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建始,女帝基建录》 第1章 第 1 章 南朝宁远二十四年九月二十八,江陵郡难得天晴云朗,连绵下了几天的雨也悄然退场。 启南朝兴和殿内,宫人们行动匆匆井然有序,殿内外数十人一同行动,却静得好似能听见心跳。 近使女官池钺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内侍,今日的大典可迟不得,一丝差错都会要了她们的命,更会让陛下蒙羞。 她面上不显,心里也愁得很,倏然,见卧榻上的女子一动,她立马停下手里动作,挥开要上前的宫女,先一步上前轻柔地扶起女子。 “陛下,可有不适?”温柔的嗓音轻轻传在屋内,好像怕惊扰了谁似得,恨不得一个音转十八遍。 不过也不怪池钺紧张,面前的人确实个瓷娃娃,摔不得说不得,更何况还贵不可言。 榻上小皇帝一副刚醒来头晕虚弱的模样,她虽心疼不已却也见怪不怪。 小皇帝自两月前见识了先嫡皇女后庶人冼行郅逼宫后,受惊大病,本来就体弱,这一病更是差点直接跟上先帝脚步,幸而,她是先帝亲定的继承人,谁也不敢轻易放弃,只能精细地养着。 服了一月丧,今日正是女帝登基之日,虽然小皇帝看上去还是不太清醒,但池钺知道她比看上去要坚强,更和外面那些人猜疑的不同,这次大典不会有误。 冼行璋一醒,整个兴和殿都活过来,宫女负责为她净面描妆穿衣、焚香挂带,内侍则是送来各式吃食补汤,让她垫垫胃。 兴和殿外,一穿着紫色银纹官服的鹤发老者负手侍立在外,面色沉着冷静,但背后紧握着的手显示他内心的不平静,正是当朝司空江恍容。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穿银白甲胄的高大男子,右手握在刀把上,面色肃穆,身姿挺拔,寻常人是不可带武器入宫的,此人正是近卫军统领执金将齐孟。 见池钺出来,江恍容快步上前询问冼行璋的情况。 司空江恍容是冼行璋的老师,也是先帝临终嘱托时点到的肱骨大臣。江恍容是坚定的保皇党,冼行璋此时地位尚不稳固,年纪尚小,主少则国疑,若是登基大典再出事,他如何能对得起先帝。 池钺弯腰行了一礼,“陛下精神尚可,只是……大典还是得快,以免出岔子。”没有说出的话,是他们心知肚明的情况,冼行璋这两月来目不识人,也不爱开口,常常头晕难忍,已是寻常。 好在冼行璋很配合,脾气又温和,这才给他们增加了些许底气。只要大典顺利,至少这个帝位能名正言顺地过了明面,启南朝也能少些风波,勉强保持稳定。 时间在众人忐忑中一点一滴溜走,转眼间身穿黑金龙袍的冼行璋已被扶着送上祭天台。 冼行璋头很晕,是无法缓解的头晕目眩,让她再怎么努力也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而这样的晕眩自她两月前来到这里就开始了,直到现在还未停止。 她知道自己莫名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是古代,甚至是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 每天醒的时间很多,能拥有自己的意识,但能情醒的时间却很短。 今日好像有些不同,她能感觉到身边有很多人围着自己,她坐着轿撵行了很长一段路,又被搀扶着上了高台,身边的人高声唱道什么,她听不清,只觉得声调好像高到有些尖锐。 “仰稽乾象……钦承遗……” “昭告天下……既皇帝位!” 忽的,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被放到她手上,很冰凉。 “叮——” 霎时,一声清脆的,响彻天地般的玉碎之声传遍冼行璋的脑海。 所有的不适都瞬间消失,神台清明,涣然冰释不过如是,她微微摇头,复而抬头看向四周。 