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良缘》 第82章 她定的新规 怀揣着忐忑,将那条规交到陆夫人手上的时候,却见她面色平和,轻轻巧巧地就应了此间事,前后不过是翻看了几下的功夫,甚至好像都没有认真的思索。 “刁奴该惩,忠仆该赏,无论是奖还是惩,都将这碗水端得平整,不偏不倚,这上头你都写得很清楚,可行。” 陈稚鱼就激动了,深吸了两口气,眼眸里都是难以掩盖的兴奋。 看她这般,陆夫人原本到了喉间的话就咽了回去,罢了,既然老爷都相信她,又何妨放手一试呢?未来终归是她们年轻人的天下,自己管得再久,也会有老的一天,况且今时不同往日,在沿用旧规,也着实不适合当下的情景,或许陆家交到她的手上,会更不一样呢。 当夜热闹,晚间回了止戈院,陈稚鱼甚至心情很好地哼了两句小曲儿,陆曜路过时偶然听到的,声柔惬意,带着一丝甜,丝丝入心。 等到上了榻,他问了句那曲是何曲,陈稚鱼讶异被他听了去,嘴上却老实地回了他的话:“是在云麓哄孩子的曲儿。” 说罢,又补充一般的说:“小时舅母常用此曲哄我和阿弟入睡,我便记得很清楚。” 陆曜低头看她,心头一热,唇在她耳鬓厮磨,声音低哑:“待我们有了孩儿,你也可唱此曲哄他入睡。” 陈稚鱼没想他提到了子嗣,一时还有些不好意思,抿抿唇,声音很低的“嗯”了声。 见她应承,陆曜只觉心都烧了一下,抱着她的手臂拥的更紧了。 这夜好梦正酣。 这夜过后,陆家的天就变了。 对陆家所有的奴仆来说,这一天绝对是改变人生的一天。 当少夫人的新条规下达时,有人欢喜有人愁,有那哆嗦着腿哭天抢地的,也有那得知了消息后坐在地上笑的猛捶大腿,感受痛觉,只怕不是真的。 早有那敏觉的人,在得知卞婆子的下场后,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本以为新少夫人会借此机会好好整顿家风,从上到下一溜的整改,却不晓得,不只是风雨要来,属于他们的晴天,也真正的来了。 得知终生为奴的自己和后代,还有机会可通过主家的途径,受主家恩泽进入学堂,将来也可考取功名摆脱奴籍,当真是令人听在耳里,都觉不可信的程度。 但条规是陆管家亲口说的,陆管家何人?那可是从祖辈就在陆家侍奉,每一代都伺候当家家主的一把手,更是被赐了主家的姓,何等荣宠,他亲口宣读的条规,那还能有假? 甚至在他宣读此事时,他家年龄相当的孩子都已被安排去了学堂,连女子也跟着去了,只因少夫人说了,女子也是要识字知礼的,没得两样地待他们。 这下,众人都炸开了锅,等到陆管家说起年岁限制时,又引了些人的不满。 “陆管家,这岂不是不叫人过日子了,孩子到个十二岁进府,就可为家赚点儿零钱,如今将年岁卡到十五,孩子都大了,尤其是姑娘家,过不了两年又要嫁人,能在家做几年?少夫人这可是没为我们这些养女儿的考虑。” 陆管家看向他:“张勇家的,你可要听清楚了,少夫人定下的,凡是家生子,新出生的幼儿皆享受津贴补助,主家帮你们把孩子养大,这还不好吗?” “啥?” 一句话,令众人议论纷纷。 坐在帘子后的陈稚鱼听着外头的动静,默默喝着茶水,没发出一点声响,没人知道她来了,就连陆管家都不知道。 “你们这些人吃主家,住主家,替主家做活儿,怎么着都攒够了银钱足以成婚生子了,如今条规一再放宽,连你们的孩子都能享受到这样好的待遇,若还不知足,大可满街上去问问,谁家伺候的奴才能这样好的。” 有人就迟疑了:“您确定这么大的事儿,少夫人她能做主吗?” 实行这样的条规,可是要经手不少的钱财,一个新进门的妇人,能当得起这么大的家吗? “放肆!此话可是在藐视少夫人威仪?” “奴才不敢!”那人吓得一抖,连忙否认。 陆管家呵斥过后,见人算老实,遂缓和了语气:“行了,新条规会印成册,人手一份,这里头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但接下来我要说的,各位也都仔细听好了。” 说到这里,话风陡然一变,声音也沉冷了下来。 “先前有奴才赌博犯事,为自保供出了几个同样赌的人,少夫人说了,这些人要严惩不贷!人的名单已经握在少夫人的手上了,今日太阳落山之前,若有人主动去找少夫人说明情况,或可从轻发落,但若有存侥幸之心,就别怪咱个一个一个揪出来,到那时大家的脸上都不会好看了。” 后面更是宣读了几条有关惩罚制度的条规,有轻有重,与先前的家规有出入,但也足以见人胆寒了。 少夫人都能制家规了,这是不是就是老话说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她要名声,要将来的顺利的执掌中馈,首先就拿他们这些奴仆开刀。 待遇更好了,随之的是惩罚力度更深了。 从前或能刷个老脸,如今那些都不论了,陆管家说得很清楚,饶你是祖祖辈辈侍奉主家,但凡有人犯了规矩,都是一样的惩处。 皇家尚讲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们也该效仿这等自觉之心。 想要好的待遇,好的住所,好的活计,都各凭本事吧,以前那些子承父业的隐形规矩,一概不管用了。 陆管家将那些读完后,自己也长出了口气,见下头的人都议论纷纷,又提醒了句赌的事,才转身离开。 他要走,势必路过正堂的穿廊,便看见了不知何时来的少夫人,忙上前去请安。 陈稚鱼冲他点点头,温和一笑:“陆管家辛苦了,我是突发奇想过来的,遂未提前打招呼。” 陆管家忙道:“陆府上下都是少夫人您的地盘,你去哪儿哪里需要打招呼?只是这里都是教训下头人的地方,难免粗陋了些,恐污了少夫人的鞋。” 陈稚鱼摇了摇头,心里暗道:怪你做了总管,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算是叫你弄明白了。 “新规下达,总需要一段的适应期,这段日子,还要劳烦陆管家看着他们。” 陆管家忙道:“少夫人刚进门有所不知,陆家奴才都是最重规矩不过的,就说老夫人和夫人,那都是雷霆手段,下头没几个刺头,有也早就被拔了,论听话规矩,京中怕是没有几户人家能调教出这样的奴才来。” 这不是一代人调教出来的,这是世家贵胄的证明。 一个家族强盛,到底有多强盛,单看这家伺候的仆人便能知道了。 闻言,陈稚鱼点了点头,抬眸时,见亮光照射,心里便十分通畅。 闲言少叙。 要说一早上下达命令后,陈稚鱼就回了止戈院,等着有人来“自首”。 陆管家说府上的下人被调教得很好这她是信的,但也架不住日积月累,多少年都过去了,总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打了个“盹儿”。 午饭过后,便来了两个婆子,待她们进门说清了自己因何而赌,赌资从何而来,又赌了多大时,陈稚鱼只静静听着,等她们说完,她只问了句:“陆家多年的规矩几位可都记得?” 两人低下头去,讪讪不已。 唤夏在一边说:“凡参与赌博,轻则二十大板,重则三十大板后,解除职责,从下等活计做起,更有甚者,将被发卖出去。” 二人的脸色就变了,纷纷求饶:“奴婢们当真只是闲来无事摸两把,不敢赌大了的,望少夫人轻罚!” 陈稚鱼手指敲打着杯身,看她们急的模样,心里也知道,她们敢第一时间来,一是胆小,怕自己不站出来,等被揪出来时会被从重处罚,二则是如她们所说,赌得不重,才敢来求饶。 陈稚鱼看向隐在一边的庆婆子,见她暗暗点头,就知这两个如她猜想一般,没犯大事了,便说:“念在你们是首个来认罪的,且是小赌,便罚你们去浣衣巷做一个月的活,与下头的人一道浣衣,也望你们日后再觉闲时,能想到今日,便不敢再碰牌了。 两人神色恹恹,被罚了也只能端着笑脸谢过主子高抬贵手,而后垂头丧气地离开。 她们尚不知,对于她们的处罚究竟有多轻,直到有人被查出赌到倾家荡产,甚至还因职务之便,挪了几项公款填补窟窿时,不仅被打到不能行走,血染白衣,还被送去官府。 一般来说,下头人出点岔子,都是在家里解决,谁愿意闹到大众眼前去呢?可少夫人这么一来,让许多存有侥幸心理的人瞬间歇了菜了。 一个下午,唤夏暗自记了人数,却比当初卞婆子报上的多了一些,这也得力于那时陆管家话未说满,故意留了个空档,等着人钻进来呢。 一直到太阳落山之前,林林总总也有十二三个了,但数来数去,唤夏低声在姑娘身边耳语。 “姑娘,卞婆子说的那些都在这儿了,唯有一人……” …… 第83章 对少夫人,第一次有了惶恐 早在这些个人一个个跳出来,陈稚鱼的脸色就已经黑如锅底了。 饶是上百个仆人,眼巴前的就有这么多赌博,实在叫人心头一紧。 这些还是明面上未被捅破的,但凡一星半点叫别人抓了证据,往上头一告,告陆家一个治家不严,纵容奴仆赌瘾成性,岂不是雪上加霜? 就连一向觉得陆家威严,乃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权贵家族,且引以为傲的田嬷嬷,再亲眼看到这么多人自述,也忍不住心头一惊,再度看向少夫人时,更多了几分敬重。 原来,不只是拿这些人立威,她今日做的这些,不仅起了个警告作用,更能让以后的奴仆都有分寸。 到底是这么多年,从老夫人到夫人,对这些人太过放纵了,加之明面上都受规矩得很,是以不细查,根本就不能知道,万一有人腐烂成泥,不经细说了。 恰逢这时,陈稚鱼轻笑了一声笑意冷淡,面色如霜。 “看来,这弦是拉得不够紧了,总叫人以为有空隙可钻,主子们放松手段,本意是想让下头的人松口气,却不知不觉养了这些蛀虫。” 说着,看向田嬷嬷和庆婆子,手指抵在额间,呵笑道:“可瞧见了,如今还觉立新条规,是多此一举吗?” “奴婢不敢!” 两人忙低下了头,面对少夫人的突然发难,皆满额流汗,其他年轻的丫鬟们再见少夫人问起这两人话时,更是将头低得死死的,连呼吸都轻了一些,生怕殃及自身。 陈稚鱼只是冷笑,敢不敢的,这些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怕是早就有了意见。 都是在陆家做久了的人,从前规矩都熟悉且适应,比之如今的更是松散一些,只怕新规一出来,她们这些老人最先不能适应吧? 毕竟,一个位置坐得久了,不缺下头的人孝敬,也不缺手段以及弄些辛苦钱,这些事好似成了常态,只要不过分,上头的也都轻拿轻放了,但如今实行新规,火烧得正旺,务必是要烧毁一些人的利益去。 她今日冷不丁地拿身边伺候的田嬷嬷,以及在外头颇有名声的庆婆子说话,实在很难不令人多想。 田嬷嬷心里暗道:从前只觉她出身不显,应无什么大志,如今看来,真是她小瞧了这位少夫人去。 在心底,第一次有了难以言说的惶恐。 从前以为,自己这样有脸面的嬷嬷,新来的少夫人也得给三分颜面,少不得要依靠她帮着理家治人,而今看来,那想法真是令人发笑了。 这位少夫人,心有城府,只怕她心中所想,自己未能猜到千分之一吧…… 见她们都态度至诚,尤其是向来喜欢在自己面前拿乔的田嬷嬷此刻都低下头去,她深吸了口气。 不是她想在这些人面前卖威严,实则有些人,不当时拿住,后面再想做什么,这些人就成了阻碍。 她坐在理事堂,就这么坐了一下午,外头天色渐晚,她恍若未知,连某人已然回来,静默地待在屏风后都不知。 “还有一人是谁?”她问。 唤夏忙道:“乃是郑姨娘跟前伺候的婆子,姓冯,听说是郑姨娘陪嫁来的,很有脸面。” 陈稚鱼闭了闭眸,思绪翻涌一阵,一时,屋内落针可闻。 殊不知,早在新规下达,一向注意动向的郑姨娘就知晓了情况,还专门传了身边伺候的人一一询问,可有犯了规矩的,早些交代,她尚能给些法子。 她院里的,被她管的甚严,如她一般,不敢惹事,也轻易不敢坏了规矩。 这时,身边贴身伺候的管事纤娘子,低声提醒了下。 “咱们院里大都惧怕主上威严,被姨娘您教导得循规蹈矩,但萱姑娘院里,总有些个和您院里往来,可要在此间上上心?” 这话如醍醐灌顶一般,郑姨娘一捶手,懊恼叹道:“怎就把这要紧孩子给忘了呢!” 说罢,心头更是一紧,深吸着气,眼里飘忽不定。 纤娘子见状,便默了下去。 她自然是知道有这么个人,惯爱阴奉阳违,将主子们哄得团团转,但她又不能直言。 如今看主子这般,就知她是想到了。 不过三息,郑姨娘下定决心一般,道:“请冯婆子来一趟。” 纤娘子松了口气,着人去请,再看向姨娘时不免暗叹口气。 姨娘什么都好,就是优柔寡断,太重情了些。 冯婆子腰圆体胖,眼小耳精,来时,满脸堆着笑,待看清屋内沉肃的气氛时,又见那纤娘子站在姨娘身边,神色莫辨的模样,她便一顿,下意识的停止了脊背。 “姨娘可有何事交代?” 郑姨娘现下心烦意乱,也无暇顾及语气态度,只看着她直问:“我且问你,你可有做过什么叫人抓住把柄的事。”末了,加重了语气:“如实回答。” 这话问的范围极大,冯婆子当时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颜色厉害的姨娘,一时说不出话来。 郑姨娘蹙了眉头:“怎么了,难道要我一句一句问出来,才算吗?” 冯婆子头皮发麻,眼珠子不住地转着,说话时心里都止不住发虚。 “奴婢不知,姨娘说的是哪方面……”说完,牙齿一疼,手攥得更紧了。 郑姨娘的脸就黑了。 “哪方面?冯婆子,你平日都做了什么?叫你心虚至此,问你此事,自己都不知如何回答了?” 冯婆子暗暗焦灼,不知为何忽然被问这话,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陷阱,她还能怎么说?! “我先问你,你可有跟着底下那些人赌牌。”见她吞吞吐吐,郑姨娘干脆打开了天窗。 冯婆子瞬间机警起来,慌忙摇头还未说什么,郑姨娘一拍桌子,十分恼火,面上也是失望至极。 “还想骗我!人都将你供出来了,你还想狡辩?” 一句话,令她色变,看她这反应,郑姨娘深吸了口气,满眼的不可置信,顿时更失望了。 本只是想诈她一诈,如今她的反应,已然可以说明一切。 “新规下来,不足半日就都知晓了,你不会不知,就该清楚,少夫人规定的是日落之前去她那里说明,你看看,如今都什么时候了?” 冯婆子哑口无言,带她来的是纤娘子提拔起来的人,当时便说:“奴婢去时,本该当值的冯婆子躲在灶房,依着墙睡得正香。” 郑姨娘闭上眼眸,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她长舒了口气,站起了身,对她说道:“一切明了,走吧,随我去见少夫人。” …… 话说回止戈院,得知卞婆子供出来的名单中,还有一人未出来时,陈稚鱼是犹豫了会儿的。 在她实行新规时不是没有想过,若这些人里头有伺候长辈们的,又当如何处置? 制定新规必将受到重重阻拦,而这头一遭,她便想到了此处,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实行,就要承担与之而来相应的压力,只是真当这个人浮出水面,她还能果决地将人提来审问吗? 郑姨娘此人,她实在对其产生不了多恶的情绪,要处置她身边的人,总也要先过她那关。 正这么想着,外头愿柳便报郑姨娘来了。 陈稚鱼眉眼稍松,起身去接。 郑姨娘进来时,才觉屋内气氛沉重,这一路过来,早已有知情的人与她说清了,今日下午从止戈院出去的人,都领了什么样的罚,最重的竟动了刑,一时令她心惊胆战,待见到少夫人亲自迎接自己时,竟慌得手心冒汗。 冯婆子早已两股战战,那与郑姨娘说明情况的人,并未背着她,得知今次的事竟这么严重,到了动用家法的时候,脑子里拼命地回想着这些日子,自己除了赌博以外,可还做了其他。 越想脑子越乱,等见了少夫人,更是慌得舌头发麻。 实在不是她没出息,而是这么多年,她都已经忘了被人审问是什么滋味了,跟着郑姨娘这样的主子,从来不敢惹事,且陆夫人管理后院的手段有目共睹,谁也不敢造次,这么多年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几乎也没谁会过问,更别提如今日这般的审讯了。 看她这样,陈稚鱼眉头微拧,心中暗道:此人是犯了多大的法?竟慌成这个样子? 又暗暗嘀咕,郑姨娘亲自将人带来,只怕此人不好罚了,但今日已然罚了这么多人,若对她松了个口子,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背靠大山好乘凉?那以后,任谁犯了事,还会真心悔过呢? 正思索着这些事,却不想郑姨娘一来,并未寒暄说些好话,更未让她为难,直接地令人都有些发怔。 “知道少夫人今日行新规之法,方才问询了院中伺候的下人,其他人或也有些小差错,但于今日少夫人所说赌博一事不相干,唯有这婆子,确实犯了瘾,坏了规矩,如今我将她带来,听凭少夫人处置。” 干脆利落到陈稚鱼想都没想到,就连其他伺候的下人,都诧异于郑姨娘的果决。 冯婆子更是呆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向来温和柔顺的主子,竟就这般将自己放弃了? …… 第84章 牵扯陆萱·我差在哪儿了? 陈稚鱼眼眸复杂,深看了郑姨娘一眼,深吸了口气,安排看座,而后坐在上首,垂眸看向堂下的冯婆子。 冯婆子站立不安,看向面容姣美却眼眸深沉的少夫人,一时拿捏不住,竟软了腿,不知该如何辩解了。 “今日陆管家下达新规之时,你可在?” 冯婆子满脸冷汗,闻言深吸着气,哆嗦解释着:“奴婢那时在后院,不曾出去……” “只是你不曾出去,我若没记错,姨娘的贴身丫鬟也是去听训了的,想来回去之后,是会告知你等。” 冯婆子一时说不出话来,郑姨娘见状,深深蹙起眉头,还是开了口,说:“我的人去找到她的时候,她在灶房睡得正香,只怕还真不知道此事。” 陈稚鱼看向她,她面色难掩惭愧,接着说道:“说到底是我管教不力,少夫人行新规之法,他们这些都该去听训才是,竟叫她躲了懒去。” 她这般说,再大的火气也该降一些了,陈稚鱼暗暗叹气,轻轻摇了摇头,对她抿唇示意,而后看向那冯婆子,神色就淡了下来。 “当值之日,玩忽职守,此为一错,不遵家规,聚众赌博,此为二错,你可有何要辩?” 冯婆子没什么能辩,稀里糊涂地到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码牌一事,怎么就叫人知道了,那一起打牌的,都好这些,哪个被抓了将她供出来了? “奴婢是闲来无事打过牌,赌却是真没有,都是本本分分的奴才根子,哪有多少闲钱能拿出去赌呢?少夫人,莫要听信了小人谗言,奴婢是错了,但也晓得分寸,不敢深赌。” 陈稚鱼便说:“可卞婆子却说,你与她是最好的朋友,偶尔在府上玩不过瘾,还要跑去外头与人打牌,赌得她几乎倾家荡产,我也没问过你,如今资产几何,你的家产可撑得起你的赌瘾?” 一听卞婆子,冯婆子脸色就变了,若说别人卖她,她还能互相攀咬几下,减轻罪责,但那卞婆子是什么人?可真是拿命去赌的人。 她们这些尚且只敢私下赌一赌,那人可是疯到敢去赌场摸两把的人,否则,伺候过老祖宗得了不少赏银的她,又怎会过得那么拮据? “她!她自己都说不清,若与她相比,奴婢顶多是小赌怡情,少夫人,奴婢是真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奴婢还是要为自己辩解一句,虽与那婆子一起打过牌,却不敢像她那样厉害。” 见她这下老实地说清了,陈稚鱼沉了口气,眯眸,叹息一般:“我也不甚明白,有那闲钱拿去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赌,你可知大齐朝是明令禁止赌的,偶尔摸两把牌不要紧,可你也得清晰自己在什么样的人家伺候,府中的老爷是一品大臣,少爷也在朝中做官,身为陆家的奴才,偏要去碰那界限,可见你为仆不忠。” 这话,实在严重了些,冯婆子急为自己辩解:“奴婢是跟着姨娘陪嫁进来的,奴婢是爱偷懒,也犯了些错误,但奴婢忠心耿耿啊!就连奴婢的那些赌资,赢的钱大都给了萱姑娘……” 冯婆子嘴比脑子快,等将“萱姑娘”三字说出来的时候,才猛然觉得不妥,一时住了嘴,神色变幻,后怕不已。 陈稚鱼挑眉,没想还意外得了这消息。 郑姨娘神色一凝,站了起来走向她:“你将话说清楚,这与姑娘有何干?” 冯婆子眼神闪躲,心里却在盘算,供出萱姑娘实在是无心之举,可眼前能解自己困境的,好似也只有将火转移到更有分量的人身上,她这厢的罪过,才能被淡化一些,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很难收回,只能如实说。 “府中给姑娘们的月钱只有那么多,姑娘偶尔想买些上好的布料做女红,好送给夫人们和姨娘,钱财上便有些欠缺,奴婢看在心里,也疼惜姑娘一番孝心,偶然小赌得来的钱都孝敬给了姑娘。” 这话说完,陈稚鱼冷冷一笑。 打量她真不知道呢,但凡是在这府上伺候久了的人,哪有花钱讨主子欢心的? 反而是主子们,要谁办点儿事,办得好或办得辛苦时才给赏钱,到了她这简直倒反天罡,成了她成全主子的孝心,将自己得来的赌资孝敬给了主子? 经她这么一说,她赌博倒是因为她忠心了? 郑姨娘险些气个倒仰,没成想自己陪嫁而来的婆子,此刻为了脱罪,竟将自己的女儿都牵扯了进来,且她还无从得知,这些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她向来管不得女儿的事,如今听了这话只愤愤看着她,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陈稚鱼:“如今说的是你赌博一事,明令禁止的却屡教不改,如今为逃脱罪责,还攀扯起主子来了。” 见少夫人不信,冯婆子急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 “住口!”陈稚鱼眼眸冷了下来,斥道:“原看你是姨娘陪嫁来的婆子,给你几分颜面,可如今越说越不像话,你若不愿赌,谁还能逼你不成?自己做了坏规矩的事,不思悔改,却扯这些有的没的,难道你还指望让主子来与你对峙不成?” 冯婆子面色一僵,颓然跪下,只念着自己错了,再不敢之类的话。 郑姨娘面色亦僵,眼眸怔怔,看向少夫人,她没想少夫人会略过此事,不去深究,她的女儿前才得罪了她,这么好的机会,她却轻言放过了…… “先前说你有两错,如今你都是认了,至于你有没有犯过其他糊涂的事,那都是姨娘该管的事,如今我只说这两错,你且听好,原本看在姨娘带着你,主动来陈情的份上,你犯之事本可不用深究,但你偏偏为逃罪责攀咬主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冯婆子提了口气,想说些什么,但一抬眼,就对上郑姨娘看向自己时失望的目光,顿时就泄了气。 今日过后她顶多受些罚,日后还是要伺候姨娘的,可今天她若为了将自己摘干净,再把姨娘得罪死了,那以后自己的日子才难过了。 “罚你刷恭桶一个月,扣月前两个月,倘若你还不知悔改,知而又犯,就不用回姨娘身边做体面的婆子了。” 末后,郑姨娘带着人离开,屋里又静了下来。 陈稚鱼嗓子发干,拿过杯子喝了一口,刚咽下去,男人从旁边出来,差的吓得她呛住。 见她这般,陆曜拿过她手上的杯子,抬手抚上她的背,轻抚了两下,嘴里竟还怪起她来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陈稚鱼咳了两声:“分…咳咳,分明是您总神出鬼没的。” 这些日子他总爱突然出现,好似很喜欢看她被吓一跳的样子。 陆曜挑挑眉,挥了挥手叫众人下去,遂坐在她身边,散了裤腿,长臂搭着扶手,慵懒地半靠在座椅上,道:“我都在里头听了半天了,刚才那么好的机会,怎么也不见你继续追问下去呢?可见那婆子还有许多冤屈没说。” 陈稚鱼知道他说的是关于陆萱,但她更注重前面一句:“听了半天?为何在后头听,到前面来,还能亲眼看着呢。” 陆曜一笑,伸手勾了勾她的脸:“这不是想看看咱们少夫人的威仪吗?我若出面,场面就无趣了,此乃少夫人立威的大好时机,我等也该识趣些。” 陈稚鱼抿唇,被他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知道,他话语间虽不着调,可作为却是实打实地为自己好。 若他出面了,以后那些仆从再看到她,想到的不是少夫人的厉害,而是少夫人背后大少爷的厉害,这于她管家可没有什么好的。 “你还没说呢?怎么就放过了这大好时机了?” 陈稚鱼似笑非笑:“小孩儿爱胡闹,已经得了教训,难不成我还要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啊?” 陆曜眼眸微深:“你比她也大不了两岁。” 陈稚鱼叹息:“大一岁也是大,更别说我如今是她长嫂,我若事事都与她计较,以后恐怕是要计较个没完了。” 说罢,轻笑了一声,似也觉得自己这般老气横秋的说法好笑,遂说明了心里的想法。 “他们的事我还是要查的,但却不能是在这婆子告状之后去查,今日若由得她为自己开罪,拖了主子下水,就真如她的愿放过了她去,那以后谁人都能效仿,岂不是乌烟瘴气?” “要查,不是因为陆萱对我曾不恭敬,而是要知晓隐藏的问题所在,如今只是一个小问题,但若任由其发展久了,成了大事的时候,又该如何呢?” 看了她许久,陆曜赞叹:“咱们少夫人心胸宽广,非常人能及。” 知他在调侃,陈稚鱼倒也不觉羞,眼尾微扬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不用你说,众所周知。 对视着两人就笑出了声,随后陆曜才同她说起了正事。 “马上就要到太子生辰,太子府上会办宴席,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更忙一些,我已和母亲说过了,你们去庄子上查账的事,往后放一放,等到哪日我得了空再送你们去。” 陈稚鱼“啊”了一声:“你若忙得厉害,自去忙你的,只是去庄子上查账,我们带上足够多的人手一样能去,不必刻意等你的。” 陆曜一时沉默:“若是我想同你一起去呢。” 陈稚鱼脸红红的,目光如水轻看他一眼,嘴里低声嘟囔着:“怎就这般粘人了……” 陆曜心里头一痒,并未否认此话,只抓了她的手放在手心,说:“你初次去查账,我心里头放心不下,外头庄子与府上到底不一样,有我跟着,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我也在你身边。” 陈稚鱼心头一暖,见他张开双臂,一副要将自己拉入怀中抱着的架势,便也顺从地靠过去,嘴角挂着温柔的笑。 经过这一下午,陆府久违的从循规蹈矩的气氛中活跃了一时。 