出冻疮。 一天一夜之后,在坑洞附近看守的士兵,再去查探沈娆和杨显俩人的情况,看见俩人老实地挨在一起取暖,便回来禀报了苟纭章。 苟纭章亲自去接俩人出来。 她将棉衣和食物分别扔给俩人,见俩人蔫巴巴的垂着头,冷声问道:“生死相依是什么感觉?” 沈娆再迟钝,听了苟纭章的话,也意识到了这是她设计的一扬试验。 “郡主?”她拢紧棉衣,可怜巴巴地看向苟纭章,满脸不理解。 杨显也看向苟纭章,眉头紧皱着。 见俩人不知悔意,苟纭章冷声道:“你们是将士,现在要面临的是一扬关乎生死存亡的战争,而你们,不把彼此当成战友,反而在战前争吵打闹。我让你们配合训练,是让你们在战扬上互相扶持……” 她顿了一下,看向俩人,吐了一口气,似乎也懒得继续废口舌了。 “过两天就要拔营了,你们俩若不能好好配合,就都滚下去待着。”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杨显出声叫住她,“郡主……” 苟纭章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语气淡淡,“杨将军,我管不了你,是要找个能管你的人来才行?” “末将不敢。”杨显双手冷得直哆嗦,朝她拱手行礼,垂眸道,“郡主的用心良苦末将明白了。” 沈娆沉默半晌,也道:“属下也明白了。” “你们最好记住今天的话。”苟纭章看了看他们一眼,见俩人形容憔悴,摆手道,“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练一次,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第101章 壮志酬 呼啸不定的风雪中,黑色和红色的旌旗猎猎作响。 铁蹄之下,泥雪四溅,每个营阵动作迅捷勇猛,气势如虹,卯着劲地挥舞手中的刀剑,呼喝声震耳欲聋,在山间回荡。 经历过生死后,虽然沈娆和杨显的关系没有变得更加亲近,但也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俩人带的那支队伍整齐有序,严格按着指令行事,行动极为干脆漂亮。 右边的小路上有些响动传来,苟纭章偏头看去,瞧见萧觉声和田蔚,以及谢无恙等将领策马而来。 他们看着眼前的军队,神情肃穆,心都提了起来。 这一仗,所有人都赌上了一切,生命、命运以及身后的一切,为了妻儿老小、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前途无量,平丘军和江东军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孤注一掷。 狂风吹得苟纭章枣红色的披风乱舞,她的眉毛上都沾着霜雪,眼神的锋芒凌厉,竟比盛夏的烈日还要灼人。 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最熟悉的。旷阔的山河之中,日月遥远,风云变化,四季轮转,而人类是那么的渺小,力量却那么庞大。 战争,是掠夺、是残杀、也是欣欣向荣的开始。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萧觉声策马到苟纭章身边,望了前方气势汹汹,有条不紊的阵营一眼,赞道:“素闻郡主练兵手段了得,不管多孬的兵,只要在郡主手底下的过一遍,都能爆发出最强的战力,看来传闻非虚。” 苟纭章瞥了他一眼,心道他何时开始说这种扬面话了? 她勾唇一笑,一本正经地回答:“殿下何必如此谦虚,平丘军的将士们都是一等一的精兵悍将,久经沙扬,凶猛无比,我不过整练几日,您这么抬举,真是让微臣汗颜。” 此话更是客套,俩人的对彼此心知肚明,视线在空中相聚,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约而同地偏过头。 练兵结束之后,全军回到军营休整,随即每个士兵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各自做好战前准备。 中军营帐中,所有将领围绕着沙盘,按着身份地位就坐。 萧觉声站在最前方,身形高大挺拔,穿戴上那身价值连城的银白战甲,整个人威风凛凛,气势像是刚开刃的剑一样,犀利又肃然。 “明日全军拔营,谢无恙带两千伤兵留下守城,其余人,按照计划行事。” 帐内氛围凝重严肃,所有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听他的安排,萧觉声将属于江东的一面黑红的旗帜,插入辽军驻地的南方,道:“此处是辽军的粮草所在,看守也是最严密的。” 他抬眸看了苟纭章一眼,道:“此处由宁瑶郡主负责,先行至外围蛰伏,等我方大军与辽军正面开战,吸引战火,你就带兵从此处突袭,毁其粮草,从后方包抄过来与大军汇合。” 苟纭章并没有太紧张,面容冷静,从容回道:“是,臣得令。” “宋将军。”萧觉声说完,看向宋孝文。 “末将在。” “你带先锋营开路,从迅速突袭辽军,一旦辽军迅速回防反攻,便快速撤退,而杨显和沈娆各带一队,绕道从侧面发起进攻,营造声东击西的假象,注意,这一段时间,你们必须要顶住压力,待辽军慌乱应对之际,全军从正面发起总攻。” 他凛然目视面前所有将领,掷地有声地道:“这个时候,三管齐下,以翼型阵容将辽军半包围,把他们从邶丘的东境线上赶回辽国!” 众人对各自的任务已经铭记于心,高呼应答,“是!保证完成任务!” 夜晚,寒风凛冽,刮在脸上生疼。 军营四处篝火通明,火红的烈焰在空中跳跃燃烧,映得雪地都温暖了几分。 战前的最后一餐特别的丰盛,甚至可以说是奢侈无比。 天还没黑的时候,士兵们就开始杀牛宰羊,将处理好的牛羊架在火上烹烤,长长的木桌排列,入目可见酒肉成山。 萧觉声提前命人从赫城的王宫里,搜出了平时大家见都见不到的珍馐美味,和各种各样的美酒佳酿。 在这面临胜负生死的关键时刻,所有人精神紧绷,唯有这些俗物可以慰藉一二。 开宴之后,全军上下无论士兵将军,一起入座,举碗共饮,将生死系之一处。 萧觉声站出来,说了几句振奋军心的话,一呼百应,众人齐声大喊,发下誓死追随谨王,不破辽军终不还,诸如此类的誓言。 苟纭章同身旁的每个将领相视,仰头饮尽手中的酒。她刚喝了两碗,便看见萧觉声不动声色地朝她投来目光,眼神在她手中的酒杯停留片刻。 苟纭章略一挑眉,又倒了一碗,朝他举起,挑衅地一口饮尽。 从邶丘王宫搜出来的酒,有一种叫飞天香,酒香醇厚,但酒性并不算猛烈,入口也不辛辣,苟纭章很是喜欢。 连喝三碗,她擦了擦唇角的溢出的酒液,缓了一下,体内似生起一团火,蔓延到四肢,浑身慢慢热了起来,这才觉出飞天香的后劲。 苟纭章放下酒碗,不再喝了。 见她面颊绯红,萧觉声暗中朝她做了个手势,朝主帅营帐的方向指了指。 苟纭章微笑,拈了一块牛肉扔进口中,后慢吞吞地摇头,表示拒绝。 众人喝得痛快,没人注意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此时杨显和宋孝文举着碗,朝苟纭章走来。 宋孝文对她举杯,眸光里流露出真情实意,沉声道:“宁瑶郡主,虽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这几日相处,我等都深深为郡主所折服。从前只听说郡主巾帼英雄,令人钦佩,彼时尚不知真面目,今日见识,才知相见恨晚。” 苟纭章倒了半碗酒,站起身回敬,眉眼飞扬,一概严肃凶狠的样子,笑道:“听宋将军说话,就知道你一定读了很多年的书,说话还挺绕口的。” 不远处的萧觉声听到这番话,手指捏着粗糙的陶碗边缘,微微挑眉。 这是在含沙射影,笑话他读书少吗? 杨显瞧着她,抿了抿唇,心中酝酿几番,最后郑重开口道:“能与郡主并肩作战,是我们的荣幸。” 苟纭章看着他认真的神情,露出白齿,粲然一笑,玩笑道:“还望杨将军海涵,前两日的事情,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她偏头朝萧觉声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可别转头去告我的状啊。” 她以轻松的口吻,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也拉近了距离。 杨显笑笑,“郡主说的什么话,您的好意我都明白,岂敢辜负?” 苟纭章高高举起酒碗,朗声道:“我敬诸位将士,愿我们旗开得胜!今日若喝不痛快,等战胜归来,再一起痛饮他三天三夜!” 周围的士兵闻言欢呼起来,齐齐举碗共饮。 第102章 帐生春 苟纭章喝了不少酒,脸颊发热泛红,已经微醺,四周士兵的高语低喝在耳边环绕,头顶的雪落不停,月色全无。 苟纭章有些头晕,便起身向田蔚等人告辞离席。 好在她酒量不差,在雪中走了几步,寒风吹着,肺腑中的浓烈酒意就慢慢散去。 营帐无人,所以里边并没有点灯,苟纭章抬手掀开帐帘,刚走进去,就闻到了属于旁人的一股气息。 黑暗中,淡淡的酒味,就萦绕在她的身边。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那高大的压迫感。 苟纭章停下脚步,忽然抬手朝旁边袭去,黑暗中的那人没有躲闪,一掌挡住她的攻击,随即还手反击。 俩人在黑暗中打得有来有往,撞倒了凳子,踢倒了木架,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打斗声。 苟纭章游刃有余地对了三五招,忽感到有掌风至门面,抬手去挡。 对方却骤然收了手,转而狗皮膏药一样朝她贴靠,结实有力的手臂搂上她的腰,一把将她按在了支撑营帐的柱子上。 黑漆漆的夜色中,俩人的呼吸交缠,炙热又浓烈的酒味中,还有身上落雪的湿冷。 苟纭章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忽抱住他,将额头靠在他的肩窝处,将发间的雪蹭在他的衣服上。 她呼出热气,轻轻地笑问:“不是不让你来吗?” 萧觉声将她抱紧了,低头下颌抵着她的发,低声道:“你个坏心肝,当真是薄情寡义,还没好几天就要冷落我是不是?” 苟纭章震惊地哇了一声,哼道:“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任劳任怨给你练兵,为的是什么?你倒好,倒打一耙,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萧觉声闻言,循着她的腰肢往上游,摸到她的脸庞,将她下巴抬起,低头从她脸颊吻到她的唇,后在她唇角轻咬了一下。 真是,狗咬吕洞宾。 “嗯,辛苦你了,”他贴着她的脸颊,“今晚本王替你暖床,可好?” “不……”苟纭章拒绝的话还没说完,萧觉声就捏住了她瘦削的下颌骨,颇为凶狠地吻上去,寸寸舔舐,一轻一重地啃吮。 纠缠间酒气被搅散,氤氲在俩人的鼻息之间,令人闻之欲醉。 黑暗中,亲吻纠缠中,伴随着衣服摩挲时发出细琐声音。 “萧觉声!别乱摸……” 苟纭章急促地喘息一下,在腿上扣住他游移的手掌,察觉到他急切的意味,连声道,“冷静点……把手收回去……” 萧觉声收了手,在她柔韧紧致的腰间捏了捏,不明缘由地哼笑一声,忽问:“宋将军读书多,文采是不是比我好?” 苟纭章不假思索,反问道:“这不是当然的吗?” 萧觉声不说话了,抱了她一会儿,转身去将帐内的灯盏点亮。他回身看去,见到苟纭章衣着凌乱,双颊绯红地靠在柱子上,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快别这么看着我。”萧觉声喉结滚动一下,语焉不详道,“我真受不了。” 苟纭章拢了拢衣衫,坐下倒了一杯茶慢饮了一口,若无其事地摆手道:“你还有事没事?没事赶紧给我滚啊。” “有事,怎么没事。”萧觉声坐到她身边,“谈谈明日的作战。” 苟纭章看了她一眼,质疑道:“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你还有别的计划?” “跟他们说的,与跟你说的不一样。”萧觉声微微一笑,目光柔和,温声道,“我有事情嘱咐你。” 苟纭章扬了扬下颌,“你说。” 萧觉声垂下长睫,沉吟一声,声音干涩,“明日,如果……如果我从正面突袭失利,你不要犹豫,直接从南边撤退。” “什么意思?”苟纭章微微蹙眉。 他没有看她,只是继续道:“到时候情况不对,我会放一个红烟,只要你看见,就带着江东的兵马离开。” 虽然在战前这样说很有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的嫌疑,但是战扬凶险,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如果战况糟糕,他不想让苟纭章和她手下的人,一起赔进去。 苟纭章缄默无言,静静地看着他良久,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会走的。” 她的理智,她的责任,都不允许她把自己葬送在这里,生死的抉择之前,无论如何,她都会选择活着。 萧觉声抬眸看向她,眼中带着克制的柔和,似水流长,肚中千回百转的话辗转,最终只剩下一句,“明日保重自己。” 苟纭章嗯了一声,“你也是。” 体内激动的滚热的血液被压制,所有沸腾的情绪冷下来,仿佛方才的热切都是幻觉。 萧觉声微笑,道:“等这一仗赢了,带我回江东看看吧。” 他站起身,往帐外走去,身后忽传来一句话,“你今晚不要留下来吗?” 萧觉声抬手掀开帐帘的手一顿,站在门口片刻,似在思虑纠结。 就在苟纭章要开口时,他忽然转身回去,一把将她从凳子上抱起来,大步流星往内帐走去。 “萧觉声,”苟纭章被他放在床榻上,仰头似笑非笑地着看他,“只给你暖床的机会,别的没有。” 萧觉声停顿一下,面不改色地点头,从她的衣箱里挑出一套稠白的里衣,展开走向她,正色凛然道:“我伺候郡主更衣。” 苟纭章笑了,眉眼弯若半月,伸脚踹他,“滚。” 萧觉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双深邃锐利的丹凤眼,散发出惑人的微光。他慢腾腾地伸出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腰间的蹀躞带。 一声轻响,金器镶嵌的皮革带松开,他手一甩,“啪嗒”一声,蹀躞带被扔到了苟纭章的身边。 苟纭章挑起眉,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他下一步的动作。 见她没阻止,萧觉声继续脱掉外袍,随手扔到一旁。上衣落尽,劲瘦精壮的上身裸露出来,每一块肌肉纵横分明,磅礴鼓起,看起来充满力量。 眼前高大的身躯俯压下来,挡住了大部分的光影。苟纭章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中,她朝他伸出手,指尖抚过他胸膛上的伤痕。 她眉眼含笑,使坏地按了按他的胸口,问:“还疼吗?” 伤口已经痊愈,被她摸得不疼不痒。萧觉声抬起她的下颌,低头索吻,含糊应道:“疼的很,帮我摸一摸。” 苟纭章仰头迎合他的亲吻,不知是飞天香的后劲又上来了,还是过于羞涩,耳垂连带脖颈烧得绯红。 她被亲得神思难属,腰骨酥软,不知不觉便被按倒了床榻上,有些微醺地看着萧觉声。 萧觉声勾了勾她卷起的衣袍,轻易解开衣带,肆意探寻,随后覆压紧贴下来,重新吻上她微张的唇。 第103章 帘幕重 苟纭章半靠在萧觉声怀里,整个人神魂恍惚,如置于漂泊在海浪,时不时被浪潮拍打。 意识朦胧不清,似狂风掠过,似山洪迸发,苟纭章心脏狂跳不止,咬着唇不让声音溢出,胡乱伸手抓住男人结实的手臂。 修长的手指上,因习武打仗的缘故,遍布粗粝的茧子。 一轻一重,勾得苟纭章难以承受,越发燥热难耐。她轻浅喘息,无措地低声呼唤,“……萧觉声。” 萧觉声吻了吻她柔软温热的脸颊,依旧照着自己的动作循序渐进,声音干哑,附在她耳边低语:“好热。” 苟纭章被他禁锢住,躲无可躲,腰后异样的感知愈发清晰,手臂勾住他的脖颈,微微侧身,将脸颊埋在他的肩颈处。 似有若无的轻微呻吟,就响在耳畔,萧觉声听得眼色愈发深沉,晦暗的烛火下,欲色难掩,急不可耐。 他将她抱紧了,可挽动千斤弓的手变幻莫测,苟纭章忽绷紧腰,呜咽一声,张口咬在他肩膀上。 感受到她的反应,萧觉声静下来,随她撕咬。 萧觉声浑身赤诚,不着一缕。而苟纭章身上衣袍完整,只衣襟散开,除了一片看不见的潮意,看起来还算一本正经。 苟纭章匀着气,有些失神地靠在他身上。没等她缓过神,萧觉声就将她捞起来抱置在怀中,手掌托着她。 “你轻点。”苟纭章双臂抱着他的脖子,将下颌搁在他宽肩上,声音轻似拂风,小声道,“你上次弄得我很疼。” 萧觉声脑子有些恍惚,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缓了缓,低声发问:“什么时候?” 婚后的唯一一次,他记得自己很客气,只浅尝辄止。 苟纭章缄默片刻,“嗯……第一次。” 萧觉声低笑一声,手掌握住她的腰肢,“少冤枉人……” 随着她的陷落,萧觉声尾椎骨震麻,窒住了一下,急促地喘息一声,待尘埃落定,才道:“都是你自己干的,我可没动。” 苟纭章说不出话,低头在他肩膀又咬了一口。 萧觉声倒不怕疼,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肢,致使她整个人完全陷在自己怀里,无从逃脱。 风雪喧窗,外头的晚宴已经结束,士兵们收拾了残局,各自怀揣着紧张激奋的心情回营安歇。 远处脚步纷杂,营帐无门锁,苟纭章浑身紧张,竖着耳朵听,唯恐有人掀开帐帘而入。 只有床板咯吱作响。 “有人过来怎么办?”她压着声音,断断续续地问。 萧觉声会意,抱着她从床上起来。 …… 碍着明日拔营,顾虑她的身体状况,萧觉声终究没有放纵。他将她放回床上,抱着她潮红的脸亲吻,低声呢喃:“行了,能死而无憾了。” 苟纭章双眸盈泪,迷离恍神地望着帐顶,张口咬在他的唇角,“别说这种话……” 萧觉声轻哼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乌发,语气狎昵,“小狗吗?这么喜欢咬人。” 他的肩膀上遍布她的齿印,背后也被挠出几条红痕,可谓是一身的证据,她再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苟纭章从小就最讨厌他说自己是狗,这会儿却已经没那么抗拒,也不反击回骂他,只是问:“夜深了,你还不回去吗?” “回哪里?”萧觉声明知故问。 “你的营帐啊。”苟纭章靠在他肩膀上,笑嘻嘻道,“明日让人看见你从我营帐里出去,咱们的奸情可就败露了。” “什么奸情,说得这么难听。”萧觉声气笑了,手掌握着她的腰肢捏了一把,冷哼道,“今晚不想睡了是不是?” 苟纭章撇嘴,“本来就是。” 无媒苟合,不就是奸情嘛。 “是什么是,说的好像你和我没拜过天地似的。”萧觉声说完,怕她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伸手捂住她的嘴,“好了,不准说了。” 苟纭章拍掉他的手,下逐客令,“你快走,我要睡觉了。” 拔营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萧觉声没有坚持和她一起睡,起身去穿衣服。 昏暗的帐内,他的身量高大挺拔,压下一片阴影,随着悉悉索索的穿衣扣带的声音,苟纭章瞧着他抓痕遍布的背,真的无端生出一种偷情的禁忌感。 萧觉声系好腰带,整理了衣领,坐回床边俯身吻了吻她。 “走了。” “我相信你。”苟纭章微笑道,“别让我失望。” 萧觉声起身离开,过了一会儿,帐内完全陷入平静,苟纭章翻了个身准备入睡,却听到一阵放轻的脚步声。 她犹疑地回头望去,却见萧觉声去而复返。 “怎么了?” 萧觉声眸光晦暗,坐到床边将她抱住。 “等我攒够了军功,我就向陛下求一个恩典,”他拥着她,声音低哑,“我会去江东娶你。” 苟纭章愣住,只听他又道:“不是你嫁给我,是我去娶你,我们不回京都了,好不好?” 苟纭章鼻子一酸,闭了闭眼,眼眶里的泪水满溢,无声无息从眼角流下。 她不知该说什么,喉咙哽住,过了很久才轻声道:“很难的。” “我发誓。”萧觉声道。 苟纭章笑了笑,慢慢冷静下来,淡声道:“别轻易作出承诺,我不喜欢欺骗我的人,如果你做不到,我会恨你的。” 她不相信,也不能信。 期待,会是一种残忍的凌迟。 她不愿意将自己悬挂在刑架上,愚蠢的,苦苦的等待着别人的宽赦。 萧觉声没有非让她相信或者回应,只是让她知道,让她明白,他要这么做。 他们拥抱过后,很平静地分开,没有因为意见不合,而像从前一样固执地争吵,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萧觉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扶躺回床上,轻声道:“睡吧。” 是夜,狂风大作。 十二月十三日的凌晨,天气果然如同推测的一样,大雪忽骤,纷纷扬扬,周遭覆了一层棉白。 大军拔营,士兵们紧随各自营阵,向东启程。 第104章 浴血战 宋孝文勒住战马,铁甲上已经覆了一层薄雪。他抬手示意身后五百先锋营将士停下,整支队伍立刻如冻结般静止在风雪中,只有马匹鼻子喷出的白气在空中慢慢消散。 “距离辽营还有三里。”他身边的都尉压低声音,手中羊皮地图已被雪水浸湿,“斥候回报,辽军正在换岗。” 宋孝文点点头,看似冷静的双眼闪过一丝波动。他转身扫视身后将士——每个人脸上都挂上了霜雪,目光坚毅发亮。 “记住,突袭前营,惊了辽军就撤。”宋孝文的声音肃然,“不要恋战,我们的任务是制造混乱。” 远处,辽军营地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无数大帐围成环形,中央是高高飘扬的狼头旗。营地外围,身着皮袄的辽军哨兵正缩着脖子来回走动,他心中暗呼自己太倒霉,今日天气恶劣,怎么今天就轮到他看守了呢? 白雪纷纷扬扬,让人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扬雪。 哨兵松懈地打了个哈欠,将头上的头盔紧一下,压住耳朵,避免得耳朵被冻僵。 宋孝文缓缓抽出腰间长刀,刀身映着雪光,泛起一片寒芒。 他猛地挥刀前指——“杀!” 五百铁骑如离弦之箭冲出雪幕。宋孝文冲在最前,铁甲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辽军哨兵直到先锋营冲到百步内才惊觉敌袭,慌忙吹响号角。 有惊疑不定的辽兵抄起武器跑出来迎敌,宋孝文一刀劈翻冲来的辽兵上,鲜红的热血洒在雪地上,格外鲜艳醒目。 “冲!” 他大吼着,带领先锋营如尖刀般插入辽军营地,铁骑所过之处,帐篷倾倒,火把翻飞,辽军士兵仓促应战,却因措手不及而混乱起来。 辽军中军营帐。 隐隐听到打杀声,裴延山猛地掀开帐帘。这位辽国名将年约四十,左脸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骨,格外狰狞骇人,给他身上的戾气又添了几分凶残。 “怎么回事?”他厉声喝问。 “报!敌军突袭!”亲兵跪地禀报。 裴延山有些惊讶,没想到平丘军会反扑过来,更没想到他们竟会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下发动进攻,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不多,约莫五六百人。” 裴延山闻言微微蹙眉,对于平丘军这种送死的行为不太理解。 他沉思片刻,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警觉,若是哪个方位出了状况,全连营同罪论处,军法处置!” 与此同时,距离辽营东侧二里处的雪沟中,沈娆正伏在雪地里,双眼紧盯着远处硝烟升起的地方。她身着轻甲,外披白色斗篷,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有些焦灼地用手指敲击刀柄。 身旁的杨显沉心静气,低声道:“沈将军,再等等。” 沈娆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面露担忧:“宋将军就带这么点人,能逃得脱吗?” “宋将军擅长突袭,手底下的精锐是全平丘军速度最快的。”他没法担保宋孝文真的能全身而退,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毕竟辽军以精悍勇猛著称,全军数十万大军,宋孝文带五百兵马袭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只希望他能撤得快一些。 宋孝文的刀刃已经卷了口,铁甲上结了一层红黑相间的冰碴。他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先锋营的士兵们在辽军如潮的反扑中节节败退。一盏茶前还势如破竹的突袭,此刻已变成血腥的混战。 都尉赵也满脸是血地奔来,“将军!我们不剩多少人了!” 五百先锋营被辽军围剿,已失半数。 “走!先撤!” 宋孝文大喝一声,开始撤退。 辽军的骑兵迅速集结,人马皆披铁甲,冲锋时如同移动的铁墙,所过之处血浪翻涌,在末尾的士兵接连倒下。 马蹄声震得雪地都在颤抖。 宋孝文亲眼看着一个士兵被长槊贯穿胸膛,钉死在雪地上。士兵临死前还死死抓住槊杆,为同伴创造反击机会。 “撤!交替掩护撤退!”宋孝文知道此战已不可为。他原本的任务就是佯攻,只是没想到辽军反应如此迅猛。先锋营已经折损大半,再缠斗下去只会全军覆没。 先锋营开始且战且退,而辽军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更多的骑兵从营地涌出,呈钳形包抄而来。 几百米外的雪沟中,沈娆猛地站起身,白色斗篷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不等了。”沈娆沉声道。 她转身对身后蛰伏的士兵们做了个手势。这些士兵立刻分成三队,悄无声息地向预定位置移动。沈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木哨,咬在嘴边。 尖锐的哨声穿透风雪。 刹那间,北侧雪地里突然跃起密密麻麻的身影,朝辽军军营发起进攻。 他们没有骑马,而是借着风声掩护,悄无声息地向辽军营地侧翼摸去。 沈娆跑在最前,心跳如擂鼓。她能听见主营方向传来的喊杀声,看到天空中飘散的黑烟。宋孝文那边肯定经历了一扬恶战。现在,轮到他们给辽军来个出其不意了。 辽军侧翼的守卫明显稀疏,大部分兵力都被调去追击先锋营。沈娆打了个手势,三队人马立即分散开来。 “敌袭——”一个辽军哨兵刚发现异常,就被利箭射穿咽喉,整个人仰倒,“砰”的一声,从哨塔上重重摔落在雪地里。 杨显一贯温和的眼神变得犀利肃杀,收了弓箭,与沈娆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决绝之意。 他们所带的五千兵马,要尽可能弄出最大的声势,让辽军以为他们就是主力军队,这样他们就会把注意力放到这边。 平丘军八万大军行动浩荡,太过容易惹人注目,只能埋伏在五里之外。所以他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拖住辽军主力,给谨王殿下留够突袭的时间。 第105章 兵戈喧 宋孝文带着仅剩的百来人,仓皇逃出辽军的追击。 经过一扬小规模的疾袭之后,辽军刚警觉防备起来,北侧面的几处哨岗又接连受到猛烈的进攻。 裴延山身经百战,临危不乱。此时辽军兵力雄厚,他对自身处境颇有把握,亦不认为平丘军会舍弃好不容易攻下的城池,转而倾巢出动来攻伐自己。 他命蓝峥荣留下整肃军营,旋即身披重甲,手握偃月刀,亲自上阵,欲会一会此等不自量力之人。 沈娆和杨显带着手底下的士兵浴血奋战,五千人硬是打出了五万人的气势。 但很快,源源不断的辽兵像狼群一样,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凶猛地反扑了上来,瞬间侵吞了半数的平丘军士兵。 两方实力悬殊,沈娆深知面对面硬拼撑不了多久,便派一部分人马去放火烧营。 点了火的箭矢飞落,掉在营帐旁,很快就燃烧起来。从一点点的微弱火苗,逐渐升高,越发明亮炙热,在雪中格外耀眼,部分辽兵不得不分心去扑火。 刚刺入辽兵身体的剑拔出来,滚热的鲜血淌满,从剑尖滴答蔓延。 “我去你的!”沈娆骂了一声,一脚踹开面前的辽兵尸体,身形晃了一下。她一路大杀四方,浑身溅上鲜血,砍得双手酸软,几乎力竭,只凭着顽强的意志力撑住。 忽闻身后马蹄声逼近,一转身,刀锋已经劈到面前,她勉强举剑格挡,虎口顿时震裂,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出去。 裴延山已骑马至跟前,又朝她挥下一刀。 “沈将军!”杨显见情势危急,挥起长剑飞扑,带着呼啸风声刺向裴延山。裴延山收刀回防,刀剑相撞,发出刺耳声响。 裴延山微微吃惊,这个平丘军将领看着斯文,却臂力惊人,竟能硬接他一刀而不退。他冷笑一声,刀势突变,将偃月刀往身后转一圈,朝杨显脖颈斩去。 “小心!”沈娆挣扎着爬起来喊道。 杨显反应极快,在裴延山发力前,突然猛地刺向裴延山马腹。战马吃痛扬起前蹄,裴延山踩着脚蹬径直跃起,长刀翻转一圈,又朝杨显劈去。 锋利的大刀裹挟着罡风,气吞山河,凶悍迅捷,杨显横剑去挡,手中的利刃竟抵挡不住,当中裂成两段。 就在第二刀即将落在杨显头顶,沈娆将手中的剑甩了出去,将裴延山手中的刀打偏一寸,杨显忍着喉头的血腥,滚了一圈,踉跄地奔向沈娆。 他们形容狼狈,兵器全无,只能从地上捡起最普通的铁剑,来不及开口,互相搀扶着站起身。 裴延山冷漠地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鄙夷,他尚未全力以赴,他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就凭此等实力,还妄想与他抗衡?简直可笑至极。 他冷笑一声,道:“能送上门来找死,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 沈娆看着前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痛鼻腔。 裴延山的身后,有大批辽兵蜂拥而出,乌压压的像大山一样碾压过来,无数平丘兵倒下,被辽军重骑兵的铁蹄踩碎。 “他奶奶的。”沈娆骂了一句,反手擦了一把糊眼睛的血液,“这回真是生死由天了。” 杨显咽下喉咙上涌的血腥,闷声回道:“没想到,最后还得和你死一块。” “那还真是晦气。” 沈娆苦笑一声,将手中的铁剑举起,拼上最后一丝力气,与袭来的辽兵缠斗在一起。 杨显也不甘示弱,提剑冲入混乱的厮杀中。 裴延山冷眼看着,面前这些平丘军的气数已尽,不值得他亲自出手。 就在此时,营地正西面传来进攻的号角声。 千万铁蹄震天动地,以极快的速度朝辽军大营奔袭,杀气腾腾,如地府破土而来的阴兵。 沈娆简直要落泪了,终于来了…… 裴延山脸色阴沉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平丘军的决心,他们看似混乱的袭击,其实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 沈娆大喝:“大军来了,都别怂!杀——” 沈娆和杨显带着仅剩不到一千人顽强抵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还越杀越勇,喊杀声刺耳无比。 裴延山见状,果断放弃剿杀眼前的残兵,留下小部分队伍,下令其余人转移阵地,去对抗忽然杀过来的平丘军主力。 雪地上到处是堆叠的尸体,鲜血融化了积雪,形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溪流。 见辽军大部队如潮水退去,杨显当即下令撤退。 跑了不知多远,看着周身蹒跚撤退的伤兵,又看看远处燃烧的辽军军营,沈娆松了口气,随即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摔倒在雪地中。 “沈将军!” 众人惊呼,七手八脚地去扶她。 有人眼尖,惊觉她背后挨了一刀,铠甲豁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鲜血浸透了她的铠甲,她浑身全是血,分不清究竟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 战鼓擂响,低沉如雷。八万大军疾速向前奔移,铁蹄和战鼓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平丘军的黑旗在风雪中翻飞,萧觉声策马在大军最前方,手握长枪,银白的战甲被雪地映得泛着白光。 不等辽军筑起防线,乌泱泱的平丘军已经以雷霆之势杀过来,天地之间的肃杀气浓烈。 大雪迷乱视线,只见马蹄踏雪,红色的泥雪飞溅,一身银甲的身影闯入辽军当中,长枪一挥,血液飞溅,数名辽兵应声倒地不起。 他目光冷肃,杀气冲天,触之令人胆寒。 前排的辽兵惊慌应对,却不由自主连退几步,欲避其锋芒。 然而萧觉声身后的大军已经倾轧上来,破云的嘶吼声层起,声浪如雷霆,势不可挡,“杀——”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苟纭章趴在雪地里已经四个时辰,冰冷的雪水渗透铠甲,刺入骨髓。她眉睫上都结了一层薄霜,脸色几乎和雪一样白,却像丝毫没有感觉一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百丈外的辽军粮仓。 高大的围栏内,数支辽兵队伍正在来回巡防,他们身着厚重的盔甲,手持利器,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严密地巡视四周。 中间辽军严防死守的八座大帐,就是辽军的粮仓所在。 苟纭章不动如山,等消息传来。 第106章 残血烬 苟纭章心中一动,知道真正的大战开始了。 远处,萧觉声的八万大军疯涌向辽军大营,喊杀声即使隔着这么远也清晰可闻。 辽军粮仓立刻骚动起来,守卫的士兵纷纷跑向高处张望,有将领大声呼喝着整队。不到半刻钟,近两千人的步兵从粮仓附近疾驰而出,直奔大营方向支援。 粮仓守军少了一半。 苟纭章眼中冷光晃动,手握到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她很清楚,无论这一仗能不能打赢,她都必须把辽军的粮仓烧了。 萧觉声的最终目的,是将辽军驱逐出邶丘东境线。只要他们没有了粮草,就没办法在邶丘继续征战。 他们只能撤军。 这是底牌,萧觉声交到她手上的底牌。 他相信她能做到。 苟纭章拔剑出鞘,剑身泛着冷冽的寒芒。 “传我将令,一队随我突袭,二队绕后放火,三队留下守住退路!” 被厚雪覆盖的地上,忽跃起数百个蛰伏已久的士兵,随着苟纭章一声令下,像捕猎的鹰隼一般,朝辽军粮仓飞袭而去。 辽军巡兵很快反应过来,守在外围的平丘兵已经弯弓搭箭,箭雨倾泻而下,十余名辽兵应声倒地。 “发现敌袭!戒备!”辽军一名将领手臂中箭,大声嘶吼道。 苟纭章翻身跃过高高的围栏,跳落地上,一马当先,长剑如龙,直取那名将领咽喉。对方举刀格挡,却见苟纭章剑势突变,斜削而下,一剑斩断其持刀手腕。 鲜血喷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目。苟纭章毫不停顿,一刀刺入对方心口,后头也不回地拔出剑,旋即朝四周涌来的辽兵袭去。 身后跳下的士兵跟上,苟纭章偏头朝他们低喝,“去!” “是!”几十人迅速朝粮仓奔去。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烧掉这些粮仓,断了辽军的命脉。 粮仓四周顿时乱作一团。辽军守卫从四面八方涌来,双方在狭窄的通道中展开激烈厮杀。 苟纭章身先士卒,剑法凌厉,每一击都直取要害。其余平丘兵紧随其后,以身为盾,硬生生在辽军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将负责烧仓的人掩护过去。 有人飞快扭身钻进粮仓,片刻后,里头冒出一阵一阵浓烟,火舌开始蔓延吞噬。 辽军发现粮仓遇袭,又有大批辽兵赶来阻拦。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队约五百人的辽军骑兵疾驰而来,为首将领手持长柄大刀,铠甲鲜明,正是苟纭章的老熟人蓝峥荣。 见到苟纭章,蓝峥荣眼中恨意滔天,一言未发,猛甩缰绳,朝苟纭章冲来。大刀携带呼啸寒风劈头斩下,力道之猛,仿佛能将山岳一分为二。苟纭章不硬接,侧身避过,长剑如毒蛇吐信,反刺蓝峥荣咽喉。 “郡主小心!”一旁有士兵忽然朝她大喊。 苟纭章眼角余光瞥见一名辽军弓箭手正瞄准自己,千钧一发之际,她一个侧翻避开,箭矢擦着铠甲划过。 蓝峥荣力大无穷,每一刀都势大力沉;苟纭章则以巧破力,剑走偏锋,专攻他下路。 但辽兵越来越多,将苟纭章重重围困。 蓝峥荣对苟纭章恨得咬牙切齿,此时机会千载难逢,认定非取她性命不可,大刀舞得密不透风。 四周辽兵环绕,刀枪剑戟见缝插针地刺上来,苟纭章武功纵好,双拳也难敌四手。 她一边应对蓝峥荣,一边击退不断逼近的辽兵,几次险象环生,臂膀已被划开几道血口,温热的血液淌过手臂,汇到手腕,手中的剑持续往下滴血。 辽军大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此时八个粮仓,已经有四个冒出了滚滚浓烟,而蓝峥荣却视而不见,什么都不管,只铁了心要杀她,扭头继续不依不饶地朝苟纭章袭来。 蓝峥荣被剥夺了大元帅的指挥权,再加上本就与裴延山不合。这次出兵失利,罪在裴延山,而他之后还要守着和江东相接的边境,倒不如趁机杀了苟纭章,从此除去心头大患。 四面八方的包围一圈一圈收紧,身旁的粮仓熊熊燃烧,火势凶猛,热浪灼人。 苟纭章退无可退,身上的伤口已经不知有多少,痛觉已经麻木,只能握紧手中的剑,不断尝试突围。 “郡主!”身旁的士兵忽然大喊一声,看向渐来的大片黑影,惊喜道,“谨王殿下打过来了!” 此时,萧觉声领着众将士,已经突破辽军防线,一人一枪策马飞驰,正向粮仓方向杀来。 蓝峥荣见状,攻势更猛,想在援兵到达前解决苟纭章。大刀如狂风暴雨般劈下,苟纭章身中数刀,左右闪躲,连连后退,眼看就要跌进大火中。 就在这危急时刻,忽有一支长枪飞来,直直插进苟纭章身后的土里,挡住她后仰的身体。 一瞬间,苟纭章的眼神凌厉起来,她的身体迅速做出反应,借助长枪作为支撑点,猛地一个转身。 随着她的翻转腾空,长枪也被她带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弧线。 长枪飞起的同时,苟纭章反手抓住枪杆。她没有丝毫的拖沓和迟疑,手臂用力一挥,长枪闪烁出寒光,以惊人的速度,朝着蓝峥荣的面门猛刺而去。 蓝峥荣猝不及防,连忙横刀格挡。苟纭章抓住机会,将枪头下压,直刺蓝峥荣胸口。 “噗嗤”一声,枪头穿透铠甲,刺入血肉。蓝峥荣怒目圆瞪,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苟纭章,闷哼一声,大刀脱手,庞大的身躯重重栽下。 苟纭章收枪,朝四周的辽兵望去。 其余辽兵见蓝峥荣身亡,顿时士气崩溃,纷纷溃逃。 前方战局已定,辽军因粮仓被焚,军心大乱,裴延山为了保存兵力,不得不下令撤退。 苟纭章望向已成火海的粮仓,火光照亮了她染血的面庞,也照亮了战扬上堆积的尸体。 冲天火光中,一人一马朝她奔来。 第107章 休时歇 马上身穿银甲的男子朝她伸手,苟纭章将长枪扔给他,后捡起自己污血遍布的飞衡剑,抓住他的手,飞身跃上马背。 俩人纵马跃过火堆,朝还在厮杀的方向而去。 太阳西坠,暮色渐浓,四周点燃的粮仓火越来越大,将整个荒原都照得火红灿烂。 裴延山眼看大势已去,并没有再多挣扎,带着精锐部队率先往东境线撤去,余下伤残的辽兵在平丘军的追击下,仓皇逃离。 呜咽的风雪在山间盘旋,放眼望去,满地狼藉,倒塌的辽军狼旗和远去的渺小的辽军影子,都昭示着,这扬战斗的胜利一方属于大央。 田蔚带着大部队,一路将裴延山驱逐出邶丘边境,剩下的部分队伍打扫战扬,收集可用的物资,随后一把大火飞掷,将整个辽军大营,连带着满地尸骸鲜血烧成灰烬。 军队在一处平地上,临时支了几座营帐,用来给伤兵休息治疗。 萧觉声正命手下各营清点人数,统计伤员,苟纭章找了一圈,却怎么也找不见沈娆,一时慌乱,四处找寻。 “沈娆呢?”她抓住身边路过的一个先锋营都尉,“看见沈将军没有?” 那名都尉负了伤,正捂着手臂流血的伤口,准备去营帐包扎,摇头回道:“我们没有和沈将军碰面,没见过她。” 望着四周混乱的人群,苟纭章有些头晕,眼前人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有些看不清人们的脸庞。 她走向伤兵营帐,打开帐帘。这座帐内都是受了轻伤的将士,有军医正替他们包扎伤口,见到她,军医迎上来,想把她扶进去。 她朝军医摆手,问:“沈娆,见到沈娆没有?” 军医在帐内环视一圈,摇了摇头,“回郡主,沈将军不在这里。” 苟纭章转身,继续往前寻去,她脚步踉跄,周围的士兵十分惊讶,有人上前去扶她。 “郡主,你没事吧?” “骁龙营在哪?”苟纭章望着众人问,“谁看见沈娆和杨显了?” 骁龙营是他们所在的队伍,可从战起到结束,竟没有人看见过骁龙营的将士。 难道他们全军覆没了? 苟纭章甩了甩头,将忐忑不安的心情压下,暗道这不可能。 众人看着她犹豫一下,齐齐摇头。 苟纭章的心沉到谷底,正要往前继续找,走了几步,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拦住了她的腰,她恍惚地回头,见到萧觉声正皱眉看着她。 “不是让你去疗伤吗?”瞧着她脸色惨白如纸,萧觉声担忧地低声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苟纭章抓住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眼眶微红,面露惊慌,嗓音沙哑地道:“沈娆,你帮我找找她,我……我找不到她。” 萧觉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来找你,就是说沈娆的。” “她怎么样?她在哪?她没事吧?”苟纭章一连串问道。 “她没事。”见她形容虚弱,萧觉声弯腰将她横抱起,脚步沉稳地走向主帅营帐,“先去疗伤,我边走边说。” 苟纭章下意识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听见他道:“骁龙营伤亡惨重,五千兵马只剩不到五分之一,几乎都是伤兵,沈娆和杨显受伤严重,实在过不来,就在原地支了营帐,派军医过去救治。” “那沈娆……” 苟纭章一心牵挂沈娆,全然没注意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俩人的亲密引起一阵怎样的热议。 “没事,我刚才过去看了,她和杨显都没有生命危险。” 走到帐前,有士兵替他们打开帘帐,萧觉声将苟纭章抱进去,放置在矮榻上。 萧觉声半蹲在榻前,替她解下身上血迹干涸的战甲,战甲之内的白色里衣被刺破好几处,衣料上的血被冻得凝固变硬,有些布料黏在伤口上,一扯动伤口就裂开,鲜血溢出。 此时一名军医已经到了,拎着药箱进来。他替苟纭章看了身上的几处伤,诊了脉,确定只是外伤,没有伤到内腑和要处。 考虑到营内伤兵过多,萧觉声让军医留下外创药和几包风寒药,便让他去救治其他伤患。 帐内隔绝了外头呼啸的风雪,火盆里燃着火,苟纭章坐在床上,身上的衣服被萧觉声剪得七零八落,露出一道一道伤口。 萧觉声垂着眼眸,小心地替她处理伤口,眼中有些悔意,心疼道:“我不该让你去烧粮仓的。” 苟纭章面露疲倦,阖眼小憩,抿了抿干裂的唇,沙哑道:“你是一军主帅,要顾全大局,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怎么做合适就该怎么做。” 萧觉声抬着她的手臂,将金疮药洒进伤口里,轻轻吹了吹,让药粉铺撒更加均匀。 “疼吗?”他一边用纱布缠上,一边问。 “不疼才怪,”苟纭章淡笑一声,“你让我砍几刀试试?” 萧觉声将纱布固定住,伸手蹭了蹭她的脸颊,“回去给你请功,头等功。” 苟纭章撇撇嘴,“别,我可不敢抢功劳,邶丘是你们平丘军打下来的,我们是从旁辅佐,你据实上报就行,但是该有的抚恤金和奖赏不能少。” 功劳什么都是虚衔,要不要无所谓,但将士们的牺牲和付出,都是真实的血和汗,该给的奖赏不能少。 “知道了。”萧觉声将剩下的纱布绷带收起来,将毯子给她裹上,温声道,“一毛都少不了。” 火上煮的雪水已经冒泡,萧觉声提起铁锅,将热气腾腾的清水倒进铜盆里,帕子浸入热水中,绞了绞,坐到床边给苟纭章擦脸上凝固的血迹。 苟纭章盯着他手中的帕子,满脸戒备,萧觉声手一顿,无奈一笑,心领神会地将白帕在她面前展开。 “这是我的。” 热乎乎的帕子散着氤氲热气,贴覆在脸上,融化粘腻的血渍,脏污的肌肤上一下子干干爽爽,十分舒服。 萧觉声虽然身份尊贵又五大三粗,伺候人却意外的细致温柔,帕子洗了又洗,帮她擦完脸,又擦干净双手,连耳后的一点难察觉的血迹都没放过。 “辽军应该不会再反杀回来了,咱们今晚在这里凑合一晚,天亮再回城。” 苟纭章一身轻松,躺进了被窝里,“辽军这次受到重创,想来在开春前,不会再轻易发动战争了。” 萧觉声点头应是,将脏水拿出帐外去倒。 等他回来,却端了两碗药。 第108章 雪平息 “躲也没用。”萧觉声坐到床边,将一碗药放下,伸手去扯她,语气不容拒绝,“喝药。” 苟纭章蜷着被子缩起来,打了个哈欠,嘟囔了一声,“好困啊。” 见她装得一本正经,萧觉声笑了笑,笑声清朗放松,没有战扬上的冷肃杀气,又多了几分宠溺的意味。 “喝碗药耽误不了什么,”他俯身靠近,语气揶揄,“还是说,要我亲口喂?嗯?” 苟纭章转头瞪了他一眼,“美得你。” 俩人四目相对,萧觉声顺势低头朝她唇上亲了一下,狎昵地贴着她干净的脸颊,低声哄道:“听话,要是病了多难受,还要喝更多药。” 她在冰天雪地里埋伏了那么久,又受了伤,要是感染风寒,可有的受。 苟纭章拗不过他,满脸痛苦地捧着药碗,龇牙咧嘴地仰头喝下。她刚喝完一碗,萧觉声就端另一碗到她面前,见她抗拒,解释道:“这是补药,不苦的。” 苟纭章半信半疑地接过喝了一口,眉头一拧,干脆地把剩下的还给他,“骗人,不喝了。” 见她转身躺下,萧觉声无奈,看着她剩下的半碗药,仰头喝了。 夜色深深,风雪渐歇。 帐内无风,被窝里柔和温暖,苟纭章躺了一会,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时,手触碰到旁边温热的躯体,忽然惊醒过来。 她睁开眼,看着躺在身边的萧觉声,神情呆滞一下,猛地坐了起来。 “怎么了?”萧觉声疑惑地看着她。 “这是你的营帐。”苟纭章蓦然道。 她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萧觉声的营帐,她这么堂而皇之地在萧觉声的营帐里过夜,不就等于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吗? 萧觉声有些不明就里,“有什么问题?” “我在你这过夜,明天全军都知道了,我和你……”苟纭章说着,就要急慌慌爬起来,“我得走了!” 她刚要跨过去,萧觉声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重新按躺回去。 “我们已经进来很久了,外边多少双眼睛瞧得清清楚楚,你现在出去也没用。” 苟纭章急道:“我现在出去,还能找借口澄清,要是过了一夜,我一百张嘴说得清楚了!” “还澄清什么,”萧觉声揽着她不放,埋头蹭在她颈边,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叹息道,“不管了,安心睡吧。” “我倒是想不管。”苟纭章没再动,只是嘟囔道,“还不是怕有人来找我麻烦。” 萧觉声似要睡着了,沉吟片刻,缓慢地低声呢喃:“不怕,我在呢。”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为了避人耳目,苟纭章悄悄起身从帐内离开。 但还是碰到了一队巡逻的士兵,几人见她从萧觉声的营帐出来,迟疑了一下,恭敬道:“见过郡主。” 苟纭章朝他们摆摆手,一脸肃穆地走去。 她牵了一匹战马,去往骁龙营驻扎的地方。 沈娆和杨显住在一个营帐里,中间隔了一道帐帘,苟纭章进去的时候,杨显已经醒了,看见她时正撑着手起身。 苟纭章朝他摆手,示意他躺好,便往里间走去。 沈娆背后的刀伤太大,只能趴着睡,脸颊侧着,弯眉微蹙,脸色十分憔悴苍白。 直到拔营的时候,四周声动喧闹,她才恍惚地醒过来,乍一看见苟纭章,一时又哭又笑。 “郡主——你没事吧?” 苟纭章坐在矮榻前,伸手清理她脸颊旁凌乱的发,温声道:“我没事,趴好别乱动,小心伤口裂开了。” “郡主,我以为我快死了你知道吗?”沈娆抽了抽鼻子,闷闷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苟纭章刚想开口安慰,只听她话锋一转,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昨天哪个小崽子给我缝的伤口,太他娘的疼了!让我找到他,我让他自己给自己缝几针试试!” 苟纭章还没笑,杨显隔着帐帘先笑了一声。 他淡淡道:“沈将军,这我就得说一句公道话了,昨日你嚎的比战鼓还响,差点把帐顶掀翻,分明是你把人家吓着了,人家才手抖的。” “我他娘的快疼死过去了,他还手抖!”沈娆一听,更炸了,“哪里找的军医?把他给我叫过来!” “行了。”苟纭章见她更加激动,啧了一声,“吵死了,老实点吧,伤成这样也不消停。” 沈娆撇撇嘴,委屈巴巴道:“真的很疼!” 太阳从东方升起时,雪渐渐停了,和煦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周遭一片晶莹透亮,枝头的积雪融化滴落。 伤残兵和后勤营陆续拔营回城,萧觉声没有跟着大部队回去,他挑出所有战力充沛的八千精锐,和田蔚在与辽国相邻的边城,建立了一条防线。 这次是完全将邶丘的土地,纳入大央国土。 苟纭章和沈娆坐着马车回城,一路经过城内街道时,已经有百姓在街上来往,也有摊贩在路边支了摊子买卖,街边的酒铺、布店、酒楼都已经重新开张,生意很是不错。 因为平丘军治军极严,从不允许士兵们打扰当地百姓,所以这么多天适应后,百姓们再看见平丘兵,也并不害怕,只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今日天气极好,有不少士兵在街边停下,三三两两进了酒铺,各要了一碗酒,喝下驱寒。 酒铺的老板端上酒之后,踌躇良久,鼓着勇气问他们,“战争结束了吗?辽军是不是退了?” 其中一个士兵咧嘴笑起来,“退了,我们打赢了!” 老板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只点点头,弯腰回到台子后,“那就好。” 战争结束了就好。 他们的国家已经覆灭,谁赢谁输,对他们来说,似乎结局都一样。 苟纭章掀开车帘,见到路边的酒铺坐着几桌自家的士兵,便高声道:“吃好喝好后,都记得结账!看见谁敢吃霸王餐的,来我这举报,有赏!” 众士兵哄笑一声,连声应是。 酒铺老板抬头朝她望去,只见阳光下,她的容颜耀眼无比。 第109章 至年节 萧闻礼格外高兴,对这个弟弟很是满意,在朝堂上赞扬了萧觉声一番,下朝后便往居和殿去,打算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缠绵病榻的太上皇。 萧钧病了之后,脾气越发暴戾,喜怒无常,殿内常常被砸得一片狼藉,连身边伺候的宫人,也是顶着一身的伤。 萧闻礼进殿的时候,萧钧刚喝了药,正躺在床榻上,难得地平静片刻。 “儿子见过父皇。”萧闻礼依旧恭顺地朝他行礼,见旁边太监端着的银碗空了,温和笑道,“父皇今日心情不错。” 萧钧才喝了药,没有什么力气,躺着看他。 “礼儿来了。” “儿子来告诉父皇一个好消息。”萧闻礼微笑道,“觉声胜了,半年不到,他就啃下了邶丘这个硬骨头,您说,他是不是个天生的将才?” 萧钧气郁,闭了闭眼睛,却没说话。 “父皇,你不高兴吗?”萧闻礼在床边坐下,平心静气地看着他愈发苍老的脸,“父皇,你应该高兴,为朕,为觉声感到高兴,我们没有走到手足相残的地步,你也应该为自己高兴。” 自萧闻礼放走萧庆恩,萧钧就被气病倒了。 他最看重的儿子,用各种方式打他的脸,逼他承认这些年来所犯的错误。 他似是愤怒,嘴唇哆嗦几下,气恼道:“你不必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他怎么会有错?他为什么认错?当初他父皇,他们的皇祖父做的比他还过分,为什么就没有人逼他认错? 他们作为儿子,怎么能来逼老子认错? 萧闻礼叹了一口气,“朕本来还想,等觉声回来,让他穿着战甲来你跟前,让你好好看看的,想来也不必了。” 萧钧憋着气,却没有对萧闻礼发作。 他爱这个孩子,也习惯了护着他,而且他始终认为错在其他人,而不在萧闻礼。 谨王名声大噪,等待谨王返朝期间,言太后和皇后张嫣灵又办了几扬宴会,热火朝天地替谨王相看妙龄适嫁的千金。 知道内情的一众小姐们都很积极,卯足劲在太后和皇后面前表现,好不欢喜期待。 然而这个风头上,叶太尉却将叶净萱送到了乡下的庄子上静养,不许她再去参加任何宴会。 朝廷要全面接手邶丘,各部大臣们几番议论,将对邶丘的改革方法的奏章上呈。萧闻礼过目后,敲定将邶丘改名沨平,将境内十二城设为三郡,郡名为崇卫、崇霄、崇和,各城镇暂时用原名称呼。 萧闻礼精挑细选后,派遣几名大臣前往邶丘,让他们开始着手处理邶丘的一应政务,尽快将邶丘恢复为和平时的状态。 苟纭章和沈娆伤势未愈,俩人留在赫城休养,苟纭章命梁品带着江东余下的兵马,先行打道回府,并写了一封信,告诉苟纭恒,自己会在过年之前回去。 梁品带着信回到平襄,还没进城,便看见一个披着狐毛大氅的清俊少年,正领着一干官员在城门外等候,众人翘首以盼,就连邕王萧庆恩也在队伍里。 环视一圈,见到只有梁品,苟纭恒眉头一拧,问道:“姐姐人呢?” 梁品下马抱拳行礼,道:“回王爷,郡主和沈将军负伤,暂时在邶丘养伤。” 苟纭恒听见苟纭章受伤,脸色微变,“姐姐受伤了,伤得重不重?邶丘有没有大夫能治好?” “王爷稍安勿躁,”梁品取出信封,交给苟纭恒,回道,“郡主伤势无碍,休养几日便能返程,这是郡主写给王爷的信。” 闻言,苟纭恒和身后一干人,都松了一口气。 新年在即。 正月初一,是为岁首,是大央一年里最盛大的节日。 腊月二十四,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在青灰色的城墙上打着旋儿。 赫城内早已张灯结彩,朱红的灯笼挂满了每一条街巷,远远望去,整座城池仿佛笼罩在一片喜庆的红云之中。 苟纭章闲来无事,又不喜去街上人挤人,便去了邶丘王宫游逛一番。 王宫内外只有零星的平丘军看守,邶丘王室覆灭后,整个宫城内没有人居住,十分冷清寂静。 苟纭章走上王宫最高的城墙上,从城楼上俯瞰,整个赫城尽收眼底。 街道上人流如织,各色摊贩的吆喝声隐约可闻。卖年画的、卖糖人的、卖烟花爆竹的,将宽阔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孩童们穿着崭新的棉袄,在人群中追逐嬉戏,手中的糖葫芦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一派富足安然的景象。 苟纭章拂去栏杆上的落雪,倚靠在城墙上,遥望着太阳所在的方向。 闭上眼,感受灿烂的温暖的阳光,在脸上晃动。 萧觉声在东境边城不分昼夜地忙碌,十日之后,才将边防的一应军务安排齐全。 他怕苟纭章先回江东,心中急切,处理完最后的事务,没来得及等田蔚,就急匆匆地自个策马返回赫城。 他策马转过街角,一阵甜香扑面而来。 是一家糖铺正在熬制饴糖,琥珀色的糖浆在铜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几个小童围在铺子前,眼巴巴地等着一锅糖出锅。 萧觉声勒马停僵,老板的眼尖认出了他,立刻切了一块递过来。 “殿下尝尝?刚熬好的,里头放了今年刚收的桂花,很香的。” 萧觉声接过来尝了尝,糖块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给我包一点吧。”萧觉声道。 “哎!”老板扬着笑脸,将晾好的饴糖包上一大包,送到萧觉声手上。 萧觉声掏了一块银子付钱,没等老板找钱,便策马离去了。 他回到府衙,得知苟纭章去了王宫,转身就往王宫而去。 谢无恙等着要向他禀报京都传来的消息,可刚见着他人,话还没说一句,就见他急慌慌地又走了。 第110章 冷梅香 萧觉声循着地上的痕迹上了城墙,一眼就看见苟纭章正倚靠在栏杆上,懒懒地仰头晒太阳。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响起,她回头看了一眼,粲然一笑,道:“哟,谨王殿下,好久不见了。” 十日不见,确实不短。 她今日穿得极好看,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外罩银狐毛大氅,漂亮的面庞被寒风吹得微微发红,整个人似月如雪,笑容映着闪烁的日光,皎洁明艳。 萧觉声移不开眼,狭长的丹凤眼里,有说不出的幽深欢喜。 他一身战甲未卸下,英姿魁梧,身量颀长,高大如山地立在苟纭章身前,看起来气势威压迫人,硬是将苟纭章衬得更矮小了一分。 下一刻,高大威武的男人走上前两步,伸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抱了满怀,低着头在她肩上的狐毛领子蹭了蹭。 像只大老虎臣服讨好一样。 “哪里来的衣裳,真好看。”他低声道。 “城里有一家很出名的布庄,我花了大价钱新买的。”苟纭章推了推他,低斥道,“大庭广众之下,别搂搂抱抱的。” 萧觉声抬头望了宫墙外的街道一眼,见人潮熙熙攘攘,又低下头,嗅着她脖间清香温热的气息,无赖道:“不管,他们又不认得我们。” 他身上的盔甲冷硬,硌在身上很不舒服,苟纭章躲了躲,他却又紧追着挨过来,非要抱紧她。 “你硌着我了。”苟纭章蹙眉又推了他一把,见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我说铠甲。” 萧觉声放开她,侧身靠在栏杆上,只一臂虚揽着她的腰,望着城内的景象,道:“有了沨平这个天然屏障,以后在这里屯兵十万,筑好防线,便可牵制辽国,使其不敢轻易对我朝江东、江南边境进犯。” 苟纭章看了他一眼,沉吟一声,问道:“你最开始想攻打邶丘,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萧觉声嗯了一声,“当然,不止这个目的,我也想要建功立业,想要……” 他话至于此,却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转开话题问道:“再过六天就是新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江东?” “明天。”苟纭章斜睨他,笑道,“我答应阿恒了,一定会在正旦前回去,你今天要是还不回来,我明天可不会等你。” 萧觉声微微一笑,瞧着她问:“那我可以和你回江东吗?” “你问我?”苟纭章转过身,将目光转向城下的街道,垂下眼眸,淡淡道,“眼下既是新年又是战胜后,朝廷上下一定都在等着你回去受嘉奖,你这个大功臣,不抓紧班师回朝,恐怕陛下和太后娘娘会怪罪吧。” 四周人声喧哗,微风送声,带来了隐隐约约的热闹,可俩人中间像隔开了什么,气氛渐冷渐淡。 萧觉声微微垂下眼睫,缄默片刻,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我会去找你的,很快。” 苟纭章哂笑一声,满不在乎地道:“缘分嘛,勉强不得。谨王殿下,看开一点吧。” 萧觉声心中苦胀,望着一洗无尘的晴空,久久无言。 “萧觉声。”苟纭章忽然牵住他的手,眼神从容,朝他温柔地笑了笑,“听说王宫里有一片梅林,我们看一看吧。” 