祭台外百官呈向心状排列整齐,数千近卫军侍立在侧,随着唱礼官声音落下,整齐一致地跪地伏拜新帝。 祭台之下,百官伏拜,千人跪地,天地无声。 “陛下圣德钦明,绍承大统,上应乾象,下顺黎元。臣等瑾奉玺绥,以章天序,伏惟陛下,膺箓受图,永绥四海!” 祭台上除了冼行璋只有一个唱礼官,现在唱礼官也跪着,偌大的祭台上下,无人敢抬头窥伺新帝。 冼行璋也就能放开了观察,她将从前得到的信息和今天的场景联系起来,再如何蠢笨的人也能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这或许是穿越,但又不像那么简单。 我国的历史上,可没有女帝的传统,可这里女帝登基竟是寻常,还有,下面的人身后飘的烟雾又是什么? 冼行璋放眼望去,只见每个人身后都有烟雾升起,幻化成一幅图像,有的图像里的主角是那人自己,有的却是其他人,但无一例外,都构成一幅生动的图像,图像里的人甚至是在行动的。 手上沉甸甸地玉玺拉回她的目光,这就是能让她清醒的东西吗。 有太多谜团未解开,这让她始终保持着沉默,继续像个傀儡一般走完大典。 受玺时是霞光满天,一切结束时已是夜阑辰星。 銮驾回到兴和殿,池钺将冼行璋的发冠取下,轻轻为她揉着头皮,心疼不已地开口,“陛下今日劳累,奴已让人将药熬好,陛下用些好休息。” 说完看向铜镜里闭着眼的女帝,见她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轻松一口气,再堆起笑,转头向内侍看了一眼,内侍立马弯腰退下。 不一会一个内侍端来药,跪下奉至冼行璋面前,等宫女接过,他才轻声开口道少府司候在门外,请求面圣。 池钺有些迟疑,少府司羊夏是少府长官,是二品近使女官,自己是没资格拦下的,正在踌躇之际,冼行璋开口了。 “宣,”她睁开眼,在铜镜里对上池钺的眼,微微点头,示意她退下。 池钺躬身,走到殿门口,一身紫衣官服的羊夏正沐浴在月光下,见池钺出来,她露出个完美的微笑,既不谄媚也不居高,弧度微妙。 池钺也是一个微笑,向她行礼,复侧身道请她进去。 看着羊夏的背影,池钺眯起眼睛,此人最是滑头,之前女帝身体不适尚不能应付政事,她是最积极的一个,恨不能将少府司的职权扩大到所有尚书台去,实在可恨。 偏偏少府司一贯是帝王的近使心腹,她这么做也是合情理的,池钺也不能多说什么。 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冼行璋,她叹口气去了西偏殿的暖阁,在里面等着伺候女帝。 殿内,羊夏一进去就乖乖的下跪行礼。 女帝体弱,殿里铺满了上好的皮毛织成的毯子,确保她不小心赤足下地也不会受冷。触目望去,无一处不是顶精贵的器物,哪怕是捧进来放在角落的新鲜的花,那也得是园子里最配得上她的一枝。 这般精心养着,却是个不能享受的,羊夏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只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在羊夏行礼时,冼行璋坐在高处也细细地端详了她一遍。 不知是不是为见自己拾掇了一番,面前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不见丝毫疲态,脸似银盘莹白如玉,锦衣玉带。 她穿着非常得体,无论是外罩、衣襟还是带的发冠,都显得十分整齐,没有一丝褶皱或紊乱,展现出一种高度的自律和严谨。 “起来吧,这么晚了,爱卿何事?” 冼行璋倚着身体看向她身后的烟雾,这些烟雾组成一个身着华服的羊夏,两只手捧着官印,穿着比现在更隆重华贵。 羊夏是少府司,少府司掌管宫廷财政,帝王身边的近使女官一律也归为少府属官。 