夜间有点要下雨的迹象,陆芸依靠门边,看着天上乌云遮月,不见星辰,等着夜雨袭来,对身边的佩儿说道:“这人的造化真是说不准,有人一跃枝头就成了凤凰,有人明明不差,却要忍受平庸,你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 佩儿不知姑娘为何会有这般感叹,只道:“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吧?” 陆芸笑笑,笑意冷淡。 “你可见了今日这当家的少夫人有多威风,这家规是说改就改,借此笼络人心,偏还有人吃这一套。” “……” “你说她那样的出生,尚且能嫁到陆家来耀武扬威,我又差在哪儿了?” …… 第85章 他唤:小鱼儿 太子生辰宴,据说是圣上提出要办,朝堂之上说起此事时,还叫人蒙了一瞬,尤其是二皇子党,再见圣上突然抬举太子时,心里都思索起来,而那些中立派则跳出两党相争的思维,很快就想明白了。 联系起金国派小王子来上献一事,便能明白圣上为何才不久斥责太子,甚至一度将太子身边的臂膀砍得七零八落,又忽然在朝堂之上,上演这父慈子孝的一幕。 毕竟是太子,大齐的根基和脸面,东宫一旦立下,可不会随意改变,哪怕先前经过那一遭事又如何?太子始终是太子。 圣上此举不乏有安抚太子之意,但更多的,也是为了在金国小王子来时,展现大国威严,以及大齐太子的体面。 更重要的一点,当初打下金国的将领,一有陆将军,二有太子侧妃的母家人,单凭这一点,这个面子圣上都要给太子装好。 太子要在正清宫办二十五岁的生辰宴,这消息在下了朝后,就如长了翅膀一般,当知道的,都知道了,朝堂上风云如何变幻与一般人无关,但毕竟是一桩好事,不少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太子至今,可无正妃啊! 要说被斥责一事本也可大可小,立东宫可非儿戏,在大部分人眼中,只要太子有生之年不犯重大过错,圣上又有什么必要换了他呢?更别说如今的太子殿下本就有仁君之相,朝堂上的权臣都是老狐狸了,若非太子有本事,光凭嫡长的身份,也不足以叫这些人死忠。 要知本朝多的是出生不显得皇帝,如今上头那位不就是吗? 是以,在陆曜告诉陈稚鱼这个消息时,她着实想了好一会儿,如喃喃自语一般,声音极轻:“天家父子,可有真情吗?” 陆曜听得一默,却没笑她天真,大抵在她的世界里,不该有那些阴谋诡谲和虚假空白,她是真的,她的温度是热的,与这个京城格格不入,但她的性格又仿佛天生能适应这样的地方,所以,她会问这样的话,在他看来,一点也不奇怪。 看着她长而翘的睫毛,忽的一笑,揽过她在怀中,声音干哑:“饶是家中略有资产的,伴随利益相争,都少见真情,如此,你说呢?” 陈稚鱼抿住唇,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可清晰听到他有力地心跳,在这一刻,她忽然想问问,他这句话里说的,可也包含了他? 这个念头在心里打了个转就消失了,她或可问其他不相干的人,但最好,还是不要问陆家人这些讳莫如深的问题了。 分寸二字玄妙的紧,有时情热便忘了,稍冷静一些,又能记起。 她时常会警醒自己,但也架不住日久天长情谊渐渐升温,那种感觉极难掌控,一个丰神俊逸的贵公子,时常温柔待自己,又常为自己考量打算的模样,实在很难不叫人心动。 十六岁以前,她接触过的男人,是沉稳如慈父一般的舅父,是偶尔调皮但时常令她心暖的阿弟,还有少年老成,小时候便跟在身后说长大要娶表姐,被舅父打的屁滚尿流的表弟。 这些都是她的亲人,陆曜也是,但她明确知道,陆曜和家人不一样,她不可能在他面前嬉笑怒骂,毫无顾忌,她心里始终有一份保留,那是给自己的退路。 夜朗星稀,两人饭饱以后,陆曜拉着陈稚鱼往外头走,白日还有些热,夜风吹在两人身上却很舒爽,陈稚鱼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星辰,眼里流露出思乡之情。 “云麓的星星,比京城要多。” 她仰头看星空,陆曜则垂眸静静看着她,见她眼底星辰璀璨,伸手拉过她的手:“京城也有亮眼夺目的的星。” 陈稚鱼便眯了眼,细细看天,问他:“可是说斗魁吗?” 眼前便覆下一道阴影,她唇上一热,回神时,见他只是看着自己,随后压下来,陈稚鱼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感受到稍有些热的薄唇印在眼皮上,她的心漏了半拍,耳边是他暗哑的声音。 “我说的星星,在这里。” 陈稚鱼睁眼,对上他暗流涌动的双眸,不由得微咽一下。 “夫人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陈稚鱼暗暗思索,今天可有何特别之处,面前的男人似乎等不及了,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过去,语气里带着一丝愉悦:“想是夫人忙,连今日一号这样要紧的日子都忘了。” 陈稚鱼愣住,他若不提,自己是真没想起来,这段日子没什么停歇,不想过得这么快,她都忘了自己又送了两件衣裳去云锦,这么一算,一月的时间可不是就过了吗? 抬眸看他,而他眼里,早就是不能掩盖的欲望,恰逢此时冷风吹过,这个手上热烫的男人竟与她说:“外头好冷,不走了罢。” 陈稚鱼脸一红,嗔怪地看他一眼,眉眼似有情,陆曜深吸了口气,拉过她,往回走。 主院,田嬷嬷等人都被支去了外头,不叫在门口守着。 陆曜发觉,他的妻子知晓外头有人时,很是拘谨,也放不开,两厢情好时,他更希望看到她情动时不能自已的样子,而不是拼命地压抑自己。 屋内,红浪翻天,那衣物落了一地,陈稚鱼想捡起来挂在一边,那猴急的人早已拦了她腰,嘴里急又有些凶:“什么时候了,还管衣裳……” 陈稚鱼脸颊红透,呼吸和低呢都消弭于唇舌间,那种头昏昏,意识不能清晰的感觉再度席卷上来。 一回生,二回熟。 陈稚鱼本以为经过一次,这一次也知应付了,殊不知这六个字,同样适用男人。 情事上,男人仿佛突飞猛进一般,陈稚鱼唇瓣红肿,仰躺着眼眸茫然,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张着唇。 被大掌抚过光洁的后背,叫他带着支起上半身时,慌忙得就想回到床榻,至少落在实处,有所依托,可哪知男人偏霸道的紧,在此事上,很有主见和想法,察觉到她的抵抗,嘴里虽是轻声哄,手上可没松半分。 惶惶然的被采颉,心里头如同乱麻一般,只令她咬唇别过脸去。 刚转过去的脸被大掌捏住下巴转了回来,迫不得已对上他微红的双眸,他口吻霸道:“别分神。” 陈稚鱼眼带泪花,想说自己也分不了神,但她开不了口,一开口声音就变了。 不想被人听到那羞人的声,遂抿住了唇,只在稍有忍不住时,轻启唇瓣哈气一般将心头的激荡送出去。 “若喜欢,便叫出来,我想听听你的声儿。”他这般说,说的那样理直气壮。 陈稚鱼只觉羞要羞死了,更将唇咬紧,陆曜就捏住了她的下巴,指腹在她咬出印的唇瓣上揉着,眼眸愈发深沉,紧紧看着她秀眉颦蹙的小脸,重重抵弄,只觉灭顶的欢快要将他燃烧。 情到浓处时,他低吼一声,埋在她颈间,动情之际呢喃着她的名:“小鱼儿……” 陈稚鱼身子一颤,更叫男人如痴如狂,双手犹如铁钳,掐了她的腰肢,狂风骤雨席卷而来。 细碎的哭声伴随喘息,这夜久久不息…… 等到一支蜡烛燃尽,也不知挨了几回,陈稚鱼趴伏在床榻上,脸亦陷在锦衾绣被中,一双美眸早已疲惫不堪地闭上,乌黑秀丽的长发扑在雪白的肩背,依旧盖不住她纤细妖娆的身姿。 旁边的男人细细轻噬着她的细背,安抚她的情绪。 这夜,没法起身清洗了了,睡着之前,陈稚鱼叫他抱在怀中,眼皮都睁不开,声音混沌喃喃:“我明早还得早起去请安……” 陆曜听罢,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爱怜一般,唇贴着她的额头,抱着她细瘦温暖的身躯,声音暗哑:“明早我叫你。” 一夜无梦。 清晨,鸡鸣时分,陈稚鱼只觉身上沉沉压着一物,叫她喘不上气来,待睁开千斤重的眼皮,便察觉到作乱的男人吃吃一笑。 “醒了?” 陈稚鱼抬起手,搭在额头上,眼神清晰后,看清了手腕上被扼出的红痕,一时眼热,腿奋力挣了挣,却被他稳稳桎梏住。 “天色还早,我已叫人备了热水,在这之前,你再饶我一回。” 陈稚鱼就哭了,声音细小的哭,她实在有些受不了他没完没了的了。 陆曜起身将她抱住,嘴里不住轻哄着,直说“就好,就好”,可却越弄越起劲,这下,陈稚鱼是真哭了。 末后,陆曜收拾完就上朝去了,浴桶里,陈稚鱼红肿着眼睛,一腔火气都不晓得往哪儿发。 只因走前,那人才将实话说给那灌迷魂汤的她—— “忘了告诉你,昨夜是上月月底,不过行夫妻之礼时,也占了下半夜,今日,才是真正的初一。” 说完,他笑着转身就走了,留下愕然的陈稚鱼,反应过来之后,只能拍打水面泄气。 慕青院,陈稚鱼到时有些晚,陆夫人没说什么,只看她微肿的眼睛默了一瞬,刚想询问发生了何事,再见她抬起手奉茶时,那本包裹严密的手腕露出了半截指痕,就什么都明了了,当下干咳一声,也觉怪尴尬的。 早上,府上的姑娘们都来请安了,包括本还在被禁足的陆萱。 再度见到她,可见她老实很多了,陈稚鱼不免想起冯婆子,心就沉了下去。 陆萱似乎也有些怕她,虽被禁足,但陈稚鱼所做之事,姨娘都在门口告诉她了—— “你当你聪明,事事与你嫂嫂较劲,熟知少夫人若真同你计较,你就不是今日禁足在这里这么简单了,你可知,她才进府门就行新规,连夫人都是支持的,如此,你怎还敢同她对着来?你是不是忘了,那不仅是你嫂嫂,还是陆家少夫人,你和茵姑娘的婚事,将来说不准,真要通过她了!你得罪人家,何苦来哉?” 今日人到地齐,连安胎的张媛媛都叫来了,直觉是有事要宣布,果然,待大家都落了座,陆菀先开了口—— “菀儿有事要说,父亲写信来,说要芸妹妹即刻返回,不得拖延。” …… 第86章 陆家想要联姻?·太子请客 陆芸本是要送去静安寺,但就这两日的功夫,可见是人还没送走,边关大伯的信就来了,遂作了罢,比起送她去静安寺,能把她送回去是更好的选择,这是陆夫人的想法,就也没告诉陈稚鱼,以至这段日子致力于新规的她都未察觉陆芸这厢还没走。 虽没送去静安寺,她也被关在自己院里不得外出,是以存在感极低。 今日若非有些事宣布,她怕是要等到送她走的那天,才能离开房门。 此时听了陆菀的话,她顿了神色,诧异的看向大姐,一时忘了,这话是陆菀对叔母说的,自接去了话。 “大姐姐,好端端的,怎要我回去呢?”她笑的牵强,压制住心底的情绪。 好端端的?陆菀心底嗤笑一声,咽下了那些讥讽的话,眼里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她:“出来这么久,你也该回了,包姨娘怀着身孕,听说十分挂念你。”这么说,没有提她做的那些糟心事,已经是很给脸面了。 听她提起包姨娘,陆芸面上的笑维持不下去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而这时,上位的陆夫人便说了:“既是大伯发了话,也只好听从了。” 陆芸咬紧牙,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得体的笑容,看向叔母,语气更是软了下来。 “叔母,芸儿此番回来,尽给家里惹麻烦了,芸儿领罚,也知错,只是大家都没回去,单芸儿一人走,难免悲伤不舍……细细想来,这些日子都没能好好侍奉叔母左右。”说着,脸上已然是十分伤感,眼里微红,那模样,好不可怜。 要说陆芸,本身就长得楚楚可人,寻常拿鼻孔看人难免不讨喜,而今稍作这可怜模样,就又叫人不忍了。 陆夫人对她没什么感情,也不会因她这几句话就软了心肠,但有些事,她作为主母,作为几个孩子的叔母,却不能不考虑。 “我这里,也有桩要紧事,今日特意将你们叫来,便是要说明。” 众人没人搭理陆芸,纷纷向陆夫人看去,这一区别待遇,只叫陆芸羞红了脸去。 “不日太子就要在正清宫殿办生辰宴,此番很是重视,我们这等品阶人家必然是要带你们去的。” 今日方夫人称病没来,陆茵坐在陈稚鱼身边,闻言看向嫂嫂,似乎再用眼神询问她可知道此事,陈稚鱼冲她眨了眨眼,没说什么。 陆夫人收回视线,继续说道:“陆家大房的子女回来,不算什么秘密,所以此番,也是要带你们进宫的。” 若说方才还不知此事的重点,那现在,几个人就都知道了。 着重带女眷去参加太子的生辰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稚鱼也明白,只是诧异,先前陆家因太子一事被牵连,如今不应当是避嫌的时候,怎么听陆夫人的意思,陆家莫非也对那太子妃之位看重? 诚然,若家里能出一个太子妃,那可是上上荣宠,手握重权的人家,怕是没有谁不想吧? 如今的皇后,不也姓陆吗? 可是,陈稚鱼暗下眉头,心里总隐隐觉得放心不下,她虽知道陆家忠于太子,但效忠的方式有很多,何必非要联姻? 况且圣上本就忌惮陆家的势力为太子所用,此刻若还想着将女儿塞进东宫,她只担心在圣上哪里,不会轻易放过了。 再一想到二皇子对如今二皇子妃的态度,她便对皇家人不寒而栗。 又怎忍心自家的妹妹,嫁进那吃人的地方。 陆夫人看着下头人的反应,自是各有精彩。 慢慢地,她的目光落在了陆萱和陆芸身上,着重在陆芸脸上停了好一阵。 “先前得知大伯来信,是我让菀儿暂且压着,只因生辰宴那日,陆家所有的姑娘都要去,陆芸本该返家,但这前后的时间太仓促,若这时候叫你回去,难免叫人有不必要的猜测。” 大房回来的孩子不是待了一天两天,这么久的时间,陆晖与张媛媛夫妇、陆菀带着两个孩子,甚至都将男儿入了学堂,便是打了常住的打算,这时候突然叫陆芸孤零零一个人回去,岂能不叫人起疑心?且明知太子生辰宴何等要紧,所有姑娘都去了,偏不叫她去,那好事之人可不得说陆家当家夫人,厚此薄彼? 陈稚鱼微怔,她昨日才知道生辰宴一事,听陆夫人这么说,她却不是昨天才知晓,莫非,是太师一早就与她说了? 那也不对啊,不是说圣令昨日早朝才下,陆太师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就能预料到此事并告诉了陆夫人,从而将这陆芸留了一留。 陆芸原本沉寂到谷底的心,霎时间飞扬起来,她只差指着老天怪他为何如此不公,明明这么好的机会近在眼前,偏不给她一点机会,如今峰回路转,实令人惊喜万分。 “我……芸儿感激叔母疼爱!”陆芸说着,两颗泪从眼眶滑落。 一边看她装这许久相的陆萱冷冷哼了一声。 如今才算是将她看明白了,她是属狐狸的,狡猾得很!谁若是被她这两颗猫尿骗了,那就是蠢! 陆夫人神色未变,只道:“要你去,也是为了陆家颜面,倘若这次……”说到这里,她看向陆萱,叫了她的名字,继续说道:“倘若这次,你们俩敢不老实丢了家里的颜面,待回了府,莫怪我这个长辈下重手了。” 她语气不重,却叫人听得胆寒,两人忙起了身,喏喏应是。 散了场,陈稚鱼离开时,被陆茵追了上来,小姑娘减重很有成效,脸都小了一圈,那双眼看着更大了,她追上来,神色有些忐忑,问:“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嫂嫂知道吗?” 小姑娘很聪明,她向来和陆夫人感情深厚,真有不明白的,换做平时就去问母亲了,怎会拐个弯地来问她呢?怕是有些事想到了,也不敢相信吧。 陈稚鱼看着她,心知她心里头有人,只怕面对家里这样的安排,不能甘愿吧?但此事,她无法做主。 轻叹了一声,遂道:“京中官宦人家,怕是适龄女子都要去吧,茵妹妹聪慧,不用我提,也明白婆母此番,或是说宫里此番,是为何意吧?” 陆茵的脸色就夸了下去,嘴里喃喃:“难怪娘今天不舒服……” 陈稚鱼眉心一跳,低下了眸只当没听到,那陆茵说完后后知后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嫂嫂,见她仿若未闻,就安了心来。 无暇再说其他,陆茵有些丧气,与她告别后,往自己院子的方向去了。 看她丧头耷脑的,陈稚鱼无奈叹了一声,抬步往回走,恰碰上了找寻来的陆曜,面对面对上视线,陈稚鱼脚步一顿,那人看见了她,步子迈得更大了,三两步朝她走来,好似未察觉她眼底的怨念,拉过她的手,说:“可巧,我接你出府吃酒。”末了补充了句:“城西新开的酒楼饭馆,有人请客。” 陈稚鱼当下眉开眼笑,露出了个比春天还烂漫的笑容:“好啊。” 等上了马车,往外走时,她掀开帘子看了看街道,才问:“谁请客呀?” 陆曜看她一出来如挣脱了牢笼的金丝雀一般,欢快的情绪都溢出来了,失笑着回她:“太子殿下。” 陈稚鱼的笑咔吧一下就顿住了,脖子一卡一卡的转回去,神色犹疑:“那……大少爷带上我,合适吗?” “怎会不合适,本就是我在他面前提了一嘴,说要带你去新开的酒楼尝鲜,他提议要请客,才有的这顿饭。” 陈稚鱼叹气,本想打退堂鼓,他们两个男人一起吃酒就罢,自己跟去总怕有诸多不便,但人都出来了,这时候再回去,让大少爷一人去赴约,只怕人还觉得她多不上道呢。 一路闲聊,等到了“好如意”酒楼,太子身边的小厮等在门口,见了小陆大人及他身边貌美如仙的陆少夫人忙上前来带路,他是第一次见陆少夫人,又是这么近距离,难免被吸引去视线,悄悄摸摸的多看了几眼。 他这小动作,哪里躲得了慧眼如炬的陆少爷的眼?当下冷眼甩了过去,那小厮如芒在背,一抬眼,见小陆大人一脸冷气,忙屏住呼吸低下头去,再不敢多看。 陆曜轻哼了声,垂眸看向自己那十分招人的妻子,见她目不斜视,满脸清直,便将她拉在身边,得了她个眼神,方咳了一声:“人多,牵着手莫走散了。” 他才不会让她知道,只是因那小厮多看了她几眼,他就有些不高兴了。 然而不知,让他更不高兴的,还在后头。 推开了雅间的门,太子已然在里头等候,两人一进来,陈稚鱼便要行礼,正巧太子站起来招呼陆曜,顺手就扶了扶她,那手虚虚碰上陈稚鱼的手臂,陆曜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私下见面,不必拘谨,这里没有太子,只有你夫君的好友。” 太子的随和陈稚鱼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再度被他这般和气对待,还是有些惊讶惶恐。 这与她知道的、了解的皇家人很不一样。 落了座,陆曜同太子面对面,陈稚鱼则坐在陆曜身边,也算是与太子侧相对了。 一落座,太子的问题就来了。 “来京几个月,姑娘可还适应?” 姑娘?陈稚鱼懵了一下,陆曜脸黑了。 …… 第87章 她心如月,不染纤尘 太子说完,自觉失言,不由轻笑一声,道:“初见你时,身边就跟了一两仆从,只叫人觉的势微,小小年纪却颇有胆量,与那恶人缠斗亦能临危不惧,方将那模样刻进了脑海里,这不再见你,哪怕已为人妇,总觉像个姑娘似的。” 说起当初刚刚入京,陈稚鱼只觉恍若隔世,但其实,她做这陆少夫人不过几月,但经历的事却叫人觉得时间又被拉长了几分。 陆曜本有不虞,在听到他说起那段自己不知的过往时,难得沉静下来,细细听他们说,手上自觉地为二人斟茶。 她来京城来的仓促,这他是知道的,但从旁人嘴里听到“就跟了一两仆从”,心里不住一默,目光落在旁边笑的温和的女人脸上。 好似自认识她起,就未见她抱怨什么,那显然的怠慢与她来说也不值一提一般,这不免让他想到最初母亲提起她、初见她、初相识的情景,陆家对她并无多少温和,多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那时,她心里在想什么呢?可会委屈、生怨? 好似只有在自己过于狂放的抵弄她、做那些令她羞燥的动作,受不了的时候才会有些情绪,但那些情绪在他这里,就如小猫发火一般,没什么威慑,更像是夫妻间的情趣,反叫人看的看的心痒,愈加的愈发不能…… 或许是太子随性,也令陈稚鱼放松了下来,关心了句:“也不知那日的罪犯,可有伏法?” 太子端了茶杯,呷了口,微微笑:“重刑犯,自是要伏法,不过他身上还可挖掘一些旁的,如今拿下大狱,听候审讯。” 没想太子会这般致诚,事无巨细的告知自己,陈稚鱼心里便有些愉悦了起来,随即想到自己舅父的冤案,不免轻叹。 “当地县令若不做实事,还犯下多种恶行,受苦受难的只有百姓。” 那县令是真犯了事,死不足惜,但新令下达,早已有矫枉过正之嫌,也不知有多少如她舅父那样,被牵连进去的无辜人。 太子看着她,眼里虽笑着,但眼底情绪深沉,其实在父皇为他们二人赐婚时,他就动用了自己的人去将这姑娘的家事摸了个清。 他不得不防,更不敢轻信,父皇赐婚的内情,仅仅是存了拿一个寒门女羞辱世代权贵的陆家的心思。 帝心深沉,非常时期,陆家娶的这门亲,他亦怕有人从中作梗,她若家事清白,皆大欢喜,但若有一点混淆的掺和进去,那就不敢掉以轻心了。 结果并不叫他失望,陈家还算清白,祖上也是出过当官的、经商的,也曾有宅有良田,只是几代下来,经过了战乱和重大改革,慢慢没落成寒门了。 直到她舅父,才入府衙,据说,她的阿弟和表弟皆不俗,或许将来还能撑起陈家门楣。 总归,这样的人家是有底线和志向的,教养出来的女儿,想来不会差。 直到他亲眼见到陈女,方知此人竟是那日清河县惊鸿一瞥的小姑娘,着实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遂更觉得,陆曜运道不错,这门亲真是天老爷牵的线,与那些阴谋算计无关。 非说有算计,那也是方家那位慧眼识珠,“算计”了她去。 想着,也觉好笑,面色温润,看着眼前的弟妹,道:“听说了当日你为救家人据理力争,可能与我讲讲经过?” 没想太子竟对自家的私事这般关切,看他神情,不像是偶然问到,眼底的关切是真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切她的过去,陈稚鱼不禁正襟,坐直了身子,没有察觉,在太子问出那话以后,身边男人一闪而过的僵硬。 陆曜眸色深深,心如被一只手捏了一下,让他说不上什么滋味。 便是他清楚她因何答应了这门婚事,但也从未询问过,当初先入为主的以为她为侍权贵,然而事实在她身上,她做陆家少夫人的这段日子,从未夸耀、以权制人,她心如月,不染纤尘。 而今,关心他妻子过去的,不是他这个丈夫,而是一个外人。 且更令他介意的是,说太子是外人,他却要比自己更早见得她,对她不掩欣赏,予她赏银。 他们之间从某些程度上来说,要比他们夫妻之间纯粹的多。 他可明显感觉到,在她回答太子这个问题的时候,心情是放松的,是否她也感觉到,外人对她的关心? 两人一来一回,竟也相谈甚欢,丝毫不见生人间的生疏,也慢慢淡化了身份上的距离,仿若知己一般,交谈流畅。 听完了整个过程的太子,沉默了下来,深色发沉地喝着水。 末了,叹息一声:“新政严苛,无妄之灾。” 短短八个字,让陈稚鱼的心为之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从当朝太子口中说出来的。 陆曜微微蹙眉,在家里,他如何与她道明政令新况都是私事,哪怕眼下与太子是私下见面吃酒,可以无拘,但他对自己的妻子这般不保留也着实令他心觉不好。 恰逢此时侍女奉了饭菜来,打断了此间谈话,陆曜起身倒酒,阻挡了他们之间的对视。 打了个岔,陈稚鱼收回目光,一时交流的顺畅,让她心情有些兴奋,此刻静了下来,下意识看向陆曜,往他边上靠了些。 这细微的动作令时刻关注她的陆曜很是受用,心底冷哼一声,好歹还知道谁是你夫君。 太子坐在对面,眼前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由轻笑一声。 聊了这么久,那人早就“坐立不安”了,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那双眼有多幽怨。 见他还要为自己倒酒,陈稚鱼忙抵了他的手,道:“我不吃酒。” 陆曜正想说话,太子先一步开了口:“酒楼都以好酒出名,出来一趟不尝尝可惜了,若不胜酒力,浅酌几杯,有你家陆大少爷在,不会叫你醉到回不了家。” 这话倒是令陈稚鱼心里一动,目光落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心知他说的不错,陆大少爷,总不见得会看她喝的烂醉不管吧,再且他都亲自为自己斟酒了,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她便放下了手,冲他柔柔一笑。 陆曜:“……” 那酒最终还是倒满了陈稚鱼的杯子,只是某人的动静颇有些不忿的意味。 陈稚鱼不觉,只听太子闲聊一般,话却是和陆曜说的。 “政令一下,不少地方都出现了烂摊子,我若猜的不错,这还是我们俩的事。” 话题渐渐引入朝堂之上,陈稚鱼就闭上了嘴,默默给身边的人夹菜,两人谈着话,偶尔举杯,陈稚鱼便也跟着。 一杯酒下肚,只觉喉间辣辣的,太子“啧”了一声,却说:“这酒还好,不烈。” 陈稚鱼默默夹了两筷子青菜,压住喉间的辣意。 陆曜嘴上同太子交谈,余光瞥见她喝酒后的反应,一只手空出来给她倒了杯温水,陈稚鱼接过,弯唇看了他一眼,温水下肚时,听到他说:“我倒觉得,二皇子也会争一争。” 太子噙着冷笑:“争?又非什么好差事,他若想要,我拱手相让。” 陆曜挑挑眉,笑说:“只怕真到那时,会有人推着殿下上的,此等联络百官的好机会,二皇子不会放过,底下的人也不会让殿下放过。” 太子扶额,微微蹙眉,看着他问:“子挚你与我透个底,太师可也想让我去?” 陆曜忙举杯:“殿下说这话,实在叫下官惶恐,太子是君,家父为臣,臣下岂有胁君之理?” 这话说得,颇有些拿腔拿调,太子举杯与他相碰,顺便赏了他个白眼:“与我打马虎眼,你当我去了,你还能安然的待在京里吗?你放心,我逃不过,拽也要拽着你一起。” 两人说话,竟像孩子一般打嘴仗,着实叫一边看着的陈稚鱼开了眼,但也从中得到了重要的消息。 那政令果然有不少弊端,恐怕还牵扯出了不少祸事,需要上面的人去摆平,而这人,不是太子就是二皇子,若是太子,那陆曜…… 陈稚鱼抬眸看着旁边因喝了酒,脸上出现红晕的男人,或许过不久,他就要外出办事了。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后面没再说朝堂之事,闲聊着吃饱了肚子,陈稚鱼也跟着喝了两杯酒,向来不碰这些的人,很容易就醉了,离开的时候,只见一面向温柔恬静的年轻夫人,将太子扶着离开,而她意识有些发飘,被陆曜半抱着上了马车。 到了自家马车,格外亲切,依着窗边方觉头没那么重了,等身边男人坐下,她抬了抬手指,虚指了太子马车离去的方向:“方才的夫人,是太子侧妃吗?” “嗯。” 见她眼神迷离,头脑还清晰着晓得认人,陆曜好气又好笑,欲要将她拉过来,可陈稚鱼靠着正舒服呢,被他一拉扯只觉得浑身没劲,哪里能依?摆着手不让他碰。 