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风也疯》 第1章 少萝老奶 “师傅,前面一点下车。” “谢谢师傅!” 一个个子矮小的女人扶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奶奶下了车。 “忧忧啊!你看奶奶腿脚这么不便都陪你来这,你要学会感恩哪!” 吴忧没有说话,这样的话从小到大她听过太多太多。她本就是个敏感的小女孩,总是感知一切细微的爱意。但母亲的话让这份爱意变成了负担。就如她的名字“吴忧”——无忧,但亲昵的“忧忧”好似真的能让她的忧愁翻倍。 如果这份感情让我感觉到压力和负担,那我宁可失去幸福! 吴忧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步入山间小道,空气里夹带着新翻的泥土的气息,鸟叫声传递着自由。吴忧紧绷的情绪得到了一点放松,虽然不知道前面这二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喜欢这样跟着,就像小时候那样。也许目的地是一片油菜花海,也许是一个新开的游乐园。 吴忧想着,不知不觉跟到了一座老房子前。 “那个人说什么时候到啊?” “快了快了,忧忧你等等啊!” 吴忧觉察了几分不对劲,有些失望。 大不了陪她们玩一下。 等了近半个小时,一个老奶奶终于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几人坐在椅子上,又开始聊起吴忧的情况。 吴忧初中时拼尽全力考上了市重点高中,成了父母口中的骄傲,亲戚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可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较快的学习进程几乎将她压垮。有些人有些事她总是想不明白,有些题有些式子她也总是解不出来。 长大的世界真是很复杂。 曾经的努力仿佛一步步把自己推向了火坑。 吴忧想啊想,终是被自己困住了。 她好似变了一个人,她开始学会自私,既然别人将她的好当成理所当然,那她就不再对别人好。她开始学会自爱,从前舍不得买的裙子说买就买,某红色软件上买的垃圾在快递站堆成了山。她不再隐藏自己的感受,难过便哭,开心便笑。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这个世界对好学生的束缚太多了。 但是好像只有吴忧她自己对自己的变化感到开心。 医生把这称之为“病”,迷信封建的奶奶则此时寄希望于装神弄鬼之人。 吴忧端坐在椅子上,只见面前原本和蔼可亲的老奶奶突然深吸一口气,双目紧闭着,眼珠子在眼皮下面来回滚动。 吴忧看呆了。 专业!真是专业!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突然,老奶奶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吴忧,向前伸出粗糙的手,摸了两下吴忧的脸,捧着她的脑袋左右摆弄,看了看耳朵,好似能通过耳朵看见大脑构造。 我有几天没掏耳屎了。 吴忧有点想笑。 老奶奶又取下了吴忧的眼镜,随即扒开她的双眼继续仔细端详起来。 “呀呀呀!不得了!这孩子受刺激了。” 这一开口,差点没给吴忧笑岔气。兴许是为了装神弄鬼,上演一出通灵大招,老奶奶的声音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由浑浊的老年音变成了清澈的少女音。 吴忧实在是绷不住了,不顾老奶奶拉着自己的手继续看手相,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旁的妈妈和奶奶四目相对,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老太婆顺势而为,在吴忧的手腕上掐了几下“哎呀呀,我把这邪物逼出来啦!这孩子疯啦!疯啦!” “啊!请您救救我家孩子!” 吴忧笑得更大声了,不仅笑老太婆技术堪比声优,装神弄鬼,骗人钱财,还笑她们迂腐封建,被蒙蔽了双眼。 神寄托着人们的希望,鬼则背负着人们的罪恶。 