羊氏已经连续几代做到少府司这个位置,少府可谓是羊氏的一言堂。 冼行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羊夏身后的烟雾,她现在大概知道这烟雾是什么意思了。 羊夏则是有些意外,小皇帝怎么一登基,突然变得有些威压了,但她也没多想,只是扬起笑。 “陛下已称大统,实是我朝之幸。才刚江司空正道让陛下今后勤政”,说到这,她露出个忧虑关心的模样,关切地看着冼行璋,“陛下确实慧业才人,可臣日日关切,御医也道陛下体弱还需多休息,这才不得不僭越,向您提起此事。” 说完很是自责地再拜,一副很无奈但是没办法,真的是为你着想的样子。 这样一说,要是不答应多多“休息”,反倒显得她不懂事了。 冼行璋轻轻咳了一声,语气温和,“爱卿所言,甚慰朕心,是该如此。”见对方抬头,她笑道,“既这样,奏折还是如之前一般,由少府宫先行筛过再呈上吧。” 话音一落,羊夏立马高呼圣明。 冼行璋似疲惫地摆手,让她退下,羊夏见状,知情识趣地关心几句后麻溜离开。 冼行璋脑袋里东西很多很乱,她撑着额角,闭上眼整理思绪。 从之前零星了解到的东西里,她能大概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情况。 此朝叫做启南朝,但不是此间唯一的朝廷。 此间有三个国家并立,但也不是类似三国的格局,而是一个三明治的版图。最北边的是燕国,中间的是周朝,最南的便是启南朝了。 而且唯有启南朝有女帝继位的传统,但是这是为何她还不清楚,她穿来之时,正好亲眼目睹了此身体名义上的大皇姐逼宫,这大皇姐勒着这具身体逼迫先帝,一个不注意,原先的冼行璋就被勒死了。 但也没人发现,许是没人想到会这般轻易罢,而后她就进到这具身体里面,再然后便一直生病,陷入莫名的昏沉。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还是先休息吧,这具身体实在体弱,精力不足,难以支撑太久。 第2章 第 2 章 冼行璋没有唤宫女进来,自己又擦洗了一下手面,便准备上床休息。 见着帘外的人影越发靠近,伏乐亦的心也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他不自觉地捂住胸口,想起昨天在菏溪宫的对话,又慢慢放下。 昨日午时,伏母取了牌子,跟着内侍走了大半个皇宫来到菏溪宫。 伏乐亦还来不及高兴见到母亲,就被母亲皱着眉的模样吓得担忧起来。 伏母见到他,先是弯腰屈膝行了一礼。 伏乐亦连忙将她拉起,他不解又小心,“怎么了,母亲?” 伏母神色恢复平静,见小儿子还是这样单纯不知事,咽下一声叹息,细细教导他。 “陛下即将登位,您是板上钉钉的美人,臣妇未得诰命,自然该向您行礼,您不可不受啊。” “……我知道了”,伏乐亦闷闷地应声。 伏母见他这别扭的模样还想说什么,但见周遭侍立着的内侍,默然片刻,又道要与他说些体己话,让他将内侍退下吧。 等人走的差不多,只留下几个心腹后,伏母才把来意娓娓道出。 见伏乐亦惊疑的模样,伏母无奈,“这也是你父亲思量再三的,况且王氏都传了消息来,我们也不好不做。” 说完拉住小儿子的手,推心置腹地道:“你虽入宫,宫里也还没什么人,但是君后是先帝钦定,又得看重,另一个温美人是陛下堂亲,你能比的哪个呢。” “可是——”,伏乐亦刚想说什么,却被母亲先一步打断, “陛下尚小,想来不会难对付,你只要得一个孩子,我们伏家和王氏都有了指望,将来或许伏氏还要因你,得以登上与于氏一般的位置,一步登天也非不可。” 伏母紧紧握住伏乐亦的手,还有话她不便说出,主要是这个孩子为人单纯良善,说出反坏了计划。 陛下与君后没有举行大典,若是登基后连第一个宠幸的人都不是君后,势必打了君后的脸,这样一来,帝后离心也是理所当然。 