憋了一顿饭的火在她这时的抗拒下就爆发了出来,那强有劲的手一把就把她拽了过来,牢牢地抱在怀里,猛地撞进怀中的陈稚鱼头都撞得发疼,直捂着脑袋,语气都带着自己不能察觉的娇气:“好疼啊……撞得我头疼,哼……” 陆曜的心就软了,喉结滚动,另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其抬起,低头去寻她带着酒香的柔软唇瓣,抵开她的牙齿,唇舌生津。 …… 第88章 别扭·情绪 本身喝了酒,身上就绵软无力,如今被他这般困在怀中,全身心的依靠着他,又叫他这般霸道的亲吻,只觉呼吸不畅,等他松开些,头便往里躲了躲,嘴里嘟囔着:“不能亲,吐过不能亲……” 一时间,车内死寂一般,陆曜的脸霎时就黑了下来,见她歪在自己怀中,嘴里不知还在呓语着什么,只闭上了眼,忍住了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手放在她臀间,捏了把她的臀肉。 陈稚鱼不舒服的蹙蹙眉,还是没睁眼。 不怎么喝酒的人陡然醉了,是很好睡的,一路上都叫陆曜好生抱在怀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的陆府,等陈稚鱼醒过来的时候,又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外头风吹的作响,她仰躺在榻面上,美眸睁开愣了半晌,等到外头的人一掀珠帘走进来的时候,目光对视上,她忽的展唇一笑。 陆曜看她,说:“晚上让厨房熬了点粥,你今日醉了酒,喝点温粥会舒服些。” 语气不咸不淡的,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不怎么高,陈稚鱼揉了揉眉坐了起来,再看他时,见他已经出去,便不由得一怔。 他不高兴? 陈稚鱼不再赖床,起身之后发现身上的衣裳被脱的只剩下中衣了,便将挂在一边的衣裳取下来穿上了身,又叫唤夏端了盆水进来,好生的漱了口,洗了把脸,再出去时,就见陆曜坐在门口,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斜洒进门口,他坐在阴影处。 陈稚鱼朝他过去,见他脸色沉沉,便在他腿边蹲了下来,甫一蹲下时,便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一抬眸不其然的与他对视上。 陈稚鱼的手试探的搭在他腿上,见他面色没什么变化,但眼底流露出的情绪出卖了他,此刻的心里,并不是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可是我醉酒闹了性?叫大少爷伺候受累了?” 她没有喝到烂醉,只是喝的头晕,昏昏欲睡,对喝醉之后的事情也并非完全不记得,但如今陆曜明显的情绪,也让她不敢确定了,莫非真是自己酒品不好,喝醉了让他受了累,所以,他才这般冷然? 陆曜沉下气来,拉过她的手将她拉起来,旁边有座椅,他却没让她坐下,只将她揽在怀中,好生的抱坐在他的大腿上。 白日这般清明,陈稚鱼本是不好意思的,但看他兴致缺缺,那双眼里蕴含的情绪,叫她这时不好相拒,只怕更会让他生气。 声音也就更柔和了一些:“若是我酒品不好,以后就不喝酒了。” 她眼里的小心,语气里的试探,让陆曜愈发的不舒服了,方才在酒楼,她与太子说话的时候,都比现在的她要泰然自若许多,而与太子说话时的她也是在家中少见的。 身手勾住她垂落在身后的发丝,看住她的眼睛,他道:“我是你夫君,可你这般说话,倒让我觉得我是你的上峰,难道你能包容醉酒后的我,我就不能照顾醉酒后的你吗?为何在我面前总这般小心?” 不,这不只是他想问的,可面对她的问话,他不想看他这般小心翼翼的对待自己,这样的小心,少了天然的亲近和信任,那种感觉他很难形容,但他不喜欢。 陈稚鱼愣住,随后忙解释:“只是我从未在外面喝到昏睡过,我也不知是不是酒后做了什么让你不快的事,才叫你兴致不高……” 她明明句句都是为自己着想,生怕麻烦了自己去,可她的忐忑自疑,都深深的将两人拉开了距离。 陆曜眼眸灰暗,他很想问为何在太子面前她就能喜怒随性,话语间也多是自然,可面对自己,即使连麻烦都不愿意麻烦,可看她微皱的眉头,不安的眼神,他忽然意识到,在这般纠缠问下去,只怕会更令她谨慎,情绪霎时间就散了些去。 他问这些本意并不是想与她争吵什么,又想起了太子那时说他的话,心里那点不自然的情绪就被压了下去。 在回想太子与侧妃,好似从未有过他们这般别扭的时候,太子是怎么对侧妃的? 陆曜眼眸微怔,而后,对她露出了一抹笑,语气随之变得轻松起来。 “我没有兴致不高,只是今日你也听到了,朝堂上变化莫测,接下来恐怕还有事要发生,我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离京而去。” 他态度转变的快,但眼里的笑是真的,忽然亲近起来的态度也是真的,陈稚鱼便信了。 朝堂上的事她不懂,他们聊的时候听了一星半爪,纵使有疑问,也只能藏在心里,但她知道无论什么事对他来说都不容易,能让他沉思至此,面色不渝的,必然是有些棘手的。 “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无论有什么事,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她只能如此安慰。 陆曜笑笑,气氛就融洽起来了,陈稚鱼现下睡醒了,也有满肚子的话想问他。 见他眼下笑了,心情还算不错,便道:“今早在婆母那里请安,偶然得知,婆母似乎早就知道太子要办生辰宴了,还特意将几个妹妹都留在家里,可不是昨日早晨上朝的时候,圣上才下令要为太子举办生辰宴吗?” 看她面色犹疑,陆曜便知她心中恐已有了猜测,抓过她的手,道:“你心里有了想法,不妨说说看。” 陈稚鱼抿抿唇,眨了眨眼,笑的清雅:“我猜的不好,只怕猜大了叫大少爷笑话。” 她一笑,脸颊会有一点小小的梨窝,陆曜看着,声音也温和了下来:“自己家里,与自己的夫君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不笑话你。” 陈稚鱼就站了起来,他没拦着,看着她坐到一边,随后那双眼思索着同自己说:“婆母能知道,想来是从公爹那里得知的消息,公爹身为朝中重臣,与圣上紧密联系,必然是早就知道了,也笃定圣上会下此令,才能告知婆母,让家里的姑娘都做准备。”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温和散了去,更多了几分凝重。 这世上未卜先知的算命先生有,但未卜先知的臣子,只怕在“知”这方面,便已经向前走了好多步了。 她瞳孔微缩,本能的咬住了下唇,那话在心里过了好久才吐了出来:“难道公爹早就知道金国会派人来上献?” 陆曜没笑,只看她自己分析着就找到了重点的样子,一时默叹,她天生敏锐、生来聪慧。 “此事说来话长,等生辰宴结束后,我再与你细说吧。” 他语气略微有些沉重,陈稚鱼就知自己约莫是猜对了大半了,若真是如此,金国上献居然有陆家的手笔,那这件事就大了,也更耐人寻味了,一时间心里头也止不住的有些后怕。 陆家下的棋太大,她这颗棋子也在其中动不得,如今走一步看十步,方觉十步之外茫茫无边。 陆曜的手搭在她肩上,轻抚着她的薄背,看出了她的无措,宽解道:“你莫要害怕,饶是外头腥风血雨,也绝不带进家里来半分,有我在,不会让你沾染上一丝一毫的血腥气。” 他郑重的承诺,那眼里虽温和,但更多的是令人安心的坚定,陈稚鱼看着他的眼睛,就信了他的话。 这夜,二人彼此情浓,互相配合,就连陈稚鱼这偶尔放不开的人都不免情动,为他敞开。 上好的红木做成的床,都被这对心存火热的男女摇的作响,那纱幔晃成波浪,叫一只纤细白洁的手紧紧抓住,下一瞬,一只麦色有力的大手,去捉了那只手压在床面上,那人嘴里还在笑说:“鱼儿甚娇,怎就这般不吃力?” 陈稚鱼咬住唇闭上眼,侧头不去看他坏笑的双眼。 …… 按理来说,一国太子的生辰宴绝非小事,怎么着也得提前半年的去准备,如今确实仓促的很,时间疏忽就到这日。 这段时间,府上给姑娘们做了不少新衣,还专门让嬷嬷着重规训了下各个姑娘的仪态规矩,这些对世族贵女来说本就是家常便饭,陈稚鱼也是头一次跟着府上的姑娘们,看她们笑不露齿,行为举止比之平时更要规范很多,每一步都像是被丈量过一样,头摆的正,肩背亦端直。 私底下不由得和唤夏说:看姑娘们如今这般学习,方觉当初田嬷嬷对我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唤夏听得直笑,直道姑娘也是极好的。 到了时辰,一家人上了马车往皇宫去。 一回生二回熟,再次来皇宫,陈稚鱼奇异的发现,自己竟没有那么紧张了。 与她同在一辆马车上的是陆茵,她身上穿着十分严密,照旧是颜色淡雅的青色,只是这样炎热的天,她衣襟的扣子都快扣到脖子上了。 陈稚鱼看着都觉热,见她额头都渗出了汗,怕她还没进宫,妆就花了,拿过旁边的团扇为她扇风,道:“这一呆可就是一下午,怎么穿的这么紧实啊?” 陆茵一脸苦涩:“还不是娘,非要我穿成这样,这样热的天,哪个不是开领?我这般穿着,旁人看了还当我傻,不知季节呢。” 看她苦闷的脸色,陈稚鱼便反应过来方夫人这么做的苦心了。 陆茵减重之前便粉嫩圆润,很显可爱,减重过后,且很有成效,如今身材看着更是匀称,甚至因为她先前有些肥胖,胸前更显得沉甸甸,圆满满的,如今一见倒显得玲珑有致,线条饱满了。 又正是待嫁的年纪,谁家夫人看了能不多留个心思? 更别说此次太子的生辰宴,大多都是奔着太子正妃的位子,有些事情不说穿,便已是心照不宣了,可见方夫人心疼女儿,不愿她显到人前去,才费尽心思的将她遮掩。 闲言少叙。 等到宫中时,里头便已聚集了不少人,不乏有先前见过的,陈稚鱼都一一起了招呼,分毫不见头次来的窘态和沉默,这一次,她带着几个妹妹,穿梭在人群里,十分大方得体,这模样落在一些夫人眼里都觉诧异,这还是那个在殿前出了丑的陈女吗? …… 第89章 这妹子是否缺心眼儿啊? 面对旁人的打量,陈稚鱼恍若未见,只端着得体的笑和分毫不错的规矩,不禁让人怀疑,陆家这几个月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一个事事不通的寒门女调教到这个地步的? 再次进宫,是以陆家少夫人的身份,没人告诉陈稚鱼该怎么做,但她自晓得装过了头不是什么美事,赐婚陆家是没办法,但若是“调教”一个新妇还没办法,还让她以上次那副尊荣出现的话,岂不是显得这个百年世家无能了? 装,也要装得张弛有度。 双春和鸿羽今日也跟着,路过人群时,很难不听到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议论:这就是陈女吗?怎和外头传的不一样?看着很是规矩嘛。 便有人回了:你上次没来不知道,这位可有本事,御前失仪圣上都未计较,且等着瞧吧,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 双春、鸿羽对视一眼:因这些人编排少夫人生气,但听着那话,又都低下头去憋笑。 这些人,人云亦云,哪里会知道,如今整个陆家,最讲规矩的就是少夫人了。 这话若是让陈稚鱼听见也会笑,圣上不计较?那这门婚事哪儿来的? 话说这一路来,与她打招呼的不乏有看稀奇的、也不乏有真想通过她和陆家交好的。 陈稚鱼今日的任务就是带着几个妹妹们,先是去了陆夫人那儿,和与长辈较好的几位夫人见了礼,得了一水儿的夸赞,她都脸不红心不跳,只腼腆笑着接下了。 只是看着陆夫人身边的夫人们,再不见那和蔼的张夫人,心里总归是有些伤感的。 这京城里的权贵,张夫人待她以诚,初次见她时,眼里都是温和与慈爱,那时她都未嫁,却感觉的到,张夫人如同疼爱自家小辈一般的待她。 好人却没好报,极短的时间内丧夫,两个出色的儿子纷纷解职,张家霎时间没落,后来,她有向陆曜打听,只听说张夫人要带着张大人落叶归根,顺带着有孕的长媳回了老家,有生之年能否回京,还要看两个儿子将来是否还入朝堂。 陆夫人也曾闲聊时与她惋惜过一句:这伤心地,只怕你张伯娘不会再回了。 短暂的伤感在一众笑声中散去,陈稚鱼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抬眸看去,花廊里姹紫嫣红,缤纷热闹,那木家夫人站在人群中,身边多的是围绕恭维的人,谁人不知,那是京中如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时人易变,这里,还有多少人记得张夫人呢? 陈稚鱼别过眼,掩下心中的悲凉,目光落在身边的几个妹妹身上。 要说陆家的孩子,各顶各的好看,单拎出来,在京中的一众贵女中,都是排的上号的,哪怕在她面前略有些脾气的陆萱,在这种场合也很是端庄,叫人眼前一亮。 她今日穿的淡紫色的衣裳,比起妹妹们或桃红或水粉,她的装扮简单素雅的很多,早上梳妆之前,田嬷嬷曾在她耳边隐晦地提过一嘴。 道她容貌过胜,稍加装扮便已是惊为天人,而今天是几个妹妹重要的日子,她便不好太过出彩了。 虽然陈稚鱼并不觉得自己有她说的那么夸张,但既然提醒了她,也没得与之对着干的理由,今日一身只能说是端庄得体,赴这样的生辰宴,不算怠慢失礼。 但即便是这样,走在人群里,还是有不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实是她这位陆少夫人名声流传甚广,上一次她在宫中丢了那么大的丑,害得整个陆家都被人私下议论耻笑,更有甚者,拿她与那木家姑娘相比,真真是没一处比得上人家。 还有不少人替陆家的少爷惋惜,那样一位风神俊逸,京华卓绝的贵公子,最后娶了这样的媳妇儿摆在家中,真是丢了祖宗的脸面! 可今日这位人人议论,人人不看好的少夫人,却以这般淡雅如菊的形象出现,一颦一笑恰到好处,处在阳光之下,那身皮白得发光,哪里像是寒门出身?更像是养尊处优,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便有人的目光在她和那艳绝京城的木姑娘身上打量着做对比,越看越惊叹,越看越沉默,有人道了句实话:若非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我是不会信的,可今日亲眼所见,这位少夫人绝不逊色于京中贵女,外头的人莫不是嫉妒人家,胡乱编排的吧? 或许是周遭的打量目光太过明显,陈稚鱼注意力放在身边的妹妹身上,并未太过在意,但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丫头,纷纷挺起了胸脯,那样子别提多骄傲,别提多高兴了。 这几个月被人议论笑话,恨不能将她们少夫人压弯了腰去,今日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旁人私下议论什么,听是听不见的,可却能通过她们的眼睛、神态能感知到说话的内容,绝不是说自家少夫人的坏。 木婉秋坐在廊下,耳边是继母与众位夫人说话时,自得的声音,她的目光却不住落在那个每见一次,都让人觉得惊艳一次的女子身上。 才这么短的时间,她仿佛就已经在陆家站稳了脚跟,身边围绕着的都是陆家的贵女们,以她为中心,两边展开,她这位少夫人,做的真是风光啊…… 可这一切本该是自己的,这么多年饱读诗书,勤学规矩,做好一个无可挑剔的木家千金,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像她这般,冠以陆家姓,昂首挺胸的站在人前。 想着这事的功夫,人便已经站了起来,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朝陆家人走了过去,等走到了跟前,方才回神,目光与那淡然看过来的女子对视上。 陈稚鱼心头微怔,见她过来,已是要交谈的距离,便朝她弯唇一笑,以作寒暄。 如今陆家的姑娘们再见木婉秋,神色不一,但眼底或多或少都有些尴尬。 曾几何时,她们是真心将这位当做准嫂嫂对待的,哪知世事弄人,没想到板上钉钉的婚事还能出现变数,而如今,陆家和木家也好似有了嫌隙,着实令人可惜。 木婉秋便察觉了,自己走过去,那一直与陈稚鱼亲近的英气妇人,眉眼淡然的看了她一眼,陆茵则移了脚步,稍朝着她靠近了些,陆萱看起来沉默许多,那双眼似有些讶异的抬头看着她,另一面相楚楚的女子,眉眼间,皆是看好戏的态度。 原来,她也不是尽收人心。 木婉秋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她承认自己如此去想一个女子,心思着实低劣,但如今自身一身麻烦事缠身,教她如何能不介意呢? 最终,还是陆茵先开了口,才没叫场面冷下来。 “木姐姐何时到的?今日天气可热,木姐姐可还受得住?” 木婉秋稍松了口气,朝她一笑,两人寒暄起来。 周围那些人,看着这修罗场的一幕,心底里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这位木姑娘,当真是贵女典范,两家都成这样了,她还能主动上前去与人攀谈,那位现在的陆少夫人,更是做到不动如山,面不改色,不对呀,正常情况来说,这两女不应该这么平静才是。 陈稚鱼知木婉秋与自己没什么话可说,多半是同陆茵她们感情较好,才过来打招呼,便同陆菀对视一眼,两人点头示意后,稍转了身往旁走去,慢慢地离开了人群,到了一处闲静的地方,那假山之上,水流如瀑,水池里还撒着多种多样的花朵儿,在这里,又自在又可赏景。 两人就此停了步,陆菀面色如常,虽四下没什么人,但还是压低了声音问:“你可是躲着人家?” 陈稚鱼眼神一呆,“啊”了一声,不解地看着她。 陆菀“哎呀”一声,道:“她不是前头那位吗?我以为你和她之间不会融洽,故而躲着她。” 陈稚鱼无奈了,也低着声音,道:“我和她都不相识,也无往来,如何就能不融洽呢?再且,我也没有理由躲着她呀。” 陆菀眼神奇怪地看着她,看得陈稚鱼有些好笑,轻叹一声:“我晓得你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我和她之间身份尴尬,我捡了属于她的姻缘,占了她的位置,所以,在她面前,我应当躲着……” 陆菀忙摇头否认:“我绝无此意!” 陈稚鱼笑了笑,并不在意,只说:“我知道,大部分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可是,她不是因为我才嫁不进陆家,我也不是因为她才嫁了陆家,本质上,我和她之间并无恩怨,也无瓜葛,是世事弄人,怨不得我,也怨不得她,旁人总是想看这样的稀奇笑话,可我却觉得我们之间应当是无关的。” 陆菀哑然,她这般毫无芥蒂,侃侃而谈,言语间并没有对另一个女孩儿的介怀和抵触,心中油然升起钦佩之意,钦佩她心思如此豁达,但隐隐的,也觉得哪里怪怪的。 “难道你一点都不介意吗?” 推己及人,若当初她嫁之前丈夫先前就有了未婚妻,她哪怕不说,也未必能做到毫不介意。 陈稚鱼低下头,抿唇一笑,末了微微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好介意的,或许你该问她见了我会不会介意,毕竟,对一个女子来说,等了多年的婚事,一朝落在旁人身上,也是会失落的吧。” 说到此处,她看向假山上的流水,长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道:“我若是她,我也会觉得自己挺倒霉的。” 那语气里,尽有替她惋惜之意。 陆菀一时觉得她心胸宽广,一时又觉得,这妹子是否缺心眼儿啊? 人家都主动上前到她眼前了,方才看向她的眼神,也绝称不上善意,两个人中间更是有这么一段过往,她是可以不在意了,但人家未必不放在心上。 她怎么还替别人可惜了起来?但转念一想,她这般清明豁达,与人为善,又何尝不真诚,不值得珍惜呢? 忽的,假山后传来一声轻笑,两人均是一愣,看过去时,一身宫装,眼眸黯然的女子走了出来,她身形消瘦,步态虚浮,陈稚鱼一眼就看出,她身体不好,像是成疾已久的模样。 “在这皇城之中,少见少夫人这般至纯之人,可熟知京城的天下本就浑浊,有些时候要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才能保全自身。” …… 第90章 要她表演 这人说完话,那看向陈稚鱼的眼睛不乏有欣赏,也有惺惺相惜之意。 此人装扮应当是皇家中人,周围人无人引荐,陈稚鱼自然不认得她是谁,陆菀倒是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忙拉了陈稚鱼。 “见过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 陈稚鱼心头一窒,忙行了全礼。 二皇子妃赵宓刚要开口,便不住的咳了起来,拿了帕子挡住嘴,半晌才缓过劲儿来,脸色也因为方才过激的咳嗽变得红润,但身子看着更虚了。 “不必多礼。”她抬手,止了她们的礼。 随后看向那面善的女子,不肖多想,她便已记起此人:“你是陆将军的长女吧?我记得小时候还曾与你一同玩耍过,一别经年再度相见,你我皆为人妇。”话语间颇为感叹感怀。 再度看她时,眼里是说不清的羡慕和欣赏:“我曾听说过你的事,将门虎女,你在边关时也曾扛过刀抗过敌,是吗?” 她说话时眸光如水,温柔不已,叫人不自觉的便沉在她这般的温和下,很难对她心生恶意。 陆菀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她还能记得自己,一时也觉亲切,毕竟在京中,儿时的玩伴不多,且她在边关这么久,早已经与京中众人格格不入,如今叫人一眼认出,且还能说出小时的事情,也难免亲近一些,笑道:“也不知是哪些人传的胡话,我顶多是在家父忙的时候,亲自为他和将士们做过几次饭菜,怎就传着成了我一弱质女子上阵杀敌了?” 赵宓微微一笑,没在此处深聊,只是点头,而后看向陈稚鱼,朝她走近,目光很有兴致,仿佛对她很有兴趣一般。 “上次千秋宴,我身子不争气,没能来,便也没见着你,听说你那日可是出了名的,可今日听你那一番话,方觉传言不可信,偏将一豁达女子说的不堪。” 陈稚鱼心中说不出来的感觉,看着眼前的病美人,心中既怜又悲,被她撞见私下说的话,心中也是有些惶恐的。 不过她好似天然就有一股亲和力,说话时眼神清直,不会叫人觉得有丝毫的冒犯之意,陈稚鱼能感觉到她释放出来的善意。 “殿下谬赞了,传言并非完全不实,初次来京,得见天颜,心中难免惶恐,不知礼仪规矩方丢了大丑,到现在心中还万分悔恨呢。” 赵宓看她,原本就不大定的住的心更是飘忽了,自她病了以后,想什么事情都颇为费力,一时看得有些怔住,陈稚鱼不知她在想什么,但被她这样看着,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许的不自然,直到她身边的宫婢寻了过来,这样热的天竟给她拿了件披风。 赵宓披上,目光落在眼前年轻妇人轻薄的衣衫上,对上她微微讶异的目光,自说了句:“我如今身子不好,比不得你们年轻活泼。” 陈稚鱼最早知道她的时候,对这位二皇子妃只有五个字做总结——权势的牺牲。 心中对她充满了怜悯,如今见到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看着她以诚相待,这般尊贵的身份,却与自己自然流露出亲近之意,她心如同被一只带着软毛的手扫过,疼惜之意涌上心头。 她当初说什么来着?宁愿这位二皇子妃是个极恶之人,那么她所遭遇的一切,也能有理由说的过了。 可她偏偏是这样的,没有身份给人的距离感,还那样温柔…… 这样好的女子,怎么就沦落成了政治的牺牲品呢? “病总有好的时候,等殿下病好以后,也依然能活泼。”她说。 从打照面到现在,似乎都刻意忽略了赵宓最初的那句话,陈稚鱼没那么傻,再去追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第一句话,是那般赤诚的为自己着想,陈稚鱼对她的感观就差不了。 赵宓眼眸微闪,心里却十分苦涩,只心道:她这病,怕是没有好的一日了。 难得遇上一个得心之人,本还想说些话儿,那宫婢上来便劝:“二皇子殿下吩咐过,让奴婢一定要照顾好殿下您,您已出来许久了,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吧。” 赵宓微滞,稍顿片刻,如了他愿,没再此多留,走前她看向那年轻的妇人,道:“我闺名赵宓,只知你姓陈,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陈稚鱼微顿,随后朝她笑:“妾身名唤稚鱼。” 稚鱼…赵宓在口中默念了一遍,朝她点头,随后与那宫婢一道走了。 她走后,陆菀惊奇道:“都不想那皇家中人,且还是皇子正妃,能这般亲和,没有架子,与你初次相见,竟于你说那样的肺腑之言,她看起来很喜欢你。”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陈稚鱼心头一软,说:“约莫是我讨人喜欢吧。” 陆菀失笑,倒也承认了这个说法。 离开那处的赵宓,被宫婢带去了空的屋子,一进门,就看见坐在那儿的二皇子,脚步一顿,见他抬头,复又垂眸走了过去。 二皇子抬头看她,见她面色紧绷,心无波澜,道:“你久不见人,怎与一个臣子之妻聊那么久?” 赵宓:“妾身看她十分投缘。” 二皇子听得呵笑一声:“那你可知她是谁之妻?” 赵宓如实回答:“知的,是陆参议的新婚妻子。” “你知?不,你不知,你若知道,就不会觉得与她投缘了,陆家是太子的臂膀,你看他家少夫人投眼缘,你莫不是也想站在太子那边?” 赵宓微微蹙眉,声音惶恐:“妾身不敢!” 二皇子与她无多话可说,见她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更多讥讽的话语便没了兴致说出来,只将她看着,起身时说了句:“既然病了,就好生养病,莫要与不相干的人接触,也莫要忘了你嫁的是谁。” 他一走,赵宓才觉浑身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大口喘着气坐下,手不住抖着。 宫婢看着于心不忍,蹲在她脚边,轻声安抚:“殿下明知太子与咱们殿下不和,又何必与人家交好呢?” 赵宓闭了闭眼,深吸着气。 “二皇子殿下只是有些生气,您莫要往心里去。” 赵宓轻笑一声,再度睁眸,眼里恢复了平静,她看向半掩的窗外,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是将死之人,还要管她与谁交好吗?她只是觉得那个叫稚鱼的女子和自己年轻时候有些像。 而自己走错了路,无法回头,便忍不住的想与她说说话,想提醒提醒她,在这个地方莫要将别人都当做好人,否则被吃干抹净都还不知,傻呵呵的替人拍着手掌叫好。 善,在这里一文不值。 …… 二皇子脸色发沉,走出去的时候,不免要经过她们方才待过的地方,也就与张娘子撞了个正着。 陈稚鱼不想竟会在这里接连撞见二皇子夫妻两人,连陆菀都蒙了,只和她低头行礼。 二皇子顿住,目光便落在了许久不见的张氏身上,听说,她已有身孕,可如今的她,依旧纤细苗条,像个小姑娘一般。 “莫要多礼。”他抬手,在看到她时,心里愉悦了一些。 怎就忘了,才有人私下报他赵宓与陆少夫人闲聊时,他就该想到,陆家女眷今日皆会来,便说明陆家长房的媳妇儿也在这其中。 “京中气候炎热,夫人可还适应?” “多谢殿下关心,妾身一切适应。” 听得她温温柔柔的声音,二皇子面上带了笑,继而说道:“听说边漠风沙大,苦寒已久,长久生活在那着实辛苦。” 这话没点名是与谁说的,但陈稚鱼和陆菀二人,皆以为这只是二皇子对陆家长房的关切。 陆菀便说了:“为大齐镇守边关,是家父的责任,不曾觉得苦寒。” 见她回话,二皇子微默,心下不喜,但眼下场景,他也不愿当着张娘子的面表露出不快来,只颔首以作听到了的表达。 简单的寒暄足以,长时间在这里说话,叫人看去未免影响不好,二皇子看了张氏一眼,微微一笑,这才离开。 他一走,陈稚鱼和陆菀没再多说一句,赶忙离开了此地,还是回到人群中去,否则不知在那偏僻空静的地方,还会遇到多少贵人。 倏忽到了晚上,今日太子生辰宴,在大殿之上,将中间的屏风撤了去,男女依旧分席,可却没有阻挡,此番用意皆心知肚明。 太子和二皇子是前后脚到的,一人带了侧妃,一人带了正妃,皇后娘娘也早就到了,可见太子将侧妃带上时,那脸上不显,心里却隐隐闪过一丝不快。 她这皇儿莫不是忘了,今天不仅是他的生辰宴,还是要为他相看未来太子妃的日子,虽说侧妃也是正经名分,但到底没有叫她上这场合的必要。 今日,京中贵妇皆带着适龄的女儿来了这宴席,若见太子带上侧妃,即便合乎规矩,也不占情理。 陆茵坐在陈稚鱼身边,颇有些不安,那小动作叫陈稚鱼看在眼里,不由轻声问她如何了。 陆茵咬着唇,在她耳边低语了句:“母亲说让我一会儿去表演一支‘来栖’。” 陈稚鱼微顿,反问:“怎要你去?不是有歌舞表演吗?” 陆茵解释:“这般宴席,京中能来的贵女,若有才艺,也可施展才艺,这早就是墨守成规的事情了。” 陈稚鱼顿默,当众施展才艺没什么,可今日生辰宴的目的大都知晓,怎么看都觉得像是让这些姑娘们上台表演,供人欣赏,再做比较,而后择出那个有眼缘的。 陆茵微微蹙眉,她心里紧张不安,着实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卖弄自己,她心知肚明,此番让她去是想做什么,可她本就没那心思,如今赶鸭子上架一般,实难高兴起来。 歌舞声响起的时候,上头的贵妃发话了。 “今日金国王子也在,光叫歌舞来做表演未免无趣,不若让咱们大齐的姑娘们各显身手,各放异彩,皇后娘娘觉得如何?” 当着众人的面,她都将话说在前头了,且一开口就说明了金国王子也在,皇后如何拒绝?再且本就是会做的事,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只是贵妃当众这一出,着实膈应人。 她笑笑,应了这厢。 不多时,便有姑娘踩着鼓点上了台去。 陈稚鱼看着,不由惊叹:“胆大心细,舞姿优美,不愧是千金之子。” 这般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十分考验一个人的胆量,陈稚鱼自问,她不敢。 人多的场合,她恨不能所有人都瞧不见她。 可有些时候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就在她安心看表演时,倏忽间察觉到,上头贵妃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身上,嘴角勾起的笑更令她心中慌慌。 一舞毕,又有贵女上了扬琴,现场的气氛随着这声音而动,而男席,与太子相隔不远的二皇子,目光时不时落在对面张氏面上,他无暇去关注陆家其他的女眷,自然也没察觉,这里头满打满算也差了个人。 琴声接近尾声的时候,陆夫人给陆茵使了个眼色,陆茵虽然心里不情愿,却从未想过要忤逆母亲,且也由不得她拒绝,身边的人早就去后头,与礼官报上了名字,再下一曲就是她。 就在她起身的时候,上头的贵妃突然发话了。 “今日陆家贵女可有表演?” 陆茵大方的站了起来,规矩的点头回话。 贵妃笑,那笑看得陈稚鱼心里愈发忐忑起来:“光你一人可不够看,陆家才添的喜事,新入门的夫人,可也一起上台表演啊?也让本宫瞧瞧,当年才华卓越的少年状元,其妻的风采。” …… 第91章 王子说的是内子 这话一出,有人看热闹,有人沉了脸,陆曜心头发沉,看向那边的妻子,刚想起身,却见父亲默默摇头的眼神,咬了咬牙定住了。 陈稚鱼心头一窒,她就知道该来的躲不掉,方才贵妃时不时的张望过来的眼神,就令她十分不安了。 与天斗是斗不过的,臣子之妻,即便是陆家的媳妇儿,她的丈夫不过官职五品,她又哪里能拒绝贵妃的提议呢? 陈稚鱼站了起来,朝上方躬身行礼,却未察觉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那边有人失态的打泼了杯子。 身后的宫婢忙上前为金国小王子逍易清理桌上的酒水,却未察觉,那酒杯握在手上,在看到“张氏”站起来的时候猛的一震,杯子里的酒洒出来了些,好在他稳住了才没叫人察觉到异样。 她竟是陈氏,是陆曜那寒门妻子而非他以为的张氏?? 那逍易王子忡怔的看着眼前的少妇,一时间,呼吸停滞,直到身边公使王大人担忧的推了下他的手臂,才叫他回过神来。 逍易呼吸微滞,站起了身,他的年岁,在金国一众王子中是最小的,也是金国王后老来得子,只可惜,在他年满十岁那年,就已经因病过世。 故而这位王子在金国很是受宠,此番来大齐上献,他不过略微央求,金国王上便将这桩差事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想来大齐,原因无他,只因他的母亲来自这里。 众所周知,这位小王子最是恣意随性,在王宫的时候,很得王上的宠爱,因而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是以,他突然站起来,与贵妃娘娘说话时,竟也没人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 “今日是大齐未嫁姑娘们大放异彩的时候,贵妃娘娘好生偏心,偏叫这样一位容貌出众,气质不凡的少妇也登台表演。” 他的话有未尽之意,但他也只说到此处了,聪明的人自会知晓那话语背后隐藏的含义,他笑得开怀,仿佛当真只是觉得,贵妃娘娘此番是在抬举一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女人。 大齐与金国往来交好,贵妃便是在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使些心眼,也不会当众去和这小王子打擂台,且听他这么说,只觉得这着实荒唐的厉害,不愿看妇人表演,偏看那未出家的姑娘,这般年岁,这般心思,还有什么说不通的呢? 贵妃觉得好笑,便摆了摆手,说道:“小王子来者是客,自然一切以小王子的喜好为准,既如此,陈氏,坐下吧。” 陈稚鱼不可置信,没想到自己身上的难题这么快就迎刃而解了,她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脑子里过了几遍想为自己开脱的话,一句也没派上用场。 逍易目光微微划过,眼尾扫了那边被贵妃唤作“陈氏”的女子身上,眼眸瞬间黯淡,脸上依旧挂着笑,他坐了下来,满是心满意足之态。 他们这一来一回,仿佛都忘了今日是太子的生辰宴,贵妃这一上一下的,丝毫没有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更没有把太子放在眼里,否则太子的生辰宴,哪里需要他上蹿下跳的。 陈稚鱼坐下后,身边的陆菀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冲她低声说道:“贵妃这一出实属突然,幸亏这小王子横插一脚,否则还真是让人担心。” 陈稚鱼才出了口气,努力的摆正了神色,不叫自己的脸色看着难看,目光却遥遥落在那位颇为胆大随性的小王子身上,虽然他只是想看小姑娘们表演,可他那话也着实替自己解了围,若他是无心,她心里也是感念的。 看了他两眼,稍移一些,便与陆曜对视上,两人静默相对,此刻她忽然有些看不太清陆曜的神色,只觉得他脸色发沉,眸光也如暗夜一般黑沉,透不出情绪来。 暂且不提。 陆家的姑娘们,唯有陆茵上了台,后知后觉的,陈稚鱼发现今日能上这台表演的姑娘们,都是嫡出之女,到最后压轴出场的便是木婉秋。 她舞姿优美,长袖甩出时引起一片哗然,陆茵还因才上过台而心绪不稳,眼下见到这一曲霓裳,微微张了嘴巴,遂赶忙闭上,下意识的看了眼身边的嫂嫂,就不再去看台上的表演了。 平心而论,木婉秋舞姿出众,就今晚的表演来说,她应当拔得头筹。身轻如燕,腰若无骨,每一个动作都十分优美,夺人眼球,就连陈稚鱼都忍不住看呆了去,不知那腰肢怎就能成那个弧度。 曲目过后,众人就没聚在一起了,三两成群,或去了那专供人歇脚的地方,外头天色刚沉下来,晚宴也才刚刚开始。 已有人不慎乏力,有宫婢带着去了专门供给的居室休息。 陆茵不愿在外头待着,问过嫂嫂,她能否也去厢房独自呆着,问话时那眼神楚楚可怜,仿佛她若不答应,她就会很失落。 陈稚鱼微默,陆夫人那边恐怕还指望着将她带着,等一下陆夫人也与其他夫人说着话,没空顾到这边,她便点了点头,说:“去歇脚也莫要忘了,让身边的人贴身伺候着,每过半个时辰,便唤一个丫鬟过来寻我,万一有什么事好去找你。” 陆茵松了口气,欢天喜地的朝着嫂嫂鞠了一躬,看得陈稚鱼哑然失笑。 她转身就走,陈稚鱼也不想再去人群中,此刻的陆菀也不在身边,被她儿时的伙伴叫了去说着体己话,陆萱则跟随陆夫人左右,而陆芸…… 方才陆曜派人过来说,张极今日也在其中,只不过行事低调,只为来看陆芸一眼。 所以到现在她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所幸这里也没有与自己相熟的人,她也不愿去旁人假意寒暄,便找了个相对安静地方独自待着,同唤夏几人说说话。 今夜男女虽分席,但却隔得并不厉害,从她这里往那边水榭看,都能将那里的年轻男子看得清楚,等看清楚了,也随之一怔。 因那男子也正眸光不错的盯着她这边的方向,她这里不止她一个人,就在她和唤夏她们说话的时候,也来了三两小姐,只与她点头示意,便坐在一边去了。 所以,陈稚鱼也摸不清这位小王子是在看谁了。 不错,对面站着的正是逍易,且不仅他一个人,还有与他同在一处的太子、二皇子,还有陈稚鱼的丈夫。 面对逍易堂上所为,陆曜本该感激他的,但说不过三两句话,他话语间总是无意提起他的妻,这令他心里隐隐异样,再看他时,总觉不喜。 与他有同感的是二皇子,在他接受了非张氏是陈氏以后,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总归当初见色起意的时候,也没问清楚她的姓名,看重的多是她这个人,而非她姓什么。 想通这点豁然开朗,只是在面对陆曜时,心中本就不喜,如今更是不忿,却没想到令他不忿的还在后头。 旁人或许看不出,但他一眼就看出来,那王子看陈氏的目光不对劲,他绝非在大殿上表现出来的随性风流,他说的那话实实在在就是为陈氏解围,可他凭什么?他以什么身份去替人解围? 如今当着自己的面也就算了,当着人家正牌丈夫的面,竟堂而皇之的打探起了她来。 “方才大殿之上,贵妃娘娘欲要叫起来表演的那位夫人,姓陈?诸未可知她唤什么?” 来者是客,齐金友好,本着这个原则,陆曜深吸了口气,哪怕心中不快,也还是堆了满脸的笑。 “王子说的是内子。” 逍易侧头看他,那目光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说,你?你吗? 看了满眼的太子,见陆曜虽还是笑着,淡淡眼底已然碎了冰霜,只怕这小王子再不知轻重的说下去,这大少爷就要绷不住,当场拂袖而去了。 “陆陈氏,两三个月前刚嫁进陆家,还是圣上赐的婚。”太子说着,最后强调了这么句。 逍易蹙眉:“若是两情相悦,何必赐婚?赐婚二字倒像是捆绑。” 太子微微蹙眉,二皇子亦沉了眉头,这位王子,方才可是在挑衅天家威严? 逍易说罢,仿若未觉旁边那两道探究的目光,看向陆曜,中肯的说了句:“陆大人少年及第,文化斐然,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大齐五品官员,已是极了不得,能得此妻是幸,我方才是想说,赐婚的背后是不可违抗的圣令,但我希望你与你的妻子能是两情相悦,这样你们在一起才能过得快活。” 陆曜怔住,人生第一次也有了看不透的人,这位小王子说话着实不按套路出牌,明明方才已将气氛造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去,话风一转,字字句句都是为他们考量。 怪,怪哉! 逍易说完那肺腑之言,竟一拱手,面露惭愧,道:“方才大殿之上,我说那话并无恶意,但或多或少,许还是给尊夫人带来了困扰,实为我不该。” 二皇子在这儿,陆曜总不能大咧咧的说,方才还得感谢你之类的话,没让贵妃得逞,只能满脸平静与他说:“王子是客,自然以王子的感受为主。”这话说的颇有些咬牙切齿。 二皇子却在这时开了口:“她已为妇人,本就不好在大殿之上献艺取乐,王子此举恰恰替人解了围,还得感谢你才是。” 霎时间,场面极度诡异。 …… 第92章 莫名的金国皇子—逍易 一旁被忽略了的太子,摸着下巴,看着这三人你来我往,慢慢就看清了。 丈夫不像丈夫,外人不像外人,本该丈夫说的话,叫一外人说了去,且那外人还是贵妃的儿子。 那贵妃方才意图刁难这丈夫的妻子,丈夫隐忍不发,无一句多的话,倒是贵妃的傻儿子,帮别人的妻子感激打岔,没叫自己母亲得逞。 乱,乱的很。 不过,看他们几人的脸色,又着实有趣。 太子不由往那边的女子身上看了一眼,莫名就有种直觉。 此女果然不一般,轻易就能掀起腥风血雨。 不由得,更欣赏了。 陆曜沉了眉头,看向二皇子,二皇子却没看他,而是看向脚步欲往外走的逍易。 逍易走了两步才说:“或许我方才的话,伤了陆少夫人的心,我想我该去同她解释清楚。” 陆曜一个头两个大,目光与太子对视上一瞬,便跟了上去,只道微末小事,无足挂齿。 逍易却神色认真,与他说道:“夫人是女子,且大齐的女子,尊贵体面,大堂之上我公然的那句话,或许会令她心里难过。” 离了那处,陆曜便说得出口了:“方才二皇子说的没错,内子不会什么才艺,真上了台也是抓瞎,王子此举确实帮了我们夫妻大忙!” 他说夫妻二字时,咬的极重,听了他话的逍易果然停了下来,但也只是一息,他有自己的坚持。 “纵使是我无心做了利你们的好事,但你不懂,女子心思细腻,只怕你妻会觉得是她毫无魅力可言,才不叫她上台。” 陆曜刚要张口,逍易走的更快了,眼见已经到了,他也没有再阻拦下去的必要了。 而那边陈稚鱼见他们两人一起过来,早就起了身,与那小王子见礼。 方才还能说会道的逍易,此刻到了真人面前,再度看清她的脸时,竟心中一慌,连嘴巴都不知道张开了。 “呃……” 陆曜心里愈发烦躁,这毛头小子盯着他妻一个劲儿看,是当他死了吗? 一抬步,走到妻身边,将他那“痴汉”的表情挡了挡,见妻目光具落在自己脸上,遂松了口气一般,再回头看他,逍易的脸色已然好了许多。 “陈……夫人。”他这般唤她,陆曜脸就黑了黑。 什么陈夫人,分明是陆少夫人。 陈稚鱼听得只能与他福身应下,目光惊疑的看着他,又看了眼自己的丈夫,不知他二人过来,是有何要事。 那堂里三五说话的人,皆看向了这边,窃窃私语,不知此种情形是为哪般?陈稚鱼被身后和身前的目光都看的有些不自然,只端直站着,忽听那王子说了句。 “方才大殿之上,多有冒犯,还请陈夫人莫与我计较。” 这叫什么话?陈稚鱼顿时不淡定了,再度看向丈夫,见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那王子,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但叫这位小王子这般相待,多少是惶然的。 “王子这话严重了,方才之事我并未往心里去,还要感谢王子,一句话替我解了围,大殿之上,每个人都身怀绝技,而我其实什么都不会,若真上了台,只怕是要丢丑了。” 亦是在宫中混出来的人,逍易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那贵妃看似是想抬举这位陈夫人,实则确实对其并无善意,只想看她出丑罢了。 “陈夫人莫要妄自菲薄,即便人人都身怀绝技,陈夫人也一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我观陈夫人面善,心中想与夫人交个朋友。” 第93章 情灭、情起 陆曜心头憋闷,没什么话好说,反倒是见他过来的逍易,神色自然地与他打了招呼,还笑说:“可与夫人说好了?” 他自以为这个说好,是寒暄好的意思,便点了下头。 那逍易便说:“既然说好了,我这边也会空出时间来,这两日事忙,约莫三天后吧!” 太子一脸疑色:什么三天后? 陆曜本也相疑,但也只是一瞬,霎时间就反应过来了,心里是万分不愿,但来,者,是,客,且还是不速之客,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吧? 到底是自小跟着父亲,耳融目染许多,又混迹官场几年,此刻不攀着他妻说那些莫名之言,他不至于像刚才那样,隐有被冒犯之感,面上到还是那个温润君子,一派正气。 “说什么上门赔罪,我与内子皆不敢受,但殿下若是舍脸光临寒舍,必当敞开大门,以待殿下。” 逍易笑笑,什么名头他不在意,他只想寻个理由再与她见一面,在看到她的那一瞬,许多问题涌上心头,譬如:她是哪年生人?她的母家原籍何处? 此番来齐,她是自己的意外之喜。 母亲离去多年了,再未见过与她那般相似之人,恰又是在齐国地界……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他只希望,这一切都能是真的,至少他在这世上还能多一个亲人。 …… 陆芸尴尬至极,面对那张邪魅生惑的脸,心还没出息的跳了下,但见他只是刚见第一眼时笑了笑,便再无其他什么表情,一时也梗了梗,下意识的端直了脖子,不想露了怯去。 两人在一起,实在无话可说,那张极不是个多言的,陆芸一女子更不可能上赶着与他闲话,岂不是很丢份? 况且,如今的张极,除了一张脸足叫人不能忽视,他的现况,也着实不用她陆芸上赶着去讨好,反之她到觉得,陆家风头无量,她的生父乃是常胜将军,比之京中这些,是实在的手握兵权,她虽是庶女,但也得父宠爱,就算是讨好,也该是旁人讨好她。 莫名的优越感和那别扭的心态一起,就不能正常的对待眼前的男人。 可是,她似乎是忘了,若论身份贵贱,当初她认识的那个商人,却是半分比不上读了书出来当官的张家。 偏她当时迷了心窍一般,对其如同下了降头一样。 那一旁清冷模样的张极心绪不宁,没太注意陆芸的姿态有何不对之处。 约莫是站不住了,陆芸忍不住开了口:“若无他事,小女先告退了。” 张极反应过来,只对她点了下头,陆芸目不转睛,甚至没多看他一眼,转了身就走,张极仿若未觉,倒是身边的小厮良子忍不住了。 “我的爷,您这是做什么呢?本就是来看陆家姑娘,您可倒好,见了面一句话也不说,岂不叫人误会您很难相处?” 张极挑眉:“有吗?我说了话的。” 他说了的,说了句:陆姑娘安好。 良子卡了一下,夸张地“哇哦”了一声:“那您还真是可赞呢!” 张极一挑眉,斜睨了他一眼:“再怪声怪气个试试。” 良子缩了缩脖子,依旧苦口婆心:“奴才这不是怕您不讨人喜吗?” 张极深吸了口气,伸展了胳膊,欲要离开此地,边走便说:“我本就不讨人喜,哪个在意了?” 良子跟在身后,学着他说话,边学嘴巴边瘪:哪,个,在,意,了? …… 陆芸气呼呼的走开,夜路不甚好走,偏那地上又几多的鹅卵石,还害的她歪了几下脚,气恼的停在原地,紧跟身后的佩儿连忙停住,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陆芸深吸了几口气,转头问佩儿:“我今日可美?” 佩儿忙说:“姑娘每日都是美的,今日尤甚!” 陆芸听后,不见一丝一毫的高兴,脸色更沉了。 “那他怎可视我不见?” 佩儿死死低下头去,更不敢言语了。 陆芸心中愤愤,几息才长舒了口气,罢了,这些于今日而言,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她还有更重要的要做。 思及此,心稳了稳,方才发觉,自己不知觉得,走到了僻静处,虽有夜灯照明,但四下无人,这光亮便显得微乎其微了。 晚风一过,更显此处阴森可怖,陆芸不由得抖了一下,心中一紧,刚要离开,那漆黑的房间忽然传出一声忍痛的呼声。 主仆俩俱是一惊,只怕这深宫莫不是闹鬼?那传出声音的房间起了另一道声:“殿下,莫在吐了,全是血……” 陆芸握紧了拳头,直觉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狠拽了佩儿一把,两人悄声离去。 陆芸耳边全是那句“全是血”,心里头后怕不已,她小时听人提起过,皇宫之内秘辛之多,稍不注意牵扯其身,或就是杀身灭口之祸,越想越心惊,根本不敢去想那漆黑房屋里的,会是何人。 或许是“做贼心虚”,走路时颇有些急切,正与前面的人撞上,只刚走进,一太监一步上前,尖声斥道:“大胆!险些冲撞了二殿下!” 一声“二殿下”,将她游魂的心拉了回来,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扑通一下就跪了地,眼眸下意识的往上抬。 对上那一双没什么情绪,神色寡淡的脸,陆芸就哆嗦了一下,埋下头去,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来。 太监也在她抬眸的一瞬认出了此人,在二殿下身后低声道了其身份。 二皇子神色未变,看了眼她来时的方向,通了好几条路,此刻却不清她是从何处来的。 “此处偏僻,陆姑娘怎到这儿来了?” 陆芸反应极快,只道:“臣女更衣后,再出来时就不见人了,顺着池边小径而来,本想摸索着去寻嫂嫂,却不慎迷了路……”说话时,声音温软,楚楚不已。 这甜腻的嗓音…那太监眼眸微转,在宫中,什么人他没见过?眼下这姑娘打的什么算盘,他心里很是清楚,目光往二殿下看了眼,见他没动,不由轻笑这姑娘如意算盘打崩了。 然而…… 见她说的是池林小径,二皇子就准备走,不欲多说了,但听到那句“去寻嫂嫂”,顿住了脚步,眸光晦暗,看向她,明知故问:“你嫂嫂,可是张氏?” 陆芸没料到他会对这个发问,但还是很快回了话。 “回殿下,晖嫂嫂是长房嫂嫂,身体不便并未入宫参宴,臣女方才所说的嫂嫂,乃是太师二伯家刚进门的新妇,陈家嫂嫂。” 二皇子就站定了,见她还跪着,才抬了下手,让她起。 陆芸这时起来,方觉膝盖疼痛。 那时紧张又慌乱,忘了脚下是鹅卵石,一膝盖跪下来,只怕是磕破了皮了…… 但这点疼痛不影响她此刻高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宫规森严,想在这么多双眼皮子底下与上头那两位扯上关系,实在很难,所以,一有机会她就想单独待着,以便寻到时机,可这一天都要过去了,她连两位殿下的面都没能见到。 如今却在这里碰上了他,这能不是缘分? 想来是老天也觉她不易,故赐此良缘罢! 眼见二皇子不走了,隐有停下来交谈的架势,那太监不禁心急。 方才宫婢来报,说是二皇子妃又吐血了,殿下本要回宴席,这才转道来了这里,哪知半路出现个拦路妖精,在这喋喋不休。 二皇子目光在那女身上打了一转,见她脸颊生红,忽的一笑,道:“都说边关风沙大,怎知还能养出如此美人。” 陆芸心跳漏了一拍,怔怔不已。 那厢陈稚鱼端坐了会儿,询问身边的丫鬟们,各位姑娘们都在何处,陆菀自在人群里,她性格爽利,早已同人群打成一片,陆茵还在厢房没有外出,陆萱老实跟在陆夫人身边,陆芸说是衣角脏了,去更衣,尚未回来。 一切如常,但—— 兀自思忖了下,陈稚鱼问了句:“芸姑娘身边可有府上的丫鬟跟着?” 鸿羽想了想,摇摇头:“那时见芸姑娘离去,身边只有一个佩儿。” 听了此话,莫名的有些不安,抬眸看向田嬷嬷,而后转向唤夏,低声交代:“你去看下芸姑娘那边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时间不早了,她一妙龄女子,带着贴身侍婢在外久了,还没有多的人跟着,总让她心有不安。 …… 陆芸捧着一颗躁动的心回来时,正撞见陈稚鱼身边的婢女,顿了一下,虽未说话,她却有感觉,这婢子是来监视自己的,脸上的笑意散了几分。 唤夏见她却松了口气,端着恭敬的笑上前:“姑娘若再单独方便,可将府中婢子多带两个,免叫夫人和少夫人担心。” 担心?陆芸心底冷嗤,担心什么?难不成在深宫大院里,她还能叫人拐了去? 心中饶是如此鄙夷,但面上还是一派笑意:“知了,嫂嫂用心了。” 而此同时,太子被皇后叫去,母子俩难得的红了脸。 “让你今日见茵表妹,为何迟迟不去?” 太子无奈:“母后,儿臣早已说了,表妹年纪尚小,并不适合入宫来,况且,如今父皇本就忌讳我与陆家交往过密,若真娶了陆家女,您猜父皇下一步,是不是要让陆家也闹出人命来?” “住口!”听他那胆大之言,皇后忙斥了两字,幸而此处没那外人,否则光他这般说话,只怕君臣关系失和了,这父子感情也要随之淡去。 