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我给李二看世界地图》 第12章 管事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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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刚瞌睡就来了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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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只要钱,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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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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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神佛不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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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慈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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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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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来人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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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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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天人醉 清晨,吴国公偏门打开,一辆牛车驶了出来。 临近春节,长安城里热闹了起来,到处都是采购年货的人们,王大坐在牛车上,打着哈欠。 吴国公尉迟敬德原任襄州都督,近日得陛下所召,回返长安,国公爷喜爱喝酒,且酒量极大,不过几天,就将府中酒窖喝光。 管家吩咐王大,在国公爷午饭之前,去买几十坛酒。 买酒嘛,是个轻松活,到东市的张氏酒坊便是,他家“桃花渡”酒劲足,长安城里显贵,都喜爱这种酒。 刚到东市,一股奇异的酒香便飘了出来。 “哟,怎么这么香,张氏酒坊又出新品啦?” 旁边牛车上一个小厮,王大认识他,也是某国公府上的仆人,那厮抽抽鼻子:“不对,这味道从那边出来的,张氏酒坊还在前头呢。” “走,去瞧瞧。” 走到酒香浓郁处,原来是街边新开了一家酒铺,酒铺装修的富丽堂皇,门匾上写着三个草字“天人醉”,字体豪迈潇洒,仿若醉酒之人写的。 临街面打造一排琉璃柜子,柜上放着排列着几瓶酒,那酒瓶并非瓷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似乎也是琉璃制品。 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站在柜台里,瞅见两人,甜甜招呼:“王小哥儿,可要看看酒,新出的品种。” 王大常在张氏酒肆买酒,认识这丫头,是原张氏酒肆掌柜,李小娘子的贴身丫鬟。 “环儿妹妹,听人说你家娘子被杜少爷请去了,新开的酒铺么?” 环儿笑吟吟道:“我家娘子现在是莱国公府上的管事,这是她研制的新酒,品质可比“桃花渡”好上一倍。” 王大走近了,琉璃瓶里放着琥珀色的酒液,酒香由此发出。 “这是什么酒,怎的香味如此浓烈。” “这酒叫天人醉,哎哎,可不许拿手沾,金贵着呢。” 王大笑道:“一瓶酒而已,能贵到哪里去……。”话未说完,只见小木牌上写着一个十贯,立时将他镇住了。 “环儿妹妹,这酒……十贯一瓶?” 环儿面露骄傲:“对,这是富贵系列,十贯一瓶,边上是高升系列,三十贯一瓶,那边是王侯系列,五十贯一瓶,至于最好的极品,皇德系列,你见也见不着。” 两个小厮被吓了一跳,就算是在长安都城,普通人家一年收入,也不过十来贯,这酒最便宜的也要十贯,难不成是金子做的不成。 王大惊到:“环儿你想钱想疯啦,以前桃花渡也才3贯。” 这时酒铺后面穿出一个人来,王大连忙行礼,这位旁上国公府的高枝,他小人物可不敢得罪。 李锦绣开口道:“我们这天人醉,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的,小哥儿若是买不起,还是去张氏酒坊吧。” 王大争辩道:“我们国公爷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区区一瓶酒,有什么买不起的,给我来一瓶……富贵系列。” 出门在外,可不能丢了国公府的面子。 李锦绣微微一笑,示意环儿包装,环儿拿出红色箱子,箱子里雕刻出酒瓶的模样,在柜后取了一瓶酒放进去。 王大拿着箱子,只见上面雕刻着阁楼庭院,几个小人围桌吃饭,展现出家庭其乐融融的氛围,竖着刻了三个字“天人醉”,另有小字,刻上富贵。 王大暗暗咂舌,这酒外观竟然如此精美,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若是惹怒了国公,少不免一顿挨打…… 不过他话又说出去了,一时有些踌躇。 李锦绣见状,道:“国公爷若是不满意,你送到我这儿来,我们赔你二十贯。” 王大心中大定,另一个小厮也道:“既然这样,那给我也来一瓶富贵。” 等到二人走远,李锦绣倚在柜台上,道:“公子说的没错,做高端生意,可不能去街头叫卖,需客人找上门来。” 想起杜河跟她说时候模样,李锦绣会心一笑,杜公子有时候,真是颇为奸诈。 环儿掰着手指算钱,喜道:“小姐,我们要发财啦。” “去准备箱子,下午可有得忙呢。” …… 王大押着牛车进了国公府。 管家走过来检查,看了半晌,直皱眉头。 “怎么少了好几瓶,你这厮,敢在我面前弄鬼?” 王大连忙献上箱子,将天人醉酒铺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贴心道:“等会献给老爷,若是老爷喜欢,便是管家买的,老爷若是嫌弃,便是小人买的。” 管家赞许的拍他的头:“你小子,很有前途啊。” 中午时分。 尉迟敬德有个习惯,每顿必饮酒,他身材魁梧,头发和胡子像铜须般张开,而且食量很大,下人已在桌上摆满了美食。 管家捧着一个箱子走进来。 “老爷,长安城里新出的酒,据说很烈。” 尉迟敬德拿着木箱笑道:“这帮奸商,装酒的盒子如此花哨。”他性格急躁,大手一掰,木箱便裂开了。 “这酒……” 尉迟敬德闻了闻味道,大口饮下。 管家提着胆子,见他双目圆睁,似要发怒,猛然,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大笑道:“好东西,与这相比,我以往喝的,味同马尿也。” 尉迟敬德一瓶酒咕嘟咕嘟喝完,脸色通红,喝道:“再拿酒来!” 管家连忙解释:“老爷,此酒十贯一瓶,小人怕您不喜欢,不敢多买,听说还有更贵的,五十贯一瓶呢。” 尉迟敬德骂道:“老爷又不差钱,再买再买!” 管家起身欲走,他又喊道:“叫唐俭唐大人来府上,我要请他喝酒!” …… 一辆牛车匆匆跑到天人醉店铺。 吴国公府的管家,指挥下人将银两卸下,向李锦绣行礼:“李小娘子,国公爷甚是喜欢,再拿十瓶……那个什么王侯系列。” 杜河安排了几个下人来帮忙,李锦绣让他们将银两搬进店铺,又从铺中点了十二瓶,几个粗壮的仆人小心翼翼的装在牛车上。 李锦绣道:“多谢国公爷赏脸,我家公子素来仰慕国公爷风采,这两瓶就送与国公爷品鉴。” 说罢,推出一锭银两,管家呵呵一笑,暗道这女子懂事,免不了要在老爷面前说几句好话了。 第22章 醉酒 当日中午,尉迟敬德府中大摆宴席,许多大臣国公都被邀请,尉迟敬德席中大肆炫耀天人醉,众人第一次喝烈酒,纷纷醉倒。 宴席散去之后,各府牛车马车齐出,都往天人醉店铺而来。 “快快……,你这厮,若让老爷丢了面子,我们都得挨罚。” “啊,李管家,你也是来买酒的么?” 李锦绣坐在柜台中,忙得香汗淋漓,收一座府上的钱财,便登记在账本上,环儿便指挥仆人,从仓库取酒。 拿到酒的兴冲冲走了,没拿到的焦急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环儿走到她身边。 “小姐,酒卖完了,仓库一瓶不剩。” 李锦绣立刻起身,对着众人行礼:“各位,天人醉近日才酿出,产量有限,铺内已经买完了,诸位明日请早。” “李小娘子,怎么这就没了。” “哎呀,来晚了。” 李锦绣弯腰表示歉意,来买酒的,都是勋贵的管家仆人,也不好跟她女流计较,抱怨了几句就准备散去。 程咬金府上的管家却是生气,斥道:“李小娘子莫不是诓我……” 猛然,隔壁茶肆一个年轻公子笑眯眯看着,程府管家顿时不敢吱声,杜河这小子出了名的浑,自家老爷都敢打。 人群散去之后,店铺已经挂上告磐的牌子,杜河进来之后,仆人便将店门关了,屋子里堆满了通宝,银两等财物。 李锦绣拿着账本正在清点,见他进来,合起账本。 “公子,今天入账二千四百贯,银两五百两。” 杜河拾起一把铜钱,今天的营业额已经超出他的预期,想起向阳村里的佃农,劳苦一天,也不过三十文钱罢了。 大唐的财富,真是两极分化。 “嗯,你拿去采购粮食和酿酒材料吧,相关账本,到时和府中杜管家交接即可。” 李锦绣心情有些激动,仅仅一天,就收入数千贯,而成本,还不足五百贯,简直就是暴利。 “公子,明日是不是多放一些酒出来。” 杜河道:“不必,我们这是独门秘方,只此一家,要保持限量供应,让他们帮我们把名声打出去。” “等过段时间,名声传到洛阳,江南,将会有惊人的财富朝我们而来。你留好存量,将陛下皇德酒酿好,还有酒精之事,也需要加快速度。” 杜河转头看向她,目光温和:“明天我去安格的作坊一趟,让他多打造一些器具,还有包装瓶,也许要长期合作,接下来,我会着重去山庄那边。” 李锦绣瞥了他一眼,“安格工坊那里,明天我去谈,你不知道在西市,你有散财公子的名号么。” 杜河笑道:“那也无妨,我有个厉害的掌事,能挣回来。” 李锦绣眼波流转,嗔了他一眼,心中甜蜜,杜河叮嘱她去胡人酒肆找丽雅莎,否则听不懂安格讲话,交代妥当之后,便离开了酒铺。 太极宫主殿。 李二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人群有些发蒙,朝会分为文武,也就是左边站着文官,右边站着武官。 然而今天的情况却有些特别,文官们倒还好,武将那边,却稀稀拉拉的,少了好几个人。 平日里最显眼的程咬金,今天不见了踪影,连他的头号小弟,尉迟敬德也没看到,按照规矩,这厮今天应该汇报襄州事务。 “陛下,几位国公今天都请了病假。” 杨思勖低声在他耳边解释。 李二心中疑惑,这几人平日体壮如牛,刚好今天都病倒了? 不过他也没有多问,朝会结束之后,李二回到偏殿,嘱咐杨思勖几句,不多时,一个军官走了进来。 此人是李二身边百骑首领李君羡,负责李二出行,以及在宫内安全,属于他的近卫军,李二身居皇宫之后,百骑同时担任搜集情报之责。 “李郎将,卢国公几人未上朝,你可知为何呀?” 李君羡道:“陛下,听说昨日吴国公新得一种烈酒,邀请卢国公等在府中共饮,此酒极烈,可能与此有关。” 他不敢说尉迟敬德醉酒误事,但李二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这帮骄兵悍将,就是喝嗨皮,醉倒了没上朝。 “这帮混蛋。” 李二骂了一句,又奇道:“尉迟敬德这厮,饮酒如喝水,什么酒能把他也醉倒了。” “这个……臣不知。” 李二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李君羡跪倒在地,心想长安城人口百万,我就这么几百人,能搜集大致情报就不错了,哪顾得上酒不酒的。 再说,他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搞情报专业不对口啊。 这时,有太监来报,房玄龄已经到了,李二收起心思,前往门下省议事。 …… 长安东市内。 张氏酒坊,张三躺在椅子上,眉头直皱。 赶走了李锦绣,他将张氏酒坊拿在名下,配方族兄死前早已给了他,接手之后,他只需要安排制作。 长安城里,买酒的人络绎不绝。 他可谓是躺着赚钱,不过从前天开始,自家这店铺生意门可罗雀,来的也都是些商人,收入下降了八九成。 他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李锦绣在附近开了家天人醉,长安权贵的生意,都被对方抢走了。 “这娼妇,分明是跟我们张家作对啊。” 张三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没办法,李锦绣背后是莱国公府。 一个魁梧的黑脸汉子走了进来,张三连忙起身打招呼:“贤侄来了。” 来人正是张力,他双手被杜河弄脱臼,又被当面打了耳光,回到家里愤怒难当,第二天就去找卢国公告状。 听到杜河被陛下打了板子,才敢出来见人。 “三叔,还是没有人来吗?” 张三摇摇头。 张力眼中闪着阴火,这个店铺,每天有数百贯收入,分在他手里也不少,按照这个速度,他在几年后就能拥有万贯家财。 他不过三十岁,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之所以在长安逗留,是希望能在卢国公府中活动活动,搏一搏折冲都尉的位子。 可惜卢国公府上管家暗示,需要一万贯才能帮他上位。 第23章 泼妇与公子 因此,酒坊对他非常重要。 “不如这样,我们去衙门告状,告李锦绣这娼妇,偷取我张家酿酒秘方!卢国公府与杜河也有过节,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张力说完有些心疼,要是把卢国公拉进来,这酒坊收入要少一半。 张三摇头道:“我找人买过她那天人醉,和我们口味完全不一样,无从告起,这娼妇,最便宜的酒都卖十贯,每日盈利数千贯,老夫真是恨啊。” 贱人!贱人! 张力又恨又嫉,心中狂吼。 若非杜河横插一手,这贱妇连同钱财,都是他张力囊中之物,杜河啊杜河,若有朝一日落在我手,定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三见他双眼通红,显然被怒火燃烧了理智,眼睛一转,计上心头。 “贤侄,老夫有一计……” …… 午后,天人醉铺内。 酒水一大早就被各府管家买走了,环儿倚靠在柜台上,颇为无聊,李锦绣挽着袖子,将瓶中的酒精放在鼻尖闻了闻。 “没法继续提取了,应该符合公子的要求。” 环儿道:“哎呀,那个胡姬说起公子,两眼冒光,大冬天的,还露个肚挤眼,一看就是个狐媚子。” 李锦绣有些好笑,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 “你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公子的事情少说。” 环儿捂着脑袋:“这不是替小姐不平嘛。” 主仆二人在店内说说笑笑,三个妇人从街头走了过来,在店铺门口看了看,叉着腰骂道:“呸,娼妇。” 环儿一挑眉毛,斥道:“说谁呢。” 三个妇人约莫六十岁上下,嘴唇薄薄,眉眼下翻,生的一副尖酸刻薄样,听到环儿讲话,立刻反驳。 “谁搭腔说谁。” “你也是个小荡妇。” “娼妇,整天挺着胸翘着屁股,勾引男人。” “我家郎君路过这里,回去就跟丢了魂似的,不要脸。” 几个妇人扯着嗓门你一言我一语,环儿十几岁的丫头,哪里有他们口舌锋利,气的眼泪都出来了。 李锦绣浑身一震,她身材很好,尤其胸部和臀部,格外突出,总能吸引男人的眼光,因此,她多穿长裙,极力避免穿紧身衣服。 “环儿,关上门!” 这都是一帮市井泼妇,跟她们争吵没有意义。 两人关上店铺门,外面声音犹自不绝。 “这贱妇,克夫克公婆,仗着在床上骚叫的本领,榜上了国公府。” “狐媚子不要脸啊。” “大家都来看一看。” 几个泼妇嗓门很大,街边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出来围观。 李锦绣寡妇身份本来就心思敏感,此时被围堵在铺内,满耳都是污言秽语,宛如针尖一般刺在心上。 一时气得浑身发抖。 环儿一转身:“我去找公子。” 李锦绣语气哽咽:“不要打扰公子!” 与其自己受到攻击,她更怕杜河听到这些下流的词,从而联想到她身上,那才是真的让她心如刀割。 “娼妇,你勾引我郎君,出来说话。” “别以为躲在里面就没事。” …… 向阳山下。 杜河巡视着整个建筑场地,几个负责规划的梓人,跟在他后面,杜河提出问题,梓人就拿笔记下。 “我的要求很简单,不管是用假山还是树木,隐秘性一定要好。” 这个年代不比后世,虽说大唐开放,但远远没到赤诚相见的地步,不把隐秘性做好,朝中那帮御史,高低得参他一个有伤风化。 唐德连忙点头:“小人知道了。” 从山脚到山顶,一条阶梯式的主道已经修好,杜河在山顶留了一个池子,以后站在上面,可以一边泡温泉,一边俯瞰周边景色。 用来做接待楼的主体三座楼,也已经初具雏形。 “大概还需要多久能完成。” 唐德沉吟一会儿,道:“明年一月,应该可以竣工。” 杜河很满意,这个进度在古代很快了,李二的大明宫给李渊修的,修到高宗李治时期才修好,三代人修一个宫殿。 当然,他的钱也是流水般花出去了。 一个骑士匆匆的走了进来,杜河见是府上的部曲,问道:“什么事。” 部曲躬身行礼,将酒铺的事情说了一遍,环儿找了个相熟仆人,让他回府报信,可惜杜河不在,杜明听说摇钱树出了问题,匆匆让他来报信。 “走,回城!” 骑士说完,杜河知道有人捣乱,心中大怒。 唐德一把拉住他,道:“公子不要冲动,这是肮脏人惯用的伎俩,我若是猜的没错,那几个妇人一身疾病,你敢动手,就死给你看,出了人命官司,到时不好处理。” 杜河微微皱眉,天子脚下,命案是极大的事。 转念看见唐德,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笑道:“老唐,你跟我回去一趟。” 进了城后。 杜河在唐德边上耳语一番,唐德便换了个方向走了。 杜河来到酒铺,只见三个老妇坐在店铺门前,一边拍手,一边骂着污秽不堪的词语,酒铺大门紧闭,看不到李锦绣的影子。 他也不着急,挑了个茶肆,慢慢喝着茶。 李锦绣在酒铺二楼,环儿伸着腿看外边,猛然惊喜叫道:“小姐小姐,公子来啦,定让这帮泼妇好看。” 李锦绣往外看去,只见斜对面茶肆里,杜河正慢悠悠喝着茶。 她原本调整好了情绪,见到杜河,又害怕起来,生怕杜河,听到了几个妇人辱骂的声音。 杜河也看见了她,露出一个笑容。 顿时,让她憋了半天的眼泪唰唰流下。 第24章 解恨 (本章口味略重,吃东西时慎看) 牛赖是个赌鬼,年轻时沉迷赌坊,输光了家财,连老婆也带着儿子走了,现在年纪大了,没人养老,只得在街上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他今年已经六十多了,又一身毛病。 被偷的人只能自认倒霉,衙门官差见了,也懒得抓他,当今陛下慎杀,这货死在牢里,全衙门跟着吃瓜落。 因此,牛赖虽然穷,倒也还算自在。 “咿呀咿呀哟,摸个好婆姨……” 牛赖哼着小曲,往粪桶里倒着粪汁。 刚刚有个闲汉找他,要他挑着粪水,去泼几个婆娘,那几个妇人牛赖认识,牙尖嘴利,多干些缺德地勾当。 赏钱五两银子,真是天上掉馅饼啊。 “主顾这么大方,老牛给你加点稠的。” 他一勺下去,黄白之物。 同一时间,长安城里,另外两个老无赖,也接到了同样的活,三个无赖挑着大粪桶,往东市走去。 牛赖走在东市,远远的瞧见了那边的状况。 “哎,刘麻子,我挑那个胖的。” “行,那我要瘦的。” “那我要那个最丑的,娘的,她丑到老子都忍不了。” 三个老无赖商量好了,晃晃悠悠的走了过去,围观人群见到他们担着粪桶,纷纷捂着鼻子后退,让出路来。 几个妇人没有察觉,依然对着屋子,说着各种粗鄙下流脏话。 牛赖路过妇人旁边停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木柄勺盛起桶里的粪汁,往胖妇人脸上呼去。 另外两个同伴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胖妇人张着嘴巴正在骂人,哪能想到迎面一瓢粪汁,当时脸上恶臭扑鼻,嘴里被灌了满满的粪汁。 “啊……” 胖妇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叫声。 围观群众见她模样,齐齐“咿”了一声,连忙后退。 牛赖环顾四周,心中意气风发,当主角的感觉真好啊,趁着胖夫人被惊呆的时候,又是一瓢,精准的投入妇人嘴中。 这一瓢运气不错,一个黑乎乎的圆形事物,正塞在胖妇人嘴中。 另两人也是同样遭遇,几个妇人疯了一般,嚎叫着冲出人群。 “别走别走,爷爷再喂你吃点……” 牛赖连同两个同伴提着桶就追了上去,那几个妇人满脸粪水,视线不清,哪跑得过他们,一边跑,一边被几个无赖泼着粪汁。 几人边泼边跑,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杜河看着眼前的茶,也不敢再喝了。 酒铺楼上,环儿被这一幕震惊的目瞪口呆,捏着鼻子道:“公子这是从哪儿学来的招,简直……。” 她本想说杜河缺德,又连忙堵住了嘴。 李锦绣看到这通闹剧,也是有点哭笑不得。 “公子过来了,我去开门。” 李锦绣“呀”的一声,慌忙找毛巾,自己脸上还挂着泪珠呢。 杜河走进铺子里,就开始教训:“下次这种事早点跟我说,他们就欺负你是个体面人,知道了吗?” 李锦绣乖巧的点头。 杜河又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当你开始发光的时候,黑暗也包围了你,你是个聪明的人,些许流言蜚语,不要被他们影响了。” 李锦绣再次点头。 杜河扇了扇鼻子:“下午就关门休息,我走了。” 李锦绣欲言又止,环儿了解她心思,道:“公子才来便走嘛。” “我去会会幕后的人。” 杜河转身走了,环儿笑嘻嘻的说道:“小姐,公子替你报仇去啦,简直就是戏剧里的大英雄呢。” “泼那个的大英雄?” 李锦绣也笑了。 …… 杜河回到府中,不多时,他安排的两个部曲,也进了杜府。 “公子,那几个妇人进了张氏酒坊。” “带十个人,跟我走。” 杜河眼睛微微眯起,果然张力那厮,陛下打了自己一回板子,倒是给张力增加了信心了。 杜府门户洞开,杜河骑着马,身后跟着十个膀大腰圆的骑士,由于在城内,都没有带刀枪。 胡戈儿特意挑选的格斗好手,保护自家少爷安全。 杜河骑着马气势汹汹前往东市,街上的行人连忙躲避,嘀咕着杜公子这么大阵仗,不知道是谁要倒霉。 刚拐过一道弯,迎头撞见秦怀道。 秦怀道穿着常服,骑在马上,瞧见杜河,连忙道:“杜兄,我正要找你。” “秦兄,今日不值班么。” 杜河放慢了马速,朝他一拱手。 秦怀道跟他并肩骑在马上:“家父痈疽近日发作,疼痛难忍,我特意请了假,想来问问你,药物研制的怎么样了。” 杜河道:“我交给府中李掌事了,你且等等,办完事了,我同你去问问。” 秦怀道见他身后带着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奇道:“杜兄要去哪里,看你这架势,像是要去打架。” 杜河道:“哎,我让李掌事研制治疗痈疽的药物,李掌事在研制过程中,发现此药可以酿酒,于是开了间酒肆,不料今日有人雇了几个泼妇,在店门口闹事,我正是要寻仇去。” 他把药物功劳引导在李锦绣身上,想看看秦怀道作何反应。 秦怀道神色庄重,拱手道:“既然是替我父研制药物,那就是我秦怀道的恩人,恩人有事,怀道岂能不帮忙,杜兄,带我一个。” “秦兄,此事风险甚大,若是陛下知道了,恐怕要处罚。” 杜河心中暗笑,嘴上却苦苦相劝。 秦怀道正色道:“大丈夫做人恩怨分明,何惧处罚,杜兄若是当我是朋友,便带我一道同往。” “好,请。” 十一骑顿时往东市而去。 