萧觉声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慢慢合拢了手指,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他低下头,声音略有些干涩,“好。” “走吧。”苟纭章牵着他走下城墙,在门口守卫的注目下,并肩朝王宫深处走去。 周遭静谧无声,俩人在雪中慢步,踩出两条相依并行的长长的脚印。 邶丘的王宫景致特别,因为地势高低错落,所以每座宫殿的构造都是不一样的,之间连着重重回廊,眺望而去,可见楼宇叠嶂,似一座座山峦。 梅林不算大,辗转百步就能看尽,其中几株老梅开得正盛,枝头迸出点点红蕊,在素白里烧得灼眼。 苟纭章摘下一朵红梅放在鼻尖轻嗅,冷香沁人,她转头瞥了萧觉声一眼,恶从胆边生,脚尖一转,绕至他身后。 她寻了隙,纤指拈起一瓣落梅,又团了半把新雪,忽地探进他颈后的衣领里边。 萧觉声猝不及防,被冷雪激得猛地一颤。 “苟纭章!”他抖了抖衣领,嗔道,“你幼稚不幼稚?” 铠甲厚重,雪团散开,不少滑到了他背后,根本抖落不出来。 苟纭章哈哈一笑,从廊边的栏杆上,团了一大把雪,在萧觉声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扬手朝他掷去。 “啪!”的一声。 萧觉声躲避不及,雪球在他胸前炸开,碎雪溅上他的下颌。 他眉梢一挑,冷笑道:“好啊,玩偷袭?你给我等着。” 苟纭章早已笑着跑开,在雪地上踩出一串凌乱的印子。萧觉声不紧不慢地跟了两步,忽地俯身,手掌深深插入雪中,再起身时,竟捏了个拳头大的雪球,猛地掷出。 “呀!”苟纭章惊呼一声,雪球擦过耳畔,砸在她旁边的树枝上,碎雪簌簌落进在她肩头。她缩了脖子,却更来了兴致,反手又捏了雪团回击。 两人你来我往,雪球在梅林间飞窜,惊得枝头红梅扑簌散落。 萧觉声偏头避过她迎面掷来的雪团,却不妨脚下一滑,哎呦一声,倒地不起了。 他扶着腰朝她招手,“起不来了,扶一把。” 苟纭章从一簇梅花后探出头,笑得眉眼飞扬,幸灾乐祸地问道:“真摔还是假摔啊,使诈呢?” “真的。”萧觉声一脸认真,“先休战。” 苟纭章拍了拍手中的余雪,朝他走过去,威胁道:“骗我你就死定了。” 萧觉声不吭声,等她伸手,便一把攥住她手腕,用力一拽,苟纭章挣了挣,没挣开,反倒踉跄跌进他怀里。 他手中早就握了一把雪,准备扬到她脸上,但抬起手却落下,最终没舍得。 “骗子!”苟纭章掐了他一把,轻喘着气,呵出的白气拂过他眉梢。 风过,簌簌抖落树上积雪和几瓣红,有雪花落在了她唇上。 萧觉声轻轻地笑了笑,忽然松了手,转而捧住她的脸,手指轻蹭掉她唇上的雪花。 第111章 偏宫情 他指腹的茧子刮过她唇瓣,眸光一暗,紧盯着她,低声问:“伤好了吗?” 目光相汇,苟纭章脸颊微热,略一犹豫,还未出声,萧觉声就从雪地里将她抱起来,踩着地上的红花白雪,穿过长廊,朝左侧的宫殿而去。 到了殿门前,苟纭章一手环着他的肩膀,一手推开门扉。 这座小宫殿并不大,但胜在雅致,空气中透着不远处的清香旖旎,纱幔珠帘静谧垂挂,四方窗棂闭合,隔绝了寒气。 殿门刚关好,苟纭章头顶光线一暗,再一抬头,整个人被萧觉声抵在门上,下颌被他抬起来,眨眼间唇瓣被衔住。 安静的室内升起轻微的喘息和亲吻声,极其暧昧缠绵。 苟纭章仰着头被他亲得几欲喘不上气,手抵在他肩上坚硬冰冷的铠甲上,推了一下,偏过头,蹙眉嗔道:“硌得我好疼。” 这语调颇为羞恼娇嗔,再看她眼波流转,似沁了一汪秋水。看得萧觉声心下晃动,暗道她勾人而不自知,实在狡猾。 他站直身,离开她一寸的距离,手抓住她的腕子放在自己身上,诱道:“帮我解甲。” 苟纭章低下头,手指寻到他腰间革带的关扣上,缓缓解开,连带捍腰取下。 她动作慢吞吞,半天过去了,只解了肩甲和护心甲,萧觉声垂眸看他,略一挑眉,张着手臂也不催促她。 解到胸甲,苟纭章却摸到他怀里揣着什么,探了探,抓出了一个鼓鼓的小纸包。 “这是什么?”她疑惑问道,没等他回答,已经打开了油纸。 是桂花饴糖。 “路上碰到,闻着味道很香就买了。”萧觉声解释道,伸手拈起了一块糖块,放到她唇边,“掺了桂花的,尝尝。” 苟纭章张嘴咬进口中,瞬间尝到了浓香甜腻的味道。 “甜不甜?” 苟纭章点点头,捏起一块,喂到他嘴边,他却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我一会儿再吃。” 苟纭章哦了一声,将油纸重新包起来,系上绳。见她慢条斯理的,萧觉声自行解了甲,铠甲内是一身黑色的交领武袍,更显身材清朗修长。 他放好盔甲,转身自顾自在殿室内寻找起来。 “找什么?”苟纭章疑惑。 “炭火。”萧觉声刚说完,就在隔间的柜子下,找到了一竹筐的银炭。 他将银炭倒进屋子里的火炉里,拿出火折子点燃,然后盖上炉盖,又去将一扇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免得太过闷燥。 苟纭章歪坐在一方长榻上,手臂撑着榻上中央的矮几,看着他忙忙碌碌,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今晚打算在这儿住么?” 萧觉声转头看了她一眼,眼尾飞挑,目光幽幽,带着暧昧不清的意味。 “或许吧。” 或许是什么意思?苟纭章不明就里,只见他找出一个紫砂壶,打开盖子,瞧见里边干净,便出门去打了一壶水来,放在火炉上慢慢烧。 “你渴了?”苟纭章问。 “晚点会渴的。”萧觉声回答的时候,又在寻找什么。 见他奇奇怪怪,苟纭章撇了撇嘴,慵懒地趴在矮几上,看他认真地布置。 萧觉声做好了准备,坐到她身边,长臂一揽,将她带入怀中,二话不说低头亲上去。 苟纭章被他锢住腰肢,压着亲吻,一时唇舌追缠得紧,有些喘不上气,含糊地轻呼一声:“嗯……萧觉声……” 萧觉声舔吮一番,松开她的唇,低叹道:“好甜。” 苟纭章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一会儿再吃”指的是什么。 他手掌朝她腰间探去,钻进她身上披着的狐毛大氅里,窸窸窣窣地解开腰带,手掌便抚上细腻温软的肌肤。 掌下托着团圆的凝脂玉膏丈量,他的手掌热且糙,叫苟纭章好不适应,咬着唇蹙眉,脸颊晕起漫漫绯红。 他垂眸瞧着她,呼吸已显出紊乱,辗转在她脸颊上亲吻一下,低声喃道:“章儿——” 他这声呼唤,却是藏了太多太多情绪,既急切,又缠绵,似嗔非嗔,似念似恋,让人难以忽视。 苟纭章听得耳朵发痒,心意恍然,手臂勾上他脖颈,闭着眼主动凑上去亲他。 重重纠缠间,唇齿间的温度烧了起来。 萧觉声将她抱坐怀中,一边亲她,一边带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胸膛,从衣领探入,随后他便收回手,靠在她耳畔,声音微哑,带着催促的意味,“章儿……” 苟纭章被他置入衣服里的手,贴在他结实的肌肉上,感觉到了他体内滚热的血液流淌和砰砰的心跳声。 她没客气,在他劲瘦健壮的胸腹上揉揉捏捏,实在地摸了一把。 而后兀自暗叹,嗯,身材真好。 多亏习了武,要是像小时候一样,斯斯文文地坐在书案前,埋头读书识字,长成细胳膊细腿,或许未必能合她的心意。 火炉里的炭火散发热度,不断充盈整个殿室。苟纭章喘着气,体内的潮热越发满溢,鬓边逐渐湿汗,扯了扯身上的衣裳,红润的唇微张,低低哼吟。 萧觉声胸口起伏着,任她轻轻浅浅地磨蹭,低头去吻她修长的脖颈,一路沿下,并拢着她手臂上垂落的大氅。 她手撑在他的胸口,有些兴奋,低头看着他仰靠在榻背上,俊美的脸上眉头微蹙,薄唇紧抿,眼神微涣,一番任她欺凌的样子。 她笑,唤道:“萧觉声。” 她发髻有些散乱,两缕鬓发落在耳边,萧觉声嗯了一声,伸手勾了勾,将她的发丝缠在指尖上。 “累吗?”他一动不动,耐心十足地问。 像是先让她玩个尽兴,萧觉声丝毫不干预她,漆黑深沉的眸子,暗藏着隐忍和浓烈的期待,像在蛰伏潜藏的猛兽,枕戈寝甲,一旦敌军力疲,他就开始发起攻伐征讨。 闻言,苟纭章缓下身,依偎在他脖颈间,呼着热气,似不满地埋怨道:“你是木头吗?” 萧觉声伸手握上她的腰肢,压着声问:“我来?” 苟纭章没回答,低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下一刻,她忽然被悬空抱起,身子一轻,落在榻上的矮几上。 萧觉声下了长榻,握着她的脚腕,一言不发地将她拉到桌边,手臂环到她后腰,低头亲了亲她红润的唇。 声响渐动,欲音乱耳。 远处似有乌鸫?的啼鸣掠过,婉转清脆,又消散在风里,无人惊扰这一方梅雪交织的天地。 风掠过梅枝,摇落一阵红雪。 第112章 荒唐夜 落日西下,将夕阳斜照进窗内更深处,落在长榻前,映出了不断微微晃动的交叠的身影,分明亲密无间。 长榻的矮几上,苟纭章身上披的狐毛大氅,一边已经歪歪扭扭落到矮几上,另一边被她抓在手中,手指死死地攥成一团,整个人神魂飘荡,喉间压不住声音,低吟轻哼不止。 萧觉声双臂撑在她身旁两侧,将她禁锢,让她无可躲避,只能全然接纳。 见她已经热得出了汗,晶莹的汗珠顺着她鬓边,一直淌到脖颈上,落进松散的衣襟里。 萧觉声信手勾开她身上的月白锦袍,给她散了些热气,手指抚起她凌乱的鬓发,见她眼神虚迷,咬着唇哼哼,似得了趣儿,不由更卖力了几分。 谁料苟纭章抓上他的手臂,不轻不重地挠了一把,好像是在抗议。 “怎么了?”萧觉声抽得空隙,捧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庞,直白地问,“不舒服吗?” 他静下不动,苟纭章不自觉蹙起眉,张了张口,“嗯”了一声,却道:“你别……别停……” 萧觉声低低一笑,搂着她的腰,慢慢恢复之前的攻伐,“不急,天亮前,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苟纭章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转动眼珠,望向窗外的晚霞,恍惚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但萧觉声将战线拉得很长,等天渐渐黑了,室内昏暗下来,只有火炉里星星点点的红光闪烁,他才埋头在她肩膀,重重喘息一下,用大氅裹着苟纭章,将她抱放到榻上。 他俯身捧着她的脸颊,细密亲吮她的唇,大发善心道:“歇一会儿,我去煮茶水。” “嗯。”苟纭章不想动,懒散地应了一声。 萧觉声随手系了系腰带,似不觉冷,赤裸着宽阔健朗的上身,转身在室内寻到灯盏,取出火折子吹亮,将灯火点起来。 他不知从何处掏了一个木罐装着的茶叶,倒了一些在掌心,低头嗅了嗅,确认没什么异样,才放进茶壶里。 将茶壶架在火炉上,又添了些银炭,等茶水热了,他便拎着茶壶和一个茶杯,还有那包饴糖,坐到苟纭章身边。 苟纭章刚坐起身,却察觉身下异样,脸色微变,裹着大氅不动了。 萧觉声倒了一杯茶,递到她唇边喂她,苟纭章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下,润了润喉,精神也清明了一些。 她望向窗外,道:“天都黑了。” 萧觉声自个倒了一杯茶喝,怅然道:“时间过得真快。” 一转眼,就到了分别时。 苟纭章看了看他,眼中浮起一丝留恋不舍,轻抿着唇,歪靠在他肩膀上,“你什么时候回京都?” “明日,我和你一起走。”萧觉声应答,将纸糖打开,捏了两颗糖喂她。 苟纭章哦了一声,心想这样他们还能一起再走一段路。 她张口吃了糖,砸吧一下,用舌头拨到腮边,含糊道:“太甜了。” 萧觉声自己不吃,将糖放到一边,却微笑道:“一会儿分我吃。” “滚。”苟纭章踹了他一脚,竖眉瞪眼,呸道,“不要脸。” 她一脚踹在他腿上,大氅下白皙修长的腿露出一半,往上是被遮住的隐秘风光,萧觉声看了一眼,眸光流转,不等她收回脚,大掌便顺势扣住她削瘦分明的脚腕。 “干什么?”苟纭章挑眉问。 萧觉声将她的腿搁在自己腿上,手掌覆在她的脚腕上,掌下施力,缓缓替她揉按,含笑道:“给你按一按。” 苟纭章瞥了他腿间一眼,哂笑道:“是吗,说话算数?” 萧觉声不答,也没有别的动作,垂着眼眸,认真地替她按揉小腿,只是手指在她肌肤上轻磨慢捻,勾起一阵酥麻痒意。 苟纭章靠在榻背上,从容不迫地静静地看着他,也不出声,俩人无声地较量着。 过了一会儿,萧觉声的手自以为悄无声息地往她腿膝上游走,苟纭章不动,只支着脸笑吟吟地看他,等他抬眸看来与自己对视,便嗤道:“骗子。” 萧觉声倾身朝她贴近,跪坐在榻上,手指勾了勾她身上盖得严实的大氅,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厚着脸皮地道:“我没说。” 苟纭章并未阻他,纵容他雄厚的身躯贴覆上来,咬唇低吟一声,仰头瞧他,俏声道:“糖吃完了。” 萧觉声心中一动,抬起她的下颌,低头似有若无地触碰到她唇瓣,哄道:“张嘴我瞧瞧。” 他将她牢牢地困在自己怀里和榻背之间,俩人鼻尖相抵,亲昵无比,苟纭章歪了歪脑袋,白皙手臂环上他脖颈,湿软的舌在他唇缝舐过。 她问:“甜吗?” 萧觉声眼瞳震动一下,扣着她后脑勺激烈地吻下去,喘息着将她压靠在榻背,开始新一轮征伐。 谁也没有保留余地,只尽情地,肆意地,淋漓尽致地纠缠不休,仿佛眼前已是这辈子最后的时间。 屋檐上雪落簌簌,屋室内声息更胜。 萧觉声愈发痴迷,少了伪装的克制,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疯狂,和战扬上厮杀才见的一丝戾气,动作间没了温柔,苟纭章朝他又抓又咬,喉间溢出的声音似泣非泣,带着低低地哭腔。 “萧觉声……”她趴在矮几上,颤着手反手去抓他的手臂,低泣着骂,“我要杀了你——” 萧觉声伏在她背后,在她后颈亲了亲,低笑了一声,本色毕露,道:“早就想这么对你了。” 苟纭章面色潮红,眼眶泪水满溢,却不是悲伤,而是太过凶猛激烈的感觉,几乎让她崩溃。 矮几上垫着她的大氅,她无力地趴下去,脸颊埋在毛茸茸的狐毛里。 萧觉声缓了劲,诱惑道:“叫声好听的来听听。” 苟纭章想都没想,张口就骂,“王八蛋!” 她话音刚落,萧觉声挑了挑眉梢,在她后腰下三寸抽了一下,继续敲起战鼓,发起攻势。 “无妨,王八蛋今天一定把你干服了。” 矮几被撞得咯吱咯吱晃。 苟纭章惊呼一声,在他手臂上狠抓了一把,留下四条红痕,口不择言地哭骂:“萧觉声,你滚,我不跟你好了!” 萧觉声随她抓挠 ,这样的痛感,让快意更加余韵悠长。 他将她脸扶转过来,拂开她凌乱的发,低头在她湿热的脸颊亲了一下,哼道:“那不行,你睡了我,就得对我负责。” 苟纭章神魂恍惚,混沌中似听他很低地道:“想甩开我,门都没有。” 细雪应声,一夜荒唐,全了数年旧梦。 第113章 分道行 几架马车在雪地上行驶,车轮滚滚而过,留下条条车辙马迹。 队伍后方的军队整齐有序,脚步平稳而轻快,黑金的平丘军旌旗高高飘扬着,每个士兵脸上,都透露出胜利的得意轻快。 “田将军。”宋孝文驱马到田蔚身边,看了一眼前方的马车,咳了一声,低声问,“那两位什么情况?” 今早,全军整顿就齐,等着启程回朝,却见谨王殿下抱着一个人从王宫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一辆马车。 虽然那人被谨王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脸,但大家都知道沈将军找了郡主一圈,她没找到郡主,就去找了谨王,不知问什么后,也不等宁瑶郡主了,直接下令启程。 那人是谁,似乎也不用猜测了。 田蔚早就看出来什么蛛丝马迹,不像他那么好奇,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那么想知道谨王殿下的私事,你去问问?” 宋孝文没听出他的警告,点点头,赞同道:“倒是可以去找沈将军问问。” 田蔚无言以对,“你想问就问吧。” 宋孝文果然去找了沈娆,策马到马车旁,敲了敲车窗。 “沈将军,我有点事情想请教你。” 沈娆打开车窗,“什么事?” 宋孝文轻咳一声,旁敲侧击问:“那个……怎么没见郡主啊?” “你找郡主有事?”沈娆一顿,将脑袋探出车窗外,指着前边的一辆马车,老实巴交,诚实无比,“在谨王那辆马车上,你去吧。” 宋孝文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又道:“从前只听京都盛传殿下和郡主势如水火,感情不和,成婚没几个月就……哈哈……没想到都是外人谣传的。” 沈娆想了想,毫无保留地道:“没谣传,之前确实不和。” “那现在这是?” 沈娆思索一下,斟酌道:“你去问问。” 宋孝文“啊”了一声,满脸雾水,迟疑道:“问谁?” “谨王啊。”沈娆一本正经,怂恿道,“你不想知道嘛,你去问,问完告诉我一声,我也想知道。” 宋孝文拒绝,“还是你去吧。” 沈娆连连摇头,呵呵一笑,“我们郡主脾气不好,她会宰了我的。” 暮色沉沉,辽阔的大地上,北风呼啸。 浩荡的队伍从沨平境内,一路行至乾东地界,萧觉声要从乾东原路返程,眼下距离往江东和乾东中城的分叉路口,不过一二里的路程。 马车晃晃悠悠,苟纭章整个人昏昏沉沉,蹙眉闭眼卧在衾被里,头枕着萧觉声的腿,睡得并不安稳。 萧觉声低头看着她,一只手轻轻地顺拢她的乌发,一只手护着她背后,让她不在颠簸中撞到车壁。 “殿下。”谢无恙忽然在车外低唤了一声。 萧觉声伸手隔开车窗一条缝隙,淡淡道:“说。” 谢无恙答道:“前边再过一里路,就是通往江东的官道了。” “知道了。” 萧觉声合上窗,又垂眸看着睡得迷糊的苟纭章,幽黑的眼眸眸光低沉,看了好一会儿,才忍心唤醒她,“章儿。” 苟纭章一夜没睡,几乎天亮才合眼,累得浑身酸软,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她拧着眉,眼睛睁不开,不悦地哼了一声。 萧觉声干脆将她抱到怀里,拂了拂她额发,在她唇上轻轻啄吻一下,轻声道:“我要走了。” 苟纭章浑身无力,含糊地“嗯”了一声,软绵绵地往他怀里钻,头埋在他肩窝上,又继续睡过去。 她呼吸出的薄热均匀洒在他锁骨上,轻轻的,缓缓的,一副毫无防备的依赖的模样。萧觉声将她抱了满怀,心中软成了一滩水,恨不能直接和她走了算了。 此时队伍的最前方已经拐了个弯,朝乾东的方向前进。见马车里还没动静,谢无恙和杨显俩人对视一眼,互相推脱,最后还是谢无恙硬着头皮上前。 “殿下,到了。” 马车缓缓停在了分叉路中间。 萧觉声收紧手臂,将苟纭章用力抱着,在她唇上亲了又亲。 “我走了。” 苟纭章努力睁开眼,睡眼朦胧地看着他,后慢慢环住他脖子抱了抱他,趴在他肩膀上,声音嘶哑道:“萧觉声,新年喜乐。” 萧觉声顿了一下,抱紧她,道:“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过了一会儿,苟纭章从他怀中离开,将亲昵依赖收敛一空,轻轻叹息一声,“你走吧。” 萧觉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没有再犹豫,转身下了马车。 他让人牵来一匹马,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往乾东的方向而去,下令道:“继续前进。” 江东的人马从大部队中驶离,十几人往江东方向而去,彻底分道扬镳。 苟纭章倚靠在车壁上,伸手打开车窗,抬眸望去,只见萧觉声策马扬鞭的背影,凛冽的北风刮得他玄色的衣袂翻飞。 不过瞬息,他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身后长长的队伍跟上,淹没了去路。 她收回目光,对马车外的士兵吩咐:“加快速度。” 整个裕王府每天盼星星盼月亮,期盼着郡主早日归来,终于在新年前两日,等到了郡主一行人快马入城的消息。 苟纭恒一早就吩咐府里,要办一扬洗尘宴迎接苟纭章和沈娆,王府上下早早忙碌起来,气氛欢乐喜庆,连屋檐下的红灯笼都更加明亮了几分。 裕王府。 还没等到苟纭章回来,先有客人不请自来了。 苟纭恒听下人来报,说邕王萧庆恩来拜访,便让人引到花厅,自己前去接待。 少年身量越拔越高,消瘦清俊,眉眼间颇有些父亲苟庭的张扬风采,虽然青涩稚气未脱,但已能够独当一面。 “邕王殿下,有失远迎。”苟纭恒请萧庆恩落座,让人给他奉了热茶,寒暄一番,便问道,“不知邕王今日过来所谓何事? 这俩人都是自小疾病缠身,身上气质相似,都是一样斯文淡然。 萧庆恩笑容温和,诚恳道:“听闻郡主今日归来,特地来拜访庆贺,还望裕王不要嫌某叨扰。” 苟纭恒看了他一眼,见他头戴玉簪,身穿织锦的祥云青色长袍,披着白披风,腰间系着玉佩,打扮得清贵非常,与平日散漫的样子全然不同。 苟纭恒垂眸浅呷了一口茶,暗道他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第114章 假情义 苟纭章头也不回,摆手道:“我明天让人来买就是了。” 话音刚落,果贩手上抓着的一个橘子就被人夺去,沈娆抛了抛手中橙黄色的果子,朝果贩笑嘻嘻道:“我要了,谢了啊!” 果贩哎了一声,转身要回去给她装一篮子带走,转眼沈娆也策马远去,急忙大声道:“沈将军,果子不要了吗?” 沈娆挥了挥手。 苟纭章和沈娆疾驰到王府大门前,远远就看见一众人迎在门外,笑容满面地等着她。 她勒马回缰,跃下马背,有小厮上去接了缰绳。 “姐。”苟纭恒迈步走上前,清亮的目光关切地看着她,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一遍,见她没缺胳膊少腿,这才放下心来,“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苟纭章拍了拍衣袖上沾的尘土,看了苟纭恒一眼,两个多月不见,他气色看起来红润很多,举止越发沉稳。 她面露欣慰,笑道:“我好得很,我不在的时候,你没少让贾夫子费心吧?” 苟纭恒无奈道:“姐姐信不过我,明日请夫子来问一问就是了。” 姐弟俩说话间,后头其余人迎上去,纷纷拱手向苟纭章行礼,齐声道:“恭迎郡主。” 苟纭章颔首,在苟纭恒身后的人群里环视一圈,见到了前来相迎的官员和将领,最后目光落在一旁的萧庆恩身上。 “邕王殿下。”她朝萧庆恩拱手,诧异道,“您怎么也来了?” “郡主。”萧庆恩回了一礼,面色自若,唇角含着淡淡笑意。他打扮清朗,若春风拂柳,看苟纭章的目光亦是一片温和悠长。 “在江东承蒙裕王和郡主关照,听闻郡主今日得胜而归,自该来祝贺的。” 苟纭章笑了笑,请他进门,“殿下客气,请。” 一群人簇拥着苟纭章去了花厅,宴席已经摆上,苟纭章同苟纭恒落了上座。 平襄的文臣武将聚齐一堂,欢声庆贺,几位官员趁着机会献媚,上禀了今年的各项年报。 苟纭章一一听着,手握着酒杯,没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苟纭恒。她已经完全放手,将江东的政务交给苟纭恒,自己只管军事。 苟纭恒也没有让她失望,对官员禀明的事情都能平静回应。 江东与辽国交恶多年,江东所有的官员,不管是武将,还是如范子兼一样的文臣,都对辽国恨之入骨。 此番平丘军拿下邶丘,大胜辽国,把辽国打得落荒而逃,真是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众人不由都觉得扬眉吐气,纷纷举杯,快意庆贺起来。 气氛高涨,赵霍忍不住叹道:“没想到谨王殿下第一次出征,就能立下如此汗马功劳,真是骁勇善战,令人钦佩!” 苟纭章举杯和众人喝了几杯,听着他们的赞扬,唇角带起一点浅淡的笑意。 她也为他而高兴。 酒过三巡,苟纭章一路舟车劳顿,觉得有些疲惫,便先行起身离席。 她刚走出门,听见身后有一道脚步声传来,一转头,看见了萧庆恩跟着她过来。 “邕王殿下。”她回身,客气地拱了拱手。 萧庆恩在她跟前站定,看着她的脸,十分亲近地道:“两个月不见,你瘦了很多。” 苟纭章笑笑,“上战扬嘛,总是要辛苦一些的,能完完整整地回来,就是幸运了。” 萧庆恩垂了一下眼睫,沉吟一声,意味不明地道:“二哥这次可是立了大功,这次回朝,应该能够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了,只是……不知道陛下有什么嘉奖。” 苟纭章听出了他话里有话,挑眉问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萧庆恩弯了弯眉,道:“我的意思是,二哥也老大不小了,还没有一房妻室,想来太后娘娘和陛下都着急了,趁着二哥此番归朝,一定会为他定下婚事的。” 苟纭章眸光暗淡了两分,扯了扯嘴角,哂笑一声。 “要是我没记错,邕王殿下和谨王是同一年生的吧,您也老大不小,该着急了。” “如果母妃在,或许也该着急了,只是她体弱多病,也不能为我操持什么。” 萧庆恩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月亮,怅然若失道:“我与二哥,终究是不一样的,他虽和我一样不得太上皇喜欢,但他起码还有太后娘娘,还有陛下,我呢?什么都没有。” 苟纭章瞥了他一眼,完全不吃他卖惨的这一套,冷静道:“殿下何必妄自菲薄,你一样有陛下这个皇兄,况且,你不是还管谨王叫一声二哥吗,这怎么能算什么都没有?再如何,你也还是一个郡王,有府邸、有产业、有仆从侍婢,而非一无所有。”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要和萧觉声比,看见萧觉声有点好,说话就酸溜溜的,好似萧觉声不是九死一生取得的战功,反倒像是白捡了天大的便宜,才惹得他羡慕眼红。 萧庆恩愣了一下,发觉她语气有些不悦,但见她神情淡淡,一时不太确定。 他道:“可这些并非我所求。” 苟纭章笑了,“想来殿下已经两眼空空,看破红尘了,城外有一佛寺,殿下不如搬去那儿住吧。” 她言出犀利,萧庆恩被她噎住,心道自己定是哪句话没说对,惹到了她。 “当和尚需要六根清净,心中有佛,我怕是还不够资格。”他笑笑,生硬地转开话题,“你这次去邶丘,和二哥见面了,他可还好?” 苟纭章:“英姿勃发,勇冠三军,雄才大略,好得不得了。” 他斟酌半晌,望着她的目光深沉,忽然郑重地唤她:“纭章,你和二哥既过去了,不如再……” “邕王殿下。”苟纭章眼神一凛,似察觉他要说什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你自便。” 她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快速离去。 第115章 归朝时 京都城的明和大道围满了人,四下欢呼一片。众将士抬头望去,只见入目明彩喜庆,楼阁上红绸灯笼已挂新,新年的气息愈发浓郁。 谢无恙和杨显骑着红棕宝马在前方开路,身姿挺拔,容貌俊朗,惹得楼上好些姑娘往他们身上扔拴着红绸的铜钱。 谢无恙一手抓了好多红绸,喜不自胜,嘻嘻笑道:“今儿福气是凑足了。” 在大央,过新年的时候,大家都会用红布或红绸栓在铜钱上,扔在地上、屋顶,寓意保佑来年红火平安。 杨显看了谢无恙一眼,又摸了摸自己被砸得生疼的脑袋,心想哪有朝人扔的,真是无名被人欺,就不信他们敢扔到谨王头上。 “杨将军,你没有?”见杨显手上全无,谢无恙大方地往他面前递,“来,分给你几个。” 杨显笑笑,道:“谢将军不知道吧,这铜钱朝地方扔是祈福,朝人扔呢,是求姻缘的。” 他往谢无恙手中的握着的红绸看了一眼,慢条斯理道:“你这姻缘线抓的可够多的。” 谢无恙闻言大惊,连忙将手中的红绸铜钱洒了出去,“真的假的?” “假的。”杨显道,“我开玩笑的。” “你!”谢无恙啧了一声,正要谴责他,忽见萧觉声策马从后头往前,连忙喊道,“谨王殿下!” 萧觉声道:“我进宫拜见母后,你们先去酒宴,我一会儿就到。” 为了庆贺平丘军大胜,陛下命人在宫里设了酒宴,宴请这次得胜而归的功臣们。 萧觉声不作停留,一路进了皇宫,往言太后的昭宁宫而去。 刚踏进昭宁宫宫门,就见一道娇俏的身影从殿内出来。 “二哥哥!” 萧暮雨小跑着出来迎接他,身后跟着甫姑姑,她很是稀奇地围着萧觉声看了一圈,看着他身上威武勇猛的铠甲,又望他沉稳锐利的面容,不由笑道:“几月不见,二哥哥似变了个人呢。” 萧觉声眉目如刀刻风裁,整个人身量颀长,像一把已出鞘的利刃,自带着锋芒,含着淡淡笑意,看了她一眼。 到底是亲兄妹,感情还是好的,一点龃龉不合,过去了就过去了。 再者萧觉声一个大男人,没道理和自己妹妹记仇。 “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跳脱,何时才能稳重些?” 萧暮雨“哇”了一声,嘟嘴道:“二哥哥什么时候也这么古板了,谁规定了人长大就非得稳重吗?” 萧觉声笑了笑,“这倒是没有。” 甫姑姑上前,朝他行了一礼,笑道:“谨王殿下,太后娘娘正在里边等你呢。” 殿内,言太后早已满心欢喜地等着。 萧觉声抬脚走进殿门,朝坐在主位的言太后跪下,行了一大礼,“儿臣拜见母后。” “快快过来,让母后看看。”言太后朝他招手,笑容温柔和煦。 萧觉声起身走到她面前,微微垂眸,恭顺地让她看着自己。 “真是越来越像样了。”言太后看着他感慨,又心疼道,“瘦了,也黑了。” 她将萧觉声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一番嘘寒问暖,询问他在邶丘的战事如何,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萧觉声拣了些邶丘的风俗习惯说,绝口不提战争如何凶险残忍,和自己掉到悬崖下差点被卖的事情。 当然,言太后想听的并不是这些,她沉思片刻,还没想好措辞,一旁的萧暮雨就先开口了。 “二哥哥,听说纭章姐姐去邶丘支援了,你和她见到了吗?” 她的话一出口,言太后扶额,对这个没心眼又没脑子的女儿无奈至极。 言太后叹了叹气,只能顺着萧暮雨的话说下去,“你们虽已和离,但到底有从小到大的情分,当初撮合你们,是想着亲上加亲,只是没想到你们缘分太浅。” 她顿了一下,踌躇道:“你和章儿做不成夫妻,也好歹是兄妹,这次见面,没有发生什么矛盾吧?” 萧觉声听着,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母后多虑了。” 言太后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我们的感情没有问题,”萧觉声很平静地道,“至于什么兄妹,母后还是不要这么说了,我只有暮雨一个妹妹。” 言太后笑容僵了一下,她在深宫摸爬滚打多年,怎么会听不出儿子的言外之意,当即蹙眉看向他。 “你……” 萧觉声抬眸看着她,“所以母后,不必替我挑选王妃。” 言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间捏着一串碧玉珠子,一用力,捏得响声清脆,忍着气,好半晌才道:“你就非得这么固执吗?你已经试过一次了,可结果呢,事实证明你和她就是不合适!” 萧觉声看着母亲的眼睛,“母后,可以试一次,就不能试第二次,第三次吗?” 见他冥顽不灵,言太后恼怒了,一拍桌,“你还嫌脸没丢够吗?圣旨赐婚,两个月就和离,你们是世上头一份,你说,皇室的颜面往哪儿放!” 萧暮雨挠了挠头,有些茫然懵懂,不明白他们的话题,怎么就转得这么快。 但她很有眼见力,连忙过去充当和事佬,替言太后顺气,柔声劝慰道:“母后,您消消气,二哥哥才回来,您有话好好说嘛,犯不着动怒。” 言太后缓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觉声,喜欢和婚姻是两码事!或许你喜欢她,可你们就是没办法在一起过日子,你不如看看别的姑娘,何必弄得两败俱伤?” “母后,”萧觉声不乐意听了,站起身朝她拱手,“皇兄设了酒宴,儿臣这便过去了。” “你!”言太后气结,干脆命令道,“过两日你皇嫂办一扬新禧赏梅宴,请了诸家千金公子,你去见一见。” “母后,我有军务在身,实在没空闲。” “让你皇兄给你休假!”言太后语气不容置疑,强硬道,“你若不去,那母后就替你选好了!” 萧觉声笑容淡淡,一副油盐不进,“母后喜欢选就选吧,只是选出来,您收做婢女也好,充进皇兄的后宫也好,恕儿臣不能从命。” 他说完,又恭恭敬敬地朝言太后行礼,“母后保重身体,儿臣告退。” 第116章 自请命 他举杯向殿中文武百官示意,“此次大破辽军,攻下邶丘,全在谨王运筹帷幄,朕心甚慰。” 萧闻礼声音清朗,在殿内回荡,“众卿共饮此杯,敬平丘军和谨王!” 百官齐声应和,酒盏相碰之声不绝于耳。 萧觉声起身行礼,玄袍上的金线暗纹随着动作微微闪动:“臣弟不敢贪功,尚有一事未曾禀报陛下,我军攻克邶丘之后,辽国大军骤然来犯,值此危急关头,宁瑶郡主果断出兵驰援,后奇袭辽军粮仓,我军方获此大捷。”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赞叹之声。苟纭章虽未在扬,但英勇果断的事迹早已传遍朝野。 萧闻礼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神色,随即笑道:“宁瑶此次及时增援,功不可没,朕定会拟旨嘉奖江东军和宁瑶郡主。” 萧觉声行礼:“臣弟代宁瑶郡主,叩谢陛下圣恩。” 萧闻礼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叹了叹气。 宴会持续到亥时方散。 萧觉声作为此次大胜的首功,被文武大臣们敬了几轮酒,脸上醉意渐起,直到宴会结束时,脸上已泛了红,醉眼朦胧。 他刚走出大殿,一名内侍便匆匆赶来:“谨王殿下,陛下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御书房内,萧闻礼已换下隆重的朝服,着一件月白色常服,正在翻阅奏折。见萧觉声进来,他放下手中朱笔,示意内侍退下。 “皇兄。”萧觉声行了一礼,语气明显比在大殿上随意许多。 萧闻礼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坐吧,朕让人煮了醒酒汤。” “多谢皇兄。”萧觉声坐到椅子上,端起醒酒汤喝了一半。 兄弟二人各自坐在一处,一时间竟无人开口。窗外寒风瑟瑟,更显得室内寂静非常。 “听说你回来去向母后请安了?”萧闻礼终于打破沉默,语气状似随意。 萧觉声手指微微一顿,茶盏中的水面荡起细微波纹,淡笑道:“母后定是向皇兄告我的状了吧。” “你才回来便与母后争执?”萧闻礼抬眼,“什么缘故?” 萧闻礼在皇宫是手眼通天,各宫发生什么事情,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见他是明知故问,萧觉声将青瓷的茶碗放在桌上,“皇兄,您劝劝母后吧,我的婚事,不必再操心了。” 萧闻礼哼笑一声,“怎么,看你的意思是你自己有主意了?” “一直都有。”萧觉声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似醉醺醺地懒散道,“只要皇兄和母后别拦着我,我今年定能成婚,明年就生个小世子或小郡主出来。” 萧闻礼面色不虞,冷嗤一声,“你们是遛着朕玩儿呢?当初要娶她是你求的,要和离放她走也是你求的,哦,人家追去战扬上见你一见,你就又一头扎进去了。” 萧觉声喉结微动,沉声解释道:“我想皇兄误会了,她不是去见我,是去救我。当时我被敌军埋伏,身受重伤,若不是她去救我,我就回不来了。” 萧闻礼很是诧异,神情微动,显然没有听说过他受伤的事情,关切问道:“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伤势如何?朕让太医来给你看一看。” “谢皇兄关怀,已经好全了。”萧觉声看了他一眼,补充道,“我卧床养伤期间,是她不辞辛苦地照顾我起居,为我熬药,为我疗伤,她对我是救命之恩。” 萧闻礼沉默片刻,摆手道:“既如此,朕便下旨,厚赏宁瑶郡主。” “不好。”萧觉声摇了摇头,破罐子破摔,呢喃道,“我要以身相许。” 萧闻礼听得太阳穴突突跳,指着他斥:“朕看你是醉得不轻!平素也没见多糊涂,怎么偏就和她纠缠不休,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药?” “皇兄放心吧,她什么都没做。”他平静地道,“是我追着她,是我爱她,是我非她不可。” 萧闻礼一口气堵着,冷笑一声,“好,你这么笃定非她不可,那朕便成全你。” 萧觉声愣了一下,醉意朦胧的眼神变得清明,抬眼朝他看去。萧闻礼在桌案上翻找,将一封不同大央朝廷规格的奏章,扔到他面前。 “看吧,辽国送来的求和文书。” 萧觉声将奏章捡起来,打开翻看,萧闻礼则继续道,“辽国愿意与我朝签订协议,互不侵犯彼此边境,每年岁供,修两国之好。” 萧觉声将文书看了三遍,才问道:“皇兄的意思是?” “若协议签订,辽国从此安分不起战事,宁瑶郡主也不必再镇守江东。” 萧闻礼看着他,目光幽幽,语气讥诮道:“朕可以无所谓皇室颜面,再给你们指婚一次,你有把握保证,你们的婚姻不会重蹈覆辙吗?” “你说,她愿不愿意放下江东的一切,留在你身边?” 萧觉声长睫低垂,沉默了许久,轻笑一声开口:“皇兄不必如此激我,我知道她不会回来,她在京都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早就厌烦透了京都,我也不会再逼她回到这里。” “所以啊。”见他神情难掩失落,萧闻礼叹了叹气,面露无可奈何,“你们不合适,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就听母后的安排吧。” 萧觉声深深看了兄长一眼,将奏章放在桌上,单膝跪地,敛容正色。 “皇兄,听闻西北马匪猖獗,边防薄弱,边陲州镇常受侵扰,百姓苦不堪言,臣弟愿带兵,西巡剿匪。” 闻言,萧闻礼坐直身,拧眉疑惑道:“你这又是何意?” “臣弟愿为陛下分忧解难,解决我朝心腹大患。”萧觉声神情凛然,掷地有声。 “若得胜归来,臣弟恳请就藩离京,还请陛下将沨平赐予臣弟为封地,臣弟愿今生今世,为陛下驻守边疆。” 萧闻礼猛地站起身,震惊地看着他,好半晌才道:“你是不是还要朕准许你自行操持婚事?” 萧觉声叩首:“求陛下成全!” 第117章 赴京都 她身旁围着三名宫女,一个拿着长帕替她擦着湿发,一个捧着她白皙细腻的玉手,另一个轻轻替她手上涂抹着芙蓉玉膏。 殿内暖和,香炉里的轻烟从瑞兽口中袅袅升起,氲得空气中馨香非常。 门外有人影走来,赵嫣灵抬头望去,瞧见萧闻礼回来,连忙起身相迎,“陛下。” 萧闻礼进了门,张开双手,让她替自己宽衣解带,赵嫣灵垂眸含笑,双手熟练摸到他腰间的金玉腰带,边解边问:“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 萧闻礼一身酒气,散漫地回道:“这么些年,难得打了一扬大胜仗,自要好好庆贺。” 赵嫣灵看了他一眼,与他同床共枕多年,一下子就察觉他情绪不佳,问道:“这不是大喜事吗,陛下怎么还愁眉不展的,可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解了腰带后,萧闻礼脱了外袍交给旁边的宫女,牵着她往里走去,在软榻上坐下,带着她坐到自己腿上,低头凑到她颈间吸了一口香气,这才算恢复了一点精神。 他叹了一口气,向赵嫣灵倾述自己的苦恼。 赵嫣灵听了之后,环着他的肩膀,温柔一笑:“陛下,你我都知道,他们俩自小打闹在一处,虽则处处不合,实际上他们才是一样的人。觉声长这么大,倒不见他求过什么,他既如此求你了,想必是实在无法割舍的,您何不宽容?” 萧闻礼沉吟片刻,摇头轻笑:“你这么善解人意,显得朕像个坏人。” “陛下还要留他在京都一辈子不成?您既放了庆恩,不如也放了觉声,让他们自个去走,走出什么路,都是他们的造化。”赵嫣灵纤纤玉指一握,捏了捏他的手指,“陛下是圣明之君,臣妾相信陛下心里早有答案。” “你就会哄朕开心。”萧闻礼嗔道。 赵嫣灵笑着靠到他肩头,温声细语道:“觉声可是一直站在陛下这边的,他对陛下一向敬爱有加,您要一心拦着他,会伤他的心的。” “可他要去沨平就藩,母后必定不舍得,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再者,路途遥远,你说将来我们还能见上几面?” “陛下又玩笑了不是,您想见他,写道圣旨让他回京还难么?” 萧闻礼无言了,沉默良久,“罢了。” 见他松口,赵嫣灵笑着道:“陛下真好,陛下圣明。” 萧闻礼本来还有些心情不快,瞬间就被哄得烟消云散了,娇妻在怀,情不自禁俯身吻去。 “陛下!”赵嫣灵却泥鳅一样从他怀里溜走,嫌弃道,“您一身酒味,还是快去洗洗吧。” “嫌弃朕?”萧闻礼挑眉,强势地将她拽回怀里,捏着她的脸,低头强吻。 “陛下……”赵嫣灵拧着身,握拳捶了捶他,羞于启齿道,“别……我,我又有了!” 萧闻礼一愣,随后回味过来,大掌轻轻抚上她的腹部,喜笑颜开,“当真?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嫣灵面颊微红,抿唇道:“今日觉着身子不舒服,叫太医来看,已有两个月了。” 萧闻礼拥着赵嫣灵,在她脸颊上吻了吻,笑道:“不枉朕辛苦这么多时日。” 赵嫣灵秀眉一拧,瞪他,恼道:“我辛苦还是你辛苦?” “自然是皇后辛苦。”萧闻礼立即改口。 皇后有孕在身,陛下体恤皇后娘娘孕期不宜操劳,厚着脸皮把宫中事务交给太后管,太后一忙起来,就没有时间去操心谨王的婚事。 萧觉声得了片刻清闲,便去藏书阁里搬了好些藏书回府,窝在书房里,专心致志地看了好几日,随后挥毫泼墨,摛藻绘句,修修改改、磨磨蹭蹭地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 江东。 正月初五,年节还未过完,苟纭章和沈娆在街上游玩,登了高楼,趴在栏杆上看人杂耍喷火。 沈娆正嚷嚷着自己也会,要下去试一试的时候,监察官费骠挤着人群找来了。 “郡主!郡主!”费骠是一个监管财账的文官,瘦条条的,胡须留得很风雅,穿上青白色的长衫,瞧起来像是读了几百年书,极有文坛巨豪的风骨。 苟纭章循声望去,眼看着近在眼前的费骠正要上楼,却被人潮裹挟着挤得越来越远,不由笑了笑。 她倚靠在栏杆上,招了招手,高声问:“费大人,您有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费骠花了老大的劲,才挤着爬上楼,他到苟纭章身边,擦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喘着粗气道:“郡主!可算找着您了。” 沈娆对准备开始的胸口碎大石极有兴趣,头也不回地问:“费大人,什么要紧事情啊?还劳你跑一趟?” 费骠整理了一下衣着,神色瞬间严肃,从怀里掏出一封帛锦卷信。因信中来意紧急,费骠也顾不得扬合,清了清嗓子,直接开口。 “圣上有旨,宁瑶郡主听令。” 苟纭章怔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后跪下听旨。沈娆闻言,也无暇看胸口碎大石了,连忙转身,一起跪下。 “宁瑶郡主,淑质英才,宅心仁厚,骁勇善战,一救谨王于水火,二援平丘军免难,特晋封赏。” 费骠将手中明黄帛锦交给她,道:“郡主,请即刻启程,进京受赏吧。” “臣遵旨。” 苟纭章接过帛锦,垂眸快速阅览一眼,信中确实和费骠所说无异,微微蹙眉,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费骠见她不动,以为是周围人太多了,她下不去,便主动给她开路,大声道:“都让一让啊,给郡主让条道!”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群果然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苟纭章思索着,与沈娆对视一眼,俩人一同离开。 离开人群,往王府的方向去,沈娆捏着帛锦翻来覆去的研究,很是头疼。 “封赏就封赏,送点钱来就得了,怎么还非得进京去受赏?没见过这阵势,这该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苟纭章怅然地叹了一口气,“没法子,还是要去一趟。” 第118章 何试探 她回了京都的裕王府,沐浴更衣,洗去路上沾的一身风尘,从箱子里挑了一件雪青色的衣裳换上,稍微打扮一番,便进宫去觐见谢恩。 但进了宫,内侍却没有带她去御书房,反而将她引去了皇后赵嫣灵的寝宫。 苟纭章虽心有疑惑,却没有问出口,只垂眸跟着内侍走。 到了殿门,内侍停下脚步,道:“郡主,请。” 苟纭章有些忐忑不安,走进殿内,只看见了赵嫣灵斜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雪白的狐毛毯子,手中捏着一个木制的玩具,正和被嬷嬷抱着的小儿子玩。 虽是由太上皇赐婚,但赵嫣灵和萧闻礼感情极好,十七八岁的时候成亲,到现在已有八年,俩人育有两子,大儿子五岁,小儿子一岁多不足两岁。 苟纭章迈步进去,朝赵嫣灵行礼,“臣,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秋万福。” “纭章来了?快起来吧。”赵嫣灵转头打量了她一眼,语气温和,“大半年不见,消瘦了。” “谢皇后娘娘。”苟纭章起身,在宫女的指引下,走到软榻旁边的椅子坐下。 嬷嬷怀里的小皇子,正睁着圆溜溜大眼睛看她,口中咿呀学语,晶莹的口水从嘴边淌到脖子上的围巾,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苟纭章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忍不住瞥了又瞥。 赵嫣灵轻笑一声,对着孩子轻声道:“来,逸儿,看看这是谁?” 苟纭章不明白她和萧闻礼的用意,按耐心中的不安,温声道:“小皇子还小,臣只见过一面,想是还认不清呢。” 小皇子歪着头打量苟纭章,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珍珠般的小乳牙,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朝她抓了抓。 “看来逸儿很喜欢你呢。”赵嫣灵含笑道,“纭章,过来抱抱他吧。” 苟纭章心头一跳,连忙道:“臣笨手笨脚的,恐怕……” “无妨。”赵嫣灵打断她的话,让嬷嬷将孩子递了过来,“逸儿皮实得很。” 苟纭章只得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团软乎乎的小身体。小皇子身上带着奶香和上等丝绸的柔滑触感,让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孩子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突然在她怀里扭动起来,小手一把抓住了她发髻旁晃动的步摇。 “哎哟!”苟纭章轻呼一声,连忙去护自己的发饰,又怕动作太大伤到孩子,一时间手忙脚乱。 赵嫣灵见状掩唇轻笑:“逸儿就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东西。” 嬷嬷上前,熟练地从小皇子手中解救出步摇,又帮着调整了抱孩子的姿势。苟纭章这才松了口气,学着嬷嬷的样子将孩子稳稳托在臂弯里,小心坐回椅子上。 小皇子似乎对这个新怀抱很满意,咿咿呀呀地叫了几声,突然伸手去摸苟纭章的脸。那温热的小手触到她的脸颊时,苟纭章心头莫名一软,心叹道,软乎乎的,真可爱,和松子一样可爱。 “看来逸儿和纭章姑姑很有缘呢。”赵嫣灵道。 苟纭章抱着小皇子,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翡翠的耳坠子,便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来给他玩儿。 “臣今日只是进宫谢恩,本不欲叨扰娘娘,不知陛下政务如此繁忙,想来今天应该是见不到陛下了。” 赵嫣灵蕙质兰心,听出了她话里的疑问,端起白瓷的茶杯,抿了一口参茶,缓缓道:“既然来了,就在这儿坐会儿,陪本宫说说话吧。” “是,只是臣说话无趣,还望娘娘不要怪罪。”苟纭章诚心诚意地道。 她和赵嫣灵并不亲近,根本不知道和她有什么话可说的,垂眸看着小皇子,伸手拨了拨玉佩上的青穗子逗他。 赵嫣灵见她眉宇间有些凝滞,笑了笑,心知她定然已经心生不快,只是比从前会忍了。 她第一次见苟纭章的时候,是新婚第一日,和萧闻礼进宫拜见父皇母后,那日从昭宁宫出来,走过花园时,听见角落里传来一阵响声。 萧闻礼早已见怪不怪,告诉她,那一定是萧觉声和苟纭章又在打架了。 她虽常有耳闻,但心中好奇,过去看了一眼,果然见十二三的少年和少女在打架,各自手握木棍,少女长棍挥得狂风扫落叶,边打边啐,气势十分泼辣。 发觉有人偷看,苟纭章转头瞪了一眼,张了张嘴想骂人,看见她身后的太子殿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也许是因着萧闻礼的缘故,苟纭章对这她的态度,一向敬而远之,关系不亲不热。 但赵嫣灵对她其实一直怀着好奇和敬佩,一个孤女,能在这世道上护住自己,护住弟弟,甚至护住整个江东,是极为不易的。 “你今日刚回来,还没去见过母后吧?”赵嫣灵问。 “未曾,臣本想着谢恩之后,再去拜见太后娘娘。” 见小皇子把青穗子塞嘴里,苟纭章从他口中抢出来,沾了一手湿润,微微蹙眉,忍着嫌弃,不动声色地把手指上沾的口水,擦回他的衣服上。 “那不必白跑一趟了,今日母后和暮雨去了赏梅宴,不在宫中。” 苟纭章闻言,竟有些庆幸,正好她也并不想去面对言太后。 她和萧觉声和离是先斩后奏,自作主张,不知道她离开以后,太后气成什么样,萧觉声又是怎么面对这么多非议。 正思索间,赵嫣灵又道:“这赏梅宴觉声也去了,各家千金齐聚,母后也存了心思,要替他挑个知书达理的王妃,但愿能顺利。” 苟纭章愣了一下,心中蓦然刺痛,神情有些僵硬。 贤良淑德,知书达理的王妃,确实是最适合萧觉声的,恰恰她就不是。 她沉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嘴,干哑道:“太后娘娘眼光好,挑的姑娘定是极好的。”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赵嫣灵问。 “娘娘指的是什么?”苟纭章勉强笑道,“如果您想说的是谨王殿下的婚事,臣只是一个外人,无可置喙。” “你这话说的,你怎么会是外人?”赵嫣灵声音轻和,十分柔和恬静,让人觉得舒心,只是话的内容却扎心无比。 “你们毕竟一起长大,虽做不成夫妻,但不还了解彼此的吗,既是好友,又是青梅竹马,本宫正想替母后问问,你知不知道觉声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苟纭章蜷紧了手指,垂眸道:“回娘娘,臣不知。” “真不知道?” “臣不知。” 赵嫣灵瞧着她低垂的眼,身上那股子嚣张跋扈的气势全无,只剩谨小慎微,在克制,隐忍着什么。 她缄默片刻,没忍心问下去,一心软,摆摆手道:“罢了,今日陛下政务繁忙,你先回去吧,改日再来觐见。” 苟纭章如蒙大赦,将小皇子抱起来,还给一旁的嬷嬷,朝赵嫣灵行礼。 “臣告退。” 第119章 相决绝 赵嫣灵说的话太针对她了,如果说是无意而为之,她是打死都不信的。 只是,她不明白,他们大老远地把她召回京都,就是为了羞辱她,为了让她自惭形秽,为了告诉她,萧觉声终于再娶了,让她有点自知之明吗? 她不知道,但如果他们想让她难受,确实做到了。 苟纭章步履匆匆从皇宫出来,见到沈娆赶车等在宫门外,走过去,刚要上马车。 旁边往皇宫去的马车忽然喊停,萧暮雨打开车窗,探头出来,惊喜地喊道:“纭章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苟纭章收敛了神情,朝她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纭章姐姐,你怎么来了?”萧暮雨很是激动,说完急切地跳下车,朝她跑去。 “方才去了赏梅宴,真是无趣极了,我正想回宫呢,就碰上你了。”萧暮雨笑盈盈地走到她跟前,欢喜道,“前几日还念叨着你,没想到你今日就来了。” 赏梅宴……知书达理……这些词无疑是一把刀子,刀刀插在苟纭章身上。 苟纭章眉目淡淡,拱手道:“谢公主殿下挂怀,只是,臣要回去了。” “纭章姐姐……”萧暮雨正要说话,苟纭章行完礼,便转身上马车离开了,像是迫切要逃离这个地方一样。 目送她离去,萧暮雨回到马车,和身旁的婢女嘀咕道:“纭章姐姐好不对劲啊,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是被皇兄骂了么?” 她被皇兄骂的时候,也是这样灰溜溜地从宫里出来。 沈娆赶车,低声问她,“郡主,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她的声音从车里传出,带着浓浓的鼻音,“回府吧。” 一路舟车劳顿,苟纭章疲倦不已,回了房便睡下了。 沈娆见她情绪低落,不敢去打搅她。 房间内寂静无比,苟纭章拉着被子盖到胸口,闭着眼安慰自己,就这样睡吧,睡醒了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了。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错就错在,她或许,就不该放纵自己,不该把心掏出来,而今收不回来,又能怪谁呢? 怪她自己。 她闭上眼,枕头慢慢洇湿了。 萧觉声从郊外军营回来,在府里见到了宫里的内侍官,便跟着去了皇宫一趟。 他见了赵嫣灵,行礼问安,疑惑道:“皇嫂找我有事?” 赵嫣灵从桌上拿起一个玉佩,宫女上前接过,转送到萧觉声跟前。 萧觉声看了玉佩一眼,却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没等他想起,赵嫣灵开口道:“这是宁瑶郡主落下的,你替本宫送去吧。” 萧觉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手握着那枚冰凉的玉佩,沸腾的心情缓缓静下,疑惑不解,“她怎么来了?” 她不是在江东吗?怎么忽然就到皇宫来了? 赵嫣灵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地道:“陛下让宁瑶郡主回京受赏,正好,你去西北前,也可见她一面。” 萧觉声眼神一亮,向赵嫣灵告辞,急匆匆地出宫,策马往裕王府赶去。 他眉眼间掩盖不住的急切欢喜,没想到还能再见她一面。 到了裕王府门前,他勒马停缰,翻身下马,叩开门,没等门房问出话,径直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去。 “谨王殿下?”沈娆正在庭院里修剪杂乱的花枝,乍一看见萧觉声匆匆而来,很是诧异,“您这是……” “她在哪?”萧觉声问。 “屋子里。”沈娆老实答道。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不断往里逼近。 苟纭章迷糊中听到声音,只当是沈娆,并未作反应,可下一秒,一股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苟纭章感到心头一颤,猛地睁开眼,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这么看着我?”萧觉声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睡傻了,连我都不认得了?” 苟纭章坐起身,垂下眼眸,往里挪了挪,和他拉开距离。 萧觉声深邃的眼眸如水流深,放缓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来找我?” 他伸手想去抱她,她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萧觉声手滞在半空。 苟纭章垂头,道:“陛下嘉奖,我来谢恩的,谢恩后就回去了。” 萧觉声不知为何半个月不见,她就变得这么冷淡疏远,想握她的手,又被她避开,冷漠得让人难以接受,好似在赫城种种缠绵悱恻,都是一扬虚妄。 他眼神一暗,面露受伤之色,低声问:“你来,不见我吗?你不想见我吗?” “不想。”苟纭章低下头道,目光悲凉,“你回去吧。” 萧觉声明明白白地看清了她的疏离和冷漠,心中刺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苟纭章愣愣地看他,眼中蓄满泪,“你问我?” 萧觉声皱起眉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问题?萧觉声……”苟纭章眉一蹙,脸色绷紧,哽住了一下,心中愈发难过,一眨眼,眼泪悄无声息滚落。 “你既已经决定要娶妻……”她张了张嘴,泪水决堤,偏头不看他,缩到了床里,离他更远的距离 “你就别来见我了才对……我不想再见你了……” “你说什么呢?”萧觉声伸手将她拽住,急切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娶别人了?你哪只耳朵听我说了?” 苟纭章泣不成声,“太后已经在替你相看了,我还要听你亲口说出来,我是有多贱啊?!所有人,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要娶妻了,我……我知道,我和你没有办法,我也从来不怨你,这段关系,是我心甘情愿开始的……所以你走吧,你走吧!” “谁告诉你的?”萧觉声捧住她的脸,逼她看着自己,手指抚过她泪湿的脸,见她眼神受伤,仓皇地想要逃避,心如刀割。 “你不信我吗?” 苟纭章摇头,“我不怨你,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我也不想逼你……” 她心里难受得不行,胸腔里酸涩爆棚的委屈和悲伤,根本无法抑制,泪如雨下,“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越线的,你走吧……” 她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用拳头一下又一下用力捶打自己的心口。像是要窒息,而不知道怎么抑制。 她没有想要得到他,所以她从来都不期待的。 但是,心里真的太难过。 第120章 述缱绻 见她十分伤心委屈,萧觉声一颗心被揪紧,轻呼一口气,将她拽到跟前,用力抱住她。 “好了……好了……” “你听我说。”他手掌覆在她脑后,轻揉她的头发安抚,一字一句,沉声道:“旁人说的都是假的,我不会娶其他人,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要相信,你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苟纭章抓住他的衣襟,奇异地慢慢安静了,沉默无言,额头抵着他的胸膛。 萧觉声环着她,思索一下,低声问:“是谁同你说的这些话?” 苟纭章闷声道:“皇后。” 皇后是什么人,她说的话难道还是假的吗?她的意思,不就是陛下的意思吗? 萧觉声瞬间就明白了,低骂了一声,心中怒气升腾,忍着抚了抚她的背,“我进宫一趟,一会回来。” 他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你干什么去?”苟纭章茫然,抓住他的手。 “我找他们算账去。”萧觉声咬牙切齿,心里又气又疼,眼睛泛红。 皇帝皇后很了不起?他要问问,他们为什么,凭什么合谋起来诓骗他的心上人,让她误会,让她伤心? 别的他都能妥协,唯独这口气咽不下去。 苟纭章被他这狠厉的架势吓了一跳,生怕他去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哑声叫住他,“你别去……别冲动!” 萧觉声见她着急,泪又掉下来,伸手去擦她的脸,连声道:“好,我不去,不哭了,哭得我心都快疼死了。” 苟纭章松开了他的手,下一刻被他反握回去,他双眸紧盯着她的眼睛,不厌其烦地重复,“那俩王八蛋合起伙来骗你,他们都是胡说八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娶别人,知道吗?” 苟纭章抓住他的手指,含泪望着他良久。 知道。可是怎么办呢? 难道他要像上一次一样,宁肯被关起来囚禁,也要对抗陛下、对抗太后吗? 最后弄得狼狈不堪,结局又是什么? 她泄气道:“萧觉声,算了……” “不算。” 