曾几何时,吴忧与母亲交谈过她的想法,多年的PUA让吴忧喘不过气来,她不明白为何幸福总是裹挟着负担,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一无是处,不明白除了父母还有谁会爱自己。她好像很差劲,学习不够好,长得不够漂亮,身材还有点胖。 她的青春仿佛在自卑里度过,因为害怕被嫌弃被排挤,所以处处讨好,处处为别人着想。一次次地被开玩笑,一次次地牺牲自己。 “吴忧,站进一点!我要发网前球了!” 又一次体育课,吴忧微笑着向前,心里却做好了后退的准备。 果然,在羽毛球将发射的瞬间,王偲突然变换了动作,将球熟练地丢给身后的李岚。李岚随即一挥拍,一记高远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 吴忧看着羽毛球将要越过头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三脚猫功夫的她自然不会几步跨到后场,两条腿拼命地往后迈。 “哈哈哈哈她也太滑稽了吧!” 吴忧听见周围传来笑声,更加慌乱了。羽毛球飞至体育场最顶端,与上方的吊灯在一瞬间重叠。 灯光肆无忌惮地直射吴忧的眼睛,像那些刺耳的笑声。 吴忧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她看不清却不敢闭眼,怕接不到球耽误了同学训练。 可是她还是做不好,一个踉跄,吴忧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羽毛球在此时恰好落下,垂着砸向了她的脑门。 顾不得脑门,尾椎骨的刺痛传来,好疼好疼。 “啊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了她还是接不到吧!” “哎呀呀打个羽毛球都能摔,她怕不是小脑发育不良吧。” “你还别说,有可能有可能。” 对面谈论的声音很大,周围许多人看了过来。 “你还不起来?别叫别人误会了,说我们欺负你。” “嗷嗷对不起。”吴忧忍者剧痛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先去上个厕所,哈哈哈你们先继续。” “扫兴,快点回来!”王偲接过吴忧捡起来的球。 吴忧快步跑到厕所,尾椎骨依旧传来刺痛,眼泪在转身的一瞬间就已决堤。泪水模糊了双眼,厕所的灯光此时仿佛与体育场的吊灯重叠,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公厕里,缠绕着吴忧的心。她大口呼吸着,厕所里的氨气让她有些恶心。 不敢哭太久,快速收拾好情绪,吴忧对着镜子洗了一把脸。她的皮肤很白,眼尾的红格外明显。 吴忧跑回了羽毛球场,她低着头,任由刘海遮挡着视线,不敢对上她们的眼睛。 李岚专门从排球班溜出来与王偲打配合,她们是羽球高手,什么网前球高远球早就烂熟于心。来上这个课,单纯是为了虐吴忧这个菜鸟。 一些好学生从小优秀惯了,过惯了被老师家长捧在手心里的日子。来了重点中学,见不得人外有人。于是学习上找不到优越感,就喜欢从这些方面打压别人,以获得优越感。 这是吴忧后来才想明白的。从前她与父母老师同学一齐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觉得像自己这样懦弱的人不该玷污了“善良”这个词,像她这样胆小的人无论怎样都是罪有应得。 社会不仅要淘汰掉愚蠢和不努力的人,还要淘汰掉胆小懦弱的人。 所以即使吴忧再也不敢去学校,荒废了曾经极其珍视的学业,她也从没怪过她们。 曾经她也反抗过,”妈妈,一中的同学,好像对我不太友好。” “同学之间闹点别扭很正常,多向这些优秀的同学学习学习啊!” 吴忧又一次听到宿舍里开着她的颜色玩笑,正常?学习? “老师,能不能给我换个寝室啊?” 杨晴在晚自习时把除了吴忧外的舍友全部叫了出去。 教室里,所有目光聚焦在了吴忧身上。 “她不会被室友排挤了吧?”讨论声四起,把吴忧推上了风口浪尖。 重点高中的时间非常紧张,吴忧的一句话又不小心得罪了一个寝室的人。 不出所料,几人腿还没迈进教室,白眼就先飘了过来。像一把利刃刺在吴忧心上。 晚自习下课,吴忧得到了班主任杨晴的答案:“她们没有对你怎么样的,你不要过度揣测别人,不要想太多了啊。” “好。” 吴忧又想了一节晚自习。 