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化家妻每天都要沾花惹草》
1. 真洞房怎不认夫郎
云踪雨迹故依然。窦少华支肘侧卧,在心里默数新婚妻子的睫毛。
不消片刻,崔小莲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对上眼前人含情的眸子。
窦少华面上带笑,正要唤人,不曾想一拳硬邦邦打来,正中他鼻尖,于是在眼冒金星中,哗啦啦淌下了两条血。
“好你个登徒子!竟敢占我的便宜!”崔小莲掀开红被、踢走嫁衣,利落地穿好架子上悬着的常服,在挽头发的间隙里,偷偷瞥了眼榻上的人,红着脸道:“不过你长得不错,或许本姑娘得空还会找你的。”
窦少华起初只当妻子在和自己调情,现下听来大觉有异,一边拢好衣服,一边道:“娘子,是我啊、你的相公窦少华啊!”
“少胡说,小莲尚未嫁娶。你我不过一段露水情缘,公子切莫当真。”崔小莲收拾好,立刻就要出去。
窦少华这下急了,鞋都没穿就来拦人,一掌猛关上刚刚打开的半扇房门,“崔小莲,你失心疯啊!”
将晷针的影子倒拨回昨天。
街道上锣鼓喧天,鞭炮劈劈啪啪炸个不停,路人的议论声和孩童的欢声笑语沿着十里红妆,混成没完没了的热闹。
新郎官穿着大红色婚服,满面春风地骑着白马行在前面。忽然间,几道闪电划破晴空,随即轰轰隆隆,落下一道天雷,不偏不倚地劈中了喜轿。
窦少华翻身下马,大喊着“小莲”疾步跑到轿子前,一把掀开帘子,却见妻子仍盖着红盖头、稳稳当当坐在里面,不露一丝慌乱。
“你没事吧?可惊到你了?”窦少华握住对方的手。
“哎呀!不过一道雷而已,真是大惊小怪。”崔小莲催促道:“你快出去啊,不要耽误吉时。”
“啊、我知道啦,你急着做我的妻。”窦少华退了出来,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娘子在上,在下遵命。”
窦少华绘声绘色地将昨日变故说给崔小莲听,带她看了合婚庚帖,又领着她去看彩礼嫁妆,又是指新衣、又是指龙凤双烛,可这新娘子怎样都不信。
他只好带人出去,找街坊邻居求证。虽然个个都说二人的的确确是一对新婚夫妇,崔小莲是一字一句都听不进去,她笃定道:“你找你认识的人作证,那能有可信度吗?”
“天一坊的琴师、脂雪斋的老板,哪个不是你认识的人啊?”
“哪个我都不认识呢!”
“好好好,那去找你认识的。”
崔小莲轻哼一声,“我为什么要去找?我自己就是最大的证人,谁能有我清楚?”
“天啊!”窦少华用力地拍了拍额头,“我找的证人你不信,让你找你又不找。”
她一定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十有八九便是那道雷劈的。这是窦少华的最终结论。他抓住崔小莲诚恳道:“你别闹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生得好,但你也不至于花这么多心思骗婚吧。”崔小莲推开窦少华的手,“你再这样纠缠不清,我可要去报官了。”她弯曲手指抵了抵下巴,一本正经道:“对,你跟我去衙门,知县大老爷总能查清真相。”
窦少华一下警铃大响,衙门那是万万去不得的,她是销了户的罪臣之女,自己是金盆洗手的飞贼,当街迎亲往好了说是大隐隐于市,往坏了说是大摇大摆招摇过市,若闹到官府去,夫妻还做不做的下去是说不准,但牢饭是一定能吃上的。
“误会、误会。”窦少华退了几步,“是我贪图夫、”他吞下后一个字,“姑娘的美色,想和你天长地久,才整了这么一出。你说的对,我们本是一夕欢愉。”他从怀里找出一袋散钱,稳稳递到崔小莲手里,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她的阳池穴。“你我相识一场,我虽非大贵之人,但也不至于白白占了你的便宜。”
崔小莲打开钱袋子,摇了摇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摸着肩颈哎呀叫痛,窦少华便来扶她,又悄然无声息地按了她的肾俞穴,果不其然听到对方说体力不支云云。于是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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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成章地将人送回去休息,又立刻出去请来一位旧友。
“好友,若此事为真,我的医典可要多一则记录了。”章衡给崔小莲号完脉后,又将喜轿检查了一番,在顶盖红绳结那找到了微小的烧焦痕迹和一个被红绳挡住的小孔。“你昨晚便没在她身上发现什么伤痕?”
窦少华若有所思,到屋内确认了一番,皱着眉头出来,“她右肩上有个雪花似的印记,起初我还以为是胎记。”
“电者,阴阳激燿也。若遭雷击,多是非死即残,小莲也算幸运了。”章衡也觉犯难,“少华,我毕竟不曾遇到这种症状,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只是她既然身体无碍,神智仍然正常,虽丢了点记忆,你也别太在意。凡事过刚易折,强求未必有益。”
章衡毕竟大了窦少华半个甲子,这几句话也确实被他听了进去。如果他的妻子没有干出太出格的事,他勉强可以接受妻子在大婚当日被惊雷激得失去了记忆,用一颗淡然的心包容对方的振振有词。
庆幸的是,虽然崔小莲忘了二人的夫妻关系,但还坚定地认为这是她的家,尽管是坚信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家。
夜里,窦少华不敢和崔小莲同床共枕,却也不敢让她这么半个病人一个人待着。于是在她熟睡后,在房里打了地铺,准备明日在那人醒前就早早溜走。
躺下后,他也是越想越郁闷,思来想去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曾经做了梁上君子。只是那些奇珍异宝,他都是把玩一番便送了回去,真正偷到手里的还捐了不少出去。难道老天就要这般惩戒自己?
一夜无梦,天未明,窦少华便已醒来,不曾想睁开眼就看见妻子缩在自己怀里,一下大喜过望,于是轻轻摇醒对方,“小莲,你都记起来啦!”
啪!
这次不是一拳,而是一巴掌,扇得窦少华晕头转向。
崔小莲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淫贼!竟敢这般轻薄我!”
等等、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2. 虽言忘未曾全然忘
桃树上缀着点点清露,初绽的日光轻缓地驱散了夜晚残留的寒气。一蕊花苞悄然撑开身躯,露出五瓣深红,颜色浓过闺中少女的口脂,却比新娘盖头浅。
也比窦少华脸上的巴掌印浅。
他怔怔地看着崔小莲,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目瞪口呆地看对方再次利落地穿好衣服、不顾一切地要出去。
“你真的、”窦少华双手推上门,“不记得我是谁了?也不记得是你钻到我的被窝里来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这一次窦少华没有多费口舌,二话不说地点了崔小莲的睡穴,又一言不发地请来了章衡。术业有专攻,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章衡带来了一个对雷电研究颇有造诣的人。
“这位,是我昨晚遇到的神医,薛秘。”
薛秘心脏漏了一拍,毕竟她虽然叫薛秘,却不是什么神医,而是从另一个时空来的探索者。说起来,前天那起天雷劈喜轿还算是自己来此地造就的意外。这种小概率事件以前也发生过一两次,她也算有了经验。在愧疚和同情的双重驱使下,她又一次开始了分析。
“尊夫人并不是简单的失忆,而是本该记得的事和本来遗忘的事出现了点错位。”薛秘将这种现象称为记忆解构化,然而这个词汇对古人来说实在太过陌生了,她只能细细解释,“比如说,我们记不得三岁以前的事,但是尊夫人现在很可能记得。”
窦少华轻轻点了点头,“怪不得她昨天吃晚饭时说两岁摔断了左手,嘀咕着要把床改矮……”他突然有点哭笑不得,这大概就是她钻到自己被窝里的原因吧。
薛秘接着道:“再比如说,人能记得去年每一天发生的每一件事么?自然是不能的。再比如说,窦公子可记得上个月的今天吃了什么?章大夫能说出前日给所有病人开的每一味药么?”
“那自然是不记得。”二人异口同声。
“人能记得的东西毕竟有限,我们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会忘掉很多东西。”薛秘摊了摊手,无奈道:“只是我们会记得重要的东西、忘掉不重要的,尊夫人受天雷影响,变得和我们相反了。严重起来,甚至今天就会忘记昨天的大事,只记得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窦少华聚精会神地消化眼前这个花信年华的女子说的每一个字,然后一本正经地隔着衣服握住对方的双手,既是拜服,又是叹息,“神医、真是神医。她今早就忘记昨天发生的事了。这般可还有救?”
“通常说来呢、“薛秘抽出双手,“是能恢复的。”
“那不通常说来呢?”章衡严谨,道出心中疑惑。
薛秘干笑了一声,“我以前遇到过两起,他们都恢复了。这第三起究竟会怎样,我还不敢下定论。”
窦少华忙问道:“先前两个人是如何恢复的?”
“第一个,这般过了三个月,挑水跌倒摔出个大包,稀里糊涂好了;第二个是个阔少爷,家里悉心照料大半年,然后搬到乡下静养,被邻居家黑狗一吓,也好了。”
章衡摸胡子的手停了,愕然道:“这也太、偶然了……”
“章兄,劳你和薛姑娘看顾内人半个时辰。她虽忘了很多东西,但大抵还是个好人,不至于给你们填麻烦。”
“少华,你去哪儿?”章衡大声喊人。
窦少华已到了院门外,远远传来一句“买狗”。
院子里的两个人便一起去看那位新娘子的状况,不曾想屋内空无一人。
完了。这是章衡和薛秘的第一反应。
早市太过热闹,人来人往的街道对寻人来说无疑是一大弊。两个人兵分两路,一个去东街、一个去西街,章衡更赶紧发了点铜钱请乞丐们去找人。
九畹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快到日上三竿时,早已汇合的窦少华三人都未有崔小莲的消息。
“这位道长好生俊俏,可曾有婚配?”崔小莲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对自己翻窗溜出来大感庆幸。
而她眼里的这个人也颇感意外,她不应该能看到自己的。应皓也是穿越来此,他要寻一样东西、看一段往事,无意与此世人纠缠过多,“在下乃修道之人,还请姑娘自重。”他听到巷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立刻抽身而退。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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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来的正是窦少华三人。
崔小莲又满面含笑地抓住章衡袖子,“这位前辈虽然老成,却是金相玉质,有屈子之风。不知如何称呼?”
章衡冷汗涔涔,忙推开崔小莲的手,“我叫章衡。我不是老成,我是老气。这位公子才是姑娘的佳偶。”
“张衡?我知道,造地动仪的那个。”崔小莲开了个玩笑,又顺着章衡的指示去看窦少华,脸颊一红,低头嘟囔道:“他可不如方才那位道长多了,不过也算不错。”
“多谢。”窦少华左牵黄色土狗、右牵黑色细犬,腹诽道:如果我生得太好,那当初该有人求自己去当采花贼,而不是被迫做飞贼了。“在下姓窦名少华,敢问姑娘芳名?”
崔小莲微微欠身行了个薄礼,“小女子崔小莲,见过窦公子。”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一直默然无声的薛秘忽然很想当场下跪给这对新婚夫妻道歉,然而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她都绝对不能将实情一一告知,现下只能延长此次收集绝种兰花的周期、尽力弥补过错了。
薛秘手握成拳,大拇指外翻指道:“我们就在这家馆子把酒言欢如何?我做东。”她被崔小莲盯得头皮发麻,不自在道:“忘了,崔姑娘还不认识我,在下薛秘,是章大夫的朋友。”
崔小莲见薛秘肤色如麦子,眉目透着不同寻常的英气,活像一只修成人形的野猫,饶有趣味地点了点头,“我忽然觉得,寻一女子作伴也无不可。”
薛秘语塞,正准备说什么,一壶酒蓦地从天而降。窦少华迅速将狗链递给薛秘,随即稳稳接住那壶酒,一滴也未洒出来。
几人大感拜服,“厉害!”
窦少华将另一条狗链递与章衡,又掏出手帕,用左手隔着帕子将酒壶端好,淡定道:“唯手熟尔。”
章衡见他右手心红了一块,忙掏出清凉膏,一边帮他处理烫伤,一边喊道:“谁不知青红皂白扔了壶这么烫的酒下来?不怕出事吗?”
“我。”
四人纷纷抬头,二楼栏杆旁却空无一人,唯有方才那个豪气干云的“我”字还停在耳畔。
3. 君子剑风雷啸如狂
二楼中央赫然坐着一位黄衫豪客。他身似铁塔、目射冷星,抓住酒缸口就给人灌。
那敷粉涂唇的姑娘硬生生吞下好几口火辣辣的酒,止不住地猛咳起来。
这豪客名叫高鸿,曾做镖师,现是浪客,行侠仗义之事多为。只是两字不好,离不得酒色。他纵声长笑,声波如雷,震得刚上来的四人皱眉不快。
小厮引窦少华四人到空桌上坐下,几人点好酒菜,和其他桌一样轻瞥高鸿不语。
崔小莲嗅得浓烈酒气,掩鼻欲呕,她终于忍不住拍桌而起,“臭男人!臭男人!真是臭男人!难怪用臭字形容男人,酒臭汗臭什么都臭!”
这下所有看高鸿的人、乃至高鸿自己,都看向了这个跺脚甩手、厉声叫骂的姑娘。
窦少华立刻站在她身前,在抱着酒缸过来的高鸿递杯子前,抢先将不久前接住的那小壶酒扔了过去。
高鸿登时放下酒缸,接过迎面飞来的酒壶,见对方虽有两手,可手掌已被包扎好,便知他茧子薄被烫伤了,“姑娘好生美貌,可说话没掩门,无人保护可要吃大亏。不如跟了我,保你一生平安。”
“啊?”崔小莲不解道:“我骂你,你还要我跟你?”
“量小非君子,我高鸿岂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里?”他扔了酒壶,一拍胸膛,“你放心,我有了你,绝不再去烟花之地胡混。我还会教你几门功夫护身,哪怕落单了也不至于太受欺负。”
崔小莲见他巍然雄伟,带着豪放直爽的男性气息,“唔”了一声,认真道:“何止是色?你还得戒了酒,我才能勉强考虑考虑。”
“自是听你的。”高鸿答得甚是爽快。
窦少华深吸一口气,“不好意思,不劳你费心。”
“你是谁?”
“她邻居。”
“我家还有隔壁?”
薛秘忙拉着崔小莲坐下,“好姑娘,我们不说话了!”
高鸿虽是胸无点墨,但常流连风月场所,对男女之事最为敏感,眼前这男子自是对那姑娘有意了。他气凝丹田、猛然向后发力,连剑带鞘一起从他后背飞出。
众人齐齐抬首仰望,只见高鸿伸手接住宝剑,将其斜至身前,“以此剑为注。如果我输了,人和剑留下、我走;如果我赢了,剑留下,人我带走。”
“人本来就是我的,我要你的剑何用?”
“由不得你拒绝!”
寒光一闪,剑如蛟龙划出!
