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尾的夏天》 第1章 蝉鸣撞碎在梧桐叶上 【壹】梧桐巷的午后总带着甜味 七月的风像块拧不干的湿抹布,糊在梧桐巷的砖墙上。苏念棠蹲在王奶奶杂货铺的门槛上,手里的红豆冰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糖水顺着木棍滴在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 “念棠丫头,又等沈灼那小子呢?”王奶奶摇着蒲扇从里屋出来,玻璃罐“叮铃”一声响,她往苏念棠手里塞了颗话梅糖,“瞧瞧这冰棍,快化没了。” 苏念棠把话梅糖含进嘴里,酸意窜上舌尖,她含糊不清地应着:“他说今天物理竞赛颁奖,该回来了。” 梧桐巷的午后总是这样,蝉鸣扯着调子往人耳朵里钻,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苏念棠数着地上的光斑,数到第二十七下时,巷口传来自行车链条“咯吱”的声响。 沈灼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杠,车篮里放着个印着“一中”字样的红本本。 他穿着洗得发灰的白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清瘦的手腕。 看见蹲在门口的苏念棠,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车速却慢了下来。 “沈灼!”苏念棠像只被按了启动键的小炮仗,蹭地站起来,手里的冰棍差点甩出去,“奖拿了吗?是不是又第一?” 沈灼停稳车,把红本本往车篮里一塞,语气平淡:“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苏念棠跟在他身后,看他把自行车推进自家那扇掉漆的木门,“王奶奶说拿了一等奖要请吃冰棍的!” “没钱。”沈灼丢下两个字,转身想进屋。 苏念棠眼疾手快地卡住门缝,把快化完的冰棍举到他面前:“呐,我的分你一半,红豆味的,你最喜欢的。” 沈灼的目光落在她指尖的糖水上,又迅速移开。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脏了。” “才没有!”苏念棠不服气地晃了晃冰棍,几滴糖水溅在沈灼的白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苏念棠看着那片污渍,像只被戳破的气球,声音也小了下去:“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沈灼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咔哒”一声锁了门。 隔着门板,苏念棠听见屋里传来酒瓶碰撞的声音,还有沈父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 她捏着快化完的冰棍,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巷子里的蝉鸣突然变得格外刺耳,阳光也仿佛失了温度。她知道,沈灼家里又“热闹”起来了。 【贰】广播稿里藏着未说出口的名字 苏念棠是梧桐巷的“小太阳”,至少王奶奶和李爷爷是这么说的。 她嗓门大,笑得甜,走到哪儿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热乎气。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股热乎气在遇到沈灼时,总会不自觉地带上点小心翼翼。 他们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 苏念棠记事起,沈灼就住在她家隔壁。 那时他还不是现在这样沉默寡言的少年,会带着她爬梧桐树摘果子,会在她被巷口恶犬追时挡在她身前,用石子精准地打在狗的鼻子上。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苏念棠趴在广播站的桌子上,笔尖在稿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圆圈。 大概是从沈灼的父亲开始酗酒,大概是从他母亲悄无声息地离开,大概是从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的时候。 “念棠,下一期的广播稿你写完了吗?”站长学姐探进头来,“主题还是‘夏日心事’,要抓紧哦。” “写完了写完了!”苏念棠连忙把稿纸折起来塞进抽屉,心里却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她的广播稿从来都是匿名的,标题叫《夏蝉日记》。 今天这篇她写了很久,开头是:“蝉鸣撞碎在梧桐叶上的声音,很像某个名字被风吹散的样子。” 她没敢写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在她心里藏了整个青春期,像红豆冰棍一样甜,又像话梅糖一样酸的名字——沈灼。 放学铃响时,苏念棠故意磨蹭到最后。 她抱着一摞作业本,远远看见沈灼的身影出现在教学楼拐角。 他没骑自行车,而是低着头快步走着,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露出的后颈有层细密的汗珠。 苏念棠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她看见沈灼走进一家破旧的修车铺,熟练地套上油腻的工服,拿起扳手蹲在一辆摩托车旁。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少年清瘦的脊背在油污和金属零件之间,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沈灼?”苏念棠忍不住叫了一声。 沈灼猛地回头,扳手差点掉在地上。 他看见苏念棠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冷漠覆盖:“你怎么来了?” “我……我路过。”苏念棠指了指远处,“你怎么在这里打工?物理竞赛的奖金不够吗?” 沈灼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苏念棠往前走了一步,“我们是邻居,是……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沈灼低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她听不懂的苦涩,“苏念棠,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这三个字像三根细针,轻轻扎在苏念棠心上。 她看着沈灼沾满机油的手指,看着他脚边散落的零件,看着这家昏暗油腻的修车铺,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她知道他们不一样。 她的父亲会给她买最新的辅导书,她的母亲会给她准备温热的牛奶,而沈灼,却要在本该刷题的傍晚,躲在修车铺里拧螺丝。 “我先走了。”苏念棠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你的衬衫……我帮你洗干净吧。” 沈灼没有回答。 苏念棠抱着作业本跑开时,听见身后传来扳手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一声极轻的,被蝉鸣淹没的叹息。 【叁】暴雨前的蝉鸣格外喧嚣 接下来的几天,沈灼像躲瘟疫一样躲着苏念棠。 他不再从她家门前经过,放学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甚至连王奶奶杂货铺的冰棍都不买了。 苏念棠往他抽屉里塞过笔记,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她在广播站念《夏蝉日记》时,故意念得很慢,希望他能听见,可他总是趴在桌子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装睡。 梧桐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念棠坐在窗前,看着隔壁紧闭的房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让她很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人,突然就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 傍晚时分,天色果然沉了下来,乌云压得很低,蝉鸣变得格外喧嚣,像是在预告什么。 苏念棠刚帮母亲收好阳台上的衣服,就听见隔壁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个没用的东西!拿这点钱回来够买酒喝吗?我要你有什么用!”是沈父醉酒的吼声。 “我明天还要考试。”沈灼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考什么试?跟你那个跑了的妈一样,都是白眼狼!”“砰”的一声巨响,像是酒瓶砸在地上的声音,“我告诉你沈灼,明天再不把钱拿回来,你就别认我这个爹!” 苏念棠吓得捂住了嘴。 她想过去看看,却被母亲拉住了:“念棠,别去,他们家的事……” “可是妈,沈灼他……” “听话!”母亲的语气很严肃,“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梧桐树叶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苏念棠扒着窗户缝往外看,看见沈灼从家里冲了出来,他的白衬衫上沾着酒渍和碎玻璃碴,额角好像还破了,渗着血。 他没有打伞,就那样冲进了即将落下的暴雨里。 苏念棠的心猛地一揪,想也没想就抓起雨伞追了出去。 “沈灼!”她在巷口追上他,把雨伞举到他头顶,“你去哪?