在教室里呆了一会,最终还是躲不掉,在铃打响的最后一秒回到了寝室。 吴忧一迈进宿舍,原本吵闹的宿舍顿时鸦雀无声。没有人用正眼看她,她们的余光却好像在审视她。 吴忧不敢喘气,小心翼翼地蹲下换鞋。 "哎呀!今天作业又没写完,也不知道被什么脏东西影响了。”王偲一边梳头一边忘李岚那边凑。 “是啊,有些人这么不希望别人学的好吗?”李岚冷笑道。 其实老师谈话的时间也不过10分钟不到,况且王偲平日里晚自习也总是在看小说,写不完作业是常有的事。如今却成了骂得最狠的那个。 吴忧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心里很气愤,嘴上却不争气:“对不起。我不会乱说话了。” 她恨自己,如果是别人遭受这些,她一定帮忙反击。可偏偏是她自己,她最讨厌的自己。 其他室友没有说话,却是一连摆了好几天的脸色。 离开学校,吴忧逃离了焦虑源。除去家里人的不满和误解。日子也还算平静。高中时期的日记本成了永远也不能触及的禁忌。但是有些东西即使不去回忆,也会在深夜悄悄爬上天花板,溜进被窝铸就一个失眠夜。 她终于病了。 吴忧不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相反她好像有了理由放肆哭泣,有了理由停滞不前。 药物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甚至失去了感知快乐和痛苦的能力。 即使痛苦我也不要麻木。 吴忧不再治疗,任由情绪时而高涨时而低落。即便疾病几乎要将她撕裂成两个人。但只要能感知到阳光撒进窗子时的喜悦,随着偶像剧主角流泪,她就感觉自己还活着,还在热烈地燃烧着。 吴忧笑着笑着,眼前有些模糊了。回过神来对上长辈们惊恐的神情,有些内疚。 她恨她们迂腐封建,但她们好像也是真心爱着自己。 世界上最讨厌的就是不能恨得彻底的人。 回家的路上已是魂不守舍,往事涌上脑海,灵婆仿佛真的把心里的“鬼”带了出来。 奶奶与灵婆的对话,吴忧早就听不进去了。她总觉得受伤的不应该是自己的家人,但却怎么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她总觉得自己的结局不该是这样,却总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稀里糊涂地上了车,回过神来,吴忧已经到家了。 打开房门,躺在已经躺了七八个月的小床上。吴忧想起了小学时每次放学在公园里狂奔的那段日子。那时躺在床上也是这样力竭。 从前总会在最后和太阳说再见,期待明天是个大晴天,又可以和小伙伴相聚。 吴忧望向窗外的夕阳:“明天会再见吗?” 第2章 顾妍 吴忧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 正值初夏,雨却狂妄。激烈地击打着芭蕉叶,奏起无序的鼓点。坠落在青石板上,把自己摔得粉碎。 吴忧不知怎得,有些慌乱。 枕头上从前是睡得香甜时留下的泛黄的口水印,如今却是抹不去的泪痕。 吴忧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醒来。像她这样的人,无论是醒着还是永远地睡着,好像于所有人而言都没有任何区别。 今天妈妈要带她去看医生。 不知是身体不好还是被心事所扰,吴忧的例假已经持续50多天了。尽管她自己无所谓,巴不得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但看着母亲担忧的样子,她还是答应了去医院看看。 吴忧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裙子,好像这样她就能开始慢慢喜欢这个世界。 车上,父母如同往常一样为家庭琐事争吵着。 吴忧无言。多年来她早已学会无视。 只是这噪音太大,又勾起了她埋葬在深处的回忆。 步入高中的她也曾向往过小说中青涩甜蜜的校园爱情。17、18岁的年纪不能爱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一个关切的眼神,一封真挚的情书也足以让人心潮澎湃,也足以在宝贵的青春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初见他是在实验楼的夕阳里。