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们不是宿敌吗》
3. 炸鸡汉堡
楚天青双手背到身后:“青春期嘛,荷尔蒙不稳定,容易激动,表现欲也特别强。只要有一个人起哄,后面一群人就会跟上,形成典型的从众行为。”
她说得一本正经,纪明川却觉得好笑,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了一下。他的脚步反倒往旁边一偏,站得离她更远了,刻意拉开一段距离。
跑操已经开始了,班主任王老师吹响了哨声,郑相宜和宋远舟先后跑动起来,队伍也在向前涌动。
今天是个艳阳天,太阳高照,光线亮得发白,地面被晒出了一层晃眼的光晕。
跑完一圈半后,队伍明显有些松散了,后排传来一声抱怨:“太热了吧,这也太热了,快热死了啊!”
几个同学笑出了声,气氛更加轻松了。
楚天青没说话,额头沁出一点汗珠。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并不是累得受不了,而是太久没有体验过和同学一起跑步的感觉了。
纪明川随口一问:“还跑得动吗?”
“我饿了,”楚天青抬手擦去汗水,“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现在好饿。”
纪明川抬手指了指操场外侧:“那边就是食堂,我们学校的食堂还行,老师和校长平时也在那里吃。”
楚天青一下来劲了:“那有什么好吃的呢?”
纪明川一边跑步,一边讲给她听:“看你爱吃什么,各种口味都有,红烧牛肉面、酸菜鱼、炸鸡汉堡、扬州炒饭、麻辣香锅、港式奶茶……还有个咖喱鸡腿饭也不错。”
楚天青跑偏了几步,差点撞到前面的人。她没想到省立一中的食堂竟然有这么多好吃的,这里的学生太幸福了!
她喃喃自语:“我喜欢吃炸鸡,超级喜欢。”
“食堂有个炸鸡汉堡套餐,十九块一份,”纪明川告诉她,“包括一个炸鸡汉堡,一对香辣鸡翅,一盘薯条,和一杯汽水。”
楚天青激动地跑出几米远:“天呐,那得有多好吃啊?”
纪明川语气平静:“还好吧,炸鸡的味道,吃起来都差不多。”
不是,楚天青想说,她曾经做过很难吃的炸鸡。
她想起了自己休学的那段日子,吃饭是个大问题,她要买菜、洗菜、做饭,味道好不好不重要,再难吃也得逼自己咽下去。
爸爸妈妈都要上班,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房间空荡荡的,连一句寒暄都没有。她很想和人说话,却不知道自己能和谁说话?
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孤独,楚天青猛然冲进了人群里,周围的同学纷纷让开了,没有人刻意靠近她,也没有人主动与她说话。
跑操结束了,队伍已经散开了。
楚天青抬头向前看,看见郑相宜的身边又有了好几个女生。她们边走边笑,说话的声音夹杂在风里,轻快得像风铃。
楚天青走到她们的身后,前进一步,又后退两步,很想加入她们,更害怕打扰她们。
当然也不能这样一直跟着她们,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跟踪狂……这么一想,楚天青的脸颊一下涨红了。
就在这时,郑相宜回过头来:“哎?你离我们好近啊。”
楚天青一惊之下,飞快地往后退,却不知道自己身后也有人,她结结实实撞上了纪明川的胸口。
这一瞬间,她像是撞上一堵温热的墙。他的胸膛紧实有力,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肌肉的形状,仿佛带着一种克制的力量。
“嘶。”纪明川轻吸一口凉气,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入她耳中。
楚天青连忙转身:“对不起!撞疼你了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纪明川低声说,“下次小心点。”
走在他旁边的宋远舟笑了一声:“哟,楚天青怎么不撞别人,就撞你啊?”
纪明川斜眼看他:“你就不能闭嘴?少添点乱,没事找事,她又不是故意的。”
宋远舟耸了耸肩,不依不饶:“你自己走路也不看着点,她后脑勺又没长眼睛,这要说起来,还是你应该向她道个歉。”
纪明川转头去看楚天青,却只看到她的背影已经小跑着远去了,像是生怕被他追上似的。
她又去找郑相宜了吗?她和郑相宜认识不到半天,为什么她们的关系这么好?
纪明川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
他记得她上午问的问题,他自己都不太明白,更别说班上的其他同学了。
他突然快步朝教学楼走去。上楼时,他一步迈过三个台阶,旁边一位同学感叹:“哇,明神真帅啊,腿这么长。”
这种浮于表面的夸奖,他平时从不理会。但这一次,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有一天他被楚天青远远甩开了,大家提起他时,只剩“腿长”这一个评价,再没人说他聪明、有智慧、有本事,那简直是……简直是世界末日。
不过,纪明川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他觉得,那种荒谬的“年级第一被转学生超越”的剧情,只会出现在校园小说里,绝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这两年来,他几乎未曾动摇地坐稳了年级第一的位置。那不仅是依靠理科的扎实功底,更是凭借他在语文和英语上的额外用功。
他知道,理科成绩能拼天赋,但文科需要积累与悟性,这些优点,他全都有。
就算楚天青在数学或物理上展现出些许天赋,他也不认为她能在语文和英语上赢得过他。
想到这里,纪明川紧绷的心弦放松了几分。
他走进教室,看了她一眼。
楚天青已经回到自己的位置,安安静静坐着。
纪明川也坐到她的正前方,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温水,水里泡着几颗枸杞。他自觉今天状态极佳,连气场都胜过往日几分。
此时此刻,楚天青完全没注意到纪明川。她正低着头,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写着写着,突然灵光一动,随手画出了一盘薯条、一对鸡翅,一杯汽水,再加上一个炸鸡汉堡。
她给这一份套餐标上了价格,19元。
“19元,好贵啊。”她小声嘟囔。
她放下签字笔,把头轻轻靠在手臂上,侧头望向窗外。云朵在阳光下飘浮,几只麻雀从天边掠过。
麻雀的世界里,是不是根本不需要钱呢?它们可以随心飞翔,天高地广。而人类的世界,好像每一步都要靠钱铺出来。
楚天青是省立一中的特招生。学校承诺给她两千元奖学金,外加食堂补助五百元,可是,这两千五百元目前还没到账。
接下来的月考,她要是考不好,奖学金可能会泡汤,又要为吃饭发愁了。
或者,更差的结果是,她的焦虑症和躁郁症复发了,爸爸妈妈又要请假陪她挂号、看病、吃药、住院……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眼泪忽然落了下来,真的很奇怪,她明明不想哭,为什么还会流眼泪呢?她不敢眨眼,只是怔怔地望着天空,幻想自己的灵魂也是一只麻雀,正在云层之上飞翔。
眼泪还是流下来了,落到了她的手臂上。她无奈地笑了一下。
走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节奏急促,数学老师来了。
楚天青记得,数学老师姓钱。
紧接着,上课铃响起,班长喊道:“全班起立!钱老师好!”
“啪”的一声,钱老师把一沓试卷砸在讲台上。
那是上节课的试卷!钱老师竟然在大课间把卷子改完了!
钱老师站在讲台前,两手按着桌沿,扫视全班同学,然后才说:“同学们好,请坐。”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钱老师又拍了一下讲台,语气一转:“老规矩,我从高分往低分报。考得差的同学,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你考得差,别人就能考得好?大家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听同一个老师上课,你究竟比别人差在哪里?”
“别以为老师天天念叨就是在吓唬你们,”她环视一圈,“你们这一届,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这么简单的卷子,全是基础题!有多少人考到高分了?回去好好翻翻卷子,看看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是基础不牢,还是心根本没用在学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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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青的双手出了一点汗,心里也开始紧张了,忽然听见钱老师大喊:“楚天青,150分!全班第一!”
整个教室一下子安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她身上。
楚天青缓缓站起来,脚步轻飘飘的,飘到了讲台上。
钱老师看着她,罕见地笑了一下:“好样的,满分。”
楚天青接过试卷,也轻轻一笑。她飞快地回到座位,低头看着试卷左上角那个“150”,这一行红色数字,让她的心情平静了不少。
钱老师又念了一句:“纪明川,147分,郑相宜也是147,你们两个并列第二,最后一道题都没写对。”
纪明川迟疑了一瞬,这才起身,走向讲台,接到了他的卷子。
之后,钱老师飞快地报分、发卷,全班同学陆续拿到了自己的试卷。
钱老师开始给大家讲题。她讲得干脆利落,思路清晰,节奏也很快,纪明川却有些心不在焉。
又过了几分钟,趁着钱老师正在黑板上写字,纪明川转过身,低声开口:“你能不能……把试卷借我看看?”
纪明川在省立一中的这两年来,从没借过任何一个同学的试卷。楚天青好像看出他的局促,立即把自己的试卷递给他。
纪明川刚想道谢,楚天青却笑了:“你可以把我的解题过程都抄下来,我写得清清楚楚。”
纪明川微微一怔,轻声辩解:“我只做错了最后一道题。而且,我和你只差了三分。”
“我看见了,”楚天青伸长了脖子,看向他的试卷,“但是你每道题只写了一种解法,我写了至少两种。”
考试时间只有四十五分钟,楚天青怎么可能写出两种解法?
纪明川忍不住问:“你以前做过这套题吗?”
“没,”楚天青实话实说,“我都是在考试的时候想到的。”
“这不可能。”纪明川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
“真的!”楚天青有点急了,为什么纪明川总是不肯相信她呢?忽然,她眼睛一亮,“对了,我发现,你解题的速度有点慢,你不会心算吗?”
“心算……不如手算来得稳,”纪明川语气镇定,“而且我一向觉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楚天青点了点头:“这倒是,不过我原来以为你是那种什么都会的人,没想到你……”
话音一顿,她自己也反应过来有些不妥,赶紧改口:“我瞎说的。”
纪明川立即转过身去,捧着楚天青的试卷看了整整一分钟。
其实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大脑里一片空白,反复回荡着那一句:“你不会心算吗?”