你的头……” 沈灼停下脚步,转过身。 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看着苏念棠,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冷漠,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苏念棠,”他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别跟着我了。” “我不!”苏念棠把雨伞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沈灼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伞,“我说了,我们不一样。你看,”他指了指自己狼狈的样子,又指了指苏念棠干净的连衣裙,“你像个公主,而我……” 他没说完,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不在乎!”苏念棠急得快要哭了,“我不在乎你有没有钱,不在乎你父亲怎么样,我只在乎你……” 她差点说出口的话被一阵更响的雷声打断。 沈灼的眼神骤然变冷,像是瞬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你到底在乎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嘲讽,“在乎我这个连学都快上不起的穷小子?还是在乎我这个被父亲打的废物?苏念棠,你就是可怜我,对不对?” “我没有!” “你有!”沈灼提高了音量,雨水打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格外单薄,“你和那些人一样,都是在可怜我!收起你那廉价的同情心吧,我不需要!”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倾盆大雨里。 苏念棠举着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尾,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手里的雨伞在风中剧烈地摇晃,就像她此刻的心。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一句话,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告诉他,她喜欢他,并不是可怜他,而是真的喜欢他。 可现在,什么都没说出口。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砸在梧桐叶上,砸在青石板路上,同时也砸在苏念棠那支离破碎的心上。 巷口的蝉鸣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她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梧桐巷的夏天,好像从这一刻起,就变了味道。 第2章 碎玻璃渣里的蝉蜕 【壹】梧桐巷的风开始带凉意 暴雨后的第三天,梧桐巷的空气里还弥漫着湿土的腥气。 苏念棠单肩背着书包走出家门,刻意避开隔壁那扇紧闭的木门。 门上的漆皮在雨水中泡得发胀,像沈灼那天晚上嘴角的淤青,在她心里搁得生疼。 教室里弥漫着早读的嗡嗡声,却唯独缺了那个永远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沈灼的课桌空荡荡的,抽屉里甚至还留着半块没用完的橡皮擦——那是苏念棠小学时送他的,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沈”字。 “念棠,你听说了吗?”同桌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沈灼他好像……不来上学了。” 苏念棠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墨水在练习册上晕开一个深色的点。 她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操场边的梧桐树上,有蝉蜕被雨水打落在地,空壳在阳光下透明得像个易碎的梦。 她想起三天前的暴雨夜,沈灼冲进雨幕时,额角的血混着雨水往下滴。 那天晚上,她在雨里站了很久,直到母亲把她拖回家,发着高烧,在家里躺了两天。 醒来时,巷子里静得可怕,再也没听见沈父的叫骂声,也没看见沈灼骑着二八杠的身影。 “听说他爸又赌钱了,欠了一屁股债。”同桌还在絮絮叨叨,“昨天有人看见他在修车铺干到半夜,手都磨出泡了……” 苏念棠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却像没看见一样,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她跑到修车铺时,沈灼正趴在一辆摩托车上,后背的工服被汗水浸得透湿。 阳光透过破旧的玻璃窗,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辉,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晦暗。 “沈灼!”苏念棠扶着门框,气喘吁吁。 沈灼没回头,只是手里的扳手顿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苏念棠,你怎么又来了?”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苏念棠走近几步,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机油味,“物理竞赛的奖金呢?不够还债吗?你不是说要考最好的大学吗?” 沈灼终于直起身,转过身。 他的额角贴着块创可贴,眼神里是苏念棠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冷漠。 “苏念棠,”他用着冰冷的声音说,“我说过,我们不一样。你的世界里只有考试和大学,可我的世界……” 他没说下去,只是指了指墙角堆着的酒瓶和欠条。 “我爸把奖金全拿去喝酒了,还欠了高利贷。”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学校那边我已经办了退学手续,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退学手续?”苏念棠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沈灼,你是不是疯了!你成绩那么好,你明明可以……” “可以什么?”沈灼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可以像你一样,穿着干净的裙子,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幻想未来?苏念棠,醒醒吧,我的未来就是这个修车铺,就是给我那个酒鬼爹还债!”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苏念棠心上。 她看着他沾满油污的手,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话都变得苍白无力。 是啊,她怎么能要求一个连明天都不知道在哪里的人,去幻想遥远的大学呢? “那你的伤……”苏念棠低下头,看着他额角的创可贴,“还疼吗?” 沈灼的眼神有瞬间的松动,但很快又被坚硬覆盖。 “不疼。”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没事的话就走吧,这里脏,别玷污了你的裙子。” 这一次,苏念棠没有再争辩。 她默默地转身,走出修车铺。 午后的阳光很烈,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她听见身后传来扳手掉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一声极轻的叹息,被夏日的蝉鸣彻底淹没。 【贰】广播稿里的蝉鸣越来越稀疏 沈灼退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整个梧桐巷。 王奶奶坐在杂货铺门口,摇着蒲扇叹气:“多好的孩子啊,真是可惜了……”李爷爷则把报纸翻得哗啦响,眉头紧锁。 苏念棠不再去修车铺,也不再从沈灼家门前经过。 她把自己埋在书本里,可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单词,却再也填不满心里的空洞。 她的广播稿《夏蝉日记》还在继续,只是字里行间多了些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落寞。 “今天的蝉鸣好像少了些,”她在稿纸上写,“大概是知道夏天快要结束了吧。就像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站长学姐拿着她的稿子,欲言又止:“念棠,你的稿子……越来越伤感了。” 苏念棠勉强笑了笑:“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吧。” 放学路上,她总是刻意绕开修车铺所在的那条街。 可有一次,她还是忍不住远远地望了一眼。 沈灼正在给一辆轿车换轮胎,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砸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 他的动作很熟练,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里的工具。 旁边站着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叼着烟指指点点:“哟,这不是那个退学的高材生吗?