到了张氏酒坊面前,杜河勒住马匹,大喝一声。 “张力张三,滚出来见我。” 酒坊内一阵骚乱,涌出来十来个男人,各个身强体壮,张力阴沉着脸,穿着一身轻便衣服,从坊内走了出来。 “杜河,你带人来我酒坊,意欲何为?” 那几个泼妇慌不择路,忘了约定,跑到张氏酒坊内诉苦,他顿感事态有些不妙,用银两打发了妇人,自己快马到卢国公府上求援。 程咬金不在府上,程处默本就和杜河有仇,听他说明来意,知道杜河有仇必报,安排了十五个强壮的部曲,原本他想自己来的,但想起自己胯下之辱,便打了退堂鼓。 杜河喝道:“你这贼子,脸好了忘了疼,少爷本不想跟你计较,你偏偏惹上头来,兄弟们,给我打!。” 身后十个部曲嗷呜往里冲,卢国公府上部曲也狞笑迎上去。 杜河一指张力:“秦兄,正是此人。” 秦怀道点头,正准备进去,杜河又在后面喊:“秦兄小心,这厮武功高强……”他连忙提起精神,使出家传的武学,冲了进去。 张力还未反应过来,一个魁梧的青年,当头就是一拳砸来。 他伸出手臂一架,只觉得双臂巨震,连退了几步,秦怀道见他果然有本领,转身又是一拳直奔胸口。 秦琼是大唐有名的猛将,一身家传武学,尽数传给了自己儿子,若有兵器在手,千军不过等闲。 此刻虽没有兵器,但他力大无比,拳脚触碰间,只让张力嗷嗷叫苦。 一时间,张氏酒坊内外,滚了二十几条汉子。 第25章 腰子不太好 杜河翻身下马。 他带来的人比程府少了许多,落了下风,杜河冲进来,一个扫堂腿踢倒一个,又从背后抱住一人,将他摔到街外去。 忽而听到背后风声起,铺内狭小,没有地方躲避,被抱了个严实。 一个打红眼的程府部曲狞笑着冲来,一拳打在他额头上,杜河眼冒金星,心中大怒,一身蛮力发作,挣脱了束缚。 “嘭。” 他一记重拳打在背后人肚子上,那人疼倒在地。 程府部曲们见他难缠,分出五个人,将他围在一起,杜河又打倒两个,身上也挨了几拳,隐隐作痛。 “我来助你。” 秦怀道打出了性子,一改平日沉稳模样,哈哈大笑,一拳印在张力胸口,张力顿时提不起劲,瘫倒在地。 秦怀道朝着杜河靠近,他力大势沉,两拳就将人崩倒在地。 街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汉子,长安县的几个衙役,见到此处打架,便要来看个究竟,听到秦怀道的声音,立刻拐了个弯走了。 “快走快走,秦小公爷在打人……” 有了秦怀道加入,程府部曲一会儿都被打趴下,杜河揉揉胳膊。 “砸了!” 杜府部曲嗷嗷喊着,张氏酒坊内霹雳扒拉,能见到的物品都被砸个稀碎,张力躺在地上目眦欲裂。 杜河走到他面前,踩在他脸上。 “本来,我打了你,陛下打了我,咱们两清了,没想到你这般蠢,还要找上门来。” 鞋底在张力脸上揉搓,张力脸色通红,恨不得吃了他,杜河松开鞋子,蹲下身体,道:“你也不想想,你一个车骑将军,凭什么斗得过我?” 张力狂叫道:“李锦绣那个贱人原本是我的,是你,你夺走了她!” 杜河给他气笑了,道:“讲理咱嘴笨,咱就喜欢打人。”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下去。 张力奋力挣扎,叫道:“有种你今天打死我!” 杜河并不答话,“啪啪”耳光声络绎不绝,张力的脸很快红肿如猪头,他嘴里冒着血,状若修罗恶鬼。 “来啊,继续!” 秦怀道有些不忍,负着手走出门。 杜河终于有些累了,一把抓住了张力的喉咙。 “我给你一个选择,道歉,或者死!” 张力狠狠的盯着他,杜河冷酷声音继续响起:“你可以赌一赌,杀了你,我用不用赔上自己的命。” 张力头颅低了下来。 “对不起。” “你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杜河起身拍拍手,缓缓地向铺外走去:“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再有下一次,我会杀掉你。” 他知道张力在隐忍,在想办法报复,但他无所谓,现在不杀他,只是为了不打乱自己的部署罢了。 以后等他取得权势,这颗头,他必然要摘下。 杜河让手下部曲回去治伤,他带着秦怀道前往天人醉店铺,两人沉默地骑在马上。 秦怀道欲言又止,终究开口问道:“如果张力一直不肯道歉,你真要杀了他吗。” 杜河道:“秦兄,他在忍我,我何尝不是在忍他,我杜河,可以向百姓让步,向陛下让步,向朋友让步,向家人让步,但绝对不会向敌人让步,他若是不识相,我便送他上路又如何。” 走到天人醉酒铺,店铺大门紧闭,杜河又带着秦怀道前往酒坊。 酒坊有杜府仆人在酿酒,见到杜河,连忙过来牵马,杜河走进酒坊内,偌大的院子里堆满了酿酒物品。 “李掌事呢。” “回少爷,在工房。” 杜河推开工房的门,只见李锦绣坐在桌前,正在蒸馏酒精。 “公子来了,啊,额头怎么了。” 李锦绣急忙问起,杜河摆摆手,向她介绍秦怀道:“这位是我的朋友,翼国公府上小公爷,你的酒精提取的如何了。” 李锦绣这才看到后面有人,连忙起身行礼。 “见过小公爷。” 秦怀道一拱手,神情颇为着急,李锦绣聪明伶俐,知道他是为酒精而来,忙道:“提取好了,按照公子教给我的度数,大约在八十度。” 这古代条件简陋,八十度也够了。 “快拿出来看看。” 李锦绣轻笑道:“公子莫急,在我房间,正好我房间有药,公子随我一块去,我给你涂点药。” 说完,她脸色微红,女子房间本属于隐私,但工房里全是工具,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杜河倒没有多想,笑道:“也好,秦兄稍等片刻。” 酒坊二楼有两间房,是李锦绣和环儿的住处,走在过道上,杜河问道:“这么你一个人在忙活。” “环儿带人去买材料去了。” 李锦绣走在前头,声音有些轻飘飘。 “难怪感觉清净了不少。” 杜河哈哈一笑,李锦绣也笑了起来:“环儿也是聪明的,我打算培养她事,以后替公子做事。” 杜河道:“我既然交给你,你做主就是。” 谈话间,已经来到二楼,李锦绣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床前放着一把椅子,桌上有铜镜,组成一个梳妆台。 李锦绣从抽屉里取出膏药,让杜河坐在梳妆台椅子上,先用毛巾擦拭伤口,她动作很轻柔。 “公子真是,有时候像个老大人,沉稳多虑,有时候又像个小孩,莽莽撞撞,身为宰相公子,哪有天天跑去打架的。” 她语气带着一丝嗔怪,将膏药抹在手指上,轻柔地涂在红肿处,眼前杜河,又仿佛是个调皮的少年。 她只比杜河矮半个头,大约是后世一米七,此时弯下腰来,杜河眼前就是她白皙的颈部,襦裙束缚着高耸,丝丝幽香直往杜河心里钻。 杜河连忙闭着眼睛,身体似有一团火焰。 “公子,好了。” 李锦绣轻轻喊他,将杜河从杂乱的思绪中拉回,她手中捧着一瓶透明的液体,正是杜河熟悉的酒精。 杜河点点头,起身时又连忙将腰弯下。 李锦绣见状连忙来扶,杜河一本正经喊住她。 “你别来,可能被谁踢了脚腰子。” 开玩笑,你一来不就露馅了! …… 回到工房,杜河已经恢复了平静,秦怀道手里拿着酒精瓶,细细打量,奇道:“杜兄,这不就是烈酒,真能治疗家父的痈疽?” 杜河笑道:“秦兄放心,我可不敢拿翼国公开玩笑。” 秦怀道面露喜色,杜河接过瓶子,交给李锦绣,又道:“事关翼国公性命,还是谨慎一些,李掌事,麻烦你尽量提取的纯粹一些。” “是,公子。” 秦怀道郑重拱手。 “劳烦李掌事了,此事若成,今后怀道任凭差遣。” 杜河和李锦绣相视一笑,翼国公秦琼在朝中地位超然,不管是李渊旧部,还是李二铁杆,都有良好的关系,与他结交,对商铺有很大的益处。 出了酒坊,杜河道:“秦兄,若是方便,我想去你府中看看,翼国公症状不知怎样,若是毒素深入血液,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 “快请快请……” 第26章 秦琼的妥协 秦琼早在李渊时期,就被封上柱国,又是国公,因此,宅邸在亲仁坊,这里住的都是李渊旧部,比如裴寂、唐俭等名臣。 秦怀道到了翼国公府,仆人连忙大开中门。 “请。” 秦怀道让出身位。 杜河也不客气,穿过照壁,到达外院,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赶来,看见杜河,脸上有些惊讶。 “小公爷回来了,这位是……。” 秦怀道吩咐道:“这是莱国公家的小公子,速去备茶。” “见过小郎君。” 杜河没有爵位,官职也是个象征性的,外人一般叫小郎君。 秦怀道引着他前往正堂,府中仆人来往反复,不过都非常安静,见到秦怀道远远行礼,又匆匆离去。 “秦兄府上,颇显气度。” 杜河违心夸赞,其实他并不喜欢,这种等级森严的氛围,他想起丽雅莎,这个粟特少女行事风格跟后世很像,轻松随意,也让他格外亲近。 秦怀道尴尬一笑,道:“家父生于官宦,对礼法较为看重。” 原来秦琼还是个老派贵族。 仆人上来茶水后,秦怀道说道:“杜兄稍等,我去后堂请示下父亲,若有需要,只管吩咐下人。” “呵呵,无妨,秦兄堂中这幅字真是极好,我欣赏欣赏。” 杜河自无不可,待秦怀道走后,杜河在堂中欣赏字画,奇怪的是,仆人都换了三波茶,仍然不见秦怀道的踪影。 杜河心中暗暗奇怪,即使是有事,也应该知会一声。 把客人晾在一边,是很失礼的,不是秦怀道的作风,他刚想让秦府下人去问问,秦府管家便走了进来。 “抱歉,抱歉,小郎君,小公爷临时有急事,嘱咐我送你出去。” 杜河点点头,跟着管家往外院走去,他心下疑惑,自己是来救秦琼的,什么事能比秦琼的命更重要。 “管家,府上可是出了何事。” 管家脸色为难,杜河又道:“怀道于我,乃是兄弟,若是有事,我可帮上一二。” 管家道:“国公爷生气了,处罚小公爷跪在门外呢。” “所为何事。” 管家小心看了他一眼,道:“张氏酒坊的事,国公爷知道了,因此格外生气。” 杜河有些无语,秦怀道不过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打个架有什么好生气,他本不想掺和秦怀道家事,但此事因自己而起,那就不得不管了。 “带我去看看。” 管家还欲再说,杜河眼睛一瞪,他便不说话了,带着杜河往后堂。 来到后堂,屋内门窗紧闭着,秦怀道正跪在门外,瞧见杜河,神情惊讶,连忙向他打眼色。 杜河却不理他,朝着屋内一拱手。 “晚辈杜河,见过翼国公。” 屋内沉寂片刻,秦琼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一张国字脸,很有威严,不过身体瘦弱,似乎有些行动不便。 “这是我家事,与你无关。” 杜河再拱手道:“翼国公管教儿子,晚辈本不该多言,不过此事因晚辈而起,怀道又是我兄弟,杜河不得不出来说话。” “我教他谨言慎行,不可仗着身份欺人,他既然违背了,自然要受到惩处。” 秦琼瞪了他一眼,杜河心中有些忐忑,这位可是正史记载的,唐朝个人武力天花板,应该不会发怒揍自己一顿吧。 杜河道:“我有良药,可救翼国公一命,怀道不过是为报答我才出手,他一片孝心,翼国公怎可不分是非,就惩处于他。” “哦?” 秦琼眉毛一挑,道:“老夫身上顽疾,御医都没没办法,你一个毛头小子,也敢夸下海口。” 杜河低着头,心想给你牛比的,真不想搭理他。 “还请翼国公让晚辈看看创口。” 秦琼一生戎马,好不容易朝廷安定下来,本是享受生活的时候,却染了这个疾病,剧痛难忍,此时听到希望,也有些动摇。 毕竟,能活着谁想死。 “进来吧,怀道也来。” 杜河一把拉起秦怀道,跟着秦琼进了屋子,屋子里华贵非常,有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床铺被改造成适合趴着的样子。 秦琼趴在床上,眉头皱着。 秦怀道连忙扶着他,将衣服扯开。 他右肩膀处,长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包,里面有红肿脓液,杜河用手指一按,似乎有个硬物在里头。 这么大的痈蛆确实少见。 “此物长了多久了。” 秦琼咬牙道:“有几年了,最初只是手指大小,宫中御医把他切开了,引出脓血,不过三个月,脓血再起,反而更大,到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他说这么几句话,古铜色肌肤上就布满了细汗,可见痈蛆疼痛之厉害。 秦怀道望着父亲吃力的模样,心中满是难过,仰头望着杜河,哽咽道:“杜兄,家父这痈蛆,可还能救?” “御医怎么说。” 杜河给了他一个眼神,又继续问道。 秦琼道:“御医说再切开,可能会伤及肺腑,因此只开了草药。” 杜河点点头,看来唐朝御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知道脓血进入心脏,会引发败血症,到时候啥也不用折腾,准备开席就完事了。 “怀道,你去吩咐下人,准备好两指宽,两尺长的布条,共需要十条,每日需用沸水煮一刻钟,翼国公以后贴身衣服,也需要按此法,煮过才能穿。” 秦怀道记下杜河说的话,连忙转身去了。 等他走后,秦琼忍不住问道:“真的能救?” 杜河笑道:不敢担保,七八成把握。” 秦琼面露喜色,忍不住感叹道:“我家夫人,常说我遭杀孽太多,因此被上天惩罚,每日在后院,念佛吃素,久而久之,连我也有些信了。” 杜河道:“佛若能救人,还要将军皇帝做什么。” 秦琼笑道:“是这个道理,想不到杜公明,生了个厉害的儿子,你若能医好我,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 他说这话充满底气,秦琼历经两朝,又是国公,除了陛下的位置,任何奇珍异宝,绝色美人,都能给杜河搜罗到。 杜河沉声道:“我要你放开怀道!” 秦琼眼中露出两道精光,看向杜河,半响,才道:“原来你支开怀道,打着这个主意。” 杜河毫不畏惧,双目迎了上去,道:“怀道为人稳重,武艺超群,是个有大作为的人,国公把他锁在金吾卫,岂不是浪费人才。” 秦琼眼中露出怜惜,叹道:“怀道是我亲手带大,他的能力我当然知道,但我秦家自先帝便是国公,到当今陛下,又多有赏赐,已经风光无限,这些年,我经历了太多事情,家族兴亡,俱都在顷刻之间。” 杜河默然,自隋炀帝起,群雄逐鹿,多少英雄好汉,死于荒野,李唐天下,建成太子到玄武门之变,又是多少家族兴衰。 “因此,我希望怀道享着翼国公的名号,在长安城里当个平凡勋贵,安安稳稳度过一生,我秦家也能平稳的传下去。” 杜河反驳道:“当今陛下宽厚仁慈,不会……” 他话未说完,秦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呵呵,陛下这人,是很重情,但前提是,你得跟他站在一起,但朝堂中的事,多少阴谋诡计,怀道这孩子,有一身本领,但为人谦厚,不似你一般,心眼多。” 杜河笑道:“翼国公这般辱人,我可要向陛下告状了。” 秦琼哈哈一笑:“出了这个门,我便不认了。” 第27章 腹黑 杜河转而问了秦琼了一个问题。 “翼国公十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秦琼默然无语,秦家世代为官,他十七岁时,父亲秦爱是北齐斛律武都的重要谋士,自己武艺巅峰,只想在乱世中闯出一番天地。 经历隋、瓦岗、李唐几番变故,他变得谨慎了,不再是当年银甲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连自己的儿子,都只想保护在长安城里。 “也罢,如果你能治好我,我便让怀道做选择。” 秦琼坐直了身体,他的身体上布满了伤痕,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只要他不死,纵有朝中风浪,也撼动不了秦怀道。 “但我们不会帮你对付卢国公,我们是兄弟……” 杜河心中不以为然,当初单雄信死的时候,没见你们有什么作为,后世常说“宁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炷香”,可见你们这兄弟,好不到哪里去。 “我对怀道并无利用之心。” 杜河坦然答道,秦怀道为人沉稳,且具有仁义之心,加上办事果决,和这种人做朋友,不用担心会被捅刀子,这是件很难得的事。 秦琼点点头,他看不明白这个杜河想干什么,不过也无所谓了,陛下会阻止一切失态发生。 “父亲,杜兄,都安排妥当了。” 秦怀道大步踏进门。 秦琼定定的看着他,秦怀道高大魁梧,一举一动,颇具英武气概,让他心中宽慰,问道:“怀道,为父有一件事想问你。” 秦怀道有些不解,仍然走前两步,恭敬道:“父亲请问。” 秦琼看了一眼杜河:“我方才和杜河聊了许久,感慨良多,觉得不能让你生活在我的保护之下,你可愿意去军中,或是地方历练?” “父亲身体没好,孩儿哪里都不去。” 杜河在一旁扶额,这死脑筋。 秦琼呵呵笑了起来,语气中满是宠爱:“当然是为父身体好之后。” “孩儿愿去军中!” 秦怀道连忙回答,武侯卫虽说离皇帝很近,但终究困在长安之地,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这样虚度光阴。 见事情谈妥,杜河便借口告辞。 秦怀道送他出门,难掩激动的心情,两人经过一起打架,彼此更为亲近,秦怀道道:“这一天过得,也太丰富了。” 杜河笑道:“当个纨绔子弟的感觉如何?” 秦怀道略有羞涩,良好的家教和他的感受冲突,半响才憋出来两字:“挺爽!” 杜河哈哈一笑,翻身上马,拱手道:“秦兄,杜河这就去回去了,若翼国公有紧急情况,可随时来找我。” 秦怀道只是性格正直,但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脱离武侯卫的事情,是杜河从中使力,他脸色郑重。 “杜兄,今日之事……” 杜河打断了他:“你我兄弟,不必多言。” …… 年关将近。 唐时称过年为元日,不论宫廷还是民间,都会举行盛大的活动,长安城人流如织,更显繁忙。 杜河躺在摇椅上,微微晃着,难得好天气,冬日暖阳照在身上,很是舒服,前堂传来环儿清脆的声音,以及仆人搬酒的动静。 温泉山庄已经进入了正轨,有唐德和杜勤在,基本用不到他这个少爷,杜河便偷懒来酒铺。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安静下来。 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女子身上幽香淡淡飘了过来,随后杜河身上一暖,厚厚的毛毯盖在他身上。 “忙完啦。” 杜河睁开眼,李锦绣穿着一身红色锦袍,俏生生的站在面前。 “该出的货都出完了,各个王府订购的,也已经派人取走了,公子怎么有雅兴,跑到我这里来晒太阳。” 杜河露出苦笑:“杜叔天天围着我转,一会儿问拜年先去哪里,一会儿问准备哪些人的礼品,我只好逃到你这里来了。” 李锦绣轻轻笑了两声,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边上,眼光流转,横了他一眼:“现在知道做主的烦恼了?” “我也没想到,过个年,事情这么多,对了,你可要回慈州看看,若要回去,我安排人送你。” 李锦绣摇摇头,父亲故去后,她在慈州已经没有家了,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待在长安,自由自在,还能做喜欢的事情。 “母亲年后就来长安,慈州我已无牵挂了。” 杜河尊重她的决定,问道:“我那酒酿造可好了,除夕的时候,陛下会在宫中宴请群臣,少不得要送礼,我可就指望它长脸了。” “酿好了,在地窖存着呢,另有富贵、高升、王侯各三十瓶,我也预留着了,你回族中拜年走动,应该也能用得上。” 杜河心情大悦,满足的叹了口气,“害,还是得有个女人啊。” 李锦绣脸色一红,微微垂下头去。 杜河感叹完,又道:“酒精的事情,你不用再花功夫,只需要存好,等我来取就好。” 李锦绣收敛心情,奇道:“若是酒精能用了,公子为何还要等待。” “救人要救急。” 他已经看过秦琼的伤口,痈蛆还没洞穿到肺腑,等到成熟,必有炎症起烧,到时候自己再出手,救的越急,秦府越是感恩。 他可不信做好事不留名那一套。 他恨不得拿个喇叭通报长安! 李锦绣冰雪聪明,瞬间就明白了杜河的意思,她地目光有些迷离,眼前这个老道的杜河,和前几天那个有些稚气的少年,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环儿站在远处直摇头,完了,自家小姐沦陷了。 从酒铺出来之后,杜河便去了胡人酒肆,胡人没有春节这个概念,他进门时,许多商人正在酒肆内休息。 丽雅莎看见他,绿色瞳孔顿时亮了起来。 “杜河!你很久没来了!” 杜河见她语气有些责怪,从怀中掏出一串手环,笑道:“最近有点忙,所以我带来了礼物,给美丽的丽雅莎小姐赔礼。” 粟特人八成都是在做生意,性格开朗,也没有礼法束缚,因此,杜河每次过来都喜欢带点礼物。 放到其他地方,他这么做,要被人骂登徒子。 丽雅莎开心的笑了起来,给他倒了酒,便拉着杜河闲聊起来,说安格工坊接到了大量订单,他的汉话进展神速,又说李锦绣是个厉害的姐姐,但身边的小女孩喜欢跟她吵嘴。 杜河本想问哈桑有没有来信,这万里路途,出什么意外就麻烦了,但听她一顿叽叽喳喳,心情也很安逸,索性喝着酒就此坐下了。 等到丽雅莎说完,杜河才问道:“你父亲有没有消息来。” “啊。”丽雅莎叫了一声:“有的,父亲托商队带来了信,不过你们那儿很多守卫,我进不去。” 杜府住在崇仁坊,都是达官贵人,胡人面孔,轻易不能靠近。 “信上说什么了?” 丽雅莎继续说着:“父亲说,他已经到达马坎拉达,正在继续西行,按照时间来算,现在应该到波斯了。” 哈桑出发到现在,有三个月了,这个速度倒是不慢。 杜河对她说道:“以后若有事,可以到东市天人醉找我。” 丽雅莎点头答应,杜河又想起一个事:“丽雅莎,你知道西市哪里有强壮的奴隶吗,我需要一些人手。” “那你去买昆仑奴吧,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来,力气很大,也很听话。” 杜河知道她口中的昆仑奴就是非洲黑人,贞观时期,已经有西方人通过战争、交易等手段,将黑人贩卖到大唐,大唐军神李靖三宝之一,就有昆仑奴在内。 随着天人醉酒铺生意越大,暗中盯着的眼睛也多了起来。 杜河原本是打算给李锦绣安排部曲,她以不适应为由推辞了,因此,杜河想买几个奴隶,保护她的安全。 第28章 程处默的阴谋 卢国公府内。 仆人们端着各式各样的美食穿梭在屋内,乐师弹奏着琵琶,三个身姿妙曼的舞女翩翩起舞,长袖转动,美目流转之间,含有万种风情。 程处默坐在首座,今天他在府中设宴,邀请几位好友共聚。 “这天人醉,确实够劲,比其他酒好太多了。” 张良绪喝的脸色发红,朦胧着眼睛,他的牙齿,花重金请人补了金牙,说话间金光闪闪,颇为怪异。 “可惜是杜河的产业。”唐蒙一拍桌子,又有些愤愤不平:“这酒现在火遍长安,杜河那厮,一个月就能赚上万贯。” 几人眼中,都露出贪婪的眼神。 整个大唐国库一年税收,也不过百万贯,杜河凭借天人醉酒铺,一人占国库十分之一,可谓富可敌国了。 “若是能夺过酒铺,那该多好。” 程处默心中贪欲旺盛,他是长子,以后指定继承卢国公爵位,权利地位,已经在高峰,他的爱好只有一个字,钱! 台下几人听到他的话都沉默下来。 杜河这厮,心狠手黑,前些日子,和秦怀道把张氏酒坊砸个稀巴烂,张力也被他打的红肿如猪头。 正面相交,他们都有点怵杜河。 朝中不乏有人眼红天人醉的收入,但也迟迟不敢动作,莱国公爵位尚在,城南杜氏,也是一等世家,谁敢以势压人。 张良绪道:“各位兄弟还是别打这个主意了,这厮本来就难缠,何况现在秦怀道与他关系很好,更是惹不起了。” “小公爷,翼国公与卢国公不是瓦岗旧交么,秦怀道怎么反站到杜河那边了。” 程处默也有些烦躁,秦怀道与他,从小长大,关系非凡,虽说近年不在一块厮混,但却是没道理站在杜河那边。 一个下人匆匆跑进来,在程处默耳边低语。 程处默听完眼前一亮,笑道:“诸位,你们先在此饮酒,我去见见客人。” 他在书房见到了来客,来客脸颊红肿未消,宛若皮球一样鼓起来,看上去很是滑稽,正是车骑将军张力。 “小公爷,请你替卑职做主啊。” 张力一见到程处默,立刻抱着他的大腿哭泣。 程处默道:“这事确实是你做的不妥,被人拿住了把柄,纵是告到陛下面前,也是你不对,我帮不了你。” 张力咬牙道:“卑职也是被冲昏了头脑。” 程处默知道他的目的,不是那么简单,心中也不着急,连连安抚道:“喝茶喝茶,张都尉,此事不要放在心上了。” “卑职那酒坊,原本每月营业上千贯,可恨那贱妇,偷了我张氏秘方,替杜河那厮做事,现在我那酒坊,生意全被抢了,每月仅有五六十贯。” 张力说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吃杜河血肉。 程处默晓得他还有下文,附和道:“真是可惜!” “卑职原想,将酒坊扩大一些,邀请小公爷入股,可恨……” 程处默摇头道:“张将军,本少爷哪会做什么生意,更何况,你那酒坊现在朝不保夕,此事就不要再说了。” “也不知道那贱妇,从哪弄来的法子,能将酒的烈度提升两倍,若是我张氏酒坊,也有这等秘方,何愁竞争不过那贱妇!” “哦?”程处默来了兴趣,问道:“原来是这样,不知道你酒坊可会?” 张力脸色为难,他族伯去世前,将酿酒秘方交给族中,但他们尝试多次,始终达不到天人醉的烈度。 “那有何用。” 程处默见他脸色,心中有些不快。 