他冷静下来,仔细研究了楚天青的解法,根本没他想象中那么难,他还是可以理解的,轻轻松松,也不需要向楚天青请教。刚才他只是被她的狂妄吓退了,并不是真的输给她了。
钱老师还在黑板上奋笔疾书,纪明川定了定神,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全新的笔记本。他在扉页上写了四个大字:“天道酬勤。”
想了想,又觉得不够,他又补了一句:“皇天不负苦心人。”
楚天青150分的数学试卷还在他的桌上,实在刺眼,他忍不住再添一笔:“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扉页下方还有一块空白,他一鼓作气,又写出一句名言:“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等等!
这个“楚”字,好像是楚天青的“楚”?
那么,这一句话,岂不是可以理解为,不管什么东西,都会属于楚天青?
纪明川从文具盒里翻出修正带,涂改那一行字,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修正带“咔哒”一下压在纸上,覆盖了原先的笔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又听见楚天青在他背后小声问:“你的耳朵有点红,你没事吧?”
纪明川在心里冷笑一声,呵,她已经开始观察他的弱点了,真是一个很强大、很狡猾、善于伪装、还有些狂妄的敌人。
4.学校食堂
宋远舟轻笑一声:“说真的,我早就看不惯你总考第一,这下好了,总算有人把你摁下去了。”
“你闭嘴吧,”纪明川低声骂了一句,“只是一门数学差了三分而已。”
“啧,”宋远舟慢悠悠地摇头,“她考150是因为满分只有150,你考147是因为你的实力只有147。”
纪明川握紧了笔杆,想说点什么,又咽了下去。
宋远舟根本没打算停,继续火上浇油:“不过她是真的拽啊,你听听她刚才那语气,说得你像个没学过数学的小学生。”
纪明川气笑了:“管好你自己的嘴,她怎么样和你没关系,和我也没关系,你一天到晚不管闲事会死么?”
就在这时,讲台上“刷”地飞来一根粉笔,直击宋远舟的额角。
“宋远舟!”钱老师怒气冲冲,“你连全班前十都没排进,还不专心听讲?还在那边嚼舌根子呢?你笑什么?老师在讲题,你在笑什么?笑你自己题都不会做吗?!”
宋远舟连忙低下头,不再说话。
钱老师重重拍了一下讲台,又转身在黑板上写起了一道大题,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格外刺耳。
教室里的电风扇“吱呀呀”地旋转着,楚天青仰头望了一眼电风扇,又望向了前排的宋远舟和纪明川。
她听见他们刚才说的话了,她的心情很复杂。她不是故意挑衅纪明川,只是太想在他面前表现一下,太想证明自己的实力。可她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一道隔阂。
楚天青还记得,纪明川刚才说了一句:“她怎么样,和你没关系,和我也没关系。”
这算是划清界限了吧?
可是,纪明川是她的同学,又坐在她的前排,大课间之前,他们两个人还聊得很开心,为什么纪明川会忽然和她划清界限?
楚天青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整整两年了,她没有和同龄人真正交过朋友,心里忽然烦躁起来,她伸手向前:“把我的试卷还给我。”
纪明川手里的笔停下来了。他把试卷递给她,还说:“谢谢。”
楚天青接过试卷:“其实我……我只是想帮你……”她的声音更轻了:“还想和你说话。”
她实在太想和同学讨论物理了。
纪明川也猜到了她想说的都是“时间反演对称”、“量子傅里叶变换”这种东西,他冷淡地拒绝道:“我不需要别人帮我,也不喜欢闲聊,你还是把时间花在你自己身上吧。”
楚天青抖了抖她的卷子:“你刚才还借了我的试卷。”
纪明川沉默了两秒,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放到她的桌上:“送给你,算是回礼,以后我不会再借你的试卷。”
他说这话时,手已经伸进书包,翻出一本厚厚的草稿本,摊在桌上。动作不大,却有一种叫人闭嘴的威慑感。
楚天青不知道刚才那一句话为什么又惹到了他。她不想再道歉了,当然也不甘心就这样算了。
既然他觉得她不怀好意,那她再也不会小心翼翼地求他搭话。
她心里冒出了一股恶意,忍不住挑衅他:“那你也多努努力吧,争取下一次考试不会比我差太多。”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纪明川的耳朵里。
纪明川反问:“你是不是怕我赢你?”
楚天青的气势更强:“我只怕你输不起。”
纪明川的声音更低:“你赢了一次就飘了?”
楚天青微微倾身,与他距离更近:“你输了一次就炸了?”
纪明川手指一紧,手劲有点大,把纸都划出了压痕:“今天是你转学过来的第一天,别太嚣张了。你这样,很容易招人记恨。”
“我想怎样就怎样,”楚天青淡淡地说,“反正和你没关系。”
“你知道就好。”纪明川靠在椅背上:“听课吧,别再吵了。”
楚天青手里的圆珠笔一转,笔帽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麻烦你搞清楚,我根本没想和你吵架,是你自己非要抬杠……”
“不是我想抬杠,”纪明川坐直了身体,“在这个教室里,没人真的不在意排名。”
他这一句话倒是说得很对,楚天青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她低下头,摸到了纪明川送给她的那本笔记本。封面是墨兰色的硬壳,翻开一看,纸质细腻顺滑,从未被人使用过。她随手翻到最后一页,又看见一张标签,定价70元。
70元?
怎么会有这么贵的笔记本?
楚天青怔住了,立即把笔记本往前送:“你们家很有钱吗?这个本子太贵了,还给你。”
“还行,普通小康,”纪明川搬动椅子,又往前挪了一寸距离,“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楚天青还沉浸在笔记本售价70元的震撼里。她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有点想把笔记本转手卖了,再去学校食堂买炸鸡汉堡。
当然,她更想把笔记本还给纪明川。
钱老师又拍响了黑板,楚天青才回过神来,直勾勾地盯着黑板。
这一整个上午,楚天青几乎没怎么听课,总是在想考试、奖学金、笔记本和炸鸡汉堡。
时间飞快流逝,上午的课程结束了。下课铃一响,同学们呼啦一下全部冲出教室,楼道里涌满了脚步声。
楚天青拎起书包,一路小跑进了食堂,刚踏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混着油香和菜香的热气,香得她脑袋都晕了。
食堂宽敞明亮,地砖干干净净,桌椅整整齐齐,各个窗口都有至少一位打饭阿姨。楚天青眼睛一扫,锁定了目标,炸鸡汉堡。
她跑到那个窗口前,点了一份套餐,把校园卡往刷卡机上一拍。
屏幕上显示一行红字:“余额不足,当前余额:0元。”
楚天青愣在原地,炸鸡的香味就在鼻尖打转,她的肚子却饿得咕咕叫。
对了,学校发放的500元餐补还没到账,她竟然把这件事忘记了。
她连忙问:“阿姨,请问你们收现金吗?”
“不收现金,”食堂阿姨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啊,同学,咱们只能刷校园卡。”
在她身后排队的同学不耐烦地催促:“你买不买啊?!快点啊,我们都在等你!”
楚天青回头问:”同学,对不起,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刷一下卡,我给你钱……“
那同学没用正眼看她,只盯着窗口里的炸鸡:“我又不认识你,谁知道你的钱是真的假的?”
楚天青的脸颊一下子烧得通红。她慌慌张张地退开队伍,跑向食堂门口的圈存机。那是一台白色方柱型的机器,侧边贴着一张说明书。
楚天青从兜里掏出一张二十元纸币,这是今天早上妈妈塞给她的。
她点击屏幕,选择“校园卡现金充值”,却看见充值金额最低五十元,最高一千元。
真的会有人在饭卡里充一千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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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青又感到迷茫了。她站在圈存机之前,身后还有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挤过她的肩膀,有人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她便自觉地让到了旁边。
她站在角落里,想找人借钱吃饭,却连一个名字都叫不出口。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好吃懒做、胆小怕事、又穷又爱面子,听起来感觉已经没救了。
好饿啊。
真的好饿。
楚天青做了一个深呼吸,忍受着空落落的眩晕感,忽然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你怎么了?为什么站在这里,不去吃饭呢?”
楚天青转过头,看见了郑相宜。想到郑相宜今天上午对她的照顾,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的饭卡里没钱,”她小声说,“也充不了钱……”
“啊,卡坏了吗?”郑相宜又问,“你爸妈有没有用手机银行给你的校园卡充值?”
楚天青双手背到身后,又放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没、没有。”
郑相宜没有丝毫迟疑,挽起了她的手臂:“你可以用我的卡,你想吃什么?走吧,我刷卡。”
楚天青急忙说:“我……我给你钱,我有现金!早上带了二十块,我想吃那个、那个炸鸡套餐。”
郑相宜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干净又柔和。楚天青被她挽着手臂,整个人有些恍惚,说话都开始磕磕绊绊了。
郑相宜身边另一个女生笑着说:“哎呀,你不用还钱啦,郑相宜有钱,就让她请你吃一顿吧。”
楚天青抬头看过去,那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笑起来很有亲和力。她单肩斜挎着书包,背带上挂着一只毛绒玩具,随着她走近,那个玩具一晃一晃的,也像是在打招呼似的。
“我叫顾思安,是郑相宜的室友。”顾思安抬手划了一个方向,“我坐在你斜前面,和你隔了一个大组。”
“我记得你,”楚天青点了点头,“你是化学课代表。”
顾思安一手搂住楚天青的肩膀:“这你都记得啊?我觉得你长得好可爱,眼睛好大、好亮,近看你眼睫毛也很长。”
楚天青的手臂被郑相宜挽着,肩膀被顾思安搂着,更是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只能胡乱回答:“其实凑近了看,每个人的眼睛都挺大的。”
郑相宜笑了笑,忽然说:“我也想吃炸鸡套餐,我们一起去排队吧。”
“我想吃红烧牛肉面和凉拌黄瓜,”顾思安看向另一个窗口,挥了挥手,“那边人少,我先去买,待会儿帮你们占座,一起吃。”
楚天青使劲点头:“好,好,好!待会儿见!”
