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做县令》 第1章 走马上任 永康十一年,春寒料峭。 北方边陲的耒阳县一带渺无人烟,刚经历了突厥人的烧杀掳掠,沿途片瓦不存,不由令人感慨万千。 自从大魏武帝驾崩以来,羁縻州的胡人纷纷反叛,边关形势一落千丈,耒阳县先后沦陷了数次,这回又被突厥人拿来作为议和的筹码。在交纳了大量岁贡之后,终于以一种极为屈辱的方式回到了大魏的怀抱。 耒阳县赎了回来,也同样带来了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谁来做这个县令? 西北边陲的小县令,想要出政绩难如登天,不仅治内贫瘠,还常年饱受外患。更何况有如豹似虎的突厥人做邻居,光是能活到回京述职,就已经祖坟冒青烟了。 盛昱满脸木讷,内心十分复杂,因为他现在就在去赴任的途中,而且还是个换了芯子的现代人。 说起来真够倒霉的,作为一名优秀的扶贫干部刚要去支援山区,结果半道上大巴车遭遇了泥石流,再一睁眼就来到了古代。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位与他同名同姓的盛昱,是出了名的膏粱子弟,成日里放荡不羁,蒙祖荫才有了当官的资格,却机缘巧合接手了耒阳县这个烫手山芋。 这一路颠沛流离,刚出关身旁的小厮就跑光了,毕竟耒阳县危机四伏,谁也不愿意去送死。 原主忧忿成疾,加之水土不服,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现代的盛昱这才得以获得重生的机会。 两世为人,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中浮现,盛昱不禁苦笑,亏得他性格坚韧,看着包袱内的告身和委任状,稍加思索就决定继续上任,老天爷让他穿越古代,肯定是希望他有所作为,难道还能回京不成? 好在这里距离耒阳县,也仅剩下半日之遥,他雇了辆骡子车一路急行,终于赶在天黑前抵达了县城郊外的古栈道。 北方气候寒冷,尤其是到了傍晚,一张嘴便可口吐白气,盛昱结清了车资,拎起自己的小包袱往城内赶,浑身哆哆嗦嗦挤成了一团。 至于对耒阳县的第一印象,盛昱已经见怪不怪了,唯一入城的小路坑坑洼洼,显得十分泥泞,并且甬道内黑漆漆一片,不仅久未修缮,似乎还保留着散不去的硝烟气味。 “站住,你这厮眼生的很,交税了没?” 盛昱缩着脖子正往里走,耳畔旁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吆喝,只见一高一矮两个身穿皂服的衙役拦住了去路,看上去痞里痞气的样子。 “交税,交什么税?”盛昱不由一愣。 “嘿,你小子装糊涂?入城税每人三文钱,这是咱们新任县太爷刚颁下的政令,你敢违抗?” 矮的那个衙役见盛昱不肯掏钱,立刻拧眉瞪眼起来,“小子,想入城就老老实实交税,若不然滚远些!” 话音未落,盛昱满脑袋问号,怔怔地说道:“两位差爷,交税没问题,可你确定这真的是新任县太爷颁下的政令?” 这不是扯犊子嘛,他前阵子因病滞留关内,一直都还没正式上任,哪有闲工夫颁下这种狗屁政令? 莫不是有人徇私枉法,趁机敛财? 好好好,小小的耒阳县,这才刚上任就给了他一个惊喜。 不过,盛昱并不打算暴露身份,毕竟人生地不熟,这种恶役都是小角色,还是先去县衙交接完手续,至少明面上有了县令的头衔,才可以见招拆招,一步步肃清蛀虫。 想到这,盛昱强行压下怒火,交了这所谓的入城税,等进了城打听了一圈,很快得知这两个恶役。高的那个叫李霸,矮的那个叫胡阿宝,都是县丞周大奎的狗腿子,平日里欺男霸女为虎作伥,堪称毒瘤。 古代赴任也是有时效期的,也就是说规定几个月内必须到任,一旦逾期,就有可能会被朝廷治罪。 好在紧赶慢赶,盛昱终于松了口气,县衙的书吏查验完告身真伪,立刻毕恭毕敬,旋即火速命人将新任县太爷到任的消息传了下去。 很快,耒阳县内大大小小的一应从属人员,都跑来接受新任县太爷的检阅,包括了县丞周大奎以及他的两个狗腿子李霸、胡阿宝。 盛昱先与周大奎拱手见礼,对方年近花甲,生得身材臃肿,可能是长年养尊处优的关系,面相上颇有一股富贵气。 与此同时,周大奎也偷偷打量着盛昱,见新来的县令年纪尚轻,肤白体弱,看上去便是个极好拿捏的纨绔子弟,心中的轻视感油然而生。 众人各自引荐,盛昱混了个眼熟,留意着这些人对待周大奎的态度,倒也还算和谐。 却说李霸、胡阿宝二人赶到县衙,一抬头就看到盛昱似笑非笑地坐在公堂之上,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被他俩勒索钱财的少年郎,莫非就是新任县太爷? 二人不由惊恐交加,盛昱却皮笑肉不笑地说讽道:“呦,两位也回来了,今日的入城税收够了?” 胡阿宝冷汗直冒,脚一软瘫.倒在地,连忙磕头求饶,哭嚎道:“大人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都是……都是……” 说话间,眼珠子犹豫不决地投向了县丞周大奎,其用意昭然若揭,分明在说都是周县丞指使的。 