君后本就是先帝为稳固陛下的帝位选的棋子,也是想让这个才比子建的人为陛下所用,先帝实在用心良苦。 但他们怎么可能遂了先帝的愿,让一个体弱无能的小女娃稳坐帝位,这天下,也得让他们像于氏那样吃上一口才行。 见伏母如此坚定,伏乐亦也只能沉默同意,于是在今晚,借王氏安插到近卫里的人手,他成功躲到了兴和殿内殿,等着女帝过来。 见一只玉白的手刚撩开帘子,背对着他坐在床沿上,伏乐亦一咬牙,猛地伸出手将她拉下。 冼行璋刚坐在床沿,只感觉被一只手猛地扯下,随后天旋地转,稍稍清醒时,只见身上跨坐着一个穿着清凉的男子。 男子长着一双鹿眼,湿漉漉地望着自己,脸颊也染上绯红,颜色倒是好,但冼行璋笑不出来,无论是什么身份,她都不想被人强迫。 可身体的疲惫孱弱让她难以反抗,心中气极,来不及开口,竟先是一股气血上涌,生生咳出了血,她眼里划过杀意,对男子起了杀心。 伏乐亦见状也被吓了一跳,他本来就没经过事,慌乱之下急忙大声喊了人,这一下叫醒了殿外守着的人。 池钺最先进来,她几乎是飞奔进来的,见女帝吐血惊吓不已,连忙叫人先拿救心丸过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殿内就挤满了人,羊夏得到消息就赶来了,齐孟比她更快,已跪在床前等女帝恢复。 她一进来看到女帝虚弱盛怒的模样,和一旁本该安分待在自己宫里伏美人,现场乱成一片,只觉眼前一黑。 冼行璋被池钺顺着背理过气,又深深吐出口气,抬眼扫过现场所有人。 羊夏拧着眉,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御医给她配药,又质问守卫是怎么回事,除却她穿着太过齐整外,脸色看上去倒是真的很意外和恼怒。 毕竟她是少府司,本该是伺候帝王起居的第一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百害而无一利,还会被司理监和司行部的人弹劾。 但冼行璋也没信她,毕竟她来的太快太及时,像是根本没走。 她又把视线转向齐孟,齐孟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本来该显得老实沉默,但是因为个头太大,倒像一座小山蹲在那里,十分有份量。 不过老实是真的,他的烟雾也很老实,甚至有点愚笨的模样。 冼行璋刚刚是真的想发怒,现在略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积威甚少,没太多实权,根本动不了伏家,与其发怒惹人笑话,倒不如先利用一下他们。 伏乐亦在一旁早就被吓傻了,跪在地上手足无措,把事情弄得这么糟,他都有些绝望了,却见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那是属于陛下的手。 他顺着手腕看上去,女帝正面色平静地注视他。 见他呆愣住,冼行璋微微挑眉,示意他行动。 伏乐亦咬牙,忐忑地握住,顺着冼行璋的力道起身后,对方很快抽走手掌,伏乐亦又将头低下。 见羊夏向自己投来目光,冼行璋温声道:“羊爱卿来得及时。” 羊夏一掀衣袍,脸色难看,十分自责。 “臣管理不当,竟出此疏忽,实在愧对陛下信任。” 说完,又言辞恳切求冼行璋责罚她,还提出自己必然深查,来往宫女内侍那么多,一定查出今日之事是谁如此大胆。 见羊夏话头指向宫内,还想质问伏乐亦,冼行璋轻轻咳了一声,听到咳声,羊夏心中了然,闭上了嘴。 此事已过,陛下再如何也不会真的让她去查,否则打的还不是陛下的脸。 冼行璋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轻声夸奖了她一番忠心,挥手让她退下。 冼行璋看了池钺一眼,又看向伏乐亦,池钺立马开口,在她耳畔轻声说出伏乐亦的名字身份。 