张力心一横,咬牙道:“若有样品,我族中便能研制出。” 程处默凝视他的眼睛,半响,摇摇头道:“不成,长安是天子脚下,东市巡逻频繁,闹出命案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张力连忙道:“小公爷误会了,卑职不是要抓那贱妇,卑职是想,若能将那贱妇秘方取来,我张氏酒坊,每年也有数万贯收入。” 原来是偷啊,程处默心中恍然,又问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此事若成,卑职愿献上酒坊六成股份。” “三七!” 张力心中暗恨,但克制住了表情,咬牙点点头。 “如何操作?” “卑职有个河东道的朋友,身法了得,卑职想让他去天人醉酒坊一趟,不过,若是那杜河找上门来,尚需小公爷帮忙应付。” 什么身法了得,这厮原来是找了小贼,不过此事问题不大,杜河抓不住把柄,上门来自己否认便是。 无凭无据,他又怕杜河作甚。 “可以。” …… 深夜,长安城街道已经宵禁。 手持长戈的金吾卫巡街而过。 黑暗中,一条人影潜伏在屋檐下,他拥有丰富的经验,等到金吾卫走过,立刻起身,在黑夜中往东市而去。 黑影站在天人醉酒坊前,这是一座很大的院子,院中有六个男仆,住在工坊后面,另有两个女人,住在临街二楼。 他的目标就是临街二楼,那个女人的房间。 他身影一动,仿佛壁虎游墙一般,很快爬到窗前,掏出细细的铁片,将窗户后面的卡口拨开。 屋内一个女人盖着被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耳力出众,知道女人已经睡熟,翻身进了屋,屋内桌上有一些首饰,他一把抓起,又将抽屉一一检查。 抽屉内有一些杂乱的纸张,也统统被他揣入怀中。 这时,桌下一个隐秘的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块板子遮挡的很好。 可惜,他是个老贼,轻而易举就打开。 里面一个琉璃瓶子,沉甸甸的,他心中一喜,这是主顾重点要带走的,连忙扶着瓶子,倒退着往窗户走去。 一个翻身,眨眼消失不见。 …… 杜河接到消息的时候,是第二天早晨,李锦绣发现丢了东西后,忙派仆人去国公府报信,玲珑告诉了他。 “人有没有事。” “锦绣姐姐说,只是丢了东西。” 杜河立刻骑马赶往东市,到了酒坊后,李锦绣脸色有些发白,显然吓的不轻,带着几个男仆在坊内等候。 “公子。” 杜河大步踏进坊内,问道:“人没有事吧。” 李锦绣摇了摇头:“丢了酒精,我的首饰,以及公子画的一些草稿。” “带我去看看。” 杜河来到二楼,李锦绣打开房门,指着梳妆柜下方:“酒精我藏在此处,用木板掩盖住了,今天早上起来,发现屋里进过人。” 杜河推开窗户,正对着街道,能避开晚上巡逻的武侯卫,且没有惊醒李锦绣,这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贼。 李锦绣脸色苍白,想到自己睡觉的时候,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屋内,她心中就后怕不已。 杜河皱着眉头,原本以为,东市周围,住的都是达官显贵,治安应当很好,现在酒精丢失了,倒是个麻烦事。 古代蒸馏器数值不准,且效率较低,这一瓶,花费了很大功夫。 “其他房间,可有被盗的痕迹。” 环儿道:“没有,我的房间以及工房,都没有丢东西。” 看来是针对李锦绣来的。 他转头宽慰李锦绣:“我会调几个部曲,保护你的安全,环儿,你陪着她,我去趟万年县衙。” 杜河刚下楼,一个骑士狂奔而来。 秦怀道翻身下马。 “家父高烧不退,请立刻跟我回府!” 第29章 下落 杜河道:“怎么回事?” 秦怀道脸色严肃,眼神中有着深深地担忧:“今天早晨就这样,高热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 “身上可有红点,另外呕吐,抽搐症状。” 秦怀道想了想:“没有。” 杜河松了口气,按秦怀道的描述,不过是炎症引起的高烧,还未引发败血症,不过也需要尽快引流消毒。 “御医来了吗。” 秦怀道连忙说道:“来了,陛下和吴国公也在我府上。” 看来秦琼状态很差,李二非常繁忙,如果不是到生死攸关的地步,他不会屈尊到翼国公府上。 杜河沉声道:“秦兄,给翼国公治病的东西,昨晚被人偷了。” “什么!” 秦怀道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边走边说,先去万年县衙报官。”杜河连忙安抚他,又想起一个事,转身对李锦绣说道:“所有事情都放下,你专心提取酒精!” 他已经做出最坏的打算。 “公子放心!我必全力以赴。” 李锦绣知道事态紧急,点点头带着环儿去工房。 杜河二人骑着马去往县衙报官,在路上,他大致把昨晚的事情讲了一遍,秦怀道听完,眉头深深拧在一起。 万年县衙也在亲仁坊,距离不远,两人心中着急,快马进县衙。 万年县现任主官是崔仁师,听闻杜河和秦怀道来访,连忙出来迎接,杜河立刻道:“崔县令,昨晚我酒坊进了贼,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说罢,将事情复述一遍。 崔仁师脸色难看,怒斥道:“哪来的贼寇,竟敢在东市闹事,我这就安排人去查。” 秦怀道嘴唇急的冒火,语气不善:“崔县令,这个瓶子,关乎家父性命,若是出了差错,我必向陛下参你。” 崔仁师一个头两个大,两个国公府的压力全在他身上,要是找不回来,自己直接收拾东西回老家吧。 “来人!” 一时间,整个县衙不良人全部出动,崔县令下了死命令,衙役不良人们,前往客栈、酒肆等地方,查探可疑人员。 杜河皱眉道:“秦兄,武侯卫你熟悉,你去找他们帮忙,我们分头行动,一有消息,相互通知。” 秦怀道一拱手,打马去武侯卫。 崔仁师将他迎进客厅,安排了仆人招呼他,自己亲自去监督。 县衙里有不少经验丰富的不良人,这些人半黑半白,深谙此中门道,根据他们分析,盗贼应该是个老手,而且在东市踩点已久。 因此,重点关注各坊内客栈酒肆。 杜河坐在堂中等消息,他头脑冷静下来,开始分析此事,正常的小偷,应该是以财物为主,不会对一个瓶子和草稿感兴趣。 那些草稿除了他,谁都看不懂。 难道是张力不死心?还是某个酒坊,想要盗取天人醉的核心配方? 他离开县衙,快马前往张氏酒坊,可惜,张氏酒坊大门紧闭,根据周围店家所说,已经关门好几天。 杜河无奈,只得到县衙等待。 长安城是坊市管理,每当宵禁,坊门紧闭,若有客商留宿,需要在掌柜处登记,因此,不良人查探效率很高。 没过一会,不良人查探到,有一伙江南人昨夜留宿东市,不过这帮人见到官兵,立刻抵抗,人人身手了得,打翻了官兵,逃了出去,武侯卫正在全城搜捕。 杜河有些疑惑,这年头,做贼的功夫这么好? 时至中午,不良人又带来另一个消息,有个来自河东道的男人昨夜留宿东市,宵禁解除之后,此人已经离开。 衙役们问过城门守卫,此人已经出城。 案子陷入僵局。 县衙内,杜河道:“此人身形瘦小,行踪诡异,案发之后,又急冲冲的出城,应该就是他干的了。” 秦怀道皱眉:“但这人已经出城了,上哪找他。” 杜河向他使了个眼色,两人请县衙继续查探,便出了县衙。 “杜兄,你可是有了眉目?” 秦怀道急切问道。 杜河走在无人处,反问道:“这人出了城,东西却还在城内,若是没人雇佣,谁会去偷一个琉璃瓶子。” 秦怀道眉毛一拧:“谁?” “我这酒铺,所售卖天人醉,口感味道,独此一家,长安城里达官显贵的生意,大多被我拿来了。” 秦怀道似有所悟:“你是说,有人眼红下手?但谁不知道这是你的产业,这些商人难道敢惹莱国公府。” 杜河呵呵笑道:“商人没这个胆子,若是商人加上官人呢。” “你是说,有人给他们撑腰。” 杜河神色平静,道:“张力隶属武安府,胡国公属下。” 秦怀道脸色大变,又有些不可置信,惊道:“这怎么可能!胡国公与家父乃是生死兄弟,怎么会干这种事。” 杜河拍拍他的肩膀,道:“秦兄,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许,他们只想得到天人醉的秘方。” “况且,这事不像是胡国公的作风,倒像是程处默那厮。” 程咬金是个人精,办事情不会这么毛躁,让人一眼就看出痕迹。 虽然杜河只是猜测,但秦怀道也是聪明人,略一思索,便知道他说的最有可能,除非胡国公府庇护,哪个商人吃熊心豹子胆,敢挑衅莱国公府。 秦怀道站定,道:“我这就去找他!” 他和程处默是从小一起的发小,虽然近些年渐行渐远,但感情仍在,若真是程处默偷走,他有把握拿回来。 杜河道:“此物用处,你不了解,我陪你走一趟吧。” 秦怀道看着他,欲言又止,杜河笑道:“放心,只要拿到东西,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和他计较。” 秦怀道心中感激不已。 两人打马飞奔,很快便来到卢国公府。 杜河还是第一次来这,这府邸很是气派,敲门之后,一个门房探出头来:“两位公子要找谁?” 杜河微笑不语,秦怀道上前一步。 “通报你家小公爷,就说秦怀道来访。” 门房吓了一跳:“小人这就去,稍等!” 不多时,门房回来,引着两人进去,府中部曲守卫,又认识杜河的,纷纷露出戒备神情,杜河跟在后面,丝毫不露怯色。 穿过中堂,便到了程府后花园。 花园很宽大,浑身魁梧的程处默正在练功,他使得一柄长杆马槊,这种武器长度达到一丈,槊头像一柄短剑,非猛士不能使用。 程咬金并非演义小说中善用斧头,而是善用马槊,程处默练得家传武艺,马槊挥舞中,带起阵阵破空响声。 “杜兄,且忍耐些……” 秦怀道也看出程处默私有不善,连忙提醒,杜河点点头,下马威这套把戏,唬不住他。 两人在花园站定了,程处默忽然大喝一声,手臂挥动,一杆马槊如电光般甩出,直往杜河激射而去。 杜河身形不动。 “嘭!” 马槊破开地板,扎在杜河面前,尾部犹自颤动。 程处默脸色阴沉,道:“怀道,你来我府中,我很高兴,但是……” 他一指杜河:“这厮与我有仇。” 花园廊中脚步震动,涌出十几个部曲。 人人手执利刃,寒光闪闪。 第30章 决裂 程家部曲们,越过长廊,向花园逼近。 杜河连佩刀也没有拔出,冷冷看着程处默,眉毛一挑,沉声道:“怎么,你要和我搏命吗?” “你以为我不敢?” 程处默厉声道,他最讨厌杜河这副模样,风轻云淡的,显得自己愚蠢又幼稚,他将手挥起来,几乎就要下令。 “处默,不要做傻事!” 秦怀道大步踏前,挡在杜河身前。 程处默脸色一僵,秦怀道的动作说明了他的态度,如果程府部曲上前攻击,他就把秦怀道推向了对立面。 秦怀道又劝慰道:“陛下在我府上,你冷静一些。” 程处默挥挥手,手底下部曲缓慢退走,他本来也是想吓唬杜河,出一口恶气罢了,真对他俩动手,万万不敢。 陛下可以容忍小打小闹,绝对不能容忍,身边近臣互相残杀,他不敢向杜河下杀手,反之,杜河也不敢向他下杀手。 部曲撤走后,场中气氛略微缓和。 “怀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程处默缓慢的接过仆人递过来的毛巾,擦拭着双手。 “昨天晚上,杜河的酒坊,丢了一样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秦怀道顾不得和他叙旧,直接把来此的目的说出来了。 “他丢了东西,去报官便是,找我做什么!” 程处默神态悠然。 秦怀道走了过去,将手按在程处默的肩膀上,眼中带有诚恳:“处默,我父亲今天痈疽发作,陛下已经在我府上了。” 程处默起身,急切道:“走,我这就去你府上。”李二既然到了秦府,看来秦琼确实到了生死关头,难怪他爹下了朝,仍然未回府。 “处默,杜河那东西,能救我爹的命,如果是你拿了,你把它给我,杜河已经答应我,不会拿此事做文章。” 秦怀道说完,便将目光看向杜河,杜河点点头:“没错,你把东西交出来,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不过,总有算总账的时候,杜河心中默念。 程处默却被惹恼了,他是长安的顶级公子,未来的卢国公,对杜河,以前都是压上半头,现在杜河一副不跟他计较的姿态,让他难以忍受。 他豁然起身,大声道:“怀道,秦伯父生病,你应该请御医才是,杜河一个黄口小儿,他糊涂了,信他能救你爹?” 杜河看着他,沉声道:“翼国公的病,这天下,只有我能救,你拿的那个东西,就是用来救命。” 程处默冷眼看他,他和杜河打过很多年交道,以前憨直,被他戏弄不少次,近来像是开了窍。 但医术晦涩难学,哪有说会就会。 “少在这放大话,杜河,咱们斗了那么多年,我能不知道你的底细?” 杜河冷冷地看着他,两人目光相交,带有深深敌意:“你这人,真是啰嗦,你把东西拿来,治不好是我的事!” 程处默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东西。” 杜河道:“张力在你府上吧,我去酒坊找过他,连带张三几人,都不见了影子。” 程处默心中一惊,以为杜河找到了破绽,但立刻排除了这个想法,张力带着酒坊的人在他后院,正在研制偷来的酒精。 不过,他昨天夜里来程府的,不可能有人看见,杜河这厮,定是在诈自己。 “谁知道他去哪里了,或许回武安府了吧,至于酒坊,你抢了人家的生意,兴许人家关门倒闭了。” 秦怀道见他否认,心中也有疑惑,转头看去,杜河给了他肯定眼神。 出于对杜河的信任,秦怀道面露恳求:“处默,你和杜河的恩怨,只是争一时意气,我爹病重,万万不能耽搁的,你我两家是世交,看在为兄的面子上,交出来吧。” 程处默见他心急,心里也有些纠结,他爹和秦琼交情匪浅,若是真是医治秦琼的药,被自己拿走了,程咬金非扒了他的皮。 犹豫再三,程处默道:“我真不知,这样吧,张将军在我府中做客,我替你们去问问,如果他知道下落,我便让他交出来。” 秦怀道一拱手:“有劳了。” 杜河淡淡一笑,这厮找台阶下,他也不拆穿,背过手欣赏园中几朵梅花。 程处默转身走了,花园中连个下人都没有,更别提茶水,这人喜怒形于色,虽有几分聪明,终究不是程咬金那种笑面虎。 秦怀道走到杜河身边:“杜兄,你说他能拿回来吗。” “应该吧,那东西他们拿着没用,即使留下半瓶,也可。” …… 程咬金穿过中堂,来到右侧一个小院。 张三带着几个酒坊的伙计正在忙碌,昨夜得到了酒精瓶后,他们认定,此物正是天人醉酒烈的缘由,因此连夜调配,将其加入自家酒,果然味道大不相同。 张力拿着刀在一旁监督,看见程处默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小公爷。” 程处默嗯了一声,问道:“怎么样,能调配出来吗?” 张力喊了一声,张三走了过来,面露难色:“小公爷,这东西加在酒里,是有提升,但我们不知道怎么提出来。” 程处默皱眉,又道:“那些纸上写的,是不是有东西。” “纸上画的,我们都看不懂。” 杜河毛笔字用的歪歪扭扭,又写了很多化学标号,他能看得懂才怪。 程处默暗骂废物,他已经决定把东西交出去,伸手道:“把那个琉璃瓶子给我,我另有用处。” 张三不敢违逆,将透明的酒精瓶递给他。 “就剩这么点了?” 程处默睁大了双眼,瓶中空空如也,只有瓶底薄薄一层。 “调配了很多酒,只剩这些了。” …… 杜河在花园等了很久,程处默才姗姗来迟,见他手中空无一物,杜河心中一沉,看来事情有些不妙。 程处默走进花园,面露歉意:“怀道,张都尉那里,并没有你要的东西。” 秦怀道脸色灰败,有些失魂落魄。 杜河道:“你把张力叫来,我问问便知。” 程处默大怒,叫道:“张都尉是我府上的客人,岂容你随便审问。” 杜河也怒了,骂道:“你不是拿了东西,心虚不敢承认吧。” “放屁!” “没想到堂堂卢国公府,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一见到稀罕物品就偷……” 杜河语气嘲讽。 程处默立刻反驳:“呸,区区一个破瓶……” 他话说到一半,立刻察觉中了杜河的陷阱,场中立刻沉默下来,杜河笑道:“我们从进来就没说丢的是什么,你怎么知道是个瓶子?” “你这厮!” 程处默几乎给他气疯了,大怒之下,一拳直冲杜河砸去。 然而,一个魁梧的身影拦住了他,秦怀道铁掌前推,拳掌相交,程处默连退三步,他大声惊喊道:“怀道!” 秦怀道定定的看着他,幼时两人一起练武打拳,偷偷喝过父辈的酒,逃过学堂的课,这些画面,一幕幕在他眼中闪过,又慢慢汇聚成眼前,这张有些陌生的脸孔。 秦怀道眼中失望渐浓。 “今后,你我恩断义绝!” 府中部曲听到花园动静,带着兵器冲进花园,将杜秦两人团团围住,程处默惊在原地,张嘴欲要说话,又沉默了下去。 这件事是他对不起秦怀道。 但他绝对不能交出张力,这关卢国公的脸面,一个左领军大将军,护不住下属,传出去谁还服他。 “小公爷是打算留下我们?” 秦怀道抽出佩刀,他用了一个很陌生的称呼。 程处默挥退部曲,看着两人往府外走去,一脚踢翻石桌,心中怒火滔天,他把这一切都算在杜河头上。 “杜河,我与你势不两立!” 国公府里传来一声怒吼。 第31章 我心眼多? 出了卢国公府门。 秦怀道心中沉闷,杜河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安慰他。 秦怀道叹道:“还是回府吧,卢国公在我府上,看看能不能通过他拿到。” 杜河翻身上马:“程处默明明改变了心意,回来还说没有,只有一种可能,这东西在他们那里,但是已经用光了。”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们通过酒精,研制出了新酒,为了避免后患,隐瞒了事实,但是没有蒸馏器,这个可能不会发生。 秦怀道脸色一暗,这个向来沉稳的少年,脸上竟然有些惶然失措。 “走,先回你家。” 杜河一抽马鞭,决定先去看看秦琼。 由于李二在,秦府的戒备等级提高了很多,或明或暗的岗哨,三步一立,好在百骑都是认识他们。 秦怀道见来往家仆,脸色沉重,但无悲切,心中松了口气。 秦府中堂上,李二坐在首位,尉迟敬德和程咬金,都陪在下方,瓦岗寨旧部,只有李勣缺席,他任并州都督,目前不在长安。 翼国公秦琼身患重病,恐怕凶多吉少。 场中众人都在沉默,杜河和秦怀道见进门来,看见李二,连忙行礼,李二挥挥手,沉声道:“杜河,你不是说有能治翼国公的法子吗!” 杜河道:“回陛下,原本是有的,只是昨夜被人偷走了……” 说罢,他看了一眼程咬金,程咬金不禁后背一凉,心想关我什么事。 尉迟敬德和秦琼关系好,又是个急性子,铁扇般的巴掌按在杜河肩膀上:“什么!谁敢动叔宝的救命药,老子活撕了他!” 他手劲奇大,杜河苦着脸暗暗提劲,才不至于给他按到地上去。 秦怀道担忧父亲安危,此时无心追责,忙到:“此事说来话长,陛下,各位叔伯,御医怎么说,可有其他救命法子。” 李二道:“尚未出来,你进去看看,杜河也去。” 杜河跟着秦怀道往秦琼的卧室走去,房间里隐隐传来哭泣声,进得门去,秦琼趴在床上昏迷未醒,一个妇人正垂泪哭泣,秦怀道喊了声娘,杜河连忙行礼。 “怀道来了,快来看看你爹。” 秦母说完之后,连忙向杜河回礼。 御医是名医甄立言,年纪很大了,身上毛发皆白,同几个学徒正在煎药,时不时关注秦琼身体状况。 杜河走上去,只见秦琼背后痈疽红肿更厉,伸手摸去,额头一片滚烫。 果然是痈疽发作,引起高烧不退。 “甄老前辈,不知可有什么治疗办法。” 甄立言见他说话,捋须道:“这高热,原本可以用药物止住,但翼国公常年生病,元气损伤,下药恐怕遭受不住,只靠他身体硬扛过去了。” 杜河点头,老御医还是厉害,是药三分毒,以秦琼的身体状态,一剂猛药下去,能直接给他送走了。 甄立言又道:“最棘手的还是这痈疽,按照翼国公的症状,应当是余毒未清,故清疮之后,反复发作,这清毒的药以前吃过,并无作用,贸然清疮,只怕又复发,到时侵入肺腑,再难活命……” 古人没有细菌学的概念,能知道是毒,已经很了不得。 正在这时,秦琼身体挣扎,秦怀道见状,连忙扶着他,只见神智转醒,口中念念有词,秦怀道俯下身体,才听得他说什么。 “陛下……” 秦怀道急道:“我这就去请陛下!” 不一会儿,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响起,李二大步踏进来,见到病床的秦琼,喊了一声:“叔宝。” 秦琼睁开双眼,瞧见李二,道:“恕臣不能行礼了。”又转念对屋中众人道:“你们都先出去,我与陛下说会话。” 杜河转身欲走,他又道:“杜河留下。” 杜河满心纳闷,只好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秦琼坐直了身体,眼中露出一丝向往,道:“这两天昏昏沉沉,回想起了很多往事,武德年间,陛下意气风发,每次遇到敌人,都喜欢亲自上阵,若遇强敌,陛下便喊,何人愿上前,拿下此贼,臣便拍马而出。” 李二脸上也露出笑容,当年他每逢强敌,便喜欢派秦琼出战,秦琼武力超群,每每冲破敌军,主力再压上,可谓攻无不克。 “是啊,尉迟那厮,也是我们合作捉来的。” 秦琼面露笑容:“臣这一生,既从隋,后又至瓦岗、王世充,官越做越大,心思却越来越迷茫,直至遇到陛下,才知道何为明主。” “遇到陛下,是臣的幸运,臣不怕死,只是遗憾,今后再不能为陛下冲锋陷阵了……。” 李二虎目含泪,道:“叔宝,大唐边疆未定,朕还需要你!。” 杜河眼观鼻,鼻观心,心想难怪史书说太宗爱哭。 秦琼又道:“臣这一生,并无憾事,只放心不下怀道,原想让他继承爵位,平安过一生,又觉得对他太残忍,臣故去后,恳请陛下给他安排一个出处。” 李二握着他的手,“放心,朕会照看好他。” 秦琼转过头,看着一旁的杜河,又道:“杜河,怀道既与你兄弟相交,往后,你多照看他,这孩子心眼实,容易被人骗。” 杜河心中委屈,说得我好像心眼多似得。 秦琼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有些累了,竟又睡了过去,杜河跟着李二出了房门,御医和秦怀道连忙进去。 来到中堂,尉迟敬德等人仍在等候。 李二坐回位置,心中有些沉闷,目前这帮文臣武将,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兄弟,抛开私人感情,单说能力,各个都是顶尖,且对他很忠诚。 大唐现在蒸蒸日上,这些老将都是镇压国土的柱石,每走一个,都是他的巨大损失,这也是他极力压制臣子们内斗的原因。 “你不是说能治好吗,怎么回事。” “快说!” 尉迟敬德也叫他。 杜河一个躲避,离他远远的,这厮手黑劲大,把酒铺被盗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李二掩盖不住怒气,等到杜河说到程府的经过,众人的眼光,都怪异的看向程咬金。 “胡说!” 程咬金一拍桌子,黑脸上满是怒气:“我跟叔宝乃是兄弟,平白偷他救命药作甚,你这竖子,安敢污蔑我!” 尉迟敬德也道:“小子,老程是为老不尊,但这话可不能瞎说啊!” 杜河一摊手:“各位叔伯要是不信,可去问怀道。” 程咬金心中一沉,秦怀道向来正直,也与自家有交情,杜河这么说,这个事看来八九不离十了,只是为何自己不知道。 尉迟敬德一瞪眼:“老程,这事真是你干的?” 程咬金起身拱手,争辩道:“陛下,这事臣完全不知,待我回府问问,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臣……” 杜河满怀期待望着他,希望他能说出,臣必杀了他。 可惜,程咬金只是说了句臣必重罚,便带着人匆匆回府了。 让杜河大失所望。 李二脸色阴沉,他是聪明人,知道这事是阴差阳错,但对程处默大为失望,堂堂国公继承人,竟贪图此等小利。 杜河拱手道:“陛下,如今办法,只有重新提取酒精了,翼国公若能撑过明日,微臣或可救他一命。” 李二点点头:“来人!” 屋外进来一个银甲将军,正是百骑郎将李君羡,李二吩咐道:“调集一部百骑,去杜河酒坊,无关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是!” 大唐最精锐的部队有两个,一是玄甲军,原是李二亲率,登基后,交由李靖统领,一是他身边的百骑近卫队。 百骑一部五十人,能把酒坊围的水泄不通。 李二这一番操作下来,秦怀道这辈子都得对他忠心耿耿,这就是帝王心术,杜河心中暗暗感叹。 第32章 心狠手黑杜小河 杜河回到酒坊的时候,百骑精锐已经把这里围住,好在都认识他,放他进去了。 酒坊内酿酒工作,已经暂时停止,出了这档子事,杜河干脆打发他们放年假去,只有李锦绣带着环儿仍在这里。 打开工房的门,李锦绣正摆弄着蒸馏器,提取酒精。 “公子,外面怎么来了这么多士兵。” 李二下完令,一部百骑便火速赶来,领头的甲士,只说奉命来此保护安全,李锦绣心中忐忑不已。 杜河笑道:“都是陛下身边的近卫,翼国公病危,这是守着咱俩提取酒精呢。” 贞观时期,商人是四民之末,地位较低,李锦绣少与权贵打交道,听说李二下令,顿感压力很大。 “怎么样了。” 李锦绣收敛心神,道:“公子这刻度,有时不好判断,虽提取了一些,但我闻着,大约只有五十度。” 杜河知晓自己手艺粗糙,能提取来就不错了,被偷的那一瓶,李锦绣忙活了半个月,才得到纯度较高的酒精。 他挽起袖子:“熬夜干吧!” 酒坊里的原始酒精只有四十度,用来调配天人醉酒,他需要酒精提取方法保密,因此,这活只有自己上阵了。 他很快组成一个蒸馏器,全神贯注,盯着玻璃瓶中的液体。