他蹲在地上,不顾洁白的衬衫沾上水泥地的灰尘,伸出手预想抚摸眼前蹦跳的麻雀。 吴忧好奇地走过去,内敛的她不习惯与异性/交谈,此刻却不知怎么的有了上前的冲动和勇气。 “它受伤了。” 男孩没有回头,目光仍是紧盯着麻雀。 吴忧不敢说话,她怕打扰这温馨的画面。于是默默陪着男孩将麻雀捧在手心。 实验楼的天文台少有人在,“我们先把它安置在这,你要是有空就带点吃的来。” 吴忧点点头。 静谧的天文台成了二人共同的秘密,受伤的麻雀成了吴忧见他的借口。 直到麻雀再次飞向蓝天,吴忧也没有主动开口对他说过一句话。 他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 吴忧望着越飞越远的麻雀,心里越发煎熬。有一瞬间,她有些不希望麻雀恢复。 “我是三班的沈泽。” 少年清朗的声音打碎了吴忧可怕的念头。一瞬间在她脸上绽放出笑容。 “你笑起来真好看!” 沈泽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笑成了两道彩虹。 吴忧一时慌了神,宅女冲浪习得的烂梗竟在此时脱口而出:“谢谢,你看起来真好笑。” “嗯?”沈泽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原来你反差这么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忧早已在沈泽的笑声中尴尬得不行,忙低下头四处找地缝。 尽管吴忧总是想见沈泽,两人再次见面也已是一月之后。 那时吴忧还有个“朋友”。顾妍喜欢的一个乙游男主生日,吴忧在网上买不到棉花娃娃。害怕失去这唯一的朋友,吴忧便自己上网搜了教程买了材料制作起来。 水晶绒的布料很厚。手笨的她刺绣时总是扎破手指。为了尽可能地还原乙游男主的样子,她绣了6张不同的表情来看效果,选出最优方案只希望顾妍看到成品时能更加幸福一点点。 高中的学习时间很紧,吴忧只能挑灯夜战。 “吴忧,还不睡啊?卷狗。”顾妍朝吴忧那探头。 吴忧听得有些不舒服,但亲近的朋友总是会开一些随便的玩笑的。 她想要给顾妍一个惊喜,于是只好应了。 顾妍见吴忧仍是不关灯睡觉,心里格外着急。上次考试吴忧就已经排在她前面了。内心的危机感逼得她呼吸急促,在床上翻来覆去。 吴忧继续仔细地绣着,听到一旁传来床板吱呀吱呀的声音,忍不住关心到:“顾妍,你睡不着吗?” 顾妍以为吴忧明知故问,已然气急败坏:“你有病吗?大晚上的翻书声这么大!让别人怎么睡得着?” 吴忧懵了,看着床上弯弯绕绕的棉线、沾了满床的水晶绒和在一旁叠得整整齐齐还未翻开的习题。 纳尼? 尽管内心困惑,吴忧还是关了灯躺下。 顾妍终于不再翻身,吴忧也松了一口气。 披星戴月,心力交瘁。吴忧靠着自己做间谍的天赋终于在生日那天做好了棉花娃娃。 这天中午,吴忧像往常一样等着顾妍出来一起吃饭。小背包里装着娃娃,一想到顾妍喜悦的神情,吴忧有些激动。 “你怎么还在这?不去吃饭吗?”顾妍终于喷完防晒霜走了出来。 “我们不是……” “嗷,今天不是我老公生日嘛,我妈中午给我买了蛋糕,我回寝室,就不用你帮我排饭了。”顾妍看着吴忧,眼神与往常无异。 吴忧却不敢看她的眼睛,不知为何,她觉得今天的顾妍好冷漠好冷漠。 吴忧点了点头。不用再陪朋友吃饭的她想来想去,竟怎么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只是胡乱排了人少的一队。 前面的同学有些高大,吴忧越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弱小了,好像蚂蚁来了也能随意踩一脚。 “哎!这位同学!这是教师窗口!老老实实排学生队伍里去啊!”食堂大妈尖锐的声音划破嘈杂,以约345米每秒的速度穿透所有人的耳膜。 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吴忧再一次冰冻。 好想消失…… 在众人的目送下,吴忧故作镇定地走出了食堂。 大脑早已是一片空白,身体却自觉地走向了寝室。 好像还有什么任务没有完成。 步至宿舍门口,吴忧伸手去掏包里的娃娃。 “哎呀!你不要直接切三刀,这样不就六块了吗?我们寝室五个人,你一半一半切!” 五个人吗?吴忧握着娃娃的手有些颤抖。 深吸一口气,吴忧最擅长的事就是憋住眼泪。只是她内心还是有些侥幸。 