顾思安朝她们笑了一下,脚步轻快地走远了。
郑相宜和楚天青一人拿了一个餐盘,走到炸鸡窗口排队。空气里飘荡着香味,让人忍不住咽下了口水。
郑相宜指着菜单上的小字,问她:“除了炸鸡套餐,你还想吃点别的吗?”
菜单贴在头顶的灯箱上,楚天青仰头看着,越看越觉得每一样都好吃。她小心翼翼地说:“那个香甜玉米杯,好像很划算的样子。”
郑相宜把校园卡夹在指间,卡绳垂落下来,缓缓晃动:“那我们点两份炸鸡套餐,外加一个香甜玉米杯,一份蔬菜卷,再要一盘脆皮鸡块,两个人分刚刚好。”
楚天青睁大双眼:“那样会不会太贵了?”
郑相宜偏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我说了请你吃的呀,你要是不好意思,下次请我喝奶茶就行了。”
5.宿舍午休
楚天青立刻点头:“等我拿到奖学金以后,一定请你吃饭。你喜欢什么口味?”
郑相宜以为她说的是奶茶,想了想,才回答:“芒果好喝,芋泥也不错,抹茶我也常点……你呢?你喜欢什么味道?”
楚天青怔了一下。她从来没喝过奶茶,连菜单都不太清楚。在她犹豫的时候,窗口里的阿姨喊了起来:“同学,往前走啊,站这儿干嘛?吃什么啊?”
“来了来了。”郑相宜牵着楚天青往前一步,随口报出了菜名。
阿姨动作利落,把热气腾腾的美食装入餐盘里。
玉米饱满鲜亮,脆皮鸡块酥脆作响,炸鸡汉堡夹着炸鸡、生菜、黄瓜和一层沙拉酱,颜色清爽,看着就让人食欲大涨。
楚天青双眼发亮,不自觉地轻轻跺了一下脚。
队伍继续往前移动。到了刷卡处,郑相宜把校园卡在机器上一贴,“滴”的一声,数字跳了出来,楚天青看见她的账户余额,873元。
楚天青吓了一跳,又想起纪明川随手送她的那本价值七十元的笔记本,内心更加茫然了。
省立一中像是另一个世界,与她距离遥远。
她低下头,暗暗心想,以后她也要努力赚钱,这样才能和郑相宜长长久久地做朋友,也能让纪明川对她刮目相看。
郑相宜端起托盘:“顾思安坐在那边,给我们占好座位了。”
楚天青也小心端起托盘,跟着郑相宜往前走。她看见顾思安朝她挥手,便快步走过去,双手紧紧端着托盘,生怕洒出来一点。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普通的学生,有朋友、有座位,还有一顿温暖的午餐在等她。
楚天青坐到了顾思安的正对面。顾思安递给她一张湿巾,她学着顾思安的样子,用湿巾把自己的双手擦了一遍,就连指缝都擦得干干净净。
“谢谢。”楚天青小声说。
“哎呀,”顾思安笑了,“你太客气啦。”
楚天青的坐姿略显拘谨:“我觉得你们对我太好了。”
顾思安咬着吸管,笑了笑,没再接话。
郑相宜推动了餐盘:“快吃吧,不然炸鸡一凉就不好吃了。”
楚天青摆好餐盘,坐直身体。她咬了一口炸鸡汉堡,面包松软,带着点奶香,咬下去不会粘牙,口感正好,香脆的炸鸡外皮在嘴里碎开,鸡肉鲜嫩多汁,太好吃了!她舍不得咽得太快,仔仔细细咀嚼着,又喝了一口汽水,高兴的不得了。
郑相宜拿起自己的筷子,先帮楚天青夹了几块脆皮鸡块,又把玉米粒拨了一半过来,最后分来一段蔬菜卷:“你尝尝这些,我觉得比汉堡还香。”
楚天青嘴里还含着炸鸡,含糊地说:“看起来好好吃……”
郑相宜笑着看她,忽然问:“我刚想问你,今天上午的数学考试,你最后一题是怎么算出来的?你居然考了满分,太厉害了。”
楚天青脑海里浮现出纪明川的那句话:“在这个教室里,没人真的不在意排名。”
也不知道为什么,楚天青撒了一个谎:“我以前做过差不多的题目。”
“我也是,”郑相宜轻声感叹,“不过我还是写错了。”
顾思安摆了摆手:“全班同学几乎都做错了,纪明川也一样啊。”
郑相宜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那种难题,纪明川也不一定做得好吧……他总是靠语文和英语把分数拉上去。我自己不太爱花时间背那些,我偏科挺严重的。”
郑相宜的语气并不尖锐,却带着一点属于理科生的自信,像是不太在意文科,也不太在意纪明川。
楚天青察觉到了郑相宜的傲气,不敢多说,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开始讲述自己的解题思路。
郑相宜听着,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原来是这样啊。”
楚天青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手账本:“这是我自己整理的数学题型总结,你可以翻翻看,可能会有点用。”
郑相宜接过来,随手翻了几页。纸页上字迹清楚,逻辑分明,每一道题都标注了难点和解法,旁边还有几句她从未想过的变式提醒。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个……我能借几天吗?”
楚天青毫不犹豫:“你慢慢看,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还。”
郑相宜没想到楚天青这么大方,竟然对自己毫无保留。她的眼神里也多了些无法言说的复杂:“那我会认真看的。”
楚天青松了口气,有些累了,就打了一个哈欠。
郑相宜这才开始吃她的炸鸡套餐,吃到一半,又问:“你是走读生吗?你中午不回家,在哪里休息呢?”
楚天青感到紧张,手肘一抬,不小心碰翻了汽水杯,汽水泼在她的短袖上,冰凉又黏腻。她急忙用湿巾擦拭,嘴里喃喃地说:“在教室休息,我可以趴在课桌上睡觉。”
郑相宜也抽了一张湿巾递给她,还帮忙擦了擦她的袖子,擦着擦着,郑相宜忽然抬头,看向了顾思安。
顾思安犹豫了片刻,才说:“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回寝室吧?我们寝室有张空床,中午没人用,你可以睡那儿。”
郑相宜看着楚天青衣服上的痕迹:“这件衣服湿透了,汽水这么黏,你中午又不能回家换……你跟我们回去吧,我借你一件我的短袖,刚洗好的,还没穿过。”
楚天青本该拒绝的,她一向不愿麻烦别人,可她的意志并不坚定。尤其是在吃过午饭之后,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食堂里的时钟快要指向一点了,她们三个人都吃完了,郑相宜牵起楚天青的手,楚天青竟然就这样被牵走了,跟着郑相宜走出了食堂。
楚天青走在林荫道上,手臂被郑相宜轻轻拉着,脚步也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几分钟后,楚天青走进一栋宿舍楼,走廊里传来女生说笑的声音,还有沐浴露的香气。
楼梯并不高,她们只上了一层。楚天青转了个弯,看见一道铁门上贴着“204”号码牌,郑相宜已经把门推开了。
室内整洁明亮,四张床分别位于左右两侧,都是上床下桌。阳光透过蓝色窗帘,落在桌角的玻璃水杯上,映出一点水光。
其中一张床上,铺着新床垫,还没铺上床单和被子,像是刚空出来不久。
寝室里除了郑相宜和顾思安,还有一个穿着宽松T恤的女生正坐在桌前吃泡面,一边吸面,一边翻着一本小说。她察觉到有人进来,抬眼看了楚天青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又低头继续看书了。
“她叫陈曼,”顾思安轻声说,“不怎么爱说话,但人挺好的。”
郑相宜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挂,从柜子里抽出一件叠得工工整整的短袖,递给楚天青:“来,换上这个吧。新洗过的,放心穿。”
楚天青低头一看,那短袖是纯棉的,摸上去柔软清爽,还带着一丝香气,是郑相宜身上的味道。她不知该不该接,手指轻轻抠着衣角:“这……太好了,我穿会不会不太……合适?有点浪费了。”
“哎,我服了你了,浪费什么啊?衣服不就是给人穿的?你就穿吧。”顾思安在旁边笑着说,“我那边还有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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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被子和枕头,午休的时候你就睡在这儿。我们寝室中午开空调,可舒服了。”
“空调?”楚天青重复了一遍。
空调,好奢侈啊。
下一秒,郑相宜又拿出一张床单,爬到那张空床上,熟练地铺起来。她一边铺,一边说:“这张床本来是空着的,学校打算以后安排同学住进来,现在正好没人睡,你先睡吧。”
楚天青心跳得很快,喉咙发紧,甚至有点眩晕。她从小到大几乎没睡过空调房,更没有朋友为她铺过床。她好像一个误入他人梦境的小偷,偷偷享受不属于她的清凉和整洁,心里却是一阵阵发虚。
楚天青想说“谢谢”,又觉得光是一个“谢谢”太轻太浅,不够表达自己胸口翻涌的情绪。她用指尖紧紧捏住那件短袖:“我会小心的,睡觉也不乱动,不会把衣服弄皱的……早上出门前我洗过澡了,头发也洗过。”
顾思安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就安心睡一觉,别想太多。”
楚天青确实太累了。
昨晚她熬到凌晨两点才睡着,梦里反复出现一个空荡的教室,她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座位。今天早上五点,她就醒了,睁开眼那一瞬,心跳已经很快了,时钟在她身体里提前敲响,提醒她要面对一个未知世界。
现在是中午了,终于能休息了。楚天青躺上床,钻进被子里。
床铺软硬适中,被罩摸起来是干净的棉布。空调送来一阵凉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寝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几道轻微的呼吸声,还有翻身时床板的轻响。这些细微的响动,似乎安抚了她紧绷一上午的神经。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不知不觉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下午两点,寝室铃声响了。
楚天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松,脸颊有些红润,今天中午果然睡了一场好觉啊。
楚天青背上书包,跟着郑相宜,走在去往教学楼的路上。
“住校真好,”楚天青忍不住说了一句,“我也想住校了。”
郑相宜说:“确实挺方便的,你可以和学校申请的,名额还没满呢。”
“住宿费多少钱呀?”楚天青问。
她们走在长廊里,阳光斜斜洒进来,郑相宜踩住地砖上的影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学期一千,不算贵。”
楚天青心想,一千块啊,那还是再等等吧,等到奖学金到账,或者问问学校能不能减免住宿费?她不想再开口问父母要钱,他们已经够累了。
真希望月考快点开始,只有考出一个好成绩、好排名,她才能拿到全额奖学金。
乱糟糟的思绪还没理清,楚天青已经踏进高三教学楼。她和郑相宜一起去开水房接过热水,又沿着长廊走向十七班的教室。
刚一进门,教室里就响起了一声惊呼。
楚天青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周围的目光一下子落到自己身上。她走回座位,放下书包,抽出笔记本,准备复习,耳边又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哇”。
坐在后排的几个同学正在窃窃私语。他们认出来楚天青身上穿的是郑相宜的衬衫,又有人眼尖,看出楚天青手里的笔记本是纪明川常用的那一款。
这些同学又多瞄了几眼楚天青,众人一致认为,这个转学生楚天青,真是太不一般,万万不能小看。她转来的第一天,就用上了纪明川的笔记本,穿上了郑相宜的衬衫,真不敢想象,再过几天,她和这些优等生的关系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6.星空与飞鸟
纪明川走进教室时,注意到后排几个同学正聚在一起,目光全都落在楚天青身上。
纪明川从他们身旁路过,脚步一顿,淡淡问:“你们在看什么?”