窦少华踏上木桌、向前一跃,双掌翻转带风,他身姿迅捷、掌劲却是柔缓。高鸿刚猛,竟被一股巧力按回了剑,他也索性将剑作棍,连扫带劈,吓得众人连连退避。
店家听得动静,也跑了上来,他轻手轻脚地抱了昂贵根雕下楼避难,又偷偷支了个人去报官。
二人一如惊雷、一如疾风,在馆内一方天地斗得酣畅淋漓。胆小的急急离店、胆大的远远看戏,更有甚者提笔记录起了一招一式。
高鸿长剑一划、贴近地面扫出一道圆弧,溅起火星点点,窦少华撩起衣袍后退,足尖踏地借力,一个向后翻身立定在栏杆上。可高鸿毫不退让,腰身一拧,剑鞘对着窦少华腹部横扫而出,逼得他只能向前微曲身子堪堪避过,随后一个侧翻身落在三步开外的木桩上。
酒楼内的人连同街上的人又成群结队地跑到楼下观战。崔小莲站在一边连连摇头,这两个怎么不过问自己意思就开赌了?这狂沙般粗犷的汉子偏偏用这么一柄沉冷精致的剑,气质太过不谐。她虽觉二人皆是有病,一颗心却不由自主为那朗风般磊落的男子悬了起来。
而章衡和薛秘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只觉这豪汉霸道无比,窦少华虽有王道之气,一身功夫似乎不足以四两拨千斤,现下被战得只能以守为主。
高鸿见占得上风,欻得抽出剑,连击对方咽喉、心口、腰侧。窦少华被这星迸魂追般的攻势迫得连连后退,让高鸿生了几分得意,他又运剑攻人手腕,见对方如预料般侧身向右避开,迅速用剑鞘攻其下盘。
“小心!”崔小莲下意识惊呼,窦少华忙跳起避开,可剑鞘仍是擦着他的脚腕掠过,打得他险险站不稳就要坠下,“为何都不点人穴道呢?打来打去多费劲呀。”
薛秘颇感诧异地看向崔小莲,见她秀眉紧蹙地看向栏杆尽头。
崔小莲声音清亮,窦少华和高鸿都听到了,一瞬间默契地知道了对方的打算。高鸿将剑鞘插到背后,二人一前一后跳至楼下,又翻窗跳进一楼大厅。
窦少华右脚腕虽有疼痛,可他到底更为轻捷,左手一伸、抢先抓住柜台上的算盘,而高鸿大喝一声收了剑,紧随其后抓住了算盘另一边,吓得老板和伙计两个抱作一团。
两人各自使劲,连人带算盘在半空几经翻转。高鸿内力虽是更胜一筹,可他用力过猛,将算盘震裂开来。一时间近百颗珠子散乱开来,二人各自抢过十数颗珠子。窦少华抢先出手,算珠如星雨般绽开。
高鸿一拍桌角,整张桌子腾空而起,他手按桌角向下一旋、转的桌面向前挡住凌厉攻势,又不甘示弱地震开桌子,将自己手里的算珠连同桌面上的齐齐打向对方。
窦少华极是敏捷,灵活闪避间一屈身迅速来到高鸿身侧,他手腕一转,用飞刀划开高鸿缚剑的绑带。高鸿意识到对方要抢武器,忙转身接剑,不料他一个用力只抽回了剑鞘。而窦少华夺到剑,瞄准时机向前一刺,高鸿下意识偏身躲避,仍被挑破了衣裳。
长剑自上而下顺势劈下,高鸿忙沉肩向左避开,只听得剑身与青石地板骤然相触、击出龙吟之声,一瞬间震得窦少华手腕发麻,右掌隔着纱布隐隐作痛。
高鸿以鞘作剑,与窦少华斗起来。崔小莲等人在二楼见二人一个拙而重、一个敏而轻,在大厅兵刃相接、打得火星迸溅,又看到他们斗到后院,将角落堆放的木板木桶都打了个散乱。
章衡见好友剑走轻灵,只当形势逆转,终于松了口气。而崔小莲深知窦少华虽然剑势多变,却以缠斗为主,每遇高鸿劈山碎石之攻势,绝不肯硬接,现下只是在六分守、四分攻中消耗对方体力。
她见陶缸在二人争斗中碎裂,几条锦鲤在地上不停挣扎,正如负隅顽抗的那人,佯装对着老板大声喊道:“店家,这鱼离了水,可还怎么活?”
窦少华若有所思,可高鸿直刺而来,他只好凌空后翻,翻身中剑尖点地借力,随后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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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廊上的粱柱,自上而下狠狠对上剑鞘。不曾想这一用力,剑竟死死卡在鞘身上无法抽离。他也索性弃剑而去,趁高鸿怔愣时,抱起几块木板一步一借力上了阁楼。
高鸿分离剑鞘无果,立刻扔了它们,跟着窦少华跳进阁楼。
老板听到崔小莲的叫喊,已经来到后院,吩咐伙计将地上的锦鲤扔到池里,又拍手着急道:“那点地方哪够他们施展?可别把我的店给拆了。”
章衡听到几声钝响,探出栏杆向上望去,只见阁楼的窗被木板整个封住了,不解道:“这是做什么?”
而薛秘探出头看到这一幕,知窦少华封死了阁楼,疑惑道:“验证呼吸作用消耗氧气?”
章衡心系窦少华安危,也未注意这一句嘀咕。而崔小莲心中大石落了地,知道此番窦少华定会转败为胜,便下去捡剑。
阁楼空间狭小逼仄,高鸿一进来又陷入一片黑暗,“好啊!原来是请君入瓮!”
又是一道破风声,似乎有什么利器死死钉在了墙上,“现下我们各自丢弃了武器,赤手空拳定胜负。”
“我早看出来你绝非练硬功夫之人,你轻功不错、有飞刀却不用,你这样的身份也能给那位姑娘幸福吗?”
“这本不是你说了算。”窦少华已然出手,他本擅在暗处行动,视听极敏,此番对手身上又尽是酒水脂粉气味,定位何其容易?
高鸿听得一阵掌风,下意识避开,不料另一掌竟从后袭来,一个大意已挨了一掌。
一时寂静后,又有一掌从上压下。习武之人面上本是练门,这一下自是将他打得青肿。
漆黑一团中,只听得风声忽而在左、忽而在右,窦少华占得地利,一来二去如戏耍般让对方吃了好几个亏,笑道:“可认输了?”
哪知高鸿被这么一激,勃然大怒,一声狂吼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随即胡乱出拳,既想揪住窦少华将他一顿狂扁,又想将木窗砸出个洞,不曾想一拳打在墙壁上。
窦少华也怕他真砸出个洞,也想速战速决,一掌袭去专攻其薄弱之处。高鸿却料到他的打算,手掌一握,狠狠抓住攻向肚脐眼前的手腕。
不好!窦少华挣脱不得,二人终于打在一块。高鸿左手斗然出拳,一下打在窦少华右肩,他喉头一腥,咳出一口血。高鸿跟着又是一掌,窦少华又挥臂挡开。
二人对了上百招,渐渐战得力竭。窦少华受伤更重,而高鸿体力消耗更大,他只觉喉咙发紧、意识飘忽,心知这般下去要被困死,现下只想赶紧出去,可对方绝不放手,无奈粗喘道:“我认输了,你可松手吧!”
窦少华正要回言,突然一阵光亮透了过来,二人倒在地上狼狈望去,原来是崔小莲支着剑推开了门。
高鸿猛吸几口新鲜空气,只觉如逢甘霖,“姑娘,这小子为了你、死都不怕,我可甘拜下风了。”
“鱼为了莲花,也是愿意跃出水面的。”窦少华声音沙哑,他看着崔小莲走近,心下一暖。
崔小莲见窦少华伤得不轻,也生了怜惜,正拿起手帕俯下身子准备为他拭去汗渍血痕,忽听得一阵脚步声,随即一个冷冽声音响起——“何人在此械斗生事?”
4. 文比试巧拒作鸳鸯
崔小莲抬首望去,见几个衙役簇拥着的那人手持折扇、目光锐利,板正又清高。窦少华呼吸一紧,来人正是县衙的幕僚管颉。
这位幕僚字飞卿,是镇上有名的玲珑才子,流年不利,应举不第,因颇有才名,被县令老爷请了做师爷,平日最是一丝不苟。现下被他逮到,怕有暴露身份之危。
果然管飞卿已命衙役拿人,崔小莲蓦然起身,拦道:“且慢!他们一时兴起才切磋一番,绝非斗殴,造成的损失我们三人定会承担。”
管飞卿循声看去,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娇美无匹,寒冰般的心为之一动,他收了折扇,给了个眼神令人暂退,“姑娘好聪明。按大周律,致人重伤者,主犯杖六十,还手者笞四十。若是持械斗殴,还该服劳役。若是在集市,该罚得更重。本师爷一路过上来,将刚才的情况听了个明白。”他用折扇指着地上的人道:“他们两个为你搏斗,闹得沸沸扬扬,岂是你一句‘切磋一番’可以轻易揭过的?”
崔小莲一时语塞,管飞卿走近几步,带着官场特有的凛然,他忽然用折扇挑起对方发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实也怪不得他们,姑娘娇艳不可方物,便是我见了也神摇目眩。”
一句撩拨让崔小莲退了几步,也让几乎陷入昏沉的窦少华陡然清醒,他还来不及组织语言,只听高鸿拖着重伤的身子道:“是我这个粗汉生事,与他们二人无关,你将我捉去,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哦?”管飞卿冷冰冰道:“此事原是你挑起,这位公子也算正当防卫,按律法说来,他可免刑。至于你这个罪魁,抓走打个八十大板,再服个两年劳役也是该的。来人、”
“慢!”崔小莲又上前阻拦,“人命关天,就算你要抓人,也先让人替他们诊治一番,他们受伤颇重,难道你要抬两具尸体回衙门判刑吗?楼下便有一位大夫,叫章衡,请他先行治疗一番,不耽误什么。”
管飞卿见二人鼻青脸肿、尽是血污汗秽,也怕他们当真重伤不治,便命人将章衡请了上来。
崔小莲又提剑下去找老板,她将身上银两尽数交出,又卸了珠钗、褪下玉镯,尽数交给老板,认真道:“这些您估个数,再算算今日亏损,这砸坏的还有这半日流水,都算在我的名下。多的您便留下,以后我也常带朋友过来照顾生意;若是不够,烦请开张欠条。”她又提笔写下姓名和住址递给对方,“只是江湖中人豪爽不羁,莫说临时起意决斗,便是蓄意报复也并不少见。今日的事,还请您高抬贵手。”
老板看了那些东西一眼,便知弥补亏损绰绰有余,但还是让伙计去请人来鉴定,笑道:“姑娘说笑了,这叫我、”
一语未毕,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姑娘处事真是周全。我似乎更明白为何那两个粗人为你打到如此程度了。”管飞卿靠了过来,店家见状忙带着账簿走远。
崔小莲本是好美之人,每见美男子便觉心情愉悦,更因其生性烂漫宽厚、雅好多元,故而上至紫绶金章,下至蓑衣斗笠,无论是韫玉生辉、或是骨带烽烟,只要诚然是个美男子,她便要多瞧上几眼。只是对表里不一者,她便是瞧了一眼便不肯再瞧。
“师爷为何不在上面盯着?”崔小莲侧首形相对方神色,见他身姿挺拔、英朗干洁,不比方才初见时严霜罩面,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姑娘费心找老板私了、为他们脱罪,我总得看看是否合情合理啊。”管飞卿笑道:“不如你嫁给我,此事便了了,可好?”
崔小莲脸一沉,“不好,我还不至于为了两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以身相许。”
“再不如你我比一场,就比对诗,我也不为难姑娘,题目皆从前人佳作中选来,我说上句,你接下句。你赢了,此事一笔勾销;你输了,我便遣人提亲,至于答应还是拒绝,全凭姑娘心意。只当给在下一个机会,如何?”
“这可算是徇私枉法?”
管飞卿轻声道:“只是为情乱性罢了。”
阁楼上,正在处理伤口的窦少华突然警铃大响,忙请薛秘下楼看顾妻子。薛秘已将这对夫妻的事视作自己的事,一边答应一边将绷带打好了结,随后便下去寻人,不曾想崔小莲和管飞卿正在对诗,更没想到崔小莲一句都没说对。
“朱门酒肉臭。”管飞卿缓开折扇,先说了一句名诗。
崔小莲却回道:“能饮一杯无?”
管飞卿皱着眉又说了一句,“夕阳无限好。”
只听崔小莲不假思索答道:“高处不胜寒。”
管飞卿决定再试一次,“空山新雨后。”
“垂钓绿湾春。”
事不过三,这下管飞卿终于忍不住了,收了扇子沉声道:“姑娘,在下好意公平比试,你怎可这般戏弄我?”
薛秘知晓崔小莲尚未恢复、记忆错乱也是有的,便出言道:“崔姑娘虽未答原句,可她所说平仄不曾有错、意思也说得通,集句为乐岂不更有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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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崔小莲补充道:“师爷好歹是个读书人,难道不曾听过集杜诗?死背有什么意思,要这般才有趣呢!”
别看崔小莲言之凿凿,其实她确实因为记忆错乱记混了诗。她原先也不知道自己说错,听了薛秘一番话才知道自己不曾答对,只是错有错着。
薛秘觉得更奇了,崩溃地直拍头,她竟然记不得原句搭配、却记得集杜诗。
而管飞卿觉得二人所说大有道理,深感崔小莲心思别致,不由得更加倾心,他又打开扇子,道:“夜深忽梦少年事。”
“唯梦闲人不梦君。”
“南风知我意。”
“余亦谢时去。”
管飞卿见崔小莲用巧妙回绝自己心意,又挑了句晚唐诗,“独上江楼思渺然。”
“不那离情酒半酣。”
“秋阴不散霜飞晚。”
“谁复挑灯夜补衣。”
如此又对了几次,管飞卿忍不住问道:“姑娘莫不是怕答不出原有诗词,所以一开始便故意用集句的方式加以应对?”
崔小莲不禁莞尔,“师爷也可挑些更难的,让我接不上来不就好了?”
管飞卿无奈摇头,说了句宋诗,“倚天照海花无数。”
“流水高山心自知。”
“还似洞庭春水色。”
“傍花随柳过前川。”
“若待上林花似锦。”
“入云深处亦沾衣。”
如此又对了许久,管飞卿见崔小莲用心对答,便觉她对自己全无心意,也不由得泄气认输。
而崔小莲见管飞卿不拘唐宋,皆是信手拈来,现下更主动言败,当对方是个外冷内热的宽厚君子,不禁心动几分,遂念道:“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管飞卿眉心一动,含笑持扇恭敬道:“遵命。”
薛秘脑海里“嗡”得一声,他俩要月下幽会?这还了得?她忙凑到崔小莲身边,小声道:“好姑娘,方才窦少侠可是赢了。”
“那又如何?”崔小莲嘟囔道:“我又不曾答应他们做赌注,难道要为了他们一个赌、误了我的良缘不曾?”