周大奎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缘由,这蠢货肯定是将入城税收到小县令头上了。 一念至此,周大奎差点把后槽牙咬碎,他虽然贪得无厌,但好歹还有些分寸,眼瞅着新任县太爷快到任了,他已经提前告诫手下人收敛,没想到还是有人引火烧身。 “禀大人,这都是周县丞让我们干的,每日收取的赃银三七分账,有一多半都是孝敬他的啊!” 李霸不如胡阿宝圆滑,见盛昱迟迟未做决断,内心胆怯之下,直接选择了狼人自爆。 “大人明鉴啊,小人……小人……愿意戴罪立功!” 李霸脑袋一根筋,突然当庭反水指证周大奎,别说周大奎傻眼了,连身旁的胡阿宝也愣住了,猪队友啊! 胡阿宝虽然主动认怂,又明里暗里看向周大奎,但态度始终是模棱两可的,毕竟没把人供出来,还指望着周大奎拉自己一把呢。 结果这个李霸好似得了猪瘟,居然开始攀咬起了他俩唯一的救星,这样一来不就彻底得罪了周县丞? 周大奎脸色铁青,事实上他本来搜肠刮肚正思索着如何找个借口敷衍过去,没想到李霸这般不堪用! “周县丞,这是怎么回事?”盛昱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拱起火来。 “大人,冤枉啊!”周大奎向前拱了拱手,赶紧辩白道:“卑职不才,蒙受国恩厚泽,担任耒阳县丞已达十余载,岂能知法犯法?” 好家伙,怪不得都说‘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县丞’,这无才无德的老东西居然当了十多年的县丞? “周县丞,您老人家就认了吧!没有你点头,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如此行事啊!” 李霸一面想拉周大奎下水,一面又去撺掇胡阿宝,忿忿不平地叫嚷道:“阿宝哥,咱们就拿三成,何苦替周县丞受过,早点招了,县令大人说不准从轻发落。” “这…这…没错,小人也愿指认,都是周县丞指使我二人干的!” 胡阿宝思忖片晌,见周县丞投来了怨毒的目光,知道事态已经很难收场,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 “一派胡言,分明是尔等狐假虎威,私底下巧立名目,本丞何时授意?简直是血口喷人!” 周大奎气得火冒三丈,但不愧是老狐狸,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开始了有理有据地反击。 说到底,周大奎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小县令只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耍耍威风罢了。 只要他抵死不认,李、胡二人又没有真凭实据,拿什么定他的罪?大不了损失两个狗腿子,何足惜哉? 这个道理盛昱也明白,所以他一直没有咄咄逼人,看着这场狗咬狗的闹剧逐渐陷入了僵持,他深知想要借此扳倒周大奎是不可能的了。作为县内的二把手,乡绅出身的周大奎老谋深算,无疑是不好对付的,一切还要徐徐图之。 这就是封建古代的悲哀,他明知道县丞是大贪,满城百姓都是人证,可没有自己心腹的班底,就是办不了这个周大奎。 但不管如何,胡阿宝、李霸今日是保不住了! 盛昱微微一笑,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办不了周大奎,还办不了这两个没了倚仗的恶役? 说话间,直接命人扒了李、胡二人的皂服,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并抄没赃款,罚苦役十日,以儆效尤。 见新任县太爷如此雷厉风行,众人纷纷收起轻怠之心,尤其是行刑快要结束时,在李、胡二人一声声“哎哟”、“哎呦”的惨叫中,那小县令居然满脸亢奋,浑然一副还不过瘾的模样,太吓人了! “好了,本官乏了,都退下吧。”盛昱看完了行刑,挥手屏退左右,却忽然喊了声:“乡勇团练李文龙留下。” 李文龙脚下一僵,他生得浓眉大眼,膂力过人,自幼习得一身好拳脚,因耒阳县屡受突厥人南下抢掠,故而被前任县令征辟,担任乡勇团练一职,专门负责训练民夫。 “李团练,本官初来乍到,眼下无人可用,你暂且卸下团练,随时听调,可好?”盛昱等人走的差不多了,直接开门见山。 李文龙挑了挑眉,语气颇为意外:“大人……是想提拔卑职?” “不错,县衙之内可用之人,恐怕非你莫属!”盛昱笑吟吟说道。 李文龙听罢一时受宠若惊,头脑却更加清醒:“卑职与大人素昧平生,难道大人就不怕所托非人?” 盛昱摇了摇脑袋,笃定似的说道:“那是本官的事,你只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李文龙怔忡了片刻,蓦地眼神变得坚毅了起来,旋即俯身下拜:“卑职李文龙,愿效犬马之劳!” 盛昱大喜过望,他看中李文龙并非没有原因,方才一众官吏进来参谒,很多人对县丞周大奎极尽谄媚之能,只有这个李文龙不卑不亢,全程冷眼旁观。 