几个同学被问得一愣,赶紧收回视线,嘴上却装作轻松:“没看什么啊,我们就是聊聊天,怎么了,明神?你又不是班主任,查岗呢?”
纪明川像是笑了一下:“你们聊得挺专注的,眼睛都不眨一下。下次聊八卦能不能别盯着一个人看?聊出了偷窥的效果。”
同学们哑口无言。
纪明川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后,想到自己今天上午在数学考试中发挥失常,还是有些心烦意乱。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崭新的杂志,打算随便看看,当作消遣。
楚天青正好看见了那本杂志的封面,那是《中国国家地理》2025年6月刊。
楚天青一下就心动了,《中国国家地理》是她最喜欢的刊物之一。可惜她买不起新的,只能在图书馆查阅往年的旧刊,今年新出的这几期,她一本都没读过。
明明早上才和纪明川吵了一架,可她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了句:“你也喜欢看《中国国家地理》吗?”
纪明川翻着杂志,头也不抬:“不喜欢。”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跟她唱反调?
“骗人,”楚天青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明明很喜欢,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就是不愿意承认。”
纪明川还是没转身,翻杂志的动作却顿了一下。
楚天青看不见他的神色,也猜不到他的心思。过了几秒,他才问:“第一眼?你怎么知道我看的是它,而不是别的?”
楚天青没听懂他的意思,只盯着那本杂志的封面,那是一张极简风格的摄影图,银白雪山静静伫立在夜色之中,远处的月球大而清冷,浮在深蓝天幕上,仿佛嵌入了雪山之巅。
真的好想翻开看看啊。
她立即换了一种说法:“既然你这么不喜欢,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借我看看吧。我和你换,我有物理笔记本,可以借你,你不会吃亏的。”
纪明川终于转过身来,和她对视。
楚天青双眼明亮,迎着他的视线。他把杂志翻到第一页,随口说:“给你吧,反正我也快看完了。”
说完,他一抬手,把杂志推向她的桌角,动作看似随意,却避开了她桌上那一小滩水渍。
楚天青迅速接过来,小心地把杂志摊在课桌上,翻开一页,又抬头望他一眼:“谢谢你啊,你人真好。”
这又是什么甜言蜜语式的偷袭?
纪明川虽然把杂志借出去了,但他的头脑还是很清醒。他不会因为楚天青夸了他一句,就忘记了她的嘲讽,更不会忘记自己的数学成绩比她低了整整三分的耻辱感,还有她每道大题都写了两种解法的荒谬感。
楚天青翻到了中间一页,看到《草原上的沙狐一家》,她很开心:“沙狐长得好可爱啊,像小狗,又像小猫。”
“和你也有点像。”纪明川脱口而出。
“为什么?”楚天青严肃地问。
纪明川在心里想,你们都很狡猾,嘴上却说:“我猜你也喜欢自然风景。”
楚天青点头:“嗯,我经常抬头看夜空,你知道哪里能看见银河吗?”
纪明川说:“要在没有光污染的地方才行,城市的夜晚太亮了。”
“我小时候在乡下见过,满天都是星星,”楚天青的声音变轻了,像在回忆一场遥远的梦,“我那时候真的相信,人死后就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
纪明川移开视线,没有立刻回应。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楚天青望着窗外的天空,又问了一句:“你觉得,人类有没有可能像鸟那样飞?”
“靠什么?”纪明川回得很快,“靠科技的话,已经做到了,飞机、热气球、滑翔机,靠身体本能的话……基本不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楚天青低声说,“可我还是会羡慕鸟的世界。天那么高,地那么广,候鸟能从西伯利亚飞到东南亚,看遍半个地球的风景。”
她顿了顿,又向他吐露心声:“人和鸟一样,生命都有尽头。只是人有太多牵挂,还要承担太多责任。这一生能经历的事,能看到的风景,其实很有限。”
纪明川侧过头,看着她的侧脸:“人活着,确实不像鸟……但人有自己的路要走。”
楚天青收回目光,望向他:“那你呢,你的路是什么?你将来想做什么?”
纪明川低头,没有立刻回答,眼角忽然瞥见桌面上那一滩越来越大的水渍。他拎起书包,从侧袋里抽出一包纸巾,动作幅度有点大:“你的保温杯漏水了。”
楚天青这才注意到桌面上的水渍不对劲。她的保温杯正在缓缓渗水,水珠顺着桌角滴落,打湿了一小块地砖。
她连忙把杂志移到一旁,再把杯子端起来,杯底忽然“啪”地一响,瞬间裂开了。
这个保温杯,她用了好多年了,杯底早就有些松动,今天中午又在开水房接了滚烫的开水,恐怕在那时候就已经烫坏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杯底猛地一脱,滚烫的热水“哗”地泼洒出来,顺着她的指尖灼烧下去。
“啊!”她被烫得忍不住叫了一声,手一松,杯子带着水声“咣当”一声落下来,砸到桌上。
混乱之中,纪明川猛然起身,把桌子朝外一推,热水也流向了外侧,桌脚摩擦地面,刮出“咔哒”的重响,引得全班都往这边看。
盖子滚了几圈,滚到了纪明川脚边。
楚天青不知道纪明川有没有被烫伤,但她隐隐觉得,自己闯了大祸,虽然这一切并非她的本意。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看着地板上一滩狼藉,下意识地想要收拾干净。清理垃圾几乎是她的本能。
她弯下腰,想把杯盖捡起来。
纪明川伸出左手拦住她:“别碰了。”他低声说着,把自己泛红的右手藏到背后。
周围的几个同学也走了过来,楚天青这才回过神:“快去用凉水冲一下手!刚烫伤的时候最有效。”
纪明川转身就往教室门外走,楚天青看了看地板,又看了看他的背影,还是跟了上去。
身后立即响起一片起哄声:“呜哇!明神!!”
“明神铁树开花了!”
“明神好事将近!”
纪明川的脚步加快了。他把手放进兜里,一边走,一边骂:“吵死了!快上课了,全校就我们班最吵,你们想挨骂吗?”
洗手间位于走廊尽头,洗手台设在男女厕所之间的狭长墙面中,水池被日光照得泛白,几个水龙头都在滴滴答答地漏着水。
纪明川走上前去,卷起校服袖子,打开水龙头,把右手伸进冰冷的水流里。
楚天青站在他身侧,离他半步远,也拧开了旁边的水龙头。她的掌心和手指都被烫红了一小块,皮肤泛着淡红色的鼓涨感。
她知道这种烫伤一点也不麻烦,只要用冷水及时冲洗,很快就会消退了。她以前在家里做饭时,曾经受过更严重的烫伤,冒出几个水泡,蜕了几层皮,比现在严重多了。
洗手台里水流不断,楚天青转头,看到纪明川的指尖明显涨红了。
自己犯下的错,不该牵连别人,她心里一紧,急忙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纪明川低着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没事,烫不死。”
楚天青一时语塞,手上的热意还没完全褪去,脑子又有些空白了。过了几秒,她才问出口:“我是不是应该赔你钱?”
“没必要,”纪明川不紧不慢地回答,“上个月,陆子昂把我从楼梯上推下来,害我扭伤了脚,他也没赔我钱。”
楚天青抬头问:“陆子昂是谁?”
纪明川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我们班的体育委员,坐在教室的另一个角落。”
纪明川说话时,声音依旧淡漠,但是不经意地停顿了一下,又强调了一句:“离他远点。”
要不是纪明川提出来,楚天青根本没注意到“陆子昂”这个人。她问:“陆子昂怎么了?”
纪明川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烦。”
这句话只是顺嘴一说,既没有情绪起伏,也不是特意关照楚天青。毕竟楚天青还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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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楚天青之间,没有任何交情可言。
但他还是随口提醒她了,陆子昂那种人,太过张扬,又自以为是,谁遇上都得防着点。
水流声逐渐减小,楚天青低头看自己的手,烫过的地方早已不疼了,她也关掉了水龙头。恰在这时,上课铃打响,她立即转身跑向教室。
此时此刻,班主任王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楚天青留下的烂摊子已经被同学们收拾完了,地板擦得一干二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天青站在门口,脸颊发烫,几乎要烧起来。她站得笔直,默默等待老师的责骂。
王老师看了她一眼:“站那儿干嘛呢?快回座位。”又追问了一句:“手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楚天青连忙拒绝:“没事,已经不疼了。”
刚迈出半步,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校园卡,只能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问:“老师,学校给我发的餐补……”
楚天青说话的声音极小,王老师却听得很清楚。王老师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替你问过了,明天就能到账,别担心,好吗?”