她一边说,一边跟管飞卿眉目传情,又提笔写下自家住址,递给了对方。这一切都落在了被章衡搀扶着下楼的窦少华眼里。
混乱是平叛的手段,冷静是疯癫的伪饰。窦少华看向高鸿,平静道:“高壮士,可有兴趣同在下去崔姑娘家道谢?”
5. 掷果郎齐逾小莲墙
华灯初上时,高鸿备了几份礼跟着窦少华来到了他家。
“老弟,我们这样不打招呼就跑到崔姑娘家里妥当吗?”高鸿和窦少华不打不相识,打完又互生倾佩,虽情系一人,却意气相投,便撮土焚香结为了兄弟。
窦少华看着拎着小盒、背着大包的高鸿,笑道:“高兄要是愿意站在门外等崔姑娘回来,小弟也绝不反对。”
天刚黑不久,屋内却并无明光,安静无比,高鸿便知家里没人,“我是怕她回来把我俩当盗贼。”
窦少华只愁一盆苦水无处倾泻,分明是自己的家,现在竟不能堂而皇之地进去。他背着剑、单手牵着两条狗绳、一手俯靠在墙上陷入烦闷时,又看到管飞卿提着灯笼、领着两个随从走了过来。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他,互相打量了一轮,又扫了一眼各自的礼,随后各朝一个方向无言静立。
等到明月当空时,有脚步声远远传来。窦少华一听便知不是崔小莲,但也好奇地转过身一看究竟,只见一道清癯身影徐徐走近,竟是个面若好女的年轻男子。
几人又是一阵对视,均感受到隐隐敌意,便不出一言地背过身,最后凑齐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此事还得从日落西山时说起。
雀鸟陆陆续续归巢,崔小莲仍在街上流连忘返,她好不容易摆脱了众人,现下正是四处溜达慰劳自己的时候。她不知不觉逛到水池边,忽有几只麻雀受惊般飞了过来,她“咦”了一声,从荷包里掏出在店里抓的一把瓜子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走远几步。
崔小莲蹲在地上,耐心地看麻雀们将瓜子吃了个干净。那几只鸟似是感受到她的善意,一起飞了过来。她笑着起身,在水边轻旋,飞鸟便绕着她唧唧喳喳鸣个不停。自裙裾下摆到腰身,再到肩头,鸟雀不住地扇着翅,追逐着崔小莲的衣袖,逗得她眉开眼笑。
她不知自己银铃般的声音吸引了柳树后的身影。
落日熔金,天空逐渐染上了胭脂色和凝夜紫。崔小莲告别那群麻雀,绕到街上准备回去,她正思索着回去的路,又见几个孩童一边大声嬉笑一边用力跺脚。
她好奇地上前一看,大叫一声,地上是条不到两尺长的小青蛇,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扭动着身子努力向前,显然是已被踩到了。
崔小莲心生不忍、面露同情,又担心这几个小孩出事,喊道:“你们几个就不怕被蛇咬吗?还不快回去?”
这几个孩童还要闹,却见一个大人抄着鸡毛掸子逼近,拧住其中一个小孩的耳朵,将他带回了家。其他几个见状一溜烟儿散了。
崔小莲看向地面,那条小蛇却已无影无踪。她正纳闷,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多谢姑娘救小生一命。”
这声音好似浸过寒水的蜜糖,像蛇信子舔过后颈般,让崔小莲产生了微小的战栗,她向前几步才又转身,见是一个琴书般文秀、青蛇般阴柔的美男子,不禁星眸闪动。
“小生柳环,乳名蓁蓁,见过姑娘。小生别无所长,独这张脸面有点看头,愿以身相许、一生唯姑娘是瞻,报答你的恩情。”
崔小莲看着这个宛如白瓷的人,虽觉喜欢,却感到有阵湿湿的冷,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玩笑道:“好啊,那你来做我家管家。”
柳环叹道:“姑娘莫不是看不上我这卑贱身子?”
崔小莲摇摇头,又走了几步打量了他一番,她还想问柳环是哪个“蓁”,见到他修长的手指扣在肩上,开口便是:“你背篓里是什么呀?”
“是小生的兄弟姐妹。”柳环见崔小莲疑惑地蹙起了青眉,浅笑道:“方才小生不是感谢了姑娘的救命之恩么?”
“我什么时候救过你来着?”崔小莲发出一声尖叫,“你是那条小青蛇!”她连连后退,却退到了墙边。她从前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现下又回到了相信万物有灵的状态,对妖狐魅鬼之类是信得很。
柳环又走到崔小莲跟前,从怀里掏出一颗圆润晶莹的青色玉珠,“古时有巴蛇吞象,近来有灵蛇报恩。小生也效仿同侪,给姑娘赠一颗明珠吧。”
“这是你的内丹、还是胆?”崔小莲在柳环把手伸进衣衫里时,便双手捂住了眼睛,生怕一睁眼看到什么血淋淋的东西。如果他真是青蛇化形,那躲是没错的;如果不是,能这样戏弄别人的可不是个好人吧。
她竟然当了真。
这副模样让柳环忍俊不禁,他的一颗心在不久前便被水边那道倩影攫住,现下更落入了这天真烂漫的网。他还想再逗逗这个女子,却握住她的衣袖,将她左手拿下,见她忙用右手挡住另一只眼,哑然失笑地打开她的手掌,将传家宝轻轻放在了对方手中。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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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小莲只觉那东西冰冰凉,正要松手,却被一只同样冰凉的手贴肤握住。
“姑娘可莫要跌碎了小生的心。”
“我还没跌碎你的心,我的心就要吓裂了。”
柳环终于大笑起来,声音清朗,十分好听,“姑娘当真认为我是青蛇化形吗?”
“啊?”
“你看这是什么?”柳环轻声道:“放下手吧,我没骗你。世上何来蛇妖柳仙?”
柳环便将背篓卸了下来,打开厚实的麻布,引她过来看,“你救的家伙在这。”
崔小莲半信半疑地放下右手,凑近一看,只见竹背篓里盘着一条手腕粗的黑蛇,身上又盘着一条小青蛇,松了一口气,尴尬笑道:“你手真巧,这么快就给它包扎好了。”
“捕蛇人,手自然是巧的。若姑娘要小生,自会知道手巧的好处。”柳环盖好背篓,“也是它该有一劫,偷跑了出去,叫我好找。不过也得多谢它跑了出去,这才叫我遇到了姑娘。”
崔小莲想到自己今日出来,前前后后遇到好几个俊美男子,除了一道一老,其他几个莫不对自己表示倾心。她几乎哭笑不得,这究竟是自己好色、还是他们好色惹的祸?她掂了掂手上的玉珠,将它递到柳环面前,“你也要向我提亲么?”
柳环点点头,突然回过神来,“什么叫‘也’?”
天已暮,月已升,四人背向而立。柳环算是知道什么叫“也”了,也不知道丢了帕子的崔姑娘何时回来。
他这么想着,窦少华已听到崔小莲的脚步声,便牵着狗上前,发出了第一声问候,“崔姑娘好。”
月色如银,崔小莲见到了家门外的场景,边走边笑,“有蛇有狗,有牛有羊,再加上几个龙虎般的人。十二生肖大聚会呢!”她找钥匙开门,却发现自己没带钥匙。正在犯难,却发现门上压根没锁,一推门,门便开了。
她邀四人入内,独自走在前面,脑海中浮现出窦少华灵动飘忽的身影,跟着是柳环美如幽昙的面容、管颉秋霜微销的神情,高鸿雷霆万钧的威势也似在眼前。
崔小莲在月下笑靥生春,走在她后面的几个人只听到她笑声婉转,凭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么。
只是我该选谁?
她兀自纠结,帕子已被绞出了结,眸光流转中,突然有了主意。
6. 兴来时月夜贼慌张
白日,薛秘见崔小莲她记得自己的名字和住址,便知她忘与不忘的界限不一定是重要与否,便让窦少华务必让她一宿无眠,看次日清晨的状况。
窦少华计划这一晚玩牌九,可崔小莲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她笑着转过身,“我在路上听说青枫林来了伙山贼,前天还抢了位姑娘入山。县衙畏难怕事,竟放任不理。我们几个何不夜袭青枫林救人?若能顺便端了贼窝,也算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此番,你们谁最合我意,我便选谁。”
管飞卿闻言便是摇头,“县令大人自有他的考量,我们人少力微,何必趟这趟浑水?一个不好便是赔上性命,实在得不偿失。”
几人都觉管飞卿所言甚是有道理,却听崔小莲反诘道:“搞不好县令大人的考量便是师爷你的考量。确实,你是衙门中人,你有你的顾虑,此番你便别去了。”她又看向其他三人,“你们几个会去么?”
最先给出答复的是窦少华,“如果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去,我陪你去。”
高鸿一拍窦少华的肩头,“好兄弟,还得是你啊!那我只好舍命陪情种了,我也去!”
崔小莲和窦高二人又看向柳环,他微微沉吟,“左右小生的家便在山脚,顺路去也不是不可,还能为你们引路。只是要是情况不好,小生也就逆行逃了,届时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们。”
这下四个人又看向管飞卿。男人至少在两种场合不能说不行,一种场合不可言说,另一种便是这种高呼义薄云天、激扬豪情壮志的时候。他握紧折扇,深呼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也去。只是总得有个周全的计划。”
崔小莲见四人竟全部答应,迟疑一瞬,又灵机一动,拍掌笑道:“这个好说!我对你们各有安排。”
虽然崔小莲看着自信满满,但窦少华和管飞卿可是各藏忧虑,一个要了笔墨纸砚叫来一只飞鸽熬夜送信,一个又是讲原则又是分情况、无比细致地交代随从。崔小莲是既疑惑为何自己家有鸽子、还疑惑为何窦少华能驱使它。
总之,一行五人勉强达成共识到了山上,此时月已中天,若非偶有虫声窸窣,真真是万籁俱寂。
除了窦少华的鸽子熬夜,柳环的黑蛇也被迫从竹筐里爬出来为众人引路。柳环提着灯笼跟着匍匐前行的蛇,其他人跟着如风拂柳的他。
几人在密林分别,柳环留下竹背篓,安抚了蛇一番。
窦少华和柳环差不多走了两公里才到营寨口,他扶着柳环望着瞭望台上的守夜人喊道:“这位大哥,我和我兄弟迷了路,又在林子里踩到猎户机关摔得好惨。这山里的毒蛇猛兽数也数不清,实在不敢在外面歇着。烦请行个方便,让我们在贵宝地住上一晚,我们明日便走!”
守夜人正要赶人,上来换班的却小声说道:“过几天寨里就要摆酒,正说要抓几个来当苦力呢!”
这个守夜人忧虑道:“可是你觉得下面两个人可靠吗?”
换班的冷笑一声,揽着对方俯下身子,“这位大爷,我们是什么?是山贼啊!还有谁比我们更不可靠?你说这么晚还在山里的会是什么人?不是江湖野人,就是脑子不灵光的赶路人。我们下去就把他们两个捆了关好,能出什么事?”
“对对对,你说的是。”他在脖子前比了个动作,“大不了就这样!”
窦柳两个正疑惑上面为何没动静,只见一个人探出头,“行,让你们住一晚。”
一个守夜人下来领着两个小贼开了门,立刻将人制住,又将二人搜身一番,拿了他们的钱袋子,点了点头才将人捆了带进去。窦少华和柳环走在中间,见这般深夜仍有巡逻队,便互相递了个眼神,暂时不动手。
山贼一路将二人押到了地牢。
嘶嘶。
柳环驱来蛇咬断手上的麻绳,又为窦少华解开了绳结,低声道:“还以为会把我们关到厨房,结果到了这。”
“此地阴凉,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儿呢。”窦少华从靴子里掏出一根铁丝敲开了锁,看了柳环一眼,柳环便轻吹竹梢。
打瞌睡的守卫突然哎哟一声,一睁眼竟然在地上看到一条蛇,蜿蜒着寻了个洞逃远了。他就要去找人,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语气温柔的威胁。
“七步必死。”
守卫脚不动头动地看向牢里的人,登时蹦了一跳、面朝二人跪下,求道:“两位大爷,我可是一个人都没杀、一个人也没抢啊!”
“前日被你们抓来的姑娘在何处?”
“这、这这这,我也不清楚。”守卫吓出一身汗,“但是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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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寨主当那娇滴滴的姑娘是个宝,可是好声好气地伺候着。”
窦少华又道:“你们寨子里拢共多少人?”
“也就、五六十人。”
柳环顿时起疑,这寨子看着大,原来是外强中干,不过何以这么些人、县衙都不敢派人救人?只听窦少华继续问道:“几人使刀剑?几人使弓箭?几人后勤?”
守卫说了个大概,窦少华又扔了白布和笔过去,“将寨子地图画一份,不要想着造假,我进来时便记了一部分,要是被我发现你不好好画,你可等着坏果子吃吧!”
守卫战战兢兢开始绘制,待他画完,窦少华便出来将东西收好,又点了守卫的睡穴。柳环和对方略带嫌弃地和对方互换了衣服,窦少华将人搬到牢里,随后和柳环小心翼翼地出了地牢。
山中高树枝桠交错、掩星蔽月,崔小莲三人在林中静候消息。因他们支了灯笼、堆了柴火,蚊虫汇成漩涡、飞蛾也不停扑火。
高鸿不住地用外衫赶蚊子,管飞卿也不停打着扇子帮自己和崔小莲驱蚊,崔小莲忍不住困意,脑袋蓦然往下一沉,管飞卿又忙用手托住她的下巴。
“哎呀!”崔小莲完全清醒,站起来围着柳环的竹背篓转了几个圈,“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正说着,她熟悉的那条小青蛇便爬了回来,她小心地将蛇拿起来摸了摸它的头,“难为你偷偷跟着他们溜进去,这下可休息吧。”
三人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又有一条赤蛇爬了过来,高鸿愕然道:“这粉面小子还真有点本事,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训住了这家伙。”
管飞卿一收折扇,“既如此,我们也可以行动了。”
黑浓的烟自林中升起,越过古树枝干,撕裂了悬在空中的明月。
“不、不好了!山里着火了!”守夜人急慌慌下来,催促道:“快去救火、快去啊!”
寨子里一瞬间炸开了锅,山匪们抄起水桶,乱哄哄就要往寨门外涌,而柳环也瞅准机会混了出去。
外面人声鼎沸,窦少华知时机已到,立刻抓住眼前的妙龄少女,低声道:“走!”
怎知那少女却掰开窦少华的手指,沉声道:“不可!”她走到窗前,眼神忽变,“不好,他果然来了!你快躲起来!”
7. 焚心火情孽何以偿
窦少华一愣,随即身形一荡,灵活如狸猫般翻上侧边房梁。他忍住疼痛不出一言,在梁上凝神以备,见推门而入的人身负昂藏之躯,虽不及高鸿伟岸,却也是连影子都比旁人沉重些许的铮铮汉子。
来人正是那一寨之主燕破山,他将那少女揽到桌前坐下,放轻语气问道:“娘子可受惊了?”
“不许这么叫我!”那少女嘴一撇,眼神略带慌乱,“外面乱哄哄一片,燕大当家怎么不出面镇场子?”