怎么在这儿拧螺丝啊?” 沈灼没理会他们,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 “听说他爸欠了我们老大的钱,”另一个青年笑着说,“小子,赶紧让你爸把钱还了,不然有你好受的!” 沈灼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扳手攥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没说话,只是眼神像淬了冰一样,冷冷地盯着那几个青年。 那眼神里的狠戾,是苏念棠从未见过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 那几个青年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骂骂咧咧地走了。 沈灼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抬起手,抹了把脸,不知道是在擦汗,还是在擦别的什么。 苏念棠躲在墙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想冲出去,想把那些人骂走,想告诉沈灼不要怕。 可她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动。 她知道,沈灼不会接受她的帮助,在他眼里,那只会是廉价的同情。 那天晚上,苏念棠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了小时候,沈灼带着她爬梧桐树,阳光透过叶子洒在他脸上,笑得像个傻子。 他对她说:“念棠,以后我要造一架飞机,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 可现在,他连走出梧桐巷都那么艰难。 【叁】第一片梧桐叶落在盛夏末尾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梧桐巷的第一片叶子黄了。 苏念棠捡起那片叶子,脉络清晰,边缘却有些卷曲,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听说沈灼的父亲又被债主找上门,把家里砸得乱七八糟。 她还听说,沈灼为了多赚点钱,白天在修车铺干活,晚上又去夜市摆摊。 苏念棠的母亲看着女儿日渐沉默的样子,叹了口气:“念棠,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妈,”苏念棠突然开口,“我想把我的压岁钱给沈灼。” “不行!”母亲立刻反对,“念棠,这不是钱的问题。你给他钱,他只会更难受,他那孩子,自尊心太强了。” 苏念棠低下头,没再说话。 她知道母亲说得对,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想起沈灼在修车铺里被人嘲笑的样子,想起他额角的创可贴,想起他说“我们不一样”时眼里的绝望。 那天晚上,她偷偷把自己攒了很久的压岁钱装进一个信封,又写了一张纸条:“沈灼,这是借你的,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我。” 她趁天黑来到修车铺,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 她把信封塞进门缝,心里怦怦直跳。 刚想离开,门突然开了。 沈灼站在门里,手里拿着手电筒,光线打在苏念棠脸上,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你干什么?”沈灼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我……”苏念棠有些慌乱,“我就是路过,看你没开灯,以为……” 沈灼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信封上,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拿走。”他说。 “这不是给你的,是借你的!”苏念棠把信封往他手里塞,“等你以后有钱了……” “我说拿走!”沈灼提高了音量,猛地推开她的手。 信封掉在地上,里面的钱散落出来,在月光下泛着苍白的光。 苏念棠愣住了,看着地上的钱,又看看沈灼冰冷的脸。 “苏念棠,”沈灼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怜?你是不是觉得我需要你的施舍?我告诉你,我不需要!” “我没有!”苏念棠的眼眶红了,“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沈灼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怎么帮我?帮我还高利贷?帮我让我爸戒酒?还是帮我回到学校?你帮不了!你什么都帮不了!” 他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进苏念棠的心里。 她看着他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肩膀,看着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痛苦,突然觉得很累。 是啊,她什么都帮不了,她连让他接受一点帮助都做不到。 “对不起。”苏念棠低下头,捡起地上的钱,一张张叠好,塞进信封。 她的手指在发抖,眼泪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匆匆,像是在逃离什么。 沈灼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支手电筒。 光线落在地上的信封上,又慢慢移开,最终定格在墙上挂着的一张物理竞赛奖状上——那是他唯一没被父亲撕掉的东西。 他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片梧桐叶,叶子边缘的卷曲像极了苏念棠刚才抿起的嘴角。 他想起小时候,她把第一颗换牙期掉的乳牙藏在他的铅笔盒里,说:“沈灼,你帮我保管,等我长出新牙,你要还我。” 可现在,他连她的一片好心都无法接受。 巷子里的蝉鸣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只剩下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 沈灼抬起头,看着树上零星的黄叶,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真的要结束了。 而他和苏念棠之间,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跟着这夏天一起,碎在了满地的蝉蜕和落叶里。 第3章 重逢在拆迁公告下 【壹】梧桐巷的风带着七年后的尘埃 七年。 苏念棠站在梧桐巷口,手里捏着皱巴巴的拆迁公告,塑料纸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公告上“限期搬迁”的红章像道伤疤,盖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也盖在她时隔七年归来的心上。 巷口的梧桐树比记忆中粗壮了些,只是枝叶间少了蝉鸣,多了些电线和空调外机。 王奶奶的杂货铺还在,玻璃罐里的红豆冰棍换成了冰柜里的雪糕,而当年蹲在门槛上啃冰棍的少女,如今穿着挺括的职业套装,肩上挎着社工包。 “念棠丫头?真的是你!”王奶奶颤巍巍地从里屋出来,头发全白了,“听说你妈病了,好些了吗?” “谢谢王奶奶,刚做完手术,还在恢复期。”苏念棠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那扇掉漆的木门换成了铁门,门上贴着“旺铺出租”的纸条,边缘被雨水浸得发毛。 “沈灼那小子……”王奶奶叹了口气,“你走后没多久,他爸就重病住院了,后来巷子翻新,他家的老房子也……” 苏念棠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沈灼退学后去了南方,却不知道这些细节。七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冲进雨幕的背影,像枚生锈的钉子,一直钉在她记忆里。 这些年她拼命读书,考上外地的大学,成为社会工作者,以为能逃离梧桐巷的回忆,却在母亲生病和老街拆迁的双重夹击下,不得不回来。 “奶奶,这拆迁……”苏念棠指着公告,“大家都愿意搬吗?” “怎么愿意哦,”王奶奶摇摇头,“都是住了一辈子的地方,李爷爷还翻出解放初的地契呢。就是开发商那边……唉,来了些不三不四的人。” 正说着,巷口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几辆黑色轿车停在拆迁公告前,几个穿西装的男人下来,用红色油漆在墙上刷着“拆”字。 李爷爷拄着拐杖冲出来:“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文物保护建筑!” 为首的 bald 男人嗤笑一声:“老头,跟我们**律?赶紧签字搬家,别自讨苦吃!” 苏念棠皱眉,刚想上前理论,却听见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推着摩托车从巷尾出来,油污在工装上洇出不规则的图案。 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那是沈灼。 七年不见,他褪去了少年的清瘦,肩背宽阔,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透过薄衫清晰可见。 他似乎没看见巷口的骚动,径直走向摩托车,弯腰检查轮胎。 “沈灼?”苏念棠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出这个名字,声音有些发颤。 男人的动作顿住了。 他慢慢直起身,摘下手套,露出指节粗大的手,掌心有厚厚的茧。 