今日借李、胡二人发难,盛昱就没指望能够一鼓作气除掉周大奎,而是抛砖引玉,暗中留意这些胥吏的一举一动,以便区分哪些人是周大奎培植的爪牙。 很明显,这个李文龙肯定不是周大奎那一路人,暂时将他拉拢过来稳赚不亏,至于胡诌一些什么‘非你莫属’之类的肉麻话,盛昱半点不脸红,作为自由奔放的现代人,上辈子更肉麻的都说过。 盛昱满心欢喜,正想拉着李文龙再好好了解一下周大奎的生平劣迹,县衙门口却闹闹哄哄了起来,吵得人脑壳疼,“来人呐,出了何事?” 不多时,一个惊慌失措的衙役跑了进来,高喊道:“大人,不好了!蛮族首领铁勒,带人围了县衙!” 第2章 蛮人 铁勒,全名达奚铁勒,耒阳县以北的山蛮首领,一向归附汉人朝廷。 前阵子帮助魏军抵御突厥,阵亡了一千多人,但一直苦苦等不来朝廷的犒劳,因而心生怨气。 听说耒阳县的新县令到了,便火急火燎带人讨要说法,正好堵住了散衙的众吏,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冲突也彻底爆发了。 周大奎满脸阴鸷,他作为县内的二把手,此时却躲在后方袖手旁观,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县衙外被数十个手持大斧的番蛮汉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最惨的当属胡阿宝和李霸二人,刚被打了三十大板,抬出来正要往家里送,结果被闹事的番蛮人堵了个正着,两拨人相互推推搡搡,差点没被踩死。 “快住手,县太爷来了!” 李文龙一溜小跑赶了出来,手中的八尺哨棒抡了过去一下子拨开了众人。铁勒见势往后一退,扭头便看向了县衙门口。 “这就是新任县太爷?” 不止是铁勒为首的番蛮人,附近还围了一群看热闹的老百姓,见盛昱年纪轻轻,体态偏瘦,浑身上下没有丝毫官家威严,纷纷啧啧称奇。 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青人,居然会是县太爷? “铁勒,你想造反吗?还不把手里的家伙收起来!”李文龙一声暴喝。 铁勒面容不屑,扯了扯嘴角,不过还是卖了个面子,示意身后的一众番蛮将斧头插回了腰间,旋即抱了抱拳,说道:“哼,给大人请安了!” “你就是铁勒?”盛昱笑吟吟走上前,“为何在此聚众闹事?”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铁勒冷哼一声,不忿道:“我山蛮一族为了帮你们抵御突厥,伤亡了一千多人,朝廷却不管不顾,每次来索取犒赏,贵县的周县丞百般抵赖,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盛昱微微沉吟,见铁勒精通汉话,其人豹头环眼,身高九尺,满脸络腮胡一股子英雄气,更兼又是个与周大奎素有嫌隙的,便有心要将此人收为己用。 “周县丞,铁勒说的都是真的?” “大人,冤枉啊!”周大奎赶紧出来拱了拱手,反驳道:“卑职只是区区县丞,暂代县内一应事宜罢了,这种大事的决断卑职根本做不了主的,何况……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突厥人前番攻陷了耒阳县,府库的钱粮早被洗劫一空,卑职纵有心犒劳,也恐无能为力啊!” 这套说辞极为圆滑,既把自己要承担的责任摘了出去,又表明了耒阳县面临的困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县太爷想要发善心,那也没钱没粮。 果然,盛昱听完也不由面色凝重,他知道耒阳县刚从突厥人手里赎回来,府库肯定掏不出太多的储备,但却没想到突厥人雁过拔毛,什么都没留下来。 “铁勒,你听见了,如今耒阳县府库空虚,抚恤银暂时给不了你们……” 孰料,盛昱话音未落,铁勒就瞪大了眼打断道:“那可不成,我不能让族人们白死,给不了抚恤银,叫我如何向族人交代?” “这样吧,铁勒,你先回去等些日子,本官清点一下库房,过几日再商讨此事,如何?”盛昱沉吟须臾,给了个折中的提议。 “这个……”铁勒仍有些犹豫,他的祖辈都与汉人交好,也奉大魏为朝廷正朔,闹得太难看并非本意,可这般回去,又有一种被三言两语打发了的挫败感,实在难以释怀。 双方相持不下,就在这个节骨眼,有人却突然喊了一嗓子:“大人,不好了,胡、胡阿宝咽气了!” 什么? 盛昱也是浑身一激灵,顺着喊叫声看去,原来胡阿宝方才被堵在衙门口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身上又挨了三十大板,本来就奄奄一息还被两波人来回踩踏,此时身子好一阵痉挛,居然一口淤血呛在喉咙里噎死了。 作为现代人,看到有人死于非命,饶是贪赃枉法的恶役,盛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并非圣母心泛滥,而是这种事他接触的太少了,人对生命有着本能的敬畏。 不过,盛昱也很快就抓住了这个机会,气势汹汹地恫吓番蛮人,“铁勒,瞧瞧你们干的好事,本官刚到任你们就闹出了人命,分明是藐视大魏律法,不把本官放在眼里!” 