燕破山露出几分无奈,脸上的煞气又减退三分,“你到现在也不告诉我你的芳名,我该怎么叫你?”他坐到另一张凳子上,摇头道:“别说名字了,便是姓,你也不说。”
“哼,本、姑娘的姓名岂是你这种人可以知道的?”
“哦?我不能知道,那么、”
燕破山突然出手,梁上的窦少华神色大变,侧身躲过斜着打来的酒杯。不料接下来更是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横梁上空间有限,窦少华只好翻身下来。
“他是不是可以知道?”燕破山听着酒杯破碎声和几近无声的落地声,饶有趣味地把玩起最后一个酒杯,“我这样的腌臜之地竟能引得阁下这般人物漏夜前来,看来我这位娘子不简单呐!”
窦少华暗自思考脱身之法,想着若是不带这少女,倒也未必逃不出去,只是可怜崔小莲一番筹谋最终要落了空。
他负手而立,放松着自己的手指,笑道:“小弟夜来多梦、难以入眠,便出来闲逛。不曾想遇到这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禁心痒难耐,这才进来打扰一番。”
燕破山缓缓起身,“兄弟,我念你是道上的,所以跟你说上几句,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识抬举如何?不识抬举又如何?”
燕破山看了眼身旁极力镇静的女子,突然点了她的穴道,又倏然到窦少华身前出手袭击。
窦少华慌忙迎接对方掌势,不料几个回合便被制住,一下失了方寸。
这人竟厉害如斯!
“不必惊讶,小小飞贼能接我几掌已是不容易了。”燕破山微微抬手,在窦少华脖颈旁做出个击的手势。
“不要!”
燕破山化掌为指,点了窦少华的穴道,转过身走到那少女身前,“娘子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闺名了吗?”
那女子咬咬牙,“我并不认识这位少侠,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来救我,你实在不必要取人性命。”
“哎啊,我本来是想留他一命的,可是娘子迟迟不肯说自己姓甚名谁,我也只好委屈这位的性命了。”
林中的崔小莲迟迟等不到人,也为窦少华担心起来。管飞卿担心出来灭火的匪徒发现这一行人的踪迹,只得劝崔小莲走,“你看黑烟都逐渐都散了,那点火势很快便会被扑灭,再等下去只怕我们也要陷入困境。”
“等确实无济于事,可不等我实在良心不安。”崔小莲秀眉紧蹙,后悔起自己的轻率,拽着帕子来回着急时,忽然见两个熟悉身影喘着气爬上坡。
来人竟是薛秘和章衡。
“诶,你们都在,不对,少华和高壮士去哪儿了?”
“窦少侠只怕还困在寨里,高壮士去寨门附近接应他了。”柳环语带担心,而崔小莲已涌出泪来,“是我太冲动、太大意,出了这个馊主意。”
“好姑娘,不哭了。”薛秘从章衡那接过帕子为崔小莲擦眼泪,“我有办法,你先下山去吧。”
“薛姐姐,我要留下。”
薛秘忙道:“没时间劝你了,好姑娘,你跟着这两位公子先下山吧,他们也一直担心地看着你。”
崔小莲这才回过神看向管飞卿和柳环,想到自己和他们相识不过一日,竟大言不惭地让他们陪自己干这种蠢事,不禁大感愧疚,于是轻轻点了点头,“好,我先下山。我在山脚等你们回来。”
“那我们先走吧。”柳环留下黑蛇为人引路,又和管飞卿领着崔小莲下坡,章衡将篓筐递给薛秘,也跟着三人下山去。
薛秘嗅到火灰的味道,猜出了崔小莲几人方才的计划,也不禁为几人的大胆感到愕然,只是想到背的东西,又觉得自己实在比他们好不了多少。
“薛姑娘,我要是猜得不错,这筐里是火药吧?”
薛秘跟着黑蛇绕路而行,到了寨子附近的密林,和高鸿成功汇合,她望着两丈多高的围墙稍感犯难,“我还以为你这个大高个脑袋里都是肌肉,没想到还挺灵光,还是你的鼻子特别灵?”
高鸿云里雾里,“我脑袋里只可能是人肉,怎么可能是鸡肉呢?”
“不开玩笑了,里面确实是火药。章大夫家的背篓全是这般浓烈的药草香,我搓的东西全被这味儿盖住了。”薛秘正记着附近的地势,突然想到一件影响抉择的事,“也不知道窦少侠是不是还困在里面,要是他已经出来了,我们这一闹不是反而误事了?”
此番担心自然有理,可惜窦少华确实还在寨子里,且就在燕破天房间旁的厢房里。
窦少华仍在不停凝聚内力尝试突破穴道,“若寨主真要取我这条命,又何必拖到现在?”
燕破天走到一边摸着白日里命手下去镇上置办的彩礼,笑着摇了摇头,“我听说今天有两个人在有间客栈为一个女子大打出手,其中一个是你吧?”
窦少华不置可否,燕破天却说:“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就不信我的手下没一个没看清你的脸。”
他准备拍掌叫人进来,窦少华只得承认,“我是其中一个,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如你所说,我这位不肯透露名字的娘子生得如花似玉。”燕破山颇为自得,“可是我这个人从来就只想要最好的,只要能遇到,便一定要得到,哪怕抢也要抢到,我只不过是好奇我这位娘子比那位姑娘如何?”
窦少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燕破山说得甚是坦然,“总得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比一比才能看明白。”他啧了一声,“我听回来的人说客栈那位姑娘美丽至极,若真是人间绝色,我自然也想一亲芳泽。”
窦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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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孔骤然放大,既惊又气的瞬间竟冲破了禁锢,他迅速甩出几把飞刀,随即将人打横抱起冲出门外。
“一打二十,这能行吗?”
“行不行也没回头路了。”窦少华蹬脚借力跃上屋檐,一边为对方解开穴道,一边奔至屋脊避开守卫。
“放箭。”燕破山走到门外,语气冷冷,说得毫不犹豫。
先前救火的人已然回来,此时人力充足,擅弓箭、不擅弓箭的都加入了围剿。
窦少华听得破风声,不敢停下,只凭本能躲避。然而他虽擅轻功,却仍然有伤在身,现下又有负担,十分努力下也没逃过一瞬中箭。
怀中少女见箭头欻的穿过对方左肩,几滴血溅到自己脸上,下意识大叫一声,“你中箭了!快把我放下,你自己逃吧!”
窦少华倒吸一口冷气,额头渐渐渗出密汗,“都到了这一步,还说什么放不放?”他忍住疼痛,依着对地图的记忆在脑海里思索冲出重围的最短路径。
“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救我?”
窦少华忍住疼痛,“等我带你出去后,再跟你解释。”
“好,你一定要跟我说!从现在起你不要说话了。那家伙关了我两天,也没问出我的名字。我现在告诉你,我姓李,叫成韫,石韫玉而山辉的那个韫。”
“在下记住了。”窦少华汗如雨下,集中精力躲避追逃时,仍然给出了回复。
成韫深受震撼,虽不知此人不顾性命救自己脱身的根由所在,可见周遭举火煌煌、流矢纷飞,四下无依之时竟有一个不放手的人,对他已颇感倾心。
窦少华寻了一条捷径,那处的终点是他之前确定的可以越过高墙的唯一地点,本想在部分人出去救火时就从那儿出去,不想那时被燕破山截住。
而燕破山显然也猜出窦少华的打算,早让一小拨人到那儿堵着。
窦少华又只能调转方向,不得已逃到寨门方向,眼见就要冲到寨外,可二人在屋顶见到两丈多高的围墙,几乎瞬间泄气。窦少华不敢停下,仍在向前,却不知等下了屋顶又要如何。
正是危急万分之时,突然听得接连不断的轰雷炸响。
那声响不似寻常雷声、也不似寻常火药,如同天兵天将自九天列阵而落,威势非凡,好似所有气劲集中在一人身上、然后瞬间迸发,又迅速转移到下一个人身上,循环往复,不曾断绝。
在一片轰隆中,窦少华见大门漏出一片光亮,又听得薛秘的声音一波又一波传来。
“窦公子!快出来啊!”
墙外的薛秘见到飞箭,便知是窦少华在被追捕,立刻趁着守夜人不注意的时候,和高鸿将火药尽数搬到大门口点燃,然后对着墙壁开始呼唤,借助回声引起窦少华的注意。
几个匪徒冲到门外抓薛秘,高鸿又抽出从林中捡来的趁手枝干将人一一打走。
等窦少华抱着成韫和薛秘二人汇合、要马不停蹄离开时,燕破山不慌不忙地在十步开外喊道:“高鸿,别来无恙,五年前的鸣沙关失镖,你可还记得?”
8.路漫漫唯伊无所望
青黑的夜浮出几片白,山脚的野草初凝霜露,无眠的人仍浸在昏茫中。
火堆毕剥作响,柳环换完衣服,从木屋内拿出外衫披在翘首以盼的崔小莲身上,崔小莲反应过来,低着头退了一步。
柳环不由得苦笑,“我本以为你我好比那伏羲女娲,看来是小生自作多情了。”他见崔小莲愁眉不展、欲言又止,便知她既为窦少华忧心,也对自己颇感愧疚,于是宽慰道:“他轻功卓越,且谨慎仔细、当断则断,定能平安无事。你切莫太过自责,此事是我们自愿。”
管飞卿见状也走到二人身边,“的确如此,求仁得仁,又有何怨?我相信窦少侠亦是如此。你的计划已经十分妥当,事有变故并非你的错。”
哪知崔小莲听了又涌出泪,“你们真傻,怎么能对初次相识的人这般费心费力?若是求仁不能得仁呢?”
“其实能这么闹一场,小生倒是挺开心的。管兄若有机会,也得将这新奇险怪的事体验一番。”
管飞卿摆了摆手,“光是等你们都已经更提心吊胆了,我还是珍惜性命为好。”他焦虑地打开扇子,怎么还不来呢?
柳环正要回言,却有所感,他常年于山林之中捕蛇,对风吹草动十分敏锐,“他们大概回来了。”他在风中细细分辨着,“似乎还多了一个人。”
崔小莲抹干眼泪,走到河边静静等待。不久后,她见到高鸿背着窦少华从山上下来,立刻奔了过去。窦少华见状也让高鸿将自己放下,而柳环和管飞卿相视一笑,均有几分释然。
“你回来了!”崔小莲冲过桥,一下扑到窦少华怀里,窦少华是惊喜交加、酸疼兼有,哑声道:“你想起来了?”
“什么?”崔小莲疑惑抬头,见窦少华眼里扫过一瞬失望,随后在昏暗中发现他胸前红了一片,“你受伤了!”她盯着那个模糊的血洞,头也不回地大喊道:“章大夫快来啊!窦少侠中箭了!”
薛秘将布囊里的萤火虫放了,又走近将惊惶的崔小莲扶远,“高壮士你赶快背人去给章大夫看吧。”她见崔小莲眼下乌青一片,也知她一宿无眠,心道她还未忘记白日的事,不知到清晨又是如何。
李成韫见二人一重逢便对自己熟视无睹,也猜到他们关系匪浅。她素来颐指气使惯了,便是被山贼掳去,也是被恭恭敬敬捧着,从未受过如此冷淡,不禁咳了一声。
崔小莲这才注意到她,顿时意识到这便是被救回来的那位姑娘。彼时天微微亮,光影交叠、忽明忽暗,两人眼神一触,各自在心里暗暗赞叹。
都道楚地多美人,这个小县也有这般明艳无伦的人物。李成韫不理会对方的问候,若无其事地绕过崔小莲和薛秘走到木桥上,想着她黛眉朱唇、泪珠挂脸的模样,只觉得此女子年岁虽稍大自己些许,但真是我见犹怜。
而崔小莲望着李成韫高傲的背影,想她年齿虽幼,气度却甚是不凡,也觉十分稀奇,不禁悄声问薛秘这姑娘的姓名来历。
“这丫头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跟我们说,只关切地看窦少侠。”崔小莲闻言秀眉一蹙,只听薛秘接着道:“而且她啊,明明跑不动,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人背,不让高壮士背就罢了,我说我来背,她也不肯。我们若是停下等她,她反而更倔地死命往前冲。”
“薛姐姐竟背得动她?”
薛秘撩起袖子、鼓起手臂,得意道:“那是自然!她这么点儿,我背一小截总没问题。”
崔小莲也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酸,她又牵着薛秘的手,走到屋里看窦少华的情况。
“真奇怪啊!”章衡刚给窦少华做完包扎,终于开始说心中的疑惑,“你这一箭穿肩,虽然拔了箭,可前后伤口的血液却已凝结不流。究竟怎么回事?”
窦少华躺在竹榻上,脸色发白地看向薛秘,“多亏了薛神医。”
“你这神医究竟有什么神药?”
不过是微纤维胶原罢了。薛秘内心如此说,口头又这般说:“本神医的特供止血散罢了,还好随身带了些。”
要不然高壮士就得抱着窦少侠了。她在心里想了想这副画面,立刻摇了摇头。
“薛姐姐,你摇头做什么?”
“啊、我打了个寒战。”薛秘回过神来,走到竹榻旁,将窦少华又细细检查了一番,感叹章华处理细致,“总之人没事就好。”
无论如何,我可不能让你们当中任何一个出事啊。她早就暗暗下定决心,既要保二人平安,又让这两个昔日的有情人再成眷属。
“而且你要救的姑娘也救回来了。”管飞卿走到崔小莲跟前,用扇子掩面打量了眼站在竹榻旁的人。
李成韫闻言,立刻侧首看向崔小莲,“是你让他们救的我?为什么?你和窦少侠、还有他、她、他,还有他,”她将章华、薛秘、柳环和高鸿一一指过,“都不似官府中人。”
管飞卿暗道:好厉害的丫头,独独略过了我。听她口音分明不是本地人。
“他们四个同时向我提亲,我不知如何抉择。又想到有位姑娘被掳上了山,便想借救人一事试试他们的品行和真情。”崔小莲略有迟疑,叹了口气才道:“其实我只想口头上试他们一试,不曾想他们真的一一答应。我骑虎难下,立刻根据他们四人各自所长,拟了这个救人计划。”
崔小莲如实道来,李成韫却越听越怒,哼了一声,冷冷道:“这么说你们也不是真心要救我。”
“行善论迹不论心,总而言之,崔姑娘这一计划确实及时救出了你。否则陷在山匪窝里,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薛秘出来打了圆场。
可李成韫却置若罔闻,她走到崔小莲附近,字字掷地有声,“你空负美貌,倚靠他们的深情唱了这么一出大戏,你把我当什么?把他们又当什么?幸而此番有惊无险,若果真出事,你担待得起吗!”
只听得一声清亮响声。管飞卿要拦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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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立刻扶住崔小莲;柳环也赶紧递上帕子,他知对方最后几句话切中崔小莲心事,也忧虑地看着她;一直若有所思地靠在墙边的高鸿也回过神来,走到崔小莲身边对李成韫瞋目怒视。
而窦少华不顾章华和薛秘阻拦,疾步冲到两人跟前,勃然大怒地盯着李成韫,对方却毫不退缩地回视,“怎么?你要为心上人打我一巴掌吗?你之前说要跟我说清为何救我,我问你,你救我就只是因为她的意愿?”