那五百块钱,明天就能到账了?
楚天青欣喜不已:“谢谢老师!”
王老师转头看向纪明川:“下周月考了,最近这段时间,注意状态。”
纪明川答应了一声:“嗯。”
月考的年级排名一向重要,不仅关系到奖学金和保送机会,也会影响老师们的教学评估和后续安排。总之,这是一件不能掉以轻心的事。
楚天青能察觉到王老师对纪明川的重视。她也很想……很想成为那样的学生,被老师信任,被学校寄予厚望。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叮嘱,也会让人觉得自己不是多余的,更不是可有可无的。
可她明白,这种待遇,要靠实打实的成绩换来。她想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那个位置上。
楚天青和纪明川回到了各自的座位,那本《中国国家地理》正躺在她的课桌抽屉里。她恍惚片刻,还是忍不住把杂志拿出来,先看了再说。
王老师拍了拍讲桌,扫视全班:“以后咱班同学必须注意安全,特别是热水和保温杯,别再出这种事了,记住了吗?”
同学们齐声回答:“记住了!!”
这一整个下午,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天色便暗了下来。
六点半,放学铃声响起,住校生三三两两地朝着食堂走去。楚天青背起书包,默默穿过走廊,走出教学楼。
黄昏的风轻轻拂过脸颊,校园里的灯光陆续亮起,像是一颗颗浮在暮色中的星星。
楚天青走到了校门口,一辆自行车从她身边掠过,竟然是纪明川。他没看她,一路向前骑去,影子在斜阳下被拉得修长。
原来他也是走读生?楚天青顿时有了一个推断,他家一定离学校很近。
楚天青没有多想,加快脚步,走向公交车站。站台上人很多,她好不容易才挤上一辆车。
这一路上,车窗之外,路灯密密闪闪,如同流动的火光。
公交车驶上了高架桥,她俯瞰城市夜景,万家灯火铺展在夜幕之下,奔流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尽头,城市的夜晚,竟是如此喧嚣而绚烂。
公交车穿行在夜色里,驶过一站又一站,天色也逐渐沉下去,终于彻底黑了。
楚天青站在车厢里,望着窗外飞逝的灯影,肚子饿得隐隐作响。她心里默默想着,家里还有热饭吗?妈妈会不会又去加班了?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这个月的工资呢?她忍不住握紧了书包带。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站了,公交车缓缓停下,车门“吱呀”一声打开,楚天青迅速下车,正要走回家,却突然怔住。
车站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站着,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隐约露出饭盒的轮廓。
是妈妈。
风吹起妈妈鬓角的几缕头发,也吹走了楚天青心里的闷气。
这一瞬间,所有的孤独、委屈、疲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感觉自己不像十七岁的高中生,更像是放学之后,在路口等妈妈的小学生。她朝着那个身影飞奔过去:“妈妈,我放学了!”
7.家电维修
楚天青的妈妈个子不高,身形清瘦。她鬓边的头发早早泛起了浅白,被她夹在了耳后,露出轮廓分明的面颊。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短袖和长裤,布料已经很旧了,却还是干净整洁的。
楚天青毫不犹豫地扑向妈妈。
妈妈拉住了她的手腕:“宝宝,今天在学校过得顺不顺心?老师和同学对你怎么样?”
楚天青已经十七岁了,妈妈一直叫她“宝宝”,从没改过口。
她很喜欢妈妈这样叫她,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她在乡下的山野上乱跑,脚下是青草,头顶是蓝天,整个世界都为她敞开怀抱。
她牵住妈妈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都挺好的,老师很照顾我,同学也对我很好。”
忽然,妈妈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宝宝,你这件衣服……”
“是同学借给我的,”楚天青语气轻快,“她叫郑相宜。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把自己的衣服弄脏了,她就把这件衣服借给我了。”
妈妈认真叮嘱:“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晚上妈妈帮你洗了,晾干了,明天你叠整齐带去学校还给她。”
楚天青轻轻摇了摇妈妈的胳膊:“妈妈,你今天上早班,四点就起来了,回家吃完饭赶紧去睡觉吧,这件衣服我自己洗。”
妈妈却轻声说:“没关系,妈妈不累。”
她打开手里的塑料袋,取出一个不锈钢饭盒。掀开盒盖,里面躺着两个剥过壳的煮鸡蛋,还有一只干净的小勺子。
“今天厂里发的鸡蛋,”妈妈把饭盒递给她,“我吃不完,就拿回来给你。你爸爸刚到家,在做饭呢。我想着你放学饿了,先吃个鸡蛋垫垫肚子,你早上不是也没吃东西吗?”
楚天青一怔,松开了妈妈的手。她双手攥紧书包的背带,往前走了几步:“你不要老是把好东西都留给我啊。”
她越说越委屈,步子迈得越来越快:“妈妈你总是这样,有点什么好东西,就非要让我吃,你自己一点都不舍得吃……我和你说过好多次了,你就是不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两个鸡蛋而已,为什么非要留给我啊?你为什么连鸡蛋都舍不得吃?”
“宝宝,”妈妈快步追上来,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是妈妈不好,不要生妈妈的气。”
昏黄的路灯下,楚天青回头望去,光线斜斜落在妈妈的脸上。
那是一张疲惫的脸,颧骨略高,脸颊瘦削,眼神依旧柔和。她鬓角的几缕白发微微发亮,皮肤有些干涩粗糙,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都是这些年辛劳生活留下的痕迹。
楚天青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泪水猛地涨满双眼。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坏,特别坏。
妈妈在服装厂工作了一整天,还惦记着她没吃早饭,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鸡蛋带回来给她。可她却赌着气,走在前面,嘴里还说着不懂事的气话。
她的胸口发紧,嗓子像是卡住了似的,憋了一会儿,终于憋出一句:“妈妈不要这么说……”
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她的语调生硬又酸涩:“我好想哭。”
妈妈的眼眶也红了,却装作没事的样子,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别哭了,宝宝,别把眼睛哭肿了。”
妈妈粗糙的手掌摸到了楚天青的后脑勺:“你心里难受,就和妈妈说说,可别一个人撑着。咱们日子再难,也是能撑过去的。”
妈妈又把饭盒递到楚天青手里。
楚天青鼻子发酸,拿起勺子,低头吃了一口鸡蛋,咀嚼得很慢。一个鸡蛋吃完了,她却没动第二个,还把饭盒推了回去:“这个给妈妈。”
妈妈收下饭盒,没有拒绝。
她们继续往家走,夜风还带着夏日的热气,夹杂着小区垃圾桶和潮湿泥土的味道。
小区里的路灯只亮了几盏,一路上忽明忽暗。几个老太太坐在灯影下,慢悠悠地摇着蒲扇,说着家常话,旁边蹲着一只橘猫,尾巴扫来扫去。
楚天青心里暗想,好胖的橘猫,好可爱啊。
妈妈说了一声:“这里的路不平,要看着点。”
楚天青低头一看,地面坑坑洼洼,破碎的砖缝间长出几撮细草。她抬头,环视四周,楼与楼之间拉着晾衣绳,晾着旧毛巾和褪色的短袖。
楚天青紧紧跟着妈妈,穿过小路,转入那栋熟悉却老旧的楼房。
楼道里的灯全坏了,四周漆黑一片,只听得见鞋底踩在水泥地上的回声。
楚天青下意识地跺了跺脚,想用声音抵抗心里的害怕,又伸出手,扶住了妈妈的胳膊。
妈妈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手:“妈妈带了手电筒。”
妈妈从裤兜里掏出一只小手电筒,按下开关,一缕光柱照亮了几级台阶。
楼道深处还是很黑,楚天青只好一边扶着墙,一边跟着妈妈往上走。
妈妈忽然说:“今天我跟你爸又吵了一架。”
楚天青问:“为什么?”