当他抬起头时,苏念棠看清了他的脸——冷白皮,眼尾微垂,眼神锐利如刀,却在看清她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梧桐叶沙沙作响,拆迁公告在风中猎猎,远处李爷爷的争执声模糊成背景音。 苏念棠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嘴边,最后只化作一句:“你……回来了?” 沈灼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身后的拆迁公告上,语气平淡无波:“我一直没走。” 【贰】修车铺的扳手与社工的文件夹 沈灼的修车铺就在巷子拐角,招牌上“阿沈修车”四个字掉了偏旁,像他此刻的表情一样,缺了点温度。 苏念棠跟着他走进去,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汽油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 “你妈妈……还好吗?”沈灼背对着她,往摩托车油箱里倒油。 “嗯,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苏念棠看着他的背影,比七年前宽厚了许多,“听说你爸……” “早就死了。”沈灼打断她,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三年前,肝癌。” 苏念棠猛地怔住。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酗酒的男人,想起沈灼额角的伤,心里五味杂陈。“对不起。” 沈灼没说话,只是拧上油箱盖,发出“咔哒”一声。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照在他手背上的旧伤疤上——那是当年修车时被零件划伤的,她曾偷偷给他贴过创可贴。 “你回来干什么?”沈灼转过身,靠在摩托车上,双手抱臂,“大城市待腻了?” “我妈病了,”苏念棠拿出社工证,“而且,我是作为社区社工回来协助拆迁调解的。” 沈灼的目光落在她的社工证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调解?你打算怎么调解?跟他们说梧桐巷的蝉鸣很好听,让他们别拆?” “沈灼!”苏念棠提高了音量,“我知道你对拆迁有意见,但我是来帮大家的。李爷爷他们不想离开这里,我……” “你帮不了。”沈灼打断她,眼神冷硬,“七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有些事你帮不了。” 七年前。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苏念棠心里。 她想起那个被拒绝的信封,想起他说“我们不一样”时的眼神。 “这次不一样,”她深吸一口气,“我有专业知识,我可以帮大家申请文物保护,可以联系媒体……” “然后呢?”沈灼逼近一步,身上的机油味扑面而来,“然后你拍完照片,写完报告,拿了绩效,就回你的大城市继续当你的苏社工?梧桐巷拆不拆,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砸在苏念棠的心上。她看着他眼底的疏离和戒备,突然觉得七年的时间,不仅改变了他的外貌,更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也是我的家,”苏念棠的声音有些发抖,“也曾经是你的家。” 沈灼的眼神有瞬间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的家早就没了。”他转过身,拿起扳手,“没事的话就走吧,这里脏,别玷污了你的社工服。” 又是这样。 和七年前一样,用冷漠和嘲讽把她推开。 苏念棠看着他手里的扳手,突然想起高中时他用这扳手帮她修自行车,指尖蹭到油污也不在意,还笑着说“以后我就是修车大亨,免费给你修一辈子”。 可现在,他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沈灼,”苏念棠站在原地,声音平静下来,“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或者说,你从来没原谅过我。但这次拆迁,关系到王奶奶、李爷爷他们,我希望你能配合。” 沈灼握着扳手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 “配合?”他低笑一声,“怎么配合?像七年前一样,接受你的施舍?” “那不是施舍!”苏念棠忍不住喊道,“那是我……” “够了。”沈灼打断她,语气冰冷,“我还有活要干,苏社工请自便。” 说完,他不再看她,低头继续修车。 阳光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的光影,侧脸的线条坚硬如铁。 苏念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累。 七年了,他好像一点都没变,又好像完全变了。 她默默地转身,走出修车铺。 巷口的拆迁公告还在风中摇曳,红章刺眼。 她知道,这次回来,不仅仅是为了母亲,也不仅仅是为了拆迁,更是为了那个埋在梧桐树下的,未说出口的夏天。 【叁】暴雨将至,梧桐叶下的旧伤疤 接下来的几天,苏念棠忙着收集老街居民的资料,整理拆迁诉求。 她发现沈灼虽然嘴上说着不配合,却默默做了很多事——帮王奶奶加固摇摇欲坠的屋檐,帮李爷爷把老照片和地契扫描存档,甚至在拆迁队来骚扰时,不动声色地站在巷口,用眼神逼退那些混混。 这天傍晚,苏念棠去医院给母亲送汤,路过修车铺时,看见沈灼正在给一辆警车换轮胎。 开车的是个熟悉的面孔——赵磊,王奶奶那个曾被开发商利用的孙子,现在成了协警。 “灼哥,谢了啊,”赵磊递过烟,“那天要不是你,李爷爷他们肯定被那些人欺负了。” 沈灼没接烟,只是擦了擦手:“管好你自己。” “我知道,”赵磊挠挠头,“以前是我不懂事,跟着他们混。现在我知道了,这梧桐巷,是根。” 苏念棠躲在墙角,心里微微一动。 原来沈灼一直在默默守护着这里。 晚上,苏念棠加班整理资料,突然下起了暴雨。她想起母亲没带伞,赶紧抓起包往外跑。 刚到巷口,就看见沈灼骑着摩托车冲过来,停在她面前。 “上车。”他言简意赅。 苏念棠愣住了:“我……” “去医院?”沈灼打断她,眼神看向她手里的保温桶,“雨太大,摩托车快。” 苏念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了后座。 摩托车发动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沈灼的衣角。他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推开她。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摩托车在雨幕中穿梭。 苏念棠靠在沈灼的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和雨水的潮气。 这个背影,比七年前更有力量,也更让她心安。 “你为什么……”苏念棠的声音被风吹散,“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帮助?” 沈灼没回头,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有些模糊:“我说过,你帮不了。” “我可以!”苏念棠提高了音量,“我已经联系了文物局,他们下周会来勘察。我还找了律师,帮大家争取合理补偿……” “然后呢?”沈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就算不拆,这里也回不去了。人都走光了,就剩几个老人。” “只要心还在,家就在。”苏念棠轻声说,“就像这梧桐树,就算被风吹雨打,只要根还在,来年还是会枝繁叶茂。” 沈灼没再说话。摩托车停在医院门口,他递给她一把伞:“上去吧。” 苏念棠接过伞,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肩膀,突然鼓起勇气:“沈灼,七年前的事……对不起。” 沈灼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转过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有,”苏念棠摇摇头,“我不该用那种方式帮你,我该尊重你的尊严。” 沈灼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念棠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低声说:“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说完,他发动摩托车,消失在雨幕中。苏念棠站在医院门口,手里握着那把伞,心里百感交集。 她知道,七年的隔阂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消除的,但至少,他们开始对话了。 回到病房,母亲已经睡了。苏念棠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暴雨,想起沈灼刚才的眼神。 那里面有疲惫,有疏离,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温柔。 她拿出手机,翻到一条尘封的短信,那是七年前她发给他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当时没有一点回复。 现在,她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夏天,真的不一样了。 暴雨虽然猛烈,但梧桐巷的根还在,而她和沈灼之间,那些碎在蝉蜕和落叶里的过往,或许也能在这场暴雨后,重新发芽。 第4章 扳手与地契里的星光 【壹】拆迁队的铁爪与树洞的秘密 文物局勘察的前一天,梧桐巷被一股莫名的恶臭笼罩。 