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它!” 李锦绣知道翼国公府,是杜河争取的助力,现在事情办坏了,她心中有些歉意。 杜河头也不抬:“你傻啊,这关你什么事,丢了就丢了,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现在倒是庆幸你人没事。” 他又想起一个事,笑道:“我在书上看过一个故事,有一只猴会法术,偷偷进了天宫的蟠桃园,猴把管理桃园的仙女一一定身,在园中放肆大吃,后来人笑他,猴就是猴,定了仙女只会吃桃,我看,昨晚那个贼也跟猴差不多。” 李锦绣听懂他的意思,捂嘴噗嗤笑出声。 “公子……真是饱读诗书。” …… 卢国公府。 程咬金脸色阴沉,坐在中堂上,程处默低着头,跪在地上,府中仆人踮着脚尖走路,生怕惹怒了国公爷。 “你这憨货!为了点钱,惹出那么大乱子!” 程咬金指着他大骂,自己这儿子骄纵惯了,贪图钱财也就罢了,做事还破绽百出,硬生生被杜河套出话来。 “父亲,那可不是一点,几十万贯。” 程咬金眼角直跳,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怒道:“你这个蠢货!做恶人就做到底,杜河来问时,你直接否认打发他们走,哪来那么多事!” 程处默心中也后悔不已。 程咬金背负着手,在堂中来回踱步,经过这次变故,秦府和他之间,定会生出嫌隙,更重要的是陛下,会如何看待,程处默这个国公继承人。 这坑爹的儿子,真是亏大了! 他立刻呵斥道:“告诉张力,让他即刻返回武安府,不许回长安,酒坊之事暂时作罢,至于那个小贼,让他消失。” 他在朝堂多年,深知斗争残酷,杜河现在没有实质证据,所以引而不发,等他拿到证据,自己的局面就被动了。 “我知道了,爹。” “还有,明早你去秦府,负荆请罪。” 程咬金见他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心中感叹,自己这个长子,什么时候能像杜河一样,是个小狐狸,让人抓不住尾巴。 …… 杜河骑着马往秦府走去,身后跟着一众百骑,经过昨天一个通宵,他们终于提取了一小瓶酒精。 李锦绣不习惯和王公大臣打交道,杜河索性让她补觉去了。 秦府外院里,程处默光着膀子,背上绑着着枯枝,跪在青石地面上,寒风一卷,冻得他不住颤抖。 杜河从他身边走过时,程处默冷哼一声。 进了中堂,昨天一干人等都在等候,杜河正要向李二行礼,李二挥挥手,表情不耐烦:“赶紧办事!” 杜河拎着酒精瓶,来到秦琼的卧室。 秦家已经按照他的要求,把这里布置成一个简易手术室,秦琼趴在台子上,似乎已经昏迷过去。 御医甄立言正好奇的看着杜河。 “老前辈,麻沸散可给翼国公服过了……” “服过了,翼国公已经睡过去了。” 杜河转头一看,身后一大班子人,李二、尉迟敬德、程咬金等人,他有点缺氧,喊道:“你们都出去啊,待会儿血淋淋地。” 尉迟敬德喊道:“屁话!老夫杀人无数,还怕什么血!” 李二也催促:“少啰嗦!” 杜河无奈了,苦着脸看向李二:“那也不用这么多人啊,翼国公都要被你们闷死了。” 李二向后挥挥手,一干怕血的文臣都出去了,屋里只剩李二、尉迟、秦怀道几人,杜河回头喊:“那你们要看也行,不许吱声啊!” “知道知道……” 杜河想了想,又道:“来几个人,把翼国公手脚都绑起来!” 这时的麻沸散原料是曼陀罗花,效果有限,等会酒精涂伤口,秦琼非得痛的蹦起来,那可就乐了。 秦怀道与尉迟敬德取来布条,将秦琼绑个结实。 杜河带上丝绸口罩,将手套戴上,房间内点了许多烛火,屋顶被掏开一个洞,光线透过琉璃照下来。 杜河用布条沾着酒精,擦拭秦琼背后。 屋内一下安静下来。 “刀。” 秦怀道连忙递刀。 刀锋划破秦琼背后的皮肤,一股脓液冒出,秦怀道拿着布条,将脓液吸走,杜河神色冷峻,小刀避开小血管,在秦琼的背上挖着。 时间慢慢的过去,众人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最终,秦琼背上被挖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坑,杜河将取出的病变物,扔在盆里,秦怀道用布条按住父亲背上的小血管,神情紧张。 杜河取下口罩,舒了口气。 “好了,接下来只需消毒就行!” 屋内个人也神情渐缓,杜河见秦琼伤口渐渐不再流血,便道:“此物涂上去,剧痛无比,你们几个,抓住他的手脚……” 几人照着吩咐,尉迟敬德笑道:“叔宝受过伤比我还多,区区疼痛……” 他话还未说完,杜河用布条沾着酒精,就往伤口里涂,秦琼“啊”的一声痛呼,身体剧烈扭动,几人大惊,连忙摁住他的手脚。 尉迟敬德手快,一块布条塞进他的嘴里。 涂完了酒精,杜河将布条卷成一团,塞进伤口处,吩咐道:“怀道,你用布条沾着酒精,每天换一次,直到这处伤口长好。” 秦怀道满头大汗,连忙答应下来。 杜河见秦琼逐渐平静,便带着一帮人,出了房门,众人看着杜河眼神怪异,这小子真是心狠手黑,敢在一团血肉里捣鼓。 杜河伸了个懒腰,心情大好。 “翼国公大概半个月就能好了,陛下。” 李二脸上掩不住的欢喜,赞许的点头:“没想到酒水竟有如此妙用,尉迟,有了此物,军中将士,折损将会大大减少。” “不错!陛下,这真是国之利器。” 尉迟敬德也是领兵的人物,一下子就想到了其中妙用。 杜河趁热打铁,道:“战场上任何伤口,只需要喷上此物,可大大降低感染的风险……就是,有点痛!” 杜河也想发明不痛的碘伏,奈何没条件啊 李二道:“能保住命就好,痛点算什么。” 杜河刚刚做完手术,手感火热,一脸期待的看着两人:“陛下,吴国公,听说你们打仗的,特别容易患痈疽,你们要是有需求,小子乐意效劳!” 李二和尉迟敬德对视一眼,后背一阵发凉。 “啊……朕有些饿了,怀道,你去安排宴席。” “正是正是,俺也饿了。” 第33章 济民集团 当日中午,秦府中大摆宴席,秦琼尚未清醒,由秦怀道代为招待,他为人谦逊有礼,李二和尉迟敬德都很喜欢他。 众人纷纷祝贺翼国公死里逃生,几个武将更是猜拳喝酒,好不热闹,文臣们则优雅的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 酒过三巡,秦怀道举杯道:“卢国公,让小公爷进来用餐吧,天气寒冷,不要冻坏身体。” 他不叫程伯父,而是叫官职,代表了双方关系已经恶化,叫程处默进来用餐,只是主人的待客礼节。 程咬金当然明白这一点,表情微苦,起身去了。 不到一会儿,下人来报,说程处默身体不舒服,卢国公带着他回府去,转达向陛下辞别。 宴中人都明白,秦府和程府,已经生嫌隙。 这事李二也不好管,只好就此揭过。 酒宴过后,前来探望的大臣们纷纷告辞,杜河叮嘱了一些换药的注意事项,也准备回府睡觉去。 “过来!” 李二朝他招招手。 杜河无奈,跟着他回到中堂,秦怀道让人送来茶水,尉迟敬德也走了进来,摇摇头叫道:“杜河,这酒没你家的天人醉带劲!” 秦琼病重,喝不得酒,秦怀道也不喜饮酒,因此,秦府并没有购买天人醉。 杜河连忙拱手:“承蒙吴国公喜欢,晚辈这就让人送去你府上。” “嗯,这还差不多。”尉迟敬德赞许的点点头,又看向主座上的李二:“陛下,这小子家的酒,真是一绝!听说还有个什么皇德系列,专供陛下,味道更美,你可得赏臣一点。” 李二似笑非笑的看着杜河。 “哦?朕怎么没见过什么皇德酒。” 杜河连忙解释:“那酒需要七七四十九日调配,味道是天下第一,这样才能配得上陛下的身份,微臣准备,过年再献给陛下。” 李二心情舒畅,道:“算你小子识趣。” 古代的皇帝比较苦逼,尤其是要当明君的李二,朝中魏征领头大喷子,他稍微放松点就劝谏,此时听到杜河拍马屁,不禁心情大悦。 也是杜河年纪小,御史不好计较,不然准参他一个谄媚主上的罪名。 皇帝开心,屋中各人也跟着笑起来。 李二又道:“叫你留下,是有个事问你,这酒精既有这般妙处,可否建立一个工坊,供给军队或出售民间。” 身为皇帝,他首先关注是人口,人口越多,国家越昌盛。 杜河想了想,道:“陛下,微臣是有想法,建立一个工坊,供给大唐各地,但一个人力量太微薄,微臣正为此苦恼……。” 能救人命的东西,杜河不会扫蔽自珍,但他一个人力量有限,如果能有皇家加入进来,这事就会省力很多。 尉迟敬德笑道:“这不简单,让陛下和我加入,你这小子,酒坊已是暴利,这段时间,都挣了几万贯了吧。” 杜河呵呵一笑:“小本生意。” 李二听完暗暗后悔,宫中内库一年下来,也不过二十万贯,这小子卖酒一个月就挣了几万贯,当初应该答应他入股的。 “诸位要加入也行,我打算创建一家医药集团,研发药物,然后在全国各地开药店,出售研制的药物,到时候,每个县至少要一家我们的药店。” 李二等人听他说集团,药店什么的,有些似懂非懂,尉迟敬德不耐烦道:“我听不懂,反正我出钱,剩下你办就行了!” 杜河哭笑不得,这位可想的真美啊。 李二皱着眉头在消化,杜河趁热打铁,又道:“微臣打算建立一所医学院,召集学生,研究医术,以后这些学子学成,再去研发药物,再通过药店出售,不过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当前,我们需要将酒精批量制造。” 李二笑道:“医术上的事,朕不懂,你去办就好。” 杜河拱手道:“那我先说,陛下、我、吴国公、怀道,各出资5万贯,陛下占四成,我三成,吴国公与怀道各占一成半。” 李二是天子,谁敢比他多占,杜河是实操人,事务繁忙,占三成也在理,尉迟敬德和秦怀道纯粹是躺赚,因此各人都没有意见。 “行。” “可以。” 杜河环视一圈,又道:“我打算取名叫济民集团,医药行业,钱是次要,济世安民,让我大唐子民远离病痛,才是济民集团的核心宗旨,不知陛下可同意?。” 李二点点头,他这辈子,就求一个身后名声,杜河这名字也是取巧,这个济民的民,不正是他的名字。 以后不管士兵还是百姓,用上济民集团的药品,都会念他李二的恩情。 尉迟敬德嘿嘿一笑,暗道这小子真是个人才。 杜河见都没有意见,道:“最重要的一点,提取酒精的人,必须能严格保密,此法若流传到塞外,就会养出虎狼,这些人选,还需陛下提供。” 李二知晓其中利害关系,沉声道:“张卿,此事你来办。” 一旁的张阿难,立刻恭声道:“是,陛下。” 事情商议完毕后,又闲聊了会,李二问杜河怎么会医术,被他以头脑开窍搪塞过去,李二笑了笑,也没追问。 “小郎君,我会让人去铺中联系,若有紧急事情,也可到宫门找我。” 唐初皇帝给力,身边的太监也不坏,杨思勖在太监中,算得上一股清流,在随李二回宫前,特意叮嘱杜河,可见是个办事负责的人。 “有劳公公。” 随着李二回宫,翼国公府冷清下来,杜河答应明日再来换药,也打算告辞而去,不料后边来了句“且慢”,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走了出来。 “甄老前辈。” 杜河连忙行礼,甄立言看起来等他很久了。 “小郎君,可否给老夫说说,这个酒精消毒,是什么道理。” 好家伙,敢情是遇到一个好学的了,杜河心中钦佩不已,这才是真正的医者,不论年纪经验,永远抱着一个学习的心态。 杜河给他解释了,什么是细菌,什么是感染,以及酒精达到的效果,听得甄立言连连点头,抛出一串问题,望着像小学生求知若渴的老御医,杜河有些牙疼。 这么聊下去,天黑都未必聊得完啊。 “甄老前辈,我打算开一家医学院,你如果有兴趣,到时候来上课就知。” 甄立言大喜:“老夫到时候一定去。” 杜河拱手准备告辞,忽而想起一个事来,问道:“甄老前辈,不知你是否认识一些,愿意学习钻研医术的人。” 甄立言抚着胡须:“有有,老夫徒子徒孙,都有几十个呢。” 杜河大喜,道:“劳烦你写信问问,愿不愿意来我这医学院,钻研、研究医术,不过我得提醒……我这医学院跟你们学的不太一样。” 甄立言大手一挥:“医学哪有门户,能救人就是好医术。” 瞧瞧,老人家格局大的。 离开秦府,杜河边往天人醉酒坊去,关于济民集团的事,还需要和李锦绣商量,没成想,铺中安静无比。 环儿守在楼梯上,一见到他立刻做出嘘的手势。 “公子,小姐正睡着呢。” 杜河走上楼,只见李锦绣盖着被子,睡得正香,他没有出声,这段时间,也够李锦绣辛苦。 第34章 岁末 不知不觉间,除夕岁末,新年已至。 长安城十分热闹,家家户户门上都挂上了桃木神荼。 天人醉酒坊内,今天酒坊格外热闹,杜构不在家,原本杜河是一家之主,不过府中只有两个姨娘,其他都是奴仆。 杜河跟姨娘也没什么好聊,偷了个懒,到酒坊过节去了。 “公子,要不还是我来吧。” 杜河围着围裙,手中菜刀在案板上忙碌着,鲜嫩的羔羊肉被他成切厚厚的薄片,水淋淋的蔬菜、登州的海鲜,摆的琳琅满目。 李锦绣瞧见他忙碌的样子,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你可拉倒吧,牛肉给你切的巴掌厚。” 杜河可不敢让她干活,这女人没干过厨房的活,刚刚让她切牛肉,切的巨厚无比,好悬没把手切着。 自己好歹上辈子涮过火锅。 李锦绣脸红红的,不过她也是富贵人家,确实没接触这个。 杜勤端着盘子从外面走进来,“少爷,人家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你什么时候会切菜了。” 温泉山庄已经停工,劳工们都放假,杜勤也回来围着自家少爷转。 杜河没好气道:“你小子有点长进呀,还学会君子远庖厨了,不过,君子远庖厨的意思,是君子不忍在厨房见到杀生,所以远离,这肉人家都杀好了,少爷远离什么远离。” 杜勤挠挠头“哦”的一声。 杜河舞了个刀花,又道:“至于切菜,跟砍人差不多。” 环儿从门外探出来一个脑袋,吐槽道:“公子你再说砍人,奴婢都不敢吃了,勤哥儿,出来点火啦。” 杜河哈哈一笑。 “李掌事,来,端个盘。” 酒坊的院子里,搬出来一张简易的桌子,几人忙活半天,终于把所有的食材准备好,正好炉子也烧好,滋滋冒着热气。 “哈哈……可以吃火锅了。” 杜河揭开盖子,上面铺了一层红彤彤的辣椒,香气扑鼻。 李锦绣坐了下来,奇道:“暖锅我倒是吃过,不过这红彤彤的东西是何物,闻着有些呛人。” “这东西叫辣椒,驱寒发热,冬天吃辣锅,实乃一绝。” 杜河向他介绍,瞧见环儿和杜勤站在两侧,喊道:“坐,今天除夕,又没有外人,不分主仆,都坐下吃。” 两人颇为不自然,见杜河态度坚决,也就坐下。 杜河将羊肉放进锅里,烫了一会儿,放入嘴中,只觉得羊肉,丝毫没有膻味,鲜嫩无比,入口即化。 等辣椒的辛气在口中炸开,浑身发热,寒风一卷,说不出来的舒坦。 李锦绣也试了一块,白皙的脸上辣的通红,更添几分娇艳,杜河哈哈一笑:“你若吃不得辣,便放入那边的清汤,肉味鲜美,又是另一番滋味。” 杜勤辣的满头大汗,问道:“少爷,这锅怎么一半红一半白。” “这是少爷特意让人打造的,名叫鸳鸯锅。” 杜河笑呵呵的解释:“这锅分成两半,泾渭分明,却又相互相依,就好像鸳鸯结伴而行,所以叫鸳鸯锅。” 李锦绣听完若有所思,道:“这名字寓意倒是很好,但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像鸳鸯一样,相伴相依,不离不弃呢。” 她话说完,目光神采流转,直往杜河看去。 杜河心想,从生物角度来说,鸳鸯怀孕后雄性就会离开,出了名的渣鸟,他一抬头,撞见对面少女的目光,似有万千情愫,一时间有些呆了。 环儿拍手笑道:“鸳鸯锅一白一红,跟公子小姐相似呢。” 今天天气寒冷,李锦绣穿着淡红色的夹袄,外面搭了件大红色锦袍,层次分明,热情似火,配上脸上的红晕,当真是人比花娇。 杜河则穿了件月白色锦袍,他刚过十六岁,脸上还有些稚气未脱,加上从小养尊处优,坐在院中,自有一股贵公子气度。 杜河避开眼光,起身举杯:“为新年贺。” “为新年贺……” 场中气氛回归正常,杜河道:“年后不久,温泉山庄就要开业了,还有医用酒精工房的事情,李掌事,你应该增加人手了。” 李锦绣得知济民集团的事情,心中也是欢喜,从杜河描绘的蓝图中,她能预见,这个济民集团,会对整个大唐,造成多大的影响。 “天人醉的事情,环儿已经熟悉了,交给她打理。”她看了眼环儿,这个侍女跟着她从小耳濡目染,也颇有天赋。 环儿啊了一声:“小姐……我不会啊,再说,你身边总要有人跟着” 杜勤在边上教她:“我跟你说,你见了伙计,先鼻孔朝天,人家就尊称你李管事了,有人来找茬,你就说,此乃莱国公府中产业,尔等不要命了吗!” 他学着戏剧里的腔调,逗得众人都笑。 杜河踹了一脚他,笑道:“莫听这厮胡说,你尽管大胆去干,出了问题我不怪你,以后你们双李掌柜,都是我府上人才!” 环儿孤儿出生,原本无姓,为了方便,李锦绣让她跟自己姓。 “可是,小姐没人跟着伺候了呀。” 杜河想了想,他一个大男人,府中尚需玲珑伺候,李锦绣一个女流,而且事情更多,没个仆人也确实不妥。 “晚上我去参加宫宴,你们去西市看看昆仑奴。” 长安城有宵禁制度,但元日是重大节日,民间有庙会、放灯活动,胡人没有春节一说,西市会开放到很晚。 杜河打听过,昆仑奴都是奴隶主从小培养的,他们听得懂汉话,而且奴隶主不会对他们好,主家买回去略施恩惠,奴隶就会死心塌地效忠主人,甚至一些老牌商人,还会有逃跑包赔售后服务。 李锦绣又向杜河询问:“至于酒精工坊,先让杜勤跟着我吧,等到事情理顺,便交由他去,山庄迎来送往的,我去更合适。” 杜河点点头,她安排的合适,工坊和酒铺,一旦走向正轨,变数极少,只需要保持生产即可,温泉山庄不一样,来往非富即贵,他俩阅历浅,干不来这活。 “多谢少爷!” 杜河看了他一眼,这小子管理工地,尝到了权利的滋味,开始主动往上爬,不过正合他意,他不需要仆人,需要管事的下属。 杜河从院内取出包裹,取出一个红纸做的红包,一一推到个人面前,笑道:“在我的老家,有压岁钱一说,将这个红包放入枕头,来年平平安安。” 杜勤拆开红包,里面是压成纸状的白银,刻了平安顺遂四个字。 “少爷,你老家不就在城南吗,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习俗。” “你要不要,不要拿回来。” “要要要……” 李锦绣抿着嘴笑,拆开她的,里面一张金纸:万事如意。 一顿饭吃了许久,杜河想起千年后,心中有些愁绪,多喝了些天人醉,那酒后劲很大,他红着脸醉了过去。 杜勤原想用马车拉他回府,李锦绣怕他见风冻着,便将他安置在自己屋内,给他掖好被子,环儿拉着不识趣的杜勤下楼了。 李锦绣望着他平静的脸庞,将手中红包塞进枕头下。 “万事如意,公子。” 她轻声说着。 …… 一觉醒来,杜河鼻尖幽香,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睡在李锦绣房中,脸上有些尴尬,连忙穿衣起身。 “公子起来了,酒水已经备好了。” 李锦绣正在指挥杜勤,将酒水装上马车,今天是除夕夜,李二会在宫中宴请群臣,作为臣子,也需带礼物给皇帝拜年。 “今晚除夕,我在宫中,你们带上玲珑那丫头,出去玩吧。” 第35章 宫中晚宴 傍晚时分,朝中大臣穿着朝服,在承天门等候。 除了长安的官员,还有回京的外地刺史、都督,甚至还有毛发浓密的胡人,一片小广场上,聚集了数百人。 “族叔好……” “族伯好……” 杜氏在朝中为官的人很多,杜河来得早了些,年纪又小,光顾着给族中长辈打招呼了,他找了个机会,溜到侧面才拜托。 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才发现是秦怀道。 杜河擦擦汗,小声道:“秦兄,可算找着一个熟人了,这宫宴怎么这么多人,不瞒你说,有些族中人我记不得辈分了。” 原来他年纪小性格憨,宫宴都由兄长杜构参加。 秦怀道笑道:“明日朝会,外国的使臣都要来贺岁,到时人更多。” 杜河和他站在角落里闲聊,秦怀道对他大为感谢,秦琼虽每天痛的嗷嗷叫,身体却渐渐好转了,只是需要静养,因此,宫宴也由秦怀道代为参加。 一个胖胖的文士从马车走下,他穿着绛红色的宰相朝服,行走之间,很有威仪,周围大臣纷纷向他行礼。 “长孙大人……” 杜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唐第一勋贵,他双眼细长,笑起来很和气,杜河却知道,他可是大唐第一阴比,心眼比芝麻还多。 长孙无忌身后,跟着一个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跟在身后,见到有人招呼,便拱手回礼。 正是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这货刚娶了长乐公主没几年,又被李二升了官,目前正是得意时。 不过长乐公主回宫过年,此时并不在身边。 与长孙无忌同一时间到达的,还有另外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个瘦弱的老者,老者身材不高,眉眼之间,很是和善。 “房相……” 杜河也拱手打招呼,房玄龄对他爹有引荐之恩,两家颇有交情,而且房玄龄为人正派,一心为公,是个让他尊敬的人。 房玄龄向四周回礼,猛然看见杜河,朝他走了过来,杜河和秦怀道连忙收起心思,站直了身体。 “克明去世时,你还是孩童模样,一眨眼就成了,年少有为的少年郎。”房玄龄眼中满是欣慰,近些时间,这个故人之子,在长安出尽了风头。 “房伯伯过奖了。” 房玄龄过来叙旧,杜河也换了亲昵的称呼,只是这位国之柱石,夸自己年少有为,让他有点脸红。 房玄龄笑道:“陛下和我商议过了,你那个酒精工坊,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若是有什么难处,我可帮你协调一二。” “多谢房相。” 杜河拱手致谢,房玄龄是尚书省左仆射,李二想必给他打过招呼,虽说工坊并非朝中事,但有了房玄龄这杆大旗,办事会方便很多。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官职最高,也是最后到达的人,宫中太监见人已到齐,便让卫士打开城门。 官员分文武两侧,鱼贯进入宫中。 宫中已经提前布置,挂满了灯笼和彩带,殿外广场燃起了巨大的火把,映照的亮如白昼,宫女太监们,往来反复,一片壮观景象。 杜河代表莱国公府,秦怀道代表翼国公府,两人都在勋贵行列。 杜河跟着前头的人,进入太极大殿,有太监引导他去莱国公的位置,杜河屈膝而坐,身后乌压压一片,不时有笑谈声传来。 “秦兄,陛下什么时候来。” 杜河心中有些不耐,屈着膝盖坐,让他非常不适应,但礼部的官员,巡视整个场地,有乱动则视为失礼。 秦怀道坐在他的左边,闻言笑道:“陛下和娘娘会在吉时到,大约还有一炷香,你忍耐些,等会开宴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两人正说着闲话,杜河前面一个男子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打量着杜河,温言道:“是杜克明家的小子吧。” 杜河见他身着紫袍,眉眼与李二有几分相似,便知道是皇室成员,连忙道:“晚辈杜河,代家兄前来参宴。” 秦怀道见过这人,拱手道:“见过江夏王。” 原来是任城王李道宗,李二的堂弟,也是铁杆迷弟,十七岁跟着李二南征北战,也是活捉过颉利可汗的猛男,位居宗室第一人。 杜河可不敢得罪,连忙行礼。 李道宗摆摆手,这个亲王看上去,很是和气:“你们都是少年才俊,不必多礼啦,这是小女,李灵秀。” 他身边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一淡蓝色襦裙,样貌美丽,气质典雅,微微弯腰朝着两人行礼。 “见过郡主。” 李道宗朝着杜河道:“你这小子,酒铺为何关门了,本王府中酒水都空了,着人去买,说是放假了没货。” 他也是军旅出身,酷爱烈酒,天人醉一推出,深受他的青睐。 “少了谁也不敢少王爷,晚辈明天就着人送去。” 杜河嘴里应付着,眼中却发现秦怀道呆呆的,对面的李灵秀小脸微红,两人对视许久,他心中暗笑,老登,你家白菜要被拱了。 殿前一个大太监,扯着嗓子喊:“陛下到!” 大殿内立即没有了交谈声,全都正襟危坐。 李二身着金黄色龙袍,踏着威严的步伐,缓缓走进来,长孙皇后腹部隆起,披着凤冠,穿着深青色的袆衣,陪在他身边。 “吾皇万岁。” 李二坐在主位上,心情十分愉悦,殿内聚集了,大唐帝国所有精英,既有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等内政人才,也有李靖、尉迟恭、李道宗等一流武将,这些文臣武将,各司其职,托举着帝国向上腾飞。 随着礼部司仪官宣布,晚宴正式开始。 “诸卿,新年已至,万象更新…… 李二声若洪钟,正在发表新年致辞,杜河听惯了领导致辞,有些无聊,低着头用余光四处打量着。 程处默今晚也来了,这厮跟着程咬金,坐在自己不远处,他似有所感,也低头往杜河这边看来。 两人目光一接触,都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杜河抬起头,皇室宗族在他的上方,长乐公主李丽质领头,周围围着一群女孩,也不知道城阳公主是谁。 想到城阳公主,杜河有些头疼。 城阳公主目前才九岁,杜河又不是变态,对她没什么感情,但联姻这事,是杜如晦生前就定下。 而且李氏皇族出身鲜卑,有一半胡人血统,正统世家,是有点瞧不上他的,导致李二有点神经敏感,自己刚好出身城南杜氏,要是找他退婚,估计李二要炸毛。 这也是他回避李锦绣感情的原因之一。 