妈妈叹了口气,才说:“这天儿太热了,出一身汗,我跟你爸这几天又老是加班,衣服都来不及手洗。我就说干脆买个洗衣机,哪怕二手的,也能省点事。结果今天快递送来了,我拆开一看,洗衣机门是坏的,关不上,根本用不了。我当时就火了,你爸就贪那个便宜,买个便宜货,还不如不买呢。”
“我来修吧,”楚天青立即反应过来,“家里的电器一直都是我修的,估计只是门轴松了。”
妈妈有点着急了:“你今天才转去省立一中,高三学习那么紧张,可不能浪费时间。先写作业吧,我和你爸想想怎么找人退货。”
楚天青在台阶上跺了一脚:“我在学校就把作业写完了。”
妈妈喘了一口气:“你啊,从小脑瓜子就转得快,老师都说你写得又快又好。”
走到四楼与五楼之间的楼梯转角时,五楼其中一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灯光从门缝里泻下来,照亮了昏暗的楼道。
“爸爸!”楚天青喊了一声。
爸爸正站在门口,穿着一件老旧背心,和一条松垮的棉布短裤,前胸后背全被汗水浸透了。
这么闷热的天,家里又没装空调,厨房那点地方就像一个蒸笼,爸爸刚才在厨房做饭,肯定是热得喘不过气来。
“回来了?”爸爸拿出来两双拖鞋,放在玄关处,“我刚开了电扇,饭马上就好。”
说完,他转身进了厨房。
楚天青快步跑进家门。
这个家只有三十个平方,勉强分成一室一厅。楚天青住在卧室,爸爸妈妈住在客厅。狭窄的空间被家具塞得满满当当,连走动都要侧着身子。
楚天青把书包扔到椅子上,一眼看见了角落里的洗衣机。
那是一台小型的二手洗衣机,外壳已经泛黄,门敞开着,确实合不上了。
楚天青拿来工具箱,蹲在洗衣机前。橡胶圈缝隙里传出一股发霉的味道,她皱了皱鼻子:“有点难闻。”
“你别用手碰,脏得很。”妈妈在一旁说。
“没关系的。”楚天青熟练地拧开洗衣机的螺丝,把面板一块块卸下来,直到露出洗衣机的内部电路。
门的内锁装置果然坏了。
那是一种感应电路,门关上后,开关触点才能闭合,电流通过,洗衣机才能启动。现在这部分已经老化,金属触点卡住了,接触不到电流。
楚天青从工具箱里找出一小段导线,仔细地绕过门锁电路,直接将控制触点短接。做完这些,她又看了看门的铰链和锁扣,早已松脱变形,根本扣不住。
她从抽屉里找来两根粗橡皮筋,又敲了两个小钉子在洗衣机侧面和门边缘,再把铰链一点点修补好,来回试了几次,最终将门固定住,虽然不算严丝合缝,却足够在运转时撑住了。
“这是干什么的啊?”妈妈忍不住问她。
楚天青没听见妈妈的问题,一心只想着修理洗衣机。她动作利落,神情专注,修理的过程几乎没有一丝停顿。
螺丝、接头、电线、卡槽,她一样一样复原,就连橡胶圈上的污垢也没放过。她倒了一点碱水,仔细擦拭那些污垢,还用旧牙刷把缝隙刷干净了,最后再用抹布擦干了水痕。
“差不多可以了。”楚天青又蹲下身,把水管接好,插上电源,调到洗涤模式,洗衣机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声,随即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修好啦!”她站起来,欢欣雀跃。
这时,爸爸和妈妈也围了过来,妈妈小声说:“真的能用了……”她眼里隐约闪烁着泪光。
楚天青也猜到了,为了安装这台洗衣机,爸爸妈妈特意搬动了杂物,腾出了一个角落的空间。现在洗衣机终于能运行了,爸爸妈妈都松了一口气。
“爸爸,妈妈,”楚天青抬手比划了一下,“每次用的时候,先把这个门关上,然后再把这边的橡皮绳圈拉开,挂到门上,门就能固定住了,不会弹开,也不会漏水。”
妈妈连连点头:“你说慢点,再说一遍,我和你爸都要记下来。”又咕哝一句:“你爸要是有你一半会修东西,我也不至于和他吵架。”
楚天青低头把工具收进了盒子里。她患有轻度强迫症,当她集中注意力,做完一件事之后,往往还要在脑海里重新复盘一遍。
爸爸站在一旁,手还搭在洗衣机上,忍不住笑着说:“你看,不白买吧?这台洗衣机,容量够大,能洗我和你妈的工作服,原价两百八,我花六十,包邮送到家,多合适。”
妈妈瞥了他一眼:“行了你,就你会买,赶紧吃饭吧,孩子今天都累坏了。”
爸爸一听,立马转身去端碗。
楚天青洗了手,走过来,坐到那张低矮的小折叠桌前。
三个小板凳围着一张撑开的折叠桌,就是他们一家人的晚餐桌椅。那桌面有些歪斜,其中一个桌脚还贴了一圈透明胶带。
餐桌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青菜肉丝面,还有一盘凉拌土豆丝。爸爸把土豆切得细细的,用醋和辣椒拌得红亮,楚天青轻吸一口气,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楚天青的肚子早就饿了。她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吃进嘴里,脆生生的,酸辣开胃,再吸进去一口面,汤水咸淡正好。她眨了眨眼,满足地叹了口气:“真好吃。”
吃着吃着,楚天青忽然发现,爸爸妈妈碗里的肉丝比她碗里少得多。她停下筷子:“你们的肉怎么比我少那么多?”
爸爸正要张口,妈妈抢先说:“你还小,正在长身体呢,得多吃点肉。我和你爸年纪大了,吃多了反倒不好消化。”
爸爸也说:“就是,高三最费力了,你吃饱了,才有力气念书。”
楚天青低下头,没再说话,只把碗里剩下的几根肉丝挑到一边,慢慢吃着面。
爸爸叹了一口气:“等过两天发了工资,咱就给你买个手机。你现在在省立一中上学,那可得有个手机才行,你班上用手机的同学多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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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青摇了摇头:“学校不让用,老师看到会没收。大家都是偷偷用,课间拿出来看一眼。”
妈妈皱着眉:“万一出了啥事,你得有个手机,才能联系上我们,回家路上也好有个保障。”
楚天青连忙说:“那就买个二手的,能打电话、能上网就行,不用买贵的。”
妈妈自嘲一笑:“咱也买不起贵的。”
楚天青恍惚一瞬,心里还是有些期待,如果真有一部手机,她就能注册微信了。
今天有好几个同学问她的微信号,她只能摇头说没有,他们听了,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好像觉得她在撒谎。
晚饭过后,楚天青把郑相宜的那件衣服放入脸盆,拿到了水池里。她用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块茉莉香皂,仔细地搓洗每一寸布料。
反复换了几遍水,她才把衣服拧干,晾在卧室的窗边。
家里没有阳台,也没有晾衣架,更不会有烘干机。好在夏天的夜晚暑气未消,开窗就有热风拂过,到了明早,这件衣服大概就能干透了。
楚天青洗了个澡,换上睡裙,用瓷碗从厨房水壶里接了一碗水,端回卧室,放在桌角。
水汽缓缓升腾,她坐在床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中国国家地理》,是纪明川借给她的那本杂志。
她随意翻阅着,一页一页地掠过山川、草原、极光、广阔海洋……直到最后一页也翻完了,她才发现今天快过完了,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她合上书,关了灯,闭上眼睛,躺下来。可她知道,这只是一个仪式,真正的睡意不会立即到来。
自从离开了农村老家,每晚入睡前,她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各种各样的念头。她会突然想起课本上讲的地球引力、电场力的方向,也会闪回白天遇到的一些人说话时的面部表情,甚至是他们的衣袖上的一根头发。
这些思绪,就像打了结的线团,越拽越乱,越理越紧。
楚天青曾经以为,所有人睡觉之前,都是这样的,满脑子胡思乱想,直到某一个瞬间被困意击倒。
然而,十五岁那年,她在医院做心理测评,医生才告诉她,这是“入睡前思维强迫”,属于强迫症的一种表现。
半个小时过去了,楚天青还没睡着。
她翻了个身,又忍不住开始幻想,好想睡在空调房里,被子轻软蓬松,床上还有一个毛绒玩具,最好是那种长得像鲨鱼,或者鲸鱼的玩偶,她可以把脸埋进去,狠狠蹭几下,抱着它蜷起来,假装自己也是一条鱼,能在大海里游荡。
意识越来越淡薄,终于,困意将她包围了,她睡着了。
早晨五点,闹钟准时响起。
屋里空荡荡的,爸爸妈妈已经出门了。天刚亮,他们就去服装厂上早班了,每天都是这样。
楚天青收拾完毕,背起书包,走出家门。她想了想,也许今天可以在学校食堂吃早饭?
王老师说过,今天学校的餐补就会到账了。
早晨六点四十,楚天青赶到了学校。她直奔食堂,一进门,香气就扑面而来。
她看见食堂早餐也有好几个窗口,柜台后方的蒸笼里,南瓜、红薯、小笼包整整齐齐排在托盘上,还有炒面、炒饭、馄饨、肠粉,以及各种点心。
她从没见过如此丰富多样的早餐,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片刻之后,她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跑到一台空闲的刷卡机前,把卡一放,屏幕显示出余额:500.00。
餐补到账了!
楚天青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她往旁边挪了一步,还没完全缓过神,一眼看见了纪明川。
他站在另一台刷卡机前,低头看着手机。
今天他没穿校服,而是穿了件浅灰色T恤,搭配一条剪裁利落的黑色休闲裤,显得格外挺拔。他肩背结实,腰线劲韧有力,双腿修长,比例好得几乎挑不出错,让人一眼望见就再难移开。
此刻,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眼扫了过来。
楚天青大大方方走过去,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地理杂志,递给他,又顺手把物理笔记本放在上面。
“给你,”她语气平静,“昨天答应你的。”
纪明川本来还想客气几句,但他翻过笔记本封面之后,话就噎了回去。
纸页上,每一个难点都被她归纳得清清楚楚,那些公式、概念、解题思路,都写得简洁又条理分明。
纪明川问:“这本笔记这么好,我是不是应该明天还你?”
“不用急,”楚天青摆了摆手,“你看完了再还。”
话音刚落,她看见他指尖一顿。她知道他不习惯欠人情,好心提醒他:“昨天我对你说了,不会让你吃亏的。”
“谢谢。”纪明川低头,把杂志和笔记本收进了书包。他的动作一贯利落,没再多说什么。
楚天青又问:“你不是走读生吗?为什么会在食堂吃早饭?”
“我爸妈工作很忙,”纪明川说,“我早上也起不来,没时间做饭。”
楚天青点点头,突然觉得,他们两个人的生活节奏是相似的。
她充满好奇地问:“你爸妈做什么的?”
“都是外科医生。”纪明川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不太想提起这件事。他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楚天青发现他用的是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她忍不住说:“你的手机……”
纪明川看了她一眼:“我刚才在用手机给校园卡充值。”
8.火腿青菜炒面
“嗯,”楚天青说,“那我们一起吃饭吧。”
楚天青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她对“和同学一起吃饭”这件事,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执念。
纪明川抬起左腕。他戴着一块银边黑面的手表:“现在是早晨六点四十五,再过几分钟,住校生就该来吃早饭了。如果他们看见你和我坐在一起,一定会大叫出声,吵得整个食堂都能听见。”
楚天青扯了扯书包带子,低下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哎……”
纪明川怔了一下:“你就……这么想和我一起吃饭么?”