窦少华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是,“如李姑娘所说,你我素不相识,我并无要救你的理由。我尽心尽力救你,只是因为她的期望。”
“为了这个期望,你可以豁出性命去救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李成韫心里更气,却也大感震撼,“她真的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
“我愿意为她做到这种地步。”窦少华体力不支地捂住左肩伤口,章华终于忍不住强行将他带回去躺下。窦少华的眼神仍在崔小莲身上流连,可喜的是崔小莲也一直在看他,并下意识过来搀扶自己。
“你们几个也都是为了这个期望?”李成韫又一一扫视管飞卿等人。
管飞卿揣好扇子,正色道:“我参与此事确实是因为崔姑娘,只是我自认做不到窦少侠这个地步。”
柳环默然无言,只听高鸿道:“丫头,我真不懂为什么你这么生气,被救出来难道不该高兴吗?你管是什么原因、是什么人,你平安无事这个事实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你管我!”李成韫一声怒喝,她的声线犹然稚嫩,这一声便显得尖锐,“事实?什么事实?侥幸没出事这个事实?我问你,如果你因此事丧命,你当真无悔?如果我因为你们营救失利,反被那帮匪徒加害,你们可会有愧!我这条命本是你们加起来也抵不过。”
高鸿本不敢说无怨无悔,可听到对方最后一句话,也大发雷霆,“我们看你是个小姑娘才好言相劝,你可别给脸不要脸!我们若是有错,也是救错了你这样一个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人!”
李成韫呼吸急促,被气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你、你简直放肆无礼!”
“哇!那我就请教你这个有礼的一番,请问是扇人一巴掌的人无礼、还是我这个大老粗更无礼?”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也无任何一人出来劝阻。管飞卿和柳环素不喜女子跋扈,更遑论意中人被此人羞辱;窦少华只忧心地用润湿的帕子敷崔小莲的脸,崔小莲也不知为何将手贴在对方手上,二人对外界已是全不在意;章华和薛秘身处感情漩涡之外,只好奇这傲慢无礼的少女是谁家姑娘。
喧嚣之中,柳环突然警铃大响,“不好!那群山贼下山了!”
薛秘侧脸贴近地面,听得脚步声肃肃,还伴有马蹄声,“果然如此,别吵了,我们赶紧撤!”
几人慌忙行动,高鸿立刻去背窦少华,背上人冲到屋外,果见对岸山林已是尘土飞扬,“恐怕来不及了。”
9.连环策合力退强梁
管飞卿奔至屋外,眼露喜色,“恰恰来得及!”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二十来个挎刀捕快小跑而来。窦少华在高鸿背上轻笑,“这就是你交代那两个仆从的事。”
燕破山居高望远,抬手勒令手下止步,独自持枪驱马来到溪边,“娘子,玩够了可该跟我回去了。”
“闭嘴!谁准许你这般叫我!”李成韫见他一人下山,深觉此人太过果敢无畏,但又对他的口无遮拦大感厌烦。
“你我既做了夫妻,为夫如何不能这般唤你?”
李成韫耳根烧得通红,气得连连跺脚,“谁跟你做了夫妻!不许胡言乱语!”
几人见来者只问候这被救下山的姑娘,一时不知如何行动,独崔小莲听了这话从高鸿身后站出来,声音铮然如碎玉落盘,“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若不曾做过可耻之事,何必污蔑这位姑娘的清白?你若当真以长欺少、强逼于她,又怎好将这种事挂在嘴上?知错能过,善莫大焉。好比这位高壮士,白日还是个酒色之徒,现在便是一位仗义侠士。”
高鸿瞪大眼睛,望着崔小莲小声道:“崔姑娘,你可以不提我的……”
管飞卿等人闻言果然偷偷发笑;窦少华却扯了扯崔小莲的衣袖,示意她退到身后;薛秘又悄悄问柳环家中是否有面粉,叫了章衡和他偷偷进屋。
而燕破山见崔小莲面若芙蓉、眼似水杏,的确殊色惊人,驱马到右边几步。此时已至卯时,他借着熹微晨光侧首看躲在高鸿身后的她,笑道:“有间客栈的纷乱便是因姑娘而起?”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崔小莲又走出来,并且走得更加靠前,甚至到了李成韫附近,“阁下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你若不曾为,就该说个明白;你若真做了,就该赎罪。”
李成韫略带诧异地看向崔小莲,不曾想自己刚才那般指责她,她却愿意站出来说这么一番话。她本想道谢,可又实在倔强,口是心非道:“我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蹚这趟浑水。”
“我既然救了姑娘下山,现在想置身事外也难了。”崔小莲也犯起了倔,“此时此刻我们本该同舟共济,你怎么还这般不识好人心呢?”
李成韫凤目圆睁,“你骂我是狗!”
崔小莲清音婉转,“小女子可以是蓝采和、可以是白牡丹,又怎会是吕洞宾呢?”
李成韫皱眉不解,“蓝采和不是男子么?你想说何仙姑吧?”
崔小莲又疑惑反驳,“蓝采和这名字一听便是女子,何况哪位男子会提花篮呢?”
李成韫被气得直跺脚,“你知道他提花篮都不知道他是男子!”
她们站在溪边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插不进去话。赶来的捕快站到管飞卿身后待命,窦少华开始小声交待高鸿和章衡、说起燕破山的功夫底细。
而燕破山兴味盎然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争执不休,心里已幻想着齐人之福,他忽然指着高鸿背上的窦少华道:“姑娘,你选定了他吗?”
崔小莲一回头,脸颊泛红,她又看向燕破山,“此番他不负我望,我自是选他,这与你有甚干系?”
燕破山俯了俯身,仍挂着笑,语气颇为温和,“我给你个建议,如何?”
“什么?”
“选我,不然他们都死。”
众人陡然警觉起来,李成韫看向崔小莲,见她眸色一冷,“官兵在此,你也这般大胆?”
“难道我会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些人能让我这身白袍沾上一点红,也算他们有本事。”燕破山驱马上桥,在桥上看崔小莲的凛然模样,颇觉可喜,他倏地一横长枪,对准崔小莲咽喉,“又或者你死。总之,我断不会让旁人得到你。”
李成韫一声惊呼,连连后退,她大喊道:“姓燕的,不许胡来!”
窦少华心惊肉跳、难以自制,蓦然从高鸿背上落地,又立刻被他拦住。众人见刀尖直抵崔小莲颈项肌肤,都不敢轻举妄动,
“小娘子吃醋了。”燕破山挑断崔小莲一缕头发,收回了长枪,将那缕青丝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后将发丝收入怀中,“是茉莉香,和我想的一样。不知你身上又是什么香?”
窦少华挣脱束缚,大步向前,将跑过来的崔小莲紧紧拥住,恨声道:“你自负武艺高强,便觉得可以为所欲为、将人欺压到底吗!”
燕破山看着不支跪地的窦少华,笑着摇摇头,“你这副模样,又可以做什么?说到底,不过和我一样,是个贼罢了。”
众人几乎都是一惊,崔小莲也诧异地看向窦少华。
燕破山见崔小莲神色,便知她原本并不知道对方身份,轻哼一声,“你把这位姑娘瞒得很好啊。”他语气由讽转和,“美人,既然都是贼,倒不如嫁个我这个贼王,也威风过这名不见经传的飞贼。”
因管飞卿和捕快在场,窦少华是断然不肯承认身份,“你以为空口无凭几句话,就能往我身上泼脏水吗?”
燕破山不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最清楚。”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使他真是贼,我也认定他、要嫁给他做贼妻了。”崔小莲忽然出声,一番言论让众人颇感离经叛道。
“身如浮萍,你以为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吗?”燕破山骤然翻身下马,两个跨步冲到二人面前,一把抓住崔小莲衣领,将人抢了过来,随即一跃而上,抱着人调转方向就要冲回山。
“小莲!”窦少华疾步上前,却提不起内力,硬生生摔在地上,李成韫又赶忙过来扶人。
“你放开、放开!”崔小莲不停挣扎,在马上和燕破山扭扯起来。
高鸿立刻出手拦人,管飞卿迅速催捕快向前,却只有几个略微胆大的拔刀冲了出去,和高鸿一起将棕马团团围住。
“要一起上吗?”燕破山用臂膀将崔小莲紧紧扣在怀里,左手虚牵着缰绳,右手持枪在地上划过,溅起一叠火星。
高鸿率先出手,挥棍抡出弧光,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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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未愈,力道有余、准头不足,险险就要打中崔小莲。燕破山抱着人仰面折腰,与此同时,长枪向下用力一扫,激起尘土飞扬,迷了众人眼睛。
风沙中,只听得他在马上朗声笑道:“今日得了佳人,我便不奉陪了!”
随后传来迅疾的马蹄声,众人只道“不好”,可那马跑了没几步,竟然步伐渐慢地停了下来。
原来在屋里帮了薛秘许久的柳环听得动静赶出来,见状驱了条毒蛇咬中了马蹄。
燕破山还要强行驱马,可架不住爱马口吐白沫地瘫倒在地,他将缰绳一扔,翻身下马后,长吹一声口哨。
清亮高亢的哨音响彻山林,这是他递与留守林中的众人的讯息。
此时,高鸿连同八名捕快再次发起围攻。管飞卿在阵外做着指示,求困不求胜。“赵求、刘胜,东南方向死守;丁南、董强、江力,正北方向强攻……”
柳环避过人群小步向前,他轻吹叶笛,将豢养的上百条蛇驱至山林,只见众蛇齐齐遁入草丛,一时间消失无踪。
不久后,那奔至半途的山匪因庞大蛇群乱了阵脚,一时间也无法赶去助燕破山一臂之力。
“真是一群废物!几十条蛇就能吓成这样!”燕破山见手下在远处山坡上上蹿下跳、鬼哭狼嚎,十分恨铁不成钢,但怎样也不肯放人。
而薛秘和章衡也已经从木屋里出来,“你不单在医术上神,在其他方面也很神!”
“事了了再夸吧!”薛秘端着东西走到窦少华身边,小声跟他和李成韫说了几句话,二人眼睛一亮,却半信半疑。可薛秘信誓旦旦,章衡夸赞连连,窦少华也只好选择相信,李成韫则不解地看着那盆东西。
燕破山不单勇猛,且敏捷非常,抱着崔小莲战了许久也不见颓势。期间,柳环也尝试驱蛇相助,可燕破山绝非浪得虚名的小辈,蛇未近身便被他用长枪挑断。
“姓燕的!”李成韫大喊一声,“崔姐姐认定了窦少侠,你就是得到了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
“你姓崔?”崔小莲咬紧牙关,不肯回答,燕破山嗤笑道:“我就不信我取了他的命,你的心会随他而去。”
管飞卿不意李成韫有此行动,指示突然停了,燕破山见机一枪挑破针眼,冲过木桥,长枪猛然劈下,被抱着的崔小莲大叫着让人快跑。李成韫躲开了,可窦少华怎样都不躲开,他本也无力避开。
众人都呼吸一窒,崔小莲下意识闭上了眼,可半晌都没动静。燕破山生平从未遇过这种情况,接触时如击金刚、如碰岩石,欲回枪又如深陷沼泽、被泥潭缠困,不由得愣在当场。
高鸿等人见燕破山岿然不动,警惕着上前一观究竟,只见窦少华举着一大团白色物体,燕破山的枪头卡在上面,受损的部分还流动着,滋生的东西又将枪头不停包裹。
“你施了什么妖法!”
薛秘用脚轻轻踢开门,翘着鼻子走出,“我给它取了个新名,叫枪不动流体。”
10.偃骄狂鸾佩别倾觞
草木香混着水汽,布谷声声和着雄鸡报晓。而晨风拂树、清溪漱石,都晕不开兵戈相向的敌意。
窦少华隔着麻布轻轻收手退到一边,长枪蓦然失去支撑,连同那白色团块一起重重落地。燕破山犹不死心,既不放开崔小莲,也不松开武器,他呵道:“妖女,还不快撤了你的妖法!”
“叫叫叫,叫个什么?”薛秘看着燕破山的桀骜面容,只觉气不打一处来,“贪心不足蛇吞象,只要你肯放手,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哪里还需要我出手?”
燕破山看向手中长枪,想它跟随自己始于幼时,至今已近二十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舍弃。他又看了眼花容失色的崔小莲,虽觉不舍得,却也狠心将人推开,“可以出手了吧!”
薛秘见崔小莲跑到窦少华那儿,才向管飞卿试了个眼色,管飞卿会意,命人去捆燕破山。他本不肯就范,见薛秘走近踢走破开的木盆,才松了长枪,任人绑缚。管飞卿知燕破山武功超群,又给他上了枷锁。
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薛秘走到一边拎了个木桶,好奇她如何处理,独燕破山没耐心地吼道:“喂!你去哪儿?”
“你还想要这柄枪就闭嘴。”薛秘到溪边打水,见柳环叫章衡去治马,又听了一会儿。
“我这又当人医、又当兽医,早晚得出岔子。”
柳环浅笑,告诉章衡这马中了哪种毒,又夸道:“章大夫可不就是仁医?”
章衡忽然心有所念,跟柳环递了包东西。柳环会意,便走到薛秘身边,附耳跟她说了几句话。
薛秘点了点头,才提了一大桶水,慢悠悠走到大面团前。她深感浪费粮食可耻,不由得又骂了燕破山一句。
此时,燕破山虽是怒火中烧,却也忍而不发,见薛秘不停在枪头附近加水。过了好一会儿,薛秘才小心翼翼地将长枪拿起,结果又冷不丁被燕破山吓了一跳。
“你赶快把水擦干净!这枪要是锈了,我拿你是问!”
薛秘拖着枪走到溪边将它倒着往水里一杵,“锈了怕什么?你用这锈枪去打人,我保证人死得更容易。”话虽如此,她也用心清洗枪头,用棉布擦拭了好一会儿,充分做好准备后才又拖着枪给燕破山看,“行了吧!”
燕破山一愣,他从未见过如此牙尖嘴利的女子,又懂这么些奇技淫巧,不觉在心里称奇。他看着地上的枪,暗暗蓄力。
窦少华敏锐,喊道:“他要跑!”
高鸿立刻冲过来,想抢先一步夺走长枪,可燕破山立刻挣断了麻绳,在高鸿翻身滚地而过前,用脚将枪挑到半空。只见枪身在空中旋转,燕破山借其力劈开了枷锁,然后顺势接住武器。
“看来下次得用铁链。”管飞卿逃到一边避难,多数捕快也跟着他躲到草丛里。
燕破山长枪一指,先对准了薛秘,又忽地移向另一边,对准了窦少华三人,“瞧你们这亲密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对恩爱夫妻呢!”