推开门,吴忧大笑:“生日快乐!”随即递出做了许久的娃娃。 只有吴忧准备了礼物,周围的几人有些尴尬。 顾妍瞟了一眼:“哎呀,谢谢谢谢,真是有心了!” “不愧是忧忧,什么事情都要出个风头!”李岚刮蹭着奶油,下巴不自觉地向吴忧抬高了几分。 周围又传来轻微的笑声。 这笑声最令人厌烦,好似浓重的鼻息牵带出了一丝丝嗓音。如果没有那一点嗓音的尖细,你会想到面前摇曳着红布将要飞奔而来的野牛。 “吴忧啊,这蛋糕今天不够了,不好意思啊。”顾妍甩了一下刘海。 “没事没事,我今天午饭吃了很多!你们继续,下午第一节课周练容易睡着,中午记得睡午觉哦!” 吴忧回到教室,理科班女生很少。隔壁寝室的女生也都回寝室了,班级里只剩下她一个女生。 吴忧肚子有点疼,她不太清楚是情绪在作怪,还是她真的已经饿坏了。 熬到晚饭,顾妍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语气温和的女孩。 人总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也许我无意之间做了她不喜欢的事。 吴忧依旧帮顾妍买饭。今天顾妍说还有两个朋友,便帮忙顺道一起买了。 刚出炉的煎饼真的很烫,吴忧一只手拿着两个和脸一样大的煎饼,压在后面的大拇指无法松开,前面四个手指来回切换,滑稽得像在煎饼上弹起了钢琴。 作为新品,煎饼的制作过程食堂阿姨并不熟练,于是时间十分漫长。吴忧一个人排队却买了四个煎饼,回头一看,果然对上了同学们埋怨的目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吴忧快速逃离,手掌已经被煎饼烫的通红。 吴忧紧皱眉头,咬着嘴唇,一抬头竟对上了沈泽阳光的笑脸。 许久没见,沈泽好像又高了一些。宽松的校服挂在身上,勾勒出他骨感的肩膀。 沈泽忙接过吴忧手里的煎饼:“麻烦你了。” 顾妍从沈泽身后走来,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哎呀,不麻烦不麻烦。忧忧,这是我的男朋友。” 啊? 吴忧大脑一片空白,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甜蜜的两人。想来一个月以前的事沈泽早已忘记。麻雀已然飞走,少年也已向前,被困在天文台的只有吴忧一个人。 正发着呆,一个皮肤黝黑,满脸脓包的大胖子走了过来。 “沈哥,不是说你女朋友帮忙买饭?人呢?” 看着拿着煎饼的吴忧,大胖走了过来:“哇塞,这就是你媳妇吧!长得真可爱!” 吴忧害怕地退了几步,她讨厌这样被审视,同时被误会让她感觉有些尴尬。 沈泽没做解释,顾妍倒是又生气了:“她可爱?大胖你要是喜欢,你们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 吴忧低下了头。有点小漂亮的她有时总能得到陌生人的夸赞,可越是熟悉的人反而越是贬低。脸太圆了,鼻子太塌了,眼睛太小了。 熟人的评价应当比较诚恳。即使在镜子前吴忧看到了自己的美丽,她也总觉得现实世界与镜子里的世界不同。 二人手牵着手走在前方,吴忧和大胖跟在后面。正值仲夏,热浪袭来。 吴忧有些头痛,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暗恋做些什么,青春就仓皇落幕。她像小说里服务于主角的npc,随叫随到,谁叫都到。不需要时草草给个结局死掉。 河畔吹来难得的清风,吴忧猛吸一口气,试图像往常一样调节自己。可风里有大胖身上的汗臭味,前面两人亲昵的甜味,还有吴忧心里散发出的醋味。 为了备战期中考,吴忧不再纠结于人际关系,周末也选择留校备考。 谁知不巧,顾妍与沈泽也想借周末学校人少方便加深感情。 教室里只剩下顾妍和吴忧。沈泽抱着顾妍爱吃的零食走进教室,吴忧便识趣地去了书吧。 烈阳当头,半开放的书吧没有空调。吴忧整理完错题已是满头大汗。正欲起身去买水。沈泽便走了过来,“中午你一个人,一起吃饭吧。” 吴忧看了看顾妍,看不到她的瞳孔,只看到了眼白。她的脸色很差。但不知怎的吴忧好像有些欣赏她这副样子,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吃完饭要不要去我们寝室看看?”沈泽笑着给顾妍夹菜。 吴忧夹着米饭的筷子顿住了,她不相信这是那个夕阳里的少年能说出的话。 