铁勒眉头紧蹙,也只好自认理亏,叹气道:“在下情急所致,还望大人恕罪,可这般回去,族人们必有嗟怨,怎生奈何?” “十日,本官以十日为限,届时你再来讨要。” 盛昱捋了捋身上的蓝绸衫,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又道:“你放心,哪怕县衙实在没钱,本官自掏腰包也给你补足,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铁勒偷眼看了看盛昱,见这小县令长得细皮嫩肉,大有娇生惯养的纨绔气,心中揣测应是个不差钱的阔少爷,今日闹也闹了,再去胡搅蛮缠,那就真把县太爷彻底得罪了。 一众番蛮人交头接耳了一通,都对盛昱的建议表示赞同,于是在铁勒的带领下走了个干干净净,县衙门口很快恢复了太平。 “大人,你怎么能答应铁勒发放抚恤银呢?” 番蛮人前脚刚走,周大奎后脚就跑上来说风凉话,“一千多人的伤亡,这笔钱数额太大了,绝不是耒阳县可以承担的,待得十日期满交不出银子,难道大人真打算自掏腰包?” 好家伙,这是把责任全推脱给了盛昱! 万一耒阳县凑不出银子,冤有头债有主,谁答应的谁给,番蛮人性情急躁,一旦出尔反尔,保不齐又要闹出幺蛾子。 “周县丞放心,一切有我!” 盛昱神采奕奕,好似并不在意,先吩咐人收殓了胡阿宝的死尸,又让人遣散了看热闹的老百姓,这才慢慢悠悠带着李文龙回了县衙。 周大奎眯缝着眼,紧盯着盛昱带人入了县衙,半晌后冷哼了一声,愤愤道:“这该死的小县令装神弄鬼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他看来,盛昱无非只有三个选择: 其一,便是人傻钱多,那自然什么困难都迎刃而解了。 其二,苦一苦百姓,以朝廷之名,强征一笔苛捐杂税,然后补偿给铁勒。 其三,新官上任,威逼县内的乡绅,以认捐的名义,大肆索取钱财。 不过无论如何,这小县令今日一到任,周大奎就觉得不好对付,他俩完全不是一路人,而且对方资历虽浅,城府却极深。 这耒阳县,恐怕要变天了。 …… 却说另一边,铁勒带人出了县城,半路上遇到了一个樵夫打扮的壮汉,那人碧眼短须,相貌阴戾,笑呵呵招呼道:“铁勒大王,还是不能下定决心吗?大魏气数已尽,只要您肯归顺突厥,何愁霸业不成?” “秃发阿骨打,十日后本王自有定夺!”铁勒沉默了半晌,蓦地眸光微闪,“此事干系重大,你先回禀阿史那将军,容我山蛮族人再作商议。” 秃发阿骨打微微颔首,伸手将头上的斗笠压了压,临去前撂下了一句:“如此甚好,还望铁勒大王好好考虑一番,如今汉人势弱,切勿自误!” 等人走远,铁勒身后有个番蛮人犹豫着问道:“大王,你真的要反叛魏人,投靠突厥?” 铁勒怅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山蛮人祖祖辈辈都与汉人交好,可时至今日到底得到了什么?自从魏国坐稳中原,汉人对待我们的态度不屑一顾,这次讨要抚恤银便是我留给汉人最后的机会,若魏人负我,那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个小插曲,盛昱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他做梦都没想到,山蛮族对汉人积累的怨气早就达到了顶点,他信口胡诌的十日之约,已经影响了耒阳县今后的存亡。 现在,所有人都在观望着盛昱的下一步动作,耒阳县的老百姓也不是傻子,大家都和周大奎想法一样。 如果小县令自己手头没钱,那他只能压榨百姓,或者威逼乡绅,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地主家都快没余粮了,老百姓自然是担心这钱平摊给他们,所以天天有人盯着县衙,就怕有人出来张贴收税的告示。 结果大家蹲了个空,小县令好似根本不打算向百姓加税,反而一天到晚带着李团练往郊外的窑洞里钻,搞得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完全就对抚恤银之事抛诸脑后的样子。 “那破窑洞不是废弃了吗?”有人十分疑惑。 “嗐,鬼知道呢,听说县太爷让李团练带人清了清,现在一车车柴火往那里送,像是要烧制什么玩意儿,县太爷昨夜都没回衙呢。” 周大奎走在东门大街,听着耳边老百姓们的议论声,内心也是满腹疑云,喃喃说道:“这小县令搞什么名堂?” “大伯,管这作甚,反正这都第六天了,县太爷既没有收税,也不去找乡绅认捐,八成就是手头上宽裕。” 说话的人名叫周虎,是周大奎的侄子,同时也是耒阳县的户曹主事。 “小侄愚见,大伯最近还是找个由头出去躲躲,万一这小县令凑不齐钱,我看那铁勒是个会犯浑的!” “哎唷,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老夫了!” 周大奎好似恍然大悟,讪笑道:“老夫也是糊涂了,瞎操心这个,是该出去躲几日,别到时候又像上次一样,被铁勒带人堵在县衙。” 