太子暗叹,皇后静了下来,态度也温软了些:“你父皇如今,我是越发看不透了,可我知道,无论如何,陆家从始至终都以诚辅佐君王,有了你,更是一门心思待你……我与陆家本是没什么关系的,但陆老爷子对我亦有恩,我希望你能娶陆家的女儿,将这门关系延续下去。” “母后……” “你娶侧妃已有两年,一直没个动静,你可知二皇子妃诞下小皇孙后,你父皇有多高兴吗?” 太子如鲠在喉,下意识维护:“宣莨身子文弱,太医也说了,待调养好,必能诞下麟儿。” 皇后蹙起眉头:“是个女人都能生,但重要的是这女人是谁!母后只是想让你娶正妻,正妻!你可明白?!” 太子失声,皇后闭了闭眼:“我对你那侧妃没意见,但太子,若你因她之故不愿迎娶正妃,那她……” 太子猛地抬头:“与她无关!儿臣只是觉得茵表妹心性纯真,不适宜嫁进皇宫。” 皇后深吸了口气:“适不适宜不是你说了算,当年以母后的出身见识,哪里能想到会有今日?我且再问你最后一遍,去见陆茵,去还是不去?” …… 第94章 你宽解我好不好? 陆茵待得有些不安然,外头吵闹与她无关了,但屋里过分寂静总令她心慌。 虽说屋外守着宫婢,但她总觉得,一时不回府,心中分外不安宁。 这种不安的预感,一直在房门被敲响时,达到了顶峰。 “表妹,是我。” 贴身伺候的留珠亦是一脸诧色,回头看姑娘,见她脸色怔怔,忙推了下她的手,才叫她恢复如常。 留珠去开门,太子便在门口,抬眸往里看了下,陆茵起身,等他进来后,屋外的宫婢要关门,她一时开口:“不用,敞开就好。” 太子抬眸看她,遂道:“你身边的丫鬟留下,把门关好。” 陆茵:“……” 留珠只能照做,关上了门,却在门边没再往里去。 这对表兄妹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等到出门时,已经过了半炷香,时间并不长,但对陆茵来说,分外难熬。 直到太子说:再过一刻,放过烟花就要结束今日的宴席。 两人才离开房间,只是不巧,甫一出门,穿过一个拱门,正面碰上了张极。 而那厢,见他们同时出现的张极也是一怔,随后眼眸晦暗,走上前去,没看陆茵,只与太子说:“一会人多眼杂,草民眼下先行一步。” 太子颔首,给了他私令牌,令他从掖门出去。 …… 黑夜当空,等烟花升天时,似是要把这天照亮。 陆茵已然回来,静默地待在嫂嫂身边,陈稚鱼看她几眼,见她沉默异常,等这厢热闹散去,回到出宫的马车上时,她才问:“缘何闷闷不乐?” 那话还未等到答案,门帘忽被一只手掀开。 两人皆往外看去,陆曜一路来,喘着气,盯着车上的人,对陆茵说:“去,找你菀姐姐去。” 陆茵本就闷闷,闻言也没说什么,乖顺地点了头就下了车,陈稚鱼都没来得及阻拦,“哎”了一声,就见她麻利的下了车,而那人蛮横地爬了上来,车身都因他野蛮的动作跟着一晃,明知塌不了,陈稚鱼还是不由得抓住了身边的扶手。 陆曜一上来就堵在她旁边坐着,因方才小跑了一段,还有些气喘,那张脸也不甚好看。 陈稚鱼就知道,这位大少爷,今晚心情不甚美丽了,乖觉地闭着嘴,却听他一声:“今晚,可快意?” 陈稚鱼老实说:“谈不上,惊心动魄的。” 她说的是大殿上贵妃的有意刁难,陆曜先是一默,随后,颇有些郁闷,说:“没想是个外人替你解围。” 陈稚鱼便看向他,笑与他说:“那样的情况之下,也唯有他能站出来,说的话不会让贵妃三言两语打回去。” 陆曜看她:“你不怨我没帮你?” 陈稚鱼便说了:“您如何帮呢?那种情况,您也不能开口。”说着,她依靠到他身边:“我怎会因此怨您呢?” 被她这般靠着,每字每句皆是为着自己,陆曜忽然间就没那么难受了。 “不,你该怨,是我无能,自己的妻子叫人当众使唤还阻挡不得。” “不,我真不怨,对面是皇族,哪是容易阻挡的?” 陆曜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下,语气柔了下来:“你真该怨我……” 陈稚鱼抿紧了唇,才没笑出声来,说到这里,怨不怨的不重要了,这位爷怕是都忘了,方才因何生气吧? 原来,他吃这套。 一路无事,回了止戈院,就在陈稚鱼以为自己将他哄好时,到了榻上,那人不由分说地压上身来,那唇就要吻下来,她躲闪不及,叫他压着稳稳地亲了好几口,声音响亮,滋滋声叫她耳朵瞬间红了。 陆曜抓过她作乱的手压在头顶,令她毫无保留地向自己敞开,目光落在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上,喘着粗气。 “我可不是好打发的。” 哪个敢打发您啊?陈稚鱼暗想,扭了扭手腕,还是叫他紧紧压住,卸了口气:“没谁能敷衍您……” “今夜宫宴上,是我这个做男人的没保护好你,反倒叫别人出尽了风头,在你这儿做了回好人,我看着心中不快,却也只能愤恨自己,当时情景没有办法。”他说着话,手抚上她带着香气的头发,指腹抚着她的鬓角,看进她的眼睛。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能夺人情魂的宝石,没有人会不沉醉其中,她是极有魅力的,哪怕年纪还小,可谁看了她能不喜欢呢?也正是因为如此,那王子明显的示好,但又莫名的话语,才更让他心中升起了戒备。 越了解她越想掌控她,只想看她的双眸注视自己,因自己笑,因自己感动,旁人皆不会入她的眼。 陈稚鱼安静下来,也看他,与他说:“那是我在车上说的话并非打发您,我们生活在大齐,您和公爹皆在朝堂做官,在人屋檐下难免要低头,别说今天贵妃娘娘是想让我出丑,即便我真是在大殿之上出了丑,能博她一乐,别来寻我的麻烦,都算烧高香了。”她说罢,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那笑看在陆曜眼中,令他心疼万分,只在她唇边亲了亲,将脸贴着她热烫的脸颊,手指在她腰间安抚地摸着。 陈稚鱼抿唇,乖觉无话。 “你这般说,是想叫我心疼死了,是吧。” 陈稚鱼蹙眉:“别把那个字挂在嘴边,不吉利。” 陆曜在她颈间轻笑一声,随后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问:“今日那人替你解围,你觉得他如何?” “大少爷觉得他如何?他毕竟是金国的王子,这种场合之下莫名替我解了围,若他不来寻我也就罢了,或许真是他不爱看已婚的少妇上台表演,偏偏他还找到了我,又说了那许多,其实我心里头很是忐忑,怕他别有所图,如今咱们家处在腥风血雨之中,实在经不起一点波澜,若这波澜还是因我而起,那我可就真是万死也不足惜了……” 咱们家…陆曜听到这话,嘴边勾起轻轻的弧度,再听到她最后那句,也忍不住虎了脸,捏了捏她嫩得足以掐出水的脸:“刚才还说不许,转眼自己就说了,好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小娘子。” 陈稚鱼浅笑了笑,等他的反应。 他们这样的人家,若接受到别人的示好,且对方还是那么大的来头,由不得不去多想。 她的想法合乎情理,陆曜只觉她没多想那不该的,反处处为家里考虑,不由更怜爱了,遂说道:“目的暂且不明,这位小王子在金国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浪荡,金国的王上又分外宠溺他,反正他上头好几个哥哥,那位置轮不到他去坐,想来将来也是个闲散的王爷。” 陈稚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他沉了口气,说:“总归他应当不是单纯地觊觎你的美貌,罢了,若真有所图,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见他不在纠结,陈稚鱼松了口气,实则她的心里面,对那王子的好意是很感激的,无论如何,替她解了困,对她言语之上也多有尊重,且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别有所图,反倒像是个很好的人做了一件好事。 但心里这么想,却不能对这位大少爷这么说呀,他显然是因今晚的事介意上了,在车上时就不甚开怀,本以为那事就过了,没成想着回来了还在翻这账。 陆曜也不只是醋那人,明目张胆地在自己面前维护他的妻子,更多的还是对眼下境况的无力,贵妃的试探,逐步到了他的底线。 在朝堂之上,他可以忍受政敌的攻讦和那些不怀好意的声音,但这些都是他们男人的事情,牵扯到后院,牵扯到他的妻子,就很不该了。 上一回她去,捧着一身坏名声离去,这次再去,这些人还要一而再地想让她出丑。 这不只是在为难她,还是在响亮地打陆家的耳光。 陆曜越想,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他抓了她的手放在胸口,闷着声说:“我还是不舒服,需要你宽解我。” 陈稚鱼便思索着,还能说什么能叫他舒服些,可他接下来的动作才让他幡然醒悟,他口中所说的宽解,是怎么个宽解法? 衣裳被剥落,肩头露出来时,他动作颇有些急切地去扯她里头的衣裳,更是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大掌抓住藕粉色的肚兜,另一只手绕到后面去,抬起她的脖子单手解着,还未解开,又去腰间找绳头,稍松了些,一把扯下,陈稚鱼只觉后脖颈一痛,刚要开口,密密麻麻的吻就落下了。 当他张嘴han住时,陈稚鱼只觉脑子要炸开了,伸手要去推他的头,就让他单手控制住了,在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扫兴的话时,他说:“我今日甚是难受,心里甚不开怀,你宽慰我,好不好?” 陈稚鱼失语:到底谁该心情不好啊…… 险些被叫到台面上当众出丑的是她诶! 但今晚这架势,是躲不过了,陈稚鱼只好偏过头去,忍受着他孟浪的动作。 云收雨歇时,两人皆大汗淋漓,仰躺在床面上,他拉过被子将两人盖住,看她娇弱无力地蜷缩着,便过去将她抱住,摸着她有些凉的肩头,大掌罩着,等歇了会儿,那股灭顶的快感稍散,他才抱起她往浴房去。 …… 第95章 遇到她之前,娶谁都一样 翌日清晨,陈稚鱼从干净的床面醒来时,陆曜不知走了多久了,她将唤夏叫来,埋怨没叫她起床,唤夏一边勾着纱幔,一边笑与姑娘说:“大少爷特意吩咐的,说昨日在宫里一刻不闲,晚上回来也叫姑娘累着了,只怕精神不济,需要补眠,让奴婢早上千万莫过来惊醒了您呢!” 陈稚鱼咬唇,颇有些尴尬,唤夏又说了:“夫人那边也派人来传了话,叫姑娘您今日就好生歇着,不必过去请安了,想来也是体恤您昨日一天的忙碌。” 这下,陈稚鱼彻底躺下了,还侧过身往里头缩了缩,既不要她请安伺候,那不睡个昏天黑地,都对不起这些日子的早起。 唤夏见状,也不必多问,直接将纱幔放下,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没想,这一睡,竟睡到正午,毒辣的太阳照在地上,陆曜顶着烈日归家,才知她早饭没用,到了这会儿也都不起来用午饭。 去净房换了身软和的衣裳,洗了把脸,这才回到屋里,见她卧在里头睡得正酣,便过去坐到床边,伸手推着她的肩膀,得了她十分不耐的“啧”:“不是说了在睡半刻么……” 陆曜俯下身来,凑近她耳边,轻声:“还睡?太阳都起好一会儿了。” 一听这声,陈稚鱼忙从混沌的睡意里醒来,茫然的看向他,方才反应唤夏最后一次来叫她说时辰不早时,是这个不早,他都下朝了。 抬手揉了揉眼,从床上挣扎起身,面上是睡饱后的娇憨态,看得陆曜心头一热,欲要凑上去偷个香,这回叫陈稚鱼手忙眼快地挡住了,死死捂住口,睁着美眸与他说:“尚未漱口。” 陆曜眉梢都是笑意,说了句:“我不嫌弃。” 陈稚鱼到底是介意,没让他近身,好在他也并不是非要不可,昨夜当真是令他舒爽万分,今早去上朝,心情都十分美好,闲暇时,总不住想她妩媚妖娆模样,还有那极致的快感…… 被喂饱的男人,很好说话,笑看她起身穿衣,等她梳洗过后,两人一道去了前厅用饭。 此刻陈稚鱼已经清明,脑子里也开始想事了,那目光便不遮掩地,总是看向他。 陆曜察觉到了,转眼看她,对视上后,她抿唇莞尔,陆曜挑眉,败下阵来。 “有什么话,想问就问吧。” 陈稚鱼咬了下筷子,松开后迟疑着:“…我的问题可能有些多。” “无妨。”他喝了口汤,又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东坡肉。 还要再夹时,陈稚鱼忙挡了下,表示刚起床第一顿吃不下太多荤腥,陆曜作罢,就听她问:“两件事,一则,太子生辰宴前,您说要与我说的关于金国的事,二则,大少爷,家中真要妹妹与皇家联姻吗?” 前一个,是为自己想知道问的,后一个,是为喜爱的茵妹妹问的。 陆曜神色如常,闻言也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后才道:“前者,金国来齐,与家里有关,但也无关,你可了解过当年巨鳄关一战?” 陈稚鱼想了想,家国战事,有舅父时常在家与她和两个弟弟说道,感慨大齐将军的统帅地力,还有将士的勇猛无畏,她知晓的就这些。 “听说过,当年接连拿下巨鳄关、海平关、玉留门,才将金国打得心服口服,从此甘愿做大齐的附属国,也正是这几场战役,折损了大齐一些得力老将,同时,陆将军名声大噪,一举成为守国门的主将。” 当年,金国来势凶猛,若不是那几场战役彻底将其打趴下,如今的大齐,怕也是民生凋零,陷入生死存亡的乱况。 正是因如此,陆家在京中威望甚高,长房出武将为天子镇国门,二房出文官辅佐天子守社稷。 那时流传的一句话——大齐治世万万年,陆家得有一半功。 所以,细细想来,在她还未嫁到陆家来时,就已知陆家的鼎鼎大名了,治世功臣,谁人不知呢? 但,那个时候饶是知道方通判所说的是京中陆家,她也没敢往这个“陆”姓上想过,或许是“路”、“鹿”,谁又能知呢? 毕竟,陆家被斥责,这个消息并未流传,如今想来,更像是被有意地压住。 陆曜陷入回忆,同她说着:“金国王后乃是金国王上的第一任王后,据说极尽荣宠,金国排得上名的王子皆是她所生,当年她的生父、金国的元帅参与玉留门一战,在那一战中生死一线,最终被人救下,救活了一条命,将其充作俘虏,以此作为让金国投降的条件。” 陈稚鱼听得入神,被他指了指手中的筷子才知吃两口,但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面的事。 “并非我冷血,金国会因一人性命就甘愿俯首称臣吗?” 那毕竟是一个国,凝聚了几代人的心血,难道会为了救一人,而作出这种选择? 陆曜赞许地看向她,说:“当然不会,程元帅老了,纵然他为金国立下过汗马功劳,但那个时候,以身殉国也比被当做条件迫使自己国家投降来得壮烈,金国又是出了名的野蛮固执,怎会在此事上妥协?当时,正当壮年的金国王上便立了王后所出的长子为王储,这就已经做出选择了。” 陈稚鱼心头一默,虽然知道一国大事不会为一个人改变,但听到这里,不妨碍她心中惋惜。 君王死社稷,将军裹尸还。 千古之理,无可撼动。 “那真正让金国动摇的是什么呢?” 陆曜:“仁德。” “什么?”陈稚鱼拧眉,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陆曜已然吃罢,放下了碗筷,说:“是大伯和已故王老将军的仁德,打动了他们。” 当年,程元帅一朝被俘的消息传回金国时,王后一度哭晕在王宫里,却未能换来王上的心软,只在自己壮年之时,过早地立了王储以作补偿。 但,王后救父心切,趁着守备不防时,立了王宫寻到前线,一国王后手持凤印,要求以身换父。 比起一个元帅,一国之后,且还是王储生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当时不少人都主张将两人都抓起来,筹码更大一些,这一提议却被王将军否决,他告诉年轻的陆长荣,兵法有诡,但也要守君子之道。 一国之后是女君子,能站出来救父是至孝,倘若大齐趁人之危,将来青史留名,挨骂的将是大齐,当下境况显然是金军不敌齐军,又何必枉做小人? 但即便如此,陆长荣亲自接了王后,让她去看了眼程元帅,父女相见泪流满面,王后见关押其父是单独的牢房,收拾干净,还给他配了床铺桌案,放了几本大齐怪语以作解闷,一时忡怔。 陆长荣见状解释:两国虽因一些原因交战,但大齐向来敬重程老,一人一马就替金国杀敌多年,应当被优待。 听闻此言,王后泪如雨注…… 陆曜说:“当年种种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我与你说到这里是想你明白一事,那就是,金国之所以能与大齐交好,陆家确占一半功劳,你知为何大伯如今还镇守边关,威慑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大齐将军的名声,足以让一些宵小敬重而不敢轻易作乱。” 说到这里,陈稚鱼也油然而生与有荣焉之感。 陆曜叹:“别的国家打仗,边关百姓最先遭殃,但在大齐,有大伯在的地方,从未出现过这等情况。” 这不仅是硬实力,更是当初王老将军和一种将领种下的仁德种子,足以让人不敢乱来。 陈稚鱼若有所思:“那我说…金国上献一事,大伯比圣上要更早知道,对吗?” 那便是提前知会了的缘故,陆家才敢确信此事的真实性。 陆曜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眼见她也放下了筷子,便拉过她的手,捏在手心,说了句:“陆家不可能在经历了这些事端后,一点准备也不做。” 如此,点到为止,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饶是他没将话说明白,陈稚鱼也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还是她想浅了。 但他既不再说了,她也乖觉不再问了。 转而到下一个话题。 “那陆茵……” 陆曜微默,捏着她的手紧了紧,长舒了口气:“我知你与她关系好,此事本不欲同你说,但你猜到了,我也无可隐瞒。” “……” “陆家嫡出的女儿唯二,长房大姐早已嫁人生子,如今寡居,那就只剩下茵妹妹了。” 陈稚鱼呼吸一窒,眼眸晦暗地低下头去,陆曜看着她,与她说:“这是陆家儿女的命,婚姻亦是交易,我们谁都做不了主。” 陆曜说罢,脸上也有沉重,眼下,他只能告诉陈稚鱼这么多,其实何止是联姻那么简单,需要联姻巩固的,是太子未来和陆家的关系,毕竟,皇后与陆家,只会终止在那一代,若未来无血脉存续,再好的君臣关系,也会慢慢淡去。 一个“命”字,令陈稚鱼如鲠在喉。 诚然,这话说得极真实,连他们二人的婚姻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比之高门贵女出身的木姑娘,她的存在能让皇室对陆家减轻防备,其余的,她一点也无法为夫家做到。 看她神色忡怔,陆曜并未将话说完,他想,从前他对婚姻无谓,也不去想娶的女子是否会喜欢,会如现下这般令他想起时便存欢喜,但如今在婚事上的自己,是幸运的,至少,他娶的这个女子,是真心喜欢。 仿佛,遇到她之前,娶谁都是一样…… …… 第96章 你会对她起恻隐之心吗?·侍疾 陈稚鱼的闷闷,在下午陆曜出门办事,陆菀带着薏疏来时终止,薏疏古灵精怪,令她分神,不再去想那么多,但等姑媳二人单独相处时,陆菀主动开口说起了昨日皇宫内,得知的一些情况。 “你可晓得,此次生辰宴,不仅是为太子择女,还有那二皇子……” 话意未尽,想说什么显而易见,陈稚鱼蹙眉,眼里都是不可思议:“二皇子妃可还好好的,怎就这么急?” 陆菀冷着眉眼,冷哼一声:“上头这些人做事,那可是走一步,看百步,说句不恭敬的,当年文武百官闹着立皇储的时候,当今这位可还龙体康泰呢!” 陈稚鱼心口一堵,脑子里想起那病弱之人,早已没了什么美感,但看她说话,也知是个极有涵养之人,抬手捂住了心口,苦笑一声:“若没见过她,不知她也就罢,偏偏昨日,见过活生生的人…” 陆菀也顿默,回忆起幼时一同玩闹的人,何等鲜活,可惜了,天家太无情。 “要紧的不止这一点,更要紧的是下一任二皇子妃的人选。” “哪家姑娘?” 陆菀看着她,声音沉沉:“说出来,能吓你一跳。” 陈稚鱼眼皮还真很应景的跳了一下,脱口而出,也是没怎么过脑子:“总不会真是木家姑娘吧?” 陆菀就那么看着她,虽一言不发,却胜过千言万语。 陈稚鱼抿唇,沉默两息,忽地一笑,与她说:“不知为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而且这个人选,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当初陆木两家是强强联合,拆开以后,木家不管将姑娘嫁给谁,都是一项强大助力。 陆菀不由轻叹:“京城弯弯绕绕太多,以我的脾性,实在不适宜在此久留,若非边关如今也不甚安全,我都想带着孩儿们回去了。” 说到这儿,她掩下眼底的落寞,灿烂一笑,与陈稚鱼眨眨眼,说:“我想郎君了,想来孩儿们也想了。” 她虽笑着,陈稚鱼却不能同她一起笑,只默了脸色,怜爱地看着她。 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弟媳用怜爱般的目光看,真真叫人心头一软,陆菀忽地将她揽过来,动作十分豪迈,拍着她的肩膀,说:“我也算圆满了,你不知亦枫长得,多像他父亲。” “……” “大姐姐……” “边关将领以命相守是常态,嫁他那日我就知道了,也做了准备,别为我难过,小鱼儿,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孩,都做母亲了,我会开开心心,将一双孩儿抚养长大,等将来去了地府,在寻他算账!” 一声小鱼儿,险些叫她落泪,只与她依偎,哭笑不得地说:“怎都叫我小鱼儿……” 陆菀起先还解释:“小鱼儿灵动又好听,且显亲昵,咦?”她尾音上扬,立马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都”是在指谁,便笑说:“我这弟弟,也不是我想的那般不知风情嘛……” 陈稚鱼脸红了红,羞恼得就要去捂她的嘴。 陆菀笑眯眯地问:“不叫小鱼儿,那从前,你的家人是如何叫你的?” 陈稚鱼微顿,随后咧唇一笑,柔声道:“在舅父家时,家人都叫我婉茵。” 得知是那两个字时,陆菀忙道:“怪是你嫁了陆家,你这字,可与陆家女儿相关呢。” 陈稚鱼只是笑,也觉无巧不成书。 …… 闲聊时光倏忽而过,陈稚鱼在家闷着做了几天衣裳,也等着那位王子大驾光临,只是没想,没等到王子来,却等来了二皇子妃的口令。 竟是要她入府侍疾。 接到口令时,她便去了陆夫人那儿,正巧方夫人也在。 将此事道明,两位夫人神色深深,对视一眼,方夫人问:“二皇子妃怎会突然让你去?你与她可没有旧。” 陈稚鱼就将那日的事说了出来,眼见二位夫人神色渐深,显然是往不好的方向想去了,她及时说:“当时确实是巧合,但也与二皇子妃有了交谈,儿媳看她形销骨立,面容枯槁,应当不是为了坑儿媳。” 方夫人听后,便和大姐说:“赵宓这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要说她有这等心机我是不信。” 陆夫人却说:“年少或许没有,但都嫁进二皇子府几年并生了小皇孙,还道她如少女一般,也不见得。” 皇宫里走过一遭的人,别想干净地离开。 方夫人沉下眉眼:“她如今,怕也没多少日子了,这时候令稚鱼进府侍疾,也是无法拒绝。” 堂内默了一瞬,陆夫人抬眼看她,眉眼俱是认真:“你去,带上玉书,必要时,她知如何做。” 一边的玉书怔怔,田嬷嬷则深吸了口气,陈稚鱼看了她们母女一眼,点头应是。 等离开慕青院,走在青砖石铺成的小道上时,陈稚鱼忽地一停,转身看向田嬷嬷,神色认真地说:“明日入二皇子府,我不会把玉书带进去。”让人替她卖命的事,陈稚鱼做不出。 田嬷嬷一愣,随即眼眶猩红,朝着她深鞠了一躬,而后抬起头来,笑意苦涩地说:“玉书能为少夫人解难,是她的荣幸。” “田嬷嬷……” 田嬷嬷打断了她的话,道:“奴婢从未与少夫人说过,奴婢成婚前,是在慈宁宫当差,后成了婚,有了孩儿,太后体恤,放了奴婢出宫,玉书的名字,还是太后最疼爱的韵宁郡主所赐,您可知韵宁郡主?” 陈稚鱼摇摇头,她便说:“六年前,难产而亡,如今她的女儿养在太后膝下。” “……” “带上玉书,是为您上一层保障,您不必推拒。” 这夜,陆曜回来听说此事时,沉默良久,才说:“医者天生怜悯病患,小鱼儿你告诉我,你会对她起恻隐心吗?” 陈稚鱼愣住,没说出话来。 陆曜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只是怕,她唤你去侍疾,会提出让你无法拒绝的事。” 陈稚鱼沉默了,这个可能,白日同陆夫人她们在一起时,未有人想过,但眼下被他提出来,那就是有可能发生的了。 “二皇子妃此人,极度天真,没什么城府,是以,她让你去,我反而不担心是想借此拖你下水,但……经历了这些事,她怕也是看出了那人并非良人不堪托付,又因你心善之故,有事求你也不是没有可能。” 陈稚鱼却笑,不敢认同:“仅因我那几句话就敢信了?再天真,怕也不敢对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托付什么吧。” 陆曜看着她的眼睛,摇头否认:“不止是你的话,更因同类惺惺相惜,她天真,你良善,故而信你。” 陈稚鱼无言,并不敢信只是因为这样。 看她心存疑虑,陆曜并不急着与她辩,只道见过一面,就知道了。 …… 这夜,陈稚鱼有些睡不着,等第二天醒来时,唤夏见她眼底的黑,欲要为她上妆添色,陈稚鱼摆手作罢。 为皇子妃侍疾,她也不可打扮得太过艳丽。 闲言少叙。 到二皇子府时,正是上午刚用过早饭的时候。 门口守卫将她放进去,二皇子妃的贴身丫鬟,后因她怀孕被抬举为侍妾的余娘子亲来接的她,陈稚鱼看到她通红的双眼,俨然是刚哭过。 “陆少夫人来了,我家姑娘方才醒时,还念叨您呢。”声音虽是尽力稳住,但悲切之意还是流露了出来。 被她低迷的情绪感染,陈稚鱼也笑不出来,只沉肃了颜色,与她点头示意:“路上耽误了些时候,请娘子带路吧。” 路上余娘子说了下二皇子妃的情况,一边说,那眼睛就溢出泪水来,看来情况,是相当不好了。 陈稚鱼跟她走着,看着眼前宽敞的道路,修缮整齐的房屋,不由问了句:“今日二殿下可在府中?” 余娘子忙摇头:“殿下不在,我们姑娘身体越发差了,她只见您来看她,没有特意告诉二殿下。” 陈稚鱼默了,这句“没有特意告诉二殿下”不由令她深思,但要紧的是前头那句“她只想您来看她”,人病成这个样子,最是脆弱的时候,只怕更想看到的是至亲,而非她这个只见了一面的外人。 