李锦绣身材样貌,都是绝色,而且她外柔内刚,很有自己的主见,唐代妾室地位很低,甚至可以随意买卖,以李锦绣的性格,绝不会甘愿做妾室。 杜河对她有好感,但没到为她得罪李二的地步,干脆装聋作哑,先放到一边去。 “为大唐贺,为陛下贺!” 正胡思乱想着,李二新年祝词已经说完,大臣们纷纷举杯祝贺。 宫女们穿梭如流水,将御膳房各类美食摆放在桌上,乐师们奏起欢快悠扬的音乐,舞女们身着华丽服饰,翩翩起舞,场中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氛围。 第36章 就是不给面子 杜河松了口气,伸着腿坐在地上。 秦怀道也学他,两个少年就这样懒懒散散的,坐在地上喝酒。 “奇怪,怎么没看见太子。” 杜河听他一说,心中顿觉疑惑,除夕宫宴,太子是很重要的人物,代表着国家后继有人,怎么会没有出现。 “兴许另有其他事。” 涉及到东宫,他们不好揣测,不过看长孙皇的神情,李承乾应当是没有事的,杜河一想,又放下心来。 他跟秦怀道碰了个杯,笑道:“怀道,我看你跟郡主很投缘啊……” 秦怀道快速扫了一圈周围,见没人注意,才低声道:“不瞒你说,灵秀郡主温婉典雅,我确实中意她,就是不知她对我感觉怎样……” 这小子倒是个坦荡,可惜是个雏鸟。 杜河拍拍他肩膀道:“郡主看你的眼神都快出水了,你这呆子,回去以后,跟翼国公提一提,凭你的家世,江夏王定会应允。” 秦怀道眉目喜色,道:“等家父身体好了,我再去提,杜兄,来来喝酒……” 两人正喝着,只见前头一阵喧哗,几个粗大的嗓门争着喊,他俩坐在地上,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惫懒小子,倒是自在的很。” 按照惯例,除夕宫宴李二要和亲近大臣喝酒,他端着酒杯一路喝过来,正好瞧见地上坐着的杜河和秦怀道。 杜河和秦怀道连忙起身。 “陛下,皇后娘娘……” 长孙皇后挺着肚子陪在李二身边,两个宫女小心翼翼的扶着,皇后朝他俩温柔一笑,道:“既然是佳节,少年人放纵些,陛下不要责怪。” 李二横了杜河一眼,显然把他当做罪魁祸首。 长孙皇后向后招招手,钻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穿着淡黄色的襦裙,扎着两个双髻,皮肤白皙,眼珠子溜溜转着,说不出来的活泼。 “城阳,过来见过杜家哥哥。” 城阳公主脆生生的喊了一声。 “见过公主。” 面对城阳公主这个小孩,杜河有点手足无措,总不能问一句公主吃糖不,好在长孙皇后看出了他的窘境,道:“晚宴结束先别回去,我有事问你。” 杜河隐隐猜到和李承乾有关,连忙答应下来。 李二带着皇后往后去,城阳公主边走边回头,好奇的打量着杜河。 秦怀道:“杜兄,公主是不是太小了。” 杜河擦擦汗:“害,谁说不是……” 随着晚宴进行,来自西域的艺人,开始表演各项杂耍,时而骑白马口衔酒杯,让李二哈哈大笑,时而表演魔术,惹得宫中女眷惊叫不已,文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吟诗作对,武将们回忆往事,也是豪气干云。 御座上李二与皇后笑谈着。 杜河和秦怀道代表各自父兄来的,自然要到处敬酒,杜河喝了一肚子酒,好在不是天人醉度数不高,否则八成要醉倒去。 文臣们都聚在一起交谈着,房玄龄、虞世南、以及长孙无忌都在列,杜河端着酒杯,走上去道:“诸位叔伯,家兄尚在慈州处理公务,晚辈代他向你们贺岁。” 他说完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长孙无忌眯着细长的眼睛,举起酒杯遥遥示意,呵呵笑道:“文建有心了,可惜今年见不到他了。” “是啊……。” 要不是杜河知道他是个老狐狸,恐怕还真以为他跟兄长亲近呢。 长孙冲从后面走出来,身边站了一个美丽的女子,正是长乐公主,杜河有时感叹,长孙皇后的基因真好。 “见过公主。” “杜河,你现在大忙人,约你几次都不出来。” 杜河向长乐公主行礼,对长孙冲略带阴阳的语气略感不爽,这小子阴恻恻的,以前坑了自己好多次。 “呵呵,兄长不在家,府中事情太多。” 他不想在此逗留,朝房玄龄虞世南等人点头,就准备离开。 哪知长孙冲又道:“我正和王伦他们论诗,不如你和我同去,都很久没见呢。” 王伦是礼部尚书王珪的孙子,也是他以前常常一起聚会的少年,不过这帮人文绉绉的,杜河现在不太感兴趣。 “下次吧,我还没去吴国公那边敬酒。” 长孙冲道:“你出身城南杜氏,名门世家,怎不会吟诗,莫要谦虚。” 杜河有些恼怒,这厮以前就经常,在聚会上吟诗作对,等自己做出来粗鄙不堪的诗句,便和同伴取笑。 “我还有事。” 杜河转身欲走,长孙冲在背后阴恻恻道:“你这是不给面子吗?” 显然他也有些恼火,以前杜河跟武将子弟那边冲突,人又傻傻好骗,跟着自己这帮人,吃了不少亏,谁知道青楼事情之后,这厮竟不鸟自己了。 长乐公主扯了扯他的袖子,觉得长孙冲做的太过。 杜河停住了脚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说对了,我就是不给你面子!” 长孙冲脸色微红,没想到杜河这么直接。 “你们的诗会,太幼稚。” 杜河又补刀一句,转身离去,长孙冲脸色时青时白,碍于房玄龄等人在场,脾气发作不得。 长孙无忌笑眯眯的:“杜河这小子,颇有个性啊。” 房玄龄心中微微一叹,这个老友之子,性格太过张扬了,长孙无忌出了名的心眼小,爱记仇,杜河若想入朝,实在不宜得罪长孙家。 杜河端着酒杯,步伐轻快,他怕个鸟,只要李二在,长孙无忌也得收着尾巴,至于以后,指不定谁收拾谁。 “你小子,发什么呆呢,过来喝酒。” 尉迟敬德伸出粗大的手,将杜河提到人群里,自从在秦府和杜河打过交道,他对这个有些滑头的少年很有好感。 杜河一抬头,周围全是五大三粗的武将,连忙团团行礼。 “诸位叔伯,小子敬你们。” 尉迟敬德笑道:“宫中这酒,真是索然无味,诶,杜家小子,你那个什么皇德系列,今天可带来了。” 杜河微微一笑:“带来了,待会儿献给陛下。” 宫中除夕晚宴,有一个献礼的环节,参会的各个刺史、大臣们,会给李二献上贺岁礼,李锦绣早就给他准备好了。 李靖道:“吴国公,慎言。” 去年十二月,李二发布诏令,远征吐谷浑,过完年,他又要出征了。 杜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唐军神,李靖年纪约六十多岁,脸颊微胖,眼中精光闪闪,这位在军中功劳太高,为了避嫌,他行事很是谨慎。 尉迟敬德在贞观六年吃过敲打,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四下张望。 程咬金站的远远的,跟身边一个黄脸男子正在交谈,时不时的往杜河这边看,杜河也懒得搭理他们。 “鄅国公张亮,这厮颇有心机。” 尉迟敬德搂着他的肩膀低声道。 杜河谢过尉迟敬德的提醒,这个大老黑不像表面那样粗犷,知道济民集团,以后会带来巨大财富,当希望杜河越稳越好。 杜河敬完酒,便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秦怀道满身酒气的回来,这小子是个实心眼,敬酒都倒满杯,他年纪又小,被长辈逮着喝酒,一通酒下来,人已经半醉,不似杜河,只倒半杯,现在还清醒的很。 随着时间过去,人群渐渐回到座位上,杜河给秦怀道喝了杯水,摇晃着他:“醒醒,到下一环节了。” 秦怀道睁开双眼:“到给陛下献礼的时候了。” 第37章 献礼 此时,场中乐声再起,李二带着长孙皇后,坐回主位,长孙皇后道:“不知今年,陛下会收到什么样的礼物。” 李二哈哈一笑:“只要不是黄白之物,朕都喜欢。” 原本除夕宫宴是没有献礼这一说,贞观元年,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冲,献一对玉如意,一黄一红,向李二和皇后贺岁,李二龙颜大悦,给了他不少赏赐。 他是皇帝晚辈,送礼谁也挑不出毛病。 后面,朝中大臣王侯都学会了,由自家晚辈送礼,一来可以避免被说谄媚,二来后代可以在李二面前刷脸。 要是被他记住了,以后也有个好前程,至于外放的刺史、都督,以府邸名义,将礼物送来即可。 渐渐约定成俗,李二也会在献礼时,挑出最满意的一件,给献礼人赏赐,以表示他的认可。 “怀道,你准备了什么?” 秦怀道酒醒了,低声道:“家父准备了一套铠甲。” 杜河闻言,心中暗暗发笑,都说翼国公秦琼是实在人,现在看来,也是聪明,李二本就是武将出身,现在当了皇帝,不能上马冲锋了。 但铠甲送的也是很贴心,既能让李二回想自己秦王时期的岁月,又记起和秦琼并肩作战的情谊。 “苏州刺史献上织金锦二十匹……” 几个力士捧着一匹绸缎上前,苏州盛产丝绸,织金锦是在绸缎中加入金线,灯光一照,格外奢华和尊贵。 皇室女眷们都露出欢喜的神色。 李二看见女儿开心,也微笑着点点头,力士随即捧着礼物出殿。 “广州刺史献上珍珠三十颗……” 宫女捧着盒子进殿,广州是岭南道首府,临近大海,盛产蚌珠,盒子里珍珠大如荔枝,散发出美丽的光泽。 随着晚宴的进行,外地的刺史都督,都献上了本地或国外的礼物。 杜河发现大伙都很聪明,送礼名贵但不庸俗,没有给皇帝送黄金白银的笨蛋。 “卢国公之子程处默,献上龟兹龙种马一匹。” 几个力士牵着一匹身形高大的马匹进殿,此马通体黑色,毛发油亮,双目炯炯有神,走动间,展现出优美的线条。 “好马!” 李二也是爱马之人,一眼就看出来,此马是极品。 下方张亮赞道:“传闻龟兹有产龙种马,有上古蛟龙血脉,能够日行千里,且通人语,莫非此马正是龙种马?” 李靖也道:“臣征战多年,从未见过这般神骏的马。” 程处默起身道:“陛下,此马通人语,你可试试。” “陛下……” 长孙皇后有些担忧,这马高达八尺,后世约两米三,要是发起狂来,伤了李二怎么办。 李世民摆摆手,不说他是战将出身,这场中尉迟、李靖、程咬金等等,哪个不是一等一的猛将,何须担忧一匹马。 “咴……” 李二走向龙种马,骏马顿时有些躁动,几个力士都拉不住,它抬起前蹄,仰着头发出重重咴鸣声。 台下武将大惊,纷纷做出警戒姿态,程处默却一脸轻松。 这马是程咬金花了大精力从龟兹搜罗来的,又经过几个月的专业调教,原本程咬金打算李二生日时献上,为他谋取个实职。 但酒精事情发生后,程咬金便提前献上,以消除陛下对程处默的印象。 “蹲下。” 李二大喝一声,龙种马躁动着前蹄,神情乖戾,与李二对视,良久,它终于低下了马头,半蹲在地面上,蹭着李二的手掌。 “哈哈哈……” “陛下龙威,此马已臣服诶。” 殿中充斥着李二豪爽的笑声,张亮顺势拍了个马屁。 杜河感叹,让李二这个强者去驯服一匹烈马,所带来的成就感,是别的礼物比不上的,这特么就是送礼的艺术啊。 这心理学,到哪都管用。 果然,李二回到主位上,心情舒畅:“程卿这匹马送的,朕很是开心,以后多干正事,大唐的未来,始终是你们年轻人。” 程处默喜滋滋的谢恩,陛下这语气,显然是放过他了。 “翼国公之子秦怀道,献上铠甲一套……” 秦怀道所献上的铠甲,是经过明光铠改良的,甲片经过特殊,泛着黑色金属光泽,辅以金色纹路,沉重之中带着皇者霸气。 李二抚摸着铠甲,不禁想起统领玄甲军的岁月,心中感慨不已,对着秦怀道一番勉励。 “杜河,你带的什么来。” “酒。” 秦怀道完成了秦琼交代的任务,神态放松了许多,笑道:“莫不是你藏了好久的天人醉,那个皇德系列。” 天人醉早就放出噱头,有一种皇德的酒,专供宫中,味道天下一绝,引得无数酒鬼神往不已。 秦怀道虽不好酒,但也面露神往。 武勋们献礼大多是兵甲之类的,此时已经进入尾声,房玄龄之子房遗直,献上一幅山水画,也受到李二的赞许。 杜如晦生前是宰相,死后又被追封为司空,本就在末尾,秉着死者为大的原则,杜河献礼放在最后。 “齐国公之子长孙冲,献上王羲之真迹《兰亭序》……” 随着太监的声音,大殿内安静下来,猛而爆发一股嘈杂的声音,两个宫女捧着一卷字帖,缓缓地走进殿内。 “什么!” 李二起身,掩盖不住内心激动。 朝中内外,都知道陛下爱好书法,尤其晋朝名家王羲之的行书,李二曾经花费重金,收购《兰亭序》字帖,可惜都没有结果,这事都成了他一大遗憾。 宫女小心翼翼将字帖展开,上面字迹飘逸潇洒,笔势如流水,李二轻轻抚摸着着,喊道:“虞卿,你来看一看。” 虞世南是书法名家,也善于鉴定真伪,他怀着激动地心上前,细细看了遍,拱手道:“陛下,确实王右军真迹。” 李二拿起字帖,爱不释手。 “季真,难得你有此心,朕甚是高兴。” 季真是长孙冲的字,他拱手道:“臣今年秋,在苏州一富商家中寻得,所以花重金买下,想在除夕宴上满足父皇的心愿,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献上,请陛下原谅。” 他言语谦逊,李二满心欢喜,当然不会计较,在群臣面上献上,更让李二有面子,否则,他一个皇帝,总不能四处炫耀。 “这孩子,还耍小聪明。” 李二指着他开了个玩笑,众大臣纷纷跟着笑。 杜河前面喝了许多酒,不觉得饥饿,此时酒劲下去了,便专心对付案中的食物,他虽然不懂书法,但王羲之的名字,在后世也是如雷贯耳。 心中暗想,长孙无忌这个老狐狸,对李二的心思把握真准。 李二和一干文臣们,围着字帖细细欣赏,不时发出阵阵赞叹声,虞世南叹道:“见大家真迹,方觉自身渺小。” 李二笑道:“虞卿谦虚了,卿的草书,也是一绝。” 他心中满足,便想开口宣布,今晚头筹,长孙皇后和他夫妻多年,不动声色拉了他的袖子,止住了他。 长孙皇后生怕李二给长孙冲升官,她是个聪明人,知晓外戚势力不可太大,否则必会起争端,哥哥长孙无忌已是人臣至极,再封赏长孙冲,有些不妥。 这时,太监声音又响起。 “莱国公之子杜河,献上美酒九坛……” 哗,场中目光都看向杜河。 第38章 大唐第一喷子 杜河抹了抹嘴,眼中含着笑意。 两个力士抬着一个酒坛走进殿内,酒坛用琉璃制作,四方形状,约莫一尺高低,琥珀色的酒液在瓶中轻轻荡漾,显得很漂亮。 瓶上刻有三个草书“天人醉”,下刻两行金字“皇德。” 李二指着酒问道“杜河,这就是你藏了几个月的酒?” 杜河起身:“陛下,此酒名为天人醉、皇德,陛下是天子,天子与庶民同醉,因此取名天人醉,至于皇德,乃是取皇恩浩荡,德泽万物的意思。” 他可不是内敛的性格,拍马屁肯定要拍到位。 “这厮……真是无耻。” 程咬金咬着牙,暗暗感叹,一旁的张亮也露出牙痛的表情,深觉马屁之道,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御史台的官员们表情微妙,又不好和他小孩计较。 长乐公主带着妹妹们站在角落,她对城阳公主笑道:“城阳,你这未来夫婿,真是个能言善道的人。” 城阳公主没有夫婿的概念,只是小大人般,摇头叹道:“真会给父皇拍马屁。” 李二听完龙颜大悦,看杜河眼中满是和善,这朝中极少有人,这么直白的夸他,凡有人讲两句好话,魏征便带着御史台一帮人劝谏。 陛下要自谦,要提防小人。 李二为明君形象,真是忍了又忍。 他心情很好,笑道:“算你有心。”说完,就准备打开酒坛,一旁的尉迟敬德吞咽口水,恨不得立刻尝一尝。 “陛下,臣有话要说。” 一个瘦弱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这人身着紫袍,头戴进贤冠,目光炯炯,盯着杜河,正是门下侍中魏征。 李二有些不悦,还是温言道:“魏卿请讲。” 魏征道:“我听说莱国公府下,推出了这天人醉酒,最贵的酒五十贯,便宜也要十贯,长安城达官显贵纷纷采购,占据了长安酒业大量份额,是也不是,杜奉御?” “是。” 杜河有些无语,他也没得罪魏征,怎么朝自己开炮了。 魏征拱手向李二,大声道:“陛下,寻常百姓一年收入,不过几贯,这酒一瓶就数十贯,此奢靡之风,不可长呀。” “臣近日更是听闻,其他酒坊纷纷采购大量粮食,用来研制新酒,以图对抗这天人醉,京中粮价,已上涨两成,粮食乃国之根基,怎可动荡,更何况一种酒,怎么能代表皇恩浩荡,此人有媚上之嫌。” 杜河心中大是不爽,粮价上涨,关我什么事,还没等他说话,又跳出来一个老头,面目庄重,是御史大夫韦挺。 老头慷慨激昂:“正是,恳请陛下纠正这股奢靡之风。” 杜河眯着眼睛,城南韦杜,韦氏是另一家望族,族中产业遍布长安,看来这酒还是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程处默见杜河吃瘪,心中快慰不已,起身道:“陛下,魏大人说的对。” 不料魏征一斜眼,呵斥道:“你一个纨绔子弟,也来凑什么热闹。” 程处默一时语塞,被程咬金拉着坐下来,杜河见状,心中暗笑,感情魏征是对事不对人啊,见谁都喷两下。 话音刚落,吏部侍郎杜文挺身而出,他是杜氏族人,见他们攻击杜河,大声道:“粮价是商人调节,天人醉酒坊又没违法,魏侍中为何发难?” “就是,合法经营。” 杜氏在朝中当官人不少,纷纷出言力挺,不过相比魏征,他们官职较低,说话份量有些不够。 魏征理也不理,只是盯着李二。 杜河清清嗓子,站了出去:“陛下,容微臣说几句。” 李二点点头。 “魏大人,我定价高昂,原因有二,一是此物酿造不易,成本很高,二是为了防止百姓购买,造成攀比之心。” “至于价格,各位王公大臣们,谁要是喝不起,晚辈可以打折。” 场中面对杜河的询问,都不出声了,开玩笑,都是当官的,谁不要脸面,说自己穷的喝不起。 喝不起也不能说,否则,会有贪便宜的恶名。 杜河见没人搭话,又拱手道:“至于粮价上涨,我这酒有独门秘方,他们研制不出来,过一段时间,价格就恢复了。” 魏征没想到他对答如流,道:“那这皇德作何解释?” 杜河撒然一笑:“此物能提取一种名叫酒精的东西,喷之可防溃烂,发热,脓肿,若用在战场,可救士兵无数,用在民间,可活百姓无数,陛下让我创办一个酒精工坊,用作大唐各处。” “请问魏大人,此物流行世上,算不算得上,陛下皇恩浩荡,德泽四方呢?” “魏大人,今天是除夕宴,陛下与臣子相聚,心中高兴,我作为陛下的晚辈,给陛下说几句好话,又有何不妥,难不成你见不到陛下高兴?要做买名之举!” 杜河心中不爽,说话就有些诛心了,魏征脸色阵阵发红,他抱恙在家,刚才所说,都是御史大夫韦挺转述,没想到被韦挺借了回刀。 房玄龄见场中氛围尴尬,温言道:“魏侍中,杜河所说无误,你抱恙在家,可能有所误解。” 杜河一通话,说得有理有据,谁也挑不出毛病。 李二见到魏征吃瘪,心中大爽,这老匹夫在朝中,像块滚刀肉,自己三番两次给他气的咬牙,今天终于在杜河这里吃了亏。 他口中却斥责杜河:“杜河,魏卿是国家重臣,怎可无礼。” 杜河心领神会,拱手道:“是小子孟浪了,魏大人勿怪。”他说完便坐了下来,隔壁秦怀道暗暗给他竖大拇指。 尉迟敬德叫道:“既然是误会,陛下,请开酒吧,俺已经馋的不行了。” 李二指着他哈哈一笑,场中气氛又活跃起来了,他拧开酒塞,顿时,一股酒香味飘满了整个大殿。 “这酒怎会香醇……” “我已有些醉了。” 众大臣纷纷议论,有那体弱的文官,闻着味就有微醺之感,杜河也没想到这酒如此之猛,看来李锦绣是真下了不少功夫 宫女取来酒碗,李二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他只觉入口绵柔,流入肚子里,仿佛火星炸开,四肢百脉,无一不舒爽,忙瞪了杜河一眼,心想有这好东西,也不知道早点献上来。 “好酒!” 李二衷心夸赞,又瞧见眼巴巴的尉迟,哈哈一笑,吩咐道:“将这天人醉都取来,赏赐群臣,今夜朕与诸卿同醉。” 力士连忙将另外八坛酒取来,由侍中分给诸臣。 场中顿时热闹起来。 李二脸色通红,大声道:“今晚头筹,便是杜河取得,杨卿,赏杜河绢帛百匹,黄金十两。” 他话说完,酒劲上涌,便和一帮国公斗酒去了。 这酒味道确实很好,就是容易醉,杜河与秦怀道也喝了两杯,就感觉有些微醺,正闲聊着,冷不防钻出来一个淡黄小身影。 “杜河哥哥,给我也喝一杯。” 杜河见是城阳公主,吓了一跳,连忙道:“你还小呢,不能喝烈酒。” “诶,它好香,可姐姐也不让我喝。” 城阳公主唉声叹气着,杜河和秦怀道两人纷纷发笑,没想到城阳公主眼疾手快,抢过杜河的杯子一口喝尽。 她喝完后,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眼神里全是迷离,摇摇晃晃。 “真好喝……就是好晕。” 说完,人已经醉倒了下去,杜河连忙用手托着她的背,长乐公主正好找了过来,杜河将她交给长乐公主。 “公主抢臣的杯中酒,已经醉了。” “有劳了。” 长乐公主知道自家妹妹调皮,语气中带有歉意,带着城阳公主离去。 那边,李二与武将喝的很嗨,时不时的自称秦王,看来已经醉倒了,文臣那边,虞世南拿着手指,在桌上写草书。 长孙皇后看着满殿酒气,吩咐道:“杨公公,多安排些人手,今晚这殿内,怕是满地醉汉。” 此时,午夜的更鼓传来,新年到了。 杨思勖连忙答应,道:“奴婢好久没见到陛下这般开心了,果真是天人共醉。” 长孙皇后笑着点点头,又看见长孙冲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心中微微感叹,自家这个侄子,就是气量狭小了些,今晚被杜河抢了风头,两人少不得闹出嫌隙。 第39章 遗传病啊陛下 次日一早,杜河在宫内偏殿中醒来。 昨晚满殿醉汉,李二也喝醉了,长孙皇后便让杜河在宫中留宿,其余大臣,由各府下人送回。 杜河出了殿门,一个小太监早在等候。 “杜奉御,陛下正在朝会,让你在此等候。” 杜河不知道为何留他在宫内,今天是大年初一,宫内不仅有大朝会,还有祭祖、午宴等活动,李二应该会非常忙碌。 难不成李承乾出事了? 那也不对,太子有事,整个朝野都会震动才是。 杜河心中着急,大哥杜构不在家,他既要回族中祭祖,又要给老爹生前故交拜年,事情多的很,哪有时间磨蹭。 但皇命难违,等到半晌午,小太监才领着他,去往立政殿。 立政殿内,李二和长孙皇后已经在等候,两人朝服未换,略显疲惫,看来是刚从太极殿回来。 “微臣杜河,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长孙皇后抬抬手,“没有外人,就不要多礼了。” 李二看杜河也愈发满意,从身后拽出一个小女孩来,正是城阳公主,呵斥道:“你这孩子,本就体弱,怎敢抢酒喝,快向杜河道歉。” 他虽然语气严厉,但眼中却满是溺爱。 “不敢,公主只是开了个玩笑。” 杜河嘴里应付着,心想史书上写李二的亲情,都留给了长孙脚下的子女,果然没错。 “出去玩吧。” 长孙皇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城阳公主朝着李二做了个鬼脸,又朝杜河做了个不服气的表情,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待她出去了,李二收起了笑意。 “承乾生病了。” 杜河心中一惊,果然如此,难怪李承乾没有参加除夕宴,李二又道:“我对外宣称他去弘义宫陪太上皇了,此事你要保密。” 杜河郑重点头,东宫生病传出去,魏王李泰和一些其他重臣,难免会生出一些想法,论年纪,他只比李承乾小一岁。 而且他爹就是老二上位,现成的例子摆着呢。 “陛下,太子怎么样了?” 长孙皇后脸上露出忧色,道:“承乾数日前,突发疾病,右脚麻木肿痛,不能走路,目前在东宫疗养,我听陛下说,你治好了翼国公的痈蛆,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法子。” 长孙皇后当然担忧,太子身体出现问题,三个儿子争位,要打成一锅粥,都是她的骨血,作为母亲,她绝对不愿意看到那种场景。 长子继承,对她是最理想的。 杜河脑筋转的飞快,李承乾贞观五年就犯了足疾,贞观八年又犯,按照史书记载,几年后彻底残废,应该是遗传糖尿病足。 这病后世都无法痊愈,更何况在大唐,但莱国公府和他绑定已久,李承乾万万不能倒台,否则自己还有杀身之祸。 他拱手道:“陛下,娘娘,微臣昨夜酒喝多了,脑子不太清醒,可否让微臣在外面走走,兴许能想起些什么。” 李二刚想说话,杜河不动声色给他一个眼色,李二随即点点头。 立政殿后,有一个小花园,杜河在花园中渡步,没过一会儿,李二也进了花园,杜河跟在他身后。 李二表情严肃,杜河避开长孙皇后,让他心中有股不妙的预感。 “陛下,你信天命吗?” 杜河沉默良久,问出一个问题,如果李二信天命,他也不折腾了,只说自己也没办法,找个地方当富家翁去吧。 李二眼中闪出精光,脑中转出无数念头。 他是天子,问天子信天命,实在太大胆,难道杜河在质疑李唐的合法性?李二心中闪过杀机,随即立刻否定了。 无他,唯自信耳。 在贞观朝,任何人都无法撼动李唐的江山。 “你知不知道,这句话,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啊……” 杜河惊出一身冷汗,这封建社会真不是人待的,问个问题就要被砍头,转头看见李二眼中的笑意,顿时知道是在吓自己。 李二悠然道:“你小子运气好,遇到汉武,隋炀这样的皇帝,脑袋早没了。” “若不是陛下开明,微臣也不敢问。” 李二点点头,外面的文臣,都说君权神授,皇帝是天子,他却一个字都不信,若是君权神授,做皇帝的应该是他哥李建成。 自己这一切,都是双手拿来的,靠的可不是什么神。 “朕当然不信。” 杜河松了口气,斟酌着语言说道:“陛下和皇后娘娘,是不是经常有气疾之症,经常有呼吸急促,眩晕症状。” “你怎么知道?” 李二满脸震惊,杜河才见过长孙皇后几次,难不成这小子真是神医? 