冼行璋点点头,“美人伏乐亦,”她顿了顿,掩下眼中冷意,“禁足菏溪宫,”说罢,内侍便将伏乐亦请走了。 伏乐亦听到禁足,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些难堪,但是至少陛下给他留了颜面,已经比预想的好多了。 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冼行璋让池钺也退下,只留齐孟在这里。她看向齐孟的眼神冰冷,让人能看出她对眼前人的不满。 池钺不会违逆冼行璋的任何命令,所以她也不会为齐孟求情,利落地行礼后退到门外。 示意近卫守好门口,池钺转身推开隔间的门,这里本该是其他守夜的宫女待的地方,按她的身份早就不用住在这里了。 但陛下才刚登基,又出了这么多事,她实在是担心,还是待在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才能安心。 内殿,除了守在外间的两个宫女外,就只有齐孟和冼行璋。 一人坐在床榻上,一人低头跪着。 齐孟是近卫军执金将,他负责守卫皇宫,今日能让一个美人闯进来,就是他的重大失误,是他的能力被挑战,尊严被践踏,陛下若是借此机会降职也是可行的。 齐孟见女帝将人都挥退,默默感谢了她,能给自己留点颜面已是开恩了。 但他等了又等,还是没听见上面的人出声。 内殿太安静了,连熏香偶尔一点的星火声都被放大。 冼行璋看着他,本想等他开口,无论是狡辩还是解释,至少得给上司一个态度,但他就真的跪在那,将沉默贯彻到底。 跟一块顽石一般,若是看不见烟雾,还以为是在挑衅别人呢。 许是觉得好笑,冼行璋还是忍不住笑了几声。 “起来吧,朕没想罚你。” 冼行璋站起身,从他身边经过时慢悠悠甩下这句话,自顾自地走到靠窗的榻边。 齐孟得了命令,终于把地上的山搬起来,也亦步亦趋地跟过来,还是沉默。 见他这模样,冼行璋都忍不住有些纳闷,他是怎么做到执金将的。 她抬眼看着齐孟,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说说,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齐孟回答:“禀陛下,臣适才在天河殿巡视,兴和殿是如往常一般安排守卫,臣赶来时,皆言不知。” “然后呢?” “臣,没能管好近卫军,是臣之错,险让陛下受害,实在有负皇恩。”齐孟说着说着,又砰的一声跪下,既不为自己辩解也不求原谅。 真是一块愚木,点都点不动。 但木头,是能用来暂时取火暖身的。 冼行璋轻叹了口气,让他起来,语气浅浅,先道自己信他,先帝既然曾言他可用,自己怎么会轻易怀疑他。 见齐孟呆愣了几秒,粗硬的表情融化,显得十分感动,用硬汉的脸衬托出泛红的眼,有点别扭的可怜和好笑。 她又道自己年龄尚小,尚不能服众,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人蛰伏暗处伺机拉她下位,实在是四面楚歌。 冼行璋说着又叹息一声,捂着额头,显得十分苦恼头疼,她现在不过十五,看上去确实稚嫩,这样大人的神态做出来,让人容易放下戒备不由得心软。 齐孟见状,立马表明忠心:“臣愿为陛下鞍前马后,绝无二心!”他齐家根基不深,又不为某世家所做事,但也因为如此,近卫军里其他几个将领也不大听从他。 近卫军副统领,也就是执银将王翰非,两月前随冼行璋和四皇子一同谋反,现已革职囚禁天牢,与之前那些谋反的臣子待在一起,都等着新帝上位一并处置。 冼行璋很满意他的上道,“将三殿的守卫都换了,此后皆派你信得过的人,近卫军现在是你一人独大,机会难得,朕相信你会做得好的,齐爱卿。” 她起身拍拍齐孟的肩,本想再让他配合一下,离开内殿时表现的冷峻不虞,但想到他这本就冷的没表情的木头模样,想来也不需要特意表现了,免得弄巧成拙。 