但她却这么做了,究其原因,她此时也不敢多想,但无论如何,那二皇子眼下不在府中,也着实令陈稚鱼松了口气,面对一个性情阴翳的皇子,和一个病弱的皇子妃,她更愿意与后者相处。 二皇子妃的居所华丽大气,但人一进去方觉凋零之相,屋里的婢子垂头静立,愈发显得这里死气沉沉。 陈稚鱼甫一进去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那端着药汤的婢子还在床前站着,床上的女人双眸紧闭,连呼吸都轻了很多,此情此景,陈稚鱼放缓了脚步,眉头紧锁。 余娘子一进去,左右看了看,低声吩咐了句:“屋里站着这么多人,会打搅殿下休息。” 那宫婢并未离开,只道:“二殿下吩咐过,裕和殿不可无人。” 余娘子脸色一沉,不可无人,却不是叫这么多人守着,这么守着想什么样子?生怕不知人什么时候断气来不及发现? 一想,悲切涌上心头,余娘子人微言轻,本就说不上话,此刻更是拿这些人没办法。 陈稚鱼看向那回话的宫婢,声音清亮,在这寂静的屋内响起时,还叫人吓了一跳。 “方才来时门窗紧闭,屋里又站了这么多人,你们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一人呼吸一口都足以叫这里的空气变得浑浊,若二皇子妃有个什么好歹,你们担待得起吗?” 没想陆家少夫人竟这么厉害,敢训斥起二皇子府里的人了,一时你看我我看你,想着应对之策。 这里待着的,都是没什么品级的下人,便是被言语两句,谁又敢冷脸? 认准了这一点,陈稚鱼开口说话时,便少了几分顾及。 甫一踏进这屋,闻到这满屋无法忽视的药味,她就已经无法将病榻上的人,当做尊贵的二皇子妃。 她的记忆倏忽间回到了还在云麓时,偶尔帮着师父医治病人的那段时光,或许是她的本能,才令她口出此言无所顾忌,这些人压根就不重视病人的需求,这令她很是不快。 一见有人撑腰了,余娘子也挺直了腰板,说话也硬气了几分:“莫说殿下是睡着,即便殿下清醒的时候,也从未叫你们这样守着,还不到你们守的时候!” 此话一出,站得靠床近的那几人连忙低下了头,谁也不敢接这大不敬之话。 不过三息,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陈稚鱼这才上前,还令唤夏去将窗户打开透气。 等她靠近床边时,方见其面色灰败,唇色发白的模样。 余娘子从旁边桌上端起碗,想着时间差不多了要叫醒姑娘好喝药,等她端着碗走到床边时,那碗忽被一只素洁修长的手夺走,她一怔。 陈稚鱼没有废话,端了碗去了窗下放着盆栽的地方,将那药尽数倒进去,一滴也没剩。 余娘子目瞪口呆,转眸看向床上的姑娘时,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睁了眼,而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已将那陆少夫人看了许久。 …… 第97章 你务必要一直清醒下去 陈稚鱼倒完药汤,心里虽纠结这样做的后果,但那股难闻的药味散开时,她还是忍不住地呼了口气。 一转身,将碗放在一边的茶几上,再抬眸,方察觉她已经醒了。 陈稚鱼上前行礼,赵宓没力气拉不住她,给余娘子使了个眼色。 余娘子最懂姑娘,忙上前去将其扶了起来,又将椅子搬到床边请她坐下。 陈稚鱼坐下后,余娘子出声已成哽咽态。 “姑娘每回醒来都要缓好一阵才有力气说话,陆少夫人先坐着,奴婢为您斟茶。” 陈稚鱼点了点头,多说了句:“若有白粥,可端碗温热的白粥和酸水来”,说罢,看了眼床上的二皇子妃,余娘子便知不是她要吃了,见姑娘也没有反对,忙点头应下。 她一走,屋里更空荡了,留下的竟都是陈稚鱼带来的丫鬟们和嬷嬷。 陈稚鱼颇有些不好意思,也怕二皇子妃会多想,便解释道:“方才屋里堵了太多人,并不利于您休息,臣妇才做了主,将人都撵了出去,还望殿下莫要怪臣妇僭越啊。” 赵宓勾了勾唇,一个撵字,颇有些娇俏之意,心里也跟着舒畅起来,眼睛眨了眨,手指在背面上划了一下,表示并不在意。 陈稚鱼深深出了口气,看着她抿唇浅笑的模样,方才那刺鼻的药味仿佛重回鼻尖,令她收敛了笑意,静看着床上的病人,问道:“臣妇不知所谓,倒了您的药,您……可怪臣妇吗?” 床上的人闻言,深深的提了口气起来,又不甚顺畅地吐出,一个来回后,脸色被憋得有些红,她独自缓着吐纳了会儿,才能开口。 “你帮了我,我怪你什么呢?即便知道那是要人命的东西,我也不敢如你一样将它倒了,你做了我一直都想做的事。”她说话时气虚气短,一段话说得极为缓慢,但字字句句皆深入人心。 陈稚鱼只觉得心头一堵,颇为不解,喉间微涩:“您既知道?为何不敢呢?” 赵宓眼眸上抬,看着头顶的彩绘顶板,笑着,眼泪就从眼角滑落下来。 “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而我……自知斗不过,能力有限。” 陈稚鱼便沉默了,曾经她将二皇子妃的现在,看作自己的未来,那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一个势力逐渐消去的高门贵女,即便嫁了人,生了孩子也一样的被放弃,甚至被残害,她都不敢仔细地去想,将来自己到了这个地步,恐怕还不如她…… 如今二皇子妃的模样,更令她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唯一不一样的是,若将来自己真到了这一天,她陈稚鱼绝不会坐以待毙,过往种种身不由己,那她就想办法站稳脚跟,为自己多谋几条生路,等到将来真到了谈判的时候,她也要有拿得出手的底气,才不会任人宰割。 “如今我身边的人也不知几个可信,那药不知是什么成分,总叫我愈发昏沉,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你既能果断地将其倒掉,可能告诉我,那里头都是些什么吗?” 陈稚鱼坐在椅子上,眼眸深沉看着她,不答反问:“若臣妇没有猜错,殿下的身体不是突然间坏掉的吧。” 赵宓怔怔,眼眸闪烁,她微咽,而后点了点头。 “起初只是觉得乏力,怎么都睡不够,后来走在路上好好的,突然腿软,不受控制地摔倒下去,摔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再到现在,多走两步都会气喘吁吁,难以承受……” 闻言,陈稚鱼低下眉眼,语气深深地说:“是不是从殿下生完小皇孙后,汤药就没断过,时间一久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说出去便当是生产后的亏损。” 赵宓瞪大了眼睛,看她如此明白,呼吸都急促了一些,背面上的手指蜷缩着,扣紧了床褥,她喘了两下,才说:“是极是极,所有的太医来诊断,皆说是我生产过后虚不受补,还说我现在只能听天由命……” 陈稚鱼听后,冷冷一笑,神色凝然,道:“皇宫的太医院,聚集了天下名医,是所有医者向往的典范,能说出这句话的,只怕那行医的资历还不如赤脚大夫了。” 赵宓看着她,眼里满是希冀的光,她能明白,在自己的面前,她毫无保留的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没有将自己当做外人了。 “若殿下生产之后,身体会成这个状况,那么在怀孕之时,每每把脉问安的时候,就应当有所警觉,而不是等到产妇生产完后,身子突然之间垮掉,才说是产后的亏损,天家儿媳尚且如此,那以后天底下谁还敢生孩子?” 此刻的陈稚鱼在赵宓眼中仿佛闪着光,静静地,眼神一错也不错地看着她。 陈稚鱼说罢,才问她:“其实臣妇更想知道,殿下为何突然宣臣妇来侍疾。” 这下,赵宓眼眸里的闪烁熄灭,还多了几分闪躲之意,她稍移开视线,没再与她对视,良久才开口。 “我知道,以那人与陆家的关系,我宣你来,你心中定是不解,或许还会惶恐,担心其中是有什么陷阱。” 陈稚鱼一怔,她说的“那人”自是指二殿下,而她直白到这般地步的话,才令她愣怔不已。 赵宓苦笑一声,说:“或许说了你不敢信,如今的我,身边没有可信的人,也没了朋友,亲人……我只记得那日,偶然听见你的话,知你心肠好,与京城中其他的人都不一样,难免对你生了亲近之意。” 说到此处,她目光温柔地看着眼前年纪偏小,却已有大家妇人风范的陈稚鱼,继续说道:“曾经的我就像现在的你,那时爹娘将我保护得很好,让我忘了皇宫是魔窟,嫁进来时,只当自己有天大的好运气,嫁了这天底下最出色的儿郎,我将一颗真心都捧了出来,可我却没有一日真够开心了,直到我有了孩子……”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变得痛苦,刚做母亲的她,刚有了心爱的宝贝,还未能畅想未来,她的未来就已经被剥夺了。 陈稚鱼于心不忍:“殿下若觉难受,就不用说了。” 赵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长舒了口气,望向她,继续说道:“没有什么比现在的我更难受了,那样的日子都过来了,事到如今没什么不能说的。” “……” “我看得出你同我一般心里头想的干净,可是稚鱼啊,这里是京城,百年来权利集中的地方,你到这里来,一定要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对你的用心,永远都不要成为被人利用的刀,也小心成了别人的磨刀石。” 陈稚鱼眼皮一跳,赵宓已然深入了进去,而她听到这里,竟想夺路而逃,不敢再听了。 她的困境,何尝不是自己将来可能会面对的呢? 可是,再坚强无畏的人,谁又真的想将那糟烂的路走一遭呢?哪怕知道前方未必是坦途,但眼下的每一天都过得平静顺遂,就极好了。 人是很难学会居安思危的,逃避的心态并非弱点,是人之常情。 即便心里头涌现了许多想法,她的面上依旧平静,端坐着听着二皇子妃的话。 赵宓却好像能一眼看出她眼底的逃避,轻笑了一声,声音柔和至极:“害怕了吗?” 这么一声,却陡然叫她肩头压下的沉重减轻了几分,陈稚鱼悄声松了口气,羞涩地笑了一下。 “不用害怕,你比我强许多,我看得出来,陆家少爷应当是很中意你的,陆家忠义之辈众多,即便我爹当年与陆家更见不合,也曾多年没有往来,却也总是在家说陆家的好。” 话说到这里,余娘子端了托盘进来,先为陈稚鱼添了茶,才将白粥端起,欲要去喂二皇子妃。 陈稚鱼抬了下手,说:“你先扶殿下起来,喂殿下喝点温水垫一垫,再送些酸水下肚,开了胃这白粥吃下去才不会索然无味。” 说着酸水,赵宓口中已经开始分泌唾液,她抿了唇,慢慢依靠着坐了起来,余娘子也听陆少夫人的话,照做起来。 效果显著,陈稚鱼的方法果然可行,若在平常,这一碗白粥顶多用几口,就再也不想吃了,今天竟见了底,余娘子只高兴得合不拢嘴。 她不懂医,却也知道一个人什么都吃不下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只要还能吃得下饭,那就还有希望。 赵宓也是难得的开了胃,但她心里知道,那碗酸水起的效果,远没有今日见到她时来得多。 拿过帕子擦了擦嘴,她听到陈稚鱼说:“过往旧事不必再提朝堂之上,各抒己见是常态,父辈的事作为儿媳管不着,臣妇只知道,臣妇的以后应当如何,才最重要。” 她本意是想告诉二皇子妃,当年的赵家与当年的陆家关系如何并不重要,她也不必介怀,但听在赵宓的耳中,更留意后半句,那是她从未设想过的角度。 见陈稚鱼眉目清醒的模样,赵宓便笑了,释怀的笑意,带着一丝悲凉的感觉。 “方才我说我们是同类人,现在才知是我想错了,你比我聪明,比我想得开,想必将来凭着你自己过日子,会比我好很多。” “臣妇不敢!” 赵宓轻摇了下头,目光落在窗下的盆栽上,只觉为她庆幸。 “你会医术对吧,像我种地这般暗算,在你身上就不会灵验,此为一胜,你心里头想得明白,将自己放在首位,不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睛,也不被捆绑住你的婚事瞎了心肠,此为二胜。” “……” “你这样是极好的,稚鱼,你务必要清醒下去,万莫沉沦在短暂的欢愉中。” …… 第98章 向死而生的机会 赵宓用了些白粥后,精神很好,絮絮叨叨地和陈稚鱼说了许多话,说到气喘吁吁,稍作缓解后还要继续说,仿佛说尽了这些年所有的心里话。 她的情绪陈稚鱼极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孤独,不安惶然,满腔的爱,满腔的恨,还有对父母的怨。 她虽未明说自己这些年遭遇了什么,大都是以“说来你不信”“随口一说”“你就当听个故事”,为开头,仿佛这么开头就不算说了事实了,陈稚鱼只是静静听她叙说,也从她这么多的话中知道了,自从赵家渐出朝堂,二皇子显然怠慢于她后,她的母家竟从未来与她撑过腰,而她也自知娘家已无权势的情况下,默契地不敢去打扰。 她知道自己大约是被放弃了,直到她生下小皇孙,若她身体康健,赵家或许还有力气再拼一把,可偏偏她的身子“不争气”了,她听说,赵家如今已经在私下培养另一个姑娘。 说到婚后那些个事的时候,她眼里仅仅是落寞,可说到她的母家时,那眼泪悄然落下,砸在她叠放在腿上的手背上,恍若未觉。 陈稚鱼看得心头一窒,同为出嫁女,且自己还是远嫁,这样的感受她如何能不知呢?哪怕自己面对的不是亲生的父母,可舅父舅母对她而言胜似亲生啊! 她也不敢想象,若自己没了价值,在被养育她长大的人抛弃,会是怎样的崩溃。 话说了一个时辰,赵宓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等她睡下的时候,还是没有与陈稚鱼说明,将她叫来究竟所谓何事。 陈稚鱼被请到外间坐下的时候,得知这里是二皇子妃除了寝屋最常待的地方,她站起来,随意走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极为简单的布置,桌案上插了一把颜色鲜艳的花儿,余娘子见了,只说是自己没事的时候采回来,插在瓶中好叫姑娘每日看着心情能好一些。 陈稚鱼道她是有心了,步子走到香炉边,正要抬步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忽地一顿,鼻尖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她神色凌厉,眼眸里都是讶然的情绪。 转过身来看着余娘子的时候,神色恢复了平静,那语气好像只是在问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 “殿下平日可爱熏香?用上什么样的香会令她舒适一些呢?” 余娘子摇摇头:“我家姑娘向来都不爱用香啊胭脂那些的,做姑娘时,给她洗衣裳的婢子都不准用带香粉的皂角。” “嗯?那为何我在这里能闻到一些异香呢?” 余娘子便知她说的是香炉里的东西了,微微一笑,说道:“那是姑娘生病以后,二殿下专程从外头买回来的独香,听说是下头地方送上来的,京中都还没有呢,送到了二皇子府,便成了绝版。” 绝版吗?配合那汤药在一起,绝人性命,可不就是绝版吗。 陈稚鱼心底冷笑不已,远离了那香炉,没再看其他,坐下以后,才说:“未出嫁前,我也爱摆弄些香料,不算精通,但方才我闻着那香味,似乎并不利于二皇子妃殿下病情恢复。” 余娘子顿时懵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这怎么会呢?只是香料而已,奴婢们寻常也会闻见,没觉哪儿不舒服呀?更何况那是二殿下专程为姑娘找的呢!” 陈稚鱼神色未变,眼神清亮,道:“二殿下当然是一片爱妻之心,毋庸置疑,只是大部分人都不会了解香料的用途,只肖那味道好闻,便算得上好物,我或许也是班门弄斧了,但这香味若没闻错,并不适宜久病着的人长期闻,那样只会令人呼吸短促。” 说罢,她还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与余娘子交代道:“我也是从小地方嫁上来的,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或许是我没见识,不知这东西金贵,闹了笑话,娘子可莫笑我呀。” 余娘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在这时忽然就反应了过来,连忙地摆着手:“少夫人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身份又怎敢轻笑少夫人呢?少夫人也是一片好心,您这么说很有道理,奴婢这就将香炉里的香灰都撤掉,往后再也不点了。” 陈稚鱼笑笑,这下心里才算是松了口气还与她小声说道了句:“帮我留一把,我异常爱琢磨这些,既是独香,那便不会再买到一模一样的,我想试试能不能将其复刻出来。” 余娘子不疑有他,爽利的应下了,她对这位少夫人莫名的就是很信服,或许是因为自家姑娘十分信重她,还留她说了这么久的话,那话中的内容都叫她汗如雨下。 约莫坐了半刻钟,赵宓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陈稚鱼也不好在此处多留了,只怕会碰上二皇子,同余娘子交代了几句,包了一手帕的香灰便离开了。 她今日运气好,平平安安地来,平平安安地走,殊不知她的马车刚离开二皇子府,二皇子的车驾就回了府中,与她完美错过。 人虽错过了,消息却没错过,如今的赵宓在二皇子府里已经没了什么作用,二皇子知道赵家是要放弃她了,遂没有过多的限制她的生活。 只不想今日她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竟将陈女宣进了府中,贴身随从得知以后,提醒他:“陆家隶属于太子党,二皇子妃堂而皇之地将人宣召来,想来是没有想过这些,殿下,此事是否要干预?” 干预?若是以前自然是要干预的,这赵宓做这没脑子的事不只是一次了,也令他十分厌烦,但这一次她做的,却叫人舒心得紧。 “不必,两个女子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一个将死之人,一个刚入京城的新妇,又能做什么呢?” “是……” “不过,本殿倒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了,你刚才不是说,接连几日赵宓都要宣她入府吗?” 随从点头,二皇子便说了:“往后陈女再来,就让府上的人去告诉我。” …… 坐在屋内拨着香灰的陈稚鱼,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幸亏他扭头及时,否则这威力巨大的一个喷嚏,要是喷在香灰上,那她这桌上的绒布也要遭殃了。 吸了吸鼻子,再仔细探究着那一把香灰,脑子里飞快过着多种香料,想象其风味。 忽然,灵光乍现。 “呀!” 站在一旁早已昏昏欲睡的唤夏被这一声,吓了个半醒,只听姑娘兴奋道:“原来是这些东西。” 遂起身去了放置自己东西的厢房,那里有她让唤夏准备来的香料,这些日子闲暇的功夫,大多在做衣裳,偶尔做几个香包和要药包,这里倒是很少打开用。 在里头忙活了一阵,取了根钗子,在那香粉里霍霍了一会儿,再用手指沾取了点儿粉末,放在鼻下闻的时候,便完整的将那味道复刻了出来,当然,其中差了很关键的一样东西,若有那东西,味道将会更完美。 但现下无需再有什么佐证了,行到这里,她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这二皇子是真要他的妻子死不可了。 光是药还不够,还要搭配着这香,夜以继夜地侵蚀着一个人的健康,神不知鬼不觉丢了性命去…… …… 次日,陈稚鱼依着赵宓吩咐,继续去了二皇子府,得知今日二皇子依旧不在府中,陈稚鱼便以为自己摸清了规律,当自己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避开二皇子在家的时间。 这一回,赵宓依旧同她寒暄,只是话语间提到了小皇孙…… 自她病了以后,二皇子就再也不准乳母带着孩子到这个屋子来了,为母之心也能理解,自己毕竟久病,幼儿稚嫩,以防过了病起去。 只是理解归理解,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会不想念呢? 赵宓说起孩子,身上的孤独冷寂,仿佛要溢出来一般,她抬眸看着陈稚鱼,只令她也骨头发寒,屏了呼吸,似与她一个节奏喘息着,感同身受着。 “我走了,他长大之后或许都不会记得我,可我却害怕,无人善待他,没有哪个会比当娘亲的更爱小孩子,后娘也不会比亲娘更贴心……” 陈稚鱼不知能说什么,这便是关于皇家家事了,她也没那能耐去阻挡二皇子续弦不是? 但—— 陈稚鱼眼神清正,说出了想了许久的话:“殿下只是身子暂时不好,何至于就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依臣妇看,殿下也不是不能将身体养好。” 赵宓目光闪烁,按理来说,听了这话她应当是高兴的,没有哪个病人,在得知自己会有痊愈的可能下,能忍住不高兴。 但是,短暂的激奋很快就淹没在现实中,她微咽,掩下眼里的痛楚。 “我这病或许能得缓解,可却好不起,来倒也不必做无用功了。” 想让她死的,何止是这身上这突如其来的“病”啊。 有些话陈稚鱼并非想当然的说,就如同今日她再来二皇子府的时候,说过的每一句话,皆是昨天晚上深思熟虑的结果。 是以,她直问了:“既有生的机会,便是为了孩子,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抓住呢?殿下从前或许是没有办法,但如今,臣妇在这儿啊。” 赵宓眼皮一跳,紧紧看着她,见她神色坦荡,莞尔一笑的模样,心里头狠狠地跳动,她的心脏在告诉她,她特别想听她的话,为自己再寻一条生路。 可是—— “即便这次有你帮我,未来的每一日,我都将如履薄冰,稚鱼,你是好意,但皇家的人却不会同你开玩笑,既出了手,焉能看着我活蹦乱跳?” 话至此,已将事情全部挑明。 陈稚鱼心头一跳,本以为两人会将这层纱窗纸保护的很好,不会有戳破的一天,却没想到在见面的第二天,就这样说破了。 “不是我不想活,而是我不能活……”她说这话的时候,平静的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陈稚鱼心里难过,咬牙坚持道:“可就只是试试呢,万一还有一线生机,何必过早放弃自己?” …… 第99章 突然出现的二皇子 她的话就像是蒙了几天的云雾,丝丝缕缕地炸出金光,太阳拼了命的从云层的缝隙中照耀下来,想要将这雾气驱散,可下面的人,看着那久久不见的日光,兴奋有余,更多的却觉得刺眼,害怕,忍不住的伸手要去挡住。 赵宓此刻,就是这种心情。 她看着语态鲜活的陈稚鱼,看着她眼里的光亮,不曾被磨灭半分,她这样的天真纯挚,竟不曾丝毫假于她。 赵宓就笑了,伸出那只骨架凸显的手,手指冰凉,去握住了那双温柔的手,陈稚鱼看她动作,感受着那只硌人的手指,穿过自己的指间,与自己交叉指相握。 “你的手是热的,心也是热的,你的眼睛满是光亮,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变,满怀热忱,对谁都如此,可我又害怕你这样的心性,会害了你……” 她不止一次在陈稚鱼面前说这样的话了,话语间皆是赞叹、后怕、惋惜,每一句都是类她,惺惺相惜之意。 陈稚鱼听在耳里,眼眸微往下沉,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 “我也为自己的行为买过单,我也曾以诚待人,却叫人记恨,想方设法想要将我拉扯进泥潭,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样的我是傻是蠢,倘若再来一次,我或许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若我自己的坚持害了我自己,是我活该,可是我自己的坚持也帮了别人,这何尝不算是一种善报呢?我只是觉得无论做何事,问心无愧就好。” 这天底下又不是所有的人都像陆芸一般不识好歹,像极了农夫与蛇里的那条毒蛇,帮了她,还要被她反咬一口。 她只是在一个人生死存亡之际伸出了手,改变了结果,挽救了一条生命,在她心中,罪不至死,人命何其可贵?富贵人家手有生杀大权,可轻夺人性命,可这难道就是好事吗? 今日她站在富贵权势的身边,可眼瞧着权势杀人于无形,但以前,富贵无极,她只能仰望,权势滔天,她只能避让,那时候的自己,何尝不是被人可以搓圆捏扁的下等人? 陈稚鱼呼了口气,将心里的杂念甩掉,眼看着她,手也握得紧了些。 “想死不难,活着才难,殿下,医者只能医病,却救不了一颗求死的心。” 赵宓咬住下唇,收回了手,一股急促的气在胸膛翻涌着,她眸光闪烁,再一抬眸,神色顿变。 她的脸色变化之快,着实过于明显,陈稚鱼立马就反应过来,转过头去,便见此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二皇子竟回来了,外头无一人通报,就这么让他走了进来。 陈稚鱼心头一慌,暗自思考,方才说的话,会不会都被他听到了? 身体反应更为迅速,站起了身与他行礼,那人站在门口,目光深沉地看着屋里的两个女人,此刻的他背光而立,那张脸在阴暗中看不清情绪,只听到抬步的声音,脚步声愈发近了,直到那阴影覆盖在陈稚鱼的身上,她将头低了下去,便听到面前的人声音温和地对自己说:“陈娘子莫要多礼。” 大齐对已婚夫人的叫法有很多,冠以本姓称作娘子,冠以夫姓称为夫人,像她这般年岁,自己的丈夫是少爷,她便是少夫人,等自己有了孩儿,孩儿都长大了,便从少夫人成了夫人。 叫什么都没问题,但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对已婚的女子称作夫人是尊称,也是区别身份用的。 更何况,皇子府中能被称作娘子的都是皇子后院中人,是以,他那一声“陈娘子”,陈稚鱼还反应了会儿。 但,终究不值得在这上面纠结,她此刻更担心的是他是否听到了什么。 起身后,眸光微抬,微直落在他身上,只用余光去看他的反应,殊不知,这男人也正打量着她。 他们二人从未这般近距离地相看过,当初在张府惊鸿一瞥,她的模样就已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后来与她相见,不是在漆黑的夜里,就是在人多的场合,总与她说不了几句话。 