崔李二人闻言都是晕生双颊,窦少华看向崔小莲,李成韫见二人顾盼情生,刹那间醋海翻波。
燕破山见窦少华伤重无力,仍要挡在崔小莲和李成韫身前,而二人虽是身姿娇弱,却都极力扶着他,自是大感不悦。他枪头猛地向前一刺,其他人不及相助,都发出一声惊呼,却见那强劲攻势倏然萎靡,燕破山连枪带手都无力垂下,也觉诧异非常。
“你又用了什么妖法?”燕破山只觉右边自手掌到臂膀忽然麻了,忙封了几处大穴,狠狠瞪着薛秘。
“冤枉,我可不知道那包东西是什么。”薛秘打开双手直喊无辜。
“什么东西?”
“乌头粉。”章衡这才走了过来,“量不多,不会致死。”
“你以为用了毒就可以逼我就范吗?我就是中了毒,也能拉十几个人给我垫背。”
章衡知燕破山仍想挣扎,也知他的确有这个本事,他担心山上的匪徒挣脱蛇群下山,便决定同燕破山讲和,“我看到现在,也知道你的本事。我们不如各退一步,我给你解药,你先回去。本来嘛,你是贼,我们是民,便是要抓你定罪也轮不到我们越俎代庖。”
“哼、”燕破山扶着枪,不屑地指道:“这一些、还有草丛后的一些,不都是官府中人?”
管飞卿走了出来,“他们皆是本县民壮和我的随从,是我嘱托他们做捕快打扮来此,我现下便可遣他们回去。”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离开。
“你就不怕我突然反水,收拾二十多个人或许费点功夫,杀你们几个对我而言仍是轻而易举。”
“老夫也是想赌一赌英雄的信义。”章衡拱手道:“其实阁下有一身好武艺,又何必占山为王?走南闯北做个镖师、寻富贵人家做护卫,或者找家武馆做武师,都是好出路。”
“镖师?”燕破山眼一斜,看向不远处的高鸿,“难道你不知道他从前是做什么的吗?一次失镖,永不再用,从此声名狼藉,哪家都不待见。这世道,给我们这种人又有多少机会?何况我毕竟做过贼,□□杀戮虽没有,掳掠却是板上钉钉。”
高鸿叹道:“你也知道,我们保的那趟镖非同小可,事后更累及托镖人,许大人一家也就此落难,总镖头一家也没能保全,我们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
“什么!你认得他?”李成韫诧异非常,而窦少华也蓦然睁大了眼睛,抱着崔小莲的手都抖然一紧。
高鸿点了点头,“他是大镖头,我是镖师之一。”
“许大人,是、”李成韫还欲再言,却突然噤声。
燕破山讽刺道:“朝廷的明争暗斗、弯弯绕绕,我从来都不想理会。只是那群当官的争权夺利,跺一跺脚就能让下面的人永不翻身,我绝不甘心。我就是亡命天涯,也决不俯首认罪,免得到时候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
锣声三响,管飞卿知是县令的仪仗来了,忙道:“没时间啰嗦了,县令大人一到,这事就不好了了。”
章衡便道:“回去甘草煎汤冲洗多遍,你赶紧走吧!”
柳环已经牵着马过来,燕破山又找他要解药,“我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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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咬人的蛇从来都是无毒的,你不必担心你的手下。”
燕破山一愣,随后翻身上马,过了桥又回头望了崔小莲一眼,才策马而去。他到了山里,见蛇群已散,一群人或是仰首倒地、或是攀树躲避,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一群没用的东西!”
一个匪徒推开伙伴,谄媚地走到马跟前,“老大,我们寨子里数您最有用了。”
另一人也笑嘻嘻走近,“我们要是有用,也犯不着做贼啊!”
“那我也是贼,我也没用?”燕破山脸都黑了,小半是被毒的,大半是被气的。
这人冷汗直流,立刻闭了嘴不说话。燕破山也不再理会,闷声驱马回寨,想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娘子,下次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而窦少华一行人在木屋外等到了县令赵鸿渐,管飞卿持扇致意,其他人纷纷跪地行礼,独李成韫瞥了那仪仗一眼,看到轿子前眉头有痣的人便收了眼神、转过身不再看。
赵鸿渐正欲追究,一个去而复返的民壮凑近说了些话,他又转而对窦少华发难,“你是飞贼!”
窦少华抬头正要回言,却见李成韫挑眉回首,她语气不疾不徐,却藏了一丝得意,“赵大人,栖霞别苑的紫府醉仙是何滋味、你可还记得?”
赵鸿渐骤然失色、险险倒地,那是为新科进士设下的盛宴,因杏园修葺未果,便在栖霞别苑举行,是十数年来的独独一次。捧的是鎏金漆盘、上的是奇宝八珍、簪的是杏花、饮的便是紫府醉仙。这丫头是谁?竟能知道这些!
“姑、姑娘是……”
“女子归家、青山独立。”李成韫摆袖背向而立,又去看溪中的草鱼。
赵鸿渐思索片刻,重重跪地,伏在地上战战兢兢道:“臣、臣惶恐!不知九殿下鸾驾驻跸,臣万死不足以蔽罪……”
管飞卿也匆忙跪下,其余人都默契地调了方向、朝李成韫无言静跪。
“大人,我听说你畏难怕事,明知有人身陷囹圄,也不肯施以援手,是这样么?”李成韫既不让人起来,也不回头。
不待赵鸿渐措辞,管飞卿已答道:“回殿下,大人自知晓前日有山贼当街抢人,是日夜忧心、愁苦难眠,连日拟了这救人草案,谴草民同县上几位侠客齐力援救。幸有懿威庇佑,殿下竟憩芳于临水小苑,此番众人不费一兵一卒救回崔家姑娘,实乃无上福泽。殿下凤仪出巡本是机密,然乡野田间终非栖鸾之属,还请殿下移驾驿馆,鄙县也可略尽地主之谊。”
众人都不出一言,李成韫笑着转身,“赵大人,你这个幕僚请的很好啊。”她莲步轻移,走到管飞卿身前,居高临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管颉。”
“‘颉’?哪个‘颉’字?”
“回殿下,燕燕于飞,颉之颃之,正是贱名。”
李成韫点了点头,纤指微抬,缓缓道:“都起来吧。”她又屏退众人,独独留下窦少华。
此时天已大明,窦少华盯着崔小莲退去的背影,不知道她是忘还是不忘。
11.局中情谁人解炎凉
岚气尚未散尽,薛秘见枫林浮出似有还无的清冷,对章衡玩笑道:“青枫林之名太不吉利,依我看,得改。”
“依你看,得改个什么名?”
“翡冷翠。”
李成韫见崔小莲小步倒走一段路后才背身离去,进退得宜、品貌举止皆非常人可比,也心下生疑,“却行不陈,面君而退。你这意中人知礼仪、明尊卑,不似闾阎之女。”
窦少华又撩袍跪地,“先前不知殿下身份,对殿下多有得罪,还请殿下恕我等不知之罪,若殿下动怒、一定要降罪,我一人领罚便是。”
“你开口闭口都是‘殿下’,才叫人生气呢!”李成韫催窦少华起来,又道:“你是、嗯,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又让我保全清白之躯,对你们我只会有赏,说什么罪啊、罚呢?”
这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上游,另外几人已走到下游。高鸿对管飞卿方才给县令揽功、将被劫之人说成崔小莲大有不满,正揪着他的衣领厉声质问。
“哎哎哎、别冲动。”管飞卿摆开扇子挡住高鸿因情绪激动喷出的唾沫星子,“皇室清誉岂容诋毁?我们知道那丫头被掳至匪窝,又知道她的身份,搞不好将我们通通灭口的心她都有。你这个大老粗怎么不明白我的一番好意?再说‘崔家姑娘’也并未点明是小莲呀,难道姓崔的便只有她一个?你不说我不说,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柳环和章衡也上前拉开高鸿,他还愤愤不平,“可你带来的那群人都见过她了,也知道燕破山差点把她抢走!”
“我便咬死我们救回来的崔姑娘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回去了,这些人又能说什么?”
崔小莲丝毫不理会二人的争执,兀自坐在溪边,看两尾青鱼自在同行,又有一条小黑鱼倏忽游来,倔强摆尾、激起粼粼水光。
“哎啊!它跑了!”李成韫在溪边看小鱼吃虾米,又招手让窦少侠上前同观。
窦少侠不愿也不敢和李成韫并肩而立,始终在她后面几步待着,“殿下,此处始终不安全,还是去驿馆吧。”
“我才不去呢,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吗?”李成韫眼眶忽然红了,“父皇要把我指给萧相之子,我不愿意。一个月前,在京郊陪行巡游时,我一个人偷跑出来了。”
窦少华一惊,不知道这小小女子如何克服万难独自在外游荡这么久,“殿下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那个人一横一点两只眼睛,难看的不得了,萧家要是出了美人,不是去了神仙,就是进了妖魔。”李成韫愈想愈气,看了窦少华一眼才缓过来,“虽然你脸上有伤,我也能看出你是个俊雅人物。可是我看不出你的真实身份,你真的是飞贼嘛?”
“草民身份卑微,不值得殿下过问。”
“你不要这么叫我,燕破山对我一无所知、赵鸿渐只知道我的封号和序齿,你不一样,你知道我的名字。”李成韫认真道:“从今往后,你便叫我成韫。”
“草民不敢。”窦少华连连后退,对这个身高矮了自己不止一个头、身份高出自己不止一座山的人敬而远之。他话题一转,“殿下离宫多日,恐怕盘缠所剩无几,外面始终不安全。圣上也必定终日忧心,殿下还是尽快回宫为好。”
“哼。”李成韫嘴一撇,“你可知道宫中有我的画像,可是一路上我都不曾见寻人告示。他根本就没打算找我!”
“怎么会呢?”
说话的却是管飞卿,他听到李成韫那句埋怨,走近宽慰道:“陛下刚指了婚事,殿下便离宫,若是广而告之地寻人,自会引得萧家揣测,君臣不偕可是大忌。何况公主金枝玉叶,品相仪容怎可轻易示人?倘若画像外泄,恐怕更会陷殿下于不利。若殿下已然遭擒,歹徒畏惧绑架皇室子弟之大罪,恐怕会选择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若殿下仍然安全,画像暴露后,难保没有奸人不生邪念。其实,各地县衙都领了密令,将安靖公主之安危系于心,否则赵大人也不会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对殿下身份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
“你很聪明,可我身边聪明人太多了。有时候我喜欢人的聪明,有时候却不喜欢。”管飞卿有理有据说了许多,李成韫虽是认可,但对他打乱自己对窦少华诉苦颇感不满,她秀眉一挑,刺道:“你这么聪明,应该在我说出那八个字后,就猜出我的身份了,何以仍在赵鸿渐下跪后才跪?”
管飞卿知对方点自己此刻不知身份、太过露才扬己,便持扇请罪,“草民造次了,还请殿下恕罪。”
“我现在确实讨厌你。”
窦少华便出来缓解气氛,“管兄为何来此?”
“崔姑娘担心你,却不敢来。刚好来接公主的辇乘到了,我便过来一起说一声。”
李成韫转过身,阴森森地盯着管飞卿,“我更讨厌你了,我会记着你的。”
“多谢殿下。”
李成韫气急,大甩袖走到辇乘前,车夫撩开帘子,她突然止步回首,还想跟窦少华说几句话,见管飞卿匀着得体的笑走了过来,又一言不发地闷进轿子里。
一路上,管飞卿默默走在右侧,李成韫撩起左边的车帘看风景,她从怀里掏出带血的锦帕,想到夜里那个坚实的胸膛和怀抱,不由得赧然轻笑。她将帕子叠整齐收好,忽然道:“管颉、管颉,你在外面吗?”
“回殿下,草民在。”
“窦少侠住在何处?”
管飞卿答非所问,“殿下,窦少侠和崔姑娘情投意合、情比金坚,您还是放眼别处为好。”
“你管我。”
“臣民臣民,臣子是殿下的子民,子民是殿下的臣子。草民对殿下既有赤诚忠心,也同病相怜,所以希望殿下快刀斩乱麻,不要越陷越深。”
李成韫本是沉脸不悦,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掀起右边的帘子,笑道:“哦对了,你也喜欢她,是提亲中的一个。那你应该帮我啊,我招了窦少侠,你娶崔姑娘,不是正好嘛!”
“殿下不是说能得到人,也不能得到心吗?”管飞卿出于礼仪并不直视李成韫,始终垂眸,“殿下仁慈,总不会干出请旨赐死原配的事。”
“他们不是还没成亲么?说什么原配不原配的?”李成韫语气懒懒,又去看左边的天空。
管飞卿恭敬道:“窦少侠愿为崔姑娘赴汤蹈火,崔姑娘也选定了窦少侠。对他们而言,成亲也只是可有可无的繁琐礼仪。其实昨天白日,窦少侠便为了崔姑娘险险丢了性命,夜里又出于她所望,倾尽心血营救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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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深情,任谁见了也不会无动于衷。”
“都说男欢女爱,可从你所说,我只听出男欢,不曾听出女爱。”虽是这么说,李成韫早在直觉驱使下感知到崔小莲对窦少华的在意,这是一种处于恋慕时期的女子特有的敏锐。
她的情,会更深么?李成韫想着念着,架不住一宿无眠,终于靠在轿子里沉沉睡去。
而崔小莲和窦少华小别重逢,竟觉情谊弥坚,她也在心里纳罕为何自己对眼前这个男子如此在意。
“你在想什么?”窦少华为崔小莲理好断掉散乱的头发。
“我也说不清。”崔小莲羞赧地转过身,“不知道为何,不和你待在一起还好,一待在一起,总觉得和你相识已久,不受控地更注视你的身影。”
窦少华既感欢喜,又觉心痛,他轻轻将崔小莲转过来,“你真决定要嫁给我了吗?”
“哎呀!”崔小莲一打窦少华双手,“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嫁给你做贼妻了,我还能收回泼出去的水嘛?”
窦少华终于心花怒放,这便是从前的她了,他忍不住将人紧紧拥到怀里,“我们择日便成亲,你说怎么办才好?”
躲在一边偷窥二人状况的薛秘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又在心里犯起了糊涂,他们这样应该不算犯重婚罪吧?他这应该不算有妻更娶吧?毕竟不都是一个人嘛!
崔小莲本伏在窦少华怀里,闻言便直起身,“本来呢,我想让你风光大办,最好敲锣打鼓、当街放炮,全县人都知道才好!”她说得起劲,又忽然气馁,“可是你伤势不轻,此番我们救人也太过显眼。还是一切从简,摆桌酒席请高壮士几个来就好。”
窦少华望着崔小莲有点不知所措,崔小莲看出他欲言又止,便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
可窦少华摇摇头,又将崔小莲揽住。其实他想问她是否还记得父母双亲,又想到她在更久之前便受过刺激,若她彻底忘了,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夜里,窦少华坐在床边看着高鸿赠的宝剑若有所思,而崔小莲将水盆放在床边,绞着布巾踌躇不言。
窦少华抬头见她忸怩羞答的模样,才意识到她臊得慌,将剑放至一旁,忍不住打趣道:“崔姑娘的脸怎么这般红?”