苏念棠清晨出门时,看见王奶奶杂货铺门口堆满了腐烂的蔬菜,李爷爷收集的老照片被撕碎了散在积水里。 墙根下用红漆喷着歪歪扭扭的“钉子户死全家”,像条毒蛇吐着信子。 “是开发商干的!”赵磊穿着协警制服赶来,手里拎着半块砖头,“我刚才看见他们的车往巷口倒垃圾!” 苏念棠蹲下身,捡起一张被踩烂的老照片——那是李爷爷年轻时在梧桐树下的合影,背景里的蝉鸣仿佛还在耳边。 她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我去报警。” “没用的,”沈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推着摩托车,车篮里放着工具箱,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洞,“他们钻法律空子,说这是‘建筑垃圾误倒’。” 苏念棠转过身,看见他额角的旧伤疤在晨光下泛着淡粉色。 七年前她偷偷贴的创可贴,原来真的留下了痕迹。“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胡来?” 沈灼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一块碎玻璃,对着阳光照了照。玻璃片上反射出他眼底的冷光:“晚上文物局的人住哪?” “王奶奶家收拾了客房。” “不安全。”沈灼把玻璃片扔进垃圾桶,“拆迁队的人晚上会来捣乱。” 苏念棠愣住了。 她只顾着白天的勘察,却没想到夜间的安全。 看着沈灼熟练地检查摩托车轮胎,她突然想起七年前他在修车铺被混混骚扰的场景——原来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守护。 “沈灼,”苏念棠上前一步,“你是不是……一直在自学?” 沈灼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头,阳光正落在他手背上的伤疤上,那是高中时为了帮她捡掉落的广播稿,被修车零件划伤的。“你想说什么?” “我昨天看见你抽屉里的《大学物理》,”苏念棠鼓起勇气,“还有……你墙上挂着的物理竞赛奖状。” 沈灼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被触碰了逆鳞的野兽。 “苏念棠,”他声音低沉,“有些事,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苏念棠提高了音量,“你明明可以上大学,为什么要窝在这个修车铺里?!” “因为我乐意!”沈灼猛地直起身,扳手“哐当”掉在地上,“我就喜欢闻机油味,喜欢给人修车,这样碍着你了吗?” 争吵声惊动了王奶奶。 老人颤巍巍地出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念棠,沈灼,你们别吵了……沈灼,这是你最爱吃的红豆冰棍,王奶奶给你留的。” 沈灼看着油纸包里渐渐融化的冰棍,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别过头:“我不吃甜的。” 苏念棠看着他僵硬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原来有些东西,就算过了七年,也还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破绽——比如他依旧藏在工具箱底下的自学笔记,比如他半夜在修车铺开灯看书的影子,比如他看见红豆冰棍时瞬间软化的眼神。 【贰】地契里的星光与扳手的温度 文物局的勘察很顺利,李爷爷拿出的解放初地契和沈灼偷偷扫描的建筑图纸起了关键作用。 但开发商并未罢休,当晚就派了人来撬王奶奶家的门锁。 苏念棠被撬锁声惊醒时,窗外正下着小雨。 她抄起门后的扫把冲出去,却看见沈灼已经挡在王奶奶家门口,手里握着扳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扳手的金属面上,反射出冷光。 “滚。”沈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为首的光头男嗤笑一声:“小子,别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他不是多管闲事,”苏念棠握紧扫把站到沈灼身边,“这是我们的家,你们不能乱来!” 光头男的目光在苏念棠身上转了一圈,带着侮辱性的笑意:“哟,还是个大学生社工?怎么,想体验生活?” 沈灼猛地上前一步,扳手横在苏念棠身前,金属棱角几乎擦着光头男的下巴:“我再说一遍,滚。”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时,赵磊带着几个协警赶到。光头男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撂下狠话:“你们等着!” 雨越下越大,苏念棠看着沈灼被雨水打湿的后背,突然发现他工装衬衫的后领磨破了边,露出里面白色的汗衫——那是七年前她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居然还留着。 “你的手……”苏念棠看见他握扳手的指节有些发白。 沈灼低头看了看,雨水冲掉了手背上的泥污,露出一道新的划痕。 “没事。”他把扳手塞进工具箱,“你回去睡吧。” “沈灼,”苏念棠拉住他的袖子,“谢谢你。” 沈灼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不是帮你,”他声音闷闷的,“我是怕他们吵到王奶奶。” 苏念棠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高中时他也是这样,明明帮她赶走了欺负她的男生,却说是“看他不顺眼”。 她松开手,却在收回手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裤袋里硬硬的东西——像是一个金属小盒子。 第二天,苏念棠借口帮沈灼整理工具箱,偷偷翻开了他的自学笔记。 笔记上是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和解题步骤,字迹遒劲有力,却在页脚处偶尔画着歪歪扭扭的蝉蜕和梧桐叶。 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贴着一张泛黄的广播稿——是七年前她写的《夏蝉日记》,标题下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蝉鸣像你的名字,念棠。” 苏念棠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想起昨晚触碰到的金属盒子,鬼使神差地走到梧桐树下,那个他们小时候藏“宝藏”的树洞还在。 她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金属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银戒,内侧刻着极小的两个字:“念灼”。 【叁】暴雨后的彩虹与未寄的信封 文物局的初步评估报告出来了,梧桐巷部分建筑被列为历史风貌保护建筑,拆迁计划暂时搁置。 巷子里的老人放起了鞭炮,王奶奶煮了一大锅红豆汤,非要让苏念棠给沈灼送去。 苏念棠端着红豆汤来到修车铺时,沈灼正在修一辆老式自行车。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他额角的碎发被汗水粘住,神情专注。 “王奶奶让我来给你送汤。”苏念棠把碗放在工作台上。 沈灼头也不抬:“放下吧。” “沈灼,”苏念棠深吸一口气,拿出那枚银戒,“这个……是不是你的?” 沈灼的动作瞬间停止了。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那枚戒指,像是在看一个尘封已久的梦。 “你从哪找到的?” “树洞里。”苏念棠看着他,“为什么一直留着?” 沈灼没回答,只是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红豆汤,动作有些僵硬。 “太甜了。”他皱着眉说,嘴角却有不易察觉的弧度。 “沈灼,”苏念棠蹲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一直在自学,我也知道你没放弃考大学。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灼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念棠以为他又要推开她。 然后,他低声说:“告诉你有什么用?告诉你我这个修车的还在做大学梦,让你同情我吗?” “不是同情!”苏念棠急切地说,“是……是想帮你!我可以帮你找复习资料,帮你报名成人高考,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的!” “苏念棠,”沈灼打断她,眼神里有痛苦也有挣扎,“七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们不一样。你是社工,是大学生,而我……” “没有什么不一样!”苏念棠抓起他的手,触碰到他掌心的厚茧,“你看,这是你为了生活磨出的茧,也是你为了梦想留下的印记。沈灼,你的手不只是能拿扳手,也能拿笔,能拿大学录取通知书!” 沈灼的手猛地一颤,红豆汤洒出几滴在工作台上。 他看着苏念棠眼里的光,那是七年来从未熄灭的光,像梧桐巷的阳光,温暖而坚定。 “我爸住院时,”沈灼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我偷偷去学校看过你。你在广播站念稿子,阳光照在你身上,像个小太阳。我当时就想,我这辈子都不能靠近你,不能让我的泥沼玷污你的光。” 苏念棠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想起七年前那个被拒绝的信封,里面除了钱,还有一张纸条:“沈灼,你的光不该被埋没。” “其实,”苏念棠哽咽着说,“七年前我给你的信封里,还有一句话……” “我知道。” 