长孙皇后从小身娇体弱,和兄长一起住在舅舅高士廉家中,尽管高士廉悉心照顾,她这体弱的毛病,始终没有改善,即使后来成为皇后,没有作用。 而他自己,年轻时并无觉得不适,时值中年,才偶有晕眩症状。 “太子,公主,是否身强体壮?” “都有些体弱……” 这也是李二的烦心事,不仅太子体弱,魏王小胖墩一个,李治更是小病不断,长乐公主也是,唯一健康的,就数城阳公主了。 为此,长孙皇后常常吃斋祈福,祈愿他们身体健康。 “微臣有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杜河还是有点忐忑,李二瞪了他一眼:“少啰嗦,尽管说,朕不怪你就是。” “据微臣所知,太子的疾病乃是遗传,就是父精母血里带的,也叫消渴症。”杜河带着到凉亭中,取了一些石子。 “陛下请看,这颗石子是一,代表食物,这颗石子是二,代表消化,这颗石子是三,代表糖分。” “食物含有糖分,二号石子将其消化成能量,支撑我们人体活动,如果二号石子出了问题,一号石子就会转成三号糖分,体内糖分变多,就会引发疾病。” “太子的病,正是糖分堆积足部,引发神经失调。” 李二是聪明人,很快就搞懂,脸上露出喜色:“原来如此玄妙,既然知道原理,那你速去东宫治病。” 他是老二上位,深知兄弟相残,是人间惨剧,因此,早早定下李承乾的太子之位,避免子嗣相争。 杜河摇摇头:“太子的病,无药可医,只能加以控制,从饮食,活动上改善,可以有效控制病情。” 李二忙道:“怎么控制?” “可让太子暂停课业,多多出来活动,恕微臣直言,陛下也有此病,不过陛下幼年习武,身强体壮,才没有发作。” 李二吓了一跳,听杜河的意思,自己老了也得受罪,他朝着远处一招手,张阿难连忙跑了过来。 “可多食蔬菜、瘦肉,少吃米饭、面粉、水果糖分高的东西,张公公,我等会列一份清单,你照此安排陛下饮食……” 李二脸色郑重:“张卿可记下了。” “奴婢记下了。” “尤其不可饮酒。”杜河又补充了一句,瞅瞅李二魁梧雄壮的身材,妥妥的三高预备役,再喝酒迟早出问题。 张阿难退下后,李二道:“既然如此,我便让太子停了课业,你带着他多在外面走走,朝中大臣,朕会跟他们说。” 李二知道轻重,果断把李承乾放出东宫。 杜河道:“太子疾病,过些时间就会自愈了,微臣倒是担心皇后娘娘……” “皇后怎么了!” 李二停下脚步,神情大惊。 第40章 拜年 按照史书记载,长孙皇后贞观十年病逝,现在已经是贞观九年,满打满算,长孙皇后也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长孙皇后一死,外戚势力再难保持平衡,长孙无忌获得了更高的权势,在争夺帝位中,他影响了李二,将帝位传给了李治。 李二的几个儿子,都没有省油的灯,杜河是太子一派,长孙皇后和他天然同盟,因此,他必须保住长孙皇后的性命。 杜河道:“微臣观皇后娘娘,气血不足,神情疲惫,显然气疾已深,这几年之内,恐怕有大事……” 他当然不能说皇后两年后就挂了,只能编了个气血不足的理由。 “什么!” 李二现在对他的医术深信不疑,闻言大惊失色,这位沉稳的帝王,竟在眼中露出惶恐之色。 长孙兄妹,一个是铁杆兄弟,一个是少年发妻,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还记得少年时,他第一次见到长孙皇后,那个典雅温婉的少女只朝着他温柔一笑,自己便沦陷了。 十几年风风雨雨,只有在长孙皇后处,李二才有家的感觉。 他甚至无法想象,没有长孙皇后,是怎么样的场景。 杜河见他激动,温言道:“陛下,且听微臣说完。” 李二深吸一口气,收起情绪。 “气疾之病,微臣也无法治愈,微臣上次提过,想在长安开一所医学院,用来研究各类疾病,今天观皇后娘娘气色,心中更加急切,但医学院会涉及人体解剖,恐会引起争议,想请陛下给予支持!” 李二一招手,张阿难快步上前。 “马上拟旨,医学院之事,任何人都不得阻拦!” 李二杀气腾腾,他这一家病人,全指望杜河这医学院,顾不得清流争议了,他转头又道:“要人要物,你尽管找房相,朕只有一个要求,皇后不能出事!” 杜河拱手称是,又道:“陛下,太极殿地势较低,湿气沉重,不适合皇后娘娘修养,若是方便,还是换个地方为好。” 李二点点头,皇宫在龙首原之南,每逢春夏,湿热难挡,只是国库空虚,另修宫殿,怕是引起朝野争议。 杜河察言观色,道:“微臣在城南修了一个温泉山庄,泉水中含有硫磺,对人体有益,山顶留有一个池子,皇后娘娘可常去。” 李二瞥了他一眼,赞许道:“你有这孝心,皇后定然高兴。” 杜河正想告退,忽而又想起一个事来,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身体较弱,还是不宜怀孕为好。” “这也有关系?” 杜河低着头不说话,长孙皇后目前怀着的,是晋阳公主,一年后又怀上新城公主,哪个女人经得起这么折腾。 李二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朕知道了。” 翁婿两人谈这个,着实有点尴尬,好在他们聊了许久,长孙皇后披着锦袍,被宫女搀扶,出来寻他们。 “怎么聊了那么久,杜河,你可想到了法子。” 杜河道:“微臣已和陛下说过了,太子殿下的足疾,调理几日就好,倒是娘娘生产在即,还需多多注意身体。” 他和李二心照不宣,都没有提皇后身体的事情。 长孙皇后放下心来,温柔笑道:“那我放心了,杜河,年前各地进贡了不少东西,你挑一些带回府。” 杜河心中感动,在长孙皇后身上,他感受到久违的慈爱。 “谢皇后娘娘,微臣还要回族中给长辈拜年,就不多留了……” “去吧。” 时至中午,李二马上也要参加午宴,接待外国使节,这种宴会,杜河一个奉御的身份,就没有资格参加了。 “陛下,不可多饮酒啊。” 杜河说完这句话,一溜烟跑了。 “这小子……”李二刚想说话,就不见他了,长孙皇后道:“这孩子聪明伶俐,没想到城阳倒是个有福气的……” 她不由心生感叹,长乐公主结婚几年,虽嘴上没说,但她做母亲的,一眼就看出来,长乐在长孙家并不开心。 …… 回到杜府,府中挂着红色灯笼,布置的十分漂亮。 由于杜河昨天不在府上,杜明重新安排了午宴,杜河祭过祖宗牌位,陪着两个姨娘聊了些闲话。 偌大杜府,只有三个上桌吃饭的,杜河顿感无趣,快速吃完进了书房。 “少爷你真是的,过年都不着家。” 玲珑正在书房点炉火,一边埋怨他。 杜河从怀中递过去一个红包,小丫头拆开一看,满脸都是惊喜,杜河笑道:“昨儿中午去酒铺了,晚上宫宴结束后,陛下留宿宫中。” 玲珑是杜如晦捡来的,早把杜府当做家,不过她是杜河贴身丫鬟,地位特殊,杜河不在,就有些无聊了。 “下午带你去族中拜年。” “好好。” 玲珑连忙答应,杜河想了想,又问道:“杜勤现在,已经是个管事了,你呢,若是想干别的事,少爷给你安排一个。” 玲珑喜滋滋道:“不要,待在少爷身边,我心里踏实。” 杜河摸摸她的头,心中涌现一股温情。 “少爷。” 门外响起杜明的声音,杜河说了声进来,这个满脸精明的管家,最近心情很好,天人醉酒铺开张,府中地窖堆满了金银。 ”少爷,东西都准备好了,咱们是不是该回族里了。” 杜河点点头,问道:“杜叔,府中银钱,还剩下多少?” 既然李二已经下令支持他,医学院就要提上日程了,不过银钱还得他出,国库并不宽裕,若去找户部,肯定要扯皮,猴年马月才能开工。 杜府出钱也有好处,届时盈利,也归自己。 杜明心中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每次杜河问还有多少钱,接下来必要花钱,他道:“温泉山庄支出三万贯,不过酒坊又补回来四万多,府中还剩铜钱六万贯,其余大致不变。” 杜河感叹,看来天人醉酒坊,还真是吞金巨兽。 又瞧见杜明一脸肉疼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有舍才有得,你放心,不出两年,我让你在钱上睡觉。” 杜明这倒信,长安城里最能挣的,当数自家少爷。 下午时分,莱国公府中门大开,十余辆马车,装满了礼物,三十个杜府部曲,腰挎横刀,骑着高头大马。 杜河坐在领头装饰华丽的马车上。 一行人马,缓缓往城外走去。 杜氏在关中是大姓,族中在朝当官者很多,族地在城南杜曲,民间常说“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说的正是这两家。 杜曲风景优美,绵延十几里,包含樊川、御宿川两个平原,背靠秦岭,依山傍水,不少贵族在此建立庄园,类似于后世的度假区。 “真漂亮啊。” 玲珑拉帘子,一边欣赏周围美景,杜河闭着眼睛假寐,淡淡的嗯了一声,他的内心正在思考,该怎么样对待宗族。 古代宗族抱成团,有钱的捐钱,没钱的出力,当官的护佑族里,有私塾,有田地,是一个小型的社会。 朝代更替,跟平民百姓没有多大关系,就是一个又一个家族的兴衰。 杜河也是宗族得利者,但宗族掠夺资源,百姓没有资源,就没有生产力,国家就不会进步,人民才是进步的根基啊。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驾车的杜勤在外面喊。 “少爷,到族地了。” 第41章 城南杜曲 马车到达杜氏祠堂。 祠堂前面是一个占地几亩的大广场,广场上乌泱泱的站着一群人,杜氏是大族,族中有人口数千。 他们围绕杜氏祠堂,在杜曲分散而居。 今天莱国公府前来祭祖,杜氏几乎每家都来人了,莱国公二品宰相府,谁不想混个脸熟,以后得到提携。 杜河带着玲珑从马车走下。 “晚辈杜河,见过叔叔……” 一个长须老者快速上前,双手扶起了他。 “贤侄快起,屋内请……。” 杜氏分为两支,一是杜河祖上这一脉,原来族长是吏部尚书杜淹,不过已经病逝,杜河还有个叔叔杜楚客,远在瀛洲当官。 杜氏族长便给了另外一脉,现任族长杜文德,他有个后代叫杜甫,在后世很有名气,但他此时只是一个富商,在杜河面前不敢托大。 周围杜氏族人纷纷跟他打招呼。 杜河团团转了一圈回礼,道:“大哥公务繁忙,未曾回长安,今年便由我回来祭祖,管家,把贺岁礼分给族人。” 他话说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杜明早已根据族谱,分配好礼物,多是一些肉类、茶叶、绢帛类的东西,他吩咐下人卸货,在广场上发放。 杜河跟着一群地位高的族人进入祠堂。 杜氏祠堂是典型的三进落布局,前面是大门以及门屋,中间是祭祀主厅,按周礼高出地面三尺,上供先祖雕像,两侧则是杜氏的发源介绍。 最里面供奉神主,历代祖先牌位。 大殿两侧有许多小房间,起到私塾、会议、存档等等功能。 杜河在祭祀主厅,跟着一群人烧香叩拜,花了半个时辰,才算是祭祖结束,杜文德设宴招待他。 酒过半巡。 “贤侄,这天人醉果然味道绝佳。” 李锦绣是个心细的人,知道杜河过年迎来送往,留了许多瓶酒,杜氏族人拆开一喝,纷纷赞叹。 这酒在长安可是抢手货,有钱也难买到。 杜河拱手道:“各位叔伯喜欢就好,杜河这次过来,另带了三千贯通宝,资助族中孩子读书,届时有劳叔叔发放下去。” 其实杜河不喜应酬,但唐朝以孝治国,宗族观念很强,莱国公府身居高位,若是不回馈宗族,难免惹人说闲话。 “贤侄有心……” 宴中各人,纷纷夸赞。 杜文德抚须道:“我听杜伦说,昨夜宫宴,韦挺刁难与你,这老匹夫,定是眼馋你生意红火。” 韦杜两家,先祖是好友,结伴在此地创立基业,韦曲距离杜曲很近,百年过去,两家对外联合对抗山东士族,内里却多有竞争。 “我已经和在朝的族人商量过了,若是那老匹夫再为难你,他们都会帮你的。” “多谢各位叔伯。” 杜河拱手谢过,不过他并不打算,跟杜氏抱成团,宗族太过强大,只会引来李二的猜忌,在贞观朝,最大的只能是皇室。 几个族老对视一眼,杜文德开口道:“贤侄,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杜河微微一笑。 “但说无妨。” “听说陛下要建酒精工坊。”他看眼杜河的脸色没有变化,接着说道:“族中尚有一些人没有出处,你若是方便,可以让他们去给你帮忙。” 杜河喝了口酒,他那里是急缺人手,如果杜氏有合适的人,也是个选择,但他打定主意,如果是奸滑之辈,不如不要。 “不知是哪些人?” 杜文德见有戏,忙道:“我有两个侄子,几年参加科举,都未曾选上,年岁也大了,想让他们去你那做些事。” 杜河点点头,贞观初期,科举制度不完整,当官还是靠引荐,而且李二有意压制关陇集团在朝中的影响力,很少取这几家的人。 能参加科举,说明认识字,让李锦绣教一教,也能帮自己管事。 “做事我倒能安排,但我得先申明,我那是陛下交代的事情,可容不下懒惰人。”他先打个预防。 “放心放心,都是老实孩子,这样吧,我喊他们进来,你见见。” 杜文德笑眯眯,他早有准备,招过一个仆人吩咐几句。 不一会儿,两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走了进来,两人书生打扮,人倒是挺精神,就是看上去比较文弱。 “杜元、杜温。”杜文德指着,挨个介绍:“放心,都能认字,也能算数,你们两个,多向杜河学习,他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也是长安城的巨富。” “有劳族弟了……” 两人一起向杜河拱手,不过脸上有些不服。 杜河微微一笑,并不计较,这也难免,在族中,这两人是他兄长,不服也正常,年轻人有争胜心是好事。 “贤侄,我家也有不成器的……” “我家也有……” 场中各人纷纷说话,杜氏是数千人的大族,一些偏远的旁支,家境不见得多好,都想塞进杜河的工坊里。 长安城谁不知道,杜河一个天人醉酒铺每月都有万贯收入。 而且昨晚宫宴他亲口说的,酒精工坊的产品,未来要流入整个大唐,可想而知,这其中藏有多大的财富。 不趁着这时候进去,晚了连汤都喝不上了。 杜河伸手虚按:“各位叔伯,听晚辈一言,你们要推人我欢迎,能管事的管事,能做工的做工,但是,前提是要守规矩。” 宴中人都喜笑颜开,连忙点头答应。 杜河忽而又想起一事,道:“还有一事,族中可有学医的,我那很快就要开一个医学院,既缺老师,也缺十五六岁的学生。” 杜氏几千人,当官也就几十个,加上大族往往都读过私塾,是很好的生源。 “族中倒是有一些大夫学徒,至于学生,怕是不好找呢。” 杜文德脸上有点为难,士农工商,当官才是主流,工匠医生社会地位不高,大族人家,谁愿意把孩子送去学医,再不济也要从商取富。 “呵呵,我那学院出来的,以后可不比做官俸禄低,既然没有,那便算了……”杜河丝毫不在意。 场中人眼前一亮,一时间都有些犹豫。 “那个……贤侄,不若我去问问如何?” “是啊,许多人今天都没来……” 杜河道:“也好,诸位叔伯请尽早,陛下催的急,学院第一批学生,招收数量不多,要是满了晚辈只能抱歉了。” 医学院的事情,还没传出来,听到是李二下的令,不少人意动。 谈完了正事,杜河也不打算多待,杜曲附近多有河流、寺庙、道观,亭台楼榭,景色很好,难得今天出太阳,他想出去走走。 “叔叔,杜河回来较少,不知道附近可有游玩的地方。” 杜文德呵呵笑道:“我们杜曲好风景的地方多着呢,不过眼下寒冬季节,树木都枯萎了,你要是想散散心,不如去牛头禅寺,夕照古刹,别有一番景色。” 杜河欣然答应,谢绝了他派人引路的好意,带着府中众人,前往牛头禅寺。 第42章 奴隶主与奴隶 牛头禅寺距离杜曲不过数里,一路沿着少陵原前进,原中积雪未融,偶有寒梅点缀,仿佛置身画中。 “少爷,少爷,山上是道观么,可有神仙……” 玲珑很少出长安城,尽管冻得鼻子通红,仍然难掩兴奋,杜河闭着眼睛假寐,这段时间连轴转,确实有些累了。 牛头禅寺香火鼎盛,今天又是元日初一,韦杜两曲,不少族人进出上香祈福。 杜河领着杜勤和玲珑,在寺中闲逛,寺中红墙白雪,遍布参天古树,阳光照下,显得清幽又充满禅意。 寺中有僧人向香客宣传佛法,但杜河一身浅青锦袍,气度非凡,看上去就是京中权贵,倒是没人上来打扰他。 “想去就去玩吧,少爷不需要你跟着。” 杜河见玲珑眼光四处张望,忍不住说着,他在后世参观过很多寺庙,对宗教文化并不在热衷,遇到大殿,并不进门参拜。 “真的?” 玲珑眼睛一亮,杜河一指杜勤:“让他陪你一起,待会到门口寻我。” “谢谢少爷。” 两人欢天喜地的去了,胡戈儿带着几个部曲,陪在他身边。 “胡统领,你要是想去,也可以去游玩一番。” 胡戈儿咧着大嘴笑:“卑下是胡人,平生只爱杀人,从不拜佛,杜管家要是在,肯定要说他们不懂规矩。” 杜河道:“奴仆也是人。” 胡戈儿嘿了一声,又道:“只是公子心善,在我们草原,奴仆就是私人财产,打死都是寻常事,就算在长安,贵人们送奴送婢,谁把他们当人。” 杜河默然,奴隶制度,确实不是文明世界该有的。 走上牛头寺最高处,杜河俯瞰整个少陵原,大地被一片雪白覆盖,阳光照在寺中古塔,确实别有一番景色。 杜河游览结束,回到牛头寺门口,仍然不见玲珑回来,看来这丫头玩的很高兴,杜河索性骑马踏上少陵原。 “咴……” 少陵原宽阔平整,适合纵马,他一通快跑,奔出数里,才勒马停住。 胡戈儿打马跟在身后,杜河放缓了马速,慢慢往回走,问道:“胡统领,十二卫中,有多少军府,是杜氏的人。” 等到酒精工坊建成之后,自己就要跳入朝中,武德年间,李渊设十二卫,分为骠骑府和车骑府,不过骠骑将军多是出身门阀世家。 既然要入朝,还是要知道一些消息。 胡戈儿想了想,道:“华州道骠骑府、宜州道骠骑府。” “那韦氏呢?” “韦氏有六个。” 杜河提着马鞭轻轻晃着,看来韦氏还是要比杜氏强一些,不过势弱也有好处,有足够的空间让自己发展。 李二这位陛下,是个宽容开明君主,但对士族,深有戒备。 杜河心里有了计较,又问他:“你是胡人出身,你来说说,在战场上,究竟是胡人厉害,还是汉人厉害。” “俺是粗人,哪里懂这个。” 胡戈儿挠挠头,杜河笑道:“左右无事,就当是闲聊了,你随便说。” “俺小时候见过草原白灾,三尺来厚的大雪,牛羊全死光了,人的眼睛饿的发绿,就跟饿鬼一样,熬过冬天,大汗就要组织南下了,这时候,中原很难打赢我们。” “要是能吃饱肚子,两军对战,汉人纪律好,将领也聪明,胡人只有仗着地方大逃跑的份……” 杜河道:“就是吃饱了,大家都不想打仗,对吧。” 胡戈儿憨憨一笑:“就是这个理,能吃饱谁愿意去拿命换,还好当今陛下开明,胡人汉人,待遇都差不多。” 杜河点点头,贞观时期,胡汉融合,商人们来自西域、波斯、琉球、东瀛,辐射万里,真正的万国来朝。 这是大唐的风采啊。 走到寺庙门口,马车边上没有看到玲珑的身影,眼看天色已经晚了,杜河吩咐两个部曲进去寻他们。 这丫头,怕是真玩疯了。 杜河等了一会儿,部曲带着两人回来了,玲珑小脸上不开心,身后跟着的杜勤更是磨蹭,捂着脸不敢看他。 杜河笑道:“你撞柱子了?” “勤哥儿撞柱子了,少爷,咱回去吧。” 玲珑带着勉强的笑容,杜河眉头一皱,这小丫头毫无心机,那张脸跟晴雨表似的,是真是假,他一眼就看出来。 “怎么回事?” 眼见杜河脸色沉下来,玲珑再也装不下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杜河转头问杜勤:“说话!” “少爷,刚才在庙里,有个大胖子调戏玲珑,小的上去争辩了几句,他就打我的脸,说他是奴隶主,调教过几百奴仆,调戏两句算得了什么……” 杜勤松开脸,上面被人扇得红肿一大片。 “胡戈儿,带人!” 杜河心中大怒,这哪是打杜勤,分明是打自己的脸,周围部曲听他说话,全部肃然围了上来。 杜勤连忙拉住他:“算了算了少爷,那人赔了我五两银子。”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杜河心中更怒,这是哪门子道理,五两银子就能随便打人。 杜勤捂着脸低声道:“那人是宫中韦贵妃族兄,小人命贱,犯不着得罪韦贵妃。” 韦贵妃出身韦氏,深受李二宠爱,李二刚刚登基,就将她封为贵妃,位居后宫四妃之首,地位仅仅次于长孙皇后之下。 “少爷,还是别冲动……” 胡戈儿也劝他,宁得罪小人,不要得罪女人,更何况是皇帝身边的女人,枕边风吹起来,厉害的很。 杜河忽然笑起来,问他:“你说我在长安,是个什么名声。” 胡戈儿一时无语。 杜河在长安名声可不太好,揍过两个国公的儿子,跟卢国公御前互殴,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浑小子。 杜河又道:“你不敢去,就呆在这儿……” 说完他就往前走,胡戈儿连忙跟上,身为部曲,保护杜河是他唯一的责任,少爷要当恶霸,那他就是狗腿。 此时天色渐晚,寺中香客逐渐稀少。 杜河带着十几个部曲,在寺内寻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广场找到那群人。 为首的人是个穿着蓝袍的胖子,满脸横肉抖动,眼中凶光闪闪,看见杜河气势汹汹,脸上没有半点畏惧。 “这位公子,为何挡某的路。” 他转头看见杜河身后的杜勤,心中顿时明了,笑道:“公子不要怪罪,你这奴仆口出狂言,某不过是教训他而已。” “我的人需要你教训?” 杜河笑吟吟看他,语气逐渐冰冷。 蓝胖子横肉微动,语气也逐渐转硬:“奴仆只是贱籍,按照大唐律,我已赔了他银子,某在东市经营奴仆生意,训他们如同训狗……” 虽然杜河衣着打扮非富即贵,但他胞妹是贵妃,即使是朝中大臣,也不敢轻易得罪,更何况此地接近韦氏。 自家人的地盘,平白怕了一个外人。 玲珑和杜勤脸色一暗,他话说的没错,奴仆是贱籍,按大唐律,打死打伤,只需要赔偿而已。 杜河道:“那你为何调戏我府中女眷!” 蓝胖子以为他服软,嘿了一声,笑道:“某这双眼睛不会看错,这丫头一看就是伺候惯人的,说是女眷有些假了吧。” “公子可要讲道理……” 杜河轻轻一挥手:“打!” 第43章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胡戈儿大喝一声,带着十几个部曲冲上去,蓝胖子也带了七八个护卫,见状立刻上来迎战。 胡戈儿野蛮人出身,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他躲开迎面一拳,抓住对方身体,一记膝撞。 “啊……” 一声惨叫,来人瞬间倒地。 随即背后一股大力,将他踢飞出去,胡戈儿转过身,一个浑身冷酷的男人正在收脚,四目相对,战意沸腾。 蓝胖子并不慌张,他常年做奴隶生意,面对不少野蛮人,因此花了很大价格,请的韦曲骠骑府精锐。 有一次,他与西域胡商谈生意,恰逢奴隶暴乱,凭着这些护卫,将数十个暴乱奴隶,屠戮一空。 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对面居然将他的护卫压制了,不但身手敏捷,而且出手也是狠辣,两三息之间,就让自己的人失去战斗力。 这人是什么来头,护卫竟有如此身手,好在自家护卫统领给力,与对面那个胡人打的不分上下。 “退下!” 杜河轻喝一声,看出来对方是骠骑府出身,在不用兵器的情况下,胡戈儿一时半会也赢不了他。 他把锦袍扔给玲珑,纵身跳入场中。 对面的护卫统领眼神一凝,看向蓝胖子,蓝胖子不动声色点头,他全身运劲,暴喝一声,拳头砸来。 杜河也不闪避,挥拳冲去。 “啊!” 骨肉“嘭”的一声相撞,护卫统领惨叫一声,捂手跪倒在地。 他的老师唐斩来自河北道,那地方自古产武师,唐斩更是其中佼佼者,杜河从小不爱读书,被他抓起来操练,身体素质,远超他人。 杜河看也不看,一脚将统领踢开,大步踏向蓝胖子。 蓝胖子变了脸色,周围被打倒的护卫,挣扎着扑来,杜河拳脚挥动,将护卫一一打倒在地。 蓝胖子脸色大变,叫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回答他的是一记膝撞,他只觉腹中翻江倒海,脸上又羞又怒:“老子是韦猛,韦贵妃的族兄!” 杜河拍着他的胖脸:“那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不管你是谁,你死定了!” 杜河一把将韦猛拉起来,凑近了说道:“我叫杜河,家住长安,莱国公府,人称长安小霸王。” 韦猛心中一惊,听说长安出了个浑小子,原来就是他。 不过他有韦贵妃撑腰,韦氏又是大族,掌管六个骠骑府,朝中也有不少人,底蕴深厚,根本不惧杜河。 “杜河是吧,我记住你了。” 韦猛还以为此事已经了了,不料杜河单手拎着他,向杜勤喊道:“过来!” 杜勤有些失措,畏畏缩缩走来。 杜河一指韦猛:“打他耳光,打十个。” “少爷,这这……” “且慢!” 杜河刚要发火,就被人出声打断,远处走来一群人,一个年老的僧人在前,身后跟着一众年轻的和尚。 老和尚走到跟前,合十道:“这位施主,老僧法号慧明,是牛头寺的主持,佛门净地,争斗不妥,不如各退一步。” 杜河道:“他打了我人。” 慧明道:“杜施主,韦杜两家乃是邻居,应当相互帮助,他打了你的下人,但也做出了赔偿。” 杜河哈哈一笑,讥讽道:“原来大师眼中,也有上人下人之分,你这学佛,当真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这……” 老和尚顿时无语,心想这厮怎么不讲理,大唐律规定的贱籍,但确实与佛家众生平等的理念不合。 他有心不管这事,奈何韦氏距离牛头寺很近,平常寺庙收租、放贷,还要和韦氏配合,今天放任韦猛吃亏不管,以后不好相处。 慧明苦口婆心劝:“施主,还是要讲道理啊。” 杜河一挥手:“讲道理咱嘴笨,咱就喜欢打人!老和尚,我劝你识相点让开,否则,本公子拆了你的庙!” 