“去你的!”崔小莲将长巾往窦少华身上一打,窦少华故意倒在床上喊疼。
崔小莲果然着急地凑近,“真的打疼了?”
“假的。”窦少华将人揽近,两个人倒在一起,均觉呼吸急促、面红耳热,由内升起一股为对方宽衣解带的冲动。
崔小莲先冷静下来,坐起身来洗好布巾,开始为窦少华清洗身子。她越擦越下,脸也越来越红。
“剩下的我来吧。”窦少华就要去拿崔小莲手上的东西。
“不、不、”崔小莲小声道:“我行的……”
“我是怕我把持不住。”窦少华还是抽出了对方手里的长巾,语气颇为暧昧,“若再受伤可不好。”
崔小莲面红耳赤地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收拾被换下来的脏衣服,又在柜里找了干净衣服闭着眼递给窦少华。
窦少华正要接住,哪知崔小莲突然睁开眼,大喊道:“我家里怎么会有男子衣服!”
12.逐桃花慧剑破情网
这是我和你的家。
你有易钗而弁的癖好。
自是为你未来相公准备的。
窦少华将以上三种解释都在脑海里敷演了一遍,一番比较后选择了最后一句话。
“可是柜里的男子衣物,好像还不少啊……”崔小莲呆呆地看着窦少华接过衣服,一双眼眨巴眨巴,然后瞥到盖住他双腿的薄毯,愣了一刻,惊慌失措地背过身。
这番场景让窦少华忍俊不禁,他正要换上干净长衫,怎奈肉痛骨酸,伸右手时已快忍不住,抬起左手时终于轻呼了一声。
崔小莲忙转过身,执起垂下的衣袖,小心地为窦少华穿好。她又将长巾浸到盆里,拧干净后,故作镇定地揭开毯子,继续为窦少华擦洗。
“小、小莲!”无论崔小莲看上去如何冷静,可窦少华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身子一下子绷紧。
巾布擦过他的膝头,崔小莲力道虽轻,仍如油泼烈火,烫得窦少华呼吸微滞。他偷偷看崔小莲,见她攥紧了巾子,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却仍在负隅顽抗,“你忍忍,就快好了,我也很痛苦的好不好?”
窦少华鼓起了脸,没有控制住地狂笑起来,一下趴在床上,肚子笑到一抽一抽的疼,更遑论大大小小的伤在大笑中如遭盐浸,可恨的是他怎样也止不住笑。
当那纤细白嫩的手腕拂过腿内皮肤时,他喉结猛地一滚,突然起身扣住她的手腕,“再继续下去,我可真不行了。”
崔小莲手一抖,擦过某个滚烫的物什,立刻跳起来挣脱束缚后退两步,脖颈上都散开一片霞色,她又把长巾一甩,一张嘴不肯示弱饶人,狠声道:“那你自己弄吧!”说罢她逃荒般冲出了房间,速度可与兔子媲美。
窦少华望着她糊成一团的藕红色影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
一连串折腾下来,窦少华实在是困极,他擦完脚,把东西往盆里一扔,失力地对着墙躺下。他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几近无声地被关上。
崔小莲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她站在床边看了会儿,然后脱了外衣和中衣,在床尾抱了床被子,贴着窦少华踏实睡下。
这丫头……
窦少华缓缓转过身,见对方呼吸轻缓、长睫随梦轻颤,忽然睡意全无。他静静看着,用指尖虚虚地描摹她的长眉。他看了许久,看到日落黄昏,那时晚霞好似都落在屋里,崔小莲双颊如暖玉生晕,而唇间含一点莹润,像沾了露珠的桃花。
他没有忘记薛秘的叮嘱。眼前人已经一日一夜未眠,也不知待她此番醒来,是美梦还是噩梦。他落了个吻在对方眉心,将心里的叹息碾碎在方寸之间。
窦少华因这场变故迟迟未睡,而在白日,薛秘便已经为这对苦命鸳鸯的未来、劳心劳力地奔波了。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薛秘站在街上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又一遍,她不是要为皇帝攻城掠地,而是要帮窦少华攻心。
她自认深谙妙手本手俗手之道,将辣手摧桃花列为攻心第一计。虽然此番那对苦命鸳鸯顺利地走到一起,但难保明日不生乱子,还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为好。
薛秘抓着墙沿、探出半个头看了许久。
米铺里立着一个人,仍在跟老板讨价还价。这个人如青竹、似白玉,妥帖细致、静水流深,几人之中数他威胁最大。
柳环将找回的铜钱放入钱袋,又把半袋米放进背篓,背好后直截了当地走到了店门口,“请问一下,薛姑娘你跟着小生做甚?”
“当然是有事才找你呀!”薛秘跳下台阶,若无其事地走到巷子里,还不忘回头招人过来。
柳环四处张望一番,才跟了过去,“崔姑娘有事?”
“难道除了崔姑娘之外,就不能是别人了?”
“小生无亲无故,能来找我的除了她,大概只有骗子了。”
要不然怎么说骗人做直播呢?薛秘发出一声含糊的“呃”,尴尬道:“如果说我见你家一贫如洗,想授人以渔,你信吗?”
柳环跟着薛秘穿过巷子,走到湖边,笑道:“薛姑娘该不会是想找小生帮你把你的仙法发扬光大吧?”
“那倒不是。”薛秘甚是正经,“章大夫要卖玉肌丸、乌泽膏和桃花驻颜汤,我来请你助他一臂之力。”
“你们不觉得找崔姑娘更合适吗?”
薛秘直摆手,“可不敢请她抛头露面!而且对爱美的姑娘家来说,美男子也颇具吸引力啊。我敢说你往那儿一站,客人就源源不断了。”
柳环见水里的大鸭子正领着一群小鸭子嬉游,浅笑道:“是像它们一样吗?”
“当然、”薛秘沿着他的视线一看,又立刻大声否定:“不是!我可没有让你做鸭子的想法!”
柳环闻言如坠云雾,他思忖片刻,声音微沉,“你是想说兔子吧?”
“这是你说的,我绝无此意。”薛秘又是连连摆手,“求你了,去吧,只是让你帮忙卖药,当然如果你愿意,偶尔卖个笑也可以。”
“价钱怎么说?”
薛秘又开始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起来。过路人听了只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青天白日也有当街拐人的,而且还拐的是成年男子。
等到柳环当街卖药,引起街市沸腾后,这个误会才被解除,这且是后话。
现在,薛秘将人哄到了章衡家,又一步不停地去找高鸿。这人赤诚磊落、侠肝义胆,不光有一身蛮力,还有一股痴劲,也是劲敌。
“薛姑娘,你看我干什么?看我鼻青脸肿?”高鸿双手环抱,不解地看着薛秘。
而薛秘才意识到自己并未想好用什么转移此人的注意力,她眨了眨眼,试探道:“高壮士,你觉得你和燕破山还能和好如初吗?”
高鸿眉头紧锁,眼底闪过一片茫然,“其实我和他并不曾真正反目,只是几年不见,如今重逢,不巧卷入崔姑娘之事。”
“既然你们并未失和,你何不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谈?”薛秘靠在大柳树上,仰首看枝上抽出的新芽,“他落草为寇,长此以往,恐怕难有善终。我想这也不是壮士愿意见到的。”
高鸿叹了口气,“便是我想谈,他未必听得进去。何况此番我出手与他为敌,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过往不论,现在有条发家致富的大路,你们走不走?”
“什么?”
薛秘指着另一棵柳树上系着的黑马,认真道:“你们本是镖师,有一身好武艺,还皆擅骑术。我听窦少侠和柳公子说燕破山的寨子里养着些马,这里面便藏着机会……”
高鸿听薛秘滔滔不绝说了好一会儿,被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大胆妄为的魄力惊得不轻,“共、共享马车?真是闻所未闻,怕是行不通。”
“没有什么事是一定行得通的,除了放弃。”薛秘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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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鸿身前,一本正经地拍了拍他的肩,“相信我,这桩买卖有赚不赔,毕竟人和马都是现成的。”
高鸿只说还得考虑考虑,而过路人已先给出了反应——难道最近盛行男风吗?还玩得这么大?
眼见日薄西山,薛秘在小摊那儿买了一碗凉茶,一口饮尽后叫高鸿骑马送自己去驿馆。
“啊、男女授受不亲,这不好吧?”
“什么啊?”薛秘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调戏其他姑娘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你见了崔姑娘,就真决定要为她守身如玉了?”
“行行行!我送!”高鸿脸上挂不住,解了缰绳,一跃上马,在骑行中将薛秘一把提到了马背上。
二人一路奔行,在日落时分到了驿馆。
“多谢。”薛秘站在门口,不住地往大门内看。
高鸿颇感不解,“你就确定管师爷在这儿?”
“这嘛……”薛秘忽然眼睛一亮,满意地上前,“本来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两位此时过来有何贵干?”管飞卿微微挥手,屏退了随从。
高鸿又跃上马,将薛秘一指,“我并无贵干,我只是送她来此。”说罢便扬鞭而去。
“等等、”薛秘还想让高鸿留下,待会送自己回去,哪知他骑得飞快,转眼无踪。她只好硬着头皮说要请管飞卿吃饭。
“哦?”管飞卿合了扇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薛姑娘还是有话直说吧。”
“站着说累的很,还是找个地方坐着吧。”薛秘已要就近选个馆子。
管飞卿摇摇头,领着她到了醉仙居。薛秘絮叨了半日,管飞卿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给她又添了茶,“其实你不该来劝我,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安靖公主那儿。”
“安靖公主?”薛秘反应过来,“噢!你说那个不安静的九殿下。”
管飞卿笑道:“隔桌有耳,可不敢乱说。”
“我听窦少侠说她有婚约在身。”
“一朝公主养个面首也不稀奇。”
薛秘语塞,暗道自己竟忽略了这么大个威胁,若是费心费力为窦少华赶走了三朵桃花,最后却是窦少华本人被抢走了,那还了得?
“怎么?觉得为难了?”管飞卿用扇面半掩下脸,慢慢地将樱桃核吐在盘子里,“窦少侠深入虎穴救了公主,又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你有没有听过玉真公主?我想窦少侠能做贼佛,可以比姓燕的那个贼王还厉害。当然,如果他真的是贼的话。”
薛秘把管飞卿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正色道:“师爷,你这样聪明的人该继续去考功名啊!”
管飞卿本来十分同意,可见对方认真又怪异的脸色,险险被呛住,“你不会想让我娶、”他顺了顺气,伸出了九根手指。
见对方用力地点了点头,管飞卿也被惊得咋舌,毕竟自己虽然想过要借这层关系谋得些好处,却不曾动过娶人的念头。
“你不敢?”
“敢与不敢姑且不论。难道薛姑娘将她们这样人物的亲事视为儿戏?”
薛秘自信地端起一旁闲置的酒,“我素来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与不成姑且不论,总得先做了再说。”
而管飞卿只觉得对方天真,摇头叹了一口气,正想看街景放松一下,不曾想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眼神倏然一变。
他用扇子指了指窗外,“看,贼佛来了。”
13.欲夜奔言情更添伤
趁管飞卿登东离席,窦少华将崔小莲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薛秘对此已有所预料,她愧疚异常,却也不敢将实情和盘托出,可怖的是说出来也无济于事,一下掉了好几颗豆大的泪珠。
而窦少华见对方执袖拭泪,也颇感意外,“薛姑娘,虽然说医者父母心,你也不必哭成这样……”
“唉、我也有一些伤心事。”薛秘唏嘘不已,“不说我了,依你所说,崔姑娘醒来又将之前的事忘了个干净,可她不止一次伴你而眠,恐怕她脑袋忘了过去,可身子还对你有依赖。”
窦少华也觉奇了,又将先前崔小莲面君而退的事说与薛秘听。
“我看崔姑娘未必记得这些礼节,只是全凭身体记忆为之。”薛秘低眉沉思,“窦少侠,崔姑娘是否出身官家?”
窦少华指尖陷入掌心,“难道她的身份会影响她的病情?”
“倒也没有太大关系。我只是想若是崔姑娘的骨肉至亲在她身边,对她恢复或有助益。”
窦少华眸光一黯,“我和她都是先天亲缘淡薄之命,父母皆早逝。”
“对不住……”薛秘更觉懊恼,“我不知是这样。”
“无妨,我们对此早已习惯。”窦少华不愿对方过多追问,便起身告辞,“我点了她睡穴,也不好让章大夫三人在那儿一直看着,我还是先回去了。小莲的病状还请薛姑娘参详参详。”
“这个自然。”薛秘起身相送,窦少华又予以谢绝。
管飞卿在二人寒暄之后才走近,“这个时辰,窦少侠到这又是为何?他似乎是专程来找薛姑娘的。”
“不打紧,只是章大夫让他过来向我确认一张方子。”
“章大夫这么不体贴,窦少侠可是有伤在身呐!”
薛秘正愁无言以对,可喜看到个人,她手一指,笑道:“贵人出行,师爷还不去相陪?”
管飞卿正想刺薛秘几句,然而当他看向窗外,他脸色已是不好。
只因那贵人正是李成韫,而她去追的正是窦少华。
这下薛秘脸色也不好了。两人各掏出二钱银子,迅速跑出了醉仙居,店小二对了账,本想喊人,却不动声色地贪了一些。
管飞卿虽是七尺男儿,体力又不及薛秘了,待他撑着双膝喘了几口气、再赶上薛秘时,那人已寻好位置、躲在假山后偷听许久了。
“来扇风吧,春日的飞虫可不少。”薛秘头也不回,小声嘀咕了一句。她只怨这公主忒高高在上了些,自顾自说了这么些话,也不理会对方撑不撑得住。
而管飞卿大感无奈,小幅度地打起了扇子,同时也屏息凝神地听了起来,他只觉这公主太过想当然,以为换了男装、旁人便认不出了么?