沈灼抬头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化不开的糖水,“你写的是‘你的物理竞赛奖状,我一直替你收着’。” 苏念棠愣住了。 沈灼从工具箱最底层拿出一个信封,封口已经泛黄,正是七年前她塞进门缝的那个。 信封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念棠,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原来,他早就看过了。 原来,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早已在时光里悄悄发芽。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道彩虹挂在梧桐树梢。 苏念棠看着沈灼,突然觉得七年的等待和误解,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彩虹的光晕。 “沈灼,”苏念棠破涕为笑,“我们一起考大学吧。” 沈灼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那是七年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好。”他说,声音里带着星光般的暖意。 梧桐巷的风穿过树叶,带来了久违的蝉鸣。 这一次,蝉鸣不再是破碎的,而是带着希望的,像极了两颗心重新靠近时,那细微却坚定的跳动声。 而那个藏在树洞里的银戒,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在阳光下闪着温柔的光。 第5章 蝉蜕里的年轮与未拆的考场 【壹】修车铺的台灯与招生简章 七月的蝉鸣织成密网,将梧桐巷罩在粘稠的暑气里。 沈灼的修车铺破天荒挂了“歇业一日”的木牌,油渍斑斑的工作台上摊开了崭新的招生简章,边角被苏念棠用回形针别着一张A4纸,上面是她熬夜整理的成人高考科目表。 “物理和数学是重点,但语文作文得练练结构。” 苏念棠用红笔在沈灼的自学笔记上圈出几个公式,指尖蹭到纸页边缘他画的歪扭蝉蜕,“你看,这个动量守恒定律的推导……” 沈灼的视线却停在她垂落的发梢上。 晨光透过积灰的玻璃窗,在她发顶镀了层金边,像极了七年前广播站里那个被光包裹的剪影。 他突然伸手,从她头发上摘下一片梧桐絮:“落灰了。” 苏念棠的脸颊倏地发烫,慌忙低头翻书:“王奶奶说下午帮我们去街道办取报名表,你记得把身份证复印件准备好。” 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还有……你上次说的那个补习班,我打电话问过了,周末开课,就在巷口公交站旁边。” 沈灼的手指在招生简章上摩挲着“物理系”三个字,喉结滚动了一下。 桌上的扳手还沾着昨夜修车的油污,与旁边崭新的钢笔形成刺眼的对比。 “学费……” “我这里有奖学金!”苏念棠立刻打断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你别总想着钱,上次拆迁队闹事后,文物局给了巷子里老人补贴,王奶奶说算我们‘守护文物’的奖励呢。”她故意把“守护”两个字说得很重,眼角余光瞥见沈灼嘴角的弧度。 就在这时,修车铺的铁门被“哐当”撞开。 赵磊喘着粗气冲进来,协警制服的肩带歪在一边:“不好了!开发商把巷口的公告栏砸了,还贴了新的‘拆迁通知’!” 苏念棠猛地站起来,招生简章被带起的风掀了页。 沈灼已经抄起墙角的工具箱,扳手在掌心转了个圈:“在哪?” “就在……”赵磊话没说完,巷口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 三人冲出去时,只见几个戴安全帽的男人正用油漆在李爷爷家的砖墙上刷“限期搬迁”,领头的正是那晚撬锁的光头男。 墙根下,刚贴上去的文物保护公示被撕成了碎片,泡在隔夜的污水里。 “住手!”苏念棠冲上前,试图护住墙壁,却被光头男一把推开。 她踉跄着撞在沈灼怀里,听见他胸腔里压抑的怒火。 “大学生就是爱管闲事。”光头男吐了口唾沫,指着沈灼,“小子,上次让你侥幸,这次政府批文都下来了,识相点赶紧滚!”他扬起手里的文件,纸张边缘印着模糊的红章。 沈灼将苏念棠护在身后,扳手重重敲在旁边的梧桐树 trunk 上,树皮簌簌掉落:“政府批文?拿原件来。”他的目光扫过文件角落的日期,“2024年的文件?现在都2025年了,拿过期文件吓唬谁?” 光头男脸色一僵,旁边的工人也面面相觑。 赵磊趁机掏出手机录像:“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这是伪造文件、故意毁坏财物!” 混乱中,沈灼突然瞥见光头男口袋里掉出的钥匙串——上面挂着个汽车修理店的金属牌,logo 赫然是七年前父亲打工的那家“宏远汽修”。 他瞳孔骤缩,正要开口,苏念棠却拉住了他:“沈灼,别冲动,先让赵磊处理。” 看着开发商的人骂骂咧咧地离开,沈灼手里的扳手还在发烫。 苏念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地上的碎纸,突然想起什么:“沈灼,你刚才看文件的眼神……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沈灼沉默地捡起一片公示残片,上面“历史风貌保护”的字样被油漆涂花了。 他想起父亲住院时,病房里那个自称“开发商代表”的男人,袖口上似乎也有“宏远”的标志。 “没什么,”他把碎片塞进裤袋,“先回去看资料,别让这些人耽误正事。” 【贰】树洞的年轮与父亲的病历 深夜的修车铺亮着孤灯。 苏念棠趴在桌上改作文,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夹杂着沈灼解物理题时偶尔的沉吟。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他突然合上练习册,从工具箱最底层抽出一个旧牛皮纸袋。 “这个,你或许该看看。”沈灼把袋子推给苏念棠,牛皮纸边缘磨出了毛边,里面露出几张泛黄的病历单。 苏念棠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沈建国,慢性肾衰竭,建议尽快透析”。 日期是七年前,正是她高考结束那天。 “这是……你爸爸的病历单?”她想起沈灼突然辍学、消失在梧桐巷的那段日子。 “嗯。”沈灼盯着窗外的梧桐树,树干上有个碗口大的疤痕,是七年前台风刮断枝桠留下的,“那年他查出病,我妈卷走家里所有钱跑了。修车铺的房租、医药费,全靠我白天修车、晚上去工地搬砖。”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本来想等他病情稳定就回去高考,可……” 他没说下去。 苏念棠却看懂了病历单上后续的记录——昂贵的透析费用像个无底洞,而“宏远汽修”的老板在父亲住院期间“借”走了家里的老地契,说是抵押借款,至今未还。 “所以你一直留在修车铺,是因为地契在他们手里?”苏念棠的手指抚过病历单上沈建国虚弱的签名,突然想起李爷爷拿出的解放初地契,“沈灼,你家的地契是不是……也和梧桐巷的老建筑有关?” 沈灼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爸说那地契上标注了巷口那棵百年梧桐树的根系范围,当年日本人占领时,有个地质学家在树下埋过东西……”他顿住了,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沈灼立刻吹灭台灯,拉着苏念棠躲到工作台后。 门缝里透进手电筒的光,两个黑影正用铁丝撬门。 “肯定是白天那伙人,想偷资料!”苏念棠压低声音,心跳得像擂鼓。 沈灼从工具架上摸出一把螺丝刀,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嘴。 黑影撬开门锁,手电筒光在屋里乱晃,最终停在苏念棠刚才改作文的桌子上。 “找到了!招生简章和报名表!”其中一个黑影拿起表格,“老大说了,只要他们报不成名,就没法离开巷子!” 沈灼眼神一凛,正要冲出去,苏念棠却拉住他,指了指墙角的监控摄像头——那是赵磊昨天硬塞给他的“防贼神器”。 他立刻会意,掏出手机悄悄连接摄像头 WiFi。 就在黑影准备撕碎表格时,沈灼突然打开手机闪光灯,对准门缝大喊:“警察!这里有人入室盗窃!” 黑影吓得手一抖,表格掉在地上,两人仓皇逃窜。 苏念棠打开灯,看见报名表边角被撕了道口子,幸好信息栏完好无损。 “他们为什么非要阻止我们考试?”苏念棠捡起表格,心里一阵发凉。 沈灼看着地上的脚印,又想起光头男钥匙串上的“宏远”标志,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成型:“他们怕我离开巷子,怕我查到当年地契的事。” 他走到梧桐树下,伸手摸了摸那个台风留下的疤痕,“苏念棠,我爸说的‘埋东西’,可能和开发商急着拆迁的原因有关。” 【叁】蝉蜕里的星光与未拆的考场 报名截止前一天,苏念棠和沈灼带着报名表去街道办。 路过巷口时,发现公告栏被换上了新的“拆迁催告”,旁边还用红笔写着“高考骗子,滚出梧桐巷”。 “别理他们。”沈灼把报名表塞进怀里,用身体挡住那些污言秽语。 苏念棠却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粉笔,在催告单旁边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蝉蜕,下面写:“蝉要蜕皮,巷要留根。” 街道办的张主任看着两人递来的报名表,叹了口气:“念棠啊,不是我不帮你们,是开发商那边施压,说你们‘占用保护建筑从事商业活动’,这报名表……”他把表格推了回来,“系统里报不进去。” “什么?”苏念棠愣住了,“我们是住在这里,又不是搞商业!沈灼的修车铺也只是个体经营!” 张主任无奈地耸耸肩:“上面来人查过,说修车铺属于‘非居住用途’,不符合报名条件。”他压低声音,“你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开发商惹不起啊。” 从街道办出来,苏念棠的眼眶红了。 七月的阳光炙烤着青石板路,她觉得比七年前收到沈灼“拒绝”信封时还要难受。 “怎么会这样……我们明明符合条件的……” 沈灼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藏在树洞的银戒,用拇指摩挲着内侧的“念灼”二字。 