17、18岁的男孩脑子里装着什么狗屎,吴忧早在一些同学的笑谈中领教了。 “顾妍,马上期中考了,我们中午还是好好复习吧。”吴忧有些担心。 “我要去,期中考决定不了什么,可恋爱是人生大事。像你这种单身狗是不会懂的。”顾妍走了,嘴角带着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吴忧望着她的背影,默默流下眼泪来。顾妍并不是真的在恋爱,她只是在和吴忧比较。好像谈着恋爱就证明了她有多优秀。但其实优秀客观存在,从来不需要通过主观的喜欢来证明。她只是借助顾妍的病态心理想气她一回,最后竟引人误入歧途。 吴忧感到愧疚,她不愿看到顾妍。周一中午放学便故意躲在厕所,以免和顾妍撞上。 “上次那个女的怎么样了?” 男女厕所只隔着一堵墙,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隔壁男厕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是大胖。 “拿下了啊!这女的真是恋爱脑,一上头了特别听话,tmd让她干什么都愿意。” 吴忧不敢再听下去,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夕阳里的少年。 人这种生物格外复杂。他们可能会帮助一只受伤的麻雀,却不一定会放过一个无知的少女。当无关乎自己的利益时,谁都会愿意扮演一个好人。 顾妍的事很快传遍了学校,很多人骂她倒贴女,福利女,母猴子…… 各种吴忧没听过的脏词。 曾经与顾妍关系亲密的其他室友此时也躲得远远的。顾妍成了她们的社交工具,总有些人上门询问她们这传奇事件。这时候李岚总要说:“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王偲也爱添油加醋,“具体细节你问我就对啦!” 顾妍在教室里发疯,“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这些东西早晚都要给出去!” 吴忧不忍看她执迷不悟,想要上前劝诫。 “你!一定是你说出去的!”顾妍在发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对象!当初你们在天文台!我都看见了!我是故意抢走他的,可那也是我的实力!你个贱嘴巴!” 一记巴掌重重地落了下来,耳边传来一阵嗡鸣。吴忧傻了,从前她把顾妍当朋友。竟不知从那时开始顾妍就这么恨自己。眼前的真真假假,吴忧好像已经分不清楚。她尚未成年,尚未步入社会,世界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复杂。 吴忧突然意识到,她对朋友的一次次原谅,对友情的一次次期待和顾妍的傻其实没有分别。 顾妍转学了。却带不走那记巴掌在记忆里留下的痛。 少年时的烂尾诗吴忧写了一篇又一篇。 17岁的她如今十分畏惧爱情。这激素作用下对陌生人产生的莫名其妙的感情让智慧的人变得糊涂,让温柔的人变得歇斯底里。这片海好似藏着离岸流,在沙滩上奔跑的少女一旦涉足便是万劫不复。她怕自己变成顾妍的番外,父母的续集,便再也不敢提起笔书写自己的故事。 第3章 同花顺 吴忧望向窗外,大雨依旧,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周围的环境渐渐变得陌生。道路两旁种着瘦小的樟树,不似她喜欢的梧桐那般枝繁叶茂。兴许是刚刚被种上,樟树被砍断了手臂,露出内部的苍白。 成长如断臂般痛苦。 吴忧想着,小轿车已缓缓驶入停车场。 随着引擎的声音,吴忧的思绪也戛然而止。伸出脚迈下车去,地上的积水没过了她的鞋底,渗入白色帆布浸湿了她的袜子。 吴忧皱了皱眉。 母亲连忙递过伞来。 雨太大了,水顺着母亲倒向吴忧的雨伞倾泻而下,弄湿了她的肩头。黑色的伞挡住了前方的视线。 吴忧只知道四周是封闭的大楼。忍不住拨开雨伞从侧面打探。 大楼外刷上了白漆,雨水从窗沿流下,在墙体上留下一道道水痕。顶端的白色十字在阴暗的雨天里发着光,显得格外圣洁。 望着那十字出神,吴忧莫名觉得也应该有这样一束光亮来点亮她的雨天。 “嗨!” 闻言,吴忧的目光向下移动了几分。她这才发现这医院的窗子十分古怪,钢管纵横交错,活像关押畜生的铁笼。