窦少华在凉亭里正襟危坐,时不时轻抚肩头顺气;而李成韫倚着柱子一会儿看月亮、一会儿看人,她抱着行李,低头抿唇,却压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她忽然道:“窦少侠,你有没有听过红拂夜奔?不要回‘草民’、不要喊‘殿下’。”
“公主,小人不曾听过。”窦少华心知不好,只想无论这位金枝玉叶说什么,自己总拂逆她便是了。
李成韫知让对方改口非一朝一夕之事,暂时也不强求了,她声音娇柔,将故事娓娓道来,只在提及窦少华时语气激动些许。
“这说的是一位叫李靖的布艺侠士、就像你这样的侠士,向权臣杨素献策,就像萧相那样的权臣。杨素的侍女红拂女见李靖英气非凡,知他绝非池中之物,当夜女扮男装去投奔李靖,李靖为其胆识见解所感染,两个人呐、扮作商人连夜离开了长安。”
窦少华越听越心惊胆战,他深知此时此刻绝不能心软迂回,“殿下,草民已心有所属,实非良人之选。”
“我知道你喜欢崔姑娘,你将她一起带上,我们三个便做那风尘三侠,一起跑吧!”李成韫继续道:“不过她只能为妾为婢,不可越过我去。”
在场三人无一不震惊于李成韫的诡思怪想,尤其是窦少华,分明觉得她每一个字都荒诞至极,竟被刺激得哑口无言、想反驳都不知从何开始。
他捂了捂肩伤,道:“我和小莲已拟定婚约,我此生只会有她一个。”
“这没什么,婚约可以作废。”李成韫说的甚是坦然。
“我和她已有夫妻之实。”
“这也没、”
“什么!”发出这声惊讶的不知李成韫一个,还有管飞卿。
窦少华早发现他们两个,而李成韫现在才知道有人偷听,又是大叫一声,盛气凌人地命人出来。
薛秘和管飞卿无奈对视,又下去叩头请罪。
“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李成韫气得像一只暴怒的小豹子、脸涨得通红,只恨身边没什么锅碗瓢盆、玉石瓷器供自己砸了泄愤。
窦少华只好出来替人求情,李成韫又猛地转身,手臂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线,她指着人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管飞卿仍垂着头,想着自己也想知道。他虽知几乎已经毫无胜算,但也不曾想到木已成舟来得这么快。
“便是今天。”窦少华不愿多言,只想快刀斩乱麻。
“好一对寡廉鲜耻的、”李成韫本想恶言相向,可话到嘴边,那些粗鄙言辞怎样也说不出口。她闷声失言,愤愤转过身,看到跪在地上的管飞卿,想起他之前惹人生气的话,狠狠踢了对方一脚。
薛秘无法接受这等高高在上、视人如草芥的事,登时站起来。她本来恶狠狠地盯着李成韫,可看到她这副唯我独尊、狂傲任性的模样,又对她如何一路平安地到了此地大感不解,眼里的愤怒也慢慢变成了疑惑、甚至产生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怜惜。
而李成韫压根没注意薛秘,抱着行李冲出了凉亭。窦少华和薛秘都去看管飞卿的状况,可他只说快去追人。
“窦少侠你和管师爷互相照顾,我去追。”说罢,薛秘便大跨步地追了上去。
巧的是薛秘很快就追上了李成韫,可不巧的是李成韫竟在街上遇到了崔小莲,她又是劈头盖脸就要打人,然而这次崔小莲稳稳抓住了她的手腕。
薛秘也惊了,她只担心对方惹祸上身,忙上前松开崔小莲的手。
李成韫看着崔小莲直愣愣的模样,也由怒转疑,不懂为何她好似没见过自己一般。
“这位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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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可是认错了人?小莲可不记得自己得罪了你呀?”她语气烂漫,不似之前险些铸成大错时那般沉稳。
李成韫唯念方才窦少华说的那句已有夫妻之实,“你和窦少侠是否已、已经、已经……”她支支吾吾,既不好意思问出口,又不敢接受问出口后听到的回答,她见对方睁着一双妙目望着自己,红着脸鼓足勇气问道:“你和窦少侠是否已有夫妻之实?”
“我都不知道你说的这位窦少侠是谁,又怎会和他有夫妻之实呢?”
“那就好。”李成韫正松了口气,又发现不对劲,“你究竟怎么回事!”
薛秘这下见恐怕瞒不住了,正犯难,又见柳环追了过来。
若这些人知道崔姑娘的情况,是会退出成全、还是会借机生事?尤其这位公主,这般霸道。
此时,薛秘还意识不到这一切最终还得由崔小莲拍案决定。
崔小莲已经绕到巷子口,对着两位互相搀扶的俏公子嘘寒问暖,“这位公子风流俊逸、这位公子英风朗气,何以都有伤在身?叫我看了好生怜惜。”
这两个不是别人,正是窦少华和管飞卿。窦少华眼里是化不开的叹息,管飞卿眼里则是消不去的疑惑。
不待管飞卿出言,窦少华已聚力点了崔小莲穴道,将她揽在怀里缓缓蹲下,他顺着她的发丝,叹道:“下次得点重些。”
李成韫和柳环已经走了过来,他们和管飞卿一样不解。薛秘拦了辆马车,和柳环将人扶了进去,只想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
可惜架不住李成韫已挤进马车,她不来还好,一上来又让管飞卿不得不跟着。
“我天,我得庆幸这马车还算能装。”薛秘探出头,“大哥,这后上来的两个能便宜点吗?”她口头这么说,却已经又给了车夫几十文。
李成韫只盯着窦少华和崔小莲,直到在二人家门口下车,都不曾说一句话。她见章衡守在院子里,高鸿又随后而至,也颇感诧异。
待众人到了屋内,窦少华便将一切和盘托出。薛秘想阻止,奈何那人开口便直接说出二人已成亲的事实。
“事情便是这样。”窦少华仍坐在床边看着崔小莲,“我这妻子在嫁给我前就是好美之人,看到入眼的男子总是忍不住撩拨对方一番,然很快就以她意兴阑珊而无果而终,快的不足半柱香功夫,慢的也不过半日。知道的说她烂漫、不知道的说她不矜持。自和我确定婚期,倒还收敛了不少。”他的语气听不出丝毫责怪,倒饱含兄长对幼妹的无奈。
“崔姑娘美貌,她不招惹别人,别人也要来招惹她。”管飞卿虽觉此事稀奇,但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说法能解释这一连串的怪诞之事。
薛秘愧疚更增,此时缄默不语。而柳环和高鸿已邀章衡走到一边,问这般是否还能恢复。
“便是这样,你也这么喜欢她?便是这样,你还喜欢她?”李成韫走近,眼里尽是困惑,她只觉就算这不算水性杨花,也绝对配不上这人的专心一意,“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告诉我、教教我,究竟为什么可以这样。”
“原因吗……”窦少华抬首,将视线移至半空,慢慢移到了相遇那天。
14.效令仪济盗归纯良
都道京城的狗都要比乡下的牛肥一些,窦少华也信了这个邪。一路靠着接济,从贫瘠的江县到了普天之下数一数二的富贵之地。
这一年他十六,还用着本名。若不是这不入流的身份,也算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郎。
窦少华踩了半个月的点,不偏不倚地选中了许家,原因是这家门槛虽高过民宅,但在一众王公贵族和京官中又显得矮了些,属于有货可偷、但不易落网的门户。
“大小是个京官,似乎太过低调了些……”窦少华带着这样的疑惑从树上跳上了屋檐,借月光揭开了几块瓦片,然后又才去了东院西厢房。
他自三年前踏上这条不归路,素来行事都有这么一条准则,那便是只偷当官的,且只偷家中女眷的首饰。
而在各类珠钗饰品中,他也只选择偷一只耳环,事成后拆卖,将大头捐给流离失所者,小部分留于己用。因年轻气盛,每碰到有意思的玩意,他也会盗来玩上几天,等腻了再送回去。
江县受了水灾,赈灾物资被贪了个十之八九,死伤无数。民养官、官偷民,自己便是偷一点又算得了什么?他只想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曾想到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
至于窦少华只偷一只耳环的原因,便是他觉得这般行事,别人只会想消失的一只大概是丢了、而不是被偷了。
这一晚,他熟练地摸到妆台,在桌上拣了一只翡翠耳坠,得手后便翻上房梁,要从刚才开好的“天窗”那出去。不曾想他刚探出半个身子,竟遇到一只黑猫。
一人一猫黑衣对黑衣,凤目对圆眼,窦少华被唬了一跳,失手按落一块瓦片。
“啊——有贼、有贼!快来人啊!”
异常尖锐的女音从屋内响起,窦少华立刻起身出来,随后小步快移、奔到西院跳入一开始寻好的避难处。
很快,家丁们举着火把赶到东院,四处搜罗起来。
而西院的人听到动静,也都急急起身跑到各自主子屋外。守夜丫鬟由轻到重地叩响了房门,“小姐、小姐!有贼进了府,您没事吧?”
片刻后,屋内传来清脆的童音,“哎呀!我没被贼吓到,倒被你吓了好大一跳。爹亲娘亲可曾受惊?”
“老爷没事,只是夫人被唬了一跳,现在已经去正房歇着了。奴婢在屋外守着,小姐您继续睡吧。”
“很晚了,你们都去睡吧,我不用人守着。”
“得令,奴婢和香荷便在小屋,阿壮几个也在院子里守着,小姐有什么吩咐立刻摇铃便是。”韵菊挽着香荷的手进了房外的小屋。
这般安排只因这许家九小姐素来觉浅、不喜欢奶妈和奴婢在屋里守着,她的母亲便命仆人在屋外搭了一间紧挨着的小屋,供两个婢女晚上歇着。
这两个婢女哪里知道自己怜之敬之的小姐正被那个贼人用小刀抵着脖子呢?她们守得困极,一倒在榻上便是雷打也不动。
“多谢小姐,在下告辞了。”窦少华不曾想自己到了一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的闺房里,他更不曾想到六年后、眼前这位小姑娘竟会成为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一心人。
这小姑娘便是崔小莲了。
“等等、你等等。”崔小莲用脚探着地踩到了鞋,燃起小油灯,用手掩着火光,小声道:“你把面巾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我不会报官,只是想知道飞贼长什么样。”
窦少华自是不肯,只见崔小莲一下吹灭灯焰,“那你让我摸摸你的脸,我真的很好奇。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喊起来,到时候他们抓了你,我还能看得更清楚。”
“小姐、你好歹是出身仕宦名家的姑娘,清清白白的,年纪又小,怎么、”窦少华无奈至极,被这个比自己小的闺阁弱女逼得涨红了脸,“怎么会提出这般无耻的请求?”
“我说了呀,我就是好奇而已。我好奇心一来,可别想让我罢休。”
崔小莲摆出喊人的手势,窦少华也急了,一下抓住她的手。崔小莲趁机摸了下他的手背。又迅速抽回手。
“我听你声音便觉得你很年轻,果然如此……”崔小莲在朦胧黯淡的夜里若有所思,“你今年多大?十八?十七?又或者十六?”她想到自己有两位哥哥便是这个年纪,对这做了贼的少年颇生怜悯。
“大小姐心愿已了,小人实在不宜久留了。”窦少华翻上横梁,只听崔小莲小声道:“你今日偷的那些东西可别卖了、至少别在京城卖。我家有些东西是孤品,若在外面流通,你铁定逃不了。”
窦少华已跃到屋外,他纳闷为何这丫头担心自己安危,在顶上回首向屋内一看,却见崔小莲仍在下面望着。
“你明日申时到宝善街彩华轩门口,我把你招进来,别做贼了。”
窦少华从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姑娘,头也不回地跑了。
次日,崔小莲先去给母亲请安,两人又一起去清点贵物。许简不喜奢华,自原配病逝,对此更是严苛。续弦杨氏也是一切从简,只准备三套像样的首饰撑场面。
“真奇怪,那贼人费尽心机进来,难道只偷了这?”杨夫人又命府上严查起来,最后发现竟然果真只少了一只耳环。
崔小莲道:“那可能是赴宴时丢了。哪有人偷首饰偷最不起眼的耳环、还只偷一只呢?不成对有谁会买?恐怕他还没得手,便被娘亲吓跑了。”
杨夫人也觉有理,崔小莲便撒着娇让她将剩下的那只耳环给自己打璎珞。杨夫人对这个幼女最是视若珍宝,让丫鬟收好另一只给了崔小莲。
饭后小憩后,香荷和韵菊连同两个结实的家丁,拥着崔小莲到了彩华轩。她一路都想着昨天半夜闯进来的那个贼,对他是好奇至极。
崔小莲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哪有贼人要挟人用刀背不用刀刃的?而她早上知道那人只偷走了一只耳环,更觉百思不得其解。这人不仅没什么恶意,也没什么贪欲,究竟为何被逼的做贼?
她在店里等了一个时辰,始终不曾见年轻男子过来。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捧来首饰新品,崔小莲毫无心思,心里也不由得生了埋怨,只想那人既然不打算来,昨夜为何不明说?她眼角余光瞥到了斜对面的一个人,在直觉驱使下断定了对方身份。
“嬅妹妹,是出来为伯母准备生辰贺礼吗?”熟悉的示好声在身前响起,崔小莲闻言起身微福施礼,抬头后果然见到梁国公家的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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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立在眼前。
二人寒暄了几句,崔小莲又将一个香囊留在老板那儿,嘱咐到只要有人过问,便将香囊交给对方。
窦少华见那锦袍公子走到店外拦了辆马车,亲自上去检查一番,再才隔着帕子将人牵上车。
那公子和自己差不多大,甚是彬彬有礼,一看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窦少华不由得生出几分妒意——凭你们两个多金贵,不还是靠着父辈刮来的民脂民膏养尊处优吗?我倒要看看你玩什么花样。
窦少华沉着脸走到店里,问起了香囊的事。老板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东西,又细细打量了窦少华几眼。
窦少华说了声“谢”便出了店,走到巷子里将香囊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另一只耳环。他意识到对方在告诉自己这对耳环不是孤品、可以卖。
这不谙世事的小姐自然不知其实有黑市可以处理这些赃物,就算是孤品,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化整为零,可她仍然做出这样的举止。窦少华猛然自惭形秽,随即把两只耳环放在一起,又将香囊贴身收好。
他就近找了家酒楼,问老板是否缺人。老板见他生得机灵体面、人也算结实,就把人留下来做跑堂。窦少华见这般顺利就寻到了一个生计,只想怪不得都说人往高处走,便是自己这样无才无德之人也能有个容身之地。
窦少华在福来酒楼干了快一年,期间也从客人的闲聊里把当朝重要官员理了个大概。若论位高权重是萧家、论德高望重又是丰家。这两家之下,有头有脸的是参知政事赵家、御史中丞许家。
许大人为人耿介廉直、门不受私谒,在朝中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家便是窦少华一年前光顾过的那家,他反思了无数遍怎么好巧不巧偏偏偷了这家。
一日,窦少华给人上完酒,单手扣着木盘关门后听到那桌说起许家,下意识留在门外听了起来。
“你看,我说什么,我就知道这个位置不好待。许大人骤然落难,他这一大家子可惨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犯下大不敬之罪……”
“不敢说这些。我们最多只能茶余饭后说说闲话,我听说许家男丁皆流放、十五以上的女眷没入官府为婢,十五以下的充入教坊司。”
“许家不足十五的不就只有许大人最小的那位姑娘吗?”
“可不就只有她一个嘛!这位九小姐才十一岁,年纪虽小,却是十足的绝色美人胚子。等她开了面,我可得去尝尝滋味。”
剩下的话便变得恶俗起来,窦少华急冲冲下楼,假都没请就奔到了东华门。
“小子,你叫张练是吧,我想你可能不懂这里的规矩。”教坊使命人扣住了窦少华,“你当这是寻常青楼吗?这儿的人若为犯官家属,需有官家特赦方可赎身。你有多大的本领能拿到天子的特赦令?快回去吧!”
宦官的声音本就刺耳,更遑论所说的内容。窦少华失神落魄地走到街上,她是官家小姐,可以随手拿出昂贵首饰接济人;自己不过是个贼、是个跑堂,有什么门路可以救人?
他被迎面而来的马车擦翻在地,怀里的香囊掉了出来,他赶忙捡起,不理会车夫的叫喊,起身直直奔回了教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