他想起昨晚监控拍下的黑影,想起光头男钥匙串上的“宏远”,突然转身往修车铺跑:“你等我一下!” 半小时后,沈灼骑着摩托车回来,车篮里多了个厚厚的文件夹。 “跟我来。”他载着苏念棠来到文物局,把文件夹拍在接待处的桌子上。 “这是梧桐巷17号(原沈记修车铺)的产权证明,1953年政府颁发的地契复印件,”沈灼的声音冷静得像扳手的金属面,“还有我父亲沈建国与‘宏远汽修’的借贷合同,上面明确写着‘地契抵押期限至2020年’,如今早已过期。另外,” 他拿出一叠照片,“这是开发商雇佣人员多次骚扰、毁坏财物的证据,包括昨晚入室盗窃的监控录像。” 接待员看着文件上清晰的红章和录像里黑影的脸,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就在这时,苏念棠的手机响了,是赵磊:“念棠!开发商找了辆挖掘机停在巷口,说要‘清理建筑垃圾’!” 两人赶到巷口时,一台黄色的挖掘机正轰隆隆地逼近梧桐树,光头男站在驾驶室旁,手里挥舞着“拆迁令”。 周围的老人哭喊着阻拦,却被保安推到一边。 “住手!”沈灼冲上前,将地契复印件举过头顶,“宏远公司涉嫌伪造文件、非法侵占他人财产,我们已经报警了!” 光头男脸色大变,挖掘机的铁爪停在离树干不到一米的地方。 这时,文物局的执法车和警车同时鸣笛赶来,为首的正是上次勘察的王科长。 “沈灼同学,苏念棠同学,”王科长拿着一份文件,声音洪亮,“根据最新核查,梧桐巷17号确属历史风貌建筑附属设施,你们的居住和经营合法合规。另外,”他看向光头男,“宏远公司因涉嫌多项违法违规行为,已被立案调查。” 挖掘机被开走时,巷子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王奶奶端着刚煮好的绿豆汤赶来,塞到沈灼手里:“好孩子,没白让奶奶疼你!” 夕阳西下时,苏念棠和沈灼终于在街道办报上了名。 走出办公楼时,沈灼突然拉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正是七年前她在树洞找到的那个金属盒,里面的银戒被擦得锃亮。 “苏念棠,”他的耳朵有点红,“七年前没敢给你,现在……” 苏念棠看着戒指内侧的“念灼”,又看看他掌心的厚茧和额角的旧疤,突然笑了:“沈灼,你知道蝉蜕为什么留在树上吗?” 她接过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因为那是它长大的证据,就像我们的伤疤,都是时光刻下的年轮。” 巷口的梧桐树上,一只新蝉正振翅高飞,鸣声清亮。 沈灼看着苏念棠手上的戒指,又看看远处未拆的考场指示牌,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 这个夏天,梧桐巷的风不再带着拆迁的尘埃,而是裹着书本的墨香和蝉鸣的星光,吹向两个即将并肩奔赴考场的年轻人。 第6章 考场外的暴雨与树洞下的星图 【壹】修车铺的晨光与模拟试卷 八月的梧桐叶开始染上浅黄,沈灼修车铺的铁皮屋顶在晨雾中凝着水珠。 苏念棠踩着露水跑来时,正看见沈灼蹲在门口刷油漆——门板上“沈记修车”四个旧字被他用红漆描得锃亮,旁边新添了一行小字:“备考期间,暂歇午业”。 “早自习迟到啦!”苏念棠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里面是王奶奶做的葱花饼,“昨晚做的物理模拟卷,最后一道大题我算到凌晨三点,你快看看思路对不对。” 沈灼接过卷子,指尖蹭到她画的辅助线旁又一个歪扭蝉蜕。 七天后的成人高考像悬在头顶的蝉蜕,透明却沉重。 他指着卷子上的洛伦兹力公式:“这里应该用左手定则,你写成右手了。” 阳光穿过他指节的厚茧,在试卷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呀!”苏念棠拍了下额头,赶紧掏出红笔修改,袖口露出半截银戒的光泽。 自从戴上那枚“念灼”银戒,她总是下意识摩挲内侧的刻字,像握着七年前失落的夏夜。 “学费我凑齐了。” 沈灼突然开口,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上周帮赵磊修警车,又接了巷口李叔的古董自行车翻新,够交补习班押金了。” 苏念棠看着布包里夹杂的几张皱巴巴的一块纸币,想起昨晚十点路过修车铺,还看见他打着手电筒给一辆跑车换轮胎。 “不是说好了要用我的奖学金……” “你的钱留着买参考书。”沈灼打断她,把布包塞进抽屉,“我爸住院时,有个护士说过,人活着得像扳手——能拧开生活的锈螺丝,也得知道什么时候该松手。”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晨雾,“现在该松手去握笔了。”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赵磊的喊叫声。 两人跑出去,只见文物局的王科长正带着几个工人给梧桐树挂铭牌,铜质牌子上刻着“市级保护古树,树龄112年”。 “沈灼,苏念棠,”王科长递来两张宣传单,“这是下周高考的考场路线图,还有……”他压低声音,“宏远公司那边消停了,但他们老板最近总在巷口晃悠,你们注意安全。” 苏念棠接过路线图,指尖停在“市第三中学”的字样上。 那是七年前她参加高考的地方,也是沈灼本该出现的考场。 她抬头看向沈灼,发现他正盯着铭牌上“112年”的字样,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父亲病历单上提到的地质学家,正是1942年在梧桐巷活动的。 【贰】暴雨前夜的星图与生锈铁盒 深夜的雷雨敲打着修车铺的铁皮屋顶。 苏念棠抱着膝盖坐在工作台旁,看沈灼用放大镜研究一张泛黄的信纸——那是从父亲旧物里翻出的,信纸边缘画着梧桐巷的简易地图,树下标着一个模糊的“★”。 “我爸说的‘埋东西’,会不会是这个星号?”沈灼用铅笔沿着根系走向描线,“1942年,日本地质学家在此处进行土壤勘测,当时战乱,可能埋了勘测数据或文物。” 苏念棠凑近看,发现地图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日文,她拿出手机翻译:“‘星图藏于蝉蜕之隙,根系所指,金石为开’。”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窗外的梧桐树——树干上那个台风留下的疤痕,形状正像一只展翅的蝉蜕。 “难道是树洞?”苏念棠想起藏银戒的树洞,“但我们之前摸过,只有戒指。” 沈灼没说话,起身从床底拖出个生锈的铁盒——那是父亲住院时从“宏远汽修”老板办公室偷拿回的,一直没找到钥匙。 他拿起桌上的扳手,突然顿住:“苏念棠,你记不记得,光头男钥匙串上的金属牌,形状像不像……” “像这个铁盒的锁孔!”苏念棠猛地站起来,铁盒边缘的齿轮纹路与记忆中光头男的钥匙牌完全吻合。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引擎轰鸣,两道车灯刺破雨幕,停在梧桐巷口。 “是宏远的车!”沈灼立刻吹灭应急灯,拉着苏念棠躲到工具架后。 透过门缝,只见光头男扶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下车,那人正是七年前在医院见过的“开发商代表”。 “老板,那两个小年轻还在备考,没发现什么。”光头男递上一把钥匙,“这是从老沈头遗物里找到的,应该能打开铁盒。” 中年男人接过钥匙,走到梧桐树下,手电筒光停在蝉蜕状的疤痕上:“1942年的勘测数据要是在,这片地的矿产价值够我们赚十辈子。当年老沈头他爹不肯交地契,现在总算落到我手里了……” 沈灼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苏念棠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悄悄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口袋里的银戒硌着自己的掌心——那是他们共同的星图。 【叁】考场上的蝉鸣与树洞下的真相 高考第一天清晨,梧桐巷飘着细雨。 苏念棠把准考证塞进帆布包时,发现沈灼的工具箱上放着张字条:“我去趟文物局,考卷等我。”字迹潦草得像暴雨前的蝉鸣。 她赶到考场时,广播正播放考生须知。 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看见梧桐树叶上的水珠折射出彩虹,突然想起七年前沈灼替她捡广播稿时,手背上渗出的血珠。 语文考试进行到作文时,窗外传来挖掘机的轰鸣。 苏念棠心头一紧,笔尖划破了作文纸——题目是《守护与传承》。 她抬头看向考场外,只见三辆挖掘机正逼近梧桐巷口,光头男带着保安拦在警戒线外。 “不许靠近!这里是高考考点!”赵磊带着协警冲出来,警棍敲在挖掘机履带板上。 就在这时,沈灼骑着摩托车从巷子里冲出,车篮里放着个打开的铁盒,里面是一叠用油布包着的泛黄图纸。 “王科长!”沈灼将图纸递给跟来的文物局车辆,“1942年地质勘测图,还有宏远公司非法侵占地契的证据!” 考场内,苏念棠看着作文纸上“守护”二字,突然提笔写道:“梧桐巷的蝉蜕留在树上,不是为了纪念脱壳的疼痛,而是为了告诉后来者——根扎得越深,星光越亮。” 交卷铃响时,暴雨倾盆而下。 苏念棠跑出考场,看见沈灼站在梧桐树下,浑身湿透,手里举着勘测图对媒体记者讲话:“这里埋着的不是矿产,是1942年地质学家记录的古树根系保护数据,宏远公司伪造拆迁文件,企图非法挖掘……” 光头男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手里挥舞着扳手:“小子,找死!”沈灼下意识将图纸护在身后,却被苏念棠一把推开——她用身体挡在沈灼面前,听见扳手砸在梧桐树干上的闷响,树皮簌簌落在她发间。 “警察!”赵磊的喊声与闪电同时炸响。 暴雨中,文物局的执法车和电视台的采访车挤满了巷口,宏远老板被警察带走时,袖口的“宏远”标志在雨水中模糊成一片污渍。 【肆】蝉蜕里的星光与未拆的未来 雨过天晴时,高考最后一门结束的铃声响起。 苏念棠和沈灼并肩走出考场,阳光穿过湿漉漉的梧桐叶,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作文我写了蝉蜕。”苏念棠晃了晃手里的准考证,上面沾着树皮带的绿意。 