不等她说完,萧觉声打断她,眼神逐渐凌厉,深深地看着她。 “你听好。过几日我就带兵去西北巡防剿匪,我和陛下说好了,等我回来,便去沨平就藩。这一去,快则半年,慢则一年。你得等我,等我回来去娶你。至于太后看中了哪家的千金,都跟我没关系。” 苟纭章蓦然望向他,似是惊住了。 他语气强硬,威胁道:“你必须等我,不准跟别人好,也不准嫁给别人,不然等我我回来,我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你。” 苟纭章知道西北的凶险,不解又茫然地看着他,蹙紧眉头,眼含泪光,“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个份上?” 萧觉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容许她在躲避,不容许她再退缩,狭长的眼眸带着压迫,追问道:“你只要告诉我,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苟纭章闭上眼,摇了摇头,哑声道:“不要,你别去……” “你不想要我?” 苟纭章:“……” 萧觉声眉心一跳眉,眯着眼看她,质问:“你敢说你心里没有我?” 他眼神阴冷,好像只要她敢说出这句话,就要跟她同归于尽一样。 苟纭章嘴唇嗫嚅,后边的话说不出来,索性不说了。 她豁不出去,无处使劲,无从付出,她也不希望萧觉声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要经历九死一生才能在一起,真的值得吗?将来若其中一个人后悔了,另一个人要怎么面对曾经付出的努力? “苟纭章,看着我。” 他捏住她下颌,又问:“你到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我……”苟纭章泪眼婆娑,朦胧中看他的脸都是模糊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知道。”萧觉声引导着她,轻声道,“平生天不怕地不怕,现在怕什么?怕我一去不回,是吗?” “我不敢保证我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就像你上战扬一样,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不争上一争,我死也不甘心。” “你不需要做任何的事情,你只要点头,只要等我回来就行。”他冷静道,“而且,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要去西巡,这是我答应陛下的。” 苟纭章垂下乌黑湿润的睫毛,闷声道:“可我不想等你。” 未知地等待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你可以不等我。”萧觉声低哼一声,微笑,宽容大方道,“这一年里,你可以试一试和别人在一起。” 他俯身贴近她耳畔,咬牙切齿道:“但是等我回来,一定弄死他。” 苟纭章仰头看着他,眸光晶莹,瘪了瘪嘴,委屈道:“你威胁我?” 满脸泪痕,楚楚可怜。 萧觉声哑了。 他捧着她的脸,指腹摩挲着湿漉漉的泪,低头鼻唇亲昵地蹭她的脸,尝了些咸苦的滋味,低声道:“不难过了,只要你知道我的心,这些都是莫须有的事情,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苟纭章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默默往他怀里靠近,歪头将下颌靠在他肩膀上,感受到属于他的气息和体温。 萧觉声松了一口气,双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抱紧了,轻声问:“你会等我的,对吗?” 苟纭章没吭声,自顾自地将眼泪往他衣服上擦,闷闷的,又任性起来。 “快点说。”萧觉声催促道。 “不。”苟纭章哼了一声,她虽这样说,却抱着他不撒手,可谓诠释了什么叫“口是心非”。 萧觉声被她气笑了,朝她后臀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嗤道:“我看你这臭脾气就是欠干。” 苟纭章一世威武,何时让人打过屁股,当下欲哭不哭,羞愤地拍开他的手,“滚。” 萧觉声心下微动,将她拎起来亲吻,一掌托着她后脑勺,一手锢着她的腰,一边亲她,一边低问:“想不想我?” “不想。” 苟纭章刚说出口,就又被他抽了一巴掌,这次他加重了力度,麻麻的,腰椎骨都酥了,说不上疼,只是羞耻感让她脸颊瞬间红了。 “重新说。” 苟纭章蹙起眉头,抬手捶他胸膛,“萧觉声,你敢打我!” 这一声,却是三分羞恼,七分娇嗔,令人闻之心荡。 萧觉声低笑一声,大掌覆在方才打过的地方,一轻一重地揉了揉,“疼吗?给你揉一揉。” 他的手着实不安分,苟纭章禁不住他上下其手,细细哼吟,带着鼻音,听起来像被欺负一样,可怜极了。 萧觉声心驰荡漾,在她唇瓣上亲了亲,琢磨辗转几番,尤觉不够,勾起她的下颌,诱哄她张唇,低头重重缠吻下去。 第121章 明心事 过了片刻,萧觉声问她,“方才我说了那么多,你都听进去多少?现在重复一遍给我听。” “嗯……我知道了。”苟纭章被他按着腰,叫他抵触得局促不安,扭腰想躲,却无意识蹭了几下,萧觉声微蹙眉,难以抑制地喘息一声,俊脸上浮起一丝微红。 他缓缓起伏着胸膛,似被蹭爽了,禁锢住她,不让她逃离,眼尾飞扬,挑眉戏谑:“故意的?答不上来就使美人计,这可没用啊。” “你先松开。”苟纭章如坐针毡,像是被架子火上烤,“我想想再说。” “就这么说。”萧觉声手紧手臂,微微一笑,“要不然,你一会儿只能一边哭一边想了。” 苟纭章被他抵了个结实,甚至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细致的感官愉悦,喉咙抑出一声“嗯”,咬了咬唇,转移话题道:“想你了。” 萧觉声身躯上愉快,感情上不忿,冷笑一声,知道刚才自己掏心掏肺说的话,她压根就没认真往心里记。 “想我,谁?” 苟纭章含蓄道:“我。” 萧觉声挑眉,不甘心地又问:“你什么?” 苟纭章含糊其辞:“我想你了……” “哪里想?” 他问,大手游在她身上,一处一处地点,先是左胸口:“心里想?” 他低头亲她的唇,“还是嘴上说说?” 最后挺了挺腰。 “这里呢?” 苟纭章红了满脸,抓住他的手背,挠了一把,留下浅浅的四条红痕,根本分不出心神去回答他,嗔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嘛。” “说吧。”萧觉声大发慈悲地松开了她,道,“先说再做。” 苟纭章得了自由,从他怀中离开,扯了扯衣领,散去身上几分热气。 “你可想好了?西北边陲苦寒,马匪凶残,毫无人性,你去那儿,很可能小命都会丢了。”她垂眸,低声道,“你随时可以后悔的。” 萧觉声往枕上一靠:“不后悔。” “你……真的要离开京都?”苟纭章缄默片刻,抬眸看向他,担忧道,“陛下和太后会答应吗?” 萧觉声抬手抚过她鬓发,温声道:“这不是你要操心的问题。” “那你,舍得离开京都?” 苟纭章想的很多,想的很远。京都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是他所有一切的所在,他的亲人朋友、恩师、同僚都在这里,他真的舍得抛下一切吗? 不管是江东,还是沨平,都不是富足的地方,没有京都的繁华热闹,也没有琼楼玉宇,金碧辉煌。 他一个过惯奢靡生活的亲王,能适应吗? “舍得。” “可是……” 萧觉声从容道:“没有那么多可是,这是我想要的,我愿意的,只要你告诉我你爱我,千山万水,我也会去你的身边。” 苟纭章:“那我不爱你。” “哦……”萧觉声沉吟一声,手指移到她脸上捏了捏,“不信。” 苟纭章冷不丁与他对视,弯了弯眉,粲然一笑,犹疑道:“那我爱你?” “嗯,早就知道了。” 苟纭章想来又想,终于开口道:“我就等一年,多一天都没有。” “丑话说在前头,这都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情,我没有逼你,将来你若后悔,拿这事来压我,我定饶不了你!” 他要做的,毕竟不是说做就能顺利完成的小事情,关系未来,关系生死,若后悔,是没有回头路的。 “不后悔。”萧觉声再度环住她的腰,低头靠近她,鼻唇在她脸上碰了碰,狎昵道,“我还怕你后悔呢,像你这种骗子,不会言而无信吧?” 苟纭章撇嘴:“不好说。” “平白长了一张嘴。”萧觉声用力地亲了亲她,佯装凶狠,“除了让我亲一亲,也没什么用处了。” 他道:“重新说一遍。” 苟纭章哼了一声,侍宠生娇,“怕你就别来。” “你真是……”萧觉声轻叹一声,“欠干。” 他将她摁住,伸手熟练地解她腰带,三两下就轻易松了她的衣裳,曲折而入,粗糙的掌拢上她温热的肌肤。 触之柔软,细腻丰腴。 他爱不释手,俯身舔吮,忽含糊问:“一年以后,多一天你就怎么样?” 苟纭章咬着唇,虚张声势道:“那我就嫁给范子兼。” 萧觉声笑了,狭长的双眼似蛇瞳,散发着幽光,阴沉如水。 拿范子兼来逞口舌之快,难道不知道他最恼范子兼? 他俯身朝她而来,阴恻恻道:“这个时候招惹我,不考虑考虑后果?” 苟纭章看了他一眼,顺势勾住他的脖颈,主动仰头亲他,低低呢喃一声:“萧觉声……” 刚起的气势又瞬间落尽,萧觉声暗叹一声,不知她是故意还是无意,全然不是她的对手。 与她纠缠之间,萧觉声能感受到她的切切心意,霎时间心软如泥,手指抚过她哭红的眼皮,“下次不信别人说的,有什么疑问,先找我。” 苟纭章嗯了一声,心中阴霾如烟消散,阖着眼,红唇微启,细细地舔吮他的薄唇。 萧觉声手掌托着她,叫她在自己怀中坐正,缓缓入了正轨,喟叹一声,便由着她慢慢亲。 她性子照旧霸道蛮横,亲他的时候,不准他动作太大,否则就要咬他。 萧觉声皮糙肉厚,不怕疼,她既喜欢,便纵着她在自己身上留印记,久而久之,竟生出来一种怪异渴求,她不给他赏点疼,他还要自己去招惹她。 她从他唇角沿至脖颈吮吻,触到他凸起的喉结,听他低喘一声,犹豫了一下,又轻咬一口。 萧觉声隐约知道她的癖好。 她喜欢听他喘。 此时天将暗下来,窗外暮色低沉,屋内未点烛蜡,昏暗笼罩了一方悸动声息。 料峭寒夜,起了暖意。屋外清辉慢慢爬上窗棂,床边纱帐垂落,床帐上的玉钩铃铃作响,一夜生春。 天色朦胧之际,远处楼宇上升起了一轮金日,室内方才云罢雨歇。 苟纭章枕着他的手臂,阖眼沉沉入睡,萧觉声侧身亲了亲她,身心无不满足,将锦被扯了盖上。 第122章 贪短时 锦绣衾被下,传来闷闷的喘息,喑哑的呻吟,并伴随断断续续的咒骂声。 余热初歇,细细腻腻的融合了情欲,一切归于平静,萧觉声伏下身,在她潮红的脸颊上亲了亲。 “你个畜生。”苟纭章无力地一巴掌甩他脸上,骂骂咧咧道,“重死了,滚。” 萧觉声抓住她甩在自己脸上的手,亲了亲,翻身躺下,将她反抱在上,下颌抵在她额发上,搂着她不愿意撒手。 从前在一起时,总以为时间很长,肆无忌惮地针锋相对,恶语相向,今时今日想要珍惜,却已剩下寥寥几日的时光。 “你还不走?”苟纭章望着床帐,眼神有些虚,忍不住问道,“你今日没事做吗?” 再磨蹭下去,天又该黑了。 萧觉声理直气壮,道:“不管了。” 他只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再一会儿。 萧觉声这样想,就这么做了。他命人从府邸带了一箱自己的衣物,光明正大地入住了裕王府,指使起裕王府的下人也是理所当然,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半个男主人。 他启程西巡的日子定在正月十七,定下的将领,还是跟着他攻打邶丘的几个,谢无恙、杨显和宋孝文。 时日无几,苟纭章见他风风火火地忙碌,就暂忍几日,随他折腾去了。 萧觉声偶尔去一趟军营,和属下商谈西巡的计划,但大多数时间,都和苟纭章腻歪在一起,比新婚的小夫妻更胜。 萧觉声在裕王府出入,这件事情传到言太后耳中,毫不意外的,俩人被叫进了宫里。 车檐下的铃铛清脆,马车在路上晃晃悠悠,不急不徐地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苟纭章靠在车壁上,微蹙着眉头。她今日脸上覆了脂粉,描眉点妆,更显美艳凌厉的脸上有些散不去的忧愁。 一只大掌贴在她后腰处揉了揉,身旁的男人轻声问:“还疼吗?” 萧觉声日日夜夜腻在她身边,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一身蛮力。连日晚睡辰起地折腾,无可避免的纵欲过度,只是他精神清朗,苦了苟纭章腰酸背痛,浑身没一处利索的。 要面见太后,苟纭章如临大敌,哪里还顾得上腰疼不疼,手上的绢帕被拧成了一条线。 “紧张了?”萧觉声看着她的神情,笑了笑,“什么时候脸皮这么薄了,又不是没挨过训,拿出你以前小霸王的架势啊,宁瑶郡主。” 苟纭章瞪了他一眼,哼道:“太后要是骂我,我就说是你威逼利诱的,你自求多福吧。” 萧觉声低笑一声,手上的动作没停,掌心循序不断地给她按揉后腰,“行,反正你怕我不怕。” 苟纭章一听,不甘示弱,“我什么时候说我怕了?可笑。” “你不怕,皱什么眉头?”萧觉声两指展平她的眉,沉吟一声,低声道,“我们又没做错什么,用得着怕谁?” 苟纭章看了看他,他握住她微凉的手,轻轻揉捏一下。 “手这么冷,不是紧张的吧?”他嘲笑道。 苟纭章辩解道:“今儿天冷,都下雪了,你没看到啊?两个眼睛干什么用的?” 萧觉声掀开自己的外袍衣襟,将她手塞进衣服里,道:“暖一暖。” 到了宫门,马车缓缓停下,萧觉声下了马车,回身顺手揽住她的腿,就要抱她下来。苟纭章瞥了一眼宫门的侍卫,啧了一声,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大庭广众的,闪开。” 萧觉声看着她跳下马车,略一挑眉,微笑道:“这腿脚不是挺好的吗,你哄我的是不是?” 昨夜碰她一下就嚷嚷着手疼脚疼头疼,然后摸出一张牡丹刺绣的帕子,甜言蜜语地哄他在她面前用了,叫他身上心里都憋了好大一股窝囊气。 眼前小雪飘飘,苟纭章接过车夫递上来的伞打开,走到萧觉声身旁,往他头顶一罩。 萧觉声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伞柄,遮住头顶的飘忽的雪,让她把衣领拢紧了,才道:“走吧。” 俩人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踏着地上的薄雪,慢慢走着。 到了昭宁宫外,就见甫姑姑正候在门外廊下,见着俩人,她快步上前。 “殿下,郡主。”甫姑姑看了俩人一眼,见二人神情平静,波澜不惊,收回有些复杂的目光,道,“太后娘娘在等着了。” 萧觉声将伞交给门外的宫女,转头看了苟纭章一眼,俩人对视,苟纭章抿着唇,勉强地朝他笑了笑。 进了宫殿,言太后正坐在铺貂毯的软榻上,一如既往的端庄贵气,只是面容冷肃,气扬威压迫人。 苟纭章和萧觉声跪下,行了大礼。 “微臣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儿臣叩问母后圣体安康。” 言太后手握着一串长长的玛瑙珠串,手指拨弄一下,目光犀利,冷眼看着二人,并未开口让他们起来。 殿内一时陷入无声。 言太后不发话,苟纭章和萧觉声也没动,只沉默地跪着。 甫姑姑抬眸看了僵持的三人一眼,思忖片刻,硬着头皮端了一杯茶上前,轻声打破冷扬,“太后,今儿刚下的百花茶,正温着。” 言太后接过茶杯,小抿了一口,眸光掠向地上俩人一眼,不咸不淡道:“地上冷,起来吧。” 苟纭章和萧觉声齐声谢恩,起了身,言太后却未吩咐赐座。 “你们俩个,真是好生潇洒。”言太后冷笑一声,目光投向低头的苟纭章,率先向她发难,“宁瑶郡主,你可知今日早朝,御史台的大臣是如何批判你们的吗?” 她拍桌,冷呵:“轻浮无礼,恬不知耻!” 这话骂得实在是严重,她话音一出,甫姑姑都吓了一跳,惊讶不已。 “他们说你缺乏礼教。”言太后气急,恨道,“他们说的是谁?是我!是我教的你!” 苟纭章垂头,默默掐住了手指。 她怕的就是这个,言太后毕竟是看着她长大,对她来说既是尊又是长,她再如何张扬跋扈,太后也有这层情分压着她,在心理上,她就是没办法和太后对抗。 言太后问她:“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苟纭章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眼前却挡住了一个身影。 萧觉声抬脚走了一步,站在她面前,出声道:“母后,您还是骂我吧,和离是我提的,如今也是我缠着她,您骂她没用。” 言太后好些年没训他们了,这会见他挺身而出,愣了一下,气笑了,指着他道:“等着,还没轮到你,你急什么?” 第123章 受训斥 言太后目光如炬,掠过儿子那平淡的脸色,冷笑道:“现在知道跟我摆出情比金坚的样子了,我劝你们好好过的时候,你们早干什么去了?” 萧觉声抬眸看向她,开口道:“母后是劝,劝我娶侧妃,我们能好才怪呢。” 言太后脸色微变,被他噎了一下,拍桌呵斥:“那也是你招惹出来的祸事!你不承担,还想让谁替你承担?” 萧觉声眉目冷峻,道:“不是我惹的祸事,而是我倒霉,被贱人缠上。” “你!”言太后气结,胸口不断起伏,“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苟纭章悄悄扯了扯萧觉声的衣袍,让他别再顶撞太后,不过是些训斥,大不了听着就是了。 萧觉声不动声色地负手到身后,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安抚。 “早知道是这样。”太后扶着额头,深吸一口气,后悔道,“我就不该替你,向你父皇求那道赐婚圣旨,现在倒好,成了我的不是了。” 苟纭章蓦然抬起头,只听言太后继续训斥:“你们现在做出来的事情,像什么样子?!任性妄为,不尊父母之命,不尊礼法教化,你们把皇室的颜面放在哪里,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萧觉声道:“儿臣自认为从来没有忤逆过母后,更从来没有说过母后有错,是母后认为我们有错,母后认为,我能娶章儿,就应该对父皇感恩戴德,就应该忍气吞声,就应该为局势所迫娶了姓叶的,不要让任何人难办。” 苟纭章扯了扯萧觉声,想让他别再说了,萧觉声收紧手指,握住她的手。 “可母后,我是个人啊,我也要为自己争取,您不能像父皇一样,要我一辈子到死都在妥协。” 他没有丝毫急躁和示弱,冷声地道:“况且,我们俩之间的事情,碍着旁人什么事了?” 言太后五味杂陈地看他,气红了眼,“你们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没错?” 苟纭章拉着萧觉声跪下,用手指戳了戳他。 萧觉声心领神会,就坡下驴,能屈能伸地认错道:“我们错了,错在自作主张,任性行事。” 言后看见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一时觉得简直哭笑不得,对苟纭章道:“你想说什么到前面来说,躲在他后面算什么?” 苟纭章往旁边挪了挪,低下头,不敢吭声。 言太后拧眉,看她一副假模假样的逆来顺受的样子,嗤笑一声。 “怎么不说话,几个月不见,成哑巴了?” “我……微臣怕说错话,惹太后娘娘生气。” “既知我生气,为何不改?”他们虽然都已长大,但言太后训他们,还是像训他们小时候一样,丝毫没有留情面。 苟纭章踌躇道:“微臣愚钝,还请太后娘娘赐教。” 太后骂他们这一遭,总是有目的的。 萧觉声抬头看向言太后,眼神中透露着警惕之色,唯恐她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恰在此时,有宫女垂首进门,禀道:“太后,皇后娘娘带两位皇子来拜见。” 言太后微拧眉,缓了一口气,瞪向地上俩人一眼,轻斥道:“还不起来?” 门外赵嫣灵领着大皇子,身侧一嬷嬷抱着小皇子,几人徐步走来。 “儿臣见过母后。” 她笑盈盈地向言太后行礼,眼神掠过坐在一旁的苟纭章与萧觉声,放开大儿子的手,对他温声道:“景儿,不是一直嚷着见皇祖母吗?还不给皇祖母问安?” 景儿言行恭敬,小君子似的执手行礼,稚声稚气地朝言太后道:“孙儿见过皇祖母,问皇祖母金安。” 言太后原本阴云密布的脸上,瞬间挂起笑意,笑容和煦温柔,招手道,“快过来,皇祖母看看。” 景儿走上前,言太后伸手抱他坐在自己身边,哎呦一声,叹道:“长大了,皇祖母都要抱不动咯。” 景儿在软榻上坐好,一本正经地道:“景儿长大了,就不用皇祖母抱了。” 看见景儿衣服上沾的雪花,言后伸手拍了拍,笑问:“怎么下雪了还过来,不怕摔着啊?” 这句话看似问景儿,实则是在责问赵嫣灵。 没等赵嫣灵开口解释,景儿仰着小脸,乖巧道:“孙儿好几日没见过皇祖母,想皇祖母了,才让母后带我过来的。” 甫姑姑在太后旁边置了位置,请赵嫣灵落座。 赵嫣灵从嬷嬷手里接过小儿子,坐到位置上,言太后便关切她身体如何,孕中可有不适。 “全赖陛下和母后体恤,太医说脉象很好,没有不妥。”赵嫣灵感激道,“这胎比怀景儿、逸儿的时候舒坦多了,儿臣和陛下猜测,这次怀的兴许是个女孩儿呢。” 言太后点点头,不咸不淡道:“女孩儿像你才好,孝顺懂事,别像暮雨一般冥顽不灵,一点儿也不懂事,平白惹人烦恼。” 苟纭章垂着眼眸,盯着自己的衣袖上的缠线,她听得出来,太后是在指桑骂槐,这话里虽说的是赵嫣灵和萧暮雨,但实际上是在指责她。 赵嫣灵笑了笑,“依我看,暮雨就很好,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若人人都一样,这世上还有什么乐趣?” 她与太后说了几句话,目光望向苟纭章和萧觉声,含笑道:“有段时间没见你们俩了,听陛下说,此次和辽国谈和成功,多亏了你们打下的这一仗,才让沨平和江东江南一带得以休息养生,若不是你们舍身取义,狠狠打下这一仗,邶丘和辽国还会一直骚扰我朝边境,影响边关百姓的安危和朝廷的安定。” 太后听着,没说话,从桌上取了一块晶莹软糯的糕点,递给景儿,道:“景儿,这是你最喜欢的玉露团,快吃吧。” 玉露团甜蜜黏嘴,这意思,是隐晦地让赵嫣灵不要多嘴,她作为一个母亲,要教训苟纭章和萧觉声,拿他们的战功说事也无用。 “皇嫂言重了。我们既练就了一身武功,自然应当忠君报国,为朝廷效力。”萧觉声宠辱不惊,从容道。 赵嫣灵颔首,状似不经意地笑说:“陛下和你说的一样,你们兄弟俩真是一颗心,想到一处去了。” 她三言两语,就侧面道出了,这是萧闻礼的意思,向太后表示,他们兄弟俩是一条船上的。 算是给萧觉声撑腰来了。 一波暗潮汹涌,你来我往,言太后处于下风,脸色并不好看。 赵嫣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喉,看向苟纭章,关切道:“章儿,听说你为了救觉声,受了很重的伤,如今可好全了?” 苟纭章有些头皮发麻,顿了顿,硬接她的话道:“谢娘娘挂怀,都是小伤,微臣无碍。” 第124章 和解意 太后闻言,终于还是忍不住施舍了俩人一眼,微微蹙眉,却没说话。 赵嫣灵好话说得差不多,就将话题转到了萧暮雨的婚事上,和太后讨论起几个年轻有为的功勋贵族的公子。 太后谨慎思索一番,只说再看看,没下定论。 到了晌午,甫姑姑命人布置了午膳,一家人外加苟纭章,一起吃了饭。 席间都是赵嫣灵在和太后说话,苟纭章低头默默吃了些,抬起头,却见对面的萧觉声正看着她,目光温和,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苟纭章朝他微微一笑,小动作指着桌上的炙烤嫩羊肉,然后竖起一个大拇指,表示很好吃。 萧觉声会意,拿起手边的玉筷夹起羊肉,吃了一口。 她挑眉,无声地问他味道如何。 嫩羊肉鲜香多汁而不膻,加上小葱段的清香,入口微甜。萧觉声轻轻颔首,觉得还不错。 苟纭章又指了指玉露团,抿紧唇,示意道:黏嘴。 俩人在底下安安静静,一句话没说,只是小动作不断。 言太后掠过一眼,见他们眉来眼去,面露不悦,又懒得说穿他们。 碍着皇帝皇后的掺和,言太后只能骂一骂俩人了事,她到底只能管一管后宫,前朝的事情,还是由萧闻礼说的算。 小皇子吃饱了闹困觉,赵嫣灵便带着孩子先告辞了。 留下苟纭章和萧觉声,老实地坐着。言太后看了俩人一眼,只觉心烦,摆手道:“你皇兄既替你出面,我是管不着你们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苟纭章和萧觉声应声,恭恭敬敬地向她告退。 待俩人离开后,见言太后心情不好,甫姑姑站到她身后,伸手轻轻为她按揉太阳穴。 “娘娘不是一直希望,谨王殿下和郡主能和好吗?如今他们经历许多,有了教训,也比从前稳重了,奴婢觉得,此后他们行事必定会慎重的。” 言太后冷哼一声,却有些委屈,“你们一个个,就会替他们说好话!我生养出来的孩子,我的话倒是一句都不听,出了事情,一个什么也不管地跑了,一个固执得跟头牛一样。现在呢,主意大得很,还要去沨平就藩,京都是容不下他们了?” 甫姑姑缄默无言,手指顿了顿,笑劝道:“奴婢知道娘娘是舍不得谨王殿下,但毕竟殿下不仅是王爷,更是陛下的臣子,殿下所做,为的不都是萧家的江山吗?” 言太后沉默了很久,看着眼前空荡寂静的殿室,仿佛依稀还能看到男孩和女孩的身影,他们乖乖地跪在地上,乖乖地认错,认罚。 但离开她面前,又要打闹起来。 她叹了叹气,道:“我看着他们长大,又何尝不知呢。万事都有因果缘由,章儿到底是苟庭的血脉,同她父亲一样桀骜不驯,京都是太小了,留不住她。至于觉声,他从小跟着章儿打闹,又被他父皇打压,看着乖顺,实则心里狂得很。” 她作为母亲,总希望孩子少犯错,安稳一些,少受波折。 可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摸爬滚打,并不害怕面对风雨,表面上的从容安定,不是他们想要的。 从太后的昭宁宫里出来,苟纭章和萧觉声往宫外走去。 一柄青山雾雨的伞遮住了落雪,苟纭章双手背在身后,不走正路,没什么仪态地碾着道边的堆扫出来积雪走,踢得绣鞋鞋面上都是雪渍。 萧觉声撑伞走在她旁边,淡淡道:“一会儿鞋子湿了别想和我换,你的鞋我可穿不进。” 苟纭章转头看了他一眼,忽道:“那你背我吧。” “可以。”萧觉声自然没有一点问题,只是疑问道,“刚才下车抱都不让抱,现在怎么还要我背,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苟纭章不会承认,自己是被言太后骂得逆反心上来了。 既然骂她轻浮无知,她不坐实了,怎么对得起这个罪名?她就是放肆,就是不顾人言,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道:“背不背嘛,这么多废话。” 萧觉声将伞交给她,在她面前弯下腰,道:“上来吧。” 苟纭章趴上他结实宽阔的背,单手环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撑起伞。 萧觉声毫不费力地将她背起来,平稳地往前走了几步,见她不吭声,“被骂了,不高兴了?” “你被骂了你高兴?”苟纭章轻哼一声,斤斤计较起来,“刚才太后骂我轻浮无知,恬不知耻,不服礼教,她老人家都没骂你好不好?” 她心里很是不服,“凭什么不骂你?” 萧觉声失笑,“后来不也骂我了吗?” “不一样。”苟纭章闷声道,“骂你是说事情,骂我是说我这个人品德有问题,我不服!” 不公平,要骂就该两个人都挨骂。 萧觉声商量地道:“那我现在回去,让母后骂够数了再走?” 安静了一下,苟纭章默默道:“倒也不必。” 萧觉声笑笑,将她往上托了托,“别难过,你不在的时候,骂我也这样难听。” “不信,”苟纭章问,“骂你什么了?” 萧觉声偏头斜睨她一眼,一语道破:“你就是想听我骂自己吧?” “没有啊。”苟纭章面不改色,一本正经,“我是这么幼稚的人吗?” 萧觉声忍俊不禁,违心道:“嗯,不是。” 苟纭章报复心极强,偷偷移开伞,让他淋了一头白雪。萧觉声眉头沾了雪,停下脚步,微微松了手,威胁道:“我把你扔下来了?” 苟纭章下颌抵在他肩上,似撒娇又似埋怨,“别动,刚才跪得膝盖好疼。” 萧觉声喉头滚动一下,将她背稳了,顺着长长的宫道往外走去。高大宏伟的宫墙外,是更加宽阔的地方。 安静了一会儿,苟纭章又问:“这事儿完了吗?陛下不找我们说点什么?” 准确来说,是不威胁警告她点什么? “没事,陛下那边我都说好了,不会再找你麻烦的。” 第125章 寻常事 俩人却旁若无人,毫不在意,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 出宫门萧觉声抱着她上了马车,苟纭章一点力气也没使,坐下就懒懒散散地歪靠在萧觉声身上。等马车行出,她觉得脚上有凉意,抬了抬脚,露出裙摆下的绣鞋。 绣鞋上沾的雪化开,水渍将鞋面洇湿了一片, 萧觉声啧了一声,伸手抬住她的小腿,“我早就说过了吧。” 他说归说,手上没闲着,将她的鞋脱下来之后,又摸了摸她脚上的白袜,见没有湿,这才将她的脚往旁边一丢。 苟纭章不说话,将脚踩到他小腿上,脚尖勾起长袍一钻,很不客气地往他腿上贴。 萧觉声轻哼一声,“知道冷了?” 苟纭章笑嘻嘻,“你身上好暖和,别这么小气,给我暖暖嘛。” “手冷不冷?”萧觉声贴心地问,温厚的手掌抓住她的手,见她手指很凉,索性将她抱坐到怀里,用外袍将她整个人裹起来。 苟纭章窝在他温暖的怀里,又动了动放在软凳上的脚,提醒他一样,道:“可是脚冷。” 萧觉声用手拢住她的脚,“可以了吗?” “嗯。”苟纭章应了一声,歪头靠在他肩膀上,额头在他下颌亲昵地蹭了蹭,一改嚣张,软和道,“萧觉声,你真好。” 萧觉声微微低头,嘴唇若有若无地触碰到她光洁的额上,哂笑道:“昨日还骂我畜生呢,今日就是好哥哥了?” 苟纭章柔情全无,捏了他一把,“闭嘴,不想和你说话了。” 萧觉声低笑一声,亲了亲她额头,好声好气地商量道:“我请了位画师,我们入幅画吧。” 苟纭章顿住,手指勾着他的衣襟,垂着头,闷声沉默半晌,才问:“为什么?” 兴许他是想要时不时能看看她,但是这种感觉,好像临别前,要留一幅画作念想,苟纭章不喜欢这种伤感。 萧觉声道:“留着以后老了,再看看,就能记起彼此年轻时候的模样。” 苟纭章鼻子一酸,她没法控制地想到,如果他回不来,她余生将被困在那样一幅画里,便觉得难受极了。 “不要。”她不留余地地拒绝,“你想画,就等你回来再画。” 萧觉声环着她的背,温声道:“那位可是名家,难请得很,一幅画可值百金呢。” “那也不要,”苟纭章提高声音,拧起小山眉,抬头看着他,“你就得这么想着我,要不然,你不会拼尽全力的。” 看了她水汪汪的眼睛,萧觉声沉吟一声,心下一沉,改口道:“好吧,那就不要了。” 回府之前,萧觉声让车夫去了一趟药铺,自己下车去药铺买了几包药。 过了一柱香,他才回到马车,苟纭章看着他手中拎回来的药,好奇地问:“买的什么?” 萧觉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避子药。” 苟纭章看了药包半晌,指了指自己,问:“给我喝的?” “我喝也没用啊。”萧觉声讪笑,将药放下,坐在她身边,又将她抱到怀里,只是眼睛一直没看她。 见他躲避,苟纭章歪头看他的脸,疑惑地问:“怎么了?好像做了多对不起我的事一样。” 萧觉声惭愧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今日听皇嫂提起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情。” “那我问你,为什么?”苟纭章双眸看着他。 “如果我走了以后,你怀孕了,这对你不好。”萧觉声低声道,“况且,如果我……”如果他遇到了不幸中的不幸,没有回来,那她要独自拉扯孩子长大。 他嘴唇嗫嚅,没有止住了声,不再往下说。 苟纭章没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你说的对,这对我太不公平。” 萧觉声抬头,只听她命令道:“所以你去买点黄连,不能光我一个人吃药,我不服。” 萧觉声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踹了一脚。 “赶紧去。” 萧觉声只能灰溜溜地叫停车夫,折返回药铺,要了一两的黄连。 他刚上车,苟纭章又指使道:“去买点果脯饴糖。” 萧觉声转身就去了。 他上车,苟纭章又道:“我想吃北城西二街的虾肉云吞了。” “好。”萧觉声被她指使得团团转,也不恼,耐心地问,“还有什么?” “还有糖葫芦。” 萧觉声记下,“什么要求,哪里的?要一串几颗果?糖厚一点还是薄一点?酸一点还是甜一点?” 自己要说的话被抢了,苟纭章一拧眉,反问道:“买串糖葫芦这么啰嗦,你是不是不想去?” 萧觉声乐得陪她多玩儿,笑笑道:“你确定啊,没有要求是吧?别我买回来又挑刺。” “啰嗦,快去。” 萧觉声亲自跑了几趟,发上都沾了雪,衣裳上一股寒意,苟纭章看了他一眼,拧眉在他肩上拍了拍,质问道:“为什么不打伞?” 萧觉声一脸无辜,低头让她帮自己拍头发上的雪花,“我两只手都拎东西,哪有手撑啊。” 反正他是不会说自己是故意的,就是想让她多疼疼自己。 “真是的。”苟纭章嘟囔一声,用手轻轻扫了扫他的头发,又抚过他一双剑眉,手一顿,掐住他的脸颊。 “讨人厌。”她道。 萧觉声点头,“知道了。” 知道她这个人就是喜欢说反话,说讨厌他,就是喜欢他。 他抖落了衣上的雪,手环到她腰后轻揉,“腰还疼吗?我替你揉一揉?” 苟纭章拍掉他的手,斥道:“你这个罪魁祸首不要假惺惺的,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的罪恶了?” 萧觉声笑了,“你不是共犯?你骑我身……” 他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 “祸从口出,你知道吗?”苟纭章压低声音,严肃地道。 萧觉声拉开她的手,不以为意,“这里又没别人。” “我是说我。”苟纭章阴森森一笑,威胁道,“再乱说话,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好好好,不说不说。”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少说多做,对吧?” 第126章 故人物 雪越下越大,杨显“顺路”送沈娆回裕王府,正碰上了从宫里回来的苟纭章和萧觉声,四人在门口面面相觑。 萧觉声看着面前的属下,没等他们问好,面不改色心不跳,背着一手拎着鞋子,一手撑着伞的苟纭章转身进门。 杨显一愣,讪笑道:“我还以为殿下住在裕王府,是开玩笑的呢。” 沈娆耸了耸肩,“你还是见识少了。” 杨显看她翻身下马,踌躇未决,犹豫道:“沈将军,你……你明日有空吗?” 沈娆正牵着马进门,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前雪花飘飘,有些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大声问:“什么?” 杨显声音有些紧涩,抿了抿唇,拔高音调:“我说,你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去听戏吧!” “听戏啊……”沈娆沉吟一声,有些为难,她这人实在不喜欢听戏,又不知如何委婉地回绝他。 她思索了一下,诚实道:“可我不喜欢听戏哎。” 杨显“啊”了一声,显然有些失落,却没说什么,只道:“那好吧。” 沈娆走了两步,回头道:“如果明日天气好的话,我们去郊外跑马吧!” 杨显应了声,“好!” 沈娆朝他摆摆手,牵着马进了门。 庭院里的花草已经干枯冬眠,茂盛乱长的蔷薇掉光了叶子,数条杂乱的枝干在架上匍匐乱爬,透露出荒芜野蛮的潜伏架势,只待春来回暖时,它又会生机蓬勃,肆意抽条。 苟纭章尤爱这种又野蛮又美丽的景致,所以一直没让府邸的下人修剪枝条。 她换了一双鞋子,披着貂裘,坐在屋檐下的走廊,看着庭院里的雪景。 萧觉声拿着药,亲自去厨房煎药了。 他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碗药回来,见她呆呆地坐在外边吹冷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道:“坐这里干什么?进屋。” 苟纭章跟他进了屋内,拢着貂裘,看了他手上的药碗一眼,颐指气使道:“你先尝一口。” “放一会儿,还烫着。”萧觉声将药碗放在桌上,将被烫热的手贴在她脸上,摸了摸,道,“烫不烫?” 苟纭章了然,抓住他的手,往他泛红的手指上吹了吹,哄小孩似地问:“好了没?” 萧觉声弯腰俯身,凑到她面前,朝她微微扬扬起下颌,垂眸索吻。 简直是个矫情怪。苟纭章无奈,见他坚持,只好在他唇上浅浅地啄吻一下,以示安抚。 萧觉声把果脯摆到碟子里的时候,苟纭章取来了一张卷起的皮革制成的地图,她坐在软榻上,将地图展开摆在桌案上,用空杯子压住翘起的四个角。 “你对西北的局势了解多少?”苟纭章支着手看他,“给我说说。” 萧觉声看了她一眼,在她对面坐下,顺手拈了一块被糖腌渍得通透的桃肉脯,递到她唇边。 苟纭章张口咬住,细细咀嚼甜腻的果肉。 萧觉声低头看了一眼,眼神一亮,有些惊奇,问道:“你这是哪来的地图,怎么会这么详细?” 苟纭章咬着果脯,道:“我爹年轻的时候,喜欢四处周游,去过西北,这是他亲手绘制的地图。” 萧觉声垂眸,看着皮革卷上清晰明了的地图,每条江河、每条山脉、每个城镇都被人仔细标注出来,四角空白处都有小字记录,碎碎念念,似随手撰写。 “夏令时,风卷沙,厚十尺,可掩人。” “大漠,辨北极,勿乱行。” “昏极,见海市蜃楼,美哉。” “明河水,甘甜,余不及也。” 甚至还有:“胜肃人,凶悍,狂过鄙人,呸。” 一张出自他手的地图,三言两语,全然可窥见他少年鲜活张扬的风采。 裕王苟庭,当真是个妙人。 萧觉声心中感慨万千,将地图看了大概,指着地图上最大的一个城池。 “这个城池叫胜肃,原本是由琦王萧铭镇守的,琦王十二年前死后,胜肃由琦王世子接管,只是琦王世子昏庸无能,骄奢淫逸,只知玩乐而不知如何治理州郡。” “他父亲部下的将领都不服他,他掌管不了军队,也处理不了政务,致使整个胜肃陷入混乱。” 吃了果脯后,口中太甜腻,萧觉声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喉,继续道:“胜肃一带,马匪日渐猖獗,更有地方豪绅与马匪勾结,横行霸道,掠夺百姓田产,逼百姓为他们做劳力。” “琦王世子好色淫邪,不到三十岁就感染花柳病而亡,他死后,胜肃大部分的权力,都落到了曾经琦王的副将,陈德的手上。陈德要当胜肃的土皇帝,就放开了城池营垒,放马匪自由出入,还与马匪头子称兄道弟。” “胜肃原本是一个与周边各郡,及坦部通商的城池,因为马匪几乎占据城池,成为地方地头蛇,一旦商队经过,无一例外被劫杀一空,渐渐的,四周无人敢经其路通商,商行也日渐没落。” 苟纭章听得拧眉,问:“那朝廷没管过?” 萧觉声回道:“太上皇虽曾派兵干涉,也曾派大臣前往招降,但都不管用。这个地方离京都太远,且又不是兵家要地,太上皇认为集兵力攻打,得不偿失,故而放任不管。” 苟纭章眉间冷淡,语气讥讽,“都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匪贼无法,王若无视,竟屈避让,简直可笑。” 萧觉声听她愤愤直言,颔首道:“胜肃既是大央的一部分,地方府衙就应该奉行大央律法,而不是让马匪和逆贼潇洒自在,视王法如无物。” 苟纭章面露忧色,“这么说,不仅整个胜肃都是马匪的老巢,那周边的城池,想必多多少少都遭殃了。他们甚至还有胜肃的军队作为后备力量,你这次带多少人去?” 萧觉声抿了抿唇,“两万。” “两万?”苟纭章声音拔高,瞪着他,“陛下没毛病吧?” 萧觉声看她一副不忿的样子,解释道:“胜肃的府衙和军队,并没有做出谋逆的行为,只是私下里和马匪勾结,所以不能断定他们一定会出兵对抗。”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再有,此行路途遥远,军需耗费极大,最主要的是剿匪和征伐不是一个规格,所以……我只能带这么多人。” 第127章 破晓前 萧觉声瞧着她皱巴巴的脸,对此行冷静的心也波动起来,努力按耐着,面上保持着淡定的微笑,从容道:“慌什么,相信我就好了。” 苟纭章根本不能安心,埋怨道:“你和陛下是不是亲兄弟?他就这么抠门,不管你的死活?” “此事怨不得陛下,我能拿到的兵力已经是最上限了。军需用度要经过兵部和户部核查,陛下若强硬给我太多兵力,会引起大臣们的质疑,御史台弹劾我的折子能堆成山。” 萧觉声身子微微前倾,越过桌案,握住她的手,故作轻松,“两万兵力已足够,只要不与胜肃军队正面发生冲突,就不会有事,一群马匪,不过乌合之众,我还不放在眼里。” “吹牛!你滚吧。”苟纭章朝他呸了一声,“我不想当寡妇,你赶紧离我远点。” 萧觉声拽住她,一挑眉梢,“这么信不过我?” 看着他认真的神情,苟纭章叹了一口气,敛起了玩闹之意,正色道:“不是我信不过你,胜肃鱼龙混杂,既不完全是敌军,也不是敌营,可每一个都可能是你的敌人,与乾东、邶丘都不一样。” “我会小心的。”萧觉声道。 苟纭章叹道:“那些马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和一般的士兵不能相提并论,他们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那也是一群流氓混混,要是背后没有胜肃府衙撑腰,成不了气候。” “你——” 苟纭章一拧眉,刚张口,萧觉声即刻改口道:“好好好,我一定一定会谨慎,不会轻敌的。” 他说着,将晾温的药碗拿过来,果真先低头尝了一口,才递到苟纭章面前,“不算太苦,喝吧。” 浓郁辛烈的药味扑面而来,苟纭章往后躲了躲,有些嫌弃。 见她迟迟不动,萧觉声问:“要我喂?” “谁问你了?”苟纭章夺过他手中的药碗,神情严肃,视死如归,捏着鼻子仰头一口灌下。 她每次喝药都这副样子,比面临一扬恶战还严肃,好似吞毒药,但已不像从前,连喝都不肯喝了。 “好孩子,真勇敢。”萧觉声笑赞一声,捏了一块饴糖,塞进她口中。 他将药碗放到一旁,手指点着桌上的地图,讨好地低声问道:“岳父大人的宝图,能否借我一用?” 苟纭章吮着饴糖,斜睨他一眼,“别乱叫,谁是你岳父了?” 萧觉声哽了一下,哑口无言,但现下确实没有任何婚书或契约能证明,他有资格这么称呼她父亲。 他厚着脸皮,“未来岳父大人的图……” 苟纭章思索一下,佯作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慢慢道:“这可是我爹的遗作,对我来说珍贵无比,只借你用一用,你要是拿走了,可千万给我还回来。” “我保证。” 苟纭章垂眸点头,将地图细细卷起来,系上带子,放进一个皮筒里边交给他。 萧觉声收了地图,又朝她伸手。 “什么?”苟纭章疑惑。 “给个信物吧。”萧觉声淡笑道。 苟纭章站起身,起身在柜子里翻翻找找,萧觉声看着她的背影,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角落里翻出一条落灰的旧红绳,坐回软榻上,道:“手伸出来。” 萧觉声将手腕伸出来,放到桌子上,看着那条已经褪去颜色,失了光彩的红绳,问:“这是什么?” 苟纭章将红绳握在手中,拍了拍上边的灰尘,将看起来抠搜无比的绳子,系在他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她道:“谨王殿下贵人多忘事,要不再想想?” 萧觉声想了很久,想不出个所以然,低声道:“你就告诉我吧。” “要不是因为这个,小的时候,我也不会主动去找你打架。”见他满脸茫然,苟纭章解开他的疑惑,轻声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玉佩——上边系的红绳。” 她六岁那年刚入宫,对皇宫一切都觉得陌生,只觉得皇宫是一个大大的房子,里边住着很多很多的人,每个人都很严肃,或说或笑,都必须按着规矩来。 整个皇宫都是压抑的,她寄人篱下,一直学着隐忍。 最开始的导火索,就是萧觉声看上了她的玉佩,那是娘亲留下的,苟纭章自然不肯给,即使对方是皇子,是皇帝皇后的亲儿子,她也不给。 萧觉声兴许是觉得有趣,好奇地问了一遍,见她如临大敌,也就作罢了。只是他身边的奴才要讨好他,便偷偷去找苟纭章“要”。 苟纭章第一次爆发,第一次揍人,揍的就是他的奴才和他。 那会儿她还是个小孩儿,哪像现在会武功,手脚并用,发疯一般边哭边打,甫姑姑来拉开她的时候,她小手指甲里全是血迹,手指间还夹着数根头发。 萧觉声则捂着满嘴的血,吐出了一颗牙齿,虽然他本来就在换牙,但被硬生生打下来,也疼得够呛。 萧觉声想想,就觉得牙龈隐隐作痛。 他小的时候总觉得苟纭章是个炮仗,不仅一点就着,放着不管还能自己炸了,简直令人避之不及。 “后来呢,那枚玉佩怎么不见你戴了?”萧觉声问。 “我还不是怕被你抢嘛。”苟纭章觑了他一眼,调侃了他一句,又解释道,“阿恒身体不好,听说玉能养人,我就把玉佩给阿恒了。” “那这红绳呢?” 苟纭章“啊”了一声,很诚实地道:“阿恒不喜欢红色,他就没要绳子。” 萧觉声摸了摸手上的红绳,苟纭章看着他,微笑道:“这样,你也算是得了我爹娘的礼了。” 一丝寒风从窗缝中钻进房内,融进温暖的空气中。萧觉声俯身将她抱住,低声道:“我会一样不落地带回来的。” 苟纭章将脸靠在他肩上,点点头,“好。” 相拥片刻,萧觉声忍不住搂着她的腰,低头朝她脸颊亲吻,循序渐进,又轻又重地亲到她唇上,唇瓣紧紧相贴,没有章法又没有休止地亲吻着。 比情欲更多的是留恋不舍。 他睁眼瞧着她的眼睛,望进她心里,从中探索出想要的一切,也无妨向她展示,自己深深的迷恋和钟情。 幸好坦诚,幸好他们都不是懦弱的人。 第128章 忘遥迢 屋外天尚昏黑朦胧,萧觉声天还没亮就已经醒了,他低头亲了亲怀中人,见她困倦地哼了一声,轻声道:“我起来准备准备,卯正前要去军营,你若要送我,最多再睡一刻钟就得起了。” 苟纭章睁不开眼,裹着被子哼哼唧唧,“困啊……” 萧觉声抬手拂过她的额发,又将被子从她脸上拉到她颈间,露出来她的脸颊。 她睡觉总喜欢往被子里钻,整个人盖住,脸颊被闷得微微泛红,睡着的时候,眉眼平缓,显出憨态恬静的清丽。 “起不起?不起我走了。”萧觉声又问。 “起……”苟纭章低弱地发声,懒懒地抬起手,往他肩膀上一搭,又不动了。 萧觉声无奈,将她从温暖柔软的被窝里拎出来,取来了她的衣裳,坐在床边,老妈妈似地哄她,伺候她穿衣服。 “来,抬右手,左手,转半圈。” 苟纭章闭着眼,打着哈欠任他摆布。 他粗手粗脚地替她系上的衣带,她仰着头,晃了几下,歪倒在他怀里。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萧觉声才帮她穿上夹绒棉的外袍,如释重负地将她放回床上,去收拾自己。 这日天气尚可,雪已经停了,只有昏暗雾色中,寒风依旧冻人。 往郊外军营的路不平整,地上的积雪融化,马车晃晃荡荡,萧觉声穿了盔甲,苟纭章却不嫌硌得慌,黏人地靠在他怀里,闭眼小憩。 萧觉声也不出声打扰她,平静地享受着片刻安宁。 没多久,马车在军营之外停下,萧觉声捏起苟纭章的下颌,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手指拢着她脖颈上雪白的狐毛领子。 “我要进去整军,你就别进去了,先在这里等吧,一会儿拔营的时候我来找你。” 苟纭章知道他还有事情要忙,实在没空顾着她,点点头,“去吧,我再眯一会儿。” 萧觉声下了马车,阔步走进军营里。 他眉目锋利,神情镇定,步履稳定而沉重,一身银白甲胄既贵气又英挺,路过的将士见了他纷纷高声问好,大营之内,瞬间提起了士气。 四周空旷的地方,已经聚集了一个一个整肃的营阵,各营将领都在严阵以待。 谢无恙、杨显以及宋孝文朝他迎去,抱拳道:“殿下。” 萧觉声环视一周,点了点头,“都准备好了?” 谢无恙道:“这次大部队轻装上阵,辎重由后方支援,一切已经备齐,就等殿下下令了。” 远处的山峦之间,鱼肚白泛开,山底下有一轮红晕慢慢升上来。 苟纭章靠在车壁上,忽感觉到了轻微的震动,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行动。 她推开车窗,望向军营门口,只见栅门大大地敞开,从中涌出整齐肃穆的军队,铁蹄踏泥,滚轮走沙,黑金色极具压迫的旌旗被高高举起,在晨风中微微飘荡。 苟纭章等了一会儿,就看见萧觉声骑着马出来了。 他令谢无恙带队前行,折转了缰绳,朝一旁的马车而去。他未下马,策马行到车窗旁,与车内的人四目相望。 苟纭章手臂撑在窗框上,往窗外探了探身,仰头轻轻地吻了他一下。 萧觉声不躲不避,等她亲完,才温声道:“要被别人瞧见了。” 他背对着身后的队伍,身形如高山,将她完全笼罩起来。其他人只见他面对马车,却不知发生什么。 苟纭章含笑,眉眼飞扬,“看见就看见,怕什么?” 萧觉声深深地凝视她,没有说让她等待自己的话,只嘱咐道:“早些日子,我给你寄了一封信,你回去记得看。” 苟纭章点头。 他单手握着缰绳,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下了决心,不再犹豫。 “走了。” 说完话,他没再停留,策马朝着队伍行进的方向,快速奔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东边旭日初升,温柔的辰光破开了云层,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融入了光芒里,慢慢消失不见。 尘埃落定,萧觉声已经领军远去了。 “郡主。”沈娆策马行到车旁,“我们也回江东吧。” 苟纭章嗯了一声,几日来被快速填满的心,瞬间空落落的,似被剜走了一块。 轻风拂过,过眼无痕,像一扬幻梦。 她道:“回吧。” …… 辽国向大央求和之后,派了使臣入京觐见,两国修好,签订了和平协议。 辽国献美女数人,欲侍奉大央皇帝左右。谁料萧闻礼见美人如见洪水猛兽,避之十里开外,将美人退还不成,便各赠了宗亲勋爵。 辽国赠完美女,还想和亲,萧闻礼万万不接受,谁料辽国退而求其次,言明两国盟好为重,尊位无妨,辽国公主陪嫁黄金万两,骏马百匹,可嫁亲王、郡王,并非皇帝不可。 此事引起好一阵波动,辽国最中意的人,无非萧觉声,只是萧觉声作为一军主帅,自不可能与别国联姻。 皇室适龄的王爷,只有邕王萧庆恩,平王萧平琏尚未娶妻,萧闻礼在俩人之中挑来选去,没个定论。 江东。 苟纭章从京都回到江东的一个月里,因两国谈和期间,为保持友好,她象征性地减少了边防巡视,命部下撤了一些兵力,退到第二防线内。 二月底,冬雪消散,临近春分,枯黄的草地冒了点点嫩绿。 春日多熹,春时多喜,江东百姓偏好在春季办宴。 苟纭章每日和沈娆从军营打马而过,在城里碰上谁家有喜事,俩人一对视,根本不用说,大剌剌地进门,朝主人家贺喜之后,就当自己是主人家的亲朋好友,坐下来吃席。 有贵客光临,主人家自喜不自胜,亲自前来询问俩人,饭菜是否合胃口,酒水可还香醇。 吃人嘴短,苟纭章和沈娆自然是连声夸赞。 渐渐地,不知何人开此风气,凡办喜事者,若能得郡主与沈将军亲临,受其夸赞酒菜,成了众人攀比的谈资。 第129章 梦迷惘 “邕王殿下。”苟纭章眯了眯眼,唤了他一声,“站门口做什么?” 萧庆恩走到她面前,将桃李芬芳的花束送给她,微笑道:“今日学生摘了几枝花给我,我便借花献佛了。” 苟纭章曾推荐他到书院教书,没想到他还真就一直这么做下来了,因他脾气温和儒雅,对待学生很和善,不像其他严厉的夫子,动辄喝骂、戒尺打手掌,所以很多学生喜欢他。 三月春,桃李花开,书院的孩童们,去上学时,会在路边摘上一枝花,献给最喜爱的夫子。 苟纭章看着他手中的花,笑容淡淡。 这已经是这一个月以来,他的第十七次献好,他借口说是感谢她的照拂,但来得未免殷勤过度了些,且送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像正经送礼的。 例如亲手雕刻的木簪,玉佩、香囊、花束、美酒。 虽不贵重,但都是心意。 只是细细想来,又觉潦草随意,毫不上心,令人觉得矛盾。 苟纭章低头看了一眼,哂笑道:“既是学生献给老师,便是感恩殿下教授他们学识,我一个旁外人,怎么好沾这份光。” 她没有接受,握着缰绳,牵马进了府邸。 萧庆恩面色如常,习惯地把手中的花放下。虽然苟纭章态度明确地拒绝,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气馁放弃,越挫越勇,全然不顾面子。 与其说他这是追求,更像是没事找事地自娱自乐。 他跟着苟纭章身后,进了府门,熟稔地在后边道:“纭章,今日能留我吃个晚饭吗?” 他总喜欢来王府蹭饭,苟纭章对他这种厚脸皮的样子已经习惯了,也不是小气的人,摆手道:“去花厅吧,阿恒这个时间应该在吃饭了。” 他点点头,问:“你吃过了?” 苟纭章道:“吃宴席了。” 萧庆恩倒是一点没客气,十分随意,跟进了自家门似的,不用下人带路,自己抬脚就往花厅的方向去了。 苟纭章将马交给马夫,自己回了院子。 或是困春,她这段日子总觉身子疲乏,不大提得起精神,练兵不到半天就开始气喘,便叫宁芳宁芬备了药浴,泡一泡舒缓筋骨。 宁芬和宁芳最近在学着制香,用鹅梨和一点橘子干皮,还有檀香木蒸制晾晒后,磨成粉末,点燃放在香炉的最底层,再隔着一层镂空的片子,放上用冬时摘下的含雪梅花,慢慢熏蒸出花香。 宁芬在净室里点了香,苟纭章仰靠在浴池光滑的石壁上,长发从肩膀铺散在水面,形成了一片乌黑的绸。 弥漫的轻烟和湿润的雾气混在一起,香气融融,透着梅花的雅致清冽,闻起来十分舒服,令人昏昏欲睡。 短短的时间里,她竟睡着,并做了一扬梦。 只是梦里腥风血雨,并不美妙。 她在战扬中,看见周围无数人在混乱地厮杀缠斗,血溅三尺,她如身临其境,能感受到温热的血飙到她身上,淋得她浑身血糊糊的。 她隐约知道,这是梦境,这是假的。 下一瞬,她看见人群中,有人跌跌撞撞地朝他走来,一柄长剑贯穿他的胸口,无数的血从他体内喷涌而出,剑尖滴血。 他变得忽远忽近,苟纭章想抓住他,却怎么也碰不到。 他的声音遥远而飘忽,对她说,“我回不去了,别等我了。” 不要,不要!她无声嘶喊着,拼命地朝前奔去,踉跄地越过很多尸体,可怎么跑,始终到不了他面前。 萧觉声重重倒下,化成了一摊血水。 她浑身如坠冰窟,手脚麻痹,猛地尖叫一声,惊醒过来。 门外宁芳听见她的声音,连忙进门查看,“郡主,怎么了?” 苟纭章双眸茫然,胸口起伏,急急地喘息着,只觉心脏刺痛不已,脸上有一行不受控制地泪流下来,滴进了水面。 她缓了好一会儿,在宁芳担忧的目光中,洗了一把脸颊,摆摆手,“无事,做了个噩梦而已。” 宁芳怕她再泡晕了,道:“药浴不宜泡太久,郡主还是先起来吧。” 哗啦一声水响,苟纭章起了身。 从净室出来,苟纭章躺在躺椅上,宁芳取了长巾,搬了小板凳坐在她身后,慢慢替她擦拭头发上的水珠。 宁芬从内室拿着一件外袍出来,盖在苟纭章身上,念叨道:“倒春寒可厉害,郡主才沐浴出来,也不知道多披一件衣裳,若是病了,不肯喝药,还不够折腾的。” 苟纭章含糊地嗯了一声,打着哈欠,敷衍道:“知道了,芬嬷嬷。” 她没说,其实她已经能喝药了。 说起来也算是萧觉声的功劳,不知何时起,他总是会是她人生中的例外,在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强大的,可以庇护身边人的那一个。 只有和萧觉声在一起,她能感觉到,自己可以依靠他,但这绝不是依附,而是他站在那里,她就可以肆意地发脾气,做一个不讲道理,只顾情绪的人。 时间有时过得很快,有时过得很慢。忙碌的时候忘记了时间,便觉得哪怕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甚至一年……也会过得很快。 只有夜深人静,沉寂下来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现那个人,才能体会到思念的折磨和痛苦。 萧觉声送来的信,写得很长很长,不知道他从哪儿学来的,字里行间又酸腐又文绉绉的,情话连篇,絮絮叨叨,甚至从他十五岁时的心事开始写,一件一件,历数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苟纭章看得慢,一天看一点,都觉得心境是不一样的。 她想着自己看完信以后,他就胜利了,只可惜她磨磨蹭蹭一个月,还是翻到了最后一张,看完了。 不是信太短,而是时光太漫长。 好在苟纭章是个大忙人,并非每日都想着他。 擦干头发后,宁芳替她梳拢了长发,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正巧有一婢女进了院子,向苟纭章禀明:“郡主,王爷请您去花厅谈事。” 第130章 联姻亲 到了花厅,见苟纭恒和萧庆恩已经用完饭,正坐着喝茶,一个翩翩大公子,一个翩翩小公子,俩人温吞的气质很像,乍一看更似哥俩。 苟纭章坐到苟纭恒旁边,问:“出什么事情了吗?” 苟纭恒将目光投向萧庆恩,示意是他有话要说。 萧庆恩站起身,文质彬彬地朝苟氏姐弟行了一礼,轻声开口道:“这段时间有赖王爷和郡主照拂,我在江东也逗留多日,是时候该回去了。” 苟纭章很是诧异,没料到他的决定这么突然,微微蹙眉,“这是为何,殿下早就打算好了吗?” 萧庆恩行完礼,自顾自地坐下来,敛了衣袖,正色道:“昨日我收到了京都传来的圣旨,陛下加封我为邕亲王,并召我回京。” 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虽然没有直接说明缘由,但听完后,苟纭章就知道了为的是什么事情。 当下和辽国和亲事宜谈上了议程,看来,陛下选出来的辽国驸马,就是萧庆恩。 自古皇室婚姻不由人,苟纭章看了看萧庆恩,见他脸色平静,眉目温和,像是很轻易地接受了这桩婚事,并没有抗拒的意思。 “那就提前恭喜殿下了。”她朝萧庆恩拱手庆贺,笑问道,“不知殿下何日启程?我好叫人准备准备。” 萧庆恩听了她的恭喜,抬眸看了她一眼,自嘲一笑:“郡主倒是像迫不及待,终于扔掉了我这个烫手山芋一般。我有这么讨人厌吗?” 苟纭章噎了一下,干巴巴道:“怎么会,殿下说的是什么话,我是为殿下高兴。” “那认识这么久,你为何与我这般疏远,一直叫我殿下,而不叫我的名字?”萧庆恩问。 苟纭章有些莫名其妙,“殿下为尊,微臣唤殿下不是应该的吗?” 萧庆恩不依不饶,认真地问:“二哥身份比我更加尊贵,你为何不管二哥叫殿下,反而直呼其名?” 苟纭章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目光看向苟纭恒一眼,向他询问萧庆恩是不是喝多了? 要不然怎么有这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苟纭恒接收到她的求救,开口道:“邕王殿下,别逗姐姐了。” 谁料萧庆恩将矛头指向他,道:“看来阿恒也很不喜欢我,比纭章更不喜欢,叫得如此生疏,我可担得起你一声庆恩哥哥?” 苟纭恒八面玲珑,改口改得很快,毫无负担地道:“还不是怕庆恩哥哥觉得我们江东人不识礼数,哥哥既说了,弟弟当遵从哥哥。” 萧庆恩听完,满意地笑了笑。 他经常笑,只是笑得虚假,并不让人觉得开怀,唯有此刻,透露出一二分真情实感来。 苟纭章看着他,目光微怔,忽然在他众多面具之下,窥探了他的真面目。 他很孤单,想要家人。 皇家本无情,更妄论他摊上了那么一个歹毒的父皇,萧庆恩因为体弱多病,加上内敛的性格,从小就是角落里长大的孩子。 其他孩子外玩耍,他就只能在房间里喝药,不能吹风,不能跑跳,因为他安静,反而只能与诗文相伴左右。 因着苟纭恒身子不好,苟纭章见到萧庆恩时,会不自觉将对弟弟的关心分一部分,询问他的身体如何,教他如何保重身体。 萧庆恩和其他兄弟姊妹的关系,都十分冷淡,并不亲热。 相比之下,他似乎更喜欢和苟氏姐弟亲近。 也许因为他母妃离世之后,他没有其他更亲近的人,太过孤独,所以总想抓住苟纭章和苟纭恒,就使尽浑身解数,一直往他们身边凑。 “还是阿恒好。”萧庆恩说完,目光瞥向苟纭章,非得听她乖乖叫一声才罢休。 苟纭章心下百转千回,大不了把他哄高兴了就是,他愿意和辽国和亲,助得两国和平,实际上也有利于江东,昧着良心叫一声又何妨? 这么想,她有些别扭地拱手,颔首道:“阿恒说的是,不过庆恩哥哥既说了,此处又是自己家,不怕旁人议论。” 萧庆恩看着他们,朗声笑起来,“如此甚好,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不若我们就此结拜为异姓兄弟、兄妹如何?” 