两人正说着,盛昱迎面从巷子里拐出来。 周大奎一惊,慌忙拱手退了几步,只见盛昱和李文龙衣衫不整,浑身上下灰头土脸的,连裤腿子还耷拉在地上,看上去极为狼狈不堪。 此等尊容,哪里还有半分县太爷该有的仪态? “周县丞,本官正寻你呢,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可曾认识什么有钱的乡绅?” 盛昱显得十分熟络,甚至热心地伸手来搀扶周大奎,可惜这一手泥污黢黑黢黑的,倒是把周大奎的衣衫也搞得邋里邋遢不成样子。 周大奎直嘬牙花子,听到盛昱要找有钱的乡绅,又见他没皮没脸的这股黏乎劲儿,以为盛昱是眼瞅着快到日子了,想要逼迫乡绅认捐,看起来这小县令也不过如此,端着官腔耍了几天威风,原来是个绣花枕头? “县太爷要找乡绅,有有有,水洼村的丁守财,这人去年父母双亡,家里没个长辈,找他认捐最合适。” 说罢,周大奎便借口和侄子周虎一溜烟似地跑了,毕竟他自己也是乡绅出身,就害怕小县令想起这茬,万一钝刀子拉肉让他认捐就糟了。 “这个丁守财什么来头?”盛昱目送着周大奎走远,询问身旁的李文龙。 “回大人,丁守财与大人年岁相仿,家里挺阔气,可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铁公鸡。” 李文龙一边介绍,一边开始担忧起来。 “周县丞把这人推出来,想来是为了堵住大人的嘴,倘若丁守财不认捐,别人自然也不肯认捐。” 盛昱听罢不由挑了挑眉,尽管衣衫泥泞,却自信满满,“无妨,我刚烧出窑的那几件青花瓷,谁能抵得住诱.惑?” 第3章 青花瓷和彩瓷 次日天明,盛昱一大早就打着哈欠爬了起来,自从穿越到古代,赶路睡不好,到任了也睡不好。 说到底古代条件太简陋了,尤其是边陲一隅,哪怕是一方父母官,衣食住行都极难适应。 今日要去拜访乡绅丁守财,盛昱洗漱完毕就唤来了李文龙,随行的还有一对孪生兄弟。 哥哥叫菜头,弟弟叫菜娃,这俩人性格木讷,都是李文龙的左膀右臂,但办起事来精明利落。 一般来说,古代县城的守备力量由县尉负责,治安由捕头和捕快负责,乡勇是临时组建起来的,并不算正式编制。 所以菜头、菜娃对盛昱吩咐下来的事格外上心,知道这是他俩日后可以‘转正’的契机。 尤其是耒阳县编制残缺,前不久县尉被突厥人杀了,三班衙役更是逃的逃、死的死,现在根本凑不齐人。 在他们想来,只是办好了差事,县尉是大哥李文龙的,他俩即使当不了捕头,应该也是能够进入三班之一的皂役,这何尝不是铁饭碗? 古代落后的封建制度下,人被分为三六九等,一生下来就可能决定了起跑线。若是有机会突破阶级,哪怕只是司法机构最低等的役,那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盛昱带着人前往水洼村,丁守财那边也是忐忑不安,他昨晚就收到了周大奎的通风报信,说是县太爷要来拜访他,目的是为了认捐一笔银子。 丁守财也不是糊涂虫,知道周大奎没那么好心,大家心照不宣,既然县太爷要拿他开刀,他肯定不能轻易就范,认捐的口子一旦打开,全县的乡绅估计都要骂他了。 因此连夜吩咐人,将家里贵重的物件收了起来,自己去换了件干净朴素的绸缎长衫,既不显得做作,也达到了哭穷的用意。 “草民丁守财,参见青天大老爷!” 盛昱一看到他的扮相,就知道有人提前与他通气了,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双方各自引荐,这才入了丁府。 丁守财确实如李文龙所言,年纪与盛昱相仿,只是古代人早熟,又有蓄须的习惯,再加上丁守财还在治丧守孝,因而看上去大有一种未老先衰的憔悴感。 众人进了待客厅,盛昱被请到了主位,丁守财言辞谦卑地拱手坐在了下首位,互相客套了一番。 “丁员外,听说令尊令慈去年仙逝,水洼村的佃户全都自发前来吊唁,可见你们丁家平日广结善缘,真是难能可贵啊!”盛昱由衷地说道。 “大人谬赞了,不敢当不敢当......”丁守财一愣,这话倒也不假,他老丁家虽然抠门,却不压迫佃户,所以口碑并不算差。 只不过认捐就认捐,拿他父母说事,委实有些卑鄙了,丁守财暗自腹诽,父母是他的软肋,认捐一事若是一直围绕双亲作为切入点,他真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盛昱观察着丁守财的表情变化,却笑呵呵直接点破了话头,“丁员外误会了,本官并不是让你认捐,只不过想与你达成合作。” “合作?”丁守财怔了怔,一时陷入了迷惘,这个小县令怎么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丁员外,我可以帮你剿匪!” 盛昱突然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说道:“本官早已打听清楚,你的爹娘并非寿终正寝,而是去年从关外探亲途中被山匪所害,我说的没错吧?” “大、大人!”丁守财眸光瞬间一亮,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可很快又恢复了理智。