沈灼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从梧桐树干里取出的铜质星图,背面刻着“1942.7.7 守护此树”。 “原来地质学家埋的是古树保护的星图,宏远公司想挖树根找‘宝藏’,才急着拆迁。” 巷口的梧桐树下,王奶奶端着莲子羹等他们,身后跟着举着“梧桐巷历史文化保护区”横幅的老人们。 赵磊跑过来,手里挥着手机:“新闻播了!宏远公司被吊销执照,文物局说要把梧桐树设为‘抗战历史纪念树’!” 夕阳西下时,沈灼在修车铺门口挂起新的木牌:“沈记书屋·暂代修车”。 工作台上,扳手和钢笔并排躺着,旁边是摊开的《大学物理》,页脚新画了只振翅的蝉,翅膀上驮着一颗星星。 “沈灼,”苏念棠捧着刚从树洞取出的星图,突然想起什么,“你知道为什么蝉鸣在雨后特别响吗?” 沈灼接过星图,指尖划过“守护”的刻痕,抬头看向树梢间的晚霞:“因为它们等了十七年,才等到破土而出的夏天。” 巷口的梧桐树上,一只新蝉正迎着夕阳鸣唱,鸣声里带着雨水的清冽和泥土的芬芳。 苏念棠看着沈灼手背上新旧交叠的伤疤,突然觉得那些年的误解与等待,都化作了此刻星光——就像树洞下的星图,终会在某一天,被读懂它的人,照进现实的土壤。 而那个关于守护与梦想的夏天,也才刚刚开始。 第7章 蝉蜕星芒 九月的梧桐叶开始簌簌坠落,像撒在青石板路上的碎金。 沈灼蹲在"沈记书屋"门口给旧书架刷桐油,浅棕色的光泽爬上木纹时,苏念棠抱着一摞旧课本从巷口跑来,马尾辫上沾着片带锯齿的黄叶——那是她今天在市图书馆整理古籍时捡到的。 "快看我找到了什么!"她翻开最厚的那本《植物志》,泛黄纸页间夹着张1942年的老照片:穿长衫的年轻学者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握着和沈灼发现的星图同款的铜质圆盘,身后是挂着"宏远商行"招牌的两层木楼。 "照片背面有字!"她将纸页对着阳光,显影出一行钢笔字:"林昭明,地质调查队,根系即星图,护树如护国。" 沈灼的刷子停在半空。 这个名字他在父亲的病历单里见过——1942年离奇失踪的地质学家,正是沈父临终前反复念叨的"老队长"。 他伸手触碰照片里学者的袖口,那里隐约可见一枚银戒的轮廓,戒面刻着"灼"字,与苏念棠那枚"念灼"戒的另一半纹路严丝合缝。 "你父亲和林昭明......"苏念棠的声音突然发颤,"他们可能是当年保护古树的同党。宏远公司老板姓林,说不定是......" 巷口突然传来汽车鸣笛。 两人抬头,只见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梧桐树旁,车窗摇下露出半张戴着金丝眼镜的脸——正是新闻里报道过的省文物局专家林砚秋。 "沈灼先生,苏念棠同学。"林砚秋下车时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感谢你们提供的1942年勘测图,局里正在申报梧桐巷为抗战历史文化街区。不过......"他看向树干上的蝉蜕状疤痕,"我们需要更直接的文物佐证,比如林昭明当年埋下的星图原件。" 沈灼与苏念棠对视一眼。 苏念棠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铜质星图,指尖触到背面"1942.7.7"的刻痕——那是抗战全面爆发的日子。 昨晚他们刚在树洞里发现星图下还压着本日记,扉页写着:"当根系开始歌唱,星图将指引真正的守护者。" "其实......"沈灼刚要开口,巷口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 三人转头,只见"宏远汽修"旧址的铁门上被喷了红漆:"还我地盘"。光头男的表弟叼着烟站在阴影里,手里攥着半块砖头。 "别碰他!"苏念棠冲过去时,赵磊已带着协警从巷尾跑来。 光头男表弟骂骂咧咧地被带走时,沈灼注意到他后颈有个齿轮状的纹身,和宏远老板的秘书一模一样。 "他们不会罢休的。"林砚秋低声说,"宏远集团虽然被查处,但地下产业链还在。梧桐巷的古树底下......"他突然噤声,目光落在苏念棠手中的《植物志》上,"这本书是从哪儿来的?" "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区。"苏念棠翻开版权页,出版方赫然是"宏远书局1943年印"。 林砚秋的手指突然紧紧扣住纸袋边缘,指节泛白:"1942年宏远商行突然转型做书局,林昭明失踪后,他的所有研究资料都被这家书局''收购''了。" 暮色浸透巷弄时,沈灼在书屋阁楼点亮煤油灯。 苏念棠摊开林昭明的日记,泛黄纸页上的钢笔字力透纸背:"7月15日,勘测发现梧桐树根下有宋代瓷器窖藏,宏远商行企图借挖矿之名盗掘。我将星图拆为两半,一半藏于蝉蜕树洞,另一半......"字迹在此处被水渍晕开,最后半句模糊不清。 "另一半可能在银戒里!"苏念棠突然想起什么,摘下戒指对着灯光细看。 戒面的茯苓花图案下果然有道细缝,沈灼用镊子轻轻撬开,里面掉出极小的铜片,上面刻着半幅星图。 当两片星图在煤油灯下拼合时,奇迹发生了——铜片表面浮现出立体的根系脉络,每条根须末端都标着坐标,中心位置用朱砂写着"宋瓷窖藏"四个字。 苏念棠的指尖划过1942年的日期,突然发现数字"7"和"1"的笔画,竟与梧桐巷的巷道走向完全吻合。 "林昭明用根系走向画星图,既是保护古树,也是标记文物。"沈灼的声音里带着震颤,"我爸当年不肯把地契交给宏远,就是因为知道底下埋着国宝。" 窗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拍门声。 王奶奶举着手机冲进书屋:"小念!小灼!快看新闻!"屏幕上,宏远集团新上任的CEO正在记者会上发言,西装袖口露出半截齿轮纹身:"我们将配合文物局工作,但梧桐巷的商业开发计划......" "是他!"苏念棠认出那人正是七年前在医院威胁过沈父的保镖。 画面切换到梧桐巷全景,镜头扫过古树时,她注意到树冠某根枝桠上挂着个反光的东西——像是微型摄像头。 "他们在监视我们。"沈灼关掉电视,将星图小心收进保险柜,"今晚必须把另一半证据交给文物局。苏念棠,你留在书屋整理日记,我去趟局里......" "一起去。"苏念棠抓起帆布包,包里装着林昭明的日记复印件,"当年林昭明和你父亲是两个人守护星图,现在我们也该一起。"她晃了晃手上的银戒,戒面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星芒,像极了梧桐叶间漏下的月光。 两人刚走到巷口,暴雨突然倾盆而下。 梧桐树叶在狂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无数只蝉在振翅。沈灼将苏念棠拉到屋檐下,突然看见古树冠顶闪过一道红光——有人影借着暴雨攀爬树干,腰间挂着的工具袋里露出洛阳铲的轮廓。 "是盗掘者!"苏念棠惊呼。沈灼已冲向古树,在泥水中滑倒时抓住那人脚踝。 盗墓者转身挥起铲子,金属刃口在闪电中划出冷光,却在看清沈灼脸的瞬间顿住——那人竟是沈父住院时的护工老张。 "小灼,你别管这事......"老张的声音混着雨水,"宏远给的钱,够我儿子出国读书......" "所以你就帮他们挖文物?"沈灼抓住老张的手腕,摸到他内侧有个齿轮纹身,"1942年他们想盗掘古树底下的宋瓷,现在还想毁了整棵树!你知道这树是抗战文物吗?" 老张的铲子掉在地上,溅起泥水。 苏念棠趁机拨通赵磊的电话,转头时看见沈灼从老张口袋里掏出个遥控器——正是控制摄像头的装置。暴雨中,文物局的执法车鸣笛而至,林砚秋跳下车时手里举着搜查令:"根据举报,宏远集团涉嫌走私文物......" 凌晨三点,雨停了。 沈灼和苏念棠坐在书屋门口,看着古树被警戒带围起,考古队的探照灯照亮树冠。 林砚秋抱着一箱刚出土的宋代瓷碗经过,碗底赫然印着"护树"字样。 "老张全招了。"赵磊摘下警帽,甩了甩上面的雨水,"宏远老板是林昭明的孙子,当年祖辈没拿到的东西,他想通过拆迁偷挖。"他看向沈灼,"你父亲临终前报警说''树底下有星星'',其实是想说''星图''吧?" 沈灼没说话,低头看着掌心的星图碎片。苏念棠将两片铜片重新拼合,这次在根系末端发现了新的刻痕:"1945.9.3,抗战胜利日,树龄105年"。原来每到重要年份,守护者都会在星图上刻下印记,如同给古树写下年轮。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书屋的木门吱呀打开。 王奶奶端着热粥出来,身后跟着几个捧着旧书的老人:"小灼,我们把家里的老课本都搬来了,书屋该有个''梧桐巷记忆角''。" 沈灼接过一本1950年代的算术课本,扉页贴着泛黄的糖纸,上面画着简化的蝉蜕图案。苏念棠翻开《植物志》新的一页,用钢笔写下:"9月5日,梧桐巷雨,蝉蜕星芒现世,根系继续生长。" 晨光穿透云层时,古树的枝叶间突然传来清亮的蝉鸣。 苏念棠抬头,看见一只新生的蝉正从蝉蜕中钻出,翅膀上的纹路与星图的根系惊人地相似。 沈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树冠缝隙里露出的天空,刚好构成星图中心的形状。 "你听。"苏念棠轻声说。蝉鸣声中,隐约有齿轮转动的轻响,像是时光的指针在为某个秘密校准。 沈灼想起林昭明日记的最后一句:"当蝉鸣与根系共鸣时,真正的守护才刚开始。" 书屋的木牌在晨风中轻轻摇晃,"沈记书屋"四个字被露水洗得发亮。 工作台上,扳手、钢笔和星图并排躺着,旁边是刚收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苏念棠被历史系录取,沈灼的机械工程专业通知书还在路上。 "以后每个暑假都回来。"苏念棠将星图锁进保险柜,钥匙分成两半,一半放进沈灼的工具箱,一半藏进自己的铅笔盒,"等我们学成回来,要给梧桐巷写真正的历史。" 沈灼笑了,捡起地上的蝉蜕,对着阳光举起:"你说,十七年蝉破土时,会不会也觉得,等待这么久,就是为了照亮某片树叶的脉络?" 巷口传来孩童的笑声,几个小学生蹦跳着经过,手里举着用梧桐叶折的星星。 苏念棠看着他们跑向古树,突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独自对抗风雨,而是让更多人看见,树根下藏着的星光,和树冠上托起的天空。 而那些被刻进星图的年份,那些在暴雨中握紧的双手,那些从蝉蜕中新生的鸣叫,终将成为梧桐巷最坚韧的年轮,在时光里慢慢生长,慢慢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