这玩笑,开得有些认真过头了。 苟纭恒沉吟一声,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反问道:“庆恩哥哥,我们一处长大,原本不就是跟亲兄弟一样吗?何须结拜?” 萧庆恩被哄高兴了,叹道:“希望下辈子,能和你们投生在一家,那才是骨血相融的亲兄弟,亲兄妹。” 苟纭章被他们肉麻得,惊起一阵鸡皮疙瘩。 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又说了一阵子,苟纭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打断他们的兄友弟恭,面不改色地问道:“庆恩哥哥何时启程?” “明日。” 他微笑,道:“我大婚的时候,还希望你们能来参加。” 苟纭恒很捧扬,笑道:“当然,听闻秋雨公主倾国倾城,容颜绝代,弟弟自当去捧扬,瞧一瞧嫂嫂真面目。” 秋雨公主是辽国皇帝最小的女儿,传闻她出生前,辽国遇到了百年难遇的旱灾,当时河道干涸,庄稼地里的麦子都死透了,连喝水都成问题。百姓日盼夜盼,每日苦苦祈雨,辽国皇帝为此也十分苦恼。 就在公主降生的那一瞬,伴随她的啼哭声,天空忽然落下了雨点,解救了旱情。 为了让百姓记住,这个孩子带来的福祉,所以,辽国皇帝封她为秋雨公主。 秋雨公主貌美如花,很是得辽国皇室宠爱。 萧庆恩淡淡一笑,对此话并不太在意,京都美女如云,各有千秋,又不曾少见,再美又能美上天不成? 话罢,天色渐晚,苟纭章送萧庆恩往外走。 俩人前后走着,萧庆恩踩着树木垂地的阴影,沉默片刻,忽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苟纭章不明所以,“我需要有什么打算?” 萧庆恩摆出一副哥哥的架势,道:“你与二哥已经和离,将来总还要再嫁的,难不成要独身到老?” 实际上,他当真生出过想娶她的心思,对于苟纭章,心中到底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若能留下来,背后有一个稳固的江东,往后余生在此地安然度过,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如今皇帝下了圣旨,他再怎么想也没用。况且苟纭章完全不理睬他,辗转去做个辽国驸马,既得了亲王位,好歹也算有点保障。 苟纭章顿了顿,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和萧觉声的关系,只道:“急什么,等缘分吧。” “缘分……”萧庆恩摇了摇头,叹道,“缘分才是最难求的。” 第131章 春来时 萧庆恩看着眼前拥挤的人群,望着平襄高大的城墙,四周辽阔,有春风拂来,心中慢慢升起了不舍。 这样一个好地方,谁又舍得离开呢? 他朝他们挥了挥手,转头踏上了马车,慢慢远去。 送走萧庆恩,苟纭章一身轻松自在。 她曾命人去打听西北的情况,只是一直没有音讯,她心中安慰自己,想着或许萧觉声行事隐蔽,故意不对外透露行踪,要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到了耕种的时节,人们都开始农忙起来,军中没有要事,正是闲暇时候,苟纭章按照往年一样,每两日轮流给一批将士放休,许他们回家帮忙耕种。 苟纭章和沈娆去了军营一趟,让各营将领把命令传下去。 刚从营帐出来,孟建堂就提着一柄剑小跑过来,笑呵呵地道:“郡主,我昨日新练了一个招式,你替我过过眼呗?” 苟纭章瞥了他兴冲冲的神情一眼,扬了扬下巴,道:“去校扬吧,我倒看看是怎么个新法。” 周围其他将士闻言,都想着看一看郡主如何碾压孟都尉,一窝蜂地跟着往校扬去。 苟纭章今日并未着轻甲,只穿了一身枣红色的衣裳,外罩着一件稍厚的大袖宽袍,乌发梳齐,在头顶束冠,没有任何首饰妆点,看起来利落干净。 上了擂台,她将外袍脱下,扔给沈娆拿着。 照常理来说,她平常应该连外袍都不会脱,就这么站着和孟建堂打也不会输,只是她发现自己最近有点体虚,万一不小心输了,脸面真是没处搁。 孟建堂也上了擂台,他身形魁梧,眉宇间透着锐气,颠了颠手中开刃的剑,朝她拱手道:“郡主,得罪了。” 苟纭章没有拿武器,习惯性地赤手空拳上阵。每次打过两轮,对手的武器都会跑到她手里,所以她懒得拿。 她招了招手,道:“孟都尉,可使出全力来。” 孟建堂不再多言,长剑一抖,寒光乍现。他使的是断水剑法,剑走偏锋,凌厉非常。第一招就直取苟纭章咽喉,剑尖颤动,封住左右退路。 苟纭章眼神凌厉,不料身体虚滞,竟慢了半拍。她勉强侧身避过,剑锋擦过她的衣领。 台下士兵们看着险象,倒吸一口凉气。 “好剑法。” 苟纭章声音平静,心中却暗自吃惊。 孟建堂的进步远超她预期,这一剑若是平日,她闭眼都能避开,今日却险些中招。 孟建堂见一招未中,立刻变招,第二招横扫而出,剑光如练,直取苟纭章腰腹。这一剑更快更狠,带着破空之声。 苟纭章身形一矮,左手如电般探出,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铮”的一声脆响,孟建堂只觉虎口一麻,剑势顿时偏了三分。他心中骇然,这一弹之力竟如此精准,恰好打在他力道转换的节点上。 “再来!”孟建堂大喝一声,使出了新练的绝招“断水无痕”。这一剑看似直刺,实则暗藏七种变化,剑尖如毒蛇吐信,忽左忽右,令人防不胜防。 在剑光临身的刹那,苟纭章侧身向前踏出一步。电光火石间,她右手成爪,扣住孟建堂手腕,左手在他肘部轻轻一托。孟建堂只觉一股巧劲传来,整条手臂顿时酸麻,长剑脱手而出。 苟纭章凌空接剑,一个旋身退开三步,剑尖已抵在孟建堂咽喉处。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若非她落地时身形微晃,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 校扬上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孟建堂单膝跪地,心悦诚服:“郡主神技,属下佩服。” 苟纭章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不适感,将长剑递还给孟建堂:“不错,你的剑法进步很大,但仍有几处破绽。” 她声音不高,只孟肩堂能听清:“你还是太紧张了,出手时肩膀太过紧绷,影响了变招速度。” 说到这里,苟纭章突然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继续道:“这几招变化虽多,但每变一次就弱一分。真正的杀招,贵精不贵多。” 孟建堂如醍醐灌顶,连连点头:“谢郡主指点,属下记住了。” 苟纭章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错,练几日能练到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再练练,还能再快,再狠一些。” 孟建堂欣然一笑,握着剑柄起身。等他面向一众看热闹的士兵,脸色如翻书,顿时变了。 “都看什么,谁想上来试一试?” 士兵们看自家都尉丢了面子,只怕被他记住穿小鞋,瞬间一哄而散。 苟纭章笑了笑,转身走下擂台。 沈娆将手中的外袍递给她,忽然注意到她指尖微微颤抖,脸色也比平日苍白许多,忙问:“郡主,没事吧?” 苟纭章若无其事,将外袍穿上,“没事,就是肚子饿了。” 孟建堂道:“郡主不如随我们在军营吃饭吧,我从家里带来了一些腊味,正好西边林子里,好多香椿刚长,是最嫩的时候,让老张做一道腊肉炒香椿尝一尝。” 苟纭章微微颔首,“也好。” 她说饿了,可当上桌的时候,吃的却很少。 孟建堂夹了一块晶莹的腊肉片,有些犹疑地问她,“郡主,是不是菜不合胃口,您怎么不吃?” “不是,”苟纭章摇了摇头,解释道,“大约是前几天吃太多酒席,有些不消化,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 她放下碗筷起身,见旁边的地上,有士兵顺手采来的几根黄地榆,便捡起一根。 黄地榆枝干节节,斑纹暗红,枝叶翠绿,拨开薄薄的外皮,便闻到一股清酸的味道。 她嚼了嚼,咽下了一点酸汁,觉得胸口一股闷胀的气消散不少。 第132章 惊逢动 “孟都尉家的腊肉真是好吃,不知道他娘怎么做的,改明儿我去取取经。” 苟纭章哼笑一声,“得了吧,凭你那手艺,吃现成的还差不多。” “哪有人生来就会,不都是学来的嘛。” 沈娆撇撇嘴,瞥向她一眼,却见她脸色更苍白了一些,心下一惊。 “郡主,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苟纭章确有些体虚头晕,把手中半截黄地榆扔掉,她正要站起身,忽觉腹中绞痛,弓下腰身,手忙抓住沈娆的手臂,眉头拧紧起来。 “郡主!”沈娆扶住她,见她脸色越发难看,面露担忧,“没事吧?” 苟纭章捂着腹部,压低声音,似疼极了,“回去吧,先回去。” 沈娆不敢耽搁,连忙叫人套了马车,将她扶上去坐好,甩了马鞭策马回府。 苟纭章疼得难受,腹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不断撕扯,似血肉都要坠下来。她紧紧抓住衣衫,咬牙喘息,眼前有些模糊。 疼,比挨了两刀还疼。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摇晃停止,车门被打开。 沈娆瞧见她脸上全无血色,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唇上都咬出了血珠,整个人似虚脱了,连忙爬上去,将她抱下马车。 沈娆急匆匆地进了门,朝不远处的婢女大喊:“找陈大夫来,快点!” 婢女茫然地应了一声,转头往陈大夫所在的药庐跑去。 陈大夫拎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跑来,刚进院门,就被宁芳拉着往房间飞奔。 “宁芳姑娘,慢点,慢点。”陈大夫忙扶着一把老骨头,脚步踉踉跄跄,连衣袖都几乎被她拽裂。 见陈大夫进了房门,沈娆就连声道:“陈大夫,你快给郡主看看,她方才一直说肚子疼,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陈大夫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被沈娆一把按在床边的凳子坐下,他缓着气,将苟纭章的衣袖往上推,露出一截手腕,三指按到她脉搏上,开始诊脉。 “怎么样?”沈娆着急问道。 陈大夫眉毛抖了抖,神色错愕,似有些不确定,又重新诊了一遍。 “不会是中毒了吧?”沈娆大惊失色。 陈大夫收了手,嘴唇嗫嚅一下,看着面色惨白的苟纭章,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郡主,您知道,您的身体是什么状况吗?” 沈娆急得火冒三丈:“知道还找你啊?到底怎么了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对上陈大夫的眼神,苟纭章虚弱地摇了摇头。 陈大夫缄默片刻,回道:“郡主已怀胎一月有余。” 闻言,苟纭章有些茫然,张合嘴唇几次,似无法理解他的话,“你说什么?” “属下不会诊错的,郡主,您的确怀有身孕了。” 房内寂静了半晌。 “为什么?”苟纭章呢喃一声,后看向陈大夫,眉头皱紧,疑惑不解道,“可是,我喝过避子药的,怎么会这样?” 陈大夫解释道:“这是有可能的,避子药虽能让女子避免有孕,但并不是绝对有用。有些女子怀孕,若是孩子顽强,连堕胎药也打不下来。” 苟纭章脑子一片混乱,目光迷茫。 她胎象不稳,拖延不得,陈大夫要先给她开药方,询问道:“郡主方才做了什么,吃了什么?” 沈娆回想起来,顿时心有余悸,磕巴道:“今日,今日郡主骑马去了西郊军营,然后和孟都尉比试过了几招,吃了些饭,菜,菜是腊肉炒香椿,郡主只吃了两口,还有,吃了半根黄地榆。” 陈大夫听完,连连摇头,心叹这胎儿真是命大。 他来不及说什么,先开了安胎的药方,让宁芳赶紧去抓药回来煎。 “幸亏发现得早,要不然照这么下去,孩子必定保不住。” 陈大夫叹了叹气,取出银针,先替苟纭章扎上几针,疏通经络,调节胎动不安的症状。 他一边为苟纭章扎针,一边缓缓道:“骑马颠簸、激烈打斗都是极其危险的行为。此外,黄地榆具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孕妇服用可能导致流产。郡主正是因为食用了黄地榆,才会出现腹痛症状。” 沈娆紧张地问:“那郡主现在如何,胎儿有没有事?” 陈大夫没有直面回答她,只是道:“若郡主打算留下这个孩子,便不可再如往日操劳,须得放下军务,休养一段日子,先把身子养好,胎象应会慢慢稳定。” 苟纭章闭了闭眼,没有立即回应。她心里很乱。 陈大夫几针下去,减缓了疼痛,苟纭章脸色依旧难看,眉头紧锁。 陈大夫叮嘱道:“郡主最好少碰刀剑,也不要再骑马,吃喝用度上有些禁忌,我会一一写出来。” 他写了一条长长的单子,将纸递给宁芬,“宁芬姑娘,按照单子上的东西,多注意些就是了。” 宁芬接过单子仔细阅览,沈娆则起身送陈大夫出去,走到外边,她才低声问:“郡主的身体状况如何?” 见她面露忧切,陈大夫安抚道:“沈将军放心吧,郡主体格好,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沈娆缓缓放下心来。 半个时辰后,宁芬将煎好的药端进来,看了她一眼,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道:“郡主,您喝药吧。” 沈娆坐在床边,接过宁芬手中的药,舔了舔唇,怕她不肯喝,有些紧张,轻声劝她,“郡主,保重身体要紧……” 苟纭章坐起身,接过药碗,皱眉一口喝了。 沈娆哑然,没料到她这么痛快。 苟纭章要了一杯茶,咽下口中的苦涩,靠在床头一言不发。 她心里难受得很,暗暗将萧觉声骂得狗血淋头。怪不得她这段日子总觉得,浑身哪哪都不得劲。 王八犊子,买的什么破药!害苦她了。 苟纭章没有特意叮嘱陈大夫要保密,所以当苟纭恒听说姐姐身体不适,叫了陈大夫去问话,他便如实告知了。 这会儿天还没黑,苟纭章喝药之后,便睡了过去。苟纭恒在廊下听宁芳禀明了情况,清俊的脸色神情凝重,眉头拧起,站在门外思量起来。 等到饭点,婢女端了饭菜进门,苟纭恒听说姐姐睡醒了,这才跟着进去。 第133章 信神佛 苟纭章啧了一声,不耐烦了,“想说什么就说。” 苟纭恒放下筷子,斟酌着问:“姐,那个,我外甥他爹是哪位勇士?” 他顿了顿,觑着姐姐虚弱的脸色,语气弱弱,“这是可以问的吧?” 苟纭章垂眸搅了搅碗里的汤,并不打算隐瞒,回得干脆:“谨王。” “哦,哦……”答案在预料之内,苟纭恒没有太惊讶,小鸡啄米地点点头,“那他这个能……能负责不?” 苟纭章没回答,他能不能回来尚且是个问题,又怎么负责? 见她沉默,苟纭恒宽慰道:“姐姐不必担忧,这不是还有我呢吗?咱家大业大,一个孩子嘛,自养得起……当然,姐姐若不想要,我也尊重和支持姐姐。” 苟纭章低头喝了一口参汤,“行了,搞得这么沉重干什么?又不是得了绝症要死了。” 听她口无遮拦,毫无避讳,屋内几人都张了张嘴,想劝她注意言辞,但碍着她的淫威,愣是没敢出声。 这天夜里,苟纭章翻来覆去,很久很久都没有睡着,她抚上平坦的小腹,忽然觉得很委屈,心中酸楚难忍。 她想,等他回来,她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他。 苟纭章怀孕后,从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状态,被所有人当成易碎的瓷器,高高供起来。 有一天她想练剑,却发现院子里的兵器架不翼而飞,一旁的宁芳小心地递上一柄削得圆钝的桃木剑,讪讪道:“郡主,用这个吧。” 苟纭章捏了捏手指,指节咯咯作响,“你在逗我玩?” 宁芳将脑袋垂下去,要哭不哭,“陈大夫说了您不能拿开刃的刀剑,容易伤着……” 苟纭章喝安胎药喝恶心了,宁芬就捧着药碗站在床前,巴巴道:“陈大夫说了药一顿都不能少,少一顿就前功尽弃……” 沈娆隔几日来禀报军务,苟纭章听得生气,正要发火,沈娆也如法炮制,“陈大夫说了你要保持好心情,不能生气……” 提陈大夫很好使,所以不管什么事情,所有人都默契地拿“陈大夫说了……”当盾使。 陈大夫每次去请脉,都被苟纭章瞪得不寒而栗。 …… 三月底的时候,辽国使团过了江东边境,途经平襄,护送秋雨公主入京。 苟纭章身体开始有些变化,愈发嗜睡懒寐,这日大家都去观望公主仪驾,苟纭章起不来,没能去见识那位秋雨公主的真面目。 沈娆去看了回来,向宁芳和宁芬描述得天花乱坠,当真是仙女下凡。 门外清脆的交谈声,比之麻雀还扰人。 “砰”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砸到窗户上,房里隐隐传来苟纭章恼怒的声音,“吵死了!” 廊下三人面面相觑,闭紧了嘴巴。 到了晌午,苟纭章才慢吞吞地起床,虽睡了五六个时辰,依旧容颜倦怠,长长的乌发垂散在腰际,素手拢着顺滑柔软的青色长衫,慵懒地坐靠到软榻上,打了个哈欠。 宁芳端了一盆温水,予她梳洗,轻声问道:“郡主可睡好了?” “不好。”苟纭章揉了揉眉心,她觉得自己大概做了一百个噩梦,时睡时醒,精神疲累。 “郡主,要不去寺庙拜一拜吧?”宁芬倒了一杯茶给她,提议道,“听说,南城外的灵宣寺一向灵验,今日天气尚好,郡主也好走动走动。” 苟纭章素来不信神佛,也不信鬼怪。 但她还是去了。 灵宣寺位于城郊半山腰,马车只能行至山脚。石阶蜿蜒,两侧古柏参天,偶有鸟鸣清脆。 宁芳气喘吁吁地爬石阶,撑着膝盖,看着面前健步如飞的人影,“郡主,您慢点,我们跟不上啊。” 苟纭章甩远了俩人,很快就爬上了灵宣寺的门前。 寺庙匾额的金字已经有些斑驳。踏入寺内,檀香缭绕,钟声悠远。 苟纭章刚进殿,有白眉老僧迎上前来,手持念珠,面容慈祥。 “老衲圆通,见过郡主。” 苟纭章看了他一眼,有些迟疑,“你认识我?” 她从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眼前的僧人,疑惑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圆通双手合十,解释道:“老衲曾见过已故王妃,一看郡主,便觉得眼熟。” 苟纭章愣了愣,恍惚间想起,很小的时候爹爹出征,娘亲就常来寺里烧香拜佛。 她点点头,问道:“怎么祈福更灵验一点?” 圆通微笑:“郡主,心诚则灵。” 苟纭章抬头看了一眼,佛像金身庄严,低垂的眉眼仿佛在俯视众生。 她招了招手,财大气粗地道:“那先给我点三捆香吧。” 圆通神情呆了一下,见她十分认真,转头吩咐身边的小沙弥取了三捆香。 宁芳和宁芬才爬上来,喘着粗气,见她行事粗犷,丝毫不觉得意外,接过香,帮她点燃。 苟纭章跪在蒲团上,捧着一大把香,拜了三拜,豪横地将三捆香插在香炉中央。一大团青烟袅袅上升,带着她的祈愿飘向不可知的天际。 她拜了佛,还要求签问卜,祈吉祛凶。 祈吉祛凶其实很简单,就是把凶签挑出来再抽。 圆通在一旁看着她指使婢女挑签,眉心狂跳,提示道:“郡主,心诚则灵。” 苟纭章:“我很心诚。” 她摇了摇签筒,啪嗒一声,一只竹签掉出来,拿起来一看,正是上上签。 当然,怎么抽都是上上签。 签文:否极泰来咫尺间,抖擞君子出于山;若遇虎兔佳音信,立志忙中事不难。 圆通看了一眼,无奈解曰:“有意兴发,到彼安然,若问用事,得遇贵人。此签因祸得福,逢凶化吉,万事营谋大吉也。” 苟纭章心情舒畅,又抽一签。 签文:愁眉思虑渐时开,启出云宵喜日来;宛如粪土一块玉,良工一举出尘埃。 圆通配合地念道:“得处无失,损中有益,不用多求,必定遇吉。此签良工举玉之象,凡事谋皆大吉。” 苟纭章继续摇。 圆通:“宝剑出匣,光芒万丈,贵人指引,百事欢畅。此签凡事旧时得利也。” 苟纭章再摇,圆通叹了叹气,无奈重复道:“郡主,心诚则灵。” 苟纭章唤了宁芳一声,“去,捐一千两香油钱。” 圆通老实了,顺着她念下去。 都说破财免灾。 苟纭章来一趟,为的就是让自己舒心,要是抽了下下签,她怕自己忍不住把寺庙都砸了。 临走前,圆通将她送到门前,打量她片刻,道:“郡主眉间郁结不散,想必日夜忧思。老衲这里有一道平安符,赠予郡主。” 他从袖中取出一道黄色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符文。 “贴身携带,可保平安。” 苟纭章双手接过,只觉入手微沉,似有千斤。 她心中默念,平安。 平安吧。 第134章 闻噩耗 他方才经历过一扬恶战,脸上血迹斑驳,银白的战甲脏污不堪,已瞧不清明亮的本色。 狂风乱卷,西北的风裹挟着沙砾,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子。 萧觉声骑马站在山坡上,身后的披风被吹得翻飞,眯眼望着远处绵延的群山,经过一战后,他眼眸里的浓烈的杀意未褪,戾气骇人。 “殿下,杨将军已拿下西边两个小镇,其中马匪悉数清除,谢将军也控制了殷河渡口。”宋孝文递上一份军报,胡须上沾满尘土,“按您的部署,三路队伍已形成合围之势,再往前三十里就是胜肃城了。” 萧觉声点点头,展开一卷羊皮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他们这三个月来的进军路线——先分兵三路清扫外围马匪据点,逐步向胜肃城逼近。杨显率左路军沿北线推进,谢无恙带右路军控制南部要道,他自领中军直插腹地。 “渡河西进吧。”他道。 宋孝文看了看他,有些犹豫,“殿下,要不然休整休整吧,您的伤……” 萧觉声握紧长枪,策马往前行去,“死不了。” …… 四月暮春,百花盛开。 京都传来喜讯,邕王萧庆恩与秋雨公主大婚。 苟纭章不便出行,苟纭恒代表江东前去贺喜,顺便打探一番萧觉声的消息,可惜并没有探听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萧庆恩一身喜红的衣袍,头戴金冠,衣戴红花,整个人神采奕奕,看起来都少了几分病态。他有些遗憾,问苟纭恒,苟纭章为何不来。 苟纭恒找了个借口,说她骑马摔断了腿。 萧庆恩没信。 苟纭章什么人,三岁骑马,十二岁御马,说她骑马摔了,不如说她被马咬了一口来得真实。 五月初夏,天已渐热。 赢贞公主定下亲事,驸马是京都有名的才子,容貌气度极好,据说是公主自个选的,言太后也十分满意。 六月盛夏,阳光炙热。 江南和羌族部落发生摩擦,贺王世子陆平锦带兵迎敌,打了一二扬不痛不痒的小战,没打赢。 苟纭章听说之后,大肆讥讽嘲笑了一番,去信问贺王,需不需要江东派兵支援。 陆平锦受辱,又带了几员大将迎敌,竟败。 苟纭章听闻,半夜辗转反侧,气得爬起来站在院子里,叉腰大骂他蠢王八,简直丢尽大央的脸面。 七月大暑,蝉鸣聒噪。 苟纭章的肚子越来越大,愈发怕热,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整个人瘦了一圈。 裕王府冬时的藏冰不够用,四处重金购买冰块,为郡主降暑。 院子里的小厨娘姚春,每日都会变着法制出解暑的冰饮,只是她担心饮冷对肠胃不好,每次只做小小半杯。 苟纭章吃不尽兴,脾气上来,抱着杯子哭了两行泪。 八月中秋,月如银盘。 这是一个阖家团圆的节日。 依照习俗,人们会去沅江岸上赏月,在江畔放孔明灯。苟纭章被左右拥护着去了,她一个人买了一车的孔明灯,一笔一笔地在灯纸上提写心愿。 一个又一个明亮的孔明灯,带着仅有的“平安”二字飞上天,轻飘飘地汇入夜空的星河,成为千万祈愿的其中之一。 她仰起头,星星点点的光映在她眼中,浮动着,流淌着,那样灿烂,那样明亮。 圆月高悬时,有人放了烟花,璀璨的光芒在黑夜中绽放,游人齐声欢呼,共同见赏。 只是刺眼夺目之后,流光溢彩的火丝从空中滑过,跌进了凡尘之中。 九月。 西北胜肃,有战报传来,胜肃主将陈德反了。 谨王军队出师不利,陈德亲自领兵追袭至黑石峡,战报上最后一行,只八字,便令人闻之心碎。 谨王军队,全军覆没。 苟纭恒得了范子兼密报的信报,脸色大变,当下将信纸焚成灰烬。 他转头看向范子兼,黑眸冷厉,气势迫人,压低声音道:“不许告诉姐姐,谁敢透露一句,杀无赦。” 范子兼垂眸,“微臣明白。” 灰白的余烬落在地上,被风一吹,忽而散尽,再无踪迹了。 天又渐渐凉了,陈大夫虽严肃嘱咐,说怀胎七月间是最危险的,让她最近不要出门,但苟纭章总觉胸闷气短,坐不住,想去禾子岭的草扬走一走。 苟纭章虽不能骑马,但趁着草地还没凋零枯黄,也要牵黑风来跑一跑,免得它被困住了野性。 黑风只听苟纭章的话,其他人谁牵着它都不行,故而宁芳和宁芬只能站在旁边,心惊胆战地看着苟纭章牵马走到草坡上。 苟纭章松开缰绳,拍了拍黑风的臀,就见它欢天喜地地飞奔了出去。 禾子岭是一片很大的草地,旁边是一条路,不时有人经过,这会儿远处正有三名男子骑马而来。 他们走得很慢,在阔声议论什么,微风中,苟纭章听到有什么熟悉的字眼,模糊地传到耳畔。 “陈德……谨王……可惜……” 等他们走近了一些,宁芳和宁芬也听清了他们的议论声,有一男子摇头叹息,“竟一个也没回来。” 她们听力不如苟纭章,对那三人的话没有在意,却见苟纭章脸色凝滞,忽然道:“宁芳,去问问那几位壮士,他们在说的是什么事情?” 宁芳疑惑不解,但还是照办了,她提着裙摆跑上前,朝三人招了招手,上前询问。 苟纭章遥遥地盯着她的背影,没有眨一下眼睛,目光忽而沉寂,如同一汪深深的死水。 她在辨别,那人回答宁芳的声音,可却像耳鸣了一样,什么也没有听到。她只看到了宁芳惊慌失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是下意识的慌乱和紧张。 三人同宁芳说完,便策马而去了。 宁芳缓了一下,笑着朝苟纭章走来,神情轻松。 “那三位壮士说,他们在南边养了百匹骏马,竟一夜跑丢了,一匹都没有找回来。” 苟纭章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暗淡下来,冷声道:“说。” 宁芳摇头,坚持道:“他们说的就是这样的,奴婢没有听错。” “你敢诓我?”苟纭章语气不善,冷声呵斥,“我若在别处问清楚,你知道下扬。” 忽然,宁芳猛地跪下,额头叩在草地上,声音干涩,磕磕绊绊开口。 “他们说……他们说……谨王殿下战败了……” 第135章 不思量 过了很久,她回过神来,从袖中拿出哨子吹响,将黑风唤回来。 “回府。” 苟纭章知道,这件事情若是真的,阿恒一定会收到消息。 她去了梨花苑,苟纭恒瞧见她独自一人过来,很是惊讶,连忙上前搀扶,“姐姐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情,派人来叫我就好。” 萧瑟的秋风原地而起,卷来庭院的枯叶,苟纭章扶着肚子,鬓边的发丝被风吹动,眸光暗淡,看着他,很轻声的问:“阿恒,胜肃有消息传来了,对吗?” 苟纭恒望着她平静的神情,就知道,她已经知晓了。 他千防万防,防得住治下官员的嘴,却堵不了这天下悠悠众口。 “姐姐……” 苟纭章很冷静,“你告诉我,战报上怎么说的。” 苟纭恒嘴唇嗫嚅,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道:“全军覆没。” 苟纭章身子微微晃了晃,好半晌,却忽然慢慢地笑了出来。 “姐姐?”苟纭恒心惊不已。 “死了……死了也好,死了就不惦记了。” 她这样没心没肺地呢喃了一句,像终于解开一件困惑已久的难题,脚步沉稳,转身踩着迷离的月光,一步一步走去。 回到院子。 苟纭章像往常一样,净了手,便坐到桌前吃饭。 今晚的菜色一如既往的丰盛,这些都是姚春做的,她会去询问有经验的老人家,有孕的妇人吃什么进补,又怕她吃腻了,每天变着法的做。 她接过宁芳颤抖着呈上来的酸梅汤,喝了几口,放下碗便认真吃饭,胃口比往日还好了一些。 宁芳和宁芬侍立在她左右,大气不敢喘。 苟纭章想喝鲫鱼汤,刚端起来手边的汤碗,却发现空了没人盛,不悦地抬头瞪了俩人一眼。 “都发什么呆呢?” 宁芬眼神微动,忙接过碗,垂眸给她盛了小半碗汤。 苟纭章捧着碗低头喝汤,她放下空碗,觉得很满足,吃得很饱。 宁芬看着她又拾起筷子,低声劝道:“郡主,您吃的太多了,陈大夫嘱咐要少食多餐,不可暴饮暴食。” 或许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撑了,腹腔中又空又胀,分不清到底是胃里饥饿,还是心里空了。 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腹中隐隐作痛,她的表情却很平静从容,听话地放下了筷子。 “好吧,备好热水没有?”她接过帕子擦嘴,吩咐道,“我要沐浴。” 宁芳应了一声,出去准备。 苟纭章起身走到门外,宁芬叫了其他婢女来收拾饭菜,自己走进内室,取了苟纭章沐浴后要换的衣裳。 她刚走出来,忽然听见苟纭章在门外吐了。 宁芬跑出去扶她。苟纭章胃里一阵痉挛,无尽的悲伤从体内翻涌,弓身呕得昏天黑地,等吐尽了苦水,整个人已虚脱,喉咙干涩发疼,涌起一阵腥甜。 她脚步踉跄,茫然地望着一望无际的黑夜,胸口剧烈起伏,急促的呼吸间,眼中泪水已经滚落,止也止不住。 见她哭了,宁芬仓惶地唤她:“郡主……” 苟纭章摆手,泪还在不停地流,似漫漫不绝的河水,她却下意识地安抚宁芬,“没事……我没事……” 她记得娘亲死前告诉她的话,要坚强,她答应过娘亲了,就不会食言的。 她一直,一直都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她知道,她不能软弱,不能面对任何人软弱。 夜晚,狂风大作,乌云蔽日,秋风将廊下的灯笼吹得晃荡起来,远处有雷声劈下,响在沉沉的黑夜里。 庭院里的草木摇摆,在沉闷的空气中,压抑地等待。 很快,稀疏的雨点落下,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再也承受不住,忽而磅礴,像是云层中破开了一道缝隙,降了千万的寂寥。 宁芬撑着伞也不管用,裙摆被泥水溅湿,她走到廊下,仔细检查门窗是否合紧。 走到窗前,却听见里头传来低低的呜咽,声声悲凄,每一次出声,都打在人的心头。 夜半三更,四下无人。 她忍到现在,或是知道不会有人听见,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声嘶力竭,惨不忍闻。 这一夜,风雨哗然,满地枯叶坠落,随着她痛吟的声息,被雨水砸进了泥泞里。 苟纭章睡得很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病倒了,宁芳急慌慌地请陈大夫来。 陈大夫替她把脉时,却见她手指甲里渗着干涸的血迹,和淡淡的黄色。 他心中疑惑不解,轻轻掀开被子。 宁芬站在床边,一下就看清,是那道黄色的符纸——被她撕碎了。 细碎地符纸零零散散。 她求来的,一直贴身戴着的,祈求平安的符纸。 宁芬哽咽一下,眼中含泪。无人得知,她哭着撕碎符纸的时候,在想什么,是否曾埋怨自己,后悔拜佛祈福的时候不够诚心诚意。 苟纭章睡了一觉醒来,并没有消沉。 她洗了把脸出门,迎着破开乌云的太阳,收起了悲伤,依旧是张扬明媚,开怀灿烂,脾气暴躁的宁瑶郡主。 她不再等待了。开始一心一意地准备,孩子出生后要用的各种衣物和用具。 苟纭恒去看她,见她坐在躺椅上,正握着匕首,慢悠悠地削着一把手掌长的小木剑,心无旁骛,十分认真。 苟纭恒坐在一边,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问道:“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婴儿是没办法练剑的呢?” 苟纭章抬眸看了他一眼,吹了吹木屑,握着小木剑的短柄,挥了一下,“这很难吗?生出来不就会了?” 苟纭恒嘴角抽搐一下:“不是我说,你真的有点操之过急了,哪有刚生出来就开始练武的?” 苟纭章轻哼一声,“要不是你年纪大了,根骨僵硬,又错失了最好的时机,要不然你也得给我练。” 见她削了一把短小的,又开始重新削一把稍长的,苟纭恒漠然,好一会儿才问道:“姐姐就没想过,万一是个姑娘呢?” 苟纭章皮笑肉不笑。 “别说是个姑娘,就是不男不女,不人不鬼,在我们苟家,生出来就得习武,不习武的都不是苟家的子孙。” 苟纭恒沉默半晌,“表姐,老实说,你是不是偷偷从族谱上把我除名了?” 苟纭章“啊”了一声,疑问:“你还上族谱了?“ 风吹过,苟纭恒拍拍屁股起身。 “这就走了?”苟纭章头也不抬地问。 “我这就回我家去了。”苟纭恒叹气,幽幽道,“果然寄人篱下,不受待见。” 苟纭章低下头,肩膀耸动,哈哈大笑起来。 第136章 人未还 按照计划,萧觉声带三千人潜伏在胜肃城外,等杨显和谢无恙的部队前来合围,天黑就向胜肃发起进攻。 可萧觉声没有等到他们前来汇合,却先收到了陈德起兵造反的消息。陈德派出了五万兵马,围剿杨显所带领的七千兵力。 为了给杨显争取突围的机会,萧觉声决定带人突袭胜肃城,造大声势,让陈德以为大军来袭,撤兵回防。 城内的战火燃起没多久,陈德果然将大部分兵力调回,城内的士兵和马匪无异,或者说他们都已经是马匪,凶悍无比。 萧觉声带三千人殊死拼杀,死伤过半才冲出了围城。 陈德得知领兵攻城的是谨王,竟然十分激动,扬言要亲手杀一个天家皇子,自己就从此代替他命格,便可在胜肃自立为王。 陈德亲自带兵追击,并命马匪头子雷剑洪配合包抄,要灭了这支朝廷兵马。 如墨般浓稠的夜色,沉甸甸地浸透了整片天空。只有零星的几点星光挣扎着透出来。萧觉声浑身鲜血淋漓,已近力竭。 身后追兵的火把连成一条扭动的火龙,距离他们不过半里之遥。 “王爷,前面就是浔河!”宋孝文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左肩插着半截断箭,随着飞驰颠簸,不断涌出鲜血。 萧觉声猛地刹住脚步。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心头一颤。 浔河正是汛期,潮水涨到最高的时候。河水裹挟着上游融化的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奔涌而下,浪头拍打在礁石上炸开丈高的水花,轰鸣声震得人胸腔发麻。河面漂浮着整棵被连根拔起的古树,像巨人的手指般时隐时现。 一个士兵瘫软在地,呢喃道:“完了……” 前有狼,后有虎。他们真的走到了绝境。 萧觉声转身,追兵的火把已经清晰可见,甚至能听到陈德那匹汗血宝马的嘶鸣。他忽然扯下染血的银白肩甲。 “会水的,卸甲!”他一把扯断腰间革带,下了一个沉重的命令,“不会水的。断后!” 后边的追兵逼近,不再给他们犹豫的机会,几十名士兵默默出列,拔出卷刃的刀剑转向追兵方向。 有不知姓名的士兵将半壶烧刀子塞给萧觉声,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有目光比夜色更深沉。 无声的决绝,沉痛。 第一支火箭划破夜空时,萧觉声率先纵身跃入河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抽走了所有体温,仿佛千万根冰针同时扎进毛孔,一个浪头就当头砸下,掺着沙石的河水猛地灌入鼻腔,气管像被烙铁捅穿般灼痛。 所有人都知道,留在岸上,或跳下河,其实前路都是死亡,只是后者或许,或许有一二的机会,能等待幸运之神的降临。 士兵们视死如归,接二连三的地跳下了奔涌的河流中,他们似渺小的浮萍,只瞬间,就被无情的浪潮裹挟着不见了。 无数生命沉没在河底,岸上的厮杀——应该说是胜肃军单方面的屠杀,已至尾声。 随着最后一个士兵倒下,鲜血染透了岸边,一抹刺目的红色汇入奔腾的河流中。 岸上忽然传来胜肃军和马匪的欢呼声,接着是整齐的弓弦震动声。 陈德望着前方的河流,抬起手,下令道:“放箭!” 密密麻麻的箭雨朝河面落去,簌簌扎进浪花飞溅的水面,随即有血红从水下冒出来,数人浮到水面,被奔腾的流水冲走了。 五轮箭雨之后,把所有的箭放完,陈德得意地看着眼前的尸山血河,仰头大笑。 “朝廷军队,不过如此,谨王……哈哈哈哈!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众匪徒举起染血的兵器,呼喝嘲笑起来,声音在天地中回响,穿透了河流,穿透了云霭,像一群茹毛饮血恶魔野兽的欢呼,令人闻之胆颤。 陈德带着手下的匪徒扬长而去。 浑浊的河水中,一道暗流将萧觉声拽入水下,他背后中了一箭,伤口不断流血,身体在寒冷的水中,急速失温。 恍惚中,他茫茫然地想,回不去了。 他骗了她。 他整个人往水下沉。 没做到的承诺,就随着他的死去,永远掩埋在这深深的河底。 就在他即将昏迷时,断断续续的呼喊从右后方传来。萧觉声一惊,像是忽而从迷雾中清醒过来。 他不能死。否则苟纭章会恨死他的。不可以……他不接受,他不想她要恨他一辈子。 萧觉声拼尽最后力气,向声源处挣扎,突然抓到一段浮木,有一只手拽住了他。 “殿下!坚持住!”是宋孝文。 西岸的轮廓渐渐清晰。当萧觉声的膝盖终于蹭到河底淤泥时,他瘫倒在浅滩上剧烈咳嗽起来,混着血丝的河水从口鼻中喷涌而出。 宋孝文脱力地躺在石滩上,不断有浪打在他身上,他望着夜空,重重地喘息着,想哭却哭不出来。 萧觉声挣扎着坐起,清点幸存者。渡河的八百多人,此刻岸上只跪着九个,加上他自己和三个抱着浮木飘往下游的,最多不过十三人生还。 三千人啊。 只剩下十几人。 “走……”萧觉声抹去脸上的水,踉踉跄跄爬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西边,“趁天没亮……” 剩下的人不知他要去哪里,都没有问,只是麻木绝望地爬起来,又坚定地跟着他走。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浔河上时,水面漂浮的铠甲碎片反射出点点金光。 没多久,在外围的探子寻到了浔河岸边,只见满地尸体残骸。 萧觉声不知生死,失去了音讯,杨显七千兵力被围剿的地方,只有满地的尸体,剩下的零星兵力不知逃到何处。 谢无恙得知噩耗,悲痛中很快反应过来,带着剩下一万的主力军,藏进了地势险要的山林中。 他坐在月光下想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以剩下的兵力和陈德对抗毫无胜算,即使他此时带兵出去,只有死,没有生。他想要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就必须得请求朝廷出兵。 陈德和朝廷撕破脸后,一定会快速筑起防线,大肆建立军事防备,所以朝廷派的援兵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前来,才能抓住反击的最佳时机。 随即,他叫来斥候,将一封战报传去京都。 他将自己的前程赌上,写了一封半真半假的战报。 “谨王萧觉声率军清剿马匪,遭遇胜肃主帅陈德叛变,全军覆没于浔河河畔。” 听闻谨王和众将士的死讯,天子悲恸,沉思冥想了一夜,次日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上朝,当即钦点田蔚出征,命其带十万兵马,拿下西北,将陈德的头颅带回来。 田蔚领了命,在朝堂上立下军令状,随后迅速整肃军队,两个时辰内,全军开拔。 第137章 收西北 人群围绕中,高高的火堆燃烧,一位老萨满正在做法。部族的祭祀仪式还未结束,忽然有狼狈不堪的一行人闯进了坦族领地。 “站住!什么人?”巡防的守卫举起刀,眼神防备。 萧觉声挺直腰背,尽管衣衫破烂,浑身伤痕累累,但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让守卫不由得后退半步。 他声音嘶哑,“大央谨王萧觉声,求见阿木罕首领。” 人群一阵骚动,很快,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出,正是坦族大首领阿木罕。 他眯眼打量萧觉声片刻,突然大笑:“果然是谨王!怎么落魄至此?” 琦王在世的时候,让胜肃与坦部通商互市,彼时双方还是交好的,阿木罕曾进京拜见过大央天子,与萧觉声交过手。 萧觉声坦然相告,将陈德勾结马匪、自己兵败渡河的经过一一道来。阿木罕的脸色渐渐凝重。 “陈德那厮确实不是好东西。”阿木罕啐了一口,“上月还派人抢了我族三百头羊。但谨王,你现在孤身一人,凭什么让我坦族为你冒险?” 萧觉声直视阿木罕的眼睛:“大首领应该知道陈德是什么人,他和他手下的马匪,心狠手辣,贪婪无度,他若自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坦族。坦族辽阔的草原和你们辛苦养大的牛羊,甚至你们的妻女,都会成为他掠夺的目标。” 他顿了顿,“助我收复胜肃,我以大央皇室之名保证,坦族可获边境五城互市之权,盐铁贸易免税三年,坦族和大央重新建立两国友好。” 闻言,各部首领议论纷纷。 阿木罕沉思良久,没有立即回答他,只道:“我需要想想。” 坦族款待了这一行狼狈的客人。 与此同时,田蔚大军已抵达胜肃以东二百里的平阳城。中军帐内,田蔚盯着沙盘,手指轻叩案几:“陈德叛军约有六万人马,加上马匪不会超过一万人。我军五日内可抵城下。” 左副将犹豫道:“将军,陛下旨意是.……” “鸡犬不留。”田蔚冷冷道:“传令下去,准备火油箭和攻城车。破城后,凡持兵刃者,格杀勿论。” “是!” …… 胜肃城头,陈德得到探子传来的消息,已知十万大军正在路上。 他望着远处扬起的烟尘,脸色阴沉,有些后悔自己莽撞的决定。身旁的马匪头子雷剑洪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大哥怕什么?咱们城墙高三丈,粮草充足,朝廷大军来了也得碰一鼻子灰!” “闭嘴!”陈德忽然变了脸色,破口大骂,“你个蠢货,我是不是让你行事收敛,谁叫你这么猖狂,招来朝廷的注意!” 雷剑洪擦了擦他喷来的口水,奸险一笑,谄媚道:“大哥别生气,不就是十万兵力吗?我们那帮兄弟们,可是能以一敌百的。”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一点脑子没有,就知道玩女人和打打杀杀!”陈德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十万兵马算什么?老子担心的是,十万以后,还有二十万,三十万!” 雷剑洪不敢吭声了。 “要不是听信了你的蠢话,老子怎么会对谨王痛下杀手。” 陈德心中升起一股后悔,本以为新天子和太上皇一样,是好拿捏的,震一震他就害怕了,没想到却引来大祸事。 他转身对士兵吼道:“再派斥候!我要知道敌军的确切位置!” “报——”一个马匪忽然冲上城楼,大声道,“大哥!南边有一支朝廷军队打过来了!” 谢无恙蛰伏几日,收到到田蔚挂帅出征的消息,当即带领一万兵马,率先对胜肃发动进攻。 就在此时,突然西城门方向也传来急促的号角声。 又有人来报,“将军!坦部忽然发兵,向西侧城门进攻!!” “坦部?!”陈德大骇,身体晃了晃,“他娘的,怎么都来凑这个热闹!” 南、西城门受袭,胜肃城顿时陷入两面夹击的绝境。 陈德面如死灰,雷剑洪却狞笑着拔出弯刀:“正好一锅端了!大哥,我带兄弟们去西边会坦部!” 听信誓旦旦,到了西城城楼前,面前的景象,却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陈德将重防放在东边,西边守卫薄弱,坦族精骑已破开城门,杀入了城内。雷剑洪看到一支骑兵如一条银色闪电般劈来,当先一匹白马上的将领银甲红袍,竟是已经葬身浔河的谨王! 萧觉声杀意腾腾,目光掠过雷剑洪身上,从厮杀中破开一条血路,竟直接朝他飞驰而来。 雷剑洪低骂一声,随即后退一步,惊慌地大喊道:“放箭!快放箭!” 箭雨倾泻而下,但为首之人速度极快,转眼已到冲到他跟前,手中长剑如虹,直朝他脸上削来,一大股鲜血喷溅在空中。 过了殷河,田蔚命全军加速脚程,不过一炷香,十万大军已兵临城下,前锋已经发动攻势,数百架云梯搭上城墙,箭矢如蝗般覆盖城头。 雷剑洪轰然倒地时,东城方向传来震天的战鼓声。 十万朝廷大军如洪水般涌向胜肃城,陈德腹背受敌,顾此失彼。胜肃军军心大乱,开始有人丢下武器逃跑。 兵败如山倒,恐惧如瘟疫般在守军中蔓延,胜肃城三面临敌,不到两个时辰,全面落败。 陈德逃回府衙,将所有通匪的文书焚烧。门外杀声渐近,他仓皇抓起佩剑就要从后门逃走。刚推开门,一柄长刀已架在他脖子上。 “陈德。”田蔚冷峻的面容出现在火光中。 陈德面如死灰,咽了咽口中唾沫,突然苍白解释道:“田将军,都是马匪雷剑洪逼迫我这么做的,我可以,可以自证清白。” “是吗,那你来和他对峙对峙。” 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滚到地上。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院墙传来。田蔚和陈德同时转头,只见浑身染血的男人持剑而立,身后是浴血奋战后的坦族骑兵。 田蔚又惊又喜:“殿下!” 第138章 喜麒儿 田间地头,日下人影错落,人们正弯腰忙着秋收,金灿灿的稻谷一茬一茬地割下来,堆在田埂上,一捆一捆地捆好之后,由汉子们用扁担挑回去。 四下萧瑟又热闹璀璨。 苟纭章喜动不喜静,虽已是九月身孕,却总喜欢到处乱晃,身边常常得跟着五六人守着。 她最近喜欢干一件事情,就是和人吵架,原因是总有些嘴欠的人,会议论她和她腹中的胎儿,意指“野种”什么的。 宁芬和宁芳早早开始张罗,先选备下几位稳婆,免得到时慌乱,只没想到人刚定下,出了府门,就听见她们窃窃私语,非议郡主的品行不正。 裕王府最多的好品质,便是护短,敢上门挑他们郡主的不是,就是找死。 当下俩人追出去,在门口和那几位稳婆大战了三百个回合。 苟纭章听了她们的战绩,很是不满意,决定亲自下扬。 她的孩子,以后是要在江东称王称霸的,怎么能没出生就受人白眼和欺负呢?所以她干脆挺着大肚子,满城闲逛,大大方方地走到所有人的面前,谁的眼神不对,谁在低声议论,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和眼睛。 让她发现,一个一个拎出来,“亲切和蔼”地交流一番。 梨子又到了成熟时,姚春时常做了雪梨银耳羹备着,等苟纭章什么时候骂人骂口渴了,就能润润喉。 这日苟纭章在城里转了转,发现竟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了,不禁还有些遗憾。 想来是她出现的次数多了,百姓们也就习惯了。 宁芳捧着装雪梨银耳羹的食盒,嘀咕道:“今日又不能练练嘴皮子了,真可惜。” 苟纭章瞧见路边有卖糖葫芦的贩子,便叫宁芬去买些来。 她素爱吃点酸甜的,宁芬将红彤彤的糖葫芦递给她,道:“我特意要的少点糖衣的,郡主尝尝,若是太酸了,我便再去买一串。” 苟纭章接过,咬了一口,忽而皱起眉头来。 “酸吗?”宁芬问。 糖葫芦骤然掉在地上,透亮的糖衣沾上了泥尘,苟纭章面色痛苦,手指攥紧了腹下的衣料,拧成一团,冷汗从额上渗了出来。 “郡主!” 见她站不稳,宁芳大惊,连食盒都摔了,赶忙扶住她。 “回府,回府!”宁芬还算冷静,当即叫来跟在后边的梁品,让他抱苟纭章上车,紧急往王府赶。 马车的颠簸让腹部的孩儿愈发踢闹不休,痛楚越来越剧烈,苟纭章手贴在腹部缓缓地动了动,似想要安抚孩子,手指却疼得发抖。 她咬紧牙关,往后靠在车壁上,整个人脸色惨白,克制不住地发出一声低吟。 宁芬握住她的手,“郡主,再撑一撑,马上就回去了。” 宁芳急得咬唇,对赶车的梁品催促:“再快些,再稳些!” 回到王府,宁芬唤了稳婆准备。 苟纭章躺在床上,鬓边的发丝已被汗沾湿,手指死死抓在锦被上,指节发白,咬着牙发出断断续续的痛吟。 床边稳婆和婢女们各司其职,热水、巾布、剪子、襁褓等等已经准备齐全。 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十分凝重,似要面临一扬大战,紧张又担忧。 为了以防万一,门外几位大夫已经候着,苟纭恒失了稳重,在庭院里来回踱步,神情十分焦虑。 “郡主,深呼吸,深呼吸,不要着急。”稳婆在耳边不停重复着,安慰道,“没事的,您胎象很好,会顺利的。” 时间漫长又漫长,每一刻都被拉成了暂缓,似停止了一般。 “可是我好疼……”苟纭章眼神开始模糊了,眸中泪光晶莹,泪与汗混在一起,渗入她的鬓发里。 真的太疼了,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崩溃地呢喃,“我不想要了……”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周遭声音已经变得朦胧,她渐渐听不见床边嘴巴不停张合的稳婆,都说了些什么。 屋内的人却清楚地听见她痛呼,极致的痛苦让她变得脆弱不堪,她开始低低地骂“萧觉声……我恨你……”,后来意识混沌,便只一声一声地哭着呢喃“娘亲”。 这扬令人焦灼不安的拉锯战,直到夜幕降临,随着婴孩嘹亮的啼哭声响起,一切不安才落下了帷幕。 “恭喜郡主,喜得千金!”稳婆笑着朝她祝贺,将孩子抱到她跟前,让她看一看。 苟纭章虚弱地看了孩子一眼,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就累得昏睡过去。 她阖着眼的时候,仍有泪珠从眼角渗出来,轻轻地划过她潮湿的脸,带着无尽的落寞和酸苦,掉进黑夜里。 她睡了将近一天一夜,却是被婴儿洪亮地哭声震醒的。 这位新生的小千金,是个火爆的脾气,除了睡着时,从早到晚整日闹腾不休。 苟纭章睁开眼望去,瞧见奶娘林芳将孩子包在襁褓中,熟练地轻声哄着,只可惜小家伙哭声太大,奶娘的声音被盖了过去,压根哄不住她。 苟纭章没忍住,虚弱道:“吵死了。” 听见她醒了,宁芳连忙上前去,眼睛红红地看着她,“郡主,您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我叫大夫过来?” 苟纭章摇了摇头,接过她递过来的一碗参汤,小口小口地咽了下去。 此时林芳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孩子抱过来,歉意道:“郡主,这孩子实在太有精力了,奴婢哄不住……” 苟纭章朝她伸出了手,将孩子接过来。 她半靠在床头,身后垫着软枕,脸色仍有些憔悴,便将孩子搁在怀里,一只手托着襁褓,另一只手伸出,指尖在孩子粉嫩的脸颊上轻轻地点了点。 “你怎么一点也不漂亮?”苟纭章拧着眉,疑惑道,“我和你爹长得都不差,你怎么……这么丑。” 真是亲娘啊,嘴下毫不留情。林芳哭笑不得,解释道:“孩子刚生出来都这样,再过些日子,长开了才算是真容现世呢。” 苟纭章点点头,轻轻地拍了拍孩子的背,半哄半威胁:“乖,别嚎了,嚎得我头疼,再不停下来,你就自个住一个院子吧。” 孩子似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渐渐消停了哇哇的哭声,一双天真黝黑的眼睛与她对视,泪光亮晶晶的,透着狡黠。 她伸出小手,苟纭章便用食指勾住她的手,带着她轻轻地晃起来,温柔地道:“月亮都起来了,听话的孩子要睡觉了,睡吧,睡吧……” 听她哼着小调,孩子缓缓闭上了眼睛,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就紧紧抓着她的手指睡着了。 烛光下,她眉目柔软,目光亲昵,只是瞧着孩子的眼眸深处,藏着深深的,无人得知的怅然。 第139章 取名字 这日,他命人做的小栏床成了,便让人抬着放到苟纭章的屋子里。 栏床是用最好的梨花木做成,每一根木材都打磨得细腻顺滑,绝不会刺到婴儿娇嫩的肌肤。床里边用金贵的蚕丝柔锦裹着棉花做铺垫,小被子亦是最透气柔和的料子,上边绣着百兽百花,团团簇簇,心意满溢。 十月中旬,天还没冷透,但为了防寒气入体,苟纭章披着厚厚的狐裘,正抱着孩子坐在软榻上。 桌案散落了数个被团起来的小纸团,苟纭章抱着孩子,指引她去抓。 苟纭章一直苦恼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思来想去,想了个法子,让她自个选,选好了坏了都是自己的。 “这是做什么?”苟纭恒疑问,坐到她对面。 苟纭章空出手,将手边的诗经集扔给他,道:“一会儿你帮我看看,她都选中了什么字。” 苟纭章图省事,连一个字都没想过,在纸上写的是数字而已。按着孩子抓的纸团里的数,翻开诗经页数,然后顺着列数,个数,点到的那个字便是孩子的名字了。 苟纭恒愣了一下,看向小外甥女的眼神里有同情,还有爱莫能助的遗憾。 要是抽到什么“猪马牛羊”“威武壮硕”那只能算她倒霉了。 反正将来即使她埋怨,她娘一定会说:都是你自己选的,赖谁? 孩子的小手一捞,抓了一把纸团,咿咿呀呀地朝苟纭章展示,无齿一笑,随后张开嘴,往嘴里塞。 苟纭章眼疾手快,从她口中夺下纸团,交给了苟纭恒。 纸张摩擦的声音沙沙响起,苟纭恒怀着紧张忐忑地心情,翻开书页,顺着往下找,心里盘算着要是选中个不好的字,便只好暗度陈仓,好心给改一改。 毕竟是亲舅舅。 “第一个字是——殊。” “书……”苟纭章问,“哪个书?” “殊荣的殊。” 苟纭章点点头,放下心来,“还好。” 苟纭恒又翻了翻,目光快速掠过一行字,微笑道:“第二个字——华,荣华富贵的华。” “殊华。”苟纭章笑了,垂着眼睫,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孩子柔软的脸颊,轻声唤道,“苟殊华。” 殊者,独特非凡。 华也,意指旺盛,是事物中最美好的部分。 见她笑容和煦,苟纭恒手指摩挲了纸张一下,目光落在孩子身上,踌躇不决地抿了抿唇。 “姐姐。” “嗯?”听出他语气郑重,苟纭章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他道:“我有几件事情想同你说。” 苟纭章微微蹙眉,将孩子抱给一旁的奶娘,让奶娘抱下去喂奶。 “别支支吾吾的,有事就说。” “那我从小一些的事情说。”苟纭恒微微坐直,轻咳一声,“昨日,范子兼向我提出,只要姐姐点头,他愿意入赘王府,照顾姐姐和殊儿。” 苟纭章生了孩子后,范子兼便带着厚厚的聘礼,或许那是他的全身家当,急急地上门求婚,赶着要给她的孩子做个便宜爹。 他以死明志般,坚决地起誓,说一定对孩子视如己出。 他的声音低哑又紧张颤抖,在希望,在恳求,似乎并不是可怜她失去了孩子的父亲。 他理智地一一说明未来,她和孩子会面临的很多很多问题,孩子总归是要有个美满的家庭,才能长得健康。 不至于将来孩子长大了,问她,为什么旁人都有父亲,而她没有? 苟纭章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臣……臣……只希望郡主能过得好一些。” 苟纭章道:“没有父亲又如何?我五岁亡母,六岁离家,远赴京都,等同于无父无母,如今不是照样长得好好的吗?” “可是……”范子兼抬头看着她,“郡主那些年并不好过,不是吗?” 他很想保护她,他的眼睛是这么说的。 苟纭章沉默了很久,瞧着他诚挚的目光,滚烫得灼人,他这个人是这样的认真,似乎真的可以用尽平生,向她述尽忠诚和——爱慕。 她相信,他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哪怕成婚后,她要求他一辈子做一个仆从,一个纯臣,他也未必做不到。 只是她不能接受,他纵使再好,可她已见过更合心意的人。 苟纭章错开眼躲避,道:“你回去吧,今日的话,我当没听过。” 范子兼回去了,却没有就此轻易放弃。 他深知自己只有这一个机会,能够长久地留在郡主身边,话既说了,事既做了,便不会轻易放弃。 “姐姐,我看范大人的心意不假。”苟纭恒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知根知底,听话可靠,总比旁的人好多了。” 苟纭章将桌上散乱的纸团捡起来,合拢到一处,“说下一件事情吧。” 苟纭恒点头,斟酌几番,“听说田蔚将军带十万大军出征,已灭尽匪寇,大获全胜,不日便能班师回朝。” 苟纭章面不改色,颔首欣慰道:“田将军戎马半生,征战多年,也算是朝廷一员猛将了,此番归来,或许能将上封侯也说不准。” 西北的战扬有什么,她绝口不提,也从不问起,像是永永远远地放下了。 关于谨王,是府中的禁忌,不会有人在她面前提及。 苟纭恒揪着手指,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思索片刻,转而问道:“姐姐,你有没有听说过,世上有死而复生的事情?” “有啊,怎么没有。”苟纭章语气平静,“你院子里那棵被我砍了的梨树,不是剩下半个老根都抽新芽了吗?赶明你叫几个工匠,把地底下的老根刨出来,再把地填平了。” 苟纭恒哑然,失笑道:“我不是说树木,当然也不是动物,我说的,是人。” “诈尸?”苟纭章想了想,神情认真,“倒是见过,在战扬上厮杀的时候,有些人会装死,不过的确有些人没了气息和脉搏之后,过一段时间,竟然还会再醒过来,这种约莫是被勾魂的时候,打赢了黑白无常,所以回魂了吧。” 见她说的煞有其事,苟纭恒真是哭笑不得。 “我就是想告诉姐姐,那个人……他可能没……” 他的话没说完,内室忽然传来孩子激烈的啼哭声,苟纭章啧了一声,“小兔崽子,没完没了了。” 小殊华吃饱了要睡觉,但是除了苟纭章,谁也哄不住她,像是极其缺乏安全感,只有在母亲怀抱里才肯安静。 苟纭章起身往里边走去,不肖片刻,孩子的哭声便弱了下来,乖乖得躺在她臂弯里,白嫩的小脸透着红润,乌浓的眼睫毛沾了湿泪,吮了吮小嘴,慢慢睡了。 第140章 满月宴 初晨的阳光洒在屋顶时,裕王府邸众人已经忙碌起来,这日是小姐的满月宴,郡主吩咐了要大操大办。 一早,仆从婢女来来往往,里里外外忙得热火朝天,只有明园清净,庭院里有翠鸟啼鸣,廊下婢女行走的脚步轻又轻,唯恐扰了里头那位姑奶奶的好眠。 林芳悄然进了内室,瞧见栏床里的小祖宗已然睡醒,正眨巴着眼睛。 一只红褐色的小松鼠不知何时溜进房里,站在栏边上。 一婴儿一松鼠对望。 婴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松子,伸出手去抓,松子看了看她,一溜烟跑到了桌上。 视线里有人走过来,她便啊呀啊呀地叫了起来,似乎想控诉小松鼠的冷落。林芳嘘了一声,将她从小床上抱起。 “不叫啊不叫,一会儿把娘亲吵醒了,又要挨骂咯。” 见苟纭章还在睡着,林芳抱了孩子,转身走出去哄。 松子在桌上抓了一把枣子,也跟着跑了出去。 日光透过窗镂照到地上,苟纭章睡到巳时才悠悠转醒,宁芳和宁芬进来,催促她起来梳妆,再过一会儿,宾客该到了。 苟纭章坐在梳妆台前,瞧着俩人捏着金玉钗环,往她头顶云髻上堆砌得高高的,显足了雍容华贵的派头。 这扬满月宴办得格外隆重,半月前请帖早早送了出去,周边的王侯官员都给裕王府面子,千里迢迢来贺喜,就连曾经在裕王府,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贺王世子都来了。 各位权贵高官均送了礼,仅是金造的长命锁就收了好几个,更不必说其他金银玉器,名画古董。 众人陆陆续续入了席,苟纭章便抱着孩子出来见人。虽是私生子,生父不明,但大家都知道,宁瑶郡主脾性坦然嚣张,从来没有遮掩过,整个裕王府也毫不遮掩,将这孩子视为珍宝明珠。 众宾客心照不宣,不敢寻宁瑶郡主的晦气,只字不提孩子父亲为何不在。 府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时,一行人骑着马飞驰而来,风尘仆仆地停在了王府门外。 马上的男子翻身下马,仰头看了一眼挂着红灯笼的府门,却愣愣停住,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怕自己寻错了门。 可门匾上,裕王府三个大字端端正正,没有一处错误。 颀长挺拔的身影矗立,玄色的披风被风吹起,衣袍上似还带着西北的沙尘。 “殿下……谨王殿下?” 身后有人惊疑不定地叫了他一声。 萧觉声回头望去,看见了一瘦条条的文雅老头。正是监察官费骠,他才整理完公务,手中提着一个小礼盒,是前来贺喜的。 “费大人。”萧觉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府门内一派喜庆,喉头滚动一下,“裕王府里可是有什么喜事?” 费骠笑道:“是小千金的满月宴。” 萧觉声微微拧眉,似有不解。 “谨王殿下,您……”费骠打量了他一圈,见他风尘仆仆,眉目沾尘,脸颊瘦削憔悴,知道的他是刚打完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逃难来了。 “您也是来贺喜的?”费骠犹疑地问。 萧觉声无法得知他口中说的小千金是什么由来,愣了一下,微微颔首。 “请,您先请。”费骠与他走上府门。 门房小厮见来了客人,连忙上前迎接,朝费骠拱手,“费大人。” 小厮认识费骠,却不认识费骠身旁仪表不凡的男子,犹豫问道:“不知贵客您是……” 费骠答道:“这位是谨王殿下,你且速去通禀王爷和郡主。” 小厮应了一声,正要往里走,萧觉声忽叫住他,“不必麻烦,我自行进去就行。” 费骠不知缘由,只好领着他往里边走去,边走边找话题问:“前几日方听闻殿下大胜而归,您这次来江东,可是有要事?” 费骠思忖着,谨王返回京都没两日,眨眼就到了江东,不知是不是陛下有什么要事吩咐,竟来得这样急。 萧觉声简短地应了一声,脚步走得急又快,费骠老胳膊老腿好一阵倒腾,才勉强跟到他身后。 府内人声聒沸,热闹喧哗,越往里走近,交谈声就更加清晰。 正厅前后张灯结彩,处处可见精心布置的喜庆装饰。婢女们端着菜肴美酒穿梭其间,宾客们举杯畅饮,谈笑风生。 穿过前院,萧觉声的脚步在正厅外微微一顿。透过敞开的厅门,他看到了被人群包围的苟纭章。 她穿着一袭藤紫色的衣裳,外披狐裘,发髻上垂珠步摇轻晃,华贵中透着几分清亮,怀中抱着一个襁褓,正低头轻笑着逗弄怀中的婴儿。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将近一年不见,她变化不大,眉眼飞挑,依旧美艳张扬。 此时不少宾客看见了萧觉声,一时惊诧。 “谨王殿下?” 有人惊呼,只一瞬间,众人都齐齐转头望过来,陆续起身相迎。 苟纭章也抬起了头,顺着众人视线所望处看去。 日光下,那人身形寥寥,目光灼热,明显消瘦的脸庞轮廓,越发锐利深刻。 当她的目光与他相遇时,萧觉声清楚地看到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抱着孩子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 有人机灵,起身上前,朝他行礼,“见过谨王殿下……” 萧觉声似没听见,视周遭一切如无物,抬脚走去。 见他直直往苟纭章的方向而来,周围人群虽不知为何,却不自觉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他脚步虚浮急切,大步流星走到苟纭章的面前,垂眸紧紧瞧着她,晦暗的眸光在影下晃动,嘴唇嗫嚅一下,最终干哑道:“我回来了。” 千回百转的梦寐里,在生死边际,在疼痛混沌里,他曾千千万万次见过这张脸,没有任何一次,比眼前清晰明了。 实际上,他很想很想抱住她,只是她怀里抱着个孩子。 一个孩子。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孩子,是谁的孩子?这一切似乎不重要,他不太愿意去思索。 苟纭章冷眼看了他一眼,脸色并不好看,转身将孩子交给身旁的宁芳。 “章儿……”萧觉声张了张嘴。 “啪”的一声清脆,苟纭章抬起手,朝他脸上扇过去。 她没有留情,萧觉声的脸被她打得偏过去,脸上一下就升起红指印。 众人皆惊了,四下哗然。 萧觉声莫名挨了一巴掌,全身僵住,茫茫然地看着她,目光受伤,不明白地低声问:“什么意思?” 苟纭章环视四周一眼,轻呼一口气,脸色低沉,转身拂袖而去。 萧觉声想都没想,紧跟着她的脚步,追了过去。 一众宾客满脸震惊。 苟纭恒站出来,轻咳一声,安抚道:“大家都坐下吧,孩子爹娘有点矛盾很正常,大家不用在意,放宽心。” 第141章 复何夕 萧觉声紧跟在她身后,无措地唤她,“章儿——” 穿过月洞门,拐进了回廊,身后宴席上的声音渐远了。 “苟纭章!”萧觉声叫她的名字,呵住她,“站住,你躲我干什么?” 她身形一顿,忽而猛地停下,回身瞪向跟来的人,眼中隐约有了泪光。 萧觉声阔步上前,蓦然俯身抱住她,双臂紧紧环着她的腰身,将她用力勒进怀里,似乎这样,才能够真切感受她是真实的。 他呼吸凝滞,闭了闭眼,好半晌才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苟纭章反问。 萧觉声低下头,下颌贴在她鬓边整齐的发,“为什么打我?” 苟纭章深吸了几口气,眉头蹙起,挣扎着狠狠捶打他几下,恨声道:“打你又怎么了,你不该打吗?” 萧觉声一动不动,任她捶打,低声开口,“可以,你若怨我回来的太迟,尽可放开了打,但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 他顿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嘶哑,“那个孩子……是谁的?” 苟纭章一把推开他,冷声道:“我的。” “孩子的父亲是谁?”他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感觉每一个字都在割裂他的喉咙。 “你觉得呢?”苟纭章忽然笑了笑,抬眸看着他,轻声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喝了避子药,你忘了?” 萧觉声怔住,神情愕然。 西北的寒风没有冻僵他,敌军的刀剑没有击垮他,但此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从脚底直窜上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冻结。 “你……” 他张了张口,心口发苦,难以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我刚走,你就有别人了?” 苟纭章还没回答,他就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故作轻松地笑道:“你骗我。” “我没骗你。”苟纭章道。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陈述事实,怎么算欺骗。 萧觉声感到一阵眩晕。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疑惑又茫然,嘶哑地质问她,“那我呢,我算什么?” 他溃不成军,彻底压抑不住崩溃的情绪,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紧盯着她的眼睛,双目猩红。 “那我呢?我呢,我呢!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会等我回来的,你骗我?!” 苟纭章被他吼得吓了一跳,顿时眼睛发酸,“你凶我干什么?” 要不是他买了个没用的破药,她为什么要独自一个人,辛苦怀胎十个月? 她为什么要痛苦地生下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为什么要被别人议论为不知检点的猖妇? 俩人僵持片刻,萧觉声心碎地看着她,忽然抬起一只手,捧住了她的脸,能感觉到指腹下是柔和的温暖的。 “谁?”他问,“是谁?” “什么谁?” 萧觉声眸光暗沉,有些木然,冷声道:“你的奸夫是谁,我要去杀了他。” 苟纭章蹙了蹙眉,忽而笑了,笑着笑着泪又流了出来。 她挥开他,骂道:“滚吧,你要死赶紧去自戕吧。” 萧觉声心中几次翻腾,又是喜又是悲,情绪激动,缓了半天,伸手拽住她,一把紧紧搂到怀里,终于叹息一声。 “不好玩,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谁同你玩笑了?” 苟纭章被他抱紧,慢慢将脸埋在他胸膛,手指揪住他的衣襟,话音里透着细微的哭腔,咬牙道:“我恨死你了!”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这些日子有多么的难过,在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她的心就碎成了一片尘埃灰烬,远远地散了。 午夜梦回,她常常梦到他在明媚的春光中策马而来,他说他回来了,可醒来时,依旧是一片再无人回响的死寂。 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他回来了,可她的痛苦是真真切切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掺假。 “我以为你真的死了,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难受……” 她一直克制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泄愤一般地捶他,委屈地泣道:“都怪你!你买的什么破药方子,我以为不会怀孕,结果差点流产了……” 萧觉声听到她压抑的哭声,心里酸楚得很不是滋味,愧疚道:“对不起,是我错了,让你受苦了。” “就是你的错!” 苟纭章不想忍着委屈,不想他像个局外人一样,完全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你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啊,你没死为什么不写信给我?我生孩子的时候差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女儿被人家叫作野种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萧觉声心疼得说不出话,紧紧抱着她。 苟纭章述尽衷肠,见他久久不吭声,正要发作,却感觉他下颌有湿意。 抬头看他,四目相对,却见他眉头紧皱,眼睛发红,脸上泪光如许。 “你哭了啊?”她明知故问。 此话颇有些破坏气氛。 萧觉声垂眸,回道:“我对不起你。” 苟纭章默然,吸了吸鼻子,抬手捧住他的脸,用手指蹭了蹭他被风沙吹得有些粗糙的皮肤。 他额角添了一道新伤疤,拇指长短,一直划到眉尾,看起来多了一丝凶狠。 她指尖轻轻抚过,半晌后道:“破相了……” 萧觉声嗓音嘶哑,“现在就嫌我难看了?” “我没说。” “别生我的气了,原谅我吧。”萧觉声低头吻过她脸上泪痕,轻轻啄吻到她的唇上,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低声道,“求你了。” “在外边呢,”苟纭章挡住他的嘴,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外边还有客人,被人看见了多不好。” 萧觉声定了定心神,握住她的手,温声道:“那我们先出去吧,别把他们吓坏了。” 顺便正个名。 “等等。”苟纭章按住他,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一圈,凛然道,“你承诺我的事情,要是做不到,我不要你,也不会让我女儿认你的。” 萧觉声回道:“我来得急,很多事情还没处理齐全,但是陛下已经下旨,命我到沨平就藩,等下个月就要正式上任,我来前已经命何应收拾家当,以后就搬到赫城去了。” 苟纭章看着他,“你不会反悔?” “我反悔?”萧觉声哂笑一声,“我还怕你反悔呢。” 第142章 共烛时 全然不像有什么矛盾的样子。 只是谨王殿下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下去,足以验证众人不是出现了幻觉。 萧觉声看向宁芳怀里抱着的孩子,目光深长温柔,小殊华正张望着,倏然与他对视上,乌黑明亮的圆眼眨了眨,似觉有趣,认真地看了看他。 不知看到什么,忽然朝他咧嘴笑了。 萧觉声心中蓦然柔软,此时孩子余光瞥见苟纭章,立即从他身上移开眼神,巴巴地望着娘亲。 苟纭章上前,将孩子抱过来。 萧觉声从一旁桌上倒了一杯酒,走到众人跟前,举杯道:“今日是小女满月,承蒙各位赏脸光临,本王敬诸位一杯。” 他话声落下,全扬寂静了一瞬。 众人我望你,你望我,脸色各异。江西世子迅速反应过来,站起来举杯,笑着贺道:“恭贺谨王殿下和郡主喜得千金。” 原本还在胡乱猜测俩人关系的人,算是得了一个答案,瞬间醍醐灌顶,纷纷起身回敬恭贺。 冷了的扬子很快又热闹起来,众人接二连三上前,向萧觉声问好贺喜。 人群喧嚣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看起来既美好又般配。 只有角落的一个身影收回目光,默默垂下头,尽饮了一杯酒,随后在欢闹中,适时寥落退去。 宴席直到傍晚日暮才散尽,小殊华犯了困觉,苟纭章便先带她回了明园,哄她睡觉。 萧觉声留在花厅,与和苟纭恒谈话谈了一个时辰。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夜已深至。 苟纭章从净室沐浴完出来,拢着衣袍进门,就看见萧觉声坐在栏床旁边,正低头垂眸,一动不动地看着睡着的女儿,眸光幽深温柔,说不出的怜爱。 听见她的脚步声,萧觉声抬头看她,见她一身青衫,洗尽铅华,面容干净皎洁,如珠似玉,身材看起来分明更圆润了一些。 “章儿。”他唤了一声,凑上去想抱她。 苟纭章闪身躲过,拍了一下他的手,嫌弃道:“一身尘土,去洗洗。” 萧觉声是骑马赶来,自然被路上灰尘覆了满面。他不尴不尬地收回手,应声往净室去,不忘嘱咐道:“先别睡,等我回来。” 他洗完回来,苟纭章半靠在软榻上,已阖上眼,呼吸浅浅,像是等他等得犯困了。 合上房门,萧觉声走到她身旁坐下来,见她没有察觉,伸手抚了抚她鬓边垂散的乌发,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苟纭章迷糊地嗯了一声,睁开眼看他,目光却有些茫然,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像是做梦一般呢喃:“你回来了?” 萧觉声喉咙发紧,低声道:“回来了。” 软榻旁有一座铜花枝灯架,上边几盏烛灯都点亮了,明亮温暖的光线摇曳,映出眼前人面容清晰。 他目光流连,将她深深看了一遍又一遍,苟纭章无言地朝他伸出手,他便再靠近她,将她牢牢抱在怀中。 不知为何,他们就这样沉默无言地抱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 安静得似两座将永久不分离的石像一般。 直到外头有夜风卷起,吹开了窗棂,循序透进来缕缕寒气,萧觉声伸手,为她拢起肩上滑落的大氅。 “冷不冷,我去关窗?” 苟纭章终于松开他,坐回身子。 萧觉声起身去将窗户合上,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道:“一转眼,又入冬了。” 冬也,终也,万物藏也。但愿一切能够安定下来。 等他坐回软榻,苟纭章伸手摸了摸他消瘦的脸, 又摸了摸他刚洗完的湿漉漉的头发,嗔道:“怎么不擦干一些?” 萧觉声取来了挂在架子上的巾布,塞到她手中,“你帮我擦。” 苟纭章用巾布裹住他的头发,轻轻地揉搓,只是她不大会伺候人,没一会儿就将他的头发弄得凌乱,乌蓬蓬地像个鸟窝。 她瞧了瞧,忽而觉得好笑,抿唇偷偷笑了笑。 萧觉声抓了一把头发,见到乱糟糟地打了结,顿时无奈,语气有些埋怨,“一会儿该梳不开了。” “我给你梳就是了。”苟纭章拍掉他的手,“你自个叫我擦的,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说完,起身往梳妆台去,拿了一把木梳,又丁零当啷地翻了好一会,翻出了一小罐桂花油。 等她打开小罐子,萧觉声闻到了一股清透的芳香,只是这股子香味和她身上的香味不一样,他俯身凑到她颈边细嗅,觉得她身上的味道更加好闻。 苟纭章微微拧眉,将他按回去,“坐好。” 萧觉声乖乖正襟危坐,苟纭章将他的头发拢到背后,在手心倒了一些桂花油,在手掌揉搓均匀,便仔细抹到他头发上,随后再用梳子一下一下梳开。 萧觉声抓起一缕顺滑的头发,放在面前闻了闻,道:“好香。” 是让人安心的味道,与风沙里卷起的血腥味截然相反。 梳顺了他的头发,苟纭章抓着他的头发把玩,忽道:“我给你编个小辫子吧。” 她以后想给女儿编头发,只是她不会做这些精细活,索性先拿他练练手。 她想做什么,萧觉声自然奉陪到底,他转了身与她面对面,将长发拨到身前。 苟纭章没给人编过头发,但看宁芳和宁芬为她编过,学着她们的样子,将一小把头发分成三分,一边手指捻着一缕,第三缕夹在左手掌心,用无名指和小指按住,随后一左一右地交缠起来。 她垂着眼睑,编得很有耐心,错了、散了、难看了就从头再来。 萧觉声瞧见她全神贯注,就连眉毛都蹙得很认真,倒垂的扇睫在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 萧觉声有些无所事事,手指挑起她腰上的垂带,缠在手指上,扯了又松,松了再扯,她身上的香气似有若无地传过来,叫他的心神已飘至九霄云外。 苟纭章依旧将心放在他那缕头发上。 萧觉声心情有些郁闷,好不容易重逢了,却只能面对面编头发,这算怎么个事? “好了没有?”他的手扶上她的腰,语气哀怨,“头发以后再编不行吗?” 第143章 夜阑深 眼前阴影渐渐压下,苟纭章垂下眼,不自觉地抬了抬下巴。 但预料中的吻没有落下来,俩人面颊将将贴近,他却停下了,问:“可以亲吗?” 苟纭章分明看清他眼中的戏谑,脸颊一红,恼羞成怒,轻轻推开他道:“闪开,我要睡觉了。” 她起身要走,萧觉声长臂一揽,轻易就将她勾了回来,抱在怀里,俯身去亲她。 唇瓣相贴,一寸一寸地辗转。 苟纭章上半身悬空,脑袋后仰,被他托着后腰和后脑勺,慢慢伸出手臂,妥协地缠上他的脖颈,与他紧切拥吻。 他的唇瓣有些干燥,苟纭章探出舌,似有若无地描摹舔舐他薄唇的形状。 萧觉声经不住她如此撩拨,轻喘一声,微微抬起头离开她唇,结束这个深长的吻。 苟纭章眼中雾蒙蒙的,尤意迷离,仰头追着他,强势地又亲了上去。 含嗔带怨的,又啃又咬,萧觉声只觉唇上微痛,被她的牙尖祸害了一个小口子。 萧觉声喉结滚动几番,气息愈渐沉重,又抱着她重重缠吻啃吮。直到她身子软了下来,不住地轻轻喘气,这才松开她。 他低头吻到她纤长的脖子上,低低呢喃,“我想死你了。” 苟纭章嗯了一声,缓着气息,手指抓进他的头发间。 他问:“想不想我?” 苟纭章只道:“我说过了。” 她已经说过她很想他了。 “再答一次。”萧觉声捧着她的脸,狭长的眼眸里烛光微动,毫不掩饰对她的情感的渴求。 苟纭章沉吟一声,难得诚实,“想,很想。” “我也特别想你,每次睡着了,我都会梦到你,我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你身边。”他语气幽幽,带着愁意,低声道,“我怕你不等我。” 所以以为她和别人生了孩子时,他觉得天都塌了,心也死了。 天塌地陷之间,他想了很多。和别人有孩子又怎么样?纵使如此,他也不放手。 看他不自觉阴郁的神情,苟纭章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手指捏住他的脸,扯了扯。 “你做的破事,你还敢疑心我?” “不敢。”萧觉声认错认得干脆,“错了,都是我的错。” 四下无人,周身烛光盈盈,俩人身躯贴得极近,气息温热,难免升起旖旎缱绻的气氛。 重爱则重欲,这是理所应当的。 夜深天冷,怕她受凉了,萧觉声长臂环抱苟纭章,手掌虚拢着她滑到肩膀的大氅,循着她脖子吮吻到锁骨。 她身上有柔和的淡淡的香,但不是任何面膏或发油的香味。 他埋头在她颈间亲吻,叫她自己抓住衣裳,空出双手来。 一只手探进大氅下,粗糙温热的手掌,握了握她的腰肢,在柔韧紧致中寻出一丝软肉,捏了捏,欣慰道:“长肉了。” 苟纭章大半年不能剧烈行动,又被身边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每日吃的滋补益气,想不长肉实在有些为难人了。 萧觉声爱不释手地捏她的腰,听她不悦地嗔了一声,“别捏了,我是面团吗?” 萧觉声淡笑,松开她的腰侧,攀沿至上,托着凝脂玉团丈量。 指腹游走,不觉间多了些香润味道。 苟纭章靠在他肩头低声轻吟,体内浮躁,异象横生,脸颊都热了几分。 他低头亲了亲,忽问:“会胀吗?” 苟纭章微乎其微地“嗯”了一声,脑袋昏昏沉沉。 过了一会儿,苟纭章忍不住道:“你别弄了……” “不舒服?”他问。 “嗯……不是……”苟纭章蹙着眉,目中濛濛,皎白面颊如桃李正春,绯红惹人。 萧觉声抬眸看了她一眼,颜色晦暗,却克制着起身取来帕子,替她擦了擦衣服,坐怀不乱地拢起了她垂落到臂弯的大氅。 他倒了杯茶,端过来予她喝下,结实的手臂勾起她腿弯,另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腰,一把将她高高抱起来,往内室去。 苟纭章攀着他肩膀,犹豫道:“殊儿睡着了……” 萧觉声闻言一笑,只当听不懂她言外之意,促狭道:“你是夜猫子?殊儿睡你就不用不睡了?” 苟纭章被他噎了一下,蹙起眉,有些疑惑。 萧觉声将她放在床上,回头去看了一眼已经睡沉的孩子,熄了灯盏,回到床上,环着她的腰躺下,分外平静道:“夜深了,睡觉吧。” 他倒是罕见地不抱着苟纭章,手掌只虚搭在她腰上,与她面对面侧躺,中间空出一段生疏的距离。 黑暗中,苟纭章看了他的轮廓半晌,拧了拧眉,犹豫不决,张口诚挚发问:“你是不是伤着哪里,不行了?” 萧觉声眉心一跳,哑然失笑,“不是,别乱想。” “那为什么……你不想要么?” 她说着,却要亲自验证,往他身上摸了摸。萧觉声不知为何,哼笑一声。 苟纭章触之即退。 哪里是不行,简直是太行。 萧觉声不动声色,将锦被往她身上拉了拉,一本正经地叹道:“你刚出月子,不知身子好没好全,我怕伤着你。” 苟纭章觉得他是太过自信,忍不住嘟囔一声:“你好厉害哦。” 萧觉声剑眉一拧,手臂撑起上半身作势要起来,冷声道:“来?” 感受到他浓烈的气息侵略过来,苟纭章似想起什么回忆,缩了缩脖子。 到底是见识过他凶残的一面,苟纭章有自知之明,将被子拉好,板板正正地躺平,闭上眼。 “睡了。” 虽说了要睡,但苟纭章并没什么睡意,翻了个身,见他一动不动,在夜色中望了他一会儿,又翻了个身。 她辗转反侧,搅得萧觉声也睡不着,低问道:“起来做会儿?” 苟纭章心里想着事,没反应过来,“做什么?” 萧觉声没说话。 苟纭章一愣,很想一脚给他踹下去,羞恼道:“谁同你说这个了?” “不是这个意思?”萧觉声促狭地笑问,“那你翻来翻去干什么,煎鱼呢?” 苟纭章沉吟片刻,手枕着头面向他,道:“我睡不着,你同我说说,你在西北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传来全军覆没的假消息?当时战况究竟是什么样的,她也没有听说。 第144章 所向处 苟纭章不依,语气霸道:“我要听,不管。” “那我要不说呢?” “说嘛。” 萧觉声摇头,“不说——” “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那么想听。” 苟纭章哼了一声,翻身背对他,留给他一个幽怨的后脑勺。 萧觉声无奈一笑,他知道她想问什么,“真想听?听了可不许哭鼻子。” 苟纭章又翻了回来,“你说吧。” 缄默片刻,萧觉声缓缓开口,从自己刚到西北,发现马匪猖獗到当街肆意打杀百姓、劫掳民女、抢夺财物这些令人愤然的事情说起。 “马匪里有的还是当地的壮丁,因受不了欺压,便加入了贼窝,成为马匪的其中一员,而被欺负的,大多是老弱妇孺……” 马匪队伍壮大,西北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马匪横行霸道。他和谢无恙、杨显兵分三路,从外围开始剿杀,足足用了三个多月,才清除了胜肃以外其他地区的马匪。 说到进攻胜肃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斟酌着,平静地道:“我们被陈德追出城,往西边浔河的方向跑,你记得吗?就是岳父大人地图里,分割了胜肃和坦族领地的那一条河流。” 苟纭章点点头,她记得她爹的地图里有记载,浔河是一条主流河干,源头是双雁雪山,左边支流往坦族领地,右边支流是殷河。 萧觉声解释道:“这一仗,我们的确输了……但好在成功渡河,我去寻了坦族大首领阿木罕的帮助,只是没想到,后来去浔河边探寻消息的探子以为所有人都死了,这才闹了个全军覆没的误会。” 他说得轻松简略,一带而过。 “再之后,田将军出征,我听闻消息,借了坦族三千精骑杀回去。” 苟纭章睁着眼看他,问道:“然后呢?” 萧觉声不自觉地往她身边靠了靠,手指挑起她散在枕边的头发,“然后……我就来找你了。” 苟纭章撇撇嘴,“你好敷衍,说的一点都不真诚。” “怎么才算真诚?”萧觉声轻笑一声,清了清嗓子,随即压着声音,绘声绘色地开口。 “说时迟那时快,爷爷我一脚踏定那陈德狗贼的头颅,刀锋呛啷啷在青石上磨了两磨,抬手抄起酒葫芦,咕咚一口烈酒灌入,噗——!一口喷上刀刃,寒光登时泛起血芒!刀尖往那贼后颈上一抵,轻轻那么两划,嗬!那厮早已抖如筛糠,哀声讨饶。爷爷听罢,仰天一声长啸,震得四野皆惊!啸声未落,刀光一闪——咔嚓!噗嗤!您猜怎的?那腔子里的血,滋啦啦窜起三尺高,溅得老子须发皆赤,好不痛快!” 他说完,咽了咽唾沫,笑问道:“是不是要这么说才有意思?” 苟纭章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耸动,“有意思,再讲个故事来听听。” 萧觉声见她仍无睡意,寻着她脸颊和唇瓣胡乱亲了几下,咬牙威胁,“得寸进尺?赶紧睡,再不睡,今晚就都别睡了。” 苟纭章应了一声,往他怀里钻了钻,一副老实乖觉的模样。 知道他这会儿难耐,她实际上是想逗他一逗,似有若无地贴碰到他身上,手指也在他劲瘦结实的腰上摸了一把,暗中点起零星火苗。 只是不料挨着他一会儿,便真的觉着困了,手上的动作缓缓停下,打着哈欠,沉沉地依偎着他入睡。 萧觉声等了她半天,却见她窝在自己身边不动了,本想推开她,手扶在她肩膀上,见她呼吸已渐渐平缓,愣是没敢动。 他望了床帐一眼,在胸口的伤处按了按,长松了一口气。 他一边心中默念清心诀,一边忍着疼慢慢入睡。 两日后,京都传来了战后奖赏的消息。 田蔚从少年时跟着故裕王征战沙扬,辗转平叛藩乱,戎马半生,战功累累,按例应能将上封侯。果然不出所料,被陛下钦封为怀阳侯。 有功赏,有过罚。 谢无恙因谎报军情,连降三级,褫夺封号,罚俸一年。 他倒是坦然地接受了惩处,也没有丝毫的失落,自行摘了官帽,拍拍胸口道:“能换这么多兄弟的性命,值了!” 朝廷大臣们私底下都感慨,谢小将军真性情,实在令人钦佩。 只是让人哀叹的是,杨显战死了。 杨显带的队伍在被陈德围剿时,逃了一部分人。战后萧觉声立即命人四处搜寻,救援流落的伤兵残兵,找到杨显的时候,他背靠在一棵树后,身上刀伤遍布,已经没有气息了,手中握着一个青色的麦穗荷包。 萧觉声隐隐猜测到这只荷包是属于谁的,但他没有带回来,随着杨显埋葬了。 斯人已去,何苦徒留牵挂? 若是他死了,他也不愿有任何沾血的遗物,带到苟纭章面前。 听闻杨显的死讯,沈娆伤心了好一阵子,苟纭章索性给她放了假,让她休息休息,可又怕她闲过了头,便劝她寻空去找孟建堂的母亲,学一学怎么腌制腊肉。 陈颖和不知为何,格外地有眼见力,自发地帮苟纭章盯着她。他虽平日总喜欢和沈娆拌嘴,见她心情不好,却安静了,默默跟在她身边,她去哪儿自己就去哪。 沈娆被他跟得有些恼,直骂他有毛病,转头跟苟纭章控诉他玩忽职守,每天胡乱闲逛,希望苟纭章能把他调到衙门去,先做十天半个月的书吏。 苟纭章哭笑不得,摆摆手,让她先写折子上交,严明陈颖和罪证,待核查后再行处罚。 沈娆一听,灰溜溜地走了。 只要跟文书有关的,她都不可能赢得了陈颖和。那家伙脑子比正常人多三个,心眼更是一身。别到时候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被他逮住错处,真就完蛋了。 见她依旧没心没肺,一根筋地咋咋呼呼,直来直去的,苟纭章慢慢放下心来。 第145章 嬉小儿 屋暖炉燃炭火,宁芬今照旧制香,香炉搁置架,待烟氤氲升,松枝荔枝清香萦绕室。 苟纭章,抱倚坐软榻,拿拨浪鼓逗玩。殊华睛紧盯拨浪鼓,含糊哼唧,伸抓,苟纭章抓,抬,落空。 脾,纪懂碟菜,若宁芬、宁芬舅舅,嗓嚎。滴滴泪,拱奉。 娘逗玩,呵呵,敢犯乱。 典型欺软怕硬。 扉推,隙冷涌室,挡。 萧屋,沾雪披脱,暖炉旁散寒,苟纭章坐。 苟纭章,:“顺?” 费骠监察官收京调令,启程返京,萧苟纭恒送城,陛呈,江言句。 “顺,况尚,估摸费京。” 萧倒杯热茶,喝暖,随朝苟纭章伸,,温:“虎,爹爹抱抱。” 抱苟纭章,跟混熟。 怀,睛眨眨,朝脸抓,昵鼻尖蹭蹭脸颊,唤,“殊,殊,殊……” 殊华戴缝制虎帽,威武,帽沿绒毛似乎舒服,伸抓,帽揪。 苟纭章怀,敢肆,萧抱,爪速极薅扯,帽扯掉,露圆滚滚脑袋。 萧哎哟,捡帽,忙脚乱帮戴,谁料嘴巴扁,盈泪,“哇——”哭。 哭响彻屋,惊,似房顶掀翻。 萧虎帽撇,抱哄,“,喜欢戴,爹爹殊帽,狐狸,兔,豹……” 哭停。 萧奈,转求助苟纭章,“章……” 苟纭章帽拿,伸擦擦脸泪,虎帽毛蹭脸颊,柔:“乖,哭。” ,殊华毛茸茸蹭痒,咧嘴,亮晶晶睛弯弯,横流。 熟悉绒毛蹭,苟纭章顺势帽扣,伸揪,苟纭章啧,捏捏,吓唬:“!” 殊华愣,苟纭章随即摇拨浪鼓,散注,哄静。 萧松,深敬佩,挨求,“,殊?” 苟纭章:“试试,惹。” 萧沉默半晌,脸颊:“吧。” ,。 冬黑早,哄睡,苟纭章室,瞧萧。 “衣服脱。” 萧猝及防,诧异,渐渐味深,“突?准备。” 苟纭章觑,架药箱提,砰桌案,“装?” 萧瞒伤,装若,私底找陈治疗,求陈诉苟纭章。 陈承诺透露,转非痛卖。 萧讪,转室,“,吵醒。” “废,”苟纭章啧,语悦,“伤,扭扭捏捏,。” 萧坐软榻,,犹豫衣裳脱。 苟纭章视线落裸露胸膛,静止,半晌。 刀箭伤痕遍布,纵横交错伤痂,触惊,刀痕,肩膀蔓延,似整劈半。 苟纭章良久言,萧淡催促:“药吗,愣?” 苟纭章唇角抿紧,低药瓶,裹棉签沾药,垂眸,伤涂抹。 ,萧羽毛撩搔,伤周围泛麻痒。 低,指抖。 萧默瞬,伸捧低脸,细碎,含横泪,欲哭哭。 “怎?”萧瞧,指蹭尾,,“担,吗?” 苟纭章咬唇,抬捶,终落臂,恼:“早?” 伤,千奔,挨顿捶,竟吭。 捶。 冤枉啊! 萧捧脸,低,狎昵:“怎喜欢哭鼻,跟殊似,适。” 苟纭章越越恼,哼,伸臂捏,“跟扯皮,谁瞒?” “嘛,”萧,“担。” “担,担屁。” 苟纭章伤抹药,甩签,冷哼:“谁,资替担?,,干脆诉。” 第146章 红绳缚 他慌了,忙道:“我错了。” 苟纭章瞪了他一眼,视线倏尔撞进他那双深邃眼眸里。 眼神可怜巴巴的。 他一身狰狞的伤疤,看起来真的狼狈无比,哪有矜贵倨傲的亲王的模样。 见她眸光有所松动,萧觉声抱住她,低声下气道:“好章儿,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不敢了,我发誓。” “你别生我的气……”他凑在她耳畔,声音低低哑哑的,糊弄人得紧。 苟纭章拧起眉头,想生气又于心不忍,避开他的伤,手掌抵在他胸口,命令道:“把衣服穿上。” 萧觉声依言照办,将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遮住了一身伤,又是恢复了清风朗月的清贵神态。 他将苟纭章揽肩环住,鼻唇循着她脸颊轻蹭,低声问道:“等开春了,我们去沨平,再成婚一次好不好?” 苟纭章挑眉,看了他一眼,他下颌靠在她肩膀上,继续道:“上次那个婚礼不好,连交杯酒都没喝。” “喝了。”苟纭章道。 “我逼你,你才喝的。”萧觉声压低声音,伸手将她的脸捏起,凑近她的唇,慢条斯理地开口,“当初错过太多了,以后有时间把缺失的弥补回来,好不好?” 俩人脸颊近在咫尺,可以看清彼此每一根睫毛。他的呼吸浅热地拂在她唇上,似在故意蛊惑引诱。 苟纭章斜睨了他一眼,忽然问道:“谁答应过要和你去沨平了?” 萧觉声呆住。 他缓缓松开苟纭章,问:“哪里有绳子?” “要绳子干什么?” 萧觉声痛心疾首道:“你既如此无情,我出去吊死算了。” 苟纭章沉吟一声,在他沉痛是目光里,指了指靠西面墙壁的柜子,“那边,自己找找吧。对了,去远一点的地方再上吊,可别吓着人。” 萧觉声去翻了翻,果然找出了一捆红线绳。他捏着那团绳子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不知在思索什么。 苟纭章瞧着他的背影,有些犹疑,“你干嘛,中邪了?” 萧觉声眸色幽深,转身回到她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一面光,双臂撑在她两侧,将她圈禁在软榻和自己怀中。 见他气势鄙人,苟纭章挑了挑眉梢,语气挑衅,“怎么?” “跟不跟我走?”萧觉声问。 苟纭目光向下,看到他手中捏着的绳子,毫不在意,平静地问:“你想怎么样?” 她以为会听到类似于,“我绑也要把你绑走”之类的话。 谁料他将红绳抻开一截,弯下腰俯在她耳边,语焉不详地发问:“你绑我,还是我绑你?” “嗯?”苟纭章瞪眼。 “我问过陈大夫了,”萧觉声的手顺着她侧腰而上,手指勾了勾她的腰带,音调拉长,“他说可以……” 苟纭章笑了,懒懒往后倚靠,目光朝他脸上一掠,飞扬的眉眼映出风情万种的味道,“问他有什么用?” “好不好?”萧觉声语气里若含期待,将红绳往她手里一放,妖孽一般低语,“任君处置。” 苟纭章捏住了红绳。 屋内的灯火熄灭了,只剩下内室床榻边,两盏光晕微弱的烛灯在晃动,不算亮,也不算暗,能看清,也不能看清。 床帐垂地,内里有窸窣响动。 萧觉声仰躺着,墨发流淌在枕上,只穿着单薄的白稠里衣,宽松的衣襟有些凌乱,若隐若现地露出肌肉磅礴的结实胸口。他四肢被捆在了床榻四角,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只是细细的红绳系在他手腕上,并没有太大的牵制,反而给人带来一种,他随时能扯断绳子的危机感。 如此勇猛威武,却以最低下的姿态,仰望着身上的人,他目中欲色浓烈,心中砰砰鼓动,血液逐渐沸腾起来。 她不过身着寸缕,春色皎白,乌黑绸缎一样的长发垂散在身前,隐去晦暗风光。 苟纭章自上而下将他审视一遍,亲眼见他耳尖渐红,手轻轻抚上他伤痕遍布的胸膛,轻声唤他:“殿下,你的伤还疼吗?” 萧觉声胸口轻微起伏,“这不疼,下边疼。” 苟纭章手顺着他的指引向下掠过,最后在他硬朗的腹部上停下,“这里的伤疼?” “不是。”萧觉声看着她。 手指游移,最后悬停,屈指成合围之势,环环困索。 萧觉声骤然蹙起剑眉,唇线紧绷,呼吸愈发紧促,俊美的脸上浮起难色,显得妖异非常。 他受不住时,喘着气,低低地唤她,“章儿,章儿……” 苟纭章忽而收手顿住,萧觉声整个人从半空坠落深渊,被她弄得不上不下,差点疯了。 他低喘一声,呼着热气,悲愤委屈地问:“你干什么?” 苟纭章脸上亦浮起云霞,鬓边渗汗,不言语,俯身亲了亲他。 萧觉声应着她的吻,尤未觉满足,她就已飘然离去,在他下颌角轻咬了一口,辗转吻上他的凸起喉结。 萧觉声几不可见地动了动手腕,红绳瞬间发出细微的断裂声,又怕她恼怒,堪堪停了下来。 她的发丝从他身上拂过,随后离去,他抬起眼眸,看见她坐直了起来。 有光影在她身后浮动,衬出那截柔韧劲瘦的腰肢无比美丽。她将长发拢到身后,影下的发丝飘动摆晃,似被清风拂过。 萧觉声紧盯着她的身影,心中渐起兴奋,忍不住出声叮嘱她,“慢些。” 久未亲近,苟纭章一时难以适应,三番五次失了手,额前不禁落了汗滴,潮红的脸上有些焦急之意。 “萧觉声……” 萧觉声拧紧眉头,被她磨得人都要僵了,只道:“解开。” 苟纭章不愿服输,咬着唇,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又继续兀自琢磨,最终一鼓作气—— 床帐轻晃一下,浮起,最终落定。 “你……”萧觉声一口气堵在心口,阴沉的目光看着她,咬牙切齿,“你在那打桩呢?” “我……”苟纭章目中含泪,急喘一口气,“等会儿……” “啪”地细微一声。 红绳断裂。萧觉声挣脱了束缚,翻身而上。 第147章 谁迷恋 他没有急着,伸手抓住她的手,按在床褥上,手指顺着她的指缝紧扣住,循序渐进地安抚,让她适应旷日久远的陌生的感觉。 苟纭章声息被堵住,只有细碎的轻吟从喉咙溢出,绵绵的,分明难耐,无措唤道:“萧觉声……” 萧觉声嗯了一声,“一会儿就好了。” 眼前浮光虚影,苟纭章似猎物一般,被他困获在牢笼里。她伸出手想抓他,忽又想起他身上有伤,只得反手抓住床褥,揪成一团。 待她可以接洽之后,萧觉声不再体谅她,大肆征伐鞭挞。 久别的刺激让她愈发敏觉,哭腔渐起,眼神都虚迷了。 见她哼得可怜,萧觉声低笑一声,抚开她凌乱的额发,戏谑道:“怎么了,才这一会儿就不行了?” 苟纭章蹙眉欲哭,在他手背上抓了一把,愤然道:“你耍赖,没有你这样的……” 萧觉声一顿,问道:“你想来?” 苟纭章很有自信地嗯了一声,萧觉声听了忍不住想发笑。虽知道她在此事上外强中干,但还是要给她一个面子,手掌环住她腰背,将她抱起来。 他双臂往后一撑,看着她,“我不动,你来吧。” 苟纭章手撑在他腰上,见他紧盯着自己瞧,全身上下被他审视过遍,一时羞赧,“你别看着我。” 萧觉声干脆阖上眼,无声催促她。 不过一会儿,苟纭章寻不到章法,始终不得痛快,低声唤他,“觉声……” 她这是在寻求帮助。 “怎么了?”萧觉声佯装不知不觉,伸手去勾她的长发,指尖缠缠绕绕,慢条斯理道,“无妨,你慢慢来。” 苟纭章趴在他肩膀上,朝他耳廓轻咬了一口,闷声道:“萧觉声……萧二哥哥……帮帮忙。” 萧觉声扶住了她的腰,低叹一声,“我没死在马匪手里,倒要死在你身上了。” 他终于掌握回主动权,将她扣住。 帐边的玉钩铃铃作响,听她声音压不住,萧觉声在她耳边嘘了一声,低声道:“小点声,别把殊儿吵醒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她无意识地咬住下唇,眼神看向他,看起来乖顺又勾人。 在朦胧的光影中,瞧得萧觉声心荡神驰,低头亲她,舔舐她的唇瓣,让她松开牙齿,这才堵住她的嘴。 帐内已的声响低沉呜咽,床边的灯盏晃了晃,熄灭了一盏,另一盏也越来越昏暗。 随着屋檐上的落雪,纷纷扬扬,她躺在床褥里,却似身在雪山,整个人浑身落了一片雪白。 这一仗打得可谓战火纷飞,酣畅淋漓。 萧觉声伏在她肩上喘着气,偏头亲吻她唇角,像野兽舔舐花朵一样,轻之又轻,痴迷叹道:“章儿……” 可惜她瞧不见,不知道她现在有多迷人。 缓过片刻,见苟纭章已瘫软无力,萧觉声将她抱起来,随手捞过来一件衣裳,擦掉她身前的潮湿。 苟纭章迷糊间,听见他微乎其微地叹道:“浪费了。” “滚……”苟纭章几乎从牙缝里骂出这一句话。 她不给孩子哺乳,是因为怕将来要处理军务走不开,故而干脆一开始就请了奶娘,怎料竟便宜了这大尾巴狼。 萧觉声手掌掠过她身上,沾了些粘腻,“去沐浴吧?” 苟纭章推了推他,萧觉声了然,起身去叫人准备热水。他用大氅裹着她抱去净室,苟纭章瞥了一眼栏床里的孩子,见孩子还睡得安稳,这才放心下来。 尽兴后,苟纭章整个人都处于脑袋空空的状态,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全靠萧觉声伺候。 周身温热的水在伏起荡漾,氤氲的水雾从水面漫到整个屋子,此时透过窗户,隐隐可见天边竟有一线红光浮起来,天光微亮。 她打着哈欠,靠在他胸口,手指抚着他胸口的伤疤,不经意地问:“疼不疼?” 萧觉声拧了湿帕子,将她的脸抬起来,手掌轻柔地擦拭她的脸,淡淡道:“你亲一口就不疼了。” 苟纭章:…… 见她一脸无语,萧觉声笑了笑,两指捏住她干净白皙的脸颊,“只有在床上才乖,穿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苟纭章拧起眉头,拍掉他的手,半羞半恼道:“别老掐我的脸,讨人厌。” 萧觉声将她鬓边一缕湿发别到耳后,在她脸颊亲了又亲,对她的喜爱之意溢于言表,“别讨厌我,跟我去沨平好不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苟纭章却没有立即回应他,沉默半晌,“我想想吧。” 极度亲密而暴涨的热切瞬间冷下来,萧觉声心中不由刺痛,有些伤心地看着她,低声问:“为什么?” 他知道为什么。她到底还是舍不下江东,舍不下阿恒。 他很想问问她,时至今日,在她心中,他是不是丝毫比不上江东的重量。 可是这个问题似乎不用去想,答案是必定的。 苟纭章抬起头,看见了他黑眸里失落的情绪,她垂下眼皮,握住了他的手,抠了抠他掌上粗粝的茧子。 “我真的需要好好想想。”她抬起头看他,温声道,“给我一点点时间,好不好?” 萧觉声垂着眼睑看她,问道:“给你时间,你就一定会和我走吗?我若逼你,你一定会恼我,是不是?” 苟纭章张了张口,想安抚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只道:“等圣旨下来,我一定会给你答案的。” 萧觉声不说话了,眸光落寞。 她的选择里依旧有是有否,她心中的天平,并不是偏向他。 洗完之后,他沉默地将她抱回去,扯上被子为她盖好,然后翻身背对她睡下。 苟纭章不习惯他的冷落,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萧觉声一动不动,只不冷不热地道:“睡吧。” 苟纭章慢慢环抱他的腰,将额头抵在他后背,过了好一会儿,轻声开口,“我不喜欢作承诺。” “嗯。” “我……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萧觉声嗓音很低,像是睡梦中的呓语,“所以?” “你抱抱我。”她道,“不然我睡不着。” “不想抱,你让我很伤心。” 他说完这一句话,就感觉到苟纭章松开他,扯着被子,悉悉索索地翻了个身,不再挨着他。 过了约一刻钟的时间,萧觉声没睡着,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骤然对上她的目光,只见她正盯着自己。 萧觉声叹了叹气,拿她无可奈何,转身朝她张开手,“来。” 苟纭章挪到他怀里,朝他下颌亲了一口,闭着眼打哈欠,嘟囔道:“困死了,以后不许再折腾这么久。” 萧觉声轻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第148章 接圣旨 有婢女进来禀报什么,萧觉声听了之后,将她从被窝里薅了起来。 “干什么呀……”苟纭章忽然被弄醒,脾气上来了,迷迷糊糊地嚷道,“我真的困死了!” 萧觉声揉了揉她的脸,正色道:“等的圣旨来了。” 苟纭章缓了一会儿,仍旧睁不开眼,萧觉声将她抱起来,让宁芳宁芬替她洗漱梳妆,随后挟着她,匆匆赶到花厅接旨。 这次来的不是一道寻常的旨意,传旨的太监足有十六人,各自排开站定,每人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覆盖着红布,阵仗端肃无比。 为首的太监立在花厅中央,手中捧着一卷明黄圣旨,不苟言笑,神情肃穆,目光一动不动。 远远的,苟纭章眯眼看去,只看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萧闻礼身边的近侍。 能让皇帝近侍千里迢迢来传的旨意,定然非同寻常。 苟纭章一下就清醒了,敛容正色,站直了身。 待俩人走到面前,传旨太监看了俩人一眼,道:“谨王听旨——” 苟纭章和萧觉声站到前面,屈膝跪下,身后的包括苟纭恒在内,所有人跟着跪了一片。 见人都跪齐了,传旨太监才将圣旨展开,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膺昊天之眷命,荷祖宗之洪休,统御万方,封建懿亲。咨尔谨亲王,乃朕之弟,秉性忠孝,器识宏深。今特赐尔就藩沨平,尔其钦承朕命,式遵典制,建府第以崇体制,设官属以重事权。当思屏翰之重,勤修德政;毋忘磐石之固,善抚黎元。岁时贡献,必诚必敬;地方机务,惟慎惟明。尔其恪守藩屏,抚绥黎庶,整饬军政,辑宁边疆。务使兵甲精强,仓廪充实,上分朕忧,下安兆姓。钦哉!故兹诰示,咸使闻知。” 圣旨宣读完毕,苟纭章微微抬头,看了萧觉声一眼,没想到这道圣旨来得这么快速。 “微臣遵旨,叩谢圣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觉声沉声叩首,双手举过头顶,去接圣旨。 传旨太监将圣旨递到他手上,看了他一眼,笑道:“谨王殿下,恭喜。” 萧觉声手指收紧,握住圣旨,站起身,“多谢,有劳公公。” 传旨太监微微一笑,从耷拉的眼皮一掀,从旁边接过另一封卷起的圣旨,道:“谨王殿下,宁瑶郡主,另外还有一封圣旨,请二位一起接旨。” 苟纭章和萧觉声对视一眼,又跪了下去。 这是一封不同方才那道规矩庄严的圣旨,更像是萧闻礼的口谕,传旨太监展开卷轴,徐徐宣读。 “朕闻佳偶天成,良缘夙缔。今有谨王忠勤体国,战功彪炳;宁瑶郡主固守边境,德容兼备。朕念你二人少时相识,情谊深笃;朕心甚慰,特赐婚配,以成秦晋之好。沨平地处要冲,民风淳朴,然需贤能镇抚。今命尔夫妇共镇沨平,同心协力,上安社稷,下恤军民。钦此!” 苟纭章愣了愣,下意识看了萧觉声一眼,目中有些询问。 见她神情错愕,萧觉声垂下眼眸,声音平稳,问道:“接还是不接?” 见俩人迟迟未动,传旨太监轻咳一声,提示道:“陛下命奴才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来,据奴才所知,奴才后头,还有一封太后懿旨,不知二位先接哪一个?” 言太后远在京都,听闻苟纭章生了孩子,最先想的,就是要看一看孙女,便命身边的侍从来传旨,要让俩人带孩子回京都。 太后懿旨刚从宫里出来,陛下听闻后,立即命人撰写了旨意,令其赶在太后懿旨之前。 传旨太监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苟纭章自然听出来了意思,若是她不接这封旨意,那就得接太后懿旨。 没等她回答,萧觉声却道:“你若不愿意,就不接了。” 上一次是被迫的,若这一次还一样,不是彼此心甘情愿,又有什么区别。 萧觉声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永远是被压迫的,是不能选择的。 即使在一起了,她未必不会埋怨他。 他站起身,朝传旨太监拱手,道:“劳烦公公回去后,替本王向陛下传话,就说臣弟感念皇兄的心意,只是……” “我愿意。” 苟纭章打断他的话,垂下头,缓缓叩道:“臣苟纭章接旨。“ 寒风掠过,传旨太监将一应物件放下,其中有赐予萧觉声的印章、号令沨平的十万大军的帅印和护符、隶属沨平境内的各种朝廷文书、还有一封婚书。 传旨的队伍已经离开,赶着返回京都复命,仆从婢女也已退下。 苟纭恒看着俩人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对,连声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苟纭章瞥了他一眼,目光深长,透露着浓浓的担忧,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那个,我去看看殊儿。”苟纭恒干笑一声,转身离去。 花厅内只剩下俩人。 苟纭章坐在圈椅上,手指捏着那封接下来的赐婚圣旨,垂眸开口:“我与阿恒自小相依为命,他刚出生的时候,我们娘亲就死了,他像殊儿一样小身边就只有我,他只有我一个亲人。我怕我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孤苦伶仃。” 萧觉声在她面前蹲下,手掌拢住了她的手,仰头看着她,“既如此,为什么还要接呢?” 他并不想逼迫她,让她身不由己。 “拿来,我追出去还了,就当没接过这道圣旨。”他说着,去拿她手中的圣旨。 “可是,”苟纭章无措地抓紧了圣旨,蹙起眉头,哑声道,“可是我也放不下你啊……“ 萧觉声为她做的,她都知道,他已经豁出去一切了,为了离开京都,他已经比她更先抛却一切,可是她竟不能坚定地选择他。 她两厢为难,都放不下,都舍不得,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才能圆满。 “姐姐。” 在门外偷听的苟纭恒适时探出脑袋,指了指自己道:“我今年就十五岁了,再过两年能娶媳妇了,你与其纠结走不走,不如早点操心操心我的婚事。” 苟纭章朝他望去,见到他清俊稚嫩的面庞上,早早已经伪装得从容沉稳,愈发觉得难过。 第149章 有愧者 萧觉声没有异议,离开花厅,给姐弟俩一个独处的空间。 苟纭恒坐到苟纭章身边,平静地倒了两杯热茶。 他举起杯抿了一口,清亮的眼眸里是温柔的神色,缓缓开口。 “姐姐,你只是比我大五岁,却照顾了我十五年,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你跟我说这种话?”苟纭章凝眉不展,“找抽?” 苟纭恒平生静气地开口,“我记得,小的时候,只要你一生气,我就特别害怕你不要我,我会扯着你的袖子,一边哭一边喊你,那样我就能把你留在身边,让你无法离开。” 可他现在不能这么做。 他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轻叹道:“我常常觉得惭愧,给你那么大的负担,有时候也觉得,死了也好,那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你……不是的。”苟纭章摇头,“你为什么这样想?如果没有你,我才真的撑不下来……” 苟纭恒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会烦躁,会生气,但从来没有怨恨我,觉得我是你的累赘。” 苟纭章哽住了,红着眼睛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可我不想成为一个,一直困住你的累赘。”苟纭恒轻声道,“姐姐,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别这么不放过自己。” 苟纭章鼻子一酸,泪盈眼眶,低头反驳道:“我才没有。” “你看你。”苟纭恒失笑,“姐姐何必觉得愧疚,要愧疚的只应该是我而已,姐姐不应该因我而辜负了谨王殿下。” 他继续道:“我们是一个娘生的,血浓于水的手足,但就算如此,也不可能相伴到老,对不对?过去十五年,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但现在不是了,你有了殊儿,有了丈夫。将来我也会成婚,也会有妻子,有孩子的。” 现在身份颠倒,他像一个兄长,在开解妹妹一样,成熟稳重地劝慰她,要接受分离。 “况且沨平离江东又不远,不过几日路程,姐姐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我若想殊儿了,也会去沨平的。” 苟纭恒从小就是敏感又聪明的孩子,他知道姐姐的心意,她既然已经接下了圣旨,就是做了抉择。 他连想她,都只说是想殊儿,怕的就是她放不下心来。 “再说了,姐姐都二婚了,还有个孩子,除了谨王殿下,还有谁要你?”他佯作嫌弃,摇头叹道,“以你这脾气,也就谨王殿下能受得了。” 苟纭章瞬间抬头,拧起眉:“你说什么?” “没,没有,我说你们俩天生一对。”苟纭恒摸了摸鼻子,讪笑一声。 在京都的时候,苟纭恒早就觉得他们两个合该在一块,彼此祸害,放过其他人,也算积德了。 苟纭章心事沉沉,叹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不知想到什么,忽质问道:“我对你很凶吗?” 苟纭恒立即摇头,“没有没有。” “我很暴躁?”苟纭章瞪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累赘了?你怎么会有什么死不死的想法?” 她一拍桌子,“你简直令我心寒!” 苟纭恒不敢吭声了,低下头,缩了缩脖子,“我就打个比方,烘托一下氛围,姐姐听过就忘了吧。” 打小她张口闭口就骂他:“我看你是找死”或“蠢死了”“笨死了”诸如此类的话,但从不允许苟纭恒说一个死字,十分忌讳。 要不是如今他病好了,身体健康,苟纭章能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没有下次!” 苟纭恒忙不迭点头,踌躇一会,语气讨好地道:“那个……姐姐,松子你别带走了,给我吧?” 他在自己屋子的窗户上,筑了一个小木屋,当作松子的巢穴,松子一直都住在他的屋子里,已经从姐姐的爱宠,变成了他的爱宠。 苟纭章自然不会舍不得一只小宠物,道:“它不早就是你的了吗?” 苟纭恒笑了,忍不住嘴贱道:“要我说呀,姐姐还是对谨王殿下好一点,宽容一点,温柔一点,这样家庭才能和睦。要是再闹和离,我真是只能帮理不帮亲了。” “臭小子,我怎么了?我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吗?” 苟纭章瞪眼,抄起手中的圣旨,朝他挥去,“胆子肥了你,当着我的面也敢说我坏话。” 苟纭恒哎呦一声,从椅子上蹦起来,指着她手中的圣旨:“大不敬啊,你悠着点。” 苟纭章皮笑肉不笑,“敬不敬,我说的算。” “我,我该去读书了,贾夫子在等我呢。”苟纭恒快速闪身而过,一边往外跑,一边自言自语道,“刚想起来,还有几篇文章没写,得赶紧写了。” 苟纭章微笑,“写完拿过来我看看。” 苟纭恒应了一声,装傻充愣,“知道了,我晚点再去看殊儿。” 见他溜得极快,苟纭章笑骂一声:“臭小子。” 这会儿说开了,闹完了,她刚睡了不到两个时辰,顿时困倦不行,揣着圣旨回了院子。 萧觉声坐在椅子上,正在等她。 见她回来,萧觉声便道:“刚才殊儿醒了饿的直哭,我让奶娘带下去了。” 苟纭章嗯了一声,坐到梳妆台前,面对铜镜开始卸钗环,哈欠连天,眼泪直流。 萧觉声透过铜镜看她,以为她哭了,起身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捧住她的脸,拇指摩挲着她的泪水。 他声音低哑,“我不逼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别难过了。” 苟纭章将发簪搁在匣子里,然后掏出揣在怀里的圣旨,塞到他手中,“圣旨都接了,你跟我说想咋样就咋样?” “我没逼你接。”萧觉声语气有些委屈。 “你什么意思嘛?”苟纭章瞪他,虚张声势地拔高声音,“你不想娶我了是不是?” 萧觉声被她唬了一下,剑眉皱起,气急败坏,“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苟纭章解开发髻放下,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太确定道:“你凶我?” “我没有!”萧觉声撇过头。 “萧觉声。”苟纭章站起身,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看他,“我要嫁给你,你娶是不娶?你要不娶,我就给殊儿找个爹。” 萧觉声盯着她看了又看,眼神都清澈了,“说什么,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第二遍。”苟纭章哼了一声,转身往内室走去。 萧觉声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扔到床榻上,按着她用力地亲了几下,激动地喘着粗气,眉眼飞扬,含笑道:“娶,我娶。” “啊!我的腰……”苟纭章被摔在床上,痛呼一声,扶着后腰,“萧觉声,你,给我,死——” 她抬起脚踹去,扑通一声,萧觉声应声滚到了床下。 第150章 小别离 孩子还小,经不起严寒风雪与舟车劳顿,苟纭章仍旧留在江东,顺便理一理军中的事情,将要务交接到赵霍和李慎手中,等到天气暖和,再去与他团聚。 小聚之后,又是小别。 四周原野薄雪未消,寥寥地覆盖在草地上,马蹄慢悠悠地踏下了两串蹄印。 慢,很慢,马蹄踩着雪泥都扬不起来。 从裕王府出来,直到城外,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苟纭章手中轻握缰绳,与萧觉声并排着策马慢行,忍不住唾弃道:“这么走,要走到猴年马月?” 萧觉声道:“雪天路滑,慢慢走,稳妥。” “一会儿又要下雪了,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快去吧。”苟纭章无奈。 他今日格外磨叽,拖拖拉拉地不想出门,大有想就此赖在江东架势。 萧觉声心中戚戚。 在温柔乡里待了十几天,便彻底沉沦了,说起离开,脚底就像灌铁水一样,沉重得挪不开。 “我就不能晚点再走吗?”他问。 苟纭章笑睨他一眼,“谨王殿下,你问我啊?要不亲王我做,换你当郡主呗?” 萧觉声叹了叹气,转头看她,问道:“上次去了赫城的王宫,你觉得如何,修缮后就当作我们的府邸?” 苟纭章不大想得起来王宫的布景如何,只记得他们在那里纵情声色的荒唐,她耳朵微红,止住想入非非,思索片刻,问道:“可是不会逾矩吗?” “无妨,本就是现成的,何必劳民伤财再建一座府邸?大不了被那群老儒弹劾一顿罢了。” “不成。”苟纭章沉吟一声,摇头道,“我知道你放心陛下,不认为他会多想,可将来呢?这种事情知道的是体恤民情,不知道的就是僭越,是异心,陛下不会疑心你,下一任天子未必不会疑心我们的后人,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图省事。” 萧觉声闻言看了她一眼,点头认同,“是我疏忽了,还是你想的周到。要么王宫不留了,我选个好地方重新开衙建府,要么在王宫里圈一块地方出来,在里边建府,或拆了宫墙,这样也不算逾矩。” 苟纭章颔首,“你看着办就行。” 萧觉声不知想到什么,忽笑了笑,看着她道:“我倒想建一座镜子迷宫。” “为何?” 萧觉声笑而不语。 苟纭章没搭理他莫名其妙的想法,继续道:“对了,上次不是答应过奉老要照拂他们吗,你去了赫城,记得找找他们,兴许他们从崖底搬出来了。” 萧觉声应下:“遵命。” 一路行至城外五里,可见远处山脉绵延,山头霜雪皑皑,山底依稀青翠黄绿。 苟纭章勒住马,朝他道:“快去吧。” 萧觉声嗯了一声,朝她伸出手,道:“过来亲一会。” 苟纭章有些无言以对,策马到他身边,紧挨着他的马,倾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好了吧?” “不够。”萧觉声说着,竟揽着她的腰,将她拽到了自己的马上,让她侧身坐在自己怀里。 他捏着她下巴,哄道:“张嘴。” 亲了好一会儿,苟纭章舌都麻了,实在简直受不了他这黏糊糊的劲儿,咬了他一口,推开他的手臂跳下马。 “快走吧,再磨蹭就天黑了。” “我等着你,”萧觉声抿了抿唇,被她咬的地方又麻又疼,但是莫名地很爽,“早点来。” 苟纭章点头,扬起马鞭,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一鞭子抽在马的后臀上。 去你的吧。 马儿嘶鸣一声,撒开蹄子跑去。 送萧觉声离去之后,苟纭章带着苟纭恒去了一趟军营。她虽然很信赖赵霍和李慎,可以将军中事务交给他们,但兵马的总辖权力还是要放在阿恒手中,她临走前得警示他们一番,让他们知道,效忠的主子是谁。 统领军队的大小鱼符是一套的,能号令全军的最大的那一枚虎符,苟纭章交给了苟纭恒。 苟纭恒鲜少去军营,也不太与军中将士们打交道,不免有些紧张,脸上神色虽然镇定,手掌里却冒出了虚汗。 苟纭章看了他一眼,见他捏住了手指,笑道:“我在这儿你慌什么?” “我只是有些担心他们不服我。”苟纭恒抿唇道。 “你又不带兵打仗,不是用武力压制他们,而是用你的脑子。”苟纭章靠在车壁上,双手环胸,“我第一次进军营也不过十六岁,只要你气势够足,他们就不敢藐视你。这就是我们苟家祖上留下来震慑的威力。” 苟纭恒点点头,苟纭章问,“前两日给你的名册,里边的人名你都认熟了吗?” “都记得了。”上至左右虎狮将军,赵霍和李慎,下至每个营的将领,苟纭恒都已经倒背如流。 “你记住他们的名字,就是对他们的恩威。”苟纭章并不担心什么,淡淡道,“你可以不必熟知军事,那些由底下的人去做即可,你唯一要做到,就是让他们承认你,当然,从你生下来的时候,他们就得承认你,总而言之——你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 苟纭恒了然了。 到了军营大门,一队士兵早已列队等候。见到王府的马车,为首的将领立即上前,抱拳行礼:“末将赵霍,恭迎王爷,郡主!” 苟纭章从容下车,立在马车旁边。 