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丁家夫妇意外死于山匪,那伙贼人为首的叫马大疤拉,盘踞漠北多年,手下聚拢了几百号喽啰,远近无人敢敌。 丁守财为了报仇,曾经击鼓鸣冤,希望耒阳县出兵剿匪,可前任县令组建乡勇只是为了防范突厥人,压根不想把为数不多的兵力消耗在剿匪上,因而并不受理。 几次碰壁后,丁守财也心灰意冷了,对剿匪报仇没了指望,更遑论现如今耒阳县遭遇突厥数次掳掠,兵力比之以往更为孱弱,还拿什么剿匪? 丁守财一脸无语地看着盛昱,摆了摆手说道:“大人有心了,剿匪一事就算了,耒阳县的情况草民也是知道的,不敢给大人添麻烦。” 盛昱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淡淡说道:“丁员外,你要相信本官剿匪的决心,天下大县、中县、小县也不是一开始就划定好的,你怎么能断定本官不能把弱小的耒阳县发展壮大呢?” 一个字,狂! 丁守财满脸震惊,却又心潮澎湃,是啊,县城的规模也不是注定不变的,耒阳县在大魏开国之初,那也是边关的大县,只是朝廷武备废弛,才被突厥人不断掳走人口,户籍缺失之下一降再降,这才变成了如今弱不可言的小县城。 如果说,这个小县令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能够力挽狂澜,将耒阳县变富变强,那剿匪之事也绝非空口白话! 丁守财不禁眉头轻挑,若是以往他对耒阳县的发展毫不在意,可现在小县令提出了剿匪,那他不得不好好思虑一番。 毕竟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丁守财铁公鸡再怎么抠门,对待这件事也愿意豪掷千金,想通了这一节,丁守财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 “大人,草民愿意认捐,只要您日后能替我剿匪报仇,多少银子您说个数!” “丁员外,你还是误会了,本官刚才说了并非让你认捐,而是为了合作。” 盛昱听完丁守财的表态,笑吟吟亮出了最后的底牌,“菜头,去把东西拿出来,给丁员外过过目。” 开玩笑,他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怎么可能是为了敲诈一笔认捐银? 无非是先用剿匪收其心,再用自己的青花瓷收其人,这个丁守财是乡绅中的清流,想要发展耒阳县,必须把他全身心一股脑拉拢过来。 菜头听到盛昱的吩咐,给自己弟弟菜娃使了个眼色,兄弟二人便将放在脚边的两个木箱子抬到了大厅中.央。 丁守财眨了眨疑惑的小眼神,他从一开始就留意到了这两口木箱子,只是县太爷不交代,他也不好多问。 片刻后,箱子就被菜头打开了,只见里面垫了些干枯的稻草,那一片雪白的瓷体分明是上好的青花瓷! “这……这……这是江南的瓷器?”丁守财整个人直接从座椅上蹿了起来,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大魏王朝刚从陶器进化到陶瓷,而且水平正处于萌芽阶段,又局限于只能在江南烧制,所以北方的陶瓷价格极其昂贵。 古代交通困顿,路上流寇又多,再加上陶瓷本身易碎,北方一带乃至草原上的突厥人,都将陶瓷视为奢侈品,有钱都很难买到。 第一口箱子已足以惊人,可第二口箱子一打开,丁守财双手都开始颤抖,这里面居然是一件五彩斑斓的彩瓷。 丁守财以前找黑市商人估过价,听说瓷器价格普遍几十两银子一件,彩瓷更是被炒到了接近千两一件,吓得他当时就打消了求购的想法。 这价格就离谱,须知在大魏的边关,农民赖以生存的一头牛才不过十两银子,朝廷收购一匹战马也才不过三十两,这样一对比,陶瓷的价格简直不可思议。 盛昱微微一笑,不枉他这些日子通宵达旦在窑洞里烧制,总算是搞了出来,没想到上辈子去陶瓷厂打暑假工还真有用,古法烧窑既不会局限于古代的设备不全,还大大加快了瓷器成形的速度。 哪怕郊外的窑洞太破旧,熔点忽高忽低,次品概率大,烧成的瓷器硬度也不够,但放到这个水平低下的大魏朝,完全就是降维打击的存在了。 “丁员外,你是知道的,朝廷不允许官员私下经商,所以你我合作,本官传授你烧制瓷器的本事,但你必须全力支持我改.革耒阳县!” 盛昱一边讲述自己的诉求,一边又反复强调。 “你放心,本官指天为誓,等一切尘埃落定,定会助你剿匪!” 孙守财被一连串好消息砸昏了头,反应过来后激动万分,忙不迭拍着胸脯表态,“承蒙大人抬举,草民孙守财乃一介布衣,能够有幸为大人分忧,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盛昱听罢十分满意,点了点头道:“好,既然说定了,丁员外尽快挑选些可靠的人手,明日起跟着本官学习技艺,咱们正式开始烧窑!” “是是是,草民立马去办!”孙守财说罢,又将目光恋恋不舍地看向了那两件瓷器。 盛昱见他这滑稽样,不由噗嗤一乐,笑道:“好了好了,别盯着看了,这两件陶瓷你先拿去转手卖了,我那还有几件差了些火候的半成品,等会叫人一并送来。” 