可今日就在二皇子府,在自己的地盘与她之间不过一步的距离,可清晰地看见她那双琥珀眼眸中清澈的光晕,微微下掩的睫毛又翘又密,那张粉唇唇型饱满,线条流畅,两腮不点而粉,皮肤白皙没一点瑕疵,靠近了看,似乎还能看到她脖颈靠下,有一粒浅红的小痣。 两人离得这样近,陈稚鱼动都不敢动,自然也看不到他肆意的打量,只觉这般距离,很是不自在。 而赵宓却能看得清清楚楚,她只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稚鱼,那双眼睛在她细弱的脖颈处流连…… 他是个疯子! 疯起来不管不顾,还是陛下的儿子,他若想对稚鱼不利,可当如何是好? 实在是他的沉默目光太过骇人,令赵宓心惊胆战,直到他后撤了一步,将空气送还给了她们二人,方觉能喘了一口气来。 二皇子越过陈稚鱼,在她和赵宓方才坐下的四方桌前,坐到了赵宓对面,也就是陈稚鱼的旁边。 这四面的桌子,无论三个人怎么坐,陈稚鱼都无法避免会与他近距离接触,只是这样,两个人更避无可避了,捏着心坐了下来,屋内没让人伺候,陈稚鱼只能充当起伺候人的角色。 只是手指刚勾上茶壶的手环处,一只干燥的手就覆了上来,燥热一触及放,陈稚鱼也动作迅速地抽回了手,神色尴尬不已。 二皇子恍若未见,好似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竟亲手为她们二人倒茶。 陈稚鱼自是诚惶诚恐,她毕竟是臣媳,而眼前这位,是实打实的龙子凤孙。 比她更惶恐的,是赵宓。 作为他的妻子,应当是与他最为亲密的人,可这般温和,温和到像个正常人的他,却是许久不见,更别提会安生的坐在这里,为自己倒一杯茶了。 二皇子眼见自己的正妃,那端着茶杯的手竟止不住地轻抖,心里难掩厌烦,反观旁边的陈娘子,纵使因自己在这里而感到不自在,仪态规矩都是分毫不错。 他的这个正妻,除了刚娶回来时尚有助力,可其一言一行,规矩礼节都上不了台面。 赵宓虽怕,这个时候却不能等着他或者稚鱼开口,便主动说了。 “先前在皇兄的生辰宴上,曾与陆少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尚觉投缘,这些日子才叫她入府来陪伴。” 二皇子抿了口茶,狭长的丹凤眼微眯,放下茶杯,手放在桌面上,手指轻敲着桌面,面无异色,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陈娘子身份贵重,叫她陪伴无可厚非,可我怎么听说,是让她入府侍疾呢?” 短短的一句话,却有好几处令陈稚鱼心惊肉跳起来。 当初宫宴上,被他的母妃那样刁难,不就是看在她出身低微刻意为之吗? 转眼她的儿子,大齐尊贵的二皇子,却说她身份尊贵? 赵宓亦是噎住,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侍疾,不过是个名头,让她可以有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到自己身边来,府中这么多奴才,怎么会让陆家的少夫人真亲自侍疾呢? 她若说是想陈稚鱼来陪自己,那外头谁人不知二皇子府与陆家的关系,她这个二皇子妃如何就能和陆家的少夫人情谊深厚了? 赵宓神色复杂,看向说话莫名的二皇子,这时候,陈稚鱼只能先开口:“殿下容禀,虽说二皇子妃殿下是让臣妇来侍疾,可臣妇来这两日,除了陪在殿下身边说说话以外,旁地什么都没让臣妇做。” 赵宓喉间一哽,动容地看向为自己解围的稚鱼,也声音细弱的说了句:“是,臣妾不敢真的使唤陆家的夫人。” 二皇子恍若未闻,只看向说过话的陈稚鱼,目光缓和下来,道:“陈娘子这两日来,合该派人告知我一声,我也好尽到地主之谊,宽待娘子。” 陈稚鱼心里觉着怪异,但还是垂眸谦逊道:“臣妇来看二皇子妃殿下,是后宅走动,怎好劳烦日理万机的二殿下呢。” 她声音柔顺,说话就像百灵鸟好听,二皇子微咽,不在盯着她看,稍移了目光,才说:“我与你的丈夫陆参议也曾是同窗,他小时曾为太子伴读,稍大一些,我们几个皇子并他,还有几个贵家公子、世子,都曾在一个学堂念过书。” “这……臣妇还是头一次知道。” 二皇子勾了勾唇,那张向来面无表情,阴冷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都是过去的事了,想来也没几个人记得,不过这些我都还记得,娘子若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陈稚鱼按捺下想要抽搐的嘴角,暗想自己若想知道关于他们之间的事情,当然是要去问陆曜啊,怎么可能舍近求远地跑来问他呢。 “陆参议恪守规矩,向来古板,娘子嫁于他,与其之间,性子、习惯怕还是有得磨吧。” 陈稚鱼抿唇,心里很是清楚,这两家关系不好,是在朝堂上不好,明面上脸皮还没有撕破,所以,就算陈稚鱼知道他关心陆家,并非出自真心,也要将表面的功夫做好了,只是…… 他怎么话里话外,问的都是关于自己和陆曜的私事呢? …… 第100章 被他撞见,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陈稚鱼心里一下子就警惕起来了。 自己在圣上面前,是个不懂规矩的寒门女,在贵妃面前,是个粗漏无雅之人,他们才看笑话,一般地将自己和陆曜赐了婚。 二皇子眼下,突然打听起他们夫妻的私事,她很难不警惕起来。 脑子过了两遍,谨慎地开了口:“夫君平日不爱说话,臣妇也只知做好本分,日子尚好,多谢殿下关心。” 陆曜平素本就不是个爱多话的人,而她又何尝不是晨昏定省地做好本分呢?这日子要说也没什么太大的波澜,所以整段话,她都没有多少欺骗在里头。 本以为,这样应付就足够了,孰不知这话说完,惊起了二皇子心中的不满来。 他视作珍珠不一般的她,凭何被他怠慢? “他苛待你了?”声音发沉,语气阴冷说了这么一句。 赵宓蹙眉,越看越不对,只怕稚鱼应付不了他的盘问,忍着心里的惧意,强扯出了个笑,才道:“殿下也是关心陆参议的感情,新婚夫妻感情又怎会不好呢?殿下快莫要盘问陆少夫人了,这私密之事,陆少夫人也很难启齿啊……” 二皇子本是不悦的,但眼见她更拘束了,微默,便住了口,也没去计较赵宓此刻多嘴。 陈稚鱼才松了口气,心里暗道:这些人果然是极不好糊弄的,婚都已经赐下了,还在想打听他们婚后的日子,难不成陆家非要过得鸡飞狗跳,他们看着才能舒心吗? 屋里杵了个大男人,两个女人都极不自在,尤其是他那双眼,总时不时地看向陈稚鱼。 起初陈稚鱼或许没察觉,但说了几句话后,那眼神便不再刻意闪躲,偶尔也会直面迎上去,便能看见他刚好看过来的眼眸,眸中对视即分离,陈稚鱼绝不想同他再有交流。 好在二皇子自己也没有多呆,说了会儿话就起身离开了,只是有没有出府去,谁也不知,有了这么一遭,陈稚鱼便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被他撞见自己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府上,也不知过后,他会不会去寻二皇子妃的麻烦。 陈稚鱼将自己的担忧说了。 “二殿下看起来外冷内热,二皇子妃是私下传臣妇过来的,看来他是不知道,不知他是否会怪罪于您。” 她说话时,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赵宓眼眸闪烁:“这个时候你还在考虑我,稚鱼,我当真是没看错你,只是今日这事,也在我意料之外,往日他都不会到我这儿来……” 陈稚鱼抿唇想装作没听见,赵宓却并不在意自己被冷落一事,这本就是事实,她说道:幸亏今日没发生什么,只是已经被他撞见,稚鱼,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陈稚鱼微默,若为自己考量,她当然不想在冒险到二皇子府来,那二皇子虽说了几句温和话,却不代表他心里头就那般温和无害,看二皇子妃眼下的情况,就让陈稚鱼不寒而栗。 但是,她的道德又在审判,可能亲眼瞧着一个将要病死的人,继续单独面对这样的磨难?明明,她是有那个本事去救她的。 想归想,审判归审判,却也不能不顾现实,凭着一腔热血去做事。 眼下的她是陆家的少夫人,不仅仅是医者陈稚鱼。 做任何事情之前,她也都要考虑陆家的处境,这两家本就敏感,她又怎能放任自己同情心泛滥,而做出并不理智的决定呢。 陈稚鱼长叹了口气,掩下无奈和伤感。 “还望殿下一定要珍重其身,任何时候,都要不遗余力地救自己于水火。” 言到此处,陈稚鱼便要离开了,她走前听到赵宓说:“以后若有机会再见,你可唤我本名吗?每回你叫我二皇子妃,我都觉得距离甚远。” 陈稚鱼顿住,回身看她,对她报之一笑:“再见,阿宓。” 赵宓目光闪烁,咬住了下唇,站起身与她遥相望。 再见了,稚鱼。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 …… 二皇子前脚刚走,陈稚鱼离开的消息就传到他耳朵里了,底下的人请示他的命令,他坐在书桌前,暗自发笑:“陆家的少夫人来为殿下侍疾,你们欲要本殿如何?” 幕僚默了,二皇子已然不耐:“区区一个妇人,也值当你们一个二个如此小心?还想着法子去对付,真有这闲心思,不妨多替本殿想想接下来的政务。” 几人面面相觑,又觉惭愧,确实,想着从一女子身上作为切入口去行事,卑劣了些,再看上座的二殿下,更觉看到了未来的明君,这般品行,才能当大任啊! 何怪圣上对他倾注心思呢? 见他们安静下来,没在想关于陈稚鱼的事情,二皇子深吸了口气,再不管其他,只默然想着她,这般急匆匆离开,也不知明日何时回来。 这么一想,他就站了起来,等他寻到赵宓,意识到自己要问什么的时候,一时也觉自己荒唐。 他竟为知她行踪,跑来这里打听。 可是…… 她这般病殃殃的,没有以后,也被他控在府中没什么自由,那,又何妨一问? “这么早就让她走了。” 赵宓诧异他这么快又来了,随即想到,莫不是来看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陆家家大业大,事物繁多,我也不好叫她久留。” 二皇子未看她,只问:“明日何时来?” 赵宓心口一紧,她就知道,一旦他知道自己与外界联系上,还将人请进府中,便会想办法控制,更何况那还是陆家的人,哪个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那稚鱼心思单纯,哪里是他的对手。 “她已来两日,不好都叫她来,我已告诉她,不必再来了。” 二皇子就那么看着她,看了会儿,冷冷一笑:“将人叫进府中的时候,将我瞒得死死的,如今撞见一回,便不敢再叫其上门来,难不成,我是什么吃人的魔物吗?” 赵宓低下头,已然有些乏力和不济,但还是强撑着与他说道:“妾身不敢。” 二皇子冷哼了一声,离开时只丢下一句:“明日我要再看她到府中来。” 赵宓定住,只能假装未听进去。 她甚至都不敢问一句,殿下是如何得知她在府上的?她才不信是巧合,是正好撞见。 以二皇子的性子,她都可以想象到,只怕他是早就发觉了,并掌握了稚鱼来的时间,才会故意出现在这里。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借题发挥,去为难稚鱼,也是令人诧异的。 …… 陈稚鱼回到止戈院,还觉心脏砰砰直跳,一杯温水下肚后方觉缓和。 眼下陆曜并没回来,她就一人在院子里,就没什么顾忌了些,而就在她刚坐下没两息的功夫,还未细想今日所有,田嬷嬷便走了进来—— “少夫人,何花带了她女儿请见。” 陈稚鱼微怔,随后点了点头,让他们将人带进来。 何花带着小艾,身后垂着头,跟着小叔子德顺,三个人一进来二话不说跪倒在地,何花和小艾朝着眼前少夫人的方向磕了个头。 陈稚鱼被唬了一下,给身边的丫鬟们使眼色,嘴上说道:“何必行此大礼?都快起来吧。” 双春去搀扶,几人都站了起来,何花眼里神采奕奕,不掩高兴,拉过女儿的手,朝少夫人说道:“奴婢带女儿谢过少夫人的救命之恩,如今女儿也好了,一醒来就告诉我,奴婢一定要来给少夫人您磕个头!” 她们脸上满是质朴,纯真的笑意看得陈稚鱼也心口一热,顿觉自己当初所做之事是有意义的。 她不仅仅是救了一个人的性命,还改变了他们以后的人生。 小艾有些腼腆,但见眼前年轻貌美的少夫人,便能回想到,当时自己躺在床上,看似没了声息,实则还有意识,听得身边人哭天抢地,最后竟提出要安葬自己之类的话,她便恐惧得不能自己,她还活着啊!为何就要埋了她呢? 直到那声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感觉得到自己被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也探着脉,心里的恐慌就消散了些去。 约莫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将要得救了。 尽管醒来的过程、一直恢复到现在不那么容易,但好事是捡回了一条命,是一直压着她的奶奶,终于被送走了,她认回了自己的大嫂,如今喊做娘亲,还有待她极好的叔叔,一家人过得倒也和美。 若非当初遇到了贤明的主子,谁会管他们一家的死活呢? 陈稚鱼心中宽慰,赞道:“踏过了这条坎儿,以后的日子都是坦途,只要你们自己用心经营,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说到这里,何花看了眼貌不出众的女儿,暗暗咬牙,又跪了下去,道:“其实今日来,还有一桩事想请少夫人给指条路。” 陈稚鱼微微拧眉,没急着叫她起来,只问:“你先说。” 何花:“小艾年岁大了,又因先前的打压,性格一直不开朗,中间发生的种种,更叫她到现在还没个正经事做,如今少夫人推行新政,奴婢斗胆向少夫人为小艾求个做事的机会。” 原来所求是这个,陈稚鱼暗松了口气,先与她说:“你先起来,在我面前莫动不动就跪,我不喜这样。” 何花忙就起身了,颇有些拘谨地看着少夫人,见她神色如常,不见烦和恼,一时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让她来我外院做事吧。” 何花一愣,随即狂喜,拉过小艾就又想磕头致谢,就被少夫人拦住了。 “按理来说,下头的姑娘们要被管事的嬷嬷调教过后,再分到各个院子,我跳过了这许多,直接将她提了上来,此事不妥,如此也只能叫她从外院做起,小艾,你可吃得了苦?” 小艾重重点头,口齿清晰又坚定:“奴婢定不服少夫人期望!” …… 第101章 给她买衣 将小艾移交双春管后,陈稚鱼就没在多问了,只想着眼下自己左右再无别的事,关于那泉水山庄,陆夫人也只是说不急,应是陆曜去打过招呼了,自己也无需再去二皇子府,如此想来,接下来的时间倒是独属于自己了。 在府中待着甚是憋闷,索性天色尚早,便叫了唤夏出了府去。 唤夏不明,直到两人来到云锦梦华那条街道时,才恍然:“姑娘是要亲自来看看?” 陈稚鱼点点头,道:“那管事的认得你,你先进,我一会儿进去看看,等我走后,过一会儿你再出来。” 唤夏连连应是,下了马车先行一步。 不过多时,陈稚鱼跟着进去,看着眼前辉煌气派的商店,门口络绎不绝,有人驻足看两眼,有人扬起胸膛往里去,唤夏刚露面,便有人招呼她进去。 陈稚鱼落后一步,听到有人在门口处议论:“那姑娘穿得一般,这里头的小二对她怎这么热情?往日我来,可没谁搭理我。” 陈稚鱼微顿,今日自己穿的都是自己带来的旧衣,没什么价值,当她走进时,门口候着的小厮果然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 她没做停留,便往里走,刚看到成排的华丽衣裳,正走近,一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十分勤快地跑上前来招呼她。 “夫人瞧瞧,可有何喜欢的?本店的衣裳都可以试哟!” 陈稚鱼冲她笑笑,微微摇头,示意不用:“我随便看看。” 小丫头神色未变,依旧笑眯眯的:“我叫水秀!夫人若有需要随时叫我!” 小丫头说话可有劲儿,连陈稚鱼这样淡淡的人都叫她感染得有几分轻快起来,笑着点头,以作答应。 遂自己慢慢逛了起来。 云锦分三层,一楼衣裳且繁,稍不注意眼睛都要看的眼花缭乱,陈稚鱼看了几眼没有特别中意的,便要往二楼去。 转过楼梯时,见那门后的小二凑到水秀面前,不知说了什么,使她翻了个白眼,转过身不理人。 然而下头—— “哥哥之前可教过你吧,不是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买得起咱这儿的衣裳,方才那位穿的戴的没一件上等货,你又何必颠颠儿地凑上去呢。” 水秀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会,刚转过去,那人还在喋喋不休,忍不住转头回怼了一句:“咱俩倒是在这儿做活,你可买得起这的衣裳?” 小二摸了摸鼻子,解释:“我还不是怕你做无用功嘛……” 水秀不理,只说:“老板说了,进来的每一位客人都需用心对待,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你说这些话我不爱听。” …… 陈稚鱼上去得快,没听到这些话,倒是还在下头,四处看衣裳的唤夏听了个满耳朵,望那边看去,见姑娘已经上了楼,这才走出来,她人刚一出来,那小二堆着笑就上前来了,唤夏目不斜视,绕过他往楼上去了。 这小二!连这眼力都没有,唤夏暗暗摇头,心道:当初上门来求生意,还真没在意这些人的态度,如今生意做成了,方才发现他们变脸之快。 实则她一身都极为普通,不过她这张脸,叫这些人都认识了,若她们知道真正有本事的是姑娘,可还会怠慢? 二楼的衣裳肉眼可见的不一样,分了款式、颜色摆放,令陈稚鱼暗自咂舌:要不这家店赚钱呢,乐意买衣裳的进来一看,都很难空着手出去,转了一圈,目光定在单独摆放的衣裳上,旁边侍衣女一瞧,忙上前来:“夫人可是想看看这件衣裳?” 月蓝色的齐胸襦裙,裙风大胆,颜色雅致,那齐胸处特意做成了不规则的花瓣状,连裙摆也是。 陈稚鱼点过头,就听她说:“这件衣裳是本店新品,穿上身效果可谓是摇曳生姿,一步一生莲呢!夫人可以试试,若大小不合适,本店还可为您量身改造呢。” 陈稚鱼笑笑,看向她直接问道:“这件衣裳怎么卖?” 或许是这个问题被问多了,侍衣女已然有了准备,神色依旧,笑着说:“这是本店大师所制的衣裳,价格嘛,相较同层来说会高一点,您看,这件儿单独摆放,可见独特。” 陈稚鱼还是笑着,所以,价格呢? 见她不语,侍衣女缓了口气,才继续说:“单件五十两,若配上本楼的衣裳还可减免呢!” 陈稚鱼笑意温和,看了那衣裳一眼,随后摇了摇头,道:“我再看看。” 侍衣女微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只笑着目送她离开。 依陈稚鱼目前手中的银钱,这衣裳她倒不是买不起,只是暗查价格罢了。 然而,这一幕便落在顶楼俯视下来的男人眼中,他指了下二楼那件月蓝色的衣裳,对身边的老板说道:“那件包起来,送我府上……不,一会儿我带走。” 老板忙记下,同时还与他笑说:“这位衣裳的绣娘,好几次送来的衣裳都大卖了,只可惜了,出衣速度太慢。” 男人看他:“卖得那么好?” 老板点头:“是极!虽说店里不乏有名家制品,但这位绣娘想法独特,眼光极好,我曾试过,同样的布料和花卉选择给她和店里的老绣娘,两厢对比之下,真是强得不止一点,那绣娘制出来的,深受小娘子们喜欢呢,有时候卖空了,还有人问何时再有。” 男人听后,眼眸微眯:“物在精而不在多,你与她提,交易速度提上来,给她的佣金不会少。” 那老板一脸肉疼:“其实给得不少了……” 男人瞥了他一眼,哼笑一声。 老板立马垂了头老实起来:“是是,都听东家安排。” 男人抬脚离开,边走边说:“别舍不得出小钱,等做起来了,她能为你赚大钱。” 老板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约莫出来了半个时辰,陈稚鱼就看好了,带上唤夏一起回了止戈院。 刚进屋,倒了杯凉水还没喝,她又放下了杯子,颇为感叹地说:“才觉着,我是真不错。” 唤夏没听明白,只附和:“您当然很好,但您说的是哪方面呢?” 陈稚鱼看了她一眼,笑笑:“我自夸呢,今天去看了一圈,感觉我做得真挺不错的。” 话说这个,唤夏就很有发言权了,一口气喋喋不止,说了这些日子自己但凡过去,那厢都热情得无以复加,又想起今天的事,忍不住同姑娘说:“今儿接待姑娘的那个小丫头真的不错,来者是客的道理,只她记心里了。” 说起这个,陈稚鱼抿住唇,手指捏着杯子,时不时敲打一下,说:“你今天可有什么发现没?” 唤夏顿时紧张起来了,姑娘这是考她呢,忙思索着今天的不一样,想了半晌,才说:“今天……额,今天人不算很多,客人进来了,大多是看亮色衣裳,估摸着是未来些日的主要方向,这些日云锦送来的面料也都是偏亮色的。” 陈稚鱼低头闷笑了一下,唤夏十分耳尖,当时就听到了,脸一红忙闭上了嘴,小声嗫嚅着:“奴婢说错了?请姑娘指教。” 陈稚鱼放下茶杯摆手:“不,你没说错,是我给的范围太广,你回答的也是实情,但与我想的不是一个事。” 唤夏讷讷,双目求知地看向她。 “云锦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成衣店,做自己的衣裳,也引别的款式,走的是独特奢华的路线,专引豪门贵妇来买,但实际,店里许多并非寻常人家买不起的,只是,一些高昂的价格,打出去的口碑,叫京中的人都觉得,此店非那些高门贵太,寻常人是进不去、也花费不起的。” 唤夏点头:“这家店向来如此呀,只接待有钱人家,寻常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不是看都不会看一眼,是驻足观望,心有余而……力不足。” 陈稚鱼坐了下来,想了片刻才说:“若按这样发展下去,一个成衣店,也要划上阶级之分,这与我原本想的,就走得远了。” 原是要借东风来打出自己的名号,如今这东风若贵不可闻,那就与她的初衷相差甚远。 陈稚鱼呼了口气,闭眸思索。 她并不打算一直给人做事,在她试探过当今世人的喜好和审美,就一直有想,要做一家独属自己,也属于天下所有女人,无论贫富,都可以买得起的衣裳店铺。 正想着,门外传大少爷回了,陈稚鱼睁眼,起身出去接他。 陆曜背着一只手走进,而另一只放在前头的手,拎着一个油包,见妻子立在门口等着,他走近,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笑意,提了提手上的油包,道:“专去买的烤鸭,晚上一起吃。” 陈稚鱼接过给了身后的唤夏,而后拉过他空着的手往屋里带,问:“今日可忙?” “唔……忙得腰酸背痛,要等小鱼儿帮为夫好生捏捏。” 陈稚鱼抿唇笑,闷着头往里走,到了里间放开他的手,笑眼盈盈地看他,故意与他唱反调:“我可没那力气。” “没力气是因为没好处,若得了好处,可会有力气?” 陈稚鱼咬唇,听懂了言外之意,歪头看他,语气试探:“那,大少爷能给什么好处呢?” 看她歪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陆曜心头一痒,倒也不继续卖关子了,将背在身后的手放在面前,一个精美的包裹,他用眼神示意她打开。 陈稚鱼将信将疑,拿过包裹,赫然见到上头绣出的云锦梦华四字,不由诧异看了他一眼,好似有预感一般,将那包裹一打开,见真是自己在那儿看的那件月蓝色衣裳时,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雀跃了一下,抿唇浅笑着。 看她笑,陆曜便也高兴了,那时看她对此喜爱,又忍痛不买,便知自己带回来,她一定会高兴。 “去试试?若有何处不满意,再让人改。” 陈稚鱼看得他一眼,那笑里是说不出来的意味:“怎会不满意呢。” 又问:“怎么想起与我买衣裳了?” …… 第102章 二皇子府再请 听她这么说,陆曜便知,自己交给她的那些资产,她应当是没有看完,否则不会不知道,云锦的东家,是她的丈夫。 这倒没冤枉了陈稚鱼,她还真没看,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就不说,他当初给这些,也不是真要她去打理那些个产业,都有专人负责理事,他们本也只做决策和大致方向。 “听朋友说,这家店的衣裳很受妇人喜欢,便去看了眼,见这件适合你,且款式新颖,做工也不错,便想买来讨你欢心。” 既然她不知道,那陆曜也选择不说,随便写了个借口这般告诉她,等她哪日自己突然发现,也是个乐趣。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陈稚鱼捧着衣裳,双眸温润看着他,忽地凑上去在他唇边吻了一口,心脏怦怦跳着,随后莞尔,道:“谢谢,我很欢欣。” 刚退回去,一只大掌穿过将她后脑掌住,扣着她往自己身边带,一个深吻落下,他吻了吻她的鼻尖,声音干哑:“光是这样可不够。” 陈稚鱼抿了抿唇,看清了他眼底的欲火,暗觉不好,忙说:“那我一会儿好生给你捏捏肩?” 陆曜勾唇一笑,一把将她抱起往里面床榻的方向去:“晚了!” 陈稚鱼一时抓紧了怀中的衣裳,一时抓他面前的衣裳,急忙说道:“未到时候呢!坏了规矩不好……” “去他的规矩!”俨然是不管不顾了。 “那…说好吃烤鸭呢?”她试图叫他清醒一些,可都没用晚饭呢! 陆曜哪里还想得到那些?抓过她手中的衣裳扔到床尾,握了她的腰身欺身上去时,重重地叹了一声:“晚点再吃。” 陈稚鱼欲哭无泪,这人真是…… …… 夕阳落下时,陈稚鱼懒懒地趴在床头,身上未着寸缕,光洁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外,锦被半搭在她的肩胛处,露出好看的脖颈。 男人亦懒散的靠坐在床头,神态是餍足后的满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她背上轻抚,欲要将她提起来好叫她趴在自己腿上,陈稚鱼懒懒的不愿动,稍一碰她,还不满意地哼了两下,直哼得人心痒痒。 “不高兴?” 陈稚鱼埋着脸,耳朵是被压得通红,也不是不高兴,就是每次都不能自主的感觉,令她心发慌,但身体的感受又很直观。 