齐孟得令,深感荣幸,新帝甫一登基竟对自己委以重任,实在令人振奋。他本以为新帝会嫌弃他,换一个人坐这个位置,现在想来,是他太小人之心。 于是心情大好的执金将离开了兴和殿。 旁人不知内殿发生什么,只能看见齐孟出来时面容冷硬,神情坚毅,行走时大步流星,纷纷揣测他被女帝训斥了,否则怎么浑身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这边冼行璋终于可以躺下休息,那厢齐孟接过巡视兴和殿的任务,面色冷峻,目似鹰眼地扫视过往的所有人,时刻保持警惕。 第3章 第 3 章 竖日,江司空午时递了牌子面圣。 冼行璋从前身体不好,总是要睡到午时左右,所以他也是掐着时间进宫,但没想到内侍刚进去就出来宣他,速度之快,江司空只得飞快整理了着装,快步踏进殿。 冼行璋今早醒的不算早,但比以前早多了,还破例吃了早餐,这让一旁的池钺颇感欣慰。 陛下自登基后,身体不仅变好了,人也成熟多了,真是上天保佑,祖宗福泽啊,可见陛下确是天选之人。 冼行璋只能刻意忽视一旁传来的,诡异的欣慰的眼神,假装自己看不见,免得交流时露馅。 用完膳后,她便前去了天和殿。 天和殿前殿是五日一朝会的场所,但现在因为她刚登基,暂时不开朝会,内殿则是帝王召见朝臣批改奏章的地方。 虽说羊夏他们截下不少奏章,但到底还是会呈上来一点,聊胜于无吧。 冼行璋也没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看点奏章也好多了解下这个国家,至于收拢权柄一事,不能急进,她得忍耐。 在江司空求见之前,冼行璋正好看完了奏章,从满是祝贺她登位和拍她马屁的奏章里,实在是不能再得到什么消息了,江恍容这一来刚好提供新渠道。 她端坐在龙椅上,见精神奕奕的老者向自己行礼,再抬头时脸上出现熟悉的神情,冼行璋暗道不好。 果然,江恍容摆出一幅同仇敌忾痛心疾首的神情,开始为她打抱不平。 “陛下!臣今早得知,那伏氏竟然敢在孝期闯进您寝宫,还,还对您不敬,实在是有辱斯文!” 边说边痛斥伏氏目无君长,德行有亏,又替冼行璋生气近卫守卫不当,实在可恨云云。 许是越说越气上心头,江恍容红着脸怒道:“臣恳求陛下严惩,废伏氏美人之位,伏氏一族也得受罚,教出这等子弟,实在不配为臣!” 不论江恍容是否迂腐古板,但他忠君之心确实为真,冼行璋看着他背后同样生气的背影默默想到。 只可惜,他也是标准的世家脑子。 见他把自己气个倒仰,冼行璋连忙让内侍扶他坐下,又让内侍奉上茶水。 江司空没有拂了陛下好意,喝着茶顺了顺气,眼睛还不住地瞟冼行璋。 只见陛下果然深感他的忠义,很是感动地望着他,“老师为朕思虑周全,”复又无奈道,“只是那伏美人年幼,此事朕已罚了看守的近卫,伏美人便算了,怜他年幼,朕也不忍重罚啊。” 见江恍容还想再说什么,冼行璋转移话题,说起自己将上手国务,可之前身体不适没有认真学过,难免生疏有不当之处。 可国事怎么能随意马虎呢,所以想请江司空和其余几位二品大臣,每日轮流入宫教导几个时辰,也好快点了解政务才是。 此话一出,直让江恍容老泪纵横,他是怎么也没想到,陛下成长竟如此快,他甚至想着陛下不愿过问国事也罢,他们这些老家伙还能再撑几年,没想到陛下竟能主动开口,如何叫人不感慨。 江恍容涕泣涟涟,直言陛下一日成人,仁心爱民,先帝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把冼行璋唬得愣了一下,后微微笑道:“那此事就交由老师去做吧。” 江恍容见她发号施令一气呵成,又是一阵老怀甚慰,领命就要离去。 一刻不愿多等的江恍容刚想出宫后派人通知其他朝臣,又想到今日也不能浪费,又转身行礼道:“陛下若不嫌,臣今日便先解陛下疑,臣虽年老,仍是愿为陛下答惑,望陛下赐臣此荣幸啊。” 看他这么积极,冼行璋也没拒绝,笑着应允了。 