纪明川语气坦然,却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试探。连他自己都没预料到,这句话,竟然会这样脱口而出。
楚天青没有回应。馄饨的香味飘散过来,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早餐吸引了。
她拿起一个餐盘,走向窗口排队。
纪明川没再说话,跟着她走了过去,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
队伍缓缓往前挪动,楚天青侧过头,看向窗口内侧,各类早餐盛在一个个不锈钢托盘之中,热气蒸腾,色香味俱全。
豆腐脑细腻温热,八宝粥软糯浓稠,火腿青菜炒面上还撒了几粒芝麻,每一样都让人想尝上一口,楚天青一时看花了眼。
窗口后的阿姨晃了晃手里的铁勺:“同学,吃什么?”
楚天青指了指:“这个炒面……多少钱?”
“八块,早上现炒的。”阿姨动作利落,话音刚落,就盛了一份火腿炒面,放进了她的托盘里,“要不要再来个煎蛋?”
楚天青原本没打算吃这么贵的早餐,刚要开口拒绝,阿姨又问了一遍:“要不要煎蛋,同学?”
楚天青忍不住问:“煎蛋多少钱呀?”
阿姨把煎蛋铲了起来:“一块钱一个,要不要?”
楚天青还在犹豫,身后传来纪明川的声音:“拿一个吧,我们是高三生,脑力消耗很大。”
那阿姨就把煎蛋放进了楚天青的炒面盘子里。
那炒面油亮诱人,锅气十足,煎蛋的边缘恰到好处地微微卷起,焦香四溢。
楚天青实在舍不得退货。她咬了咬牙,好,今天就奢侈一回,等到月考一结束,她一定会把奖学金狠狠地赚回来!
楚天青端着餐盘向前走,又回头看了一眼纪明川。
纪明川的托盘上摆着一碗豆腐脑、一份凉拌莴笋、两笼鲜肉小笼包、还有两个煎蛋。
哇,他真的很会吃,楚天青看得有点愣了。
纪明川笑了一下:“往前走啊。”
楚天青连忙收回目光,小跑几步来到饮料区。她没打算买饮料,只是结账的刷卡机就设在这里,所有人都得从这里走一遍。
她正要掏出校园卡,纪明川已经走上前,抬起手,“滴”地一声,机器终端亮起绿灯。
食堂阿姨说:“好了,下一个。”
纪明川又把他自己的餐费付了。楚天青瞥了一眼屏幕,纪明川的校园卡余额是931元。
她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问他:“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还有……你们为什么都在卡里放那么多钱?”
纪明川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问她:“你喜欢喝什么?”
楚天青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我喜欢喝水。”
纪明川转头看向阿姨:“再拿两瓶矿泉水,谢谢。”
阿姨递过来两瓶,纪明川顺手刷了卡,将其中一瓶放进楚天青的餐盘里。
楚天青还在抬头看饮料区的价格目录,没反应过来。纪明川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因为我不想欠你人情。明天早上,我会把你的物理笔记本还给你。”
说完,纪明川端着托盘走远了。
楚天青茫然地看着纪明川的背影,他总是给她一种很矛盾的感觉,热情又冷漠,聪明又笨拙,谦虚又傲慢,粗鲁又有礼貌,她看不透也猜不到他的想法,只觉得他有些搞笑。
楚天青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来,享用这一顿丰盛的免费早餐。炒面果然很好吃,煎蛋也不错,她吃得高兴,连一根面条都没剩下。
早晨七点十分,楚天青踏入十七班的前门,早读课还没开始,班上同学也没来齐,不少同学正在闲聊,也有几个人趴在桌上补觉。
劳动委员冯康拎着拖把走过来:“楚天青,今天是你们小组做值日,你……”
话没说完,教室门口响起脚步声,楚天青转头,看见纪明川正慢悠悠走来,她特意打了个招呼:“早上好,明神!”
这是楚天青第一次叫他“明神”,他一时无语,过了几秒,才回话:“早上好。”
楚天青还是很感谢他今早请她吃饭,为了表示友好,她又问:“早饭好吃吗?你吃饱了吗?”
纪明川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他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吃得挺好,你呢?”
楚天青还没来得及开口,劳动委员冯康已经快步走过来,站到了她和纪明川之间,语速飞快:“喂,今天是你们小组值日,听到了吗?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在这儿拉家常?你们是不是一起吃的饭,还没消食,非得在这时候你侬我侬?”
纪明川被他问得有些不耐烦了:“我是自己一个人吃的早饭,你怎么就开始造谣了?”
冯康皮笑肉不笑:“哎哟,明神发话了,那我可不敢多嘴了,您能不能高抬贵手,稍微动一动拖把和抹布?走廊上还缺两个人拖地、擦瓷砖……”
楚天青赶紧接话:“我去拖地。”
话音一落,她飞快地跑回座位放下书包,一把拎起拖把,像风一样冲出教室,生怕再多耽搁一秒。
纪明川望着她跑得不见人影,无奈道:“那我去擦瓷砖。”
教室之外,拖把在地砖上来回划过,刮出一阵细微的水声。
楚天青握紧了拖把,认认真真拖地。纪明川蹲在不远处,正用抹布擦瓷砖,分神往她那边瞄了几眼。
楚天青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直起腰来,回头看他,他却在那一瞬转开了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其实她早就感觉到了。从昨天起,班里就有人拿她和纪明川打趣,闲言碎语像野草似的疯长,连冯康那样正经的劳动委员都开始阴阳怪气。
楚天青并不介意,只觉得这一切都很新奇,尤其是纪明川那一副刻意避开的样子,更是有趣极了。
她直接问:“你刚才是不是在偷看我?”
纪明川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他的语气低了几分:“请你不要误会。”
“你放心,我一点也没有误会,”楚天青继续拖地,又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哎,你长得挺好看的。”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楚天青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纪明川在心里冷笑一声,完全没有被她夸赞的喜悦,反倒升起一股莫名的倦意,她只注意到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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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表,并未提及他的内涵,她太大意了,呵呵,他不是花瓶。
纪明川使劲擦拭着瓷砖,仿佛有一股使不完的力气。
楚天青也很捧场:“哇,明神,你劲好大。”
纪明川动作一停:“你不要学班上那些人拍马屁。”
“不是拍马屁,”楚天青扶住了拖把,“实话实说而已。”
纪明川不再说话,只低头继续擦着瓷砖,动作比刚才更用力了些。瓷砖被他擦得锃亮,映出教学楼的倒影。
就在这时,教学楼另一侧的楼梯口,传来一阵鞋底踏地的声音。
楚天青抬眼望去,看见一个身高很高的男生,逆光而来,身影拉得修长。他眉眼深邃,发丝在阳光下泛出一点柔亮的棕光,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他披着一件运动外套,斜挎着书包,另一只手插在兜里,笑容轻浮又张扬。
他就是体育委员,陆子昂。
楚天青记得,纪明川曾经叮嘱过她,离这个陆子昂远一点。
陆子昂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镶钻手表,闪了一下光,楚天青对奢侈品知之甚少,却也曾经听说过这个品牌,价格昂贵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楚天青心里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刚好,纪明川站起来了,她躲到了纪明川的背后。
“哟,纪明川,今天值日啊?”陆子昂笑着问道。
纪明川反问:“值日而已,你来凑什么热闹?”
“我路过,”陆子昂耸耸肩,“特意来给你加个油。”
纪明川语气冷淡:“没必要。你进教室吧,别站在这儿碍事。”
陆子昂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纪明川的嘲讽。
他的目光绕过纪明川,落在楚天青身上:“新来的转学生怎么躲着我,胆子这么小?我又不吃人,过来吧,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微信号多少?”
楚天青眉头皱了起来。她最讨厌别人拿“胆子小”说事,好像她天生就该退让、该胆怯似的。
她大步往前跨了一步,手里的拖把“啪”地一声,重重砸在地砖上:“我没有微信,也没有手机。交朋友就免了,麻烦你让一让,我还要拖地。”
陆子昂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像是听了个笑话。他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穷酸,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这样一个转学生,昨天的数学考试竟然考了满分,听说郑相宜也对她很好,她何德何能?
陆子昂走向她:“你对我哪儿来这么大的敌意,纪明川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了?”
楚天青双眼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是什么样的人,不用别人告诉我,我自己看得出来。”
陆子昂与楚天青还有一步距离。他抬起手,作势要拍楚天青的肩膀:“别这么凶嘛,我就随口一问,又不是杀人放火,你至于这样看我吗?”
他低头扫了一眼她的脚,嘴角一勾:“你这双鞋也太有年代感了,都快开口了,还能穿出门,真行,省钱省到这地步,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过得有多惨吧?”
他说着,还笑了一声,指尖快要碰到她的肩膀。
忽然,另一只手横空插入,带着毫不客气的力道,推开了陆子昂的手腕。
纪明川动作太快,甚至没给陆子昂反应的时间。他顺势一用力,将陆子昂往旁边掼开半步,而他站在陆子昂面前,声音里透着一股怒意:“你在走廊上发什么神经?”
9.象牙塔
陆子昂一手撑着墙,勉强站稳,脸上浮起一丝阴狠:“你敢推我?!”
楚天青这才注意到,陆子昂的富裕家境不仅体现在他的手表上,他从头到脚都穿着贵重的名牌。
其实她并不认识那些牌子,但陆子昂身上的衣服和鞋子……无论是质感、剪裁,还是那个显眼得有些刻意的标志,都让她本能地意识到,陆子昂家里很有钱。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
学校并不是与世隔绝的象牙塔,而是成人社会的缩影,每一个学生都代表一个家庭。她终于明白了纪明川那句“离他远点”是什么意思。
她不想惹麻烦,可她也咽不下这一口气。
楚天青走上前去,站在了陆子昂和纪明川之间,低声说:“省立一中禁止学生打架斗殴。陆子昂,你也不想被处分吧?”