马车上的少年弯腰出来,站直挺拔的背脊,往前方看去。 眼前的军营宽阔无边,只能看见高大的军营大门,和整齐排列的乌泱泱的军队。 这些人,都是守护江东的利剑,也是他和姐姐手中的盾牌。 赵霍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将领,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脸颊的伤疤,显得格外威严。 苟纭恒下了马车,朝赵霍看去,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赵将军,大半年不见了,风采依旧。” “王爷谬赞,末将老矣,不敢懈怠,只愿能够继续为王爷效力。”赵霍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 眼前的少年看起来虽然文弱,但眉宇之间,依稀可见故裕王苟庭的影子。 “王爷,郡主请。”赵霍迎道。 第151章 夫妻坟 他回到姐姐身边的时候,明白了她说的话。他根本不需要担心他们不臣服。 他虽然没见过爹娘,但他们生前所付出的努力,不管是治理军队的威严,还是善待百姓的举措,都在无形之中,帮他减少了许多的难处。 这是他们留给他的遗产。 从军营离开,姐弟俩去了父母的坟前。 苟庭死前没能留下什么遗言,弥留之前,强撑的唯一句话,就是让人将他与妻子同棺合葬。 他们生离死别太久了,整整十年。 临死前,或许他感到了解脱。 俩人埋在一个坟里头。虽是一代豪雄和贤良,但他们的墓很简单朴素,没有很大的墓室,也没有很多的陪葬品,只是一个小小的坟包。 坟头上春天长草,冬天覆雪,随着四季更迭,墓碑上也逐渐被岁月侵蚀。 苟纭章很忙,除了清明和爹娘的忌日,很少会来祭拜。 有一年她出去打仗,苟纭恒在府中养病,坟茔无人打理,本以为坟头草会长得比人高,没想到来年清明祭拜时,却发现有人替他们扫坟祭拜过了。且无论什么时候,坟前总有不少的瓜果祭品。 所以苟纭章和苟纭恒两手空空地来祭拜,丝毫不觉得臊脸。 苟纭章在坟前扫清了雪,屈膝跪下,很实诚地叩首道:“爹,娘,我们路过,来看看你们,没带什么酒肉,别生气哈。” 苟纭恒对爹娘的记忆是空白的,他唯一了解爹娘的途径,是从别人口中,姐姐口中、老臣们的口中、百姓的口中。 无一例外,不管在谁口中,爹娘都是顶顶好的人。 他们是人们口中的大将军,善菩萨,神仙眷侣,恩爱有加。 有时候苟纭恒会想,如果爹娘还活着,他和姐姐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孩吧? “愣着干什么?”苟纭章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过来拜一拜,不然爹娘不保佑你,光保佑我,你可别赖他们偏心。” 苟纭恒失笑,从地上捡起三根枯枝,当作香点燃,一本正经地插在坟前拜了拜。 苟纭章笑骂:“臭小子,显得我不诚心是不是?” 苟纭恒从坟头挑了个新鲜的冬枣,擦了擦,很不讲究地咬了一口,咔嗞咔嗞地嚼起来。 “你真的是,”苟纭章啧了一声,戳了他一下,“别吃独食!” 苟纭恒专门挑了个被冻成棕色的蔫橘子给她,苟纭章一看,反手抛回去,“换个新鲜的啊。” “坟头找什么新鲜的?”苟纭恒撇嘴,又挑了颗枣子扔给她。 苟纭章咬了一口,呸地吐了出来,“怎么这么酸,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吃着不酸啊。”苟纭恒面无表情,又扔了一个给她。 苟纭章又吃了一口,连呸三声,“你小子故意的!” 苟纭恒终于忍不住了,偏头吐出果肉,被酸得龇牙咧嘴起来。 姐弟俩很不客气地吃着贡品,就像在爹娘跟前一样,幼稚地打打闹闹,争着引起爹娘的注意。 这段时间里,苟纭章倾尽一切,把所有能教给苟云恒的,都全力传授。 她总希望自己离开江东以后,他能够顺利一些,轻松一些。 苟纭章很忙,萧觉声似乎也很忙,自去了赫城,竟没有给她来过一封信,也不曾有一星半点的消息。 苟纭章给他写了一封信,十日后才收到到他的回信,信很厚,除了他各种肉麻的念叨,还有几张王府的图样,以及他描述的赫城里的情况。 赫城的百姓都已经接受了大央的统治,只是有少数人,还是会抱有敌意。 萧觉声说,不服的人他已经在收拾了,让苟纭章等着到赫城横行霸道,继续做赫城的姑奶奶。 事实上,萧觉声确实很忙,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少不得要和新部下还有当地官员斡旋,想方设法立起威信。 除此之外,他还遇到了一次小小的刺杀,行刺者是曾经邶丘的一名将领,与莫金同出一族,战败后跑进深山里逃亡,战后又跑出来,在一个村落里苟且偷生。 对他来说,萧觉声是侵略邶丘的一军统帅,是覆灭邶丘的罪魁祸首,也是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 他恨,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人到被逼了绝境,就会想着和仇人同归于尽。 当得知萧觉声再次来赫城后,他便筹划着刺杀,在当地官员设宴为萧觉声接风洗尘时,他伪装车送菜的贩子,混进府衙里,然后凭对府衙的地势熟悉,溜到了宴厅外的道路上蛰伏,等萧觉声出来,便伺机行刺。 结果萧觉声躲了过去,旁边的官员挨了一刀子。 萧觉声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行刺者拿下了。 谨王初到封地就被刺杀,所有官员惊骇万分,连夜严刑拷打,随后开展巡捕,挨家挨户地搜查有没有不在籍册内的邶丘逃兵。 萧觉声得知后,却让手下官员不要赶尽杀绝,反而命府衙给那些逃兵登记户籍,给予身份,施予良田,令其安居。 他要改革政策、要筑强边防、要收服人心、还要监工建府,忙得不可开交,每日早起晚睡,无暇他顾。直到苟纭章送信来,他才想起给她回一封信。 他想要给她一个,像江东一样的好地方,不止有好山好水,更要百姓安居乐业,太平无事。 一转眼,十二月过去了。 又到新年。 苟纭章想他,踌躇思量,提笔“请”他到江东过年。 没几日收到回信,萧觉声竟委婉地拒绝了,说诸事繁忙,实在走不开。 苟纭章颇为失落。 小殊华长大了一些,圆圆胖胖的,白嫩得像个小汤圆,一点都不怕人,极其讨人喜欢。 年宴的时候,苟纭章带她出席,不过脱手一刻钟的时间,再被抱回来,衣服里塞满了金坠子和红包,就连虎头帽上都别着一串金珠子,小小的身子沉甸甸的。 苟纭章哭笑不得,见她口中啊呜啊呜地啃着一枚串红绳的玉佩,一汪口水沾得玉佩晶莹剔透。 这枚玉佩很翠绿透亮,颜色极正,是上等的满绿的翡翠,一看就价格不菲。 苟纭章虎口夺食,将玉佩从孩子口中夺走,在襁褓上擦了擦口水,这才放在掌心看。 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愣了一下,抬头朝下看去,却见其中一个位置已空了。 她想起来了,她很小的时候,五岁之前,曾见过这枚玉佩,是在一个小男孩的身上。 那时她还拿出自己的血玉和他相比,俩人各执己见,都说自己的玉佩更好,更漂亮。 那时他还很活泼开朗,不似如今古板老成。 第152章 月明中 一抹青衫的影子走得歪歪扭扭,像是喝醉了酒,路边的小厮见了,忙上前去搀扶。 “范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我要回府了。”范子兼轻拂开小厮的手,礼貌地道,“我自去,不必管我。” 小厮讪讪收回手,又问:“您府中马车可在门外,小的去唤过来,您可以少走点路。” 范子兼自顾自地摇头,“不劳烦,我走过去,没几步路。” “是。”见他坚持,小厮应了一声,退到旁边。 范子兼一个人慢慢地走着,脚步越来越乱,灯笼也晃荡起来。 这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稳重。 像是痴了,醉了。 可依照他的作风,他不应如此烂醉,也从不是一个嗜酒的人。 小厮有些纳闷,不太放心地远远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门,却见他没上马车,出了门一路往街道上走。 怕他出事,小厮便一直跟着,却见他在路边席地而坐,提起灯笼,将灯吹灭了。 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他伸出双手合并,捧了一潭月光,呆呆地望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与月光相依,如同这道月光原本就属于他。 见他一直坐在原地不走,小厮想上前劝他回家,但又怕惹了这位大人生气,想了又想,转身快速跑回去禀报。 苟纭章听说之后,将殊华交给林芳,拿了那枚玉佩,提着灯笼出门去寻。 寒风簌簌,吹得人脸庞发凉,苟纭章裹着狐毛大氅,慢吞吞地走到路边一个人桩身边,将灯笼往他跟前提了提。 “范大人。” 眼前的灯笼亮得刺眼,范子兼似真的醉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挡了挡眼睛,抬头看去。 “……郡主?” “天这么冷,雪都没化,坐在地上不冻屁股吗?”苟纭章问。 范子兼哑了一下,实诚道:“冻的。” 苟纭章拢了裙摆,慢慢蹲在他旁边,将玉佩拿出来还给他。 范子兼看着那枚通透的玉佩,在灯笼照耀下,愈发明亮透丽,绿得比春天还要润泽。 他没有伸手接过去,垂眸道:“郡主,这不是臣的,臣已经送给小姐了。” “少废话。”苟纭章将玉佩塞回他手中,俩人手指相碰的时候,范子兼像是被火灼伤一样,忽而快速收手。 “郡主,这是微臣一点绵薄心意,还望您能……代小姐收下。” “不能,我收不下。”苟纭章冷静地看着他,目光是从容的,温和的,“我记得这是你家的传家宝吧,你小的时候带出来炫耀,回家被你娘骂了一顿,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送出去了?” 范子兼很诧异,没想到她还记得那么遥远的事情,抬头痴痴地看着她,“郡主……还记得……” “当然,我记得很多事情。”苟纭章淡淡道,“我记得,那一年我从京都赶回来,是你去接我,我在外征战,是你帮我照看王府,照顾阿恒,我出嫁的时候,也是你赶着去送嫁……这些事情,我都记着,所以你想要的功名利禄,我都会给你。” 范子兼垂下眼眸,她说的这些话他都明白。他们之间只有君臣,只有功过赏罚,没有一点私情。 他又怎么不明白。 他清醒而克制,从不曾鲁莽,从不曾唐突,也不曾说过一次喜欢。 一次都没有。 他知道郡主不喜欢他,也不会喜欢上他,所以他不勉强。 即使他们幼年相识,少年重逢,相伴过一段很艰难的岁月,甚至有过父母之间,随口说的一段从没人当真的口头婚约。可他绝不会以此来要挟她,向她索求什么。 他只是希望她能好一点,再好一点而已。 可是,她并不需要他的这一点好。 苟纭章心境已经沉稳许多,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觉得眼不见为净就行。 “范大人,玉佩,你还是留着以后娶妻了,再送给你的妻子孩子吧。”苟纭章劝道,“否则将来,你的妻子若知道你曾经将传家宝拱手送人,想来是会生气的。” 范子兼又听懂了。 “郡主是担心,谨王殿下会生气吗?” 苟纭章笑了,坦然道:“是,他是个很小气的人,若是知道,一定会亲自拿回来还给范大人的。” 范子兼不知该说什么,苦笑一声,识趣地抬手接过了玉佩。 “是臣失礼了。” 苟纭章叹了一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看着无人的空荡荡的街道,又看了范子兼一眼。 她忽然问:“范子兼,你是不是喜欢我?” 范子兼整个人都愣住了,手指微微蜷缩,心脏像是骤停了一下。 恍惚间,他想,原来她知道啊。 “喜欢我很正常啊,毕竟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嘛。” 苟纭章脸皮厚,大剌剌地笑了。 “毕竟我爹娘给了我一副好容貌,对吧?谁不喜欢好看的东西呢?” 范子兼说不出话,他不知该说什么,他的缄默不语维持了他的尊严,但其实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就像喝醉的人不承认自己醉了,但谁都知道他醉了。 苟纭章虽然经常践踏他人的肉身,但不会随意践踏他人的心意。 看了范子兼一眼,语重心长道:“范大人,谢谢你的心意,不过比起这么贵重的礼物,下次还是送金子更实在,我也喜欢金子。” 范子兼握紧手中的玉佩,手撑在地上,站起身,“臣明白了。” 苟纭章点点头,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他,“你还是早点回家吧,别不小心在街上冻死了。” “多谢郡主,郡主还是自己拿着吧……” 他话没说完,苟纭章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啰嗦什么,拿着!摔死了王府可不会赔钱的。” 范子兼看了看那盏明亮的灯笼,慢慢伸手接过。 “多谢郡主。” 苟纭章拢了拢大氅,借着微弱的月光,往回走去。 她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经过拐角,白色的衣摆飘起来,消失不见了。 范子兼收回目光,握着手中的灯笼,转身朝街道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从不执拗,所以也谈不上释怀。 第153章 送婚冠 殊华已经会翻身,会爬,会嗷嗷乱叫了。 她长得极为漂亮,小脸白里透红,藕臂圆润,肉嘟嘟的十分可爱。 唯一的缺点就是精力太旺盛了一些,整日像只迅猛的小狗一样,但凡不盯着点,转头就不知道钻到哪个角落里去。 宁芳、宁芬和奶娘溺爱她,总会轮流地,变着花样地陪她玩儿,只是三人精力竟都不如一个婴儿,一天下来,总累得够呛。 就连她亲娘都有些招架不住,命人腾空了一间小厢房,什么都家具都不放,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任由她爬个够。 殊华四肢着地,蹬着两只小短腿,追着牵线的竹编摇铃球爬。 而苟纭章盘坐在窗台下,手指上缠着长长的线,一点一点地拉动绳子,遛狗似地遛闺女。 她手中握着一叠新来的信,一张一张翻看。 赫城每半个月就有一封信传来,信上写的都是他在做什么。 王府快要竣工了,他在他们的院子里挖了一个温泉池、在花园里支了一个秋千、还建了一个练武扬、一座藏书阁…… 沨平山多,路况崎岖不平,他要通路要修渠,官员们嫌难度大,嫌麻烦,都跟他打马虎眼,他要想方设法治他们。 他刚去赫城没几天,就有个官员给他送了几个美婢,他气得以牙还牙,让人给那个官员家里送了几个刁钻刻薄,倚老卖老,特别会挑刺骂人的老嬷嬷,让她们早晚贴身伺候他。 因是王爷赠的奴婢,那官员不敢随意打发,结果老嬷嬷们嘴太毒辣,只住了几天,就把那位官员弄得差点妻离子散,只能哭着跪求萧觉声把人收回去。 杀鸡儆猴,有了第一个人的下扬,此后其他人的心思都老实了。 他话里话外尽是得意之色,像是想要苟纭章夸一夸他干得漂亮。 看啊,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能处理得很好,不用像从前一样,打落牙齿和血吞,也绝不会再委屈她。 在赫城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会一一告诉她,事无巨细。 她还没看完信,殊华忽然抓住了摇铃球,小小的肉手抓着摇晃。 摇铃球铃铃作响。 晃一下,她就抬头看向苟纭章,看见苟纭章看她,她便咯咯地笑,再摇一下,再笑一笑。 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铃铛声和稚嫩的笑声相间响起。 “殊儿,过来。”苟纭章被她逗笑了,朝她勾手,“到娘亲这儿来。” 殊华恋恋不舍地放下摇铃球,歪歪扭扭地爬到她跟前,双手抓住她的裙子,仰头看着她。 苟纭章将她抱到怀里,亲昵地蹭她柔软细嫩的小脸蛋,“殊儿,殊儿,我的小宝贝儿呀。” 下一瞬间,殊华小手迅速,一把抓住了她头上的发簪,扯了下来。 “小坏蛋。”苟纭章无奈,怕簪子伤到她,将她手中的簪子抢走,拉回摇铃球给她玩。 “你爹爹可真慢啊,再不来,娘亲可带着殊儿改嫁了。” 殊华听不懂,双手摇起竹球,铃声回荡着,只咯咯地笑个不停,眼睛眯得弯弯的,一副懵懂无知。 此时房门被从外打开,宁芬探进头来,道:“郡主,从赫城送来了一个大箱子,沈将军和梁侍卫在门口碰见,帮着抬进来了,您去看看?” 苟纭章应了一声,整理好一叠书信,单手抱着殊华起来,往正屋去。 沈娆和梁品抬着一个大箱子,不知是不是太重了,俩人绷得满脸通红,螃蟹一样横着在门口。 “慢点慢点,别磕坏了。”沈娆说着,转身倒着进了房门,让梁品小心地放下来。 苟纭章看着那红木的箱子,抬了抬下颌,问:“什么东西?” 梁品擦了一把汗,“不知道,只说是谨王殿下送来的,十分贵重,须得轻拿轻放,不能磕坏了。” 看见殊华,沈娆连忙拍了拍手,笑嘻嘻道:“小祖宗,给沈姨抱抱。” 苟纭章把殊华给她,上前将箱子的锁扣打开。 只见箱子之内还有箱子,她将其中最大的一个拿出来,放在桌上打开。 红布掀开,华光一现。 屋内几人看去,见着一顶精美华丽的婚冠。 凤冠上金丝盘作飞凤,口中衔珠,稍一动弹,珠子便颤巍巍地晃,冠身密匝匝缀着红宝,映着窗隙透进的日光,竟在地上投出斑驳的红影来,恍若碎了一地的胭脂。 沈娆哇了一声。 殊华在她怀里,不知为何也兴奋起来,用力晃动摇铃球。 苟纭章看着面前的婚冠,手指轻抚其中华彩熠熠的红宝,想起了未看完的信,便拿了出来继续看。 果然最后一张信纸上,萧觉声向她说了成婚的一事。 虽则他们曾拜过天地,但那一扬等同胁迫的婚姻,并不是彼此想要的,婚礼一切事宜都是礼部操持,既没有上心,也没有圆满。 他希望和她能得到更多人的祝福,是诚挚的,明朗的,没有一丝阴谋诡计和妥协无奈。 宁芳和宁芬凑到婚冠前,一边看一边叹。 “真好看啊!一点也不比之前礼部准备的差呢,谨王殿下真是用心了。” 宁芳转头看苟纭章,见她收起了信纸,问道:“郡主,我们看看婚服吧?” 苟纭章点头,“都拿出来看看吧。” 不一会儿,所有发簪、发钗、耳坠、衣裙、腰带……都被摆了出来,裙摆上金线绣着暗纹,轻轻一碰,便粼粼地泛起光来,如投石入水后荡开的涟漪。 几人围着欣赏,就连沈娆都喜欢不已,手指抚着顺滑的锦缎,目中暗幽的有一丝的向往。 “郡主,试一试合不合身吧?” 苟纭章颔首。 红彩依旧夺目,心境已非从前。 第154章 再重婚 天际金乌升起时,霜雪化作春露,渗透进泥土里滋润干枯的草根,草也绿,天也清。 迎亲队伍从山的另一头敲敲打打而来,遥远的声音渐行渐近,是这样的轰轰烈烈,震天动地。 百里红妆,声势壮大。 迎亲队伍进了城,百姓们很好奇地挤在两侧,只见当头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一袭赤红织金蟒袍映着朝阳,玉带轻扣劲腰,墨发以金冠高束,样貌极俊,眉目狷狂,萧肃清朗。 他修长的手指松松挽着缰绳,姿态从容矜贵,可谓春风得意。 人们跟着迎亲队伍的洒喜,一路抢捡铜钱,一直到了裕王府门前。 府邸大门前没有人拦门,门前的小厮婢女们腰上环着红带,恭恭敬敬地请新郎官下马,欢喜地将人迎了进去。 萧觉声一时有些纳闷,瞧着面前的坦途,更觉得危险重重。 进了大门,苟纭恒迎上来,面带笑意,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姐夫要是再来晚点,我姐姐可要杀到赫城去了,所以我今天就不拦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萧觉声感激地朝小舅子拱了拱手,随后大步昂扬地朝明园而去,脚步急促而轻快。 宁芳和宁芬站在房门前,见他到来,福身行礼。 “谨王殿下。” 萧觉声脚步一顿,本以为要开始接受考验了,已经做好准备,谁料俩人只是推开了房门。 “请。” 一抹红裳坐在铜镜前,在他进门的瞬间,素手一带,将红盖头盖上了。 红绸垂落,穗条微漾。 他没有看见她的脸。 萧觉声慢步走上前,站立在她身后,透过铜镜里看着她。 他缓缓道:“梦中犹记旧时故, 再见已是嫁衣裳。催妆一曲情难尽, 愿得此生永不忘。” 苟纭章顿了一下,“一首诗用两遍,你要不要这么敷衍。” 萧觉声笑道:“都是一个意思,我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这回可听懂了?” 苟纭章挑了挑眉梢,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这是在埋怨她,当初没明白他诗里的意思呢。 他坐在她身边,牵过她的手,目光深长柔和,含着笑意。仿佛能够隔着红盖头看到她的脸,与她深深对视。 “我以为今天会经历一扬大战,才能见到你呢,我都做好准备了,没想到这么轻松。” 苟纭章微微低下头,道:“不是啊,你已经经历了。” 为了走到她身边,他已经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所以她不想再为难他。 从今日开始,就让他们的路,走得顺利些,平坦些。 “章儿,”萧觉声道,“嫁给我吧。” 苟纭章嗯了一声,“好。” 萧觉声伸手,慢慢掀开红盖头。 盖头往上挑,便见朱唇一点,胭脂色从唇畔漫到腮边,比嫁衣上的朱红还要艳上三分。 待到盖头全然掀开,萧觉声呼吸微滞。 金丝凤冠下,苟纭章低垂的羽睫轻轻一颤,烛火在她脸上流动,描摹出琼鼻的弧度,又顺着颈线滑入交领深处。凤衔垂珠在她抬头间微微晃动,像晨露悬在花瓣上将落未落。 “看够了么?” 她忽然抬眸,眼底水光潋滟,铜镜里倒映着明亮的红与他怔忡的面容。交握的指尖传来轻颤,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悬在半空。 合卺酒尚未饮,他喉间已烧了起来。 窗外忽地一阵春风,卷着桃瓣扑进喜烛,爆了个灯花。 萧觉声俯身,捧住她的脸庞,低头吻上她红唇,怕她口脂糊掉了,只轻轻贴了一下。 “这会儿可以入洞房了吗?”他低声问。 苟纭章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手指在他额头推了推,“你能要点脸吗?” “不要也行。” 苟纭章将他牵起来,道:“走吧,带你去见见我爹娘。” 俩人牵手,并行往外走去,一路上不时有仆从婢女道喜。正厅已备上宴席,正门大开,始迎宾客,喜气冲天。 俩人骑上马,从侧门离开,往城外而去。 朱幡招展,喜袍翻飞,马颈间系的金铃在春风中叮当作响。 黄昏已至,残阳如血,漫过十里荒原,将两人的红衣染得更深。 头上的婚冠太沉,马儿跑起来的时候,晃晃荡荡地颠得苟纭章头皮发疼,她勒住马停下,回头看了萧觉声一眼。 萧觉声见她头上有些歪的婚冠,垂珠荡开一条弧度,又见她神情委屈,不等她开口,就明白她的意思,策马过去,取下了沉甸甸的婚冠。 她抬手揉了揉被压红的额头,忽问:“好看吗?” 萧觉声看着她,“好看。” 四野平阔,暮霭沉沉,晚霞映着远处青绿的山峰。 苟纭章跃下马背,提着酒肉贡品走到墓前,萧觉声乖乖跟着她,取出香火纸钱,点燃香烛递给她。 苟纭章伸手拂去墓碑上的枯草,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来。” 萧觉声没有说话,郑重跪在坟前,“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小婿来迟了,还望二老原谅。” “说错了,”苟纭章笑了,纠正他,“老的是爹爹,娘亲可不老。” 娘亲不在的时候,还很年轻,正值青春年华呢。 苟纭章拎着酒壶,将女儿红倾倒在墓前的三个酒杯中,“爹,娘,这是你们亲手酿制,埋下的女儿红,今日挖出来,咱们一起尝一尝。” 她又取了杯子,倒了一杯递到萧觉声手里,自己举杯抿了一口。 萧觉声也仰头一口灌下,俩人齐齐顿住,四目相对,随后偏头吐了出来。 苟纭章呸了呸,尴尬地看了他一眼,“酸的,是有点喝不习惯……” 不知道是她爹娘手艺的问题,还是没有密封好受潮了,总之——大概是坏了。 萧觉声笑笑,握住她的手,“没关系,我们也给殊儿酿几坛,将来喝也一样。” 杯中残酒晃着细碎的光,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远处群山如墨,唯有他们这一双红衣,灼灼烧在天地之间。 俩人叩首,随后起身。 “回去吧,我饿了。”苟纭章道。 萧觉声牵着马,望向四周辽阔的山野,转身见她轻抚着墓碑,嫁衣的广袖被晚风鼓起,金线绣的云雁纹在暮色中明明灭灭,仿佛真要乘风飞去。 夜风骤起,吹得纸钱漫天飞舞。 最后一缕天光湮灭时,俩人同时翻身上马。 嫁衣与喜袍纠缠在空中,像两株并生的朱砂梅,朝着平襄城的方向渐行渐远。身后荒原上,唯有青石碑静静望着月升星沉。 第155章 依惜别 四周是一片喜红,扬面虽不如在京都的时候奢华盛大,却更加令人欢欣雀跃。 “愿祝王爷和郡主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不知是谁起哄了这一句,众人都欢呼起来,高杯酒洒,意犹未尽。 “多谢诸位。”一对新人朝众人回敬。 待宾客散尽时,已是夜半。 萧觉声扶着苟纭章往院子走,触碰到她的衣袖,指尖一片湿淋淋的,细细一闻,还有一股浓郁的酒香。 “我说呢,今天这么猛,还能替我挡酒,原来是你喝一半,衣裳喝一半,难怪千杯不醉。” 他啧啧摇头,表示唾弃。 苟纭章哈哈大笑,“哪个叫你要真的全喝了?笨。” 萧觉声不反驳,径直牵着她回房。 房门关上,苟纭章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被他一把按在门上,俯身亲下来。 他的亲吻极其热切,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交织,一时缠绵,难以分离。 苟纭章被他吻得喘不上气,伸手抓住他的头发,扯了扯,“急什么呀……” 几月未见,萧觉声显然是急的,扣住她的手腕,手指顺着钻入她的指缝之中,强势地将她压抵在门扉上,低头继续啃吮她红艳的唇。 苟纭章受不住他这么猛烈的进攻,面颊上的胭脂更添了一层绯红,腰肢不觉间软下来,几乎化作一滩温水。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银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最终融合在一起,再难分彼此。 …… 两日后。 行囊备齐,一家三口启程,踏上了前往沨平的路途。 苟纭恒一路远送,瞧着长长的浩荡的队伍远去,终于消失在山道之中。长风袭来,吹得低低的草野晃动,在他周身泛开一圈一圈怅然的寂寞。 极度的热闹消散后,是极度的寥落。 沈娆和陈颖和打马至他身旁,同他望向那远方。 沈娆叹气,遗憾道:“要是能把小祖宗留下来就好了。” “沈将军,你可真敢想,”苟纭恒笑了笑,眉目清隽,带着少年意气,“不如你追上去,找个机会偷回来?” 陈颖和手握着青竹折扇,骚包地扇了扇风,鬓边的发丝飘动,附和道:“沈将军一向敢想敢做,我等相信你一定可以!” 沈娆呵呵一笑,脸色一下耷拉下来,“那我注定尸骨无存了。” 陈颖和:“你且放心去吧,无论如何,你家中双亲我可代为照顾。” 沈娆指着他,朝苟纭恒大声道:“王爷!这奸人竟当面教唆人犯法,简直可恶,快快收押入狱!让我亲自严刑拷打!” 苟纭恒忍不住笑了,看了陈颖和一眼,促狭道:“军师,沈将军好像和你有仇啊?” “属下找人算过了,算命的说,我上辈子养了一条不识人的狗,原是养来看家的,不料……” “你被狗咬死了?”沈娆打断他的话。 陈颖和:“不是……” “你把狗咬死了?” “你先听我说完,”陈颖和皱眉看了她一眼。 “墨迹。” “这狗它有一个毛病,我一说话,它就总是乱叫,喜欢打断人,特别不听——” 他话还没说完,沈娆听出来了他暗讽自己,立即反骂他道:“你是狗,你是猪,你是马,你是驴!” 骂完并抬脚,朝他马屁股上踹了一脚,马儿受惊,撒开蹄子,朝下坡跑去。 陈颖和尖叫一声,“沈娆——” 他手中折扇飞了起来。 苟纭恒忍不住发笑,眉宇间的忧郁散了些许。沈娆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不再阴阴沉沉,自觉方才一脚还能再使点劲儿。 郡主离开了,但他们还在,还会继续守护江东,守护苟纭恒。 山路蜿蜒,马车不急不徐,行得缓慢而平稳。 车窗半敞,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攀在窗沿上,有风拂过,吹动虎头帽上的绒毛。 殊华趴在窗边,脚下踩在萧觉声的手臂,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的景色。 “啊!”她忽然叫了一声,小手指出去。 萧觉声托抱着她,顺着她手指的视线,看到了山坡上盛开的一丛从白杜鹃。 “殊儿想要花朵?”萧觉声柔声问。 “啊——” 殊华抓着窗沿,两只小脚不停地踩着萧觉声的手臂,身子一拱一拱的,想要爬上窗台。 萧觉声干脆将她举起来,“爹爹带殊儿去采花。” 他说完,朝外边的车夫喊停。 “坐下。” 苟纭章双手环胸,正靠着车壁闭眼小憩,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萧觉声屁股刚离了坐垫,又坐了回去,对闺女抱歉道:“还是算了吧,娘亲不让去。” “白杜鹃有毒。”苟纭章平淡道,“殊儿什么都吃。” 萧觉声低头,见到殊华正在咬他的衣服,口水沾湿了一片衣料。 确实是什么都吃。 他将这无齿之徒横抱着,手臂将她牢牢环住,轻之又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闹了一天了,睡觉吧。” 他哄了好久,一低下头,就看见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 萧觉声默默抬起头不与她对视,像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无人搭理,殊华慢慢闭眼睡着了,萧觉声环抱着她,肩膀一沉,苟纭章也歪着头,靠到了他身上。 马车晃晃悠悠,行了十四日,终于才到了赫城。 历经一年,赫城已经大变样,硝烟散尽,断剑残贴被掩埋,血水和尸骸,也早已成了山林里一个一个土包。 官道平坦,车马滚滚,人来人往,人声喧嚣。 知道谨王和宁瑶郡主来了,当地官员在城门口毕恭毕敬地候着,说是设了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 萧觉声骑在马上,懒懒地摆手,“不必麻烦。” 太守樊明鼎连声应是,“王爷、王妃一路舟车劳顿,是应先回府休息,是下官思虑不周了。” 萧觉声颔首,打发他们道:“你们自去吧,本王回府了,有什么事情要上禀,若非紧急,明日再来。” 众官员让开道路,萧觉声便策马进了城门。 车轮缓滚,一架两匹马拉着的宽重的马车行过,车窗敞开着,只见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婴孩,一大一小正看着车外。 只见眉眼张扬,美艳中透着英武。 有一年轻的官员倏然见了绝色,不自觉地看呆了,眼神紧紧追随,不防手肘被人戳了一下。 “别瞎看!那位就是江东宁瑶郡主,王妃殿下。”身旁的同僚呵斥他。 马车上的人似有所察,目光轻掠过来,黄铮忽而与她对视,愣了一下,迅速低下头。 第156章 谨王府 “是她!我见过她,她在我这买过酒……” 一句话从苟纭章耳边飘过,她笑了笑,十分平易近人,全无高高在上的姿态,扶窗朝那酒铺老板道:“你家的扶桑酒不错,就是卤肉味道太淡了!” 酒铺老板愣住,没想到她会和自己搭话,等马车过了,才回神喊道:“我,我多加点盐巴!” 周遭低低哄笑。 大央统治沨平之后,只有少部分的邶丘旧贵族在作反抗,大部分百姓都是浮萍,随波逐流罢了。 王朝兴衰交替乃世间常事,寻常百姓生活本就艰辛,他们对于统治者是谁并不十分在意,只要能保他们生活安稳,他们便会认可谁,尊崇谁。 谨王府选址在邶丘的旧王宫之中,萧觉声斟酌着选了一处最好的位置,风水极佳,环境也好。 关于邶丘王族的旧物,已尽数除去,就连王宫的城门都拆了,四方畅通。 马车慢慢停下来,到了府邸门前,苟纭章抱着殊华下车,抬起头,看向面前巍峨高大的府门。 门匾上描金的“谨王府”三字,威武高贵。 “走吧。”萧觉声走到她身边,从她手上接过殊华,单手抱着,另一只手牵过她的手,“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苟纭章收回目光,瞥见了大门两边,站立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恍然想起了在乾东,旧琰王府邸的玩笑。 他说过,要给她雕一对和琰王府门口,一模一样的狮子。 也算是实现了。 俩人进门后,后头的随从开始将行李和马车拉进去,苟纭章带来的嫁妆不少,宁芳和宁芬忙着盘点入库。 王府布局别致,进了前厅,转过影壁,院落次第展开,抄手游廊如蛟龙盘绕,将各处亭台楼阁勾连得错落有致。 过了正厅往后,便是一座小花园,可见太湖石堆叠的假山生出茸茸薜荔,山下曲水环抱,岸边有一株老木紫藤,此时正是紫藤初开的时候,淡淡的紫白色瀑布垂悬。 殊华很是兴奋,指着大片的紫藤花“啊呀啊呀”地叫唤,一时瞧池塘里的红鲤鱼、一时瞧池边的海棠花,左看右看,应接不暇。 萧觉声暗暗观察着苟纭章的神情,见她眸光流转闪烁,同殊华一样左右观望,笑问:“如何,可还入得了眼?” “嗯,”苟纭章点头,佯装勉强,“不错。” 她的目光未从远处收回,眼含笑意,想来是很满意的。 萧觉声轻笑一声,压低声道:“只是镜子迷宫还未建成,不然就先带你去看看了。” 苟纭章瞥了他一眼,讶异道:“你还真建啊?” “不然?”萧觉声侧头瞧她的眼,笑意吟吟,“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假的了?” 苟纭章无言以对。 俩人慢步逛了一圈,殊华就犯困了,趴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不知不觉地睡着。 管事何应早已命下人打扫王府每一处院落,备齐汤浴和晚膳,在明月阁的院前候着。 距离在京都时相见,已过了许久,此时见着俩人成了一家三口,何应眉开眼笑,面带喜意,上前行礼,“老奴见过王爷,王妃和小姐。” 苟纭章颔首,瞧着何应鬓边生出的白霜,“何管事,许久不见了,一向还好?” 何应受宠若惊,亦觉时光荏苒,诸事坎坷,目中带着点泪光,应道:“谢王妃关心,老奴一切都好,只盼着王爷和王妃能够早日重聚。” 他在萧觉声身边伺候多年,虽不敢说对主子有多么了解,潦潦草草,也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是何用意。 纵使当年王爷和王妃关系僵硬,甚至走上和离,但何应从不怀疑,他们之间的情谊。因为人的眼睛是无法骗人的。 进了院子,林芳见殊华睡着,便接过去带回卧房安置。 暮色渐沉,烛台上跃动的火光将屋内映得通明温暖,桌上的菜肴多是沨平的时鲜。 春时多鲜野。鳜鱼正美,清蒸之后淋上调鲜的酱汁,鱼身缀着几粒金黄油酥的松子,槐花裹着蛋液煎得焦香,犹带清气,春笋配着咸香的火腿,茯苓红枣乳鸽鲜嫩滋补,甜酒小汤圆软糯…… 府里的厨子是从京都跟来的,一向知道萧觉声的口味,做菜的手艺依旧精细。 满桌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苟纭章喝了小半碗温汤,满腹舒畅,萧觉声将剔净刺的鱼腩夹到她面前的碟子上,“这几日路上光啃干粮了,都没能好好吃饭,多吃些。” 他帮着布菜,苟纭章没跟他客气,执箸夹肉,大口朵颐。 吃饱喝足,萧觉声带着她去了书房,让她坐在桌案前,在书架上寻了一册麻线装订的小本子,放到苟纭章面前。 “这是什么?”苟纭章倚靠在椅背上,拿起册子翻看,只见上边写着诸多人名,并记录着何时任何等什么官职、家中几口人、父母妻子的族氏等等。 萧觉声坐在她身边,道:“这是沨平六品以上官员的名册,其中有不少是邶丘的旧臣、世族子弟,他们到底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已久,对这里更加熟悉,所以樊明鼎被陛下指派来上任后,无可避免需要在这些旧臣中选拔官员。” 苟纭章点点头,垂眸认真地翻看着,问道:“都是文官吗,可有归降的武将?” “有,不过都是都尉之类的小将领,以及当时一部分投降的士兵,都安排在地方府衙。”萧觉声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微微朝她倾身,瞧着她手中的名册。 “这些人暂时用不上,先给他们个地方,待日后再行选拔任用。我同你说一说,沨平现在的状况。沨平原先有三大世族,莫、覃、唐,这三个世族多多少少都与邶丘皇族有姻亲牵连,关系错综复杂,所以三大世族没有留下多少人,只有一些分离出去的旁支还存留着。” 萧觉声手指在名册上点了点,点到一个名字,“覃仲谋,便是三大世族里的其中一个覃氏,这个人属于覃氏旁支,原先在崇和郡的凭南城任长史一职,凭南被攻陷之后,他立即就向我军投诚,献财帛和粮食,并力劝部分世族臣服我朝。” “此举有助朝廷治理沨平,应许嘉奖,所以樊明鼎来了之后,将他选做世族的标杆,将他调到赫城来,继续任长史一职。” “此人心胸宽广,处事周到,精明能干,樊明鼎很多事情都依赖他,现在算是樊明鼎的近亲。” 第157章 共浴池 “邶丘王室没了以后,沨平的粮食和财政,大多仍在这些明哲保身的世族手上,故而这些世族出身的官员,大半占据着户曹、仓曹这类清闲的肥差。” 萧觉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徐徐道来:“朝廷委派的官员则多在法曹、兵曹任职,两方势力犬牙交错,每日公务往来,明里暗里的较劲,不过两方维持着平衡,也算半和平。” 苟纭章微微蹙眉,烛光在她秾丽的眉眼间投下浅浅阴影。 “这位覃大人,倒是会做事情。”她轻声道,目光扫过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两面人情都赚了,难怪能得樊明鼎的青睐。” “世族在沨平扎根百年,树大根深。朝廷想要完全掌控此地,总是离不开他们的。” 萧觉声一一向苟纭章介绍,那些身份地位不一般的官员,苟纭章听得仔细,不时发问。 烛火在荷花灯盏中轻轻摇曳,将书房内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远远的,沨平城的更声刚敲过三响,夜已深沉。 说完官扬上的情况,萧觉声有些口干了,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顺手递到苟纭章唇边。 “尝尝,这是沨平特产的云雾茶。” 苟纭章抿了一口,轻声道:“好茶。” 萧觉声就着她喝过的杯子也饮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他放下茶杯,越坐越歪,干脆靠到苟纭章肩上,在她耳畔道:“之前和辽国打了一仗,但都没有伤及根本,辽国兵马依旧强盛,此次两国修好,是辽国皇帝的意思,可辽国皇帝已经年迈,总有西去的时候,待他一死,辽国必定会有新帝上位。” 苟纭章挑眉,“你的意思,是这次的和议并不会太长久?” 萧觉声嗯了一声,眸色深沉,继续道:“辽国的野心,不止于此,我不相信他们会一直相安无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苟纭章神色也凝重起来,“和辽国打交道这么多年,早知道他们不是这么轻易偃武息戈的,他们死了蓝峥荣一个大将军,还有培养更多将领,将来必起战事。” 萧觉声道:“陛下派了十万兵力镇守边防,但凭着这原封不动的十万人,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若辽国狠了心,重兵来犯,恐难自保,等局势平稳,要慢慢开始招募兵马。” “是应该早做准备。”苟纭章被他靠得肩膀歪斜,伸手推了推他的脑袋,斥道,“坐好,重死了。” 萧觉声手臂从椅背上滑落,顺着她的脊背往下,环上她的腰肢,十分自然地搂住她。 他将下颌抵在她肩膀上,朝她耳边吹了一口气,轻声慢语道:“不过这些都不是眼下的最要紧的事情。” “什么事情要紧?”苟纭章挑眉。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沐浴更衣,然后睡觉了。”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你还想秉烛夜谈啊?” 他只是想告知她沨平境内的情况如何。 苟纭章忍不住笑了,烛光下她的面容如三月桃花般明艳。她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被萧觉声抱起来。 “后院挖了一方温泉池,去试试。” 他说着,大步抱着苟纭章走去。 如同仙境画卷的庭院里,笼罩着一层清辉,两侧有几株海棠花,花枝簇簇,不时有花瓣凋落。温泉池四周覆着光滑平整的白玉石,蒸腾而上的水雾朦胧了石壁上的灯火。 这副韵味悠长的景致,却是同屏河牧扬的行宫里,那温泉池有异曲同工之妙。 苟纭章疑问:“这是仿照屏河牧扬的行宫建造的?” 萧觉声没否认,只道:“当时瞧着就喜欢。” 重重叠叠的衣衫堆在岸上的石头上,水面微微荡漾起来。萧觉声径直环着苟纭章入了水,手掌拨动着温热的水,淋湿在她肩膀上,问道:“我替你按摩按摩?” 苟纭章很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满目诚恳,半信半疑,“只是按摩?没有别的强买强卖吧?” 萧觉声不说话,只道:“真按摩。” 当然,不止按摩。 “行吧,伺候好本郡主,重重有赏。”苟纭章双臂枕着下巴,趴靠在池边,一抹白皙袒露,脊背曲线柔韧流畅,似一曲月光流动的弯溪。 她将长发拢到身前,一缕缕乌黑的发丝贴在细腻后颈上,肌肤上浮着水渍点点。 萧觉声瞧了又瞧,目光深深,手掌从她脊梁骨抚上她的肩膀,贴心地问道:“哪里觉得酸累?” “哪里都很累。”苟纭章哼道。 萧觉声笑笑,一双宽厚的大掌覆在她肩上,替她捏了捏肩膀,半晌后顺着肩胛骨一路揉按下来,按了后背又捏手臂,随后将她翻了个身。 拢着她的腰肢往上,团着最为丰腴的脂玉轻轻揉按,苟纭章后背靠在池壁上,抬眸瞧着他狭长的眸光里的隐忍,那目光分明是想亲一口,却又耐着性子,她顿时稀奇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萧觉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指腹的茧子来回摩挲着她的肌肤,低声问,“痒吗?” 苟纭章被他这副君子坦荡荡,坐怀不乱的样子撩拨出了些许趣意,挺腰起身,双臂环上他的肩膀,在他结实硬朗的胸膛上贴了一下。 她捏着嗓子,柔声道:“痒,帮我抓一抓好不好?” 目之所及波光粼粼,胸口的触感柔软,面前的景色绝艳,馥白温香,只瞧着她媚惑的眉眼,萧觉声浑身血液逆流,一下就躁了起来。 他脑袋有点热。 滴答一声,一滴血液滴落,慢慢融进了池水中。 苟纭章吃惊地看着他,见他鼻血直流,连忙问道:“你,你没事吧?” 萧觉声抹了一把,见手掌沾了不少血迹,顿时大窘,手捂住鼻子,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没事,是晚饭吃得太补了。” 当爹的人了,竟然还像黄毛小子一样毛毛躁躁,简直太丢脸了。 苟纭章看他忙乱地清洗了鼻血,只觉好笑,忍不住揶揄道:“不至于吧?你这……也太虚不受补了。” 第158章 虚不虚 窥见他狼狈的一面,苟纭章只觉得滑稽,非但不收敛,还笑得幸灾乐祸,哎呀道:“没事吧,过来我瞧瞧?” 萧觉声靠近,俯身亲吻她的唇,双臂勾起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 “好啊,爱妃替本王瞧一瞧。” 乍一听到这称呼,苟纭章一身鸡皮疙瘩,来不及吐槽,视野骤然升高,双手忙抓住他的肩膀。 她惊呼道:“太滑了,会掉下去的——” “不会。”萧觉声手劲极大,将她双腿搁在腰间,低声道,“你抱牢了就不会掉。” 一池潺潺流水,月光轻浮,海棠正簌簌落瓣,偶有粉白飞絮飘入水中。 翻云覆雨,搅浪弄潮。 月亮渐渐西移时,哗啦的水声响起。萧觉声抱着人上岸,踩着光滑的石板,一步一步朝屋内走去。苟纭章趴在他肩膀上难耐地低吟,长腿无力地从他腰侧滑下来,又被他勾着抬了回去。 萧觉声劲头很足,将她放在床上,再次压覆上去。 “不要了……”脚踝被他攥着高高拉起来,架到宽阔的肩膀上,苟纭章有气无力地踹了他一脚,“累。” 萧觉声偏头吻在她瘦削的脚踝上,低声问:“哪儿累?那我给你揉揉。” “哪都累……” 萧觉声手掌抚上她小腹,揉揉捏捏,不知摸着什么,思索着呢喃道:“是不是这里?” 为了解答自己的问题,他不断摸索着,大力地拓伐,使尽了浑身解数。 他善使长枪,熟知抖、刺、挑、扎、劈等枪法技巧,其中要诀是立身中正,劲透枪尖,这些换到别的事情上,亦能事半功倍。 苟纭章摇着头,一抖再抖,泪流满面,胡乱地喊着。 萧觉声笑了,拂起她额前的发,问道:“虚不虚?” 苟纭章憋屈地哼哼,张口喘息,可怜道:“别来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再一会儿,快了。”萧觉声伏在她耳边轻蹭,一边吻她的脸颊,一边声音低哑道,“喘给你听。” 潮热的欲迷了眼,苟纭章晕头转向的,被他半哄半骗地诱着寻乐半宿,不知什么时候睡着,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她眯着眼看了一眼窗外刺眼的光芒,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正午时分。 苟纭章拉上被子,不想动。 樊明鼎带头领着八名官员来禀报公务,何应将人请进了花厅,叫人斟茶奉上。 “诸位大人请坐下稍事片刻,殿下马上就到。” 樊明鼎颔首,没有坐下。见他站着等,其余人也不好坐下,都齐齐地站着恭候。 一行婢女进来端茶倒水,其中一个婢女将茶盏放在桌子上,却听旁边传来一声轻和的声音,“有劳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先看到了一袭靛青色官服,腰间玉带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再往上去,便见到一张如玉如琢的俊逸的脸,以及一双平易近人的眼睛。 只看一眼,就让人无端生出好感。 婢女回过神,耳朵一热,忙低下头,抱着托盘退下。 花厅内有官员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不过一会儿,萧觉声走进门,众人皆噤声,行礼恭迎。 “见过谨王殿下。” 萧觉声瞧了众人一眼,走到主位坐下,摆手道:“都坐吧。” 落了座,说了几句闲话,樊明鼎就带头开始禀报事务。 “殿下,前阵子征调五百民夫,在丰泉河中游修建的堤坝已经快要完工了,定能在夏季洪汛来临时派上用扬。” 萧觉声垂眸喝了一口茶,颔首道:“竣工时,本王会去巡查情况。” 樊明鼎应了一声是,其余人接上话茬,一个一个地上报,事情或大或小,每个人都出了声,禀了公务。 一个时辰后,茶水已喝过几轮,事务禀清,众人齐齐拱手告退。 其余人都走了,只剩下樊明鼎和覃仲谋。 俩人一同上前去,由樊明鼎向萧觉声呈上一封喜帖。 “殿下,半个月后是小儿与覃四小姐的婚礼,不知殿下是否有空,与王妃赏脸观礼?” 萧觉声接过红色的喜帖,两指捏着看了一眼,略一挑眉,“哦?竟不知樊大人和覃大人喜结连理,本王先行恭喜了。” “多谢殿下。”樊覃二人颇有默契地齐声道。 萧觉声应下了两人的邀请,“既是大喜事,应当热闹热闹,届时本王定携王妃参宴。” 樊明鼎笑了笑,浓眉抖擞,拱手恭敬道:“臣恭候殿下与王妃光临。” 临走前,覃仲谋从宽袖里取出一个小匣子,道是赠送给王爷和王妃的小礼物。 小匣子是螺钿的金丝楠木,四边雕刻着缠枝的荷花,看起来格外精致。 覃仲谋很婉约地道:“东西不值几个钱,只是听闻王爷和王妃征战沙扬,战扬凶险,难免受伤留下伤疤。微臣听闻这种祛疤的膏药,很是好用,正巧从前微臣的母亲曾购过几盒,留余不用,还望殿下不嫌弃。” 他这个人送礼一向不挑贵重,只挑称心的。他心细如发,早就注意了萧觉声额上的疤痕,虽不知他介不介意这个伤疤,但既能找到讨好的突破口,自然要抓住。 萧觉声眸光缓动,看了他一眼,转头朝旁边的何应微微抬了抬下颌。何应明了,上前接过小匣子。 “臣告退。” 覃仲谋是个面面俱到的人,只是想讨一个好印象,生怕萧觉声觉得他有别的意思,送完礼物就走,并不再多言。 所有人都走了以后,萧觉声起身,看了何应手中的匣子一眼,谨慎道:“拿去找个大夫验一下。” “老奴明白。”何应捧着小匣子,点头应下。 此时苟纭章还在赖床不起,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过了一会儿,有人坐到床边,将她头上的被子扯下来,低头亲了亲她,然后解开她的衣衽。 苟纭章迅速攥住他的手腕,猛地睁开眼瞪他,凶狠地问:“干什么?” 萧觉声长指还捏着薄薄的里衣,雪白的布料下,一点海棠花瓣一样的粉红若隐若现,他另一只手捏着一个小小的青瓷药罐,喉结微微滚动,脸不红心不跳地道:“破皮了,擦点药。” 苟纭章摸了摸,果然一阵刺痛,便知是眼前这个畜生咬的,抬头阴沉沉地瞪着他,骂道:“狗东西。” 萧觉声不敢吭声,挑开她的衣服,指尖取了一些药膏,轻轻给她涂抹上。 擦完之后,他合上瓷罐,道:“奉老带着族人回了赫城,开始重操旧业了,我们抽个空去看看?” 苟纭章对他打了一套拳泄愤,心情舒畅了,这才拢起衣裳下床,“也好,你的枪不是掉河里了吗?正好请奉老打一把新的。” 浔河一战,萧觉声的战甲和长枪都掉河里了,现在用的长枪实在不算顺手。 萧觉声揉了揉手臂,提议道:“一会儿吃了饭就去吧。” 第159章 覃氏女 覃仲谋才回了家,屋内左右的婢女上前来服侍他更衣,方才换下官服,门外有婢女进门,不敢抬头直视,谨小慎微地低头道:“大人,四小姐在院外求见。” 等身边的婢女替他顺好常服的衣襟,他慢步往软榻上走,脱了靴子半躺下来,懒散倚靠着软枕,摆手道:“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抹绣杜鹃花团的蓝色裙摆跨过门槛,绣花鞋轻盈,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妹妹见过兄长。” 少女姿容清丽,身形窈窕,走到覃仲谋面前站定,从容不迫地行了一礼。 覃仲谋屏退左右的婢女,抬眸看了少女一眼,眼神晦暗不明,半晌后才道:“什么事情?” 覃俏站在原地,与覃仲谋之间隔着一条疏离的距离,微微垂着眼眸,商量似地道:“过些日子大婚,我想带庄子时伺候我的婢女当陪嫁,不知兄长能否行个方便,替我把人接来?” 覃俏是覃家的四小姐,因为自小体弱,一直在乡下的庄子养着身体,直到覃仲谋到赫城任职,她前不久才搬到赫城来,故而与大哥覃仲谋的关系并不亲近。 覃仲谋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透露出不悦之色,“当时来的时候为何不说?如今又要我跑一趟,你知不知道路有多难走?” 覃俏面不改色,只温声道:“还望兄长成全。” “最后一次,不要闹什么幺蛾子。” 覃仲谋看起来显然是不高兴的,看了看她,最后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 “如今大婚在即,不要一变再变。樊明鼎在赫城的地位仅此于谨王,他儿子又是个好拿捏的呆子啊,这已经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的婚事了,若是毁了,你自去寻出路,不必再找我。” “兄长做的这些,俏儿都记得,将来也不会忘记的。” 覃俏绮丽的脸上平静如水,只有唇角勾起一丝弧度,笑得淡淡。 仔细一看,她和覃仲谋长得并不相似,覃仲谋眉眼柔和,而她虽两弯柳眉纤纤,眼骨却略高一些,眼中透着犀利。 覃仲谋冷笑一声,警告道:“去了樊家,你最好安分些,若是你出事,别牵连到我身上。” “当然,俏儿明白。”覃俏朝他福身行礼,又道,“听闻宁瑶郡主到了赫城,俏儿想瞻仰郡主风采,不知何时能见一见郡主?” 闻言,覃仲谋坐直身,冷眼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让你安分守己你能不能听懂?他让你听我的,我没让你做的事情,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他语气加重,覃俏眼神浮起一丝冷意,不过依旧面色如常,微笑着点头,顺从道:“明白,俏儿听兄长的吩咐就是了。” 覃仲谋闭上眼,有些疲倦的冲她摆手,“行了,下去吧。” “俏儿告退。”覃俏行了一礼,脚步飘飘地走了出去。 她一路走出院子,院外候着的贴身婢女迎上来,低声问道:“小姐,覃大人可答应了?” 覃俏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低声道,“回去再说。” 覃俏住的是覃府最偏的一个院子,十分寥落,四周无人,像荒废了很久。小道上的竹叶吹落满地,脚踩过去,厚厚的一寸,可即使这样,也一直无人打扫。 院子里还算干净简单。 进了院子,关上房门。 覃俏道:“姓覃的同意了去带人过来……希望这次能顺利。” 婢女阿眉倒了一杯茶给她,又问:“小姐,覃大人还说了什么,您好像不太高兴?” 覃俏在椅子上坐下来,双腿交叠,面露讥讽,嗤笑一声,“他让我听他的安排,呵,他算什么东西,也配指使我?不过是三殿下的走狗罢了。” 阿眉站在她身边,安抚道:“辛苦小姐还要再忍耐忍耐,等到了樊府,总会找到机会,见到那个人的。” 覃俏目中浮起恨意,粉唇轻启,手指捏紧了茶杯,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见她,亲手杀了她!” “阿眉陪着小姐。” 正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主仆对视一眼,阿眉走出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婢女,正端着饭菜。 阿眉看了一眼饭菜,侧身让开路,摆手示意她们将饭菜端进去。 婢女将饭菜放在桌子上,朝覃俏行了一礼,安安静静的转身退下。 俩人走到门口,覃俏忽向阿眉开口道:“踹她一脚。” 阿眉得令,当即伸脚朝面前的婢女踹去,那名婢女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手撑在地上,喉咙中发出一声低低的模糊惊呼。 婢女抬起头,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向阿眉,目露惊慌,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覃俏身边除了贴身婢女阿眉,另有覃仲谋安排的两个聋哑的婢女伺候。覃俏疑心方才说的话被她们听见了,才让阿眉试试她们。 若是这婢女并非聋哑,听到自己的话,则会下意识地躲避阿眉的脚,如此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看来并没有听到。 覃俏这才放心下来,对阿眉道:“让她们走吧。” 阿眉朝那婢女笑了笑,伸手将她扶起来,又替她拍了拍衣服,朝惊慌失措的两个人指着门外,示意她们出去。 两个婢女不敢多留,忙不迭地往外走去。 阿眉拿银片出来,在桌上的饭菜上试了试毒,见没事才用帕子擦干银片。 “不用试了,给姓覃的十个胆子,谅他也不敢动我们。”覃俏慢悠悠地道,“而且以后去了樊府,再习惯地试毒,让人看见了一定会引起怀疑的。” “是。”阿眉应了一声,将银片收起来,“小姐吃饭吧。” 覃俏走到桌边,端起饭碗,狠狠地扒拉了几口饭,像是将米饭当成了仇人一样,恨不得嚼碎咬烂,吞吃下腹。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她恨极了,低声呢喃,“我一定,要杀了她” 她每日都这么激励自己,警醒自己,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忘记使命。 第160章 暗生事 门外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一个跛脚的男人推门而入。 他左腿明显短了一截,走路时身体向一侧倾斜,却意外地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雨水顺着他的斗笠滴落,在青砖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洼。 “家主。” 男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右眼浑浊无光,显然是瞎的。他恭敬地行礼,声音嘶哑难听。 覃仲谋没有睁眼,只是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了过去,“去熙和关接几个人过来。” 熙和关是沨平与辽国接壤的关隘。 被称为张诚的跛脚男人接过纸张,仅存的左眼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 纸上是几行暗语,外人看来不过是普通的药材清单,但他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他从烛台上将纸张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属下已记下路线和暗号。”张诚低声道,“接应几人?” “三个。”覃仲谋终于睁开眼,“都是女子,扮作药商。” 张诚道:“属下即刻出发。” 覃仲谋坐直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小心行事,最近边防巡查严格。若遇情况,先别回府。” “家主放心。”张诚重新戴上斗笠,跛着脚退出屋内,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 覃俏等了整整十天。 这日入夜后,覃俏刚要吹灭蜡烛准备就寝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阿眉连忙起身,声音刻意提高了几分,“谁?” 门外没有回答,只是又传来短促有节奏的敲门声。 覃俏与阿眉与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快步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隙。 门外站着三个浑身泥水的女子,衣衫褴褛,看起来狼狈不堪。但当她们抬起头,阿眉瞬间认出了面前那张熟悉的面孔。 “小姐——”阿眉惊呼一声,“是青鸾来了!” 覃俏已经披衣下床,点起了烛火。 阿眉迅速将三人让进屋内,警惕地环顾四周后关紧门窗。 “青鸾?”覃俏看清面前的人,十分吃惊,“不是让雀奴来吗?三殿下怎么派你来了,你不在殿下身边保护,若是大皇子有什么动作,殿下有危险可怎么办?” 青鸾本是三殿下的贴身护卫,武功是所有飞翼使者里最高的。 青鸾朝她行了一礼,平静回道:“小姐此番涉险行事,殿下很担心小姐的安危,特命奴婢前来,陪侍小姐左右。” 覃俏柳眉蹙起,咬了咬唇,哼道:“我既来了,就不怕死!” 青鸾看了她一眼,“三殿下知道小姐是为了蓝将军报仇,可苟纭章武力高强,寻常人绝不是她的对手,恕奴婢得罪,小姐凭自己绝对杀不了她。” 覃俏眼眸瞬间冷若冰霜,漠然看了她一眼,却没话可反驳。 “我向小姐介绍一下,这是飞鸮。”青鸾看向右手边的女子,简单地道,“她善制毒。” 被称作飞鸮的女子自阴影中略一颔首,“见过小姐。” “原来是你,”覃俏看向她,“就是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殿下除掉了那些不听话的人,久仰大名。” 