两人谈妥了此事,丁守财又是千恩万谢,还掏出了三千两银票,十分肉痛地交给了盛昱,不过想到以后有了烧瓷的手艺,日赚斗金都不在话下,这份诚意也是应该的。 “李团练,你连夜去一趟州郡,把银票都兑成铜板。” 出了丁府大门,盛昱随手将厚厚一沓银票递给了李文龙,由于耒阳县没有银庄,所以兑现必须要去州郡。 “是!”李文龙满脸正色,见盛昱大大咧咧将银票直接塞到了他手上,好像丝毫不担心他携带银票跑路,这份信任感令他不胜动容。 “菜头你去通知铁勒,明日耒阳县发放抚恤银,让他们带上花名册过来领……” 盛昱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菜头,你把乡勇队阵亡的人也统计一下,告诉他们的遗孀,番蛮人的抚恤银发了,咱们魏人的抚恤也不能落下,明日一齐发放。” 李文龙、菜头、菜娃全都愣住了,旋即饱含热泪,纷纷单膝下拜,“大人仁义,小的们铭感五内,来日必当以死相报!”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盛昱只觉得乌鸦嘴,双手缩在袖彀里像个老大爷遛弯一样走了。 李文龙招呼菜头兄弟跟上,只是这一次的步伐,变得无比坚定。 他们看着走在前头的盛昱,内心深处仿佛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耒阳县这次真的迎来了一丝曙光! 第4章 算学 三千两银票可以兑换三百万个铜板,州郡的钱庄一时也兑不出那么多,只能安排人去集市现收,这才勉勉强强凑齐了一半,剩下的实在兑不出,只能换成了碎银子。 一箩筐一箩筐的铜板和碎银被送到了县衙库房,堆得满满当当让人看得十分欢喜。 盛昱站在库房门口,深呼吸了一大口,铜钱特有的气味真是好闻,“李团练,明日你来负责发放抚恤银,为了防止人太多,上午先发番蛮人的,下午再发乡勇队的,明白吗?” “是,卑职明白!”李文龙应声说道。 转眼间便到了次日,铁勒得了准信,早早带了人过来领,心中五味杂陈。 这小县令居然说话算数,不仅没有矢口抵赖,反倒还提前了一日,早知道就不在他刚上任时闹事了,搞得现在见面都有些僵。 盛昱却满不在乎,微笑着接待了铁勒及其族人,随后便吩咐李文龙开始发放抚恤。 人群里,周大奎阴沉了一张脸,他本来打算找个借口跑出来躲躲,没成想小县令这么快就凑够了银子,让他好一阵抓狂。 这个丁守财失心疯了吧? 小县令给他灌了什么**汤,认捐个几百两也就算了,没想到一口气认捐了三千两? 周大奎眼看着铁勒、李文龙、丁守财都倒向了盛昱,心里一股无名火起。 “大伯,小侄去一趟枯骨山,咱们让马大当家出手,如何?” 周虎压低了声音,目光乜了眼盛昱,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胡闹!”周大奎沉声叱道:“这个姓盛的是朝廷命官,刚到任就死于非命,一旦事发你我该如何善后?” “怕什么,小侄乔装改扮成客商,马大疤拉收钱办事,再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周虎眸子里凶光乍现,阴恻恻又道:“咱们去年底这般除掉了丁家夫妇,不也没有走漏风声。” 周大奎沉吟了片刻,仿佛若有所思,周虎口中的丁家夫妇,指的自然是丁守财的爹娘。 去年突厥人受了雪灾,牛羊冻死无数,遂在边关集结了数万大军,很明显是要南下抢掠。 周大奎勾结前任知县,提前封锁了消息,又暗中哄抬粮价,想要大赚一笔横财,结果拉拢了一圈乡绅,只有丁父不愿意入伙,还跑去州郡告发了此事。 于是乎,周大奎怀恨在心,派侄子周虎收买了马大疤拉,最后丁家夫妇探亲途中双双遇害。 再后来突厥人犯边,朝廷疲于应对,前任知县又被突厥人破城后枭首,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当时周大奎见县城丢了,第一时间当了‘汉.奸’,直接向突厥大军投诚,还主动带着突厥人掳掠乡绅,出卖同.胞,但私底下却保下了丁守财。 这可不是什么良心发现,而是丁家夫妇已死,他觊觎丁家的财产,想要瞒着突厥人自己吞并。 两国议和后,耒阳县回归大魏,周大奎摇身一变又成了县丞,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盛昱就赴任了。 眼看着丁守财认捐了三千两,周大奎只感觉心口窝都在流血,这可早晚都是他的钱啊! “好,那你去办吧…”周大奎咬了咬牙,一时恶向胆边生,“告诉马大疤拉,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事成后老夫必有重酬!” “大伯放心,这种事小侄拿手!”周虎嘴角上扬,露出了满脸狰狞之色。 盛昱没留意到这两人的小动作,此时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发放抚恤的事情上,他只觉得这也太慢了! 县衙大门挤满了人,发放抚恤银的效率极为低下,这让盛昱失去了耐心,他等会还要去窑洞传授烧窑之法,哪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干耗着,走过去看了一眼,差点没被气死。 