慧明顿时没话说了,杜河连韦猛都敢打,自己一个出家人,回头挨揍也白挨,连忙带着僧人退到一旁。 杜河转向杜勤,吼道:“打,不然就滚出杜府!” 杜勤不敢违逆,上前来,看着韦猛这张胖脸,又想起他将自己踩在脚底,说出那句,某训奴仆如训狗,心中冒出一股火。 “啪啪啪……” 他边哭边打,将韦猛的脸,打的如猪头一般。 围观香客哗然大作,韦猛咬着牙,奋力挣扎,奈何杜河铁手一般抓住,急的他双目似要喷火。 他一个奴隶主,被奴仆当众打脸,简直奇耻大辱。 耳光打完,杜河才松开了他,将一锭银两仍在韦猛脚下:“诺,这是赔你的医药费,十个耳光,五十两银子。” 说罢,他缓缓离去,围观香客让出路,眼中既敬又畏。 韦猛捂着红脸,周围香客的眼光,仿佛针扎一般刺在心里,躺下的护卫挣扎着来扶他,韦猛眼中不见怒意,只剩下森森寒意。 “回韦曲叫人,老子今天要活剐了他!” …… 杜氏部曲护送着杜河回返杜曲,经过这一番耽搁,夕阳西下,今天虽然是初一,城内宵禁开放,但外城门涉及长安安全,还是会封闭。 “统领,咱们是不是惹事了?” 一个护卫心中忐忑,看着队伍前头的马车,低声说道。 胡戈儿道:“公子竟然为了回护下人,不惜得罪韦贵妃,我们做属下的,只管跟着公子冲就是。” 周围护卫纷纷点头,得主如此,只有以死报之。 马车内,玲珑一脸惊惧,显然还没回过神,既是为自己命运感到悲切,又担心杜河得罪韦贵妃的后果。 “小孩子瞎操心什么,你什么时候见我吃过亏,少爷连卢国公都打过,区区一个商贾。” 杜河见她脸色不对,连声安慰。 玲珑这才回过神,想想也是,心情又转而明朗,嗯嗯点头:“少爷最厉害了,把大胖子打的屁滚尿流。” 杜河声音提高:“记住,杜府不欺负人,也不能受人欺负,挨打就还手,打不过找少爷,不还手的人怂包,杜府不收。” “我错了,少爷。” 马车外传来杜勤的声音。 玲珑小声道:“勤哥儿很勇敢了。” 杜河瞪了她一眼,韦杜两家,同属关陇集团,对外是同盟,抵御山东豪强和江南士族,但联合起来有一个很大弊端。 就是影响力太大了,朝中官员占比四成,以及八个精锐骠骑府,会引起皇权的猜忌,后世武则天提拔寒门,对关陇集团大力打击,势力迅速瓦解。 这也是他出手的原因,他相信,李二不会因此苛责他。 马车驶入杜曲,杜明早在等候,他见儿子脸上红肿,连忙问怎么回事,等玲珑讲清缘由,杜明表情复杂。 “哎,少爷……你这” 终究是没说什么。 杜文德见他们回来,连忙出来迎接,杜河拱手道:“叔叔,今天天色晚了,城门关闭,晚辈可能要叨扰了。” 杜文德哪有不欢迎的,安排他们进了大宅,划了一座院子杜河。 第44章 太有种了 当晚,杜文德在家中设宴,招待杜河。 酒过三巡,一个仆人匆匆闯进来,欲言又止,杜文德眉头一皱,道:“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直接说。” “老爷不好了!韦猛带着人,闯进杜曲。” 杜文德一时间疑惑不解,皱眉道:“韦猛带人进杜曲干什么!”他还不知道牛头寺里,发生的事情。 “叔叔,且听我说……” 杜河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杜文德酒醒了一半,眼中闪出复杂神色,他没想到杜河,游览个寺庙,惹出这么大乱子,韦猛这厮出了名的混球。 他能当族长,也是心思果断的人,事情已经发生,那就没有退的理由。 “击鼓,族中所有男丁集合……” 杜氏祠堂前,立着一座丈高的大鼓,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挥动鼓槌,咚咚咚……沉闷地鼓声立刻传向四方。 一座房子里,一家人正在吃晚饭,女人听着咚咚声奇道:“郎君,你不是二月份才去服役么,怎么有鼓声……” “这是……族里出事了!” 男人脸色一惊,立刻起身。 屋外街道上,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一个声音喊道:“凡我杜氏子弟,一刻钟之内到祠堂集合。” 男人冲到街上,无数火把长龙,往祠堂汇聚而去。 杜河站在广场,望着一个又一个精壮汉子汇聚而来,他不由得愣神,还是小瞧了宗族的凝聚力。 “叔叔,不若我连夜回城……” 今天是大年初一,杜河不想因为自己私事,惹得举族冲突。 杜文德挥手道:“不要多言,你是族中晚辈,我们定然会护住你,别忘了,我们身体里,都流着杜氏的血。” “文德,出什么事了!” 一个披着外套中年男人快速走来,正是兵部侍郎杜伦,他听得外面马蹄声动,连忙赶出来查看。 杜文德简单讲事情说了一遍,杜伦大怒道:“韦氏竟然带人闯入,岂不是欺我杜曲无人,来人,打开兵器库!” 杜河一阵咂舌,这朝廷官员,真是亲族不亲国啊。 源源不断的人在各系长辈带领下,汇聚到广场,杜伦吆喝一声,带头冲进兵器库,几个护卫连忙跟上。 “只取棍棒,勿动刀枪!” 杜文德在后面连忙喊,杜氏现在数百府兵,都在家轮休,这帮军人若动起刀枪,那真要血流成河。 贞观时期,还是实行府兵制,除了镇戎军和玄甲军,其他各府甲士,每年只需三个月,上部队护卫京师,其他时间在家务农。 杜氏又是大族,族中马匹众多,不过一会儿,杜氏祠堂门口,聚齐数百骑兵,除了没有甲,跟正规军队没有任何区别。 祠堂广场上,火把烧得猎猎作响,战马打着响鼻。 杜河跟着杜文德杜伦,几人骑着马,走在队伍前面,杜伦大声喝道:“韦猛带人闯进杜曲,杜家男人们,你们能答应吗?” “不能!”“不能!”场中一片呼喊。 杜文德挥手道:“走!” 马蹄声动,数百骑士如洪流,沿着官道奔跑,杜河只觉热血沸腾,这就是骑兵凝聚成的威势吗。 “护好他们!” 他分出一队护卫,在此保护杜明他们。 “跟我走!” 杜河喝了一声,纵马跟上族人,胡戈儿敞开胸膛,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上,嗷呜怪叫着,带着剩下部曲追去。 杜河沿着宽阔大道策马,远处出现一堵火墙,随着双方距离拉近,火把把漆黑的夜照亮,对面赫然是同样的几百骑士。 杜伦抬起手,杜氏族人都勒马停下。 “韦猛,你带人闯进杜曲,意欲何为?” 来人正是韦猛,他回韦曲之后,立刻召集族人,韦氏族长韦正清,带着一帮族老在京中赴宴。 他是韦贵妃族兄,在韦曲年轻一代很有威望,听完他的遭遇,韦曲内俱是怒气冲天, 韦氏立足百年,朝中官员数十,又掌管六个骠骑府,向来只有欺负别人,何曾受过他人欺负。 韦猛勒住缰绳,身后俱是彪悍的骑士:“我来讨公道,杜河呢,叫他滚出来!” 他一指脸上,火把映照下,他的胖脸犹自看得到巴掌印,配上身上锦袍,整个人显得很滑稽。 “滚出来……” “滚出来……” 韦曲骑士纷纷大叫,杜河骑马踏向前,大声道:“喊什么喊!”对面骑上声音一滞,“韦猛,杜勤既卖身在我府上,那就是我杜氏族人。” “你殴打他,就是欺辱杜氏,你挑衅在先,被打是你犯贱,惹了事摆不平,有脸回族中哭弱,真是丢人玩意!” “我问你,可敢出来单挑!” 杜氏族人听他说完,纷纷大笑,这些人都是府兵,崇尚个人武力,可不管你挨打多严重,只要心中痛快就行。 韦曲众人顿觉脸上无光。 韦猛眼中怒火直跳,又不敢真的出战。 杜文德见他脸色,忙道:“韦猛,你和杜河的恩怨,可以请朝中裁定。” 他希望韦猛能够听懂,及时收手,两个世家私人武装相斗,损失都是朝廷的精锐,陛下必然龙颜大怒。 虽说此事杜氏占理,但韦氏一伤,削弱的是关中士族,他作为杜氏族长,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杜河看了他一眼,能掌控一族的,没有简单的人。 韦猛大手举起,就要下令开打。 “慢……” 黑夜中,几骑飞快奔来,马上人高呼。 听到这个声音,韦猛脸上一变,来人勒住缰绳,一个清瘦老者,约莫六十岁上下,眼中精光显露。 他是当代大儒,也是武德年御史大夫,韦氏族下,多在御史台任职,现任御史大夫韦挺,也是出自韦氏。 “族长……” 韦曲族人纷纷行礼,韦猛也低下头。 韦正清环视全场,见他脸上红肿,心中有些不快,他本在京中赴宴,收到杜文德遣人报信,心中大惊,连忙快马赶回。 “文德兄,是谁把韦猛打成这样。”韦正清语气不善,他自持身份,尽管杜河骑马在前,也只向杜文德搭话。 杜文德拱手道:“不过是小孩子意气之争……” 韦正清抬手打断他,轻喝道:“是谁!” 他为官已久,发起怒来,气势颇为吓人。 杜河却不吃他这一套,不耐说道:“是我,韦猛嘴里不干净,我给他长长记性,又待怎样?” 韦猛凑过去,低声把事情说了一遍,韦正清打量着杜河,开口道:“原来是莱国公杜克明的儿子,韦猛不过打你的仆人,况且给了赔偿,你将他殴打至此,难道是仗势欺人么?” 杜河微微一笑,这老头在给自己挖坑啊。 “韦公意思是……” 韦正清沉声道:“既然因两个奴仆而起,你把那两人交给我们,事情就算了了。” 他心知今夜绝对不能打起来,莱国公爵位尚在,对杜河怎么样是别想了,取两个奴仆走,也好平息族中怒火。 他料想杜河会答应,奴仆而已,打死两个,不过顺手罢了。 杜文德朝着杜河打眼色,示意他答应下来,在他的预想中,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既保住杜河,也给了韦氏交代。 杜河怒了,他的衣食住行,都是玲珑照顾,她心细又活泼,双方关系,早已胜似亲人,杜勤更是忠心耿耿,以往打架,替自己矮了不少拳脚。 “韦公难道不知,我打韦猛,也赔偿了银子。”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大胆……竟把我韦氏与奴仆比较!” “狗贼!” 韦曲众顿时大躁,韦正清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指着杜河,嘴角哆嗦:“竖子……安敢辱我韦氏!!” 杜伦在他身后呆住了,人怎么能有种成这样! 第45章 克制 杜河拱手道:“韦公可不要乱扣帽子!士农工商,韦猛是商人,我打了他,照大唐律,可以赎铜。” 杜河是士族,对商人有天然优势,赎铜也就是交罚款。 他笑眯眯问:“不知韦公要多少赔偿啊?” 他可不会承认,大唐是士族天下,站在士族对立面,傻子才干,至于是不是这意思,那是你们理解有误,跟我没关系。 杜伦和杜文德对视一眼,放下心来,这小子跟泥鳅似得,滑的很。 “你……” 韦正清有些无语,放到台面上,韦猛身份确实如此,但韦氏显赫,谁敢真把他当商人看待。 平日里跋扈惯了,现在被这小子抓住了把柄。 “韦兄说个数,我府中颇有家财,应该赔得起。” 面对杜河的追问,韦猛阴沉着脸,心中涌现出巨大地憋屈,赔偿你大爷啊,你不差钱我难道差钱嘛。 “好好好!” 韦正清连道几声好,语气里掩饰不住怒气。 “回去!” 随着他发话,韦曲的人调转马头,事情明显谈不拢,但他也不会放任斗殴,这不符合韦曲大局利益。 “看来韦氏是记着了!杜河,你要小心!” 面对杜伦的提醒,他拱手道谢,韦正清现在越克制,将来反扑越猛烈,但他无所畏惧,面对李二这种强势君主,抱团并不是好选择。 等到韦氏众人走远了,他纵马跑到前面。 “打扰大家新年,我十分过意不去,今晚有一个算一个,每人发钱十贯,当给各位同族贺岁!” “嗷……” 杜曲骑士,顿时欢呼。 回到杜氏祠堂,见到杜河平安归来,玲珑等人才放下心,杜文德邀请他进书房,一时不知道从哪开口。 “杜河,韦杜两家,本是联盟,你刚才太不给韦正清面子,在朝中做事,还是低调一些好。” 杜文德有些疑惑,他看杜河行事,不像是莽撞的人,但偏偏做事锋芒毕露,丝毫不给情面。 莱国公府是杜曲最大的屏障,很大程度代表杜曲意志,他必须提醒杜河。 “叔叔以为,韦曲杜曲联盟,能抗衡外部压力吗?” 经过今晚事情,杜河对家族有了新看法,所以也坦然相问。 他开口就是王炸,杜文德吓了一跳,连忙环视四周,生怕被人偷听了去,他当然知道外部压力是什么。 山东豪强,江南士族,在朝中份量不断提高,最大的推手,就是皇族,李二不停的引入新的世家 皇室是门阀起家,深知一家独大的危害。 “不能,任何世家都不能,联盟只是自保。”十二卫都是李二亲信,而且利益一致,有了兵权,谁能阻挡! 杜河点点头:“抱团只会引起警戒,不如彻底倒过去,陛下英明神武,观朝中动向,科举制度会有很大改动。” “等到寒门崛起,很多世家,会不可避免的消亡……” “只有取得陛下信任,才能存活!” 杜河所说,正是历史上发生的,女帝借寒门的手,大肆打压关陇集团,韦杜长孙三家,都跌入谷底。 杜文德心中郁闷,谁不知跟着陛下有肉吃,但杜如晦故去后,杜氏缺少和李二沟通的桥梁。 杜河能成为新的桥梁吗?他才十六岁。 杜文德深表怀疑。 “此事等你兄长回来再议。”杜构是世袭莱国公,在朝地位最高,族中话语权,在他手里。 …… 回到长安后,杜河去了许多地方拜年,秦琼伤口逐渐愈合,对杜河大是感激,尉迟敬德这酒鬼,拉着他喝到大醉。 长孙家,他不想见长孙冲臭脸,只遣人送礼。 但房玄龄家就不得不去,一大早,杜河赶到房府,昨日已经递过门帖,房家下人连忙将他迎入府中。 房府是个大三进院,下人去通报。 杜河在中堂等候,一个十来岁的虎头小子,正在院中玩蹴鞠踢球,见到他很好奇,不住打量。 杜河递过去一个红包,小孩立刻高兴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房遗爱。” 杜河内心翻腾,好家伙,高阳公主驸马,绿帽子二代房遗爱。 “以后别太听女人话,多玩枪,少玩球……” 杜河拍拍他肩膀,转头看见房玄龄出来。 “房伯伯,晚辈来给您拜年。” 房玄龄抚须一笑:“贤侄快起,你伯母同遗直,回娘家探亲去了,遗爱,还不来见过杜河哥哥。” 房遗爱怯生生打了招呼,转身就跑远了。 “哎,这孩子就是性格软……”房玄龄感慨着,“只比你小三岁,你都敢在宫内反驳魏征,他还像个孩子。” 杜河有些尴尬:“房伯伯说笑了,小公子性情文雅,继承您的才学,不像我这样莽撞气盛。” 房玄龄哈哈一笑,迎着他进入中堂。 仆人上茶后便退下,房玄龄道:“今天宫内议事,陛下脾气不太好,估摸着,韦贵妃告状了。” 他透露这个消息,是在表示善意。 房玄龄聪明绝顶,看李二意思,是想培养杜河入朝,房家是新秀,根基很浅,与杜河亲近,自己故去之后,也可照拂房家。 “多谢房伯伯提醒,日后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两人相视一笑,短暂达成结盟。 “房伯伯,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请教。” “我欲建立一所医学院,想招收一些学生,年龄以十二三岁,能断文识字,但这些人都想博功名,还有老师,也是一个难题……” 房玄龄诧异:“不是招些郎中就可以?” 敢情他以为是建个医署。 杜河向他解释:“我这个学院,跟医署不一样,我打算将其分科,比如手脚出了问题,有外科,胸腹出问题,有胸腹科室,这样一来,各有所长,将大大提高医疗效率。” “而且人体研究,是个漫长过程,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需要年轻,富有好奇心的人,因为它与现行医术,有很大区别。” 房玄龄不懂医术,听得个半懂,问道:“你的意思是,将人体区分,让学生们学习对应医科?” “您真聪明……” 杜河适合拍个马屁。 房玄龄抚着胡须,笑道:“我倒是知道两个地方,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胆子用。” 他是尚书仆射,负责执行政令,很快想到两个地方。 “什么地方?” 杜河连忙追问。 “教坊、太仆寺……” 眼看杜河还是一脸懵,他又耐心解释:“朝中官员或权贵,有犯谋反等重罪者,首恶当斩,剩下的人,男子十五岁以下,充入太仆寺为奴,女子打入教坊,作为艺伎。” “啊……我怎么没想到!” 杜河心中大喜,犯官家属,都是有文化的贵族,又身份低微,简直是完美学生。 而且李渊和李二都不嗜杀,李唐征战天下,留了大批贵族奴婢。 “你先别急着高兴,这些身份可都敏感啊,据我所知,前西秦王薛氏,前太子建成府,庐江王谋反案,利州都督谋反案……” 房玄龄一盆水泼来,浇得他透心凉,好家伙,这帮人全是大雷啊,要是出了问题,自己跟着倒霉。 “多谢伯伯,我这就进宫。” 他还是决定试试,谁让李二一家子病号。 第46章 跟户部尚书说去吧 皇城内。 宫中彩带飘扬,新春气息仍在,杜河跟着小太监后头,前往太极宫,一到门口,迎面撞上杨思勖。 “张公公,小子向你拜年啦。” 杜河笑嘻嘻打招呼。 张阿难挥手,小太监离去,他面对杜河,有些哭笑不得:“小郎君新年好,随咱家进去吧。” “陛下心情如何?” “不太好。” 太极殿内,李二穿着明黄常服,坐在主位上,长孙无忌在坐在右下角,看来这哥俩正在聚会。 “微臣杜河,叩见陛下。” “哟,司空大人也在呢。” 李二不耐烦挥手,示意他免礼,道:“杜河,你真是个惹事精,前两日,韦妃向朕哭诉,说你欺凌他族兄,可有此事?” 耳边风吹得真快啊,杜河暗暗吐槽。 “陛下,你可冤枉微臣了,微臣只是游览寺庙,韦猛那厮,调戏微臣侍女,还殴打我府中下人,微臣气不过,才找他理论一二。” “你说的理论,就是把人打成猪头?” 李二淡淡质问,韦贵妃哭得梨花带雨,将韦猛形容的凄惨无比,朝中也有御史弹劾,说杜河品行不端,应予以惩戒。 “可能他脸皮薄,再说微臣赔钱了呀。” 眼下李二还是听劝明君,不会被女人影响决策,再过十年,他可不敢保证,他又补充道:“陛下你知道的,微臣是老实人。” 长孙无忌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 李二瞪了他一眼,他不打算计较,韦杜两家闹矛盾,是他喜闻乐见的。 “辅机,依你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陛下,不如罚俸三月吧。” 长孙无忌知道该唱黑脸了,不过韦贵妃与皇后争宠,他也乐意拆台。 李二点点头,呵斥道:“下回不许孟浪了!” “小子遵命……” 杜河大乐,他一个养马官职,俸禄不俸禄的,无所谓。 “微臣还有一事,想请陛下帮忙。” 李二喝着茶,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说吧,你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不见你来得殷勤。” 长孙无忌微微一惊,他很了解李二,这种语气,只会出现在亲近的大臣身上,难道陛下喜欢这小子? 杜河尴尬不已,这些当皇帝的,动不动就来人开打,谁敢多来。 “陛下,微臣医学院,想招收一批学生,思来想去,只有教坊和太仆寺的犯官家眷合适,他们年轻识字,是很好的人选,但他们身份敏感,微臣不敢擅作主张。” “陛下不可……” 长孙无忌连忙反对:“教坊和太仆寺里,既有西秦薛氏后代,也有历代谋反从犯,严加看管还好,放出来,恐怕会引起许多事端啊。” 杜河也不反驳,两手一摊,反正你不放人,我就没法子。 李二渡着步子,道:“朕允了,教坊和太仆寺,你可以随意调动,朕既然留他们命,就不怕他们生事端。” 杜河连忙拱手谢恩,李二还是霸气啊。 他又瞥了一眼长孙无忌:“辅机,此事有关观音婢身体,尚书省要多行方便,另外,工部那边,调集一批工匠出来,用来建造学院。” “臣领命……” 长孙无忌一惊,才知道妹妹身体出了问题,否则,依照陛下性格,不会做出朝野沸腾之事。 杜河又想起一事:“陛下,这学院资金,可是找户部要?” 李二看向长孙无忌,后者摇摇头,他是能臣,贞观初期,天灾不断,加上战乱,国库空虚,负担不起大型建筑。 李二有些为难,杜河又道:“微臣可以出钱,甚至教坊人员,也可花钱买,但陛下得向六部说明,以后收益,也得给微臣。” 李二刚想骂他财迷,转头看见杜河眨眼,想起济民集团一事,微微一笑:“朕知晓了,明日会在朝中议论。” 杜河知道事情稳了,起身告辞。 反正国库空虚,谁要是反对,先跟户部尚书扯皮去吧。 …… 杜河来到酒坊。 刚一进门,两个皮肤黝黑的女人,拦在杜河面前,这些女人卷发厚唇,肌肉隆起,带着一股野性的气息。 应该是李锦绣买来的昆仑奴。 “这里是私人住宅,请问公子找谁?” 两人汉话说得不错。 杜河有心试探,双手搭上去,用力一拧。 两个昆仑奴瞬间反应,竟不管被抓手臂,另一只手肘挥动,直奔杜河左右太阳穴,口中同时发出怪叫。 “嘭嘭。” 杜河挥手挡下攻击。 这时,院中听到动静,又窜出一个昆仑奴,三人围住杜河,做出合击之势。 “住手!”院中传来环儿的声音。 环儿从院中走了出来,叉腰教训几个昆仑奴:“哎呀,你们几个,也不问问什么事,上来就动手……。” 几人不敢反驳,露出恭敬神色。 杜河抬手制止了她:“不怪她们,我想试试她们身手,这是你们在西市买回来的昆仑奴?” 玲珑点点头,道:“是呀,小姐亲自挑选的呢,小春小夏小秋,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公子,以后不许无礼。” 杜河一阵无语,这名字,真是太不和谐了。 “见过公子。” 三个昆仑奴连忙下跪。 杜河示意她们起来,笑道:“你家小姐呢。” “在工房呢。”玲珑带着他往里走,一边埋怨杜河:“公子也真是的,这么多天都不来看看。” 杜河刚想解释,工房里一个声音道:“环儿,不许无礼。” 杜河推开门,李锦绣撸着袖子,露出两节白玉般的手,正在调酒,脸色未施粉黛,显得十分干练。 一个昆仑奴正在旁边守护,杜河顿时明了,三人围攻,一人保护,这些昆仑奴很专业。 李锦绣给了昆仑奴一个眼神,后者就退了出去,杜河在椅子坐下,狠狠伸了个懒腰,吩咐道:“环儿,快去给我倒杯茶。” 李锦绣停下手,笑吟吟看他的惫懒样子。 “公子可是累着了。” 杜河躺在椅子上,用手枕着脑袋。 “谁说不是,这几天我睁眼就是喝酒,尤其吴国公,非把我灌醉才肯罢休,比打仗还辛苦。” “莱国公不在家,这些应酬当然要你来。” 杜河“唔”了一声,问道:“这几个昆仑奴都是你选的,眼光不错啊。” 李锦绣抿了一口酒,道:“从小见过的人多了,就会看人了,而且她们都是奴隶主调教过,买回来露点恩惠,自然忠心耿耿。” “就是这名儿取的,啧……” 李锦绣莞尔一笑:“都是环儿那丫头取得。” 杜河忽而想起一个事,道:“你会挑人正好,过几天陪我去趟教坊。”见她脸色怪异,杜河忙道:“害,我准备开个医学院,需要从中挑学生。” 李锦绣吁了口气,教坊可是权贵的青楼呢。 环儿推门走了进来,摇头叹道:“你们两个,说着说着就开始聊事情了,好歹是过年,就不能放个假嘛。” “尤其是小姐,几天都不出门。” 杜河也觉得自己这个老板太压榨,一个翻身从椅子上跳起:“趁着这两天宵禁解除,晚上我们去逛长安城。” “好耶……” 第47章 上元夜 正月十五。 上元节是长安一年里,唯一没有宵禁的日子,城里灯火如昼,车马喧嚣。 贵妇乘坐的马车缓缓驶过,带起阵阵幽香。路边的小摊上,传来孩童猜灯谜欢笑声。 “真热闹啊。” 杜河感慨着,用肩膀挤开人流,给身后李锦绣开路。 环儿和玲珑早就被人群淹没,不过据秦怀道说,今晚金吾卫出动数千甲士,维持城内治安,料想不会有问题。 “公子,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吧。”李锦绣从杜河臂弯里钻出来,拥挤的人群,热得她脸颊通红。 “好,你跟紧我。” 杜河答应一声,扯着嗓子喊,“让让……开水要倒了!” 哗啦—— 人群立刻让开一条路。 他带着李锦绣小跑,拐进一条巷子,才算是脱离拥挤,她胸口不停起伏,扶着墙壁快速喘气。 “公子,你真是太聪明了。” 面对夸赞,杜河得意笑了几声,“这叫反向思维。” 等到她呼吸平稳后,杜河带着她在巷中上闲逛,这里远离主街,两边屋檐上,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是个幽静的去处。 走到一座拱桥上,杜河停下脚步,远处主街像是一条星光构成的长龙,盛世气象,跃入他眼中。 “真美,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杜河鼻尖钻入一股幽香,转过头,李锦绣倚在他旁边,“李掌事在长安几年,都没有出来游览过吗。” 他刚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有,我身份特别,出来惹人闲话。” 这就是不会聊天的下场,杜河连忙补救,“再过八十年,大家都是黄土一杯,管别人作什么,自己舒心最重要。” “在我看来,李姑娘已经强过许多男人了。” “你当真这么想的?” 杜河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眼前的李锦绣,白袍被风轻轻吹动,眼中似有不解,随后化成浓浓的笑意。 风吹得灯笼晃动,照着她明媚的脸忽明忽暗。 杜河只觉得,周围一切事物都在离他远去,天地间剩下眼前的脸,又好似碎冰落入碗中,却在心里清脆作响。 “笑语盈盈暗香去。” “公子在说什么……” 杜河猛然清醒过来,打个掩饰道:“哈哈,想起了一句词,对了,李姑娘,你很喜欢喝酒吗?” 李锦绣心情似乎也很好,笑道:“酒是我的爱好。” “走走,请你喝酒。” 今晚不宵禁,许多酒肆营业,杜河推开门,扔出一贯钱,“雅间。” 店家眉开眼笑,领着他上三楼,“公子爷,咱们这三楼观景视野绝佳,在上面能一览长安灯景,搭上天人醉,真是飘飘欲仙呐。” 楼上一面临街,灯光映照,果然绝美。 