于是她老老实实地上了两个时辰的通识课,本来江恍容没想教通识,打算教些周孔之礼,圣人之道,但陛下总能把话题扯到现实上来,于是老江司空就稀里糊涂上了节通识课。 待天色渐沉,江司空终于踏出宫门,难得为陛下发挥了点光热,让这位六十余岁的老人很是满足。 看着天空,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实乃美景。 等候在一旁的江家侍从见家主满面红光,就知其愉悦,上去扬着声音问好。 江司空很是和善地与自己的老侍从感叹了一番,陛下之成长也是天下之幸,自己又能教上她些许,真真是,何其有幸。 说完摸着胡子大笑,并让侍从去二品朝臣家中传信,让他们不要误了大事。 天和殿内,冼行璋边用晚饭边整理思绪。 江恍容对皇权有天然的好感,人也不十分精明,所以话很好套。 至此,她已经基本理清了这个朝代的时局和历史。 三百多年前,一个也叫做汉朝的朝代濒临灭亡,天下大乱,北方胡人南下劫掠,中原士族混乱各自为政争夺利益,汉王朝摇摇欲坠。中原地区和南方地区农民起义层出不穷,王朝名存实亡,十八路兵马揭竿而起,打着“天不佑朝,新天取之”的旗号,招兵买马此处征战。 其中北方鲜卑、中原周氏、湖广冼氏最为突出。 鲜卑在北方草原百年矗立,其中详细可分为数十个胡人分支,但慕容鲜卑在数十年间不断壮大发展,先后吞并了柔然、拓跋鲜卑等,成为草原上最大的势力。 中原周氏本是一等世家,最繁盛时甚至坐到三代三公,中原士族无不为之侧目,堪称士族第一等,门客往来简直如过江之鲫,然王朝末年宦官被皇帝信重,宦官因后天残缺地位低下,不说士族门阀,连平民百姓也敢唾上一口唾沫,久之内心扭曲,又没有亲生子孙,故行事大多不顾后果,极为狂悖。 周氏以儒立家,行事上遵循古制,常对宦官之流不屑一顾,痛斥其为国之蛀虫,被宦官们记恨在心,对年少不知事的皇帝狂吹耳旁风,让皇帝对其一贬再贬。 周氏被贬至最东边广陵郡,周氏第十三代家主于是暗中招兵买马,力图改朝换代。 湖广冼氏最为特殊,本身无名之辈,东汉时在武陵郡不过是占据一坞堡的豪族,尚且算不上世家,更不是士族。但冼氏家主在被农民起义和王朝强行征兵征粮二者并行之下,闹得苦不堪言。 恰逢此时,家中独子第一个子孙出世,此女一出生,天降神异,方圆十里之外的茺山上传来巨响,霞光满天,吓得流民军四处逃窜,征兵征粮之事也被暂时搁置,家主大喜,亲赐其名并教养与身边。 此女既冼望,生来便聪慧无比,年纪轻轻时便协助祖父将坞堡一扩再扩,在武陵郡广施恩德,民心皆收,后接家主位,广纳贤才,立学堂教化民众,吞下南部多个郡,成为南方最大的势力。 鲜卑慕容璜于汉324年开始大规模南征,同年冼望征得蜀地,基本上将长江南部交州北部的地区收入囊下,与东汉似划江而治。鲜卑向中原地区大肆进犯,胡人狄人向中部迁徙,王朝已然摇摇欲坠,只需伸手一推,便再无重建之可能。 汉326年,周氏家主周修幅报上中央,愿贡献所有家资与王朝资敌,皇帝大喜,迎周修幅入京都,周修幅此前已在朝中安排亲信接应,又调亲兵分批入京,再布置私兵待在城外,于接风宴上刺杀皇帝,杀数位宦官,改立自己为皇。 周氏立威甚久,中原地区曾一度只知周家不知皇族,周氏又借流言兴名,在中原地区广积民心,凝聚起力量,将鲜卑打至冀州涿郡一带,一时不敢南下,僵持不下。 慕容璜瞧不起周氏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但耗不起也攻不下。 周修幅不敢跟慕容鲜卑战,到底怕南部冼望乘虚而入,冼望则是坐山观虎斗,她是女子,中原地区观念一时难以改变,既难攻下也难统治。 三者达成微妙平衡,各自立朝为政。 鲜卑立为燕国,慕容璜称帝;中部改为周朝,周修幅称帝;南部启南朝,冼望称帝。 冼望不仅天生神异,其血缘更是奇异,能使男子有孕,自己不受生育之苦。