负责发放抚恤的,除了李文龙、菜头、菜娃,还有看管库房的粮秣官。这四人发钱居然毫无技巧,完全靠嘴巴去数。 数错了又重新再数,还要反复确认一遍,导致每发一人都磨磨蹭蹭的,实在是不忍直视。 “什么情况,你们不用算盘的吗?” 盛昱的眉头都快挤成川字形了,他没指望古代人算数有多好,但差劲成这样也太说不过去了。 须知他穿越前的那个时空,即使是古时候,那也是精通九章算术,连方程式和勾股都能运算,深奥的底蕴比起现代都不遑多让。 可眼下的大魏王朝,算数是有多差啊,连个算盘都还没发明出来? “停手,先别发了,你们这种算法,发到天黑都发不完!” 盛昱摇了摇头,忍不住撸起了袖子,吩咐道:“你们现在听我指挥,每人按堆去数铜板,每堆一百个都给我摆开,我来发,你们只负责数。” 李文龙等人面面相觑,均从各自的脸上看到疑惑,但既然县太爷交代了,也不敢多说废话。 为了防止错漏,盛昱又让他们两两为组,也就是菜头、菜娃先数一遍,再由李文龙和粮秣官复数一遍,算是核对。 抚恤银每人二两一钱,因为铜板不够,要先靠碎银子去补,所以算起来才麻烦。 盛昱满脸轻松,一边拿秤去秤碎银,一边快速计算要补多少铜板,其运算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这块碎银重一两五钱,补六百文。” “呃…这块银子轻,才七钱,那再给凑个八钱的碎银,也补个六百文。” “嚯,这块碎银倒是重分量,一两八钱,只需要补三百文即可。” 众人惊呆了,见小县令发银子发得又快又准,反倒是他们数个一百一堆的铜板都跟不上速度。 “改天你们都得学一下加减乘除,我还要教你们乘法口诀表。” 盛昱见几人跟不上了,不禁喃喃自语起来,“县衙内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是能够主事的,谁学不会谁走人,我这不养闲人。” 这话其实是说给周大奎和周虎听的,这些算数是小学生程度的,不可能有人学不会,谁要是不肯好好学,那就是故意对着干。 有了盛昱的加入,抚恤银很快发完了。 番蛮人兴高采烈,县衙众人也松了口气,只有铁勒面色低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昨夜,突厥人又来了,条件比之以往愈加丰厚,他麾下有好几个洞主已经动心,撺掇着铁勒背叛魏国。 原因也很简单,魏人发个抚恤银还不情不愿的,哪有突厥人财大气粗,光是为了收买他们就许下了黄金万两,二者如此一对比,些许抚恤银根本不值一提。 铁勒十分犹豫,他本意是不想投靠突厥人的,可奈何突厥人给的太多了……还是要多试探一下这个小县令,看看盛昱对待番蛮的态度,是否值得他铁勒拒绝黄金万两? “县太爷,你的算学实在太精妙了,我们山蛮人也想学,不知道能不能一并教授我等?” 盛昱闻言一怔,诧异地扭头看向了铁勒,初相见时他就想着要收服此人,可苦于没有交好的契机,没想到打瞌睡了来枕头,这不巧了吗? “这个自然可以,铁勒大王想学,本官无可厚非。” 耒阳县番汉混杂,朝廷本来就有教化蛮夷的政令,只是前几任县令看不起蛮人,所以关系处的很僵。 铁勒闻言怔了怔,没想到盛昱一口答应了他的诉求,内心仿佛荡开了一层涟漪。 要知道虽然山蛮人祖辈都与汉人交好,但大多数都是热脸贴冷屁股的那一方,很少有汉人官吏真的是尊重他们的。包括文化传承,汉人自己都有士族门阀垄断知识,不允许底层百姓识文断字,更别提是山蛮人了。 所谓教化蛮夷,也只是一句空话,大多只是教授一些狩猎、捕鱼、农耕方面的知识,为的也是提高蛮人的生产力给魏国交税。 算学,放在以往那都是不传之秘,却被盛昱满口应允了下来,铁勒整个人都恍惚了。 “这样吧,铁勒大王改天来县衙,本官先把算学教给别人,再让这人去你们那里教,咱们都是大魏子民,理应多亲多近。” 盛昱笑眯眯说罢,又补充,“前阵子你们替朝廷抵御突厥人,本官还要上报州郡,给你们请功!” “大人,这……”铁勒一瞬间红了眼眶,这位县太爷也太好了,比起那狗.日的周县丞,呸,这就不能比! 周大奎以前面对铁勒讨要抚恤银,别说是为他们请功了,除了敷衍了事,还振振有词,说什么抵御突厥人,那耒阳县不照样丢了?朝廷不治罪就不错了,有什么脸来讨要抚恤? 铁勒不由心生感激,听说盛昱还有要事,便很识趣地带领族人们告退,临走前郑重行了礼。 走在回去的路上,铁勒心情无比惬意,吩咐手下随行的洞主们:“都听好了,各洞蕃兵不准轻举妄动,从即日起断绝与突厥人的来往。” “大王,咱们不反了?”一个洞主面露阴郁,忍不住嘟嘟囔囔了起来,“阿史那将军都答应给我们黄金万两了,魏人的抚恤才几个钱?” “糊涂,突厥人恶行累累,万不得已岂能与之为伍?” 铁勒面色一正,动容说道:“这个小县令见识超群,绝非池中之物,来日必有一番大作为!” “大王,你这就有点危言耸听了吧?”那洞主尚有不忿,呛声说道。 “住口,叛魏之事就此作罢,经后谁也不许再提!” 铁勒厉声呵斥,“只要这个盛昱言而有信,他不负本王,本王也绝不负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