她很舒服,很快乐,却羞于启齿,也怕让他察觉,会笑自己不矜持。 偏他可恨,总要自己失控了,才会满意。 知她在闹小情绪,陆曜也不恼,只捏了下她的耳垂,笑道:“总这般害羞可还了得?夫妻之间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你若能放开,只会更快乐。” 陈稚鱼一口气提起来,还未说什么,陆曜又自顾自地说:“诚然,现在我也觉欢愉,只是阿鱼,我总想和你一起,探索更欢乐的……” 陈稚鱼抬起头来,脸早已红成一片,像水嫩的蜜桃一般,又羞又恼地瞪着他,陆曜微咽,俯身下去要亲她,陈稚鱼躲不过,叫他又霸道的亲吻着。 分开时,陈稚鱼再没什么情绪了。 陆曜满脑子很合时宜的东西,偏偏这时,某人肚子叫了。 陈稚鱼将头埋在枕头里,只羞得没脸见人了。 陆曜未笑,麻利地起了身,套上了衣裳,又将羞得不愿抬头的娘子捞了起来。 等到外头坐下时,陈稚鱼神色如常,与他一道用饭。 唤夏自觉进去收拾,刚进去就捧了那件月蓝色衣裳出来,满脸不解地看向饭桌上的姑娘。 姑娘二字还未出口,陈稚鱼在她前头开了口:“收起来吧,这是大少爷的心意。” 陆曜接了话:“收起来作甚?穿上就是,我的心意可不能放在柜子里落灰。” 唤夏不笨,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连连点头应是。 陈稚鱼松了口气,低头吃着他夹来的鸭腿。 这夜睡得极早,睡前才同他说,明天再不用去二皇子府了。 “若非碰上二皇子,我应该还会去几次,只是两次的接触,我与她相谈甚少,对她的事,她若无力反抗,我也没有办法能帮到她。” 旁人的事,即便她看在眼里,难过在心中,也不能凭借自己的意愿去做事,更何况,赵宓本人都已然消极无法自救。她又能做什么呢? 当初对何花母女,是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可以去管的事,但赵宓,涉及皇家,贵妃,二皇子,这关系本就错综复杂,她身为一个外人,寻常去侍疾没问题,但若想插手其中那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陆曜从始至终都没想让她掺和赵宓的事,见她对此事只是惋惜,遂放心了,追问了两句关于二皇子的事,她便只说了二皇子过问他们的私事,并表示自己没有过多与他交谈。 陆曜听后,若有所思,看着她沉思的眼,说道:“不去了好。” 不去了好,入睡前,陈稚鱼松了口气,也不去想赵宓,若再想,今夜就睡不着了。 可哪晓得,翌日用过早饭后,二皇子府来人了。 此时陈稚鱼正在描花样儿,这衣裳卖得越好提的价越高,他需要做的就越多,如今自己也会做一些款式,昨日看的那间月蓝色的齐胸襦裙,正是出自她之手。 所以才会特意去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凑巧,这衣裳反倒叫她的丈夫给她买回来了,其实,昨日她是想告诉他,自己在做这些的,只是那人总想着那点事,偏叫她没机会说出口。 不说也就不说罢,以陆家的产业,还有他私下的产业,他什么世面没见过,只怕自己的这点儿,在他眼中还够不上看,等自己做出名堂的那日,再好好的给他一个惊喜。 言归正传,就在她心无旁骛地描图的时候,二皇子府的丫鬟佩文来请她去侍疾,陈稚鱼认得这个丫鬟,是在赵宓身边伺候的,平素看着也颇得赵宓的信任,所以,她来说,陈稚鱼虽有迟疑,但也不可违抗。 换了身雅致的着装,一身月牙白的对襟夏裙,头上簪着大气简约的青绿发簪,便跟着一起去到二皇子府。 临出门前,她转了个弯,说是要去同婆母报备一声 佩文便候在原处等着,陈稚鱼去了慕青院,说了今日还要去二皇子府的事。 继她第一次去无事以后,陆夫人就没让玉书跟着了。 此刻玉书站在陆夫人身边,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少夫人,想到娘才同自己说的,心里一时难言的复杂。 等到少夫人离去,她注意看向夫人,见她神情平静,忍不住说:“被二皇子知道,少夫人也不好总去了吧。” 陆夫人听罢,笑着摇了下头,只说了句:“二皇子府发生的事,你还指望会瞒着主人吗?想都别想了。” 所以别说是他才知道,即便他一直知道,难道侍疾的口令就可以忽略吗? 只是二皇子如此正大光明地借着这个机会,打探陆家内情,陆夫人便已十分不快了。 玉书见状,便知不好再说什么了,少夫人适应得太快,夫人对她似乎很放心。 …… 陈稚鱼再次到二皇子府,再见二皇子妃,这个过程都很是顺利,直到她管二皇子妃再度叫了这个尊称的时候,赵宓苦涩一笑,示意她不必这么喊。 两人再见,神色如常,而她也仅仅只是对自己称呼上的有所不同,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陈稚鱼就松了口气下来,这个皇子府没在那么令她不安了。 赵宓看她紧张的神色,一股无力涌上心头。 她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敢说,二皇子已经全然不顾她的意愿,指派了她身边的人,将人请来,她走时是这样说的: 我以你的名义将人请来,你自晓得如何解释,但你若非要说实情,那才是真的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 赵宓不敢去赌,当初的自己生了小皇孙后就被他厌弃,几乎是在自己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就已经被摁得无法动弹,以至现在的模样。 她怕自己将什么都告诉了陈稚鱼之后,反而误了她。 什么都不知也好,什么都不知,也就什么都无畏,至少眼下他便是再癫狂,也不敢真的对陆家的媳妇儿做出什么来。 “本以为昨日是最后一次见了,没想到还能有再见的一天,稚鱼,还能再见你,我很高兴。” 陈稚鱼满肚子的疑问,但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并不想多说什么,便知道自己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既有缘再见,我也十分兴奋,阿宓。” 赵宓眼皮微跳,抬眸看着她,见她诚挚的双眸,有那么几次,她都想告诉她实情了,可莫名的,对上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便有种直觉,就好似自己什么都不说,她也未必不会知晓一般,稚鱼是那样的聪慧,何必说得太透。 有些事情,陈稚鱼虽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有些事,问问也无妨。 “今日二殿下可在府中?” 赵宓摇头,给了她一颗定心丸:“二殿下自上朝后便一直没回来,你放心吧。” 陈稚鱼沉下口气,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这厢不知,在这屋里发生的一切谈话,都在另一个角落的婢女手中,编写成册,等那二皇子回府时,带着其悄然离去。 …… 第103章 被所有人放弃·希望你会是不同的那一个 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来齐上献的小王子逍易,于昨夜子时,在千春楼遭遇刺杀,幸得巡逻的土兵发现,才没叫酿成大祸,只是,饶是如此,逍易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与之同来的公使大人更是激愤不已,直言有人要暗害金国王嗣。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一众官员皆被留下调查此事。 金国王室子在大齐险些遇害一事,非同小可,无论是内里还是外面的推手,都是本着破坏两国盟约去的,但不同的是,若是出自外面的手笔,那就是想要栽赃嫁祸了。 等到下了朝,太子奉命去安抚受惊了的小王子,二皇子亦跟在其后。 陆曜本是要去大理寺,人还未走,就被皇帝身边的太监传话,去了御书房。 今早朝堂肃穆,下了朝后,皇帝脸上的愠色才稍减几分,龙目半阖,看着自己这个长身玉立的状元学生,如今在朝堂之上,已是颇具能力,颇有手段了。 短短几年,身上已有其父影子,一时,不由晃了神,但也只是两息,他问:“小王子遇刺一事,你怎么看。 陆曜恭谨道:“昨夜子时宵禁时分,便是千春楼这等场所也是不进不出,有人混了进去,或是说,有人一早就在此处埋伏,不论何种情况,一旦行事成功,金国王子死在大齐,都是对大齐极为不利的事。”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夜半时分,若有人在此期间外出,趁宵禁闹事,那当时巡逻的士兵何在?” 说到此处,神色不由凝重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喃喃:“自本朝定下宵禁规矩后,还从未发生过此等恶劣之事。” 可见背后之人用心险恶。 说到此处,陆曜看了眼神色如常的帝王,没在兵部的事上继续深讨下去,道:“以上是臣的推测,臣更担心的是,有人想让小王子死在大齐,不只是为了破坏齐金友好的关系,更是为了夺权。” 夺权,二字一出,皇帝才正眼看他,随后,那张冷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今早朝堂上,讨论了这么久,唯有子挚此话,深入朕心。” 陆曜听言,脸上才有了一丝被认同表扬的笑意,神情纯挚,一派忠心耿耿的模样。 而他心中,更是对自己先前的猜测确认了几分,帝心难测,但这些年他在朝堂也揣测出了几分。 皇帝想要收拾金国的心久矣。 当年举全国兵力攻打一个金国,外人是不知,但自己人却晓得,那些年的战乱,并非只有金国受损严重,而是落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好在最后结果是大齐占上风,把那凶悍的金国收拾住了,签订了盟约列为附属国。 但,金国这个附属国又不同于别的国家,原本的实力加持下,拥有更多的独立自控权,面朝天子时,也不知跪的卑微一些,这一点,怕是皇帝早就不满了。 这些年,大齐休养生息,国力比之以前早已强盛不少,兵力亦充足,基于这些条件下,皇帝想要撕毁盟约,却不能落人口实,一直想寻个正当的发难理由,好再去收拾金,搜刮一些,彻底将其臂膀斩断,再无复起的可能。 所以,他方才那话算是正中下怀。 至于皇帝的这层心思其他朝臣知不知道,他想,大约是知晓的吧,却无人愿意再起干戈。 思及此处,陆曜心中冷意翻涌,而皇帝下面的一句话,更令人不寒而栗。 “金国内部若有心思夺权,那掌权之人将来未必臣服大齐。子挚,你大伯与金国有旧,安插在金国的眼线,可以派上作用了。” 这一句话,本就没有关联,但放在一起,就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意思。 陆曜意识到这是皇帝下的陷阱,忙为其伯父说道:“家中伯父,为齐征战多年,驻守边关毫无怨言,对陛下忠心耿耿,对朝堂尽心尽力,将在外,难免有与圣令相错之时,即使如此,也从不敢违逆圣令,他心系陛下,每封家书皆问圣上安康,陛下容禀,伯父与金只有政事往来,绝无旧情!” “……” “那些眼线亦掌控在圣上手中,若无专人对接,伯父不知其身份,无圣令,更不敢贸然行动。” 在金国安插眼线,那也不是他伯父一人就能做到的事情,这些本也该掌控在朝堂,而非边关武将。 不说清楚,将来就会落个通敌卖国之嫌。 一番话下地,掷地有声,皇帝看着他,见他诚惶诚恐的解释,忽的一笑:“朕无他意,爱卿莫要惊慌。” 此话一出,陆曜的面上更是难掩悲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的态度不摆出来,此刻不再做做样子,不痛不痒就这么过去,也是不该的。 只怕上座这位,会当他有恃无恐,面对帝心疑重,分毫不在乎,当下跪在地上,脸面也不要了,只长拜下去。 “陛下,臣实在…惶恐至极!” 他这般年岁,偶尔在皇帝面前流露出几分无措、耿介、惶恐,又急于表忠心来,也是人之常情,不像混迹官场的老臣,只怕这般作态会叫皇帝觉得戏味深重。 他这突然一跪,倒叫皇帝目光一深,静默的看着他,听他的肺腑之言。 “陆家百年,侍奉君王,承蒙圣恩才能走到今天,叫陆家满门皆受恩泽,然,时至今日,亦有那不怀好意之人挑拨君臣和睦,年前陛下斥责,令臣惶恐不已,茶饭不思,如今陛下若疑心大伯……臣只怕惶惶不能终日了。” 皇帝眉心一跳,深深地看着跪伏在地的矜贵男子,一时暗叹口气,要说京中当世英才,陆曜算是头一个了,有时他也不甚明白,陆家何以有这般好的运气,每一代的继承人,皆不逊色。 就连皇家,都不能保证每一个嗣子皆是人中龙凤,多的是平庸之辈。 陆家娶妻子的眼光不错,生的继承人也不错,思绪到此便打住了,再看向陆曜的时候,眼神变化,总没那么深沉,有几分说不出的畅快和惋惜。 总之到他这一代,娶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妻,将来也只会生一群没什么出息的孩儿。 “爱卿,起来说话。” 陆曜深吸了口气,站起了身,虽未抬脸,却能看到他赤红的双目,他说:“臣还年轻,只盼能得陛下信任,为陛下肝脑涂地!犹记幼时,祖父便指着皇城告诉臣,那是陆家子孙,世代效忠的地方,这么多年,臣寒窗苦读,也只为一朝入朝堂,能为陛下排忧解难!” 少年热血,一腔热忱,怎叫人不动容? 这一刻,皇帝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品行上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孩子,只可惜了,这样的孩子,生在陆家。 是陆家误了他,以致君臣不敢交心。 再开口时,皇帝的语气已经软了下来,他道:“爱卿此话,令朕心甚慰。” 陆曜神色未变,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此间谈话,终究是让年轻的少年,暂时的打动了那颗疑心深重的帝心。 离开皇宫的陆曜,马不停蹄地去了大理寺,今日出了这档事,大理寺忙的不可开交。 他去之时,已经捉了两个昨夜当值期间饮酒买醉的士兵,此刻被盘问的痛哭流涕,他去询问了相关事宜,没有多待就离开了。 …… 陈稚鱼来了两日,也叫赵宓断了两日的药,全喂了那盆栽。 今日,;两人独自在屋中,连余娘子都被打发了出去,她当着陈稚鱼的面,将那碗药倒进后窗的泥地里,长舒了口气,对上她的双眼,笑说:“稚鱼,我想活着,孩子还小,我不忍走得太早。” 陈稚鱼听得动容,心中为她如今敢于反抗而感到高兴,但也隐隐为这现状而担忧,直道:“人生在世,本就是要好好活着,才不负来这人间走一遭。” 赵宓莞尔,只觉此刻心境豁达,从前她背后空无一人,如今有人站在她身边了,她也敢站起来反抗了。 “阿宓,有个问题我不知……” “你问,稚鱼,有任何问题,你与我都可直言。”赵宓声色坚定而温柔,眼里满是对她的信任。 陈稚鱼沉了口气,抿唇勾出了个弧度,才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丞相虽淡出朝堂,但积年的势力还在,难道保不下生了小皇孙的女儿?” 陈稚鱼说完,咬了下唇:“且不说你是他们的千金,只说小皇孙这一层,也该拼尽全力保下你吧。” 赵宓目光闪烁,良久才苦笑一声,目光无神的看着她:“因为…我娘不在了,外祖一家也早已归隐,稚鱼,我也是嫁了人后才知,我的父亲,并不是真心疼爱我。” 当没有助力和牵制的时候,她的父亲抛弃了失去外祖和母亲势力的她,她的丈夫抛弃了失去母家势力的她。 不管在哪里,她都摆脱不了被抛弃的命运。 陈稚鱼听得心口一痛,下意识的握住她的手,安慰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她目光担忧的看着自己,竟是为自己担心起来。 “稚鱼,本质上,你我没有区别,但我希望,无论何时,你都不要先交付真心,等真到了见真章的那天,咱们女子总是吃亏的那一个。” 陈稚鱼沉默下来,若真到了被放弃的那一天,舅父或许会拼上性命来保护自己,但她却不会看着这一天到来。 私心里,她不觉得陆家真会这般待她,好聚好散是最好的结果,但,眼前是活生生的例子,她不可轻视,更不可存侥幸之心。 所以,在她凄哀的目光中,缓缓地点了下头。 赵宓将她保住,轻声与她说:“如今我方知晓,京城的人没有真情,但我私心里希望他会真心待你,希望你们会是不同的。” 陈稚鱼便想到他,时而端正,时而幼稚,高兴时千般好,不高兴时就等着自己哄,他对自己种种,也是赤诚以待了。 她喃喃:“但愿如此吧。” …… 第104章 讨好这对夫妻 午后,二皇子还没回来,陆曜先来了,小厮来传时,陈稚鱼都还没反应过来,赵宓轻笑了一声,感叹道:“新婚夫妻,果真如蜜里调油一样。” 陈稚鱼脸一红,心也跟着胀胀的,忙解释:“应当是顺路,顺便接我回去。” “快走吧,亲来接你,我也不好霸着你不放。”她说着,露出了颇为伤神的表情。 陈稚鱼知她感性,也怕自己与陆曜的现在,会让她想起同二皇子那些过去,正想着如何宽解,赵宓好似看出她的犹疑,轻轻一笑:“好了,我逗你呢,快去吧。” 陈稚鱼抿抿唇,一想到他等在府外,心也确实跟着飞了出去,有些待不住了,与她一笑,转身出了门去。 陆曜就看着那蝶儿一般轻盈小跑出来的人,脸上轻施薄粉,也盖不住面上的红晕,当她抬眸,清凌凌的眼眸看过来时,自己也不由得站直了,面带微笑等她过来。 “过来,为夫接你回家。” 陈稚鱼心口扑通扑通跳着,方才快步走的气喘,眼下倒是平缓起来,端着手平复着喘息朝他过去。 待到身边,陆曜扶着她的小臂先送她上了马车,随后自己跟了进去,马车内,两人离得近,两人皆可看清面前人脸上的汗,陈稚鱼拿出帕子递给他,示意他揩一下。 陆曜接过手中,却细细的为她擦去额上香汗,自己只解了颗扣子散热。 柔软的帕子擦过额头、脸颊,陈稚鱼呼吸都放轻了,乖乖的等他擦好了才声软气轻的说:“让你擦自己的…我在屋中不怎么热。” 陆曜但笑不语,没有戳穿她方才小跑来的事,收下帕子,看着她清亮的眼睛,瓷白的脸庞,粉红的小唇,才觉这如同打了仗一般的上午,那股疲倦都散了去。 “今天不忙吗?怎想着来接我?” 陆曜拉过她的手,说:“接上你,去南北苑。” 怕她不知是什么地儿,特解释了句:“南北苑是接待周边国家往来使者的皇家住苑,金国那小王子就住在那儿。” “哦……” 陆曜看着她:“昨夜那小王子遇刺了。” 陈稚鱼瞪大了眼“啊”了一声,看向他:“怎会如此?这……他来不久,怎会遇上这种事?” 本来今天为这事弄得心情沉重,见她这样吃惊,心情松了几分,很是轻描淡写道:“大约是他人品欠佳,才会遇到这倒霉事吧。” 陈稚鱼:“……大少爷,您真是……” 陆曜一挑眉:“怎么了?不许我说他不好吗?” 陈稚鱼叹息,好笑又无奈:“我是担心他在大齐出事,对我们会不会不好。” 见她关心的是这个,陆曜心情舒服了些,说道:“不用担心,是谁的手笔还要调查,说来,我本不想带你去看他,但我又岂是那小气之人?他先前到底替你解了围,咱们夫妻一起去看看也应当。” 陈稚鱼极为认同,点了点头,随即想到自己直接从二皇子府出来,手上空空,不由道:“大少爷可准备了探病礼?” 看她周全,陆曜微微一笑,让她安心。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便差人回去叫喆文准备了,他现在应当已经到了南北苑。” 陈稚鱼才放了心,刚靠上车壁,就听他说:“我们夫妻准备一份就是,你说呢?” 陈稚鱼听出弦外音,不由好笑,还是点了点头。 陆曜就舒服了,与她一起,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 南北苑,离天家皇苑并不远,这里还时不时就有皇城兵来回巡视,此番出了这个事,肉眼可见,这门口多了一层人把手,陆曜带着妻子进去的时候,两人还被分开搜了身,只是都知这二人的身份,遂没敢做的太过分。 喆文见到他们,提了东西跟上前来,几人一言不发,便走了进去。 太子和二皇子还在,他们来的时候,先与这二人见礼,然后才去看里头病床上的人。 陈稚鱼进来的时候,一身明白晃了人眼,叫里头的二皇子眼睛都看直了一瞬,看着她与那人并肩而立,目光也没在分到这边来的时候,眼底深邃,情绪未明。 夫妻二人见到了逍易,与他见礼后,床上的人语气懒懒,目光落在跟在小陆大人身后的女子身上。 “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 陈稚鱼本是低着头,但这话怎么听都有些怪怪的,不像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大男人说的,遂抬了头看了一眼,果见他是看着自己,当下微怔,余光下意识的瞥了眼站在身边的男人,见他没什么反应,轻出了口气。 “忽闻此事担心不已,遂跟着夫君来看望王子殿下。”她如是说道。 逍易看着那张脸,昨夜的惊心动魄本没有太当回事,今日来了一茬又一茬的人,盼望他的安全,他也觉得无所谓,比起公使大人跳脚的模样,他倒淡定的多,觉得此人有本事来刺伤他,短时间内怕是别想查到踪迹了,至于是谁,他与公使大人想的不大一样。 他更偏向是王室的那几个,眼见他孤身在外,派人来取他性命。 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他都觉得自己心肠硬的泼水结冰,可今天看见这张脸,听着她温和关切的声音,逍易有一瞬间的恍惚,脑海里,另一张脸与之同重叠,而眼前的这张愈发鲜活,他忽然就觉得委屈、后怕。 他堂堂的金国小王子,差一点就死了诶…… “夫人不知,昨夜我快怕死了,那人的刀往我头上砍来,若非我反应灵敏,只怕此刻早已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夫人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也再不能见夫人了。” 若非他说话的语气,除了委屈后怕和难过以外,实在没有一点点男女之间的旖思,换做旁人说这话,陈稚鱼哪里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听下去呢?怎么避嫌都不为过了。 但,饶是她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却也要看一看身边男人的态度。 陆曜脸色果然不好看,但下一秒,逍易又对他说:“还有小陆大人,这次来大齐,与小陆人相谈甚欢,若真丢了性命,岂不是失去了一个挚友?” 陆曜原本沉下的眉头,忽然就展开了,并非因他这话动容,而是这时对他,有了改观。 金国人奔放,思念谁时,想十分,能道二十分,大齐偏内敛,想一人时想十分,说五分。 两国的人对人与事皆是两种不同的态度,所以,他一开始对自己的妻子那般热忱,只是天性使然? 身为男人,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明目张胆的,在自己面前说了这许多刺耳话了,起先或许觉得冒犯,可与他相处过后方才知道,这只是他的个人风格。 “殿下严重了,昨夜让殿下受惊,是我等看护不力。”说着,目光落在了床榻上,他那包着的右臂上。 见他们目光过来,逍易对那陆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倒了霉,而后只对陈稚鱼说:“夫人,我这手险些就废了。” 没有谁能忍得住被人示弱示好,还能无动于衷的,饶是再冷漠的人,听着这样的话,看着这样一张无辜且还好看的脸,也动容了。 “殿下可还痛?这般包着,可是伤了筋骨吗?” 逍易摇头:“擦破了皮,夫人来之前上了药,疼的我险些失声。” 陈稚鱼微怔,又一想,有的人就是忍痛不足,所以,擦破皮对他来说,或许也算是剧痛了,便道:“只要没有伤到筋骨,养护起来好的时间就会快一些。” 逍易如听仙乐一般,只顺着她的话点点头,适时的顾及着小陆大人的情绪,毕竟一会儿,他还有事相求。 “小陆大人今日能带着夫人来看我,我心里头十分高兴,独自来齐,忽然遇到这等险事,我心中后怕不已,身边也没个贴心人,事发之后,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此刻公使大人在为了他的事与外头的人吵架,正吵的不可开交,若听了此话,还不知要如何伤心,“血喷三尺”呢。 陆曜蹙眉,隐约就听到了这话的不对劲,正探究的看着那张可怜模样的脸,恰好这时,太子与二皇子也进来,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站了这些人,一下子就拥挤了起来。 陈稚鱼没有抬眼,步子却是很自觉的朝着陆曜的方向移了两步,与这些男人稍划开了些距离,二皇子进来时,目光就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察觉到她这点小动作,只觉此女分明极有分寸规矩,他的父皇当初,也不知是怎么看人的。 太子进来,笑着说道:“方才,小王子提过不想一人住在南北苑,说了这会儿可有与你说明?” 这话,是对着陆曜说的。 他说完,陆曜的眼皮跳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刚要开口,那床上的病弱之人先一步开了口。 “太子殿下,此事我还没来得及说呢,方才心中忐忑着,只怕我这突然的要求,会叫小陆大人为难。” 他堂堂的金国王子,竟会为住在大齐臣子之家而感到忐忑,这话他敢说,陆曜都不能接。 面对太子,眉眼微垂,说话间,隐有咬牙切齿之意:“臣惶恐,实则方才刚要谈到此事,臣听了半耳朵,眼下意会到了王子所需,既是王子所求,陆家只会敞开大门,迎接王子。” 逍易暗自松了口气,眉梢带着一丝得逞的意味,收回视线时,与那二皇子的目光交错——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好像看到了那二皇子眼里一闪而过的冷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