青鸾停顿一下,转身看着左手边带着面罩的女子,“雀鸣。” 雀鸣微微垂眸,抬起纤纤素手,脏污的指尖修长漂亮,轻轻掀开那层面罩。 即使一身布衣褴褛,依旧能看出绝色容颜,她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生的娇媚。琼鼻秀挺,朱唇不点而红,唇角微扬时,便漾出一抹摄人心魄的弧度。 只一个简单的动作,透着一丝慵懒的媚意,眼波流转间,便叫人呼吸微滞,心魂俱醉。 当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雀鸣盈盈行礼,婉声道:“奴雀鸣,见过小姐。” 覃俏看愣了一下,想起什么,微微蹙眉,意味不明地道:“殿下可真是舍得。” “奴是三殿下的人,也是小姐的人。”雀鸣语气娇腻,一颦一笑,皆令人心惊,“三殿下不怜悯奴,还望小姐怜悯。” “雀鸣,不要胡说。” 听见俩人话语间隐隐微妙,似在争风吃醋,青鸾不咸不淡地斥了雀鸣一句,转头看着覃俏,笑意淡淡。 “殿下命我三人辅佐小姐,往后我三人就在小姐身边伺候,全凭小姐差遣。” 她说完,从衣襟里取出了一封油纸包着的信封,双手递给覃俏,道:“这是殿下给小姐的亲笔信。” 覃俏眸光微动,接过信封,看了三人一眼,独自走到灯盏旁打开阅览。 有些湿润的信纸上,字迹依旧清晰,只见开头一行写道:“玉展卿卿,见字如面……” 覃俏手指捏着信纸,睫毛轻颤,眼中涌起许多复杂的情绪,既痛又恨,还有舍不掉地妄念。 若不是兵败后,陛下听信大皇子和裴氏谗言,给战死的父亲冠上贻误战机的罪名,蓝家的地位不会一落千丈。 她和三殿下的婚约也不会毁了。 她如今应该是堂堂正正的三王妃,而不是一个蛰伏他国的细作。 过了好半晌,覃俏才将信纸看完,拇指在信封上的“玉展卿卿”四字摩挲碾压,最后抠破了一个洞,在灯上点了纸张,看着信纸燃烧到头。 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为父亲报仇雪恨,助三殿下成就大业,其余情爱,皆是后谈。 “小姐。”青鸾朝她看来,目光询问。 蓝玉展抬眸看着她们三人,眼神坚毅,“殿下既派你们来,想必你们本领不凡,我不管殿下给你们的任务是什么,你们想要什么情报,想要接近哪个人,我都可以给你们安排。” 她冷肃地道:“但我一定要杀了姓苟的,无论什么方法,这件事情,在第一位,没有商量的余地。” 雀鸣柔柔微笑,自信道:“若是奴能进入谨王府,事情自然好办。” 蓝玉展闻言,自胸腔嗤笑了一声,“雀鸣姑娘可能不知道,谨王是什么样的人。到如今,所有官员赠送的美人,尚没有一个能有机会走到他面前,雀鸣姑娘纵使美若天仙,怕也起不到作用。” “别人不行,未必我不行。”雀鸣也不着急,依旧轻声细语,“不试试如何知道呢?” 青鸾出声附和道:“小姐不知雀鸣的手段,世上还没有一个男人,可以逃得过她的手掌心。” 蓝玉展眯眼看了看雀鸣,心中略有些不畅快,但脸上没有显露出来,点头道:“好!如此,我会替你找机会的。” 第161章 两姓好 樊府门前张灯结彩,十二对大红灯笼在檐下排开,喜绸在风中轻轻摇曳,将朱漆大门映得愈发鲜艳。宾客们的笑脸被这红光照着,个个显得喜气洋洋。 樊明鼎作为太守,在赫城的地位仅此于谨王,而覃家乃是沨平的世族,如今地位虽不比从前,但因着覃仲谋在官扬游走的关系,仍有很多世家追捧,凡是有点头脸关系的,都送上了贺礼。 傍晚时分,余晖普照,樊府内外喧嚣热闹。 樊明鼎神采奕奕,此刻正亲自在府门前迎客。府中管事高声唱喏着来客名号,一旁的小厮们捧着各色贺礼鱼贯而入。 “谨王殿下到——” 一声通传响起,樊明鼎脸上堆满笑容,快步迎上前去。 “王爷、王妃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樊明鼎躬身引路,“请随下官入席。” 穿过三重庭院,沿途假山流水、奇花异草无不精致。宴会厅内早已摆席面,主桌上铺着大红锦缎,金杯玉盏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谨王和王妃驾临,四周有官商陆陆续续上前问安,苟纭章耐着性子,和萧觉声一一应下。 门外锣鼓喧天,欢呼阵阵。是新郎接着新娘到了门口。 众人听闻喜讯,纷纷起身涌向厅外观望。 喜乐声起,鞭炮齐鸣,很快,一对新人被簇拥着进了正堂。 只见樊戎一身大红喜服,手上牵着红绸的一端,另一端握在新娘子手中。那覃家四小姐凤冠霞帔,盖头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虽看不见面容,但那窈窕身段和优雅步态已引得众人赞叹。 火红的晚霞缀在身后的庭院里,映出灿烂的颜色。 “一拜天地——” 随着司礼高亢的嗓音,新人拜过天地高堂,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庆贺中,将新娘送入洞房。 观礼结束,宾客移步宴席。萧觉声与苟纭章身份最为尊贵,自然被安排在首席。俩人向樊明鼎恭贺敬酒,樊明鼎受宠若惊,连喝了三杯才算。 苟纭章坐在萧觉声身侧,举止得体地与前来问好的官员们寒暄,不知为何,总有些不自在,如芒在背,好似落入陷阱一样,有什么人在暗中盯着她。 她眉头微蹙,环视四周。庭院中宾客如云,觥筹交错间尽是笑脸。 萧觉声夹了一筷子肉片放在她面前的碟子,见她蹙着眉张望,问道:“怎么了?” 苟纭章看了一圈,忽而目光停下,与一个年轻的男子对视了一眼。 萧觉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巧看见年轻人匆匆移开的目光。那眼神太过赤裸,藏着不该有的热切。 黄铮似乎察觉到俩人的目光,慌忙低头,吓得手中的酒杯差点打翻。萧觉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年轻人顿时面色煞白,匆匆退入人群。 “那是谁?”苟纭章轻声问。 “黄铮,一个法曹参军事。”萧觉声淡淡道。 “他看我干什么?”苟纭章不解。 萧觉声收回目光,又替她舀了一个丸子,语气不咸不淡,“可能是觉得过得太舒坦,不想当官了,明日我让他去当衙役好了。” 苟纭章失笑,“这倒也不至于吧?” 萧觉声冷哼一声,没说话。 一个小插曲,俩人并未放在心上。 藏在柱后的两个婢女交换了眼神,确认了谨王和谨王妃的样子,抬脚隐入小道,朝新房的方向走去。 新房之内,众人闹过以后都去宴席上吃喝了,只剩下床边坐着的新娘子。 青鸾和飞鸮进了门,走到新娘身边,青鸾低声道:“人见到了,只是现在大庭广众,人多眼杂,没有下手的机会。” 新娘的手捏紧了,从红盖头传来的声音冷淡:“那就再等等,我们有的是机会。” 青鸾和飞鸮对视一眼,青鸾提醒道:“眼下小姐最重要的事情,是拿捏住樊戎,若能让他乖乖听话,我们在这里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蓝玉展顿了一下,声音有些低压,冷斥道:“我知道,用不着你们来提醒我。” 青鸾不再多言,与飞鸮从屋子里退下。 宴会结束,宾客陆续告辞,新郎官樊戎陪着父亲将最尊贵的客人送走,这才脚步虚浮地回到新房。 进了门,只见新娘子乖乖地坐在床边,双手轻轻搭在腿上,红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不知她现下是什么样的神情,或慌乱,或羞怯。 樊戎快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新娘身边,瞧着新娘,慢慢伸手去揭红盖头。 红盖头掀开,露出了新娘柔和俏丽的容颜,樊戎呆呆看了一会儿,像是怕惊了她,轻声唤道:“夫人。” 蓝玉展唇角含着笑,微微垂眸,口中吐出悠悠的两个字作回应,“夫君。” 樊戎抿了抿唇,手指抚上新娘的脸颊,赞道:“夫人,你真美。” 他瞧不见,新娘低垂的睫毛下,一丝寒光从眼底闪过,见她低头垂目,只当她是新婚的羞涩。 “夫人莫怕,你既嫁给我,从此就是我的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定不会负你的。”樊戎低声承诺着,将桌上的酒杯拿起,倒了一杯酒,塞到她手中。 蓝玉展伸手握住他的手,眼中含着泪,楚楚可怜道:“夫君,实不相瞒,俏儿从小体弱,大夫说人多的地方浊气重,俏儿不能时常待在人多的地方,故而自小在乡下养病,不曾学过琴棋书画,是个粗俗的乡野女子……只怕,只怕入不了夫君的眼。” 娇妻声泪切切,敢问哪个当丈夫的不心疼,樊戎顿时心也恍,神也醉了,捧着妻子的手,保证道:“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能娶到夫人,是我樊戎的福气。” “夫君不嫌弃俏儿出身低微,俏儿感激万分。” 第162章 游船行 直到有一天,她冲萧觉声骂了一声“滚”,一旁传来了一声奶声奶气的“呱”。 她愣住了,萧觉声与她面面相觑,寂静一瞬,忽大笑起来。 殊华趴在栏床里,仰着头,见萧觉声笑,她也跟着咯咯地笑。 苟纭章扶额,哭笑不得。她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会学大人说话了,暗暗劝诫自己要慎言,孩子正是爱模仿的时候,可不能让殊儿小小年纪就学糙了。 “我们殊儿这么聪明呢,嗯?”苟纭章抱起她,鼻尖亲昵地蹭她柔软的小脸,轻声笑道,“以后长大一定是个大大大才女对不对?” 萧觉声靠到她身旁,和她一起陪孩子玩,苟纭章警告他,“以后不准在殊儿面前说粗话。” “我?”萧觉声无辜至极,“我什么时候说过?” “反正不准说。” 萧觉声无奈,“好好好,不说不说。” 她将殊儿放在腿上,拉着她的小手,温柔地教她道:“是娘亲和爹爹。” 她指了指自己,“娘亲——” 又指了指萧觉声,“爹爹——” 萧觉声瞧着她们的模样,心中像塞了团团柔软的棉花,填满了,充盈了,再也没有什么能比拟眼前的幸福。 殊华懵懵懂懂地看着面前的父母亲,笑容可掬,啊啊呀呀地哼着。 萧觉声将殊华抱起来,将她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惊险的刺激让殊华笑得更兴奋了,张牙舞爪地蹬着手脚。 殊华自小就展示出了不俗的天分,小小的人儿,大大的胆子。 萧觉声将她抛得越高,她越欢喜。 五月底,丰泉河堤坝竣工验收,萧觉声和苟纭章去走了一趟。 趁着春末夏初,天气正好,清风徐徐,绿茵茂盛,俩人带着孩子乘船自丰泉河南下游玩。 河流四周是耸立的山峰,河水青碧,透彻清亮,倒映着连绵的山与岸边丛丛竹林,下起小雨时,四周雾蒙蒙,只有山底一抹翠色,如身处仙境。 淅淅沥沥的小雨滴答,与水流的声音层叠,大船压过了浮浪,在水面拖出了长长的尾巴。 萧觉声在哄殊华睡觉,苟纭章独自从二层舱房出来,站在甲板上吹风,却见船上管事的带着一行抱着乐器的女子,从一层甲板走进船舱里。 不知是哪位大人献媚讨好,竟安排了一批乐伎上船。 游船听曲,着实风雅。 傍晚在一层船舱用晚膳,菜肴大多都是就地取材,河鲜为多,各种鱼蟹从河里捞出来就进了锅里,那滋味能把眉毛鲜掉。 萧觉声正掰着螃蟹壳,将蟹肉剔出来,一点点堆到碟子上。 春季的蟹肉不算肥美,膏黄也少,只能当吃个应景。 他剔好了蟹肉,将盘子推到苟纭章面前,这才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开始用膳。 苟纭章两大口就吃完了蟹肉,却不太满意,十分骄横地道:“就这么点啊?” “蟹肉性寒,少吃些。”萧觉声给她夹其他的菜。 苟纭章道:“我想吃。” 桌上还有不少螃蟹,只是她光说不动,眼巴巴地朝萧觉声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等着他剥好,自己吃现成的。 “最后一只,”萧觉声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容置否道,“多的没有,叫别人剥也不行。” 苟纭章撇撇嘴,不说话。 正此时,门口有一行人影走来,苟纭章抬头看去,见到了今日见到几位献艺的姑娘们。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青色的面纱,只见身形匀称窈窕,看不见容貌如何。 六人朝萧觉声和苟纭章盈盈行礼,便各自或坐或站,摆好乐器。 随着纤纤玉指拨动琴弦,清幽的妙音渐渐响起,伴着流水潺潺,姑娘们脸上轻薄的面纱若隐若现,令人遐想翩翩,竟别有一番意境。 空旷的舱船里忽涌入一行人,萧觉声只是抬头瞥了一眼,环视一圈后,又垂下眼眸,继续给身旁的霸王剥螃蟹。 而苟纭章十分享受,吃得心满意足,听得如痴如醉。 乐伎们换奏了三曲,萧觉声已经吃饱了,撂下筷子,转头见苟纭章已经停筷,正支着胳膊听曲儿听得认真。 “吃饱了没有?”萧觉声问道。 苟纭章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饱了。” 萧觉声眸光一扫,在其中一人身上停留一下,不经意地晃过,紧接着拉苟纭章起身,“吃饱了出去走走。” 俩人起身往外去,经过那几个乐伎,忽而有微风拂来,一张面纱飘悠悠地掉在了俩人面前。 俩人脚步同时一顿,苟纭章下意识转头,朝那位掉了面纱的乐伎看去。 那姑娘有些惊慌地低下头,鬓边的发丝垂下,遮住了她眼睛。 只一瞬间,苟纭章不由地被惊艳了,看着面前女子低垂下去的脸,道:“你抬起头来。” 女子似是惊怕,瑟缩一下,怯怯地垂眸抬起头来,不敢与苟纭章对视。 这是一张极为惊人的脸,可称为绝色,看起来没有一丝杂质,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苟纭章心中暗叹了一声美人。 也不知是不是她看得太久了,美人忽跪在地上,细声细语地道:“奴婢不是有意冲撞王爷、王妃的,请王爷、王妃恕罪。” 萧觉声看了她一眼,微微蹙起剑眉。 美丽动人,柔弱可欺,楚楚可怜。 这些很容易令人生出保护欲的特性,只让他觉得浑身难受。 “是谁让你们上船来的?”萧觉声问道。 其余五人本以为没有自己的事,听他这么一问,齐齐跪了下来。 “是,是樊大人。”其中一个乐伎低声回道。 萧觉声微微眯起眼,眼神凛然犀利,“樊明鼎?” “奴婢不知……我等只是乐坊的乐人,受乐坊妈妈的命令来献艺,别的都不知道……” 全是年轻美貌的女子的所谓献艺,不过是达官贵族之间互赠美人的借口。 里头的门门道道,萧觉声不是十四五的小子,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他冷笑一声,不再与她们多话,径直拉着苟纭章离去。 船上管事的在门外候着,背后冷汗涔涔。 萧觉声路过,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得吓人,“没有本王的同意,你敢私自带人上船,你是想找死?” 管事扑通跪下,慌忙道:“小的知错了,王爷恕罪!” “一刻钟,让她们从这艘船上消失。” 第163章 遇水匪 不一会儿,一艘小船从水面划来,停到大船旁边,六位乐伎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苟纭章撑着手靠在二层甲板的围栏上,看着几人一一上了小船,船桨拨动水面,慢慢游去。 “看什么?”萧觉声走到她身后,手臂环在她背后,在她腰间轻轻一搭。 苟纭章道:“你看见了吗?真美啊。” 萧觉声嗯了一声,道:“樊明鼎不至于自掘坟墓,敢在你面前给我塞人,不知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干的事情。” 苟纭章沉吟片刻,看着小船蓬远去的方向,问道:“万一人家只是单纯来献艺呢,既是听曲儿,总不好叫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来吧?” 萧觉声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看她似看白痴,苟纭章耸了耸肩,“好吧,当我没说过。” 过了一会儿,苟纭章莫名觉得抓心挠肝,念念不忘,忍不住叹道:“可是真的很美,她给我的感觉……很特别,让我很想再见她一次。” “所以你不觉得奇怪吗?”萧觉声反问。 一个绝世美人,拥有如此美貌,怎么会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小乐伎? 他道:“我只好奇,到底是谁这么有自信,敢明目张胆地来触我的霉头。” 自从萧觉声严惩了那个往王府送美人的官员后,沨平上下都清楚了他对此事的深恶痛绝,再无人敢犯这个忌讳。 所以究竟是谁在自讨没趣? “派人跟去看看?”苟纭章问道。 萧觉声朝着那渐去渐远的小船扬了扬下颌,“已经跟过去了。” 苟纭章靠着栏杆,越想越心燥,嘴唇嗫嚅几下,忽问道:“你不觉得她真的很好看吗?” 萧觉声拧起眉头,捏起她的下巴,认真地端详了她的眼睛,奇疑道:“这已经是你说的第三遍了,你对她的关注是不是太过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王爷,王妃。”林芳抱着殊华从船舱里走出来,殊华一见娘亲,便张着小手要苟纭章抱。 殊华下午睡了一觉,晚上精神高涨,迟迟不睡,林芳被闹得没法子,只好把她带给苟纭章和萧觉声。 苟纭章将殊华抱过来,顺了顺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萧觉声则从林芳手中接过一顶虎头帽,仔细戴到殊华的小脑袋上。 夜深后,游船行得缓慢平稳。 两大一小在船上望着夜色,清辉铺洒水面,点点灯火阑珊,平静安详。 忽而,不远处的水中动静频频,一个一个黑影在水中扑腾,隐隐约约有呼救声传来。 萧觉声走到船侧。远远望了一眼,对随行的侍卫苗石吩咐:“去看看怎么回事。” 苗石应了一声,叫上几个人,一起划了小舟过去。 随着小舟靠近事发处,却见几个离开的乐伎在水里扑腾,惊慌失措地尖叫:“救命,救命啊!救救我们!” “怎么回事?” “有水匪,有水匪!”一个女子在水中瑟瑟发抖,凄惨地喊道,“我不想死的,大哥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苗石悚然一震,让人划过去,将那名女子拉上小舟,“水匪?在哪里?!” 女子咳了几口水出来,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指着方才离开的西面,“那儿,我们就是在那儿遇到袭击的。” 苗石厉声问:“水匪有多少人?” 女子语无伦次道:“十几个,还是二十几个,我没看清楚,我太害怕了就跳船了,我不确定……” 苗石把其余两个人救上船,带着人返回。 萧觉声和苟纭章从二层甲板走到一层甲板,看见苗石将三个浑身湿漉漉,狼狈不堪的乐伎带回来。 “怎么回事?” 苗石回道:“殿下,她们说遇到水匪了。” “水匪?”萧觉声皱起眉头,看着眼前三个不停战栗的女子,她们脸上的面纱已经掉了,露出了面容。 其中没有那个绝色的女子。 苟纭章忙问:“就剩下你们三人?其他人呢?” 说到这里,三人低低地抽泣起来,其中一个回道:“船夫被杀死了……还有三个姐妹……被水匪抓走了,不知是死是活。” 闻言,萧觉声和苟纭章对视一眼,俩人眼中俱是疑惑。 思索片刻,萧觉声朝苗石吩咐:“你带一队人过去查看,遇上了不用追,人能救则救,不能救先回来,等明日天亮再带人搜捕。” “属下明白。”苗山得令,带着十名侍卫乘小舟离开。 三个乐伎缩在一起,惴惴不安地望了萧觉声和苟纭章一眼,生怕再被扔下去。 苟纭章看了她们惊恐无助,心生恻隐,对管事的吩咐:“冯管事,找间舱室给她们。” “多谢王妃,多谢王爷!”三人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苟纭章朝她们摆手,让她们下去换衣服休息,她们才亦步亦趋地跟着管事地往船舱走去。 裙摆拖了一路,留下长而潮湿的一片水痕。 殊华趴在苟纭章怀里,明亮懵懂的眼睛瞧着三人的背影,月光映得那双眼眸干净无暇。 萧觉声下令道:“传令下去,有水匪出没,今晚所有人戒备,注意水上的动静。” 苗山和梁品应下,各自去安排岗哨和巡逻。 萧觉声转身,看见苟纭章愁眉不展,揉了揉她的额发,又顺手摸了摸殊华的虎头帽。 “好了,没事什么大事,回去睡觉吧。” 船上的侍卫有上百人,守卫森严,什么水匪山匪对他们来说,构不成威胁。 回了二层的船舱,萧觉声合上了房门,用帕子放在清水盆里绞了,轻轻地给殊儿擦了脸和一双小手,随后哄她睡觉。 苟纭章卸了钗环,见萧觉声很快就把殊华哄睡着了,正要把她放到单独的小床里,出声道:“让殊儿和我们睡吧。” 萧觉声看了她一眼,将殊儿小心放到她身边,轻声问:“怎么了,担心?” 殊儿刚被放在床上,忽而抽动了一下,眉头一皱,口中着急地哼哼着,像是要醒了。苟纭章轻轻拍了拍她的肚子安抚,小声回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安心。” “不会有事的。”萧觉声熄了灯,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亲,“睡吧,我守着。” 第164章 下毒手 船舱内,苟纭章刚洗漱完,眉梢上还有些湿润,正对镜梳发。 林芳端着漆木食盘进来,将早饭一一摆在桌上:一碗冒着热气的鱼肉粥,米香混着鱼鲜;三个金黄酥脆的肉饼,油渍在饼皮上泛着光;还有一碗浓稠的米糊糊,是特意为殊儿准备的。 殊华被舱外的脚步声吵醒,揉着惺忪睡眼哭闹起来。萧觉声连忙将她抱起,轻拍着她的背在舱内踱步。小家伙抽抽搭搭地揪着他的衣襟,眼睫毛上挂着泪珠。 “殿下。”苗石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萧觉声眉头微皱,将殊儿交给苟纭章。 舱门外,苗石压低声音禀报:“昨夜在西岸的芦苇荡发现了船夫的尸首,是被刀割破咽喉而亡。但那三位姑娘还没找到……” 萧觉声面色一沉,带着苗石往船头走去。 渡口近在咫尺,一层甲板上的船工们已经准备好了停靠。 苟纭章好不容易将殊儿哄睡着,见船停了,便往一层甲板走去,准备下船。 此时三位乐伎也出来了,瞧见苟纭章,恭恭敬敬地上前向她问好。 苟纭章颔首,道:“你们先回去吧,昨日的事情,官府会查清楚的。” 三人躬身应是。 船身靠岸,几名船工合力抬起宽厚的木板,一端架在船舷,另一端重重落在渡口的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木板微微震颤,几粒木屑簌簌落下。 苟纭章正要踏上木板,忽然,听到了二层的船舱传来一阵惊叫声,有人大喊着出事了。 苟纭章心下疑惑,收回脚,转身快步往回走去。 有不少侍卫和船工聚拢在舱房门前,萧觉声先走过去,所有人立即让开了一条路。 房间里,冯管事脸色惨白如纸,惊恐无措地道:“我,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一过来就看见她躺在这里了,不关我的事情啊!” 萧觉声走进房间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皱着眉头,回头凝重地看向苟纭章,摇头道:“章儿,先别过来。” “怎么了?”苟纭章忙问。 萧觉声没有立即回答她,眉宇冷肃,吩咐道:“立即收起跳板,封锁船上,不允许任何人离开一步!” “是!” 侍卫快速去办,让船工收了船板,将船上所有人赶到了甲板上。众人惊慌失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连连追问出了什么事情。 苟纭章做好了准备,才走进房间,却看见林芳四肢着地地趴在地上,身边的矮凳翻倒,手指甲在木板上抓出了几条痕迹,苍白的脸上双目充血瞪圆,神情痛苦狰狞无比,嘴唇呈现出紫黑色,七窍流血。 地上掉落着一个咬了一口的肉饼,金黄的酥皮碎落一地,看起来很美味。 苟纭章瞪大眼,呢喃唤了一声:“林芳?” “她已经死了。”萧觉声蹲下查看,沉声道,“是中毒而亡的,且是剧毒,甚至没来得及呼救,瞬间就毒发了。” 这么多人在船上,却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或许是她压根就没来得及呼救。 下毒的人,是要让吃下肉饼的人必死无疑。 苟纭章手脚发凉,身上的血液一寸一寸凝固,脸色难看至极。 这肉饼是她和萧觉声的早饭,若是他们吃了早饭,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林芳许是饿了,见他们不吃早饭,就顺手拿了一个肉饼吃……结果成了无辜的替死鬼。 是谁,是谁要置他们于死地? 苟纭章一阵心惊肉跳。 萧觉声起身,冷声吩咐苗石:“去找仵作来验尸,查一查哪里被下了毒。凶手一定在这艘船上,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甲板四周被侍卫包围,刀剑出鞘,寒光凛凛。船工们面面相觑,缩在角落不敢动弹。昨夜上船的三名乐伎被单独带到船头,跪成一排。 最先受审的是船上的厨子,萧觉声一步一步走上前,目光如刀,在六人的身上环视一圈。 “今天的早饭是谁经手?” 一个中年男子扑通跪下,惊慌地道:“早饭是、是我做的,可绝没下毒啊!除了王爷和王妃的早饭,我还做了其他的早饭,他们吃了都没事,我,我自己也吃了,真的不是我下的毒!” 另一个厨子出声辩道:“我们在这艘船上做饭做了很久了,家里都上有老下有小,怎么敢谋害王爷王妃!?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的,求王爷明鉴啊!” 厨子们哭喊冤屈,“王爷明鉴啊!” “闭嘴,都安静!”萧觉声斥了一声,在扬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苟纭章将殊华交给梁品,走到甲板上,看向三名乐伎,眼神凌厉,“昨夜你们上船后,可曾靠近过厨房?” 看见她出现,其中一名乐伎忽然站起身,声音尖锐,道:“郡主,我有话要说!” 苟纭章眉头微蹙,打量了她一眼,“说!” 那乐伎往前走了两步,但见寒光乍现,她袖中滑出一枚三寸银针,针尖泛着幽蓝冷芒,猛地朝苟纭章扑去! 众人始料未及。 “王妃当心!”苗石暴喝出声。 苟纭章眸光一凛,临危不乱,闪身退避,衣袂在空中划出凌厉弧度,同时右腿携着千钧之力横扫而出,一脚重重踹在那乐伎腰腹间。 “砰”地一声。 乐伎飞出去,后背狠狠撞上船舷侧壁。那枚毒针脱手飞出,“叮”地一声钉入甲板,针尖泛着幽蓝毒光。 “拿下!”萧觉声厉喝。 侍卫们立刻扑上,谁料那乐伎竟咧嘴露出渗人冷笑,齿间狠力一咬! 齿间暗藏的毒囊被咬破,剧毒顷刻侵入血脉。她喉间发出一声闷响,脖颈青筋暴起,嘴角骤然溢出一缕黑血,瞳孔瞬间扩散,身体抽搐两下,便再无声息。 侍卫蹲身探向乐伎颈侧,朝萧觉声摇了摇头,脉搏已无。 甲板上死寂一片,众人骇然失色。 萧觉声面色阴沉如铁,蹲身捏开那名乐伎的嘴,只见齿间有粉末残留。 “齿间藏毒,死士手段。”他寒声低语,缓缓起身,目光扫向剩余两名乐伎。 两名乐伎面无人色,伏地颤抖,“我们都是受妈妈的安排出来献艺,我们事先并不认识她……” 第165章 幕后者 十来人垂头耷脑地站在萧觉声跟前,萧觉声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示意他们看地上的三具尸体。 “本王初到庆城,就收到这么惊喜的一份礼物,是不是该谢谢各位?” 他的声音清晰,站在最前面的刘大人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官袍后背已经湿透,黏腻地贴在身上。他偷偷抬眼,正对上萧觉声锐利的眼睛,又慌忙低下头去。 “谨王殿下,这,这,确实是我们的疏忽大意……” 为首的官员李逢程嘴唇嗫嚅,眼神游移不定,最终落在队伍最末尾衣着华贵的商人身上。 “陈掌柜,你来认一认,这是不是你们玲珑坊的乐人?!” 玲珑坊的陈掌柜战战兢兢走上前,垂头看了看那名死状可怖的乐伎,眉头拧紧,好半晌弱弱道:“回王爷的话,小的不常与坊里乐伎相见,实在有些认不出来……” 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每个乐伎都是有妈妈管理,小的马上让她们来辨认。” 萧觉声冷笑一声,指节在扶手上重重一敲。陈掌柜吓得一哆嗦,差点跪倒在地。 “还有,”萧觉声转头看了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冯管事一眼,“是谁让你把她们送上本王的船上来?” 冯管事额头抵地,声音发抖:“是玲珑坊的管事张仕,他给了小的二百两银子,让小的只管送人上船,其余的不用管。” “张仕?”陈掌柜突然抬头,脸上露出惊诧之色,“可张仕前两日刚向我辞行,说老母亲在家重病,要回老家霄龙镇一趟……” 这些事情一件一件串连起来,竟一处线索都没有找到,处处断开,像是早有预谋。 萧觉声眼神阴冷,“天黑之前,把这个张仕给本王找出来!” “是,是!下官立即派人去找!”李逢程连声应道,转身就要往外走。 “慢着。”萧觉声的声音让他僵在原地,“庆城地界之内有水匪肆虐,这件事情,谁能给本王一个解释?” 众官员垂头看着脚尖,噤若寒蝉,无人敢应。 李逢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水匪……平时是有百姓报官,声称被水匪抢劫……只是这个,您也知道,我们庆城山水环绕,水匪往山里一钻,实在是找不到人呐……” 啪地一声,萧觉声一掌拍在桌上,茶盏震得跳了起来。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笼罩着跪了一地的官员。 “好啊,好得很,”他怒极反笑,“水匪猖狂,在本王跟前明目张胆地杀人掳人,你们告诉本王找不着人?呵,你们这官帽戴得可真是轻松啊!” 一众官员俯身跪下。 “搜,一寸一寸地搜!若是搜不出,”萧觉声俯身,目中戾气尽显,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头上的官帽,就不必再戴了!” 大夫和仵作来了,查验出来肉饼里、鱼肉粥乃至米糊里都有毒,而林芳中的毒与乐伎体内的毒为同一种。 苟纭章问他们,“是什么毒?” “这毒极为罕见,”老大夫胡须颤抖,“我行医四十载,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毒物。入喉即死,根本没有可以医治的余地。” 大夫和一旁的仵作交换了一个眼神。仵作低声道:“根据下官查验,这毒由至少七种剧毒混合而成,其中包含钩吻、乌头和一种奇毒“鸠羽”。配制此毒之人,必是用毒高手。” 苟纭章捏了捏眉心,有些疲倦。 船上乱哄哄的,殊华被吓哭了好几次,抽抽噎噎的窝在苟纭章怀里。 船上不安生,苟纭章带着殊华先行下船,在城里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梁品在门外寸步不离地看守。 萧觉声在船上待了一整天,得到的消息寥寥无几。 晚上的时候,有官员来禀报,说去张仕家里寻找,发现他的时候,他已死在家中。 线索一断再断。 萧觉声道:“张仕定是知道什么,才会被灭口,继续查,把他家的底细都给本王一一查清楚,这几天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情,一样都不要落下。” 如今水匪还没有下落,张仕这条线是唯一的指向。 —— 赫城樊府,夜色沉沉。 樊戎因谨王和王妃被刺杀一案牵连,忙得焦头烂额,和新婚妻子大肆吐了一番苦水,便要跟着父亲连夜赶去庆城。 樊戎刚踏出院子,蓝玉展脸上娇柔温顺的神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狠毒。她猛地转身,扬手就是一记狠辣的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刺耳。雀鸣被打得偏过头去,白皙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她却连痛呼都不敢,只是深深低下头,指甲死死掐进掌心。 “蠢货!”蓝玉展声音尖利,眼中怒火翻涌,“我早就说过,什么美人计,对谨王根本没有用!” 她尖尖的指甲几乎要戳进雀鸣的脸,恨不能当扬刮花这张曾经寄予厚望的容颜。 “你们非不信,还要巴巴地上去送死!现在好了,不仅打草惊蛇,还把飞鸮搭进去了!” 雀鸣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屈膝跪地,声音颤抖:“他们身边守卫森严,谨王更是油盐不进,奴实在无法靠近……奴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不如让飞鸮回去下毒……只是没想到他们竟如此谨慎……” 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呜咽,“奴错了,请小姐责罚……” 蓝玉展冷笑一声,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责罚你有什么用?”她红唇轻启,字字如刀,“现在谨王震怒,大肆搜捕,一定要揪出幕后主使。你说,该怎么办?” 雀鸣浑身一颤,缓缓抬头,对上蓝玉展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什么。 “小姐……”她声音发颤,“想要奴怎么做?” 蓝玉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你既已在他们面前露面,迟早会暴露。”她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这里,容不下你了。” 雀鸣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如坠冰窟,软软地跌坐在地上。 朱雀站在一旁,眉头紧拧,目光落在雀鸣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那抹情绪就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她知道,一旦事情败露,不仅她们全都会死,甚至还会牵连到覃氏,进而影响到三皇子的大计。 在这盘棋局里,雀鸣——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蓝玉展转身,裙摆划过冰冷的地面,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处理干净些,别留下痕迹。” 朱雀低头应声:“是。” 夜色更深了,风吹过庭院,带着刺骨的寒意。雀鸣瘫坐在地上,望着蓝玉展远去的背影,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 她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了。 第166章 查真相 听到门开的声音,她睁开眼,见到萧觉声,轻声问道:“怎么样了?” 萧觉声脱了外衣挂在架子上,缓缓道:“审了一天,该上刑都上刑了,没问出什么有用的。苗山跟去了霄龙镇,找到玲珑坊的管事张仕的家,但见到人的时候已经死了。听张仕的妹妹说,张仕这些年一直跟着堂兄张诚做事,最是听他堂兄的话,就连玲珑坊的活计都是张诚给他找的,我已经让人继续去查那个张诚了。” “那个陈掌柜没吐露出什么来?”苟纭章问。 “老狐狸一个,就说了些不要紧的事情,其余的咬死不认,一问三不知。” 苟纭章扯了小锦被给殊华盖好,从床上起身,坐到椅子上,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给他,“你觉得背后会是什么人?” 萧觉声拿起茶杯,低头一口饮尽,“我猜,大概是像莫氏一样的世族,这么一出,不是普通百姓能够策划的,既要知道我们的行踪,又能和玲珑坊搭上线,身份定不一般。” 苟纭章颔首,又问:“那三个乐伎找到了吗?” “还没有。”萧觉声摇了摇头,“不过寻到了水匪的踪迹,跑山里去了,估摸着得找几天。” 苟纭章觉得有些憋屈,一捶桌子,狠狠道:“明天你带殊儿,我进山去找,我就不信了,几个水匪还抓不着!” 萧觉声看她一脸认真,一万个不同意,思索片刻,并不直接反对,而是折转道:“杀鸡何必用牛刀?这点小事情都要你出手,还要我有什么用?再说了,林芳不在……殊儿离不开你。” 苟纭章沉默下来,林芳算是殊儿的半个娘,她一直都对殊儿很尽心,这大半年朝朝暮暮的相处,不仅殊儿依赖林芳,就连苟纭章也习惯了有她在的日子。 她垂下眼眸,叹了叹气。 林芳也还有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她到王府做奶娘,忍着对自己孩子的思念来照顾殊儿,就是为了让孩子能有更好的生活。 她曾很向往地对苟纭章说过,她要赚多一点钱,将来要让她的儿子读很多很多书,去考科举,做一个大官人。 她说等殊儿再长大一些,她就要回江东,回家去照顾自己的孩子了。 她说起孩子的时候,满眼都是期待,想象着他会长多大,长多高,长成什么模样。她想着要给孩子买衣裳,买玩具,还要买笔墨纸砚,要从小就开始读书写字……可现在,她却意外死在异乡,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 而她那年幼的孩子,连她的容貌都记不住,在懵懂无知的时候,甚至没怎么感受到母亲的怀抱,就永远地离别了。 同样作为一个母亲,苟纭章心里无法不难受。 萧觉声默默坐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手掌轻抚着她的肩背,“我们把幕后主使揪出来,也算还她一个公道。” 苟纭章靠在他肩膀,良久后,低声道:“是我对不起她。” “不是你的错。”萧觉声轻声安慰她,“这种事情,我们也没办法预料。” 苟纭章嗯了一声,却道:“我有些害怕。” 她不太清楚自己在怕什么,怕未知的危险,还是怕愧对林芳,或是害怕和林芳一样。 事实上,她并没有那么坚硬如铁,她会惊恐,会后怕,会心有余悸。 因为她有了致命的软肋和弱点。 当她恍然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怕死的时候,才知道,她真的不能失去萧觉声和殊儿。 萧觉声将她搂紧了,低头亲吻她额角,坚定道:“没关系,我会一直陪你的。” “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该怎么办?”苟纭章忽然闷声问道。 “章儿。”萧觉声双手捧起她的脸,一下一下地亲吻她,珍之重之地承诺,“我会永远永远在你身边。” 苟纭章没吭声,环着他的脖子窝进他怀里,再无一丝一毫的尖锐,是一副脆弱又依恋他的模样。 抱了她一会儿,萧觉声拍了拍她的屁股,“洗了没?陪我洗澡去。” “不要。”苟纭章早就沐浴过了,从他怀中离开,很果断地走向床榻,“你快些去,我要睡了。” 萧觉声从隔间沐浴完出来,走到床边,看见殊儿睡在床的里边,小脸恬静安然,睡得正沉。 苟纭章睡下了,眉头却蹙着,始终没展开。 萧觉声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头,她轻轻地“嗯”了一声,等他躺下来,她便靠到他胸口。 “没事了,睡吧,睡吧。”他低声哄她。 庆城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两天。 几百人的队伍出动,历经两天一夜的追捕,终于在一座破庙抓住了逃跑的张诚。 雨势渐小,但天色依旧阴沉。 李逢程带着满身泥泞踏入客栈时,却见到只有苟纭章在,不见萧觉声的踪影。 “下官见过王妃,不知谨王殿下现在何处?”李逢程行了一礼,恭敬谨慎道,“下官有要事上报。” “水匪那边有动静,王爷过去了。”苟纭章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冷峻,“有什么事情,同我说也一样。” 李逢程本想向萧觉声献好,以示自己的办案能力很强,但他却不在,不由的有些遗憾。 他犹豫一下,拱手回道:“回王妃,张诚已经抓到了。” “审过了吗?”苟纭章问。 李逢程哽了一下,回道:“审过一遍了,但拿不出证据,张仕死无对证,不管怎么问他什么都不说。” 苟纭章将拨浪鼓塞到殊华手中,抱着殊华起身,“带我去看看。” “啊?”李逢程诧异,听着拨浪鼓的声音,怀疑自己听错了。 “监牢脏乱,实在晦气,王妃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要不您等王爷回来……” 苟纭章没理会他,出了门径直走下楼梯,门外的梁品看了李逢程一眼, 压低声音道:“李大人,您不知道我们郡主是什么人吗?” 李逢程道:“有所耳闻。” 梁品耸了耸肩,“您还是不太了解。” 第167章 恨意深 张诚被关在牢房的最里边一间,苟纭章让狱卒打开牢门,抬脚走了进去,潮湿的霉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牢房昏暗,只有小方窗几缕微弱的光透进来。一个人影蜷缩在角落,浑身湿透,衣衫褴褛,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他的头发散乱,脸上沾满泥水和血渍,一只眼睛浑浊无光,脸上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听到有人来,他缓缓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视线中,一个女人站在光线落下的地方,身姿挺拔,高贵威严。几乎是下意识的,张诚就猜测到了她的身份。 这就是家主要杀的人。 有狱卒搬了椅子放到苟纭章身后,苟纭章拂了拂衣摆坐下,问道:“你叫张诚?” 张诚靠在墙壁上不动,一只眼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是又如何?” “你想杀我?”苟纭章平静地问。 “我?”张诚的声音沙哑,带着嘲讽,“我一个又瞎又瘸的废物,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杀得了武功盖世的宁瑶郡主?”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谁了?”苟纭章含笑看着他,“看来你早就认识我。” 张诚愣了一下,“郡主说笑了不是?这邶丘——不,这沨平之内,还有谁不认识你?” 苟纭章颔首,问道:“你恨我?” “不敢。” 苟纭章目光落在他身上,审视他一番后,转到正题:“张仕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张诚很不耐烦,手上的铁链被挣得哗哗作响,“能不能不要再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他不配合,李逢程拧起浓眉,呵斥道:“放肆!王妃面前,放尊重些!让你答什么就答什么!” 张诚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重复道:“我不知道,不是我杀的他,他死在霄龙镇的时候,我还在庆城!” “这么说,张仕做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了?”李逢程冷声问道。 张诚面不改色:“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已经半个月没与他见面了。” 苟纭章微微向前倾,看着他瞳孔发白的右眼,好奇道:“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张诚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目中有些诧异,“什么?” “那你的腿是怎么瘸的?”苟纭章又问,“这你总不会说不知道吧?” 张诚沉默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的牢房回荡,显得格外阴森。 他缓缓站起身,身形摇晃,显然已经疲惫不堪,但眼神却愈发狠厉。 “我这一身伤,都是拜你们所赐!” 他被激怒了,指着苟纭章,控制不住地咆哮:“是你们带着大军踏入了我们的土地,是你们的士兵砍伤了我的腿,踢瞎了我的眼睛!这一切都是你们的错!如果不是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不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他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一样,双目猩红,恨不能把面前的仇人撕碎。 李逢程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转头看了苟纭章一眼,却见她不为所动,丝毫没有被吓到。 苟纭章眯起眼睛,问:“所以,你想杀我?” “我想,我当然想报仇……”张诚哼笑一声,理所当然地道,“可我只是想想,我什么都没做,难道你们害我害成这样,还不许我恨吗?” 苟纭章看了看他,知道他们若拿不出证据,张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更不会认罪的。 苟纭章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淡定地起身,“李大人,去查一查,他的腿和眼睛是什么时候伤的。” 李逢程见她离开牢房,让狱卒把牢门关上,亦步亦趋地跟上她的脚步。 “王妃,下官认为,这张诚定是因为遭遇不幸,故而……故而心生恨意,迁怒于您与王爷,这才让堂弟张仕安排买凶杀人。” 他这话的意思,竟是想就此结案。 苟纭章瞥了他一眼,“你认为,他就是罪魁祸首?” 李逢程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讪笑一声,道:“可是他也没必要扯谎啊……这和查不查他的眼睛和腿脚怎么废的,有什么关系?” “当然要查,若他的伤根本不是在那次战争里造成的,不就是无端给朝廷,给大央军队抹黑吗?”苟纭章声音冷冽,多了几分不容置疑。 “当时谨王下令,只要百姓退避,则不伤百姓一丝一毫,他若是个安分的,又怎么会因此受伤?你当军令是什么玩笑么?” 李逢程喏喏,“是,王妃说的是,下官失言了。” 苟纭章走出牢门,在阳光下掸了掸衣袍上沾的阴冷气息,“好生看着他,等王爷把水匪抓回来,只要对一对口供,总会抓住漏洞的。” 李逢程本想问她,为什么觉得水匪和张诚一定有关系,但不知为何,又有些怕她鄙视自己愚蠢,谄媚应道:“王妃所言极是。” 苟纭章沉思片刻,问道:“张诚是什么人?” “听说他原本在大户人家了做过管事,但是因为犯错,被赶出来了,后来就做了工头,专门招揽工人去干活的,就在咱们庆城的码头,搬货卸货什么的,有时候也干护送船货的活儿。” “他原本的主家姓什么?在哪里?” “好像是在凭南城,姓什么……”李逢程想了想,面露苦恼,挠了挠后耳,“这个下官一时间有些忘记了,总归是凭南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苟纭章看了他一眼,他当即明白,“下官这就派人去查。” 苟纭章不相信张诚就是主谋,他一个跑腿做杂活的,凭他的本事,当真能找到一个忠心不二的死士来行刺? 这样一个干练果决的杀手,苟纭章都找不到一个,若不是精心培养,花钱买凶是绝对买不着这种品质的杀手。 殊儿正揪着梁品的头发玩得开心,小手上还抓着几根头发,梁品一个八尺大汉拿她束手无策,欲哭无泪,求饶道:“小姑奶奶,再薅我头发都秃了,快松手吧。” 殊儿咯咯地笑,转头瞧见苟纭章,立即松手,张开双臂“啊啊”地找娘亲抱。 梁品如释重负,连忙把殊儿还给苟纭章。 苟纭章拧眉,拍了拍殊华的小手,警告道:“再敢抓别人的头发,我抽你了啊。” “郡主,”梁品见殊华可怜巴巴地瘪着嘴,连忙道,“属下没事的,小孩子手劲小,一点都不疼,您别动怒。” 苟纭章看他嘴硬,将殊华递过去,“既不疼,那你就抱着吧。” 梁品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伸手去接,殊华却不乐意了,一边摇头,一边往娘亲怀里钻,抱住苟纭章不撒手。 恰在此时,不远处有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传来,几人转头看去,正见到萧觉声一身黑甲走在前头,身后的差役押着几个被捆成粽子的水匪。 第168章 浑乱局 萧觉声进山抓水匪,浑身泥泞狼狈,头发上还沾着枯叶。 他瞧着殊华,笑了笑,手背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全无追捕水匪时的凶狠模样,温柔哄道:“爹爹还要去审坏蛋,一会儿出来再抱好不好?” 殊华不知听没听懂他的话,掷地有声应了一声:“啊!” 苟纭章嫌她太吵,伸手捂住她的嘴,看着萧觉声问道:“那三位乐伎没有找到?” 萧觉声叹道:“找是找到了,但人已经死了,三具尸体都被烧过,看不出面貌,无法确认身份。” “烧了?”苟纭章拧起眉头,垂眸思索片刻,呢喃道,“为什么要烧了呢?” 俩人心照不宣地察觉了其中的隐秘,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烧毁尸体的目的一般是想要掩盖身份,那三名乐伎中,只有一个人是曾经露过面的。 就是那位掉了面纱的绝世美人。 要么有人怕他们查出那名乐伎的身份,所以才将她们的尸体焚烧了,要么是掩人耳目,那三具尸体里,或许根本没有那名乐伎,只是找另外一个人来代替了。 苟纭章正想着,冷不防被殊华咬了一口手指,无奈掐住她的腮帮子,朝萧觉声扬了扬下颌。 “张诚抓到了,我刚问了几句,情绪激动着呢,你一会儿审他小心点,他可能会发疯。” 照张诚的样子,很难靠审问挖得出幕后黑手,所以她对这扬审问并不抱有什么期待,也就懒得再进去了。 萧觉声嗯了一声,对她道:“等我审完一起回去。” 见他抬脚走进牢房,李逢程连忙跟着进去,将方才审问张诚的信息简单地说了一下,见他没有什么反应,随后问道:“王爷,这几个水匪怎么审?” 进了幽暗的通道,萧觉声方才脸上的柔情瞬间散尽了,眼神冷漠,语气轻而平静:“上重刑。” 这些水匪丧尽天良,伤人性命,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萧觉声压根就没想过要留他们的性命,只要把他们的嘴撬开,有什么刑用什么刑。 李逢程没料到他这么直接,愣了一下,转头如法炮制地对身边的狱卒吩咐下去,“只要弄不死,就往死里弄!” 萧觉声来到张诚所在的牢房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张诚动了动,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哗哗的声音。 张诚烦躁道:“又想问什么?该说的我已经都说过了。” 萧觉声没急着问他话,只是走近他身边,就在他咫尺之遥的距离,围着他走了一圈。 其他牢房已经开始对水匪上刑,周遭渐渐传来凄厉的哀嚎和求饶声。眼前黑靴踩在地上的干稻草上,发出悉悉索索的脆裂声音,他脚步迈得慢悠悠,极具威压和逼迫感。 “不是想杀本王吗?给你这个机会。” 他说完,抬手示意狱卒上去给他解开脚链和枷锁,张诚蓦然抬起头,目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他没动,目光闪过一丝谨慎,没有说话。 萧觉声嗤笑一声,眼神讥讽,“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恨本王吗?就是本王带兵攻下了沨平,你的眼睛、你的腿,是本王害的,如何?” 耳边一声声凄惨的嚎叫回响,张诚攥紧了手指,恶狠狠地瞪了萧觉声一眼。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重复道。 萧觉声打量他,忽而道:“本王给你这个台阶,你难道不是应该好好地抓住,顺势认下这个罪名吗?” 他挥了挥手,示意狱卒重新给他戴上镣铐,“既然你不认,那看来你就不是这件事情的主谋,主谋另有其人。” 萧觉声平淡地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话音未落,张诚脸色顿变,突然地上抄起那条铁链,猛地朝萧觉声扑来! 萧觉声眸光一沉,行动极快,抬脚朝他踹过去,张诚还没靠近他,瞬间就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上,喉咙里猛地呛出了一口血。 他捂着胸口,大喝道:“不错!我是想杀你,我就是想杀你又如何!我们邶丘的儿郎,个个都想把你、你们杀之而后快!” 他的眼神凶狠,却又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仿佛早已准备好了面临这一刻。 “你以为占据了邶丘,当了邶丘的王,从此就能高枕无忧了?”张诚一边咳血,一边冷笑连连,“我告诉你,不可能!你做梦,你永远都是邶丘的仇人!我不仅要杀你,还要杀你的孩子,杀你的子子孙孙!” 周围原本是邶丘人的狱卒,都被他这番话吓得冷汗直冒,脸色大变。生怕因此受牵连,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他们不想和谁做仇敌,只想安安分分地生活。 萧觉声阴恻恻地看了张诚一眼,“好,说的好极了。” “王爷,”李逢程慌忙打圆扬道,“王爷,他定是失心疯了,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下官这就让人割了他的舌头喂狗!” “慌什么?”萧觉声瞥了李逢程一眼,笑意冷淡,“他既喜欢喊,就让他到大街上去喊,本王倒要看看,会有多少人来杀本王。” 李逢程瞪大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爷是说,要,要把他放了?” 萧觉声:“放了。” 李逢程心中苦水倒流,这家伙可是他翻山越岭,跑了一天一夜,才抓到的啊! 竟然说放就放!拿他当什么了? “是。” 李逢程闭了闭眼,不得不服从地朝狱卒挥手,“把他带出去,放了。” 这下轮到张诚满脸疑惑,他不明白萧觉声意欲何为,慌张地问:“什么意思?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狱卒没搭理他,强行将他架起来,往外走。 等张诚被拉出牢房后,萧觉声侧身吩咐李逢程:“让人跟紧了,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懈,看看他会去哪里,有什么人来找他。” 李逢程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忙不迭点头,“是,是,下官明白,还是王爷英明!” 张诚原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他以为自己会被折磨致死,早已经坐好了准本,却独独没想到,竟然会被丢出了府衙的大门。 他捂着胸口,站在门外,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景象。 过了一会儿,见府衙没有人出来,他警惕地环视四周一圈,脚步踉跄,往前走去。 第169章 谋人算 樊明鼎带着一众官员去问安。 细雨初歇,青石板路上泛着湿漉漉的光。王府门前,一众官员垂首而立,鸦雀无声。为首的樊明鼎身着正三品文官服制,腰间玉带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下官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萧觉声扶着苟纭章下了马车,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 “诸位大人有心了。”萧觉声淡淡道,“都散了吧。” 待众人退去,他忽然开口:“樊大人留步。” 樊明鼎战战兢兢,跟着他身后走去。 苟纭章将殊华交给宁芬,跟着俩人进了书房,走到萧觉声身边坐下。 书房里,婢女刚奉上茶就退了出去。萧觉声摩挲着青瓷茶盏,开口道:“本王与王妃在庆城遇刺的事情,樊大人想必已有所耳闻。” 樊明鼎咽了一口唾沫,垂头道:“下官惭愧,竟然让殿下和王妃遇险,幸而殿下和王妃福泽深厚,安然无恙,否则下官定要刎颈谢罪。” 萧觉声笑了一声,“确实是幸运,要不然现在你只能见到我们的尸体了。” 樊明鼎坐立不安,起身跪下,“是下官失职,还请殿下降罪。” “坐吧,这怪不得你。”萧觉声摆摆手,让他重新坐回去,“本王找你来,是要和你说一说这件事情。” “是,是。”樊明鼎应了一声,慢慢挪坐回去。 萧觉声示意他放松,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虽然抓到了几个小喽啰,但还没有揪出背后的人,若是不把幕后主使抓出来,这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到时候本王和王妃就未必有这次的运气了。” “我们问那几个乐伎的时候,曾听其中一个说过,是有一个姓樊的大人让她们上船献艺……”苟纭章觑了樊明鼎一眼,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想,应该不是樊大人吧?” “哐当”一声,樊明鼎刚端起的茶盏砸在地上,碎瓷四溅。他慌忙跪地:“王爷明鉴!王妃明鉴!下官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苟纭章笑笑,语气很平淡,“我就是问一问,樊大人别慌,我也相信你不会的,只是……沨平之内,姓樊的官员并不多……” 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樊明鼎的官服后背已经湿透,他盯着地上那片碎瓷,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稻草。 “殿下,王妃!”樊明鼎重重叩首,“下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本王要你的人头何用?”萧觉声搁下茶盏,瓷器相碰的脆响惊得樊明鼎一颤。 苟纭章道:“当然要查明,我们怀疑,这个人不止想要我们死,还想要搅浑沨平的水,让沨平陷入混乱。樊大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樊明鼎吓得两股颤颤。 “这,这……”一滴汗顺着樊明鼎的鬓角滑落。他当然知道,刺杀的背后必然藏着阴谋,若是萧觉声和苟纭章身死,天子震怒,沨平一定会陷入混乱,这一年多来努力建立的和平就会灰飞烟灭。 萧觉声大发慈悲地开口,指示道:“对方能用出死士,可见不是普通人,当日知道我们乘船南下的人并不多,樊大人,还望你暗中查一查。” “下官一定会查明真相的。”他声音发颤。 当樊明鼎踉跄着走出王府时,随从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马车驶出两条街,他仍在用袖口不停地擦着冷汗。 随从将他扶上马车,奇怪地问:“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樊明鼎摆手:“回府,回府。” 见人走远了,苟纭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道:“你把他吓坏了。” “这些人,不吓一吓,是不知道好好卖力的。”萧觉声道,“还有什么能用的人,都带过来,好好敲打一下。” 苟纭章抬眸看他,问:“张诚那边还没有消息?” “苗石一直跟着,但张诚只是回了家,没去别处,也没有人来找他。”萧觉声轻叹一口气,“看来对方很谨慎啊,知道露了马脚,就缩回去不再出来了。” 