陆子昂站直了身体,抬起下巴:“你威胁我也没用,就算校长在这儿,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压低声线:“我告诉你,哪怕我把你打一顿,校长也只会问我手痛不痛。老实点吧,别惹我,不然有你好受的……”
纪明川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你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见过沈校长吗?哦,我忘了,你成绩太差,以你的水平,她根本懒得管你。”
陆子昂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
其实陆子昂的成绩不算差,他是全班前五,也是年级前三十。但是因为纪明川一直考第一,陆子昂又是一身少爷气,仗着家里有点背景,说话不讲分寸,像是根本没学过如何与人正常相处,在纪明川眼里,陆子昂就是一个差等生,不管考了多少分,都不会好好做人。
陆子昂笑了:“纪明川,你成绩好又怎么样?是,你是年级第一,可你以后不也就考个北大清华吗?你毕业那天,就得跑到我爸妈公司里投简历,到时候你进不进得来,还得看我心情……”
纪明川也笑了:“你倒是挺会做梦的,你怎么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也许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你家公司已经倒闭了,你在街上乞讨,还要看我脸色,我连一个硬币都不想施舍你。”
陆子昂的脸色猛地沉下去,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他抓起肩上的书包,像抡棒子一样,朝着纪明川的肩膀甩过去。
这一瞬间,楚天青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上前,手里的拖把横扫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挡住了那记书包。
“你冷静点,陆子昂!”楚天青的语调更加严肃,“你家有钱,是很了不起。但你要知道,省立一中出过多少优秀校友,真要闹到校长面前,你爸妈不怕丢脸吗?”
陆子昂单手拎着书包,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把情绪压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楚天青敏锐地察觉到,陆子昂的软肋是他的父母。他既要依靠父母的财富来显出高人一等的架势,又要避免真正触怒自己的父母。
她冷眼看着他,心想,果然如此,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优势与难处。与生俱来的“高位感”是一把双刃剑,可惜他还不明白剑柄在哪里,也许他会被剑刃割伤,鲜血淋漓,却不自知。
早读课早已开始,教室里的几个同学正看着窗外,只等着纪明川与陆子昂大打出手,他们就能立刻跑去办公室叫老师。
楚天青皱了一下眉头。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她才刚转进省立一中,还没经历过月考,没向学校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个节骨眼上,与陆子昂正面冲突,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楚天青松了松手中的拖把,唇边浮起一个温和的笑:“好了,王老师快来了,今天就这么算了吧。”
陆子昂原本还绷着脸,真没料到楚天青还能笑得出来。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妈妈说过的一句话:“聪明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一步。”
他轻哼了一声,不知是笑她,还是笑自己。
随后,他一甩书包,将肩带斜挎到了肩膀上,另一只手插进口袋,绕过楚天青和纪明川,从教室正门走了进去。
走廊里安静下来,纪明川才说:“回家记得喝点柚子茶,去去晦气。”
楚天青忍不住笑了笑:“我快把地板拖完了,你呢?”
纪明川蹲在栏杆边,右手握着那块湿抹布,正在认真擦拭最后一块瓷砖:“我也差不多了,再擦一块就完事。”
楚天青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拍了拍栏杆:“今天上午第一节课是物理随堂测试,对吧?”
纪明川淡淡地说:“嗯,听说题目很难。”
纪明川不怕难题,只怕题目不够难。他一直没告诉楚天青,他曾经获得过省级数学竞赛省级一等奖,上一次数学考试,是他手感不佳,才会让楚天青超过他。这一次,他不会再失误了。
他各科成绩一向均衡,从不偏科。这也是他能稳居年级第一的原因,不是靠一时的幸运,而是靠长久的积累。
值日结束后,走廊焕然一新,纪明川把抹布挂回原位,走到水龙头前洗了个手。
清水从指间滑落,冰冰凉凉,他看着水流,有些出神。
刚才在走廊上,陆子昂嘲笑楚天青的鞋子太旧,那一刻,纪明川也看见了,楚天青的鞋子旧得发白,却很干净。
今天早晨在食堂里,她连一块钱的煎蛋都舍不得加,这一幕在他脑海里停留太久,挥之不去。
他早就猜到了,她的家境并不宽裕。
她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更没有闲钱购买书本,她平时到底是在哪里读书?又是靠什么,理解那些复杂深奥的概念?
昨天晚上,纪明川在他的电脑上查阅了几篇论文,勉强理解了“时间反演对称”的基本原理,却还是不明白楚天青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换句话说,他对量子物理的理解,远远不及她。
纪明川叹了一口气,又用凉水洗了一把脸。算了,反正高考不考量子物理,他又何必太较真?
早读课还在继续,阳光洒进教室,铺在课桌与窗台之间。
楚天青趴在桌面上,额角贴着胳膊,睡得很轻。拖完地后,她有些疲惫,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一段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风从窗边吹进来,隐约听见书页被风吹开了。
上课铃突然响起,楚天青睁开眼睛,周围的同学已经坐正了,讲台前站着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老师,戴着黑框眼镜,格子衬衫扎进深棕色长裤里,头发上抹着发胶,一丝不苟地往后梳着,看上去有点土气,精神倒是十分饱满。
他把一叠卷子放在讲台上,抬头巡视了一圈,视线落在楚天青身上:“你是新转来的吧?我是关书伦,关老师,教你们物理。”
楚天青点了点头:“关老师好。”
教室里忽然传来几声窃笑,不知是哪个同学又在起哄。
关老师原本还在低头整理试卷,听到动静,眉头一皱,语气陡然一冷:“笑什么笑?一会儿发完卷子,你们就笑不出来了。”
关老师把试卷分好,按小组分发下去,同学们接过卷子,开始往后一张张传。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回荡在教室里,夹杂着几道紧张的呼吸声。
纪明川拿到试卷,目光一扫,眉头轻蹙了一下。题目确实不简单,但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他拿起笔,飞快地写下前几题,沉着冷静又干脆利落。
才写到第五题,身后传来“哗啦”一声轻响。
楚天青竟然已经翻到第二页了。
纪明川手里的笔停顿了一下。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低头作答,可没过几秒,又是一阵“哗啦哗啦”的纸响,像是催命一般,催得他心烦意乱。
这张卷子上的题目实在刁钻,不少同学写着写着就开始叹气,甚至有几个同学已经彻底放弃答题,趴在桌上,盯着试卷发呆。
高三(17)班是省立一中有名的火箭班,学生们基础扎实,平日里也是傲气冲天。
关老师打定主意,要拿出一套真正的难题,把全班同学好好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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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没修炼到家。
讲台边的木椅吱呀一响,关老师捧着水杯,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水,目光缓缓扫过全班,定格在了最后一排的楚天青身上。
楚天青正在奋笔疾书,写得飞快,几乎没有一丝停顿。
关老师眼皮一跳,心想这也太快了吧,不用思考的吗?不会是瞎写吧?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手背在后,慢悠悠地往教室后排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纪明川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才刚把第二页的题目写完,第三页还是一片空白,关老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来巡视。
关老师停在纪明川身旁,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试卷。
纪明川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关老师对他笑了笑,毕竟他还是关老师的得意门生。
时钟指向八点二十一分。
就在这时,楚天青“啪”地一声合上了试卷,然后她若无其事地按了下中性笔的后盖,把试卷推到一边,趴回桌上,闭眼睡觉去了。
关老师最终还是没看楚天青的卷子。他在她桌边站了几秒钟,什么也没说,只以为她和那些学生一样,瞎写了一会儿,写不下去了,就只能倒头补觉了。他也不想打扰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时针滴答作响,纪明川一刻不停地飞快答题,签字笔的笔尖在纸上急速划动,字迹潦草却迅猛,像是要在下课之前,和这一张试卷拼个你死我活。
转眼间,二十分钟过去了,下课铃打响了。
“好,停笔!”关老师拍了拍讲台,“各组组长,收卷!”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同学们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声抱怨:“太变态了,写得我都快吐了。”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题目?是人写的吗?”
“卷子翻过去我就放弃了,一道没写,肯定不及格。”
同学们的脸上露出了疲惫和不甘的表情。
纪明川的神色还是一如往常。他站起身来,递交了自己的试卷。
楚天青也把试卷交给了组长,顺手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纪明川扫眼一看,瞥见了楚天青的卷子,不由得心头一震。
那张卷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每一道题都有详细解答,看不到半点空白。
纪明川装出一副平静从容的样子:“你在考试的时候睡觉了吗?”
“嗯,”楚天青点了点头,“我好困。”
纪明川盯着她:“那你什么时候写完的?”
楚天青看着教室墙上的挂钟:“八点二十分?写完之后,我就睡着了。”
纪明川简直不敢相信:“你认真的?”
“当然!”楚天青不喜欢别人怀疑她,“我发誓是真的!要是我说谎,我这辈子都吃不上学校食堂的饭菜。”
纪明川知道她热爱食堂的饭菜,也知道她刚才说的都是实话。
她在二十分钟之内,写完了那一份难到变态的物理试卷。
这一切真是太荒谬了。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纪明川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他转过身,迈开腿,准备离开,却因为一时走神,腿又太长,跨出座位时,被椅子边缘绊住了。
他下意识扶住桌子,手掌才刚撑稳,脚下却站不住了,身体一个踉跄,膝盖一沉,单膝跪在了地上。
膝盖猛地一阵生疼。
纪明川还没来得及起身,楚天青正好停在他面前。
她弯了弯腰,低头看着他,神色认真又关切:“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旁边的同学却爆发一阵哄笑:“啊啊啊啊!明神求婚了!明神单膝跪地,求婚了!!”
纪明川撑着桌子站起来,冷笑一声:“我看你们是考完了都疯了。”
呵呵,他也快疯了。他那一骑绝尘的好成绩,还有一向清白的好名声,全都要毁在这场考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