店家上的是天人醉的富贵系列,杜河饮了一口,“没想到这酒楼也买得起……” “说好的不谈公事呢。” 坐在对面的李锦绣美目流转,嗔了他一眼,红唇轻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杜河浑身燥热,他发现和锦绣单独出来是个错误,“是我不对,李姑娘,慢点喝,小心喝醉。” 李锦绣却没有停止,她一杯接一杯,白皙脸上浮上红晕,眼睛却是越喝越亮,“公子,我想问你个问题。” 杜河心跳加速,举起酒杯避开她的目光。 “你问。” “我原以为公子好财,但公子挥金如土,大方的过分,后来以为公子好权,但公子内心并不高傲,不像贪权的人。” “所以,我很好奇,公子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杜河松了口气,原来是问这个,他淡淡吐出两个字“自保。” 李锦一脸惊愕,绣皱着眉头,“公子出身杜氏,又是国公府的人,已经是一流权贵,只要不犯谋反罪,何须自保。” “朝中的事,谁也说不准。” 他意识到这是敏感问题,举杯走到窗前,道:“还有一个原因,我想让大唐变得更好,超出历朝历代的好!” “是不是太理想。” 李锦绣盈盈起身,举杯和他碰了一下,“朝中的事,锦绣不懂,但只要公子想做的,我都会支持,哪怕是……” 杜河瞪了一眼,止住了她的话。 这话岂能随便说。 “我大哥写信来,你母亲很快就到长安,不知你未来有何打算,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他相信李锦绣听得懂。 “我在东市买好了宅子,至于未来,反正决不会再卖身,我李锦绣,再也不想当物品。” 她转过头看着杜河,目光中似有期待,又有几分忐忑。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杜河听懂她的意思,妾就是卖身,但他不可能给出承诺,李承乾地位稳定之前,他不能引起李二反感。 “锦绣明白了。” 她眼中泛起雾气,快速转过身体。 杜河伸手想抓住她,又放了下去,只觉满心苦涩,她一个女子,主动表露心意,却没有得到应有回应。 “锦绣醉了,先回去了。” 她说完便起身下楼,此时,街上游人渐少,杜河哪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连忙跟在她身后,一路上俱是沉默。 “到了,公子请回吧。” 杜河抬起头,已经到了酒坊,李锦绣脸上平静,似乎已经收起情绪,“今晚锦绣失态,公子不必当真。” 几个昆仑奴听到动静,已经出来迎接。 杜河深吸一口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面对李锦绣惊诧的眼神,他转身大步离去。 …… 上元节之后,杜河几天没去酒坊。 李锦绣依旧,每隔三天,会有牛车送来银钱,账本会递交杜府。 “唐老板,这段时间辛苦。” 杜河站在向阳山顶,山顶白雪覆盖,一条白砖台阶延伸下去,顶部温泉池冒着热气,台阶两边各有数十个池子。 用假山、树木,高高低低掩盖住,即使在杜河在山顶,也看不清下方池子,在金钱的威力下,温泉山庄,已经建造完毕。 唐德胖脸瘦一圈,咧着大嘴,“是公子设计好,小人不敢居功,俺老唐从没见过,这么舒适的庄园。” 杜河的手在池子里挥动,温度经过冷却池调节,已能接触到皮肤。 “我想在城东,另起一座学院,预算十万贯,你既然已经干顺手,那还是由你调动。” “公子放心,小人一定办妥。” 杜河起身,笑道:“到时候我会给你图纸,不过你活要干细致点,那里头可有吴国公一份。” “是。” 唐德吓了一跳,尉迟敬德出了名暴脾气。 台阶上一个人影飞快爬来,气喘吁吁道:“公子,酒坊派人传信,丽雅莎有重要事情找你。” 杜河豁然一惊,难道哈桑有消息了? 按照脚程,他还有三个月才能回来,不会出了什么波折吧。 第48章 疟疾 地瓜的事情,关系重大。 哈桑既然有消息,杜河连忙打马回城。 “玲珑,给我拿一套衣服来。”杜河回到房间,不停扇风,过完年后,天气逐渐炎热,加上立春后,雨水渐多。 他跑出一身臭汗,不得不先回府换衣服。 环儿抱着衣服走进来,嘴巴撅着,“今年天气太反常了,刚过二月份,就有蚊子咬我,讨厌死了。” “你去拿些艾草熏一熏。” 杜河笑着给她出主意。 唐朝初期,黄河流域气候温暖潮湿,甚至能种植橘子这类南方喜热植物,长安地势低,湿热感觉更加明显。 杜河到酒肆时,店中氛围有些冷清。 不见了舞台上的胡姬,也不见了来往的胡商,店中一个少女趴在桌子上,看她的身形,分明是丽雅莎娘。 “丽雅莎。” 杜河喊了一声,她才抬起头。 “你怎么了?” 杜河见她脸色发白,心中有些忐忑,不会是哈桑出事了吧,要真是这样,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粟特少女。 “杜河,你来了?”丽雅莎精神很差,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父亲回来了,带来了很多东西呢。” 杜河精神一震,迫不及待问她,“哈桑呢。” “他……” 丽雅莎身体摇晃两下,杜河连忙一把抓住她手臂,少女身体滚烫,迷迷糊糊道:“他去医馆了?我头好痛……” 杜河将手掌贴在她额头上,丽雅莎发烧了。 “怎么生病了,你母亲呢。?” 丽雅莎抱着他的手臂,“都去医馆了,父亲驼队好多人,都生病了,我想在这等你,但是好冷又好热……” 杜河心中一沉,这是寒颤的表现。 “多少人?” “十几个……” 杜河涌现出一股不妙感觉,群体性生病,不会是流感吧? “痒……” 丽雅不停地呢喃着,杜河抓起她袖子,少女雪白的手臂上,并没有异常,正疑惑间,一个魁梧的胡妇闯了进来。 “你干什么!” 丽雅莎母亲大声质问。 杜河眉头一皱,将丽雅莎交给她,心中满是问号,“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哈桑他们都去医馆了?” “丽雅莎……” 胡妇感受到丽雅莎体温,脸色瞬间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杜公子,请你救救我们。” “说你知道的。” 丽雅莎母亲在长安多年,知道杜河的能力,忙道:“我也不知道,哈桑昨晚回来后,半夜身体,时冷时热,好不容易睡着,今天早晨再次发作。” “我们将他送到医馆,发现驼队全部生病了,已经有两个人已经死了,杜公子,请你一定救救丽雅莎,她才十五岁。” 杜河蹲下身体,掀开丽雅莎裙子,小腿上几个红点赫然在目。 疟疾! 杜河瞳孔一缩。 一种通过蚊虫叮咬,感染疟原虫的瘟疫,在古代,致死率高达八成,而且传染性很强,以长安百万民众来看,杜河已经不敢想后果了。 “照顾好她!” 他大声吩咐,转身冲出酒肆。 繁华的西市冷清许多,不少胡商店铺门口,点着烟火,跪在地上念着明教经文。 在他们那边,疟疾被称为邪恶污染,是神降下的处罚,需要不停向神明祈求,才能洗干净身上的罪孽。 街上散发着刺鼻香火味,耳边尽是呢喃念经声。 杜河头皮发麻!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快马冲出西市,路边行人纷纷避让,几个负责管理西市不良人,见他纵马扰民,大声阻拦。 “滚开!” 杜河一抽马背,从他们中间冲过。 他已经顾不得了,只想更快点,如果不采取措施,全城爆发后,在这个没有药的时代,将死掉无数人。 “咴……” 杜河勒住马,大步踏入酒坊。 “环儿!李姑娘!” 他大声喊着,两人一同从后院走出来,看见杜河脸色,李锦绣连忙问道,“公子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 “城中马上会爆发瘟疫!立刻关闭酒铺!屋里可有粮食?” 杜河大声说道。 “什么!” “长安怎么会爆发瘟疫。” 李锦绣脸色大惊,但看杜河额头上细汗密布,心中也信了,环儿道:“有,铺中还有不少粮食。” 杜河往外走,一边吩咐,“我走之后,立刻关闭房门,不要和任何人接触!工房不是有酒精么,全部喷洒在房间里。” 他话说完,人已经上马。 李锦绣急忙喊道:“公子还要去哪里!” 她的意思很明显,瘟疫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杜河一勒缰绳。 “我要进宫,向陛下说明情况!” 上元节后,两人心中都有别扭,杜河已经许久没来酒坊,李锦绣原本心中有气,此时也顾不得了。 “瘟疫的事,自有朝中大臣应对,你这样跑,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杜河见她神情失态,心中顿觉温暖,柔声道:“我会医术,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不要乱跑,物资我会找人送来!” 他心中着急,一打马飞奔去了。 瘟疫一事,牵扯到整个长安城,眼下只有将整个西市封锁起来,阻止疟疾传播,但除非李二下令,否则,谁敢这样做! 进宫之前,还是要先安排杜府事情。 杜府内。 “胡戈儿,派人去温泉山庄,告诉杜勤,工地立刻停工,所有工人回家。”温泉山庄聚集数千工人,卫生条件又差,一旦爆发,就是巨大的瘟疫之源。 胡戈儿应命去了。 “杜叔,召集所有下人,将府中打扫干净,不要留任何死角,另外,派人去买艾草香薰,凡是住人的地方,都要熏到,一刻不要停。” 杜明年纪大,见过知晓瘟疫的可怕,隋末时,山东爆发瘟疫,死者数万,城门口每日抬棺的人,从白天走到晚上。 “是,少爷。” 他转身欲走,杜河又叫住了他。 “派人送些艾草、吃食去酒坊。” 杜河看向玲珑,“还有你,待在屋中,不要乱跑。” 杜河快马赶到皇城门口。 “杜小郎君,怎么这般着急呀。”守门小太监,知晓他是李二的红人,笑着跟他打招呼。 杜河大声道:“快去禀告陛下,杜河急事求见。” “陛下正在早朝,小郎君还是等等吧。” 小太监有些为难,皇宫是帝王居所,外臣轻易不能入内,只有通过太监传话,得到允许了,禁军才会放人。 杜河哪有功夫磨蹭,“快去!耽误了大事,你九个脑袋都不够砍。” 第49章 十万火急 杜河跟着小太监来到偏殿。 “小郎君,请在此等候吧。” 小太监说完便在门外等候,李二允许杜河进宫,但现在还是朝会期间,他不可能中断朝会见他。 张阿难身为内侍,也跟在皇帝身边。 “规矩真特么多啊。” 杜河看了眼不熟的太监,内心焦急不已,但朝会神圣,他可不会傻不拉几,闯到朝会中去。 一对眼睛盯着他呢。 “公公,朝会什么时候结束啊。” 小太监道:“今日陛下事情很多,估摸还要一个时辰。” 杜河烦躁的踱着步子,一个时辰,西市还不知道发展成什么样,但他和这些太监说了也没用。 这帮人没收到命令,可不敢去打扰朝会。 有了! 长孙皇后还在宫里! “公公,带我去立政殿,我要见皇后娘娘。”杜河起身就走,他来过一次立政殿,对路线还有印象。 “哎哟,小郎君不要命啦。” 太监吓了一大跳,宫中哪能随便行走,更何况是后宫,杜河大声道:“我们去立政殿请示皇后,皇后允许我再见她。” 太监只得跟上。 杜河来到立政殿,远远在外头等候。 “公公快去请示。” 他在殿外等得不耐烦,三个太监从殿内出来,手上抱着一些杂物,看见杜河,微微弯腰行礼。 杜河知道,这是宫中内府局的人,负责后宫物资供给。 不相干的人,他礼貌性点头。 双方交错的时候,杜河猛然发现,其中一个太监,脸上通红,身体微微颤抖,精神也有些萎靡。 “站住!” 杜河大喝一声,三个太监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太监隶属内侍,除非皇室成员,其他人都管辖不到。 “你是不是病了?” 听到杜河问话,那个小太监跪倒在地,“小郎君,奴婢是有些不舒服,但奴婢并没有偷懒啊。” 杜河无语,我管你偷懒不偷懒。 他一把抓住小太监的手,果然身上滚烫,掀开衣服,手臂上有几个蚊虫叮咬红点。 “你从哪里出来!” “奴婢去给皇后娘娘换灯笼了。” 杜河头皮一炸。 这厮已经感染了,又从立政殿出来,那里头住的可是怀孕的皇后啊,孕妇感染疟疾,基本可以宣告死刑。 杜河急的上火,再也顾不上了,转身就走。 之前去请示的太监正好出来,连忙呼喊:“小郎君,娘娘让你进去。” 杜河一指三个太监。 “看住他们!他们身上有瘟疫!” 小太监哎哟一声,一下跳出几米远。 宫中侍卫,只见到一个身影以百米冲刺速度,冲向太极宫两仪殿。 …… 两仪殿内。 李二坐在上首,其他文武官,分别站在两侧,宽阔的大殿里,大唐精英齐聚于此,乌泱泱站了几十号人。 “窦卿,你着户部安排此事,如何?” 朝会已经开了两个时辰,他有些疲惫,这还是他登基精简后的情况,刚才接地方来报,山东等地连日大雨,请求修建水利。 “是,陛下。” 户部尚书窦静连忙答应。 李二正准备下一个议题,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他眉头一皱,“外面谁在喧哗,太不懂规矩了!” 一个千牛卫甲士,进殿跪倒。 “陛下,杜河强闯大殿,说有大事汇报!” 李二刚想说赶出去,猛然杜河从殿门口探出一个头来。 “陛下陛下……十万火急啊!” “进来!” 听到皇帝发话,甲士让开位置,杜河冲进大殿,大声道:“陛下,长安城即将爆发瘟疫,请早做应对!”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什么!” 李二豁然站起! 房玄龄率先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长安怎么会有瘟疫!” 古代瘟疫多发于南方,遭遇涝害后,或者是战场尸体处理不当,长安是都城,既无战争,也无天灾。 杜河拱手道:“房相,我今早在西市,发现许多胡人都高热,寒颤,这是瘴疟的症状,此病传染极大,致死率高达八成。” 李二松了口气,皱眉道:“瘴疟朕征战时也得过,至今时而复发,没有那么严重的,也不见传染。” 李二确实有这毛病,不过杜河猜测是慢性疟疾,加上他那会年轻力壮,挺一挺就过去,也留下打摆子的后遗症。 杜河大急:“陛下,这次发作时间很短,是恶性疟疾,高热不退,数日就死,长安近日天气湿热,蚊虫滋生,感染的人,恐怕难以想象。” 满殿的人,对杜河医术深信不疑,闻言大惊失色。 “而且……”杜河看了眼御座上的李二,抛出了另一个炸弹,“微臣刚才去给皇后请安,立政殿太监,已经有人感染了!” 李二身形一晃,急声道:“皇后感染了?”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冲进来。 “陛下,陛下,娘娘突发高热,已经昏迷过去了!” 李二呆了呆,满脑子都只剩下杜河说的四个字:数日即死,杨思勖一把扶住他,长孙无忌听闻妹妹生病,一时也呆住了。 魏征大声道:“叫太医!” 小太监哭道:“太医已经过去了,但娘娘并不见退热,只是念着陛下的名字。” 李二这才反应过来,刚想去看皇后,门口一阵吵闹,一个穿着七品朝服的官员在门口叫喊着。 “陛下,是长安县丞林正远。” 高士廉是吏部尚书,一下子认出来人。 “让他进来。” 林正远喘着粗气,满头大汗,朝服皱巴巴的粘在一起,仪态尽失。 “陛下,西市突发瘟疫,已有数百人感染了……” 哗…… 这消息一出,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李二到底是皇帝,事情越大,他承受力越强,大声道:“王卿,你是礼部尚书,召集祠部和太医署,速来宫内。 王珪是礼部尚书,下辖祠部,相当于大唐卫健机构。 “诺。” “尉迟敬德,张士贵。” “臣在!” “你二人领左右武侯卫,巡视长安,但凡有偷盗、劫掠、作乱者,杀无赦!”李二很快理清关系。 尉迟敬德大声道:“陛下放心!俺守着长安,谁也乱不了。” “窦卿,户部与左右武侯卫配合,城中商贩,不得抬价,违令者,斩!” “诺。” 几人领命去了,李二再看向杜河,“国事为重,朕就不去立政殿,杜河,你去看望皇后,不要让她……” 李二语气哽咽。 “微臣定然尽全力。” 第50章 皇后得病了 立政殿内。 杜河跟着太监入内,长孙皇后躺在床上,面色通红,已然睡过去,长乐公主,城阳公主都陪在床边,几个太医皱眉煎药。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出去!” 杜河神色大惊、 立政殿已经有携带疟原虫的蚊子,公主都穿长裙,要是被咬到了,又多出几个病号。 长乐公主不解的看着他。 杜河大声道:“这里有瘟疫,快把城阳带出去!” “不,我要陪母后!” 城阳公主穿着淡黄色襦裙,哭着趴在床边,长乐公主连忙去拉她,没想她抓得很紧,一时半会拉不开。 “出去!” 面对杜河眼神,城阳公主毫不畏惧,摇头喊道:“我不!” 这倔丫头,真是分不清时候。 杜河大怒,一把抓着她手,将她提起来,毫不理会城阳公主的拳打脚踢,拎着她走出殿外。 “看好公主,不然你们都得砍头。” 两个力气大的宫女连忙抱住她,城阳在宫女怀里,对着不远处的杜河踢腿,大声骂道:“你这个大坏蛋,为什么不让我陪母后!” 杜河见她在宫女怀里安分,心想长孙皇后家教真好,城阳公主虽然顽皮,但不是拿宫女性命不当一回事的人。 “公主,请看好她。” “有劳。” 长乐公主躬身做了个万福,她和城阳性格相反,是个恬静性格,无论何时都优雅有礼,只是眉间,总有一丝忧虑。 杜河转身进了殿内,长孙皇后还未醒来。 “不知几位,给皇后用的什么药?” 甄立言擅治疗寄生虫病,但他已被征召去两仪殿。 所以这次的太医是生面孔,一个年长的太医道:“皇后娘娘犯的瘴疟,应该服用常山……” 他知道杜河治好了翼国公,回答也颇为谨慎。 杜河知道他没说出来的,常山虽然有一定疗效,但并不适用恶性疟疾,而且这药副作用很大。 以长孙皇后的身体状况,一剂药下去,大概率一尸两命。 “此药副作用太大,暂时不用。” 杜河考虑再三。 “正是……” 三个太医松了一口气,他们哪敢用药,虽然李二性格宽容,但事关长孙皇后,出了问题,难保李二不会发癫,把他们全砍了。 “诸位,你们先用一些温和药物,其他的,我来想办法。”杜河好心提醒道,长孙皇后还怀着胎儿呢,只能缓缓用药。 “我等晓得。” 有人背锅,太医们连忙答应。 这时长孙皇后醒来,几个宫女扶着她坐起来,她脸上满是汗珠,对着杜河一笑:“杜河来了。” “长安爆发瘟疫,陛下不能前来,特命微臣前来探望,娘娘感觉如何?” 长孙皇后道:“国事为重,我已经好多了,刚才似乎听到城阳的声音了。” “此地已经有瘟疫,微臣把她赶走了。”杜河想了想,“娘娘还是不要让皇子公主来这,他们年纪小,感染了疫病会很麻烦” 长孙皇后身为母亲,更怕子女冒险,“张公公,传令下去,所以皇子公主,都不许进立政殿,尤其是太子,不许离开东宫!” “诺。” 一个年长的太监应了一声。 长孙皇后抚摸着肚子,似乎在感受婴儿存在,脸上露出母性的光辉,柔声道,“杜河,请你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她怀孕九个月,很快就会临盆,生下晋阳公主,但突发疟疾,杜河也不知道历史是否改变。 “此乃恶性疟疾,发作时间不定,或许五个时辰,或许十个时辰,请娘娘坚持下去。”杜河回想脑中有关疟疾知识,心中很烦躁。 目前治疗的药方,除了常山就是人中黄。 常山不能用,人中黄没效果不说,也太特么恶心了。 “至于药物,我暂时没有头绪。” 长孙皇后咬牙道:“我会的。” “娘娘,此病难治不难防,主要由蚊虫传播,请你下令,把宫中脏污的地方,全部清理掉,另外,还要大量艾草熏房间,早中晚各一个时辰。” “公主皇子,还需减少皮肤暴露,尽量穿厚衣。” 杜河一指身上,他借了宫中衣服,把自己包的严实。 长孙皇后点头,“张公公,按他说的办。” 杜河松口气,皇宫是特殊场所,没有皇后下令,他指挥不动,好在宫中本来就洁净,只要做好措施,不会传染太多人。 西市和城南问题更大,两个地方都人口密集,而且卫生条件很差,一旦爆发,将是人间地狱。 一个太监闯进殿内。 “小郎君,陛下请你去两仪殿。” “去吧,国事为重。” 杜河出了立政殿,长乐公主在殿外等候,旁边多了一个小男孩,正拉着城阳公主说话,按年纪来算,应该是晋王李治。 城阳公主看见他,琼鼻里轻哼一声。 “见过晋王殿下。” 李治很有礼貌,“无需多礼,我母后怎么样了?” 杜河一拱手,“殿下放心,有几位太医在,暂无大碍,你们可以询问张公公,陛下召请,杜河先告辞了。” …… 杜河跟着太监,回到两仪殿。 殿内大臣少了许多,只留有长孙无忌、房玄龄、窦静、高士廉、魏征等等文臣。 这也难怪,武勋多统领十二卫,此特殊时期,都去大营坐镇。 “皇后如何了?” 李二一看见他,急忙就问。 杜河脸色严肃,“已经恢复神智了,不过此病定时发作,一次比一次严重,时间久了,恐怕情况不妙。” “这位小郎君,年纪轻轻竟然也懂瘴疟……” 杜河抬头望去,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正看着他,一旁甄立言介绍道:“孙老前辈,这就是治好翼国公的人。” 杜河吓了一跳,孙思邈啊。 “久仰大名。” 杜河连忙行礼,这位可是药王,一生悬壶济世,后世医学楷模,是按照史书记载,孙思邈现在八十多岁,被李二召入,目前正在长安。 “无需多礼。” 孙思邈抚须,追问道:“瘴疟发作,应是不固定的,小郎君为何断定是定时发作,还请给老朽解惑。” 杜河一阵汗颜,他不过站在巨人肩膀上而已。 “老前辈折煞我了,杜河只是在古书看到过,瘴疟不是呼吸传播,而是蚊虫携带疟原虫,叮咬人体后,疟原虫进入人体,在体内分裂繁殖,引发高热。” “三日繁殖一次,称为三日疟,隔日繁殖,称为隔日疟,而且具有潜伏期说法,快速发作,便是恶性疟。” “是虫?” 孙思邈和甄立言立刻追问。 第51章 防疫大总管 “是虫?” 两个医学大佬,敏锐地察觉了关键。 “是虫!肉眼看不到的虫子,在体内繁殖的结果。”杜河给出肯定的答案,孙思邈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杜河的话,无异于投下一颗巨石。 一想到虫子在体内繁殖,殿中人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孙思邈良久后才道:“倒是没听过这个说法,小郎君从哪里看到的,可否借老朽一观?” 杜河尴尬不已,这上哪给他找书去。 好在李二给他解围,“老神仙,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西市感染疫病人口众多,朕想问问,可有治疗之法。” 孙思邈和甄立言对视一眼,“陛下,按照医家方子,治疗瘴疟,多以常山为主,南方也有用偏方人中黄的。” 他历经西魏、隋、唐三朝,走遍大江南北,南方湿热地带,经常爆发此病,因此经验充足。 甄立言补充道:“但常山有呕吐副作用,而且效果有限。” 两人意思很明显,药就这种药,用不用,你们说了算。 “不是还有人中黄么?”长孙无忌插口问道,场中各人都脸色怪异,他这才想起来,人中黄是何物,连忙闭口。 房玄龄道:“眼前主要有两大问题,一是防止瘟疫扩散,二是医治已经感染疫病的病患,二位都是医学大师,若真是没有其他药物,也只有用常山医治了。” 甄立言脸色为难,“房相,若用常山治疗,恐怕要死伤一半。” “这……” 房玄龄也不敢做决定,保守估计,城中感染疫病的人,已经上万,一道政令下去,死伤数千,谁敢背这个骂名。 李二沉声道:“壮士断腕,也不得不为啊。” 两仪殿内沉默下来,谁也不敢表示赞同。 “等一下!” 杜河大声道,“陛下,不能用常山,这是恶性疟,常山毒性剧烈,患者本就虚弱,再下猛药,九死一生。” “你有法子?” 李二眼中露出希望。 杜河脑筋飞快,我有个屁的法子。 治疗恶性疟疾,只有青蒿素最起作用,但这个时代,没有萃取青蒿素条件,又或者金鸡纳树树皮,也能取得显著疗效。 可惜,这两个东西,他都变不出来。 杜河道:“瘴疟致死,大约要七天,陛下容我想想,当务之急,是要防止疫病扩大,否则,城中人口百万,纵有神药,也救不了那么多人。” 房玄龄追问:“那依你看,要怎样防治。” 杜河努力回想前世记忆,拱手道,“源头是从西市出来,应当封锁西市,许进不许出,所有病患,一律居家,朝中组建医疗队,挨家挨户治疗。” “西市以外的地方,全城打扫干净,杜绝蚊虫,才可以避免传播,最好有一个人,居中指挥调度。” 礼部尚书王珪点点头,“陛下,杜河所说,比祠部更详细些。” 甄立言道:“陛下,我与孙老前辈是要进去的,但指挥调度,不是我们擅长的。” 李二皱眉道:“那用何人去呢?” 殿内各人,纷纷沉默,瘟疫猛于虎,谁敢去西市。 “陛下,老臣愿往。” 房玄龄先开口。 李二抬手打断了他,道:“西市是瘟疫之源,房卿怎么能去,若有个闪失,国家损失巨大啊。” “确实不妥。”杜河也表示赞同。 房玄龄几十岁的人了,又是文官身体差劲,要是感染疟疾,两次发烧,老头就要给带走了。 江夏王李道宗道:“我可前往,我在军中,处理过此事。” 李二渡着步子,“也不妥,军中跟民间不同,处理起来不能一味硬取,而且你不懂防治,去了也没什么用处。” “微臣愿意前往。” 杜河踏出来,他必须进去,丽雅莎和哈桑都在,不知道地瓜,有没有拿回来,军队进驻后,西市必然会有骚乱。 万一把地瓜弄失了,那才是亏死。 而且这是一个登入朝廷的机会。 李二还未说话,长孙无忌连忙道:“陛下不可,杜河阅历浅,万一处理不好,会引发民乱啊,而且莱国公已经去了,他再有个闪失,岂不是愧对杜克明。