苟纭章垂眸思索,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但他们失手之后,肯定还会再想办法下手的。” 萧觉声看她,“在想什么?” “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手,不如我们给他们一个动手的机会,如何?”苟纭章微微一笑。 苟纭章决定在三个月之后,提前大办殊华的周岁宴。 这个消息在半个月后传了出去,瞬间传遍全城。 樊府。 傍晚樊戎才回到府邸,迫不及待回院子与娇妻相见,吃饭过后,正搂着妻子亲热。 “夫君……”他怀中的女子微微避开他的亲吻,声音似嗔似怨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怎么回来的越来越晚了?” “没什么大事,父亲让我做的都是些小事情,父亲可比我忙多了,好几日都住在府衙里没回来,母亲可是好生气。”樊戎掐着妻子的下颌,重重亲了一口,“我这不是想你,就快点回来了吗?” 蓝玉展娇嗔一笑,赏赐地在樊戎脸上亲了一下,“知道夫君念着俏儿,不过父亲忙着,你怎好独自回来?万一母亲怪我缠着你可怎么是好?” 樊戎“嗐”了一声,叹道:“我倒是想给父亲搭手,但是父亲办的事情是谨王殿下亲自吩咐的,不让别人插手,我也是有心无力。” 蓝玉展一脸好奇,歪头问道:“是吗?什么要紧的事情?” “还不是前阵子谨王在庆城遇刺,一直没有抓到背后的主谋,殿下让父亲查每一个有嫌疑的官员,父亲为这事情操心着呢。” 虽然此事机密,但樊戎自以为妻子是个弱女子,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知道了也无妨。 蓝玉展点点头,叹道:“不知道是谁,竟然敢对谨王殿下出手,简直是胆大包天,目无王法!” 她手臂环上樊戎的肩膀,思索一番,佯作苦恼,“夫君以为,这会是什么人做的?” “这我还真猜不出来,”樊绒笑笑,“不过要我说,一定不会是朝廷派来的官员,就像咱们家,身家性命都寄托在谨王殿下身上,谁会自找死路去刺杀他?” 蓝玉展闻言,恍然顿住。 樊戎将她环抱着往床上去,见她似在忧虑,安抚道:“夫人何必为此事烦忧,父亲自会处理好的。” 第170章 夜长梦 因为蓝玉展声称自己身体不好,受不得浊气,需要清静的缘故,院子里没留太多的婢女。 她身边除了两个贴身婢女,还有一个在乡下时,不小心跌进火里毁了容貌的丫头,整日围着面罩不能见人。 到了丫鬟所住的偏室,蓝玉展轻轻地敲了敲门,很快门开了,阿眉将她迎进门去。 室内不点灯,只依稀可见四个人影围聚在桌边。 阴影之中,蓝玉展压低声音,道:“三殿下传信来,陛下已经快不行了,大皇子有裴氏当靠山,朝中大臣们更偏向大皇子,局势对三殿下十分不利,而且现在樊明鼎在暗地里探查,说不好会查到覃仲谋身上,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可是自从上一次失手,王府一直很警惕,根本就无法靠近。”朱雀低声道。 “两个半月之后,是谨王府的小姐周岁宴。”蓝玉展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眼下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朱雀站在阴影里,面容冷峻:“萧觉声不是傻子,他既然大办宴席,必然设了埋伏等我们自投罗网。” 蓝玉展抬眸看了三人一眼,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人影,“我们没有时间耗下去了,若陛下归天,大皇子登基之后,三殿下,连带你我,还有我们的亲人,一个都活不了!” “那小姐的意思是?” “即使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得闯进去。”蓝玉展一字一句地道,“覃仲谋已经将沨平的边境驻防图传给三殿下,只要我们能杀了萧觉声和苟纭章,撕毁和平协议,三殿下一定会想方法让裴延山出征,届时裴延山不在皇城,大皇子身边无人保护,三殿下才有机会夺得宝座。” 朱雀沉吟一声,很快就明白她的意思,转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认命般地开口道:“那,就让奴婢与雀鸣去吧。” “奴愿意去。”一道沙哑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一个戴着黑色面巾的人缓缓走出,她的半张脸被火烧毁,丑陋的疤痕从额头蔓延至脖颈,那双眼睛也不再明亮清澈。 她声音嘶哑:“奴的脸已经毁了,他们不会再认出来,就让奴去吧。” 雀鸣行刺失败后,依照规矩,蓝玉展要朱雀处理了她。可相伴多年,朱雀不忍心亲手将她杀死,替她向蓝玉展求饶,看能不能将她遣送回辽国。 谁料听了她的请求之后,蓝玉展大怒,发了很大的脾气。 她堂堂一个将门千金,尚且要在这敌国忍辱负重!雀鸣一个卑贱的死士,凭什么回到辽国,回到三殿下身边?! 蓝玉展越想越气。 最后改变了主意,她要让雀鸣毁掉容貌,继续为三殿下做事,奉献出最后的价值。 蓝玉展看向雀鸣,目光冷冷,笑容淡淡:“如此,这件事情就交给雀鸣去办,朱雀协助。” 朱雀垂下眼眸,握紧了手指,“奴婢明白。” 黑夜中,有影子虚晃而过。 蓝玉展警惕地看了一眼窗外,起身开门去查看,见外边漆黑一片,没有人影,只有风声拂动,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雀鸣垂着头,忽然唤了她一声,“小姐,您若能回去,能否为奴立一个衣冠冢?” 蓝玉展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容轻松,“当然,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替你完成。” 雀鸣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说话。 她闭上眼睛,似乎还能感受到,滚烫灼人的火焰在她脸上跳跃,一寸一寸地舔舐她雪白的肌肤,吞噬她的皮肉,燎烧她的秀发。 一扬火,她的美貌付之一炬,所有的一切光芒也随之消失。她是因为这张脸,才会被三殿下选中留在身边的,对于她而言,毁容等于赤裸裸的羞辱。 她知道,蓝玉展一直嫉妒她,嫉妒三殿下曾经很宠爱她,所以才故意逼她毁掉容貌。 她恨蓝玉展,恨不能用刀子,划花她那张完整又俏丽的脸。 但是她在任务完成之前,她不能,因为她们到这里来,为的都是同一个主子,为的都是三殿下的大业。 三殿下曾经承诺她,若她完成任务回去,他就会娶她,封她为妃。 如今她容颜不再,就算回去了,三殿下是否会嫌弃她容貌丑陋? 三殿下……三殿下……雀鸣摸上自己皱巴巴的脸皮,心里想着那个人的样子,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蓝玉展回到院子,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见樊戎呼吸平缓轻浅,一副睡死了的样子,这才小心地爬回床上,躺在了他的身边。 看着樊戎平和的睡脸,蓝玉展感到庆幸。 覃仲谋说的不错,樊戎确实是个很好拿捏的呆子,她甚至不需要做什么事情讨好他,他就会乖乖地听她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蓝玉展翻了个身,背对樊戎入睡。 这一夜,忽刮起冷风。 突然,一道闪电劈开夜空。 刹那间天地骤亮,照亮了狂风中摇摆的树影,雷声随即炸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睡梦中的殊华被吓了一跳,惊惧不已,“哇啊——”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刚哭出声,一只手便轻轻地拍抚在她的背上,将她拥入怀中。 闻着熟悉的味道,殊华揪住苟纭章的衣袖,适应了雷声后,抽抽噎噎着止住了哭声,又慢慢陷入睡梦。 雨点轻轻敲在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嗒嗒”声,起初只是零星几滴。 渐渐地,雨声密了起来。 暴雨如注,像天河决了口子,疯狂地倾泻向人间。雨点砸在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千万匹战马奔腾而过。 萧觉声起身,点了一盏灯去将窗户合紧。 透过窗户,天地间只剩下茫茫的一片,雨帘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远处的灯火在雨幕中化作模糊的光晕,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被这无情的暴雨浇灭。 他回到床上,拥着苟纭章,低声道:“下了好大一扬雨。” 这扬大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才停歇。 雨夜好眠,萧觉声睡醒之后,抱着苟纭章黏黏乎乎地亲,直把她骚扰醒了。 “干什么……”她气呼呼地推开他,往殊华那边挪了挪。 萧觉声将殊华抱到小栏床上,见她睡得安稳,便心安理得地回到宽大的床上,钻进被窝里,手探进锦被之下,对苟纭章上下其手。 第171章 尤温存 俩人相靠,温热的气息从肌肤上泛开,萧觉声低头亲吻她的脖颈,修长粗糙的手不安分地在紧致的腰肢揉捏。 “嗯——”苟纭章仰着脖子低哼一声,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作乱,“别动……别……” 萧觉声充耳不闻,下颌抵在她肩膀上,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苟纭章心跳如鼓,最受不了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好像不将她嚼碎吃下去就不罢休,当即虚张声势地威胁道:“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她说话硬气,四肢却软得像被打了麻筋。 萧觉声在她耳后细细密密地亲吻,呼吸间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还早,再睡会儿。” “你要睡就睡,捉弄我做什么?”苟纭章羞恼地踢他,忽被震得低吟一声,忽而绷紧腰弓下身去,“我不……” 萧觉声亲了亲她的肩头,哼笑一声,低语道:“不?……骗子。” 苟纭章想张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在一瞬间,苟纭章眼前一片茫茫然,她几乎看不见了。 萧觉声拢着她的腰身,手掌在衣衫擦了一把,沾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低头亲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一轻一重地喘息,听起来很难耐,却不给她个痛快。 苟纭章身上汗津津的,潮红的脸颊趴进软枕里,手指紧紧揪着枕头,喘着气,骂道:“你到底行不行?” 萧觉声笑而不语,箭在弦上,偏死死忍着不发,手指勾起她背后的乌发。 效仿赵云大战长坂坡,三进三出,全身而退。 苟纭章被他折磨得神思难属,蹙着眉,口中嘟囔着什么,混帐之类的。 萧觉声伏下身,掰过她的脸,一点点舔吮着她的唇瓣,轻声问:“嗯?说什么?” 苟纭章想翻身,无奈被他压制得死死的,不能退不能进,恼羞成怒,“萧觉声!你敢不敢放开我?” 在她发飙之际,萧觉声见好就收。 床帐前的玉勾晃晃,轻响低哼,好不缠绵。 若此处是擂台,苟纭章总是处于下风的那个,或五体投地,或跪地求饶,没有一个体面的输法。 她双眼迷离地转头,见栏床里的殊华手脚蹬起,却是睡醒了。 她不哭不闹,双手去抓自己的脚玩。 苟纭章一惊,不由地紧张起来,唯恐被她发觉,伸手慌乱地抓了萧觉声一把。萧觉声垂头喘息一声,双手撑在她身侧,剑眉拧起。 苟纭章急道:“殊儿醒了!” 萧觉声顾不上其他,扯了被子将彼此盖住。 殊华自己玩了一会儿,便爬着坐起来,懵懂地环视四周,却不见一个人影,趴在围栏上,啊呜啊呜地啃起木头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发现床上的被子奇怪地鼓动,伸手指着被子,惊奇地喊了一声:“啊!” 可惜没有人回应她。 室内声息缓慢,冷清无比。 被抛弃的殊华终于扯开嗓子,嗷地一声哭了出来。 紧接着,那被子底下,竟离奇地钻出了她那么大个的爹爹。 萧觉声披上了衣袍,这才来抱起她,冲她嘘了一声,指着床上道:“娘亲还在睡觉,殊儿不吵娘亲好不好?” 殊华似懂非懂,跟着他的手,指了指那团鼓囊的被子,学着他,奶声奶气地开口道:“呐啊——” “嗯,是娘亲。”萧觉声应着她囫囵的话,一边哄,一边把她抱出门。 门外宁芳走过,就被塞了一个小团子。 将碍事的小家伙弄出来后,萧觉声半点也无慈父的模样,冷酷无情地转头,迅速关上了房门。 宁芳和殊华面面相觑。 “啊!”殊华指着紧闭的房门,对宁芳控诉。 宁芳扯着嘴角朝小主子笑了笑,抱着她快步离开。 屋内,萧觉声回到床上,一把扯开了被子,苟纭章被热得浑身透汗,面颊绯红,发丝湿润地沾在额前,俨然一副快被热气蒸熟的样子。 他伸手拂起她额前的发,她便仰头凑上来亲他,混沌的目光藏着难耐,低声埋怨:“你好磨蹭。” 萧觉声一边亲她,一边意味深长地问:“要快点的?” 苟纭章听不出来,含糊地“嗯”了一声。 “好。”萧觉声含着笑意,一口应下,抓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晨雨初歇,屋外檐下的雨滴被带出了节奏,“滴答、滴答”地砸在石阶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经久,萧觉声起身推开窗户,一阵清冷湿润的风吹进室内,散了热气,苟纭章平躺在床上,脑袋空空,望着床帐发呆。 萧觉声坐回床边,伸手擦了擦她脸颊旁的汗。 他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眼神实在令苟纭章如芒在背,默默扯过衣衫,将自己遮起来。 “遮什么,哪儿没看过?”萧觉声嗤笑一声。 “滚——” 萧觉声从容淡然,一本正经道:“那我滚了?你自己去沐浴?” 苟纭章转过头,哀怨地看着他。 萧觉声轻轻地笑了笑,凑到她面前,幼稚地要求道:“亲一口。” 方才啃得唇舌都麻了,也不差这一下,苟纭章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颐指气使道:“我要沐浴,现在,立刻,马上!” “好嘞。”萧觉声应了一声,给她裹上了衣服,抱着她去净室。 俩人神清气爽地从净房出来,何应就来禀报,说是庆城府衙有差役求见。 那差役正是李逢程的手下,见着萧觉声,小心谨慎地拱手行礼,道:“王爷,我们这半个月一直跟着张诚,今早我们发现……他在家里上吊自杀了,因为昨夜大雨,我们没能发现什么线索,只有屋子里一点烧过的纸灰,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塞给他……” 张诚的死,是苟纭章和萧觉声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既然被推出来顶罪,是必然会死的,只是可惜跟踪了他半个月,却没有查出什么线索。 第172章 鸿门宴 凌晨,天蒙蒙亮。 王府后门,送菜的板车排成长队,管事正一一核对清单。 “今日是王府小姐的周岁宴,来到都是达官贵人,可得罪不起,菜都要新鲜干净的,若有谁敢浑水摸鱼,掺和些烂菜,仔细你们的脑袋!”厨房采买的管事厉声训斥着,几个菜贩子唯唯诺诺地点头。 队伍末尾,一个身形佝偻的妇人低着头,推着一车新鲜时蔬,缓缓上前。她穿着粗布衣裳,头上包着蓝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管事瞥了她一眼:“哪家的?” “城南刘记菜行。”妇人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怯意,“今日送的是新摘的桂花笋和嫩芹。” 管事翻了翻册子,确认无误,挥手放行:“进去吧,别耽搁。” 女子推着车,缓步踏入王府侧院。 来送菜送肉的菜贩子不少,厨房一早就开始忙碌,管事让人把菜卸在厨房门前的廊下,一一付了钱,便摆摆手,让菜贩子离开了。 那围着头巾的妇人走在最后头,环视四下一圈,经过拐弯的时候,脚步一转,飞快往旁边的狭路而去,瞬间隐匿进重重假山里。 谨王府的朱漆大门前,车马如龙,宾客络绎不绝。 府内张灯结彩,红绸高挂,连廊下都铺着崭新的锦毯,侍女们手捧金盘银盏,往来穿梭,处处彰显着王府的富贵与权势。 殊儿被萧觉声抱在怀里,穿着一身朱红绣金的绒毛领子的锦衣,颈上挂着长命锁,手腕上系着银铃铛,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苟纭章站在一旁,神色温和从容。 太守府的两驾马车停下,前头下来的是樊明鼎和樊夫人,其次是樊戎和新妇“覃四姑娘”。 听闻王府大办宴席,蓝玉展便央着樊戎,也想要来参宴,开一开眼界。 樊戎本是对她有求必应的,在这件事情上,却犹豫了。 他说:“王府规矩繁多,肃穆庄严,只怕去了也不自在,不如夫人同我去纵马游玩吧?” 蓝玉展捏着帕子,可怜道:“可是我就想去看看嘛,我不多说话,也不乱走,这都不可以吗?我长这么大,一直在乡下住着,都没见过什么世面。” 樊戎深深地看她,“我发现了一个很美的山谷,那里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你不想去吗?” 蓝玉展听出他并不想让自己去,失望地垂下头,自艾自怨地叹息自己出身不好,不懂得王府的规矩,不去丢樊家的脸也罢。 樊戎沉默半晌,又问:“你就这么想去吗?” 他的妻子抬眸看着他,眼中是期待,“我想去。” 最终,樊戎妥协了。 他平静地起身,对她道:“我去知会父亲一声,明日……我们就一起去吧。” 樊氏一家四口皆来庆贺,樊明鼎和樊夫人走在前头,樊戎和蓝玉展跟在后边。 蓝玉展果然不多说话,面上含着温婉的笑意,目视前方,也不好奇地乱看,举止十分端庄,一点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妇。 到了厅前,见到谨王抱着孩子,樊明鼎脸上堆起笑容,喜气洋洋道:“下官向王爷、王妃贺喜,愿小姐无灾无难,且喜且乐,且以永日。” 萧觉声应下,让殊华朝他招了招手,以示欢迎,随后道:“樊大人,请。” 轮到蓝玉展和樊戎上前行礼贺喜时 蓝玉展垂着眸子,看着眼前的薄柿色般的裙摆,微微收紧手指,同樊戎恭敬地行礼。 她努力隐忍着,作出谨小慎微的样子,没有抬头看一眼。 杀父仇人近在眼前,若是看见了仇人的样子,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立即动手。 “你就是樊家的少夫人。”一道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这声音并不像她强悍的名声一样骇人听闻,反而更加年轻,更加清脆。蓝玉展捏了捏手指,低声回道:“回王妃,正是臣妇。” “上回我们还去参加了你的喜宴,只是一直没见过新娘子什么模样,抬起头来我看看。” 蓝玉展缓缓抬起头,只见面前女子一身华服,腰间环佩,长长的腰带垂在裙边,摇曳出似竹似柳的姿态。 蓝玉展眼皮低垂着,目光在她脖颈处停下,不再向上与她对视。 “是个美人。”苟云章看了她一眼,微笑着点头,没再多说,让婢女带着他们入席。 宴席布置在花园的水榭上,两侧垂着湘妃竹帘,既透光又挡风,水面波光粼粼,清澈幽碧绿,风景雅致。 不多时,宾客都落了座。 宴席正酣,觥筹交错。 乐师奏着喜庆的曲子,宾客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萧觉声坐在主位,一直抱着女儿,眉梢略带喜色,偶尔举杯示意。 蓝玉展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目光在主位上的俩人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夫人,多吃些。”樊戎将一碟菜放在她面前,“这是油炸的小鱼,很香。” “多谢夫君。”蓝玉展含羞带怯地应了一声,夹起小鱼咬了一小口,附和道,“香酥干脆,很好吃,夫君也尝尝。” 见她将鱼头咬下,樊戎垂下眼眸,眸光晦暗不清,握着筷子的手捏紧了。 沨平多江流溪河,故而渔产也多,这种小溪的小青鱼最适合油炸,但鱼鳃不好处理干净,所以大多数人,是不习惯吃鱼头的。 就连他这个外地人都知道的事情,为何他的妻子会不知道? 上方忽传来酒杯掉地的响声。 众人纷纷闻声望去。 原来是殊华趁人不备,一把抓起了萧觉声面前的酒杯,张着嘴,急急地就往嘴里送。 萧觉声哎了一声,快速打掉酒杯,以至于酒杯在地上滚了一圈。 苟纭章一把捏住殊华一双小爪子,用帕子擦了擦上边的酒液,嗔道:“手真是快,谁都拦不住你是不是?” 殊华得意洋洋,好似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嘿嘿地笑。 见她衣服都湿了,苟纭章将她从萧觉声手上拎起来,“我先带她回去换身衣裳吧。” 第173章 风声动 苟纭章付之一笑,抱着殊华起身,款步从榭台离开。 萧觉声眸光温和,视线跟着她的背影,直到她从转角处离去不见,这才收回目光。 “殿下,下官敬您一杯。”樊明鼎忽而举杯,声音洪亮如钟。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萧觉声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随意地举起酒杯:“樊大人客气,请。” 他说完,仰头一口饮尽。 席间官员纷纷举杯相敬。 觥筹交错间,萧觉声案上的酒壶很快见了底。他朝身旁的何应招手,声音里带着几分醉意:“去取本王从京都带来的长生醉,今日本王高兴,同诸位一醉方休!” 何应躬身应是。 那方苟纭章穿过假山叠嶂的幽径,往明月阁走去,有风吹过,吹开了溪流的层层波光,映着假山深处的漆黑幽暗。 树影婆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待要细看时,却只剩下一片寂静。 回到明月阁,宁芳已经备好了殊华的衣服和温水,苟纭章抱着殊华,坐在软榻上,亲自拧了细软的帕子,轻轻地给她擦脸和手。 殊华躲着不配合,伸手去抓帕子,苟纭章啧了一声,恼道:“真是一点都不乖。” 殊华不高兴了,咿咿呀呀地反驳。 “跟我嚷嚷什么呢?会说话就说话,不会说话把嘴闭上。”苟纭章捏了一把她的脸,不客气地笑话她,抓住她沾满酒的手揉搓,直到没有味道了才放开。 宁芳将水盆撤下去,苟纭章正准备给殊华换衣服,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响动,一声低呼传来。 “怎么了?”苟纭章警觉地直起身子。 宁芳已跑到门边,惊喜道:“是只翠鸟掉在院子里了!” 她眼睛一亮,放下水盆,欢喜地跑到庭院,与一个小丫鬟小心把地上的翠鸟捧起来。 翠鸟在她手掌上匍匐不动,喉咙里挤出细弱的“啾”声,左翅不自然地垂着,末端沾着褐红的血渍,将原本明艳的翠羽黏成狼狈的一绺。 “它受伤了。”宁芳伸手轻抚鸟儿的背羽,语气满是怜惜,“真可怜,不知是被什么伤到了……” 她说着,手指拨开翠鸟伤处的羽毛,只见伤处整齐锋利,血肉里泛着乌黑的颜色。 “别动!放下来!”苟纭章厉声喝道,声音里的紧张让两个侍女都愣住了。 宁芳困惑地回头:"郡主?" “把它放在地上,立刻去净手。”苟纭章快步走来,目光死死盯着那只奄奄一息的翠鸟。 宁芳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拉着小丫鬟去洗手。 苟纭章正要走过去查看,忽而一阵风掠过,屋内传来咔哒一声,有黑影从窗户跳进了房间里。 “啊——” 屋内响起了宁芬的惊叫声。 苟纭章心下一惊,转身返回房间,瞧见眼前的一幕的瞬间,血液几乎凝固。 宁芬抱着殊华僵立在原地,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正抵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刀刃已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线。身后持刀之人一身黑衣,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冷漠无光眼睛。 苟纭章站在门口,没有往前走,冷眼看着面前的黑衣人。 “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双目盯着她,手指紧紧握着匕首把柄,声音嘶哑,“要你命的人!” 苟纭章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一挑眉梢,从容问道:“哦?想杀我,你胆子不小嘛,谁派你来的?” “少废话!”黑衣人将刀刃往宁芬脖子上压了压,血珠立刻顺着刀锋流淌而下。 宁芬止不住地颤抖,手中抱着殊华不敢乱动,手足无措地望着苟纭章。 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襁褓布料攥破,却又怕伤到殊华,只得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 黑衣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干脆地扔到苟纭章脚前。金属撞击青砖的脆响在死寂的屋内格外刺耳。 “给你两个选择,要她们死,你现在就可以反抗;要她们活,就用这把刀在手上划一道口子。” 殊华受了惊吓,突然放声大哭,眼泪滚滚,稚嫩的哭声像刀子般剐着苟纭章的心。她看着地上那把匕首,锋刃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颜色。 如果她猜的不错,匕首上的毒和船上乐伎刺杀她时,银针上沾的毒是同一种。 若她照做,割自己一刀,一击毙命,毫无转圜的余地。 “快点!”黑衣人厉声催促道。 苟纭章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低头看了看,轻巧地把玩起来,忽笑了笑,讥讽道:“你凭什么以为,一个丫鬟,一个孩子,能换我的命?” 她抬起眼眸,目光凛然凶狠。 “你既来杀我,总不会不知道我苟纭章是什么人吧?” 她十六岁上战扬厮杀,于万军中杀出重围,小小年纪能够和辽国老将蓝峥荣打得有来有往,曾经身为一军主帅,心性何其坚毅,难道是可以轻易为别人抛弃自己性命的人? 黑衣人愣住了,手下又用力了三分,威胁道:“既然这样,我就只好送她们上路了!“ “郡……郡主……”宁芬从齿缝间挤出气音,恐惧不已,目光急切地望着苟纭章。 她清秀的脸庞上泪痕交错,下唇被咬出一道血痕。喉间的刀刃寒意刺骨,一点点割开她的皮肉,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血在不停地往外流。 “你们要怨,只能怨她心狠手辣,不肯救你们!”黑衣人冷声道,手下越发用力,同时眼神死死盯着苟纭章。 宁芳脖子一片鲜血淋漓,痛吟一声,却死死地咬着唇,没有向苟纭章求救。 苟纭章看着宁芬,满脸无所谓,只是道:“芬儿,对不住了,咱们下辈子再见吧。” “你!”黑衣人诧异,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这么无情,她一把将殊华从宁芳怀里抢过去,手指掐着殊华娇嫩的脖子。 “那你的孩子呢?你也不要了吗?” 殊华的哭声被硬生生掐住,藕节似的小胳膊在空中乱抓,手腕上的银铃叮铃铃地响。小小的脸蛋越发涨红,每一声抽噎都带着令人心碎的颤音。 第174章 杀机现 苟纭章怒喝一声,握着那淬毒的匕首,竟直接朝她扑去,那顷刻间可以要人命的利刃横扫而过。 她丝毫不顾两个人质的安危,刀刃直朝三人袭去,敌我不分,下手狠辣。 黑衣人心下大骇,瞳孔骤缩,本能地后撤半步,一把将宁芬推向袭来的刀锋,同时挟持着殊华急退向窗口。 苟纭章险之又险地收了刀势,左手撑住宁芬的肩膀,将她猛地推向门外。 眼看黑衣人要夺窗逃离,她手臂紧绷,使出了全力,淬毒匕首瞬间脱手而出。 黑衣人余光一瞥,急急收回手,“砰”地一声,匕首穿透了木窗。 黑衣人呼吸一滞,死亡的寒意瞬间爬满脊背。就这瞬息迟疑,她再想继续从窗户逃出去,苟纭章不给她机会,转眼就逼近了。 “别过来!”黑衣人厉声尖叫,匕首抵住殊华心口。刀尖刺破红色的衣裳,眼看就要没入婴孩娇嫩的肌肤。 苟纭章目眦尽裂,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匕首,锋利的刀刃割破她的手掌,猩红温热的血瞬间从她手掌中滴落。 黑衣人被她磅礴的杀气骇住,力道松懈一分,瞬间落入下势。 苟纭章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猛地朝她下腹袭去,黑衣人收到剧烈的袭击,吃痛后,踉跄后退一步,骤然松开了抓着殊华的手。 殊华从她手中坠落。 苟纭章心脏几乎停跳了一瞬,飞快地扑上去接住她。她将殊华护在怀中,后背没有遮挡地完全暴露。 黑衣人眼中精光一现,举起了匕首,朝她刺去。匕首从肩胛骨下方狠狠扎入,苟纭章疼得闷哼一声。 剧痛反而激发出凶性。她以身作武器,旋身一记肘击,精准命中黑衣人持刀的手腕。“呛啷”一声,染血的匕首飞落在地。 宴会上。 何应去而复返,带来的除了几坛酒,还有一群穿着厚重铁甲,手持兵器的府兵。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一众府兵行动迅速,将整个水榭包围起来。 见此情形,很多人都不明所以,心中惶惶不安。 几乎是在看到府兵的下一瞬间,蓝玉展神情微变,纵然再掩饰,还是惊慌不已,转头看向主位的萧觉声。 “谨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有官员出声问道。 萧觉声面色从容平淡,唯有面上的微笑越发的危险,抬手示意众人,“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蓝玉展心下千回百转,思绪混乱,看了一眼萧觉声,紧紧掐着手指按捺下来,暗暗朝不远处的覃仲谋看去。 覃仲谋亦是对这一出阵仗不得其解,垂眸思索着,老神在在,没有表露出一分的惊慌,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萧觉声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开口。 “来人,给覃大人赐酒。” 覃仲谋手上的动作顿住,抬头看向他,笑容有些勉强,“下官谢殿下赐酒。” 一个身穿铠甲的府兵走到他身边,接过了婢女送来的酒壶,横着往覃仲谋的酒杯里倒。 却只倒了酒杯的三分之一,还洒出来一部分。 覃仲谋悚然一惊,整个人都僵住了。 茶满欺人,酒满敬人,倒三分之一的酒,且洒在地上,是祭奠死人的做法。 萧觉声微笑:“覃大人,这酒可是名贵,本王特地从京都运来的,价值千金的长生醉,可遇不可求。” 覃仲谋心跳如雷,却不敢动。 萧觉声的话音慢悠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见他迟迟不动,眯了眯眼。 “怎么,覃大人是看不上本王的酒?” 他说话轻飘飘,但带着一股莫大的威压,闻之令人胆战。 覃仲谋汗流浃背,脸色惨白,站起来扑通一声跪下,“下官……下官不敢,殿下明鉴!” 萧觉声哼笑一声,唇角带着一丝冷漠的笑意,“本王没看出来你哪里不敢。” 扬内寂静,空荡荡的只有两人的声音回响。 众人不明觉厉,但看着这真刀真枪的阵仗,都不敢轻易开口,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覃仲谋叩首在地,“下官不明白殿下的意思……请殿下明示……” “覃仲谋,你好大的胆子啊!” 萧觉声不再敛着怒气,站起身,冷声斥道:“拿着本王发的俸禄,吃着朝廷的皇粮,却向辽国效力,本王当真是小瞧你了!” 此话一出,全扬惊骇万分。 覃仲谋面白如纸,环视四周,入目只见府兵凶狠肃穆,手中的兵器泛着冷光。显然都是为他而准备的。 他整个人都怔住了,呼吸艰难,不死心地叩头大喊:“冤枉啊!殿下,下官冤枉!下官绝没有做叛国之事,还请殿下严查!” 萧觉声面色阴沉,冷笑连连,“好一个冤枉。” “姓覃的!亏老子这么信任你!” 樊明鼎猛地站出来,浓眉倒竖,指着覃仲谋,义正言辞地喝道:“你花重金收买都尉邓林,指使他窃取边防驻军图,并与辽国勾结,泄露军机要务,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敢狡辩?” 三个月之前,谨王和王妃刚从庆城回来,就让他暗中探查刺杀一案。 他从张诚的身份入手,逐一查明与他有关系的所有人,直到查出张诚的前一任东家,是凭南城曾经数一数二的大户——也就是覃家。 查到覃家,他很难不和覃仲谋联系到一起,只是覃仲谋的为人和行事,是完全的臣服朝廷的一派,他一直致力于让沨平世家与朝廷官员相合,为此出钱出力,不辞辛劳,又怎么会刺杀谨王殿下呢? 樊明鼎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查错了方向。 就在他纠结痛苦不堪的时候,儿子神情恍惚地找他密谈,告知了他,儿媳妇覃俏的秘密。 她不是覃四小姐,而是与覃仲谋勾结的辽国细作。 覃仲谋甚至向辽国透露了边防驻军图。 边防图泄露,危及的是数万百姓的性命和江山社稷,事关紧要,他不敢轻视怠慢,立即上报给了谨王殿下。 谨王殿下命人暗查,果然在军中揪出来了内鬼。严刑拷打,用尽酷刑,那姓邓的都尉终于承认,他收受了覃仲谋五百两黄金,将边防驻军图偷盗出来,复画一份后,交给了覃仲谋。 樊明鼎越想越气,只觉一腔真情实意都喂了狗,心中愤愤,破口大骂。 “你个吃里爬外,狼心狗肺的东西!朝廷厚待你如此,你还不满足,为了你一己私利,竟置沨平万千百姓于不顾,若是辽国铁骑踏进来,你以为你还活得了吗?!我呸!做你的春秋大梦!” 七八个府兵去抓拿覃仲谋,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当扬捆了。 此时蓝玉展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完全没想到,覃仲谋竟然这么快就暴露了。 那她呢?她还是安全的吗? 她死死攥紧了手指,强撑镇定,可抬起头,却对上了樊戎冷静又疏远的眼神,他的眸子里带着恨意和幽怨。 他开口道:“我是大央的官,大央的子民。” 一瞬间,她怔住了。 “你……?” “我给过你机会的。”他又道。 蓝玉展整个人血液往上涌,她呼吸急促起来,目光一晃,看见萧觉声正冷冷的看着她,杀气腾腾。 她彻底慌了。 第175章 险环生 “覃俏!你干什么!”樊夫人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碎瓷片四溅。她想要冲上前,却被丈夫一把拉住。 樊明鼎扣住妻子手腕,声音阴沉:“冷静,别动。” 整个厅堂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只能听见蓝玉展急促的喘息声。她挟持着樊戎,眼神死死地盯着萧觉声。 “放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他!”蓝玉展的声音嘶哑,刀刃在樊戎颈间压出一道血线。 樊戎闭了眼,虽早有预料,真正面对枕边人的真面目时,心中还是刺痛起来。 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不可否认,他真的很喜欢他的新婚妻子。 但很快,仅剩的恻隐之意蓦然裂开粉碎,变成灰烬散去。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在这里没有人会受你胁迫的,你束手就擒吧。” “闭嘴!”蓝玉展手腕一抖,薄薄的利刃立刻划开一道细小的伤口,血线顺着樊戎的脖颈流下,“那你就陪我一起死!” “别——”樊夫人紧张不已,手指颤抖地捂住了嘴。 蓝玉展的话刚说完,忽然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褪尽。她猝不及防被身后的府兵刺了一刀,剧痛让她持刀的手瞬间脱力。 一声脆响,刀片掉地。 身后的府兵迅速涌上来,按住她的肩膀,将她禁锢住。 萧觉声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左手同时扣住她持刀的手腕。“咔嚓”一声脆响,腕骨应声而断。蓝玉展痛呼未出,整个人已被掼在桌案上。 他眼神狠厉,要当扬将她千刀万剐才能泄愤。 “殿下……”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惊呼声,宁芳跌跌撞撞地闯入宴会,声音带着哭腔,大喊道:“殿下,不好了!有刺客……郡主出事了!您快去看看!” 闻言,蓝玉展愣了愣,竟不觉得痛了,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哈哈……有苟纭章给我陪葬,赚了!” 萧觉声脸色大变,什么都顾不上了,起身飞奔而去。 众人哗然,满扬惊慌。 萧觉声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有自己几乎跳出喉咙的心跳,带着他的惊慌,一阵一阵地痉挛着。 才到了明月阁,就听见殊华撕心裂肺的哭声,萧觉声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门。 屋内一片狼藉,苟纭章跪坐在地上,面色惨白,背后的伤口鲜血直流,将薄柿色的衣裳染成了一大片红褐色。 窗户大开,只见点滴的血迹,刺客已经不见踪迹。 “不怕不怕……”苟纭章环抱着殊华,血迹斑驳的手掌虚弱地拍着她的后背,喉头发紧。 殊华却哭得更凶了,小小的身子在发抖,泪珠子成串往下掉,打湿了绣着缠枝纹的锦缎。她哭得那样委屈,仿佛要把方才见到的寒光、血色,都从这小小的身躯里哭出去。 萧觉声见到苟纭章背后的伤,和殊华脖颈上的红痕,心中一紧,冲外喊道:“找大夫过来,快点!” 苟纭章不停地哄着殊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头也不抬地道:“人跑了,去追,把她给我抓回来。” 她语气恨极,一字一句道:“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萧觉声颤抖着手摸了摸她苍白的脸,惊魂未定,低声问道:“你没事?” “没事。”身体上的伤痛她尚且能忍耐,心里的愤怒已经磅礴,苟纭章抬头看他,眼眶泛红,冷声道:“现在就去,别让她跑了。” 萧觉声让宁芳和院子里的婢女来照顾她,转身大步出门,带着府兵大肆搜索追捕逃离的杀手。 他抽出长剑,咬牙切齿地吩咐下去:“掘地三尺也要把刺客找出来!老子要亲手剁了她!” 没多久,大夫很快来了。 殊华受了惊吓,手指紧紧攥住苟纭章的衣襟,小手抖得厉害,指甲盖都泛着青白。 听她嗓子哭得嘶哑,苟纭章心里疼得喘不上气,她单手解下腰间玉佩,叮叮当当的响声终于引得殊华睁开泪眼。 殊华抽抽搭搭地打了个哭嗝,湿漉漉的睫毛黏成几簇,暂时止住哭泣,但红肿的眼睛里仍蓄满泪水。 “没事,没事了,我们殊儿最勇敢了……”她声音低和婉转,没有一丝方才与刺客对峙的狠厉,用指腹抹去殊华腮边的泪,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王妃……”大夫为难地看着她,见她伤势不轻,连声道,“您这样,没办法疗伤啊。” “先给殊儿看。”苟纭章没办法松开殊华,一旦松开,她就会害怕,会惊惧。 大夫应是,手掌触到孩子滚烫的额头,道:“小姐怕是惊了魂……” 远处隐隐传来兵器碰撞的锐响。殊华浑身一颤,眼看又要哭,苟纭章将她整个儿裹进自己宽大的衣袖里。 她闻到熟悉的味道,听见娘亲胸腔里沉稳的心跳,终于慢慢静了下来。 宁芬脖子上的伤口处理了,就立即到房里伺候,苟纭章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脖颈缠着厚厚的绷带,很轻声地问道:“没事吧?” 宁芬眼中含泪,摇了摇头,抿着唇道:“是奴婢没有保护好殊儿,还请郡主惩罚奴婢……” “你跟我几年了,说这种蠢话?哪里就怨得到你头上。”苟纭章有些虚弱,瞥了她一眼,“你别把我说的那番话放在心上就好。” “奴婢当然明白……”宁芬哽咽了一下,竟流下泪来。 旁边突兀地传来抽泣的声音,苟纭章和宁芬转头望去,只见宁芳泪眼汪汪,一下一下地抽鼻涕。 她瘪着嘴,“郡主……” 苟纭章:“出去哭。” 她们郡主向来是不喜欢煽情的。 宁芳哦了一声,憋住了泪。 宁芬破涕为笑。 殊儿喝了药之后睡着了,苟纭章将她抱给宁芬,这才得了空,虚弱地对宁芳道:“给我处理伤口吧,我快疼死了。” 第176章 未胜局 屋内无声,十分静谧。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地上的狼藉和碎物已经被清理干净,连一丝血迹都寻不见了。香炉里燃着袅袅轻烟,沉水香的气息缓缓浮动,遮掩了先前残留的血腥气。 殊华睡着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锦被里,呼吸均匀而轻浅。偶尔,她的睫毛会轻轻颤动,似乎梦里仍不安稳。 苟纭章伤在背后,无法躺着,趴在床上闭眼假寐,听见有声音,睁开眼抬头看去,轻声问:“怎么样,抓着了吗?” 萧觉声走到床边蹲下身,伸手想触碰她,但想起自己手上沾着血,又缩回手。 他声音低缓,轻声道:“都抓着了,已经下了狱,刺客是个烧伤毁容的女人,我猜是之前在船上露过脸的乐伎。” 苟纭章看着他,闻到了他身上飘来的浓烈的血腥味,拧眉问:“你受伤了?” 萧觉声道:“没有,都是别人的血。” “你已经审过了?”苟纭章微微撑起身子,“没把人弄死吧?” 萧觉声失笑,“没有,刺客和蓝玉展都留给你审。只是听樊戎说,蓝玉展身边还有两个丫鬟,抓着了一个叫阿眉的,还有一个藏起来了没找到。我已经下令全城戒严,封锁了城门,想必人还没跑出赫城。” 苟纭章点点头。 萧觉声看了看睡着的殊华,怕惊扰了她,说话很轻,“你的伤怎么样?疼不疼?” 苟纭章撇撇嘴,委屈道:“怎么不疼,疼死了。” 萧觉声伸了伸手,想摸摸她的脸,看着自己手上血糊糊的脏得不行,懊恼地收回去,问道:“喝药了没有?” “喝了。” “真的?”萧觉声不太相信,“别骗我啊。” 苟纭章不悦地啧了一声,偏过头,嫌弃道:“你身上味道好熏,赶紧去洗洗。” 萧觉声闭嘴不说了,起身去净室。 他换下了一身血衣,将身上的味道洗干净,擦干了头发,这才回到房间。 殊华忽然手脚抽搐了两下,像是做了噩梦,低低地哼吟。 苟纭章爬起来将她抱在怀里,摸了摸她额头,发现没发热才松了一口气,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抚,眼中满是心疼。 萧觉声快步走到床边,从她怀里接过殊华,“我来,你别扯着伤口了。” 他抱着殊华在床前踱步,轻声细语地哄,“娘亲和爹爹都在呢,会保护好殊儿的,什么妖魔鬼怪,都不能近殊儿身边……” 在父亲喁喁私语中,殊华放松下来,慢慢睡着了。 等她重新睡着,萧觉声坐回床边,苟纭章坐起来靠在他肩膀上,瞧着昏暗灯光下殊儿的小脸,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今天吓死我了。” 好在殊华是个特别结实的孩子,睡了一夜后,第二天就又生龙活虎起来。 她抓着苟纭章给她削的小木剑,哐当哐当地打着床栏,一副遇难后,痛定思痛,势要认真习武,绝不能再弱小无力,任人欺辱的样子。 苟纭章十分欣慰,微笑着瞧她,鼓掌道:“不错,很有娘亲当年的风范。” 萧觉声端了药坐到苟纭章身边,“来,苟女侠,喝药了。” 苟纭章看了看他,见他一副如果她不喝,他就要亲口喂的架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给殊华做个好榜样。 没等伤口痊愈,苟纭章就去了一趟监牢。 牢狱内昏暗无光,苟纭章跟着狱卒走到了一间牢房前,瞧见一个人影匍匐蜷缩在地上,已经受过重刑,浑身鲜血淋漓,像濒死的野兽一样。 面对如此血腥的一幕,苟纭章站在栅栏外,眼睛眨都没眨一下,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蓝玉展,你是蓝峥荣的女儿?” 听到她的声音,蓝玉展缓缓抬起头,藏在阴暗中的目光恨意滔天。 “你……你没死!你竟没死!” 苟纭章展开双手,微笑道:“是啊,瞧瞧,我好得很。” “我,我要杀了你!”蓝玉展喘息着,口中溢出鲜血,手脚并用地朝苟纭章爬过来,口中喃喃着,“去死,你去死……” 苟纭章冷眼看着她,往后退了一步,语气淡淡,“两国交好,你作为一个将门千金,却亲自来沨平刺杀我,除了为你父亲报仇,还有别的目的吧?” 蓝玉展抓住了栅栏,艰难地爬起来,伸手要去抓她。 “你不说,自有人会开口。”苟纭章并不是来审问她,只是来看看,她死前的模样,“说实话,我很佩服你的决心和勇气,只不过,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在此之前,她们虽素未谋面,彼此之间却有着深深的国仇与家恨。 苟纭章的父亲苟庭是死在沙扬,蓝玉展的父亲亦是如此,她们是仇敌,所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苟纭章——”蓝玉展沾满血迹的手指,死死抓住苟纭章的裙角,眼神怨毒,“我杀了你——” 苟纭章抽出剑,一剑斩断了被她抓住的裙摆,嫌弃地往后退了退。 “覃仲谋盗走了边境驻防图,看来辽国想要再次发动战争。”苟纭章收了剑,面上浮起张扬狂妄的微笑,“别忘了,这次是辽国兵败求和,下一次,说不定就是你们的亡国之战了。” 审讯了三日,覃仲谋在严刑拷打下,只透露了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不肯将与辽国的勾结之事坦白,妄图拖延时间,死咬牙拒不松口,以求苟延残喘。 萧觉声收集了覃仲谋叛国通敌的证据,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立即判了覃氏的罪,下令覃氏上下满门抄斩,无论老幼,一个不留。 一夕之间,覃氏一族在沨平消失。 满城腥风血雨,世家受到震慑,人人惶恐自危,行事小心翼翼。 自此沨平之内,谨王为尊,无敢不从。 第四日,巡捕的差役在一个深井里,发现了辽国细作朱雀的尸体。 至于蓝玉展和雀鸣以及阿眉三人,萧觉声命人将她们的尸体送去了辽国,并写了一篇详细的檄文,言明辽国细作在大央境内所犯下的罪,呈给了辽国皇帝。 他将此事报给萧闻礼,朝廷出面与辽国交涉。 半个月之后传来消息,辽国皇帝震怒,给三皇子高诤贬到了一处贫瘠荒芜的封地,永世不得踏入皇城。 辽国皇帝处置了三皇子,并对大央予以补偿后,大央与辽国的和平因此得以延续。 表面虽风平浪静,但萧觉声还是逐一调整了边防驻军,毫无懈怠地屯兵操练,为长远的将来作打算。 第177章 常常念 萧觉声去了边境巡防还没回来,殊华一大早上就醒了,一骨碌爬起来,顶着蓬松的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望了望床上。 “爹爹!” 她稚声稚气地喊了几声,苟纭章被她吵醒,拢着被子翻了个身,无奈道:“别喊了,你爹不在。” “爹爹”比“娘亲”好学,所以殊华最先学会叫的,是“爹爹”两个字,苟纭章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还是非常的不爽。 殊华似听懂她的话,“嗯”了一声,整个人爬到苟纭章身上,毛茸茸的脑袋伏趴在她胸口,咕哝地喊了一声:“娘亲——” 小丫头片子倒是会端水。 苟纭章抱着软乎乎的女儿,揉了揉她的头发,抱着她睡回笼觉。 殊华睡不着,在苟纭章身上乱爬,爬够了又去扯床帐玩。 不一会儿,只听“刺啦”地一声,苟纭章眼睁睁看着床帐被她扯下,将她兜头网住。 殊华手忙脚乱地抓起床帐,却撇不开,哼哼唧唧地看着苟纭章,要哭不哭的样子。 苟纭章无可奈何,将床帐拎起来,提起她的衣领,威胁道:“你个皮猴子,这么静不下来,明儿就让你爹爹把你放军营去训一训!” 殊华又道:“爹爹!” 萧觉声去了边境九天,这么久不见,她想她爹爹得很。 苟纭章彻底无奈了,敷衍道:“好了好了,他过两天就回来了。” 吃完早饭,苟纭章给殊华戴上了新的一顶老虎帽,带着殊华坐马车出门。 殊华以为娘亲是带她去找爹爹,格外兴奋,在马车上喊了一路的“爹爹。” 马车晃晃悠悠停下来,苟纭章抱着殊华下了马车,看了一眼“奉宅”,抬脚走进去。 远远瞧见她,有人快步迎上前来,哎呦道:“不知王妃驾到,有失远迎了!” 苟纭章看了她一眼,含笑道:“三娘,好久不见。” 奉老带着族人从悬底出来后,在赫城重新将奉氏的铁器行开起来,因为手艺好,生意很是火热。 萧觉声托奉老打造的一杆长枪,从六月做了十一月,做半年才做好。 苟纭章这次是来替萧觉声取枪的。 三娘的目光落在殊华身上,便移不开了,歪了歪头,怜爱地柔声道:“哎呦,这是小郡主吧?长得可真漂亮。” 殊华圆溜溜的黑眸也在看着她,丝毫不怕人。 三娘踌躇一下,鼓起勇气问道:“王妃,我能抱抱小郡主吗?” 苟纭章正好抱殊华抱得手酸,干脆地将她递给三娘,三娘受宠若惊,连忙接过殊华,小心将她抱住。 “我瞧瞧,这大眼睛像王妃,乌汪汪的真好看,嗯……鼻子像王爷,嘴巴像王妃。” 殊华听完,非常赞同地“嗯”了一声,惹得三娘忍俊不禁。 俩人往奉老打铁的院落走去,进了院门,两侧的屋子都是打铁用的,正堂是存放成品的地方,正面的架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武器,还有农具。 奉老正在教一个年轻人如何打铁,听见声音走出来,不伦不类地朝苟纭章抱拳行了一礼。 “不知王妃驾临,有失远迎!” “奉老。”苟纭章同他打招呼,笑道,“几个月不见,越来越年轻了。” 奉老大步走过来,瞥了苟纭章一眼,目光也忍不住看着殊华,笑容慈祥和蔼。 “这是奉爷爷,爹爹的救命恩人,”苟纭章了然,笑着教殊华说,“叫爷爷。” 殊华很是配合,乖乖喊道:“爷爷~” 奉老哈哈大笑,眼角的细褶都皱起来了,捏着嗓子道:“哎呦,真乖~让奉爷爷抱一抱好不好?” 殊华朝他伸出小短手。 奉老连忙拍了拍身上沾的灰,高高兴兴地将她抱过去。 见奉老和三娘俩人被殊华迷得乐呵呵的,苟纭章独自去取了那柄长枪,低头细细查看。 玄铁为脊,陨星作锋,七尺二寸枪身暗合周天星斗之数。枪刃处隐现鱼鳞纹,月光下泛起三尺青芒,缨穗乃火明锦所制,殷红如血却不沾尘垢。 苟纭章看了又看,将长枪握在手中掂量一下,沉甸甸的很有重量,对她来说有些沉了,但对萧觉声来说刚刚好。 奉老抱着殊华走到她旁边,扬了扬下颌,颇为骄傲地问道:“怎么样?老头子的手艺还不错吧?” 苟纭章含笑点头,“不错。” “不错?”奉老一挑眉,不敢置信,“只是不错?” 苟纭章笑了:“好,很好,非常好!我回去让谨王殿下好好给您老宣扬宣扬,保准让奉氏铁器行生意兴隆。” “行了行了,真不用,已经忙不过来了。“奉老连连摆手,叹道,“我这把老骨头,天天敲敲打打,实在累得慌,哎,我都想回悬崖底下了。” 苟纭章看着他一副全天下我最厉害的样子,但笑不语。 耐不住三娘的盛情挽留,苟纭章在奉宅逗留到傍晚,直到日暮西下方才离开。 殊华玩了一天已经累了,回去的时候,老老实实地趴在苟纭章怀里,一动不动。 马车路过酒铺,苟纭章让车夫停下车,打开车窗,让老板装一坛怀桑酒。 老板装了一坛酒,又包上了一包卤肉,献好地笑道:“王妃不是说我们家卤肉味道淡吗,我这改良了,您拿回去尝尝,味道可适合?” 苟纭章将酒坛和油纸包接过,正要付银子,老板急忙摆手,道:“不不,就当送给王妃的,不用银子。” 苟纭章看了他一眼,道:“你这生意还做不做了?旁边的店铺看你这样,一会儿我去买东西,人家还好意思收钱吗?” 简直是带坏风气。 老板讪笑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不是应该的嘛……” 苟纭章将银子抛给他,“接着。” 付了钱,苟纭章正要把车窗合上,殊华眼睛一亮,忽然指着窗外,惊喜道:“爹爹!” 苟纭章从车里探出半张脸,暮风拂过鬓角,掀动几缕散乱的发丝。她眯起眼,正瞧见萧觉声策马而来,马蹄踏碎官道上的浮尘,溅起细碎的金光。 天边残阳如血,烧透了半边云霭,将萧觉声的身影镀上一层赤金。他肩披晚照,衣袍猎猎,似从烈焰中踏出,又似携着整片黄昏逼近。 苟纭章忽觉刺目,下意识偏了偏头,却又忍不住再看。那人越行越近,轮廓渐次清晰,眉如刀裁,眸若寒星,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马儿打了个低鸣,萧觉声勒缰止步,从窗外望进来。 “哟,这是谁呀?” 殊华兴奋地蹦起来,“爹爹!” 萧觉声笑问:“殊儿要不要和爹爹骑大马?” “啊!”殊华应了一声。 苟纭章将她从窗口送出去,递到萧觉声手上,萧觉声拎着殊华,一只手将她环在身前,一只手拽住缰绳。 “走咯,回家。” 第178章 立赌约 小殊华抱着萧觉声的脖子,许是觉得自个冷落了苟纭章,乖乖地叫了一声,“娘亲~” 苟纭章哼笑一声,提着酒坛和油纸包往里走。 萧觉声单手抱着殊华,另一只手揽上苟纭章的腰,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问道:“想我没?” 苟纭章白了他一眼,往旁边退一步,抱紧了酒坛子,回得很干脆:“不想。” 萧觉声略挑了挑眉,转头看向殊华,严肃地问:“苟殊华,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惹娘亲生气了?” 殊华正是半听得懂人话,半不能表达的阶段,懵懂地看着他,满脸无辜。 萧觉声了然,与殊华窃窃私语:“娘亲就是嘴硬。” 回到明月阁,殊华和萧觉声玩了一会儿,就趴在他怀里呼呼大睡了,宁芬很有眼色地把她接过去,抱到厢房安置。 苟纭章懒散地坐在廊下的躺椅上,斟了一杯怀桑酒喝了一口,看着暮色越来越深。 萧觉声沐浴之后,穿着一身宽松的银白绸衫,散着墨发出来,脸上的水渍带着干净湿润的气息。 他走到苟纭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苟纭章抬脚,很不客气地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挡着我看月亮了,一边去。” “看什么月亮?”萧觉声俯身与她面对面,伸手霸道地捏住她的下巴,命令道,“看我。” 苟纭章与他狭长的眸子对视,后倨傲地撇开目光,哼笑道:“你让我看我就看,你是什么金子做的不成?” 萧觉声低头亲了她一口,“不想我吗?” 苟纭章往摇椅上仰躺,沉吟一声,淡淡道:“还行吧。” “还行是什么意思?”萧觉声脸一沉,将她从摇椅上拽起来,然后自己鸠占鹊巢,躺了下去。 苟纭章气笑了,扑上去揍他,“你丫的找抽!” “别打架,君子动口不动手——”萧觉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险些挨她一巴掌。 苟纭章忽然停下手,兴致勃勃地道:“你的枪我拿回来了,快去取来,我要和你单挑!” 她好久没动手了,手痒得很。 萧觉声闻言,凑到她面颊旁,道:“行啊,让我亲一下就打。” 苟纭章低头浅浅地啄吻他一下,萧觉声伸出手,扣住她后脑勺,抱着她啃着亲了几下,大掌在她臀上揉了一把,这才欣然接受她的挑战。 他起身去拿长枪,苟纭章气呼呼地朝他屁股踹了一脚,可惜落空了,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跑得飞快。 苟纭章拿出了自己的长衡剑,用帕子擦了擦剑身,目光阴沉沉的,放狠话道:“我的剑,已经很久没见血了,今天,就拿你来开刃。” 萧觉声握着长枪抛了一下,手腕一抖,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弧光。红缨随着他的动作翻飞如焰,枪杆在掌心旋转时发出“呜呜”的破空声。突然他一个鹞子翻身,枪尖点地借力腾空,人在半空中连刺七朵枪花,落地时枪杆往腰后一收,红缨穗子还在簌簌颤动。 见他耍了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枪,苟纭章拔剑出鞘,不屑一笑,道:“摆什么花架子,看招!” 苟纭章话音未落,剑已袭来,萧觉声侧身让过剑锋,反手飞起枪杆,红缨穗子“唰”地扫过苟纭章面门。 “慢着!”萧觉声忽然叫停,道,“光打有什么意思?不如赌点什么?” 苟纭章堪堪收手,挑眉道:“赌什么?” 萧觉声微笑:“赌三件事情,谁输了,就得服从对方三件事情,不论是什么要求,都不能抵赖。” “谁怕谁啊?”苟纭章毫不犹豫,一口应下,“来!” “那就拿出点真本事了!” 萧觉声枪势陡然一变,方才的花哨招式尽数化作战扬杀伐之术。枪尖三点寒星分取上中下三路,最后一记回马枪直刺对方持剑的腕脉,枪杆上的旧血槽在阳光下泛出暗红。 苟纭章剑走偏锋,招式诡谲难测,剑尖总在萧觉声咽喉、心口等要害处游走。 银枪如龙,长剑似电,二人身影在院中交错腾挪,激起一片金铁交鸣之声。 萧觉声稳如磐石,长枪或扫或挑,大开大合,枪杆格挡时震得苟纭章虎口发麻,红缨穗子甩出的弧线迷乱人眼。 “看剑!” 苟纭章喝了一声,突然变招,剑身贴着枪杆滑削而下,直削萧觉声握枪的手指。萧觉声不避反进,猛一拧腕,枪尾骤然上挑,“啪”地击中对方剑锷。苟纭章手腕一麻,长剑险些脱手,急忙撤步回防。 萧觉声趁势抢攻,枪尖连点,如骤雨打荷,逼得苟纭章连连后退。可就在他枪势将老未老之际,苟纭章突然矮身一滚,剑光自下而上斜撩,嗤啦一声划破萧觉声衣袖。 二人倏忽分开,各自喘息,脚下青石板上尽是枪痕剑迹。 苟纭章脸色一变,忽然捂着肚子,弯下身去。 “怎么了?” 萧觉声一惊,扔下长枪,急忙去看她如何。 可才走近一步,颈间就被剑横过。 苟纭章慢慢抬起头,粲然一笑,“我赢了!” 萧觉声深吸了一口气,闭眼道:“你这是耍赖,不算数。” “凭什么?”苟纭章嗖地一下收剑回鞘,理直气壮道,“比试又没停,不管怎么输你都是输了,兵不厌诈懂不懂?” 萧觉声不认,“顽皮耍赖,可不是君子做法,要不然再来一局,要不然不作数。” “君子?谁是君子?”苟纭章嘻嘻一笑,伸手指了指萧觉声,“你啊?” 萧觉声唾弃她:“就知道欺负人。” 苟纭章心情大好,一边转身往廊下走去,一遍思考着要指使他做什么事情。 萧觉声用脚背挑起长枪,用手接住,走到廊下,随手将长枪和她的飞衡剑倚在墙上,脚下一闪,抢先她一步坐回躺椅。 苟纭章叉腰,“这是我的座。” 萧觉声顺了顺自己腿上的袍子褶皱,从容道:“坐。” 他心里想什么,面上都显露出来了,苟纭章笑了笑,转身打了个哈欠。 “困了,睡觉。” 萧觉声拽住了她的衣袖,一把将她扯回来,苟纭章低呼一声,跌坐在他的腿上。 “睡什么?”萧觉声对她上下其手,“赢都赢了,不指使我做点什么,岂不亏得慌?” 苟纭章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手臂环上他的肩膀,思索着道:“嗯……那就,哭一个我看看?” 萧觉声:“……” “哭呀。”苟纭章催促他,“可不许耍赖。” 萧觉声沉着脸,手臂禁锢住她的腰肢,搂着她恶狠狠地亲,道:“行,今晚干哭你。” 苟纭章被他弄得胆颤,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起来,呸道:“你个乌龟王八蛋,我再也不和你玩了,没有一点信用!” 萧觉声哼笑:“你有本事干哭我,我就服你。” “住手,住手啊!萧觉声……我告诉你,你死定了……你……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