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此时正站在窗前。 吴忧看不清她的脸。那双眼睛却记得清晰。那人眉毛挑起,眼球微微突出,眼白像是泥水般浑浊,眼下更是一片淤青。 几乎是听见招呼声的瞬间,母亲一把拉回了吴忧,将她揽在怀里。“雨这么大,别淋湿了。” 吴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是她见过最可怕和复杂的眼神。看似精疲力尽,孱弱无力,却又充斥着莫名的兴奋和愉悦。 仿佛驱动她站起来的不是食物的能量,而是燃烧殆尽的生命…… 吴忧有些害怕,但毕竟自己只是来调理生理期的。这个地方让吴忧不舒服,想着尽快看完就能回家,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眼前这位男医生摊在办公椅上,两脚交叠着搭在电脑旁。老抽色的皮肤和又秃又尖的脑袋让吴忧想起了卤蛋。 尽管十分质疑,但看着父母称其为“院长”,吴忧还是硬着头皮向他描述了状况。 “你这啊,是心态导致的月经不调。”卤蛋若有所思。 这医生竟然仅仅通过生理期能猜出我有心理问题,也许确实有点东西。 “医生啊,她睡眠也不是很好,还经常拉肚子,有时还会手抖。”母亲补充道。 啊?这与我的生理期有关系吗?不过描述的多一些应该对诊断有所帮助吧。 “你这情况,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是最好的。”卤蛋皱着眉,担忧地看着吴忧。 吴忧很困惑,卤蛋的笑脸上写着“不靠谱”三个大字。想到刚刚那双眼睛、封闭的窗户和与医生的交谈。吴忧恍然大悟,她看的分明不是妇科,这是一家精神病院! “不行!我不会住精神病院的!生病让我的情绪阈值大了一些,但仍在可接受范围之内。我没有做过危害家庭、社会的任何事。我有权利选择不接受治疗!”吴忧一想到那些副作用比作用还大的药物,决绝的摇了摇头。 卤蛋双眼在眼镜的阴影中一眯,随即抬头笑道:“什么精神病院啊,你又不是精神病,你和那些人不一样。只不过让你留在这做个心理调节。你要是不舒服,住两天就回家。” “忧忧啊!你听话,你在这观察两天,没有问题就回家,我们也好放心。我让医生给你安排单人间,不会有人打扰到你休息的。”母亲的眼眶微微泛红。 吴忧最受不了母亲难过。尽管格外不舒服,还是应了下来。 单人病房的价格很贵,吴忧听着那数字,看着父亲一个一个按下支付密码,心里有些愧疚。但因为不想与其他病人接触,也只好任性一回。 “你们这要是只住两天,会把多的钱退回来的吧?”吴忧担忧地问。 “当然,我们又不会多赚你钱,到时候医保还可以报销一部分。”护士不耐烦地说。 吴忧很讨厌这里的医生护士,总感觉他们看着不太面善。想来是他们在医院上班却不佩戴口罩,工作态度又不是很好。吴忧才产生了偏见。 哎呀,谁上班能有好心情呢,人之常情。 吴忧与父母道了别,便跟着护士去了住院部。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乌云却仍是一大团一大团,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风。 “吱呀——”保安拉开了第一道铁门。 兴许是听到窗外的动静,吴忧看到好像有很多人密密麻麻地围在窗边。 来不及看清楚,护士便拉着吴忧进了白色大楼。 电梯缓缓上升至四楼。护士用卡打开了一道道铁门,终于到了地方。长长的走廊里零星分布着几盏昏暗的灯。有的还有些接触不良,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走廊尽头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透来些许光亮,以至于吴忧看不清走廊里游荡着的人,只能看到她们的剪影。 这些人行动格外缓慢。有的胖得像十月怀胎的孕妇,有的又瘦得如一把枯木。 怎么会把我和这些人放在一起? 吴忧不明白。横穿过走廊,护士打开了一间病房,“你和她们不一样,为了防止别人打扰你,我把你的门锁了,有事就敲玻璃。”护士预要关上门,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说:“手机还在身上的吧?” 吴忧点点头。 “保管好,只有你有,别给别的病人看见。” 门被锁上了。