诞下子孙亦延续此种血脉,这种天下奇闻更是让南部百姓认为冼望是天之神女。 冼行璋听到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看上去与正常的古代无异,但却能立女帝,存女官,全因先祖血脉神异。 且冼望手段强硬,治下严明,对待官吏严苛对待百姓温和,让南部声望一度超过中原。 因为血脉的奇异,让启南朝异于其它朝代,此朝开国皇帝为女,所以留下皇帝继承人可为女性,开国三百年来,十位帝王中有六位为女子。 第三代皇帝开女官之先河,此前女帝身边有女使,看似与官员无异,实际上仍未被承认官位,此先河一开,启南朝被中原和北部士人百姓口诛笔伐,连南部都出现多种声音,但一代代的坚持,让女官在这片大地上开花。 真是,多么可敬的坚持,幸好有这样的坚持和毅力,才让她对这个国家抱有更多希望和好感。 第十代皇帝,即冼行璋的母皇冼安南,人如其名,只能勉强安定南部,不仅算不上明君,连守国尚且费劲,且身体不算好,国事上多仰仗国舅于旎和近使女官吴潼。 吴潼天生英才,才智非凡,可惜年仅三十便英年早逝,朝政多备于氏、王氏等世家大族把控。 而冼行璋身体不好,就是延续母皇的不良基因,从小体弱,不能受冷亦难以耐热,一生病就要非常精细地养着才能好。 冼安南有八个孩子,冼行璋非嫡非长,按理来是轮不上她的。 冼安南三十三岁时微服私访,行至豫阳郡时,地方豪族温氏献上嫡支子弟温尚云,冼安南极为喜爱,封为美人,一年后诞下冼行璋,五年里节节高升,封至贵君,堪堪比肩君后。 待冼行梦十五岁时,温尚云已逝去三年,自温尚云逝去后冼安南身体每况愈下,但却发挥她今生最大的能力智慧,先想法子废后,再力排众议,立冼行璋为皇太女,立温尚云为后。 原嫡女冼行郅心中愤愤,联合皇四子和皇六女逼宫,未果,帝杀之。 其余皇女皇子,除比冼行璋小的一个皇女外,全数封王,赐居南都城中,不予离开,实为软禁。 池钺适时地端上消食的甜汤,冼行璋接过,尝了一口,甜而不腻,温热滋补,确实不错。 搅弄着汤勺,她垂下眼睫,这样看来,都城中还有几位皇女皇子,在自己位置尚没有坐稳时,难道真能放心吗。 况且,先帝原君后背后的于氏一族,把控朝政多年,一朝势弱,连扶持的皇女也被杀,难道能善罢甘休? 从逼宫一事上看,他们可不像这样的人。 虽说涉事臣子皆下狱,可于氏支脉众多,依附的世家也不少,这棵树盘根错节,不可小觑啊。 还有江恍容特意提起的王氏,那才是真的簪缨世家,根深蒂固,江恍容提起他们时都不自觉地表现提防。 于氏若是已经露出马脚的敌人,那王氏就是暗处蛰伏的毒蛇,既不得不防又滑溜溜地抓不住。 真是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 。 按她在现代看过的那么多影视剧和小说来看,自己现在其实是半个傀儡皇帝,这个朝代则是从江恍容刻意避开的话题里可看出,是个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腐朽王朝,世家擅权,百姓疾苦。 想真的荣华一辈子几乎是做梦,即便不被世家拉下,待在皇位上,她真的甘心做一辈子傀儡? 放下勺,冼行璋轻轻笑了下,那她岂不是白来了。 冼行璋自认自己不是什么泼天的英才雄主,但也不是蠢笨如猪,既然来了,还能做皇帝这样可遇不可求之事,怎么着也得做出点成绩。 池钺是半年前被先帝调来她身边的,只能说幸好,幸好不是从小跟到大的奶妈,否则她早该起疑心了。 冼行璋任由宫女为自己卸冠洗漱,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十五岁的年纪,稚嫩的脸,一双丹凤眼,是冼氏皇族一脉相传,并不多情,反倒有些说不出的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