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吴忧松了一口气。她不敢透过玻璃向外张望,怕一不小心又对上那双眼睛。 病房很大。已是傍晚,天色又暗,吴忧找遍了地方都没有找到灯的开关。 躺在哪里不是躺啊。 尽管吴忧十分膈应医院的东西,此时也只好妥协。悻悻躺在了病床上。 不同于医院里的多功能病床,这张床狭窄得翻两个身就会掉下去,没有床垫,只在冰冷的铁板上铺了层床单。 侧着睡会被自己的胯骨膈到,吴忧只好躺得笔直。空调出风口传来的冷风让吴忧感觉自己像太平间的一具尸体。 住院部没有WiFi,吴忧不想用流量刷视屏,就只好打开下载好的音乐听起来。 “煽动如蝴蝶在双颊,那是眼泪吗?”偌大的病房传来回声。吴忧喜欢唱歌。她的嗓音很温柔,每每沉浸于音符之间,细腻的她总能感知到音乐的情感,与作者共鸣。 听说唱《同花顺》日子就会顺利起来。自从上了高中后,吴忧一直水逆。于她而言,成长的代价似乎有些太大了。 唱着唱着,眼泪在双颊煽动翅膀。 吴忧的歌声回荡在走廊,给这死寂的地方带来了一丝生机。 平静很快被打破,医院隔音很差。一些病人在听到歌声后来到门前张望。 单薄的木门被摇得“哐哐”作响。吴忧看到越来越多人向丧尸一样涌到窗前,像在动物园里看猴子一样向内张望。 吴忧躲在墙后不敢吱声,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打着字,“妈妈,我害怕。” 手机却在这时提醒,“电量低”。 “妈妈,你送衣服过来的时候,能把充电线送来吗?” 看不见里面的人,门外的人群散了一些,门也不再响动。 不知是谁帮忙按了门外的按钮,上方的灯突然亮起,吓了吴忧一跳。 屋内顿时灯火通明,吴忧揉了揉被泪水模糊的眼睛,这才看清了面前的白墙。 这根本不是一面白墙!上面被人用指甲刻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字。 “不要相信医生和护士!” “我要把杨仁东杀掉!” “医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 吴忧仔细看着,顿时头皮发麻。不忍再体会别人的痛苦和绝望,难过得不禁后退了几步。再抬眼一看,墙上赫然用水迹写着三个大字,“我想死”。 吴忧呆了一会,共情能力强的她几乎要窒息。双手颤抖着拿出手机给妈妈发信息,“妈妈,我……” “忧忧啊,你要配合医生护士接受治疗,医生说网络会引导人产生一些不好的想法。手机没电了就交给护士吧!” 来不及打完字,手机便开始关机倒计时。 30,29……3,2,1,0 吴忧一点点看着数字变小,手机突然黑屏,耳机里原本还能缓解一点情绪的音乐戛然而止。 耳边仿佛传来曾经无数个被关在这间病房里的人的歇斯底里的怒吼,墙上的文字开始说话。 吴忧蜷缩在床边,默默恳求命运高抬贵手。 待坐了许久,到了饭点。 紧闭的房门终于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胖阿姨进来了,“吃饭了,吃饭了。” 随之跟进来的还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 吴忧十分抵触,目光望向胖阿姨身后。人群之中,她又看到了那双可怖的眼睛。 那是一个约20来岁的女孩,一头长发披散着锤至腰间。眼睛上下打量着吴忧。 那双眼睛太浑浊,吴忧看不清里面的意思。恐惧感袭来,她只感觉所有人都深不可测,笑里藏刀。 “你们能不能不要进来啊!”吴忧害怕地询问。 胖阿姨将饭菜放到床上,拿走了吴忧的手机。随即驱赶起人群,“出去出去。她情绪还不稳定,你们不要进来!” 吴忧傻了,被这胖阿姨这么一说,她倒真成了精神病人了。正常的害怕情绪被曲解。吴忧只得抹掉泪痕,平复心情。 病房里甚至没有一张桌子,饭菜的汤汁粘在床单中央。吴忧只能蹲在地上吃床上的饭。 医院里的液体勺子艰难地舀起煮得发白的娃娃菜,送入口中索然无味。象征性地扒拉了几口,在医院的第一顿饭算是完成了。 胖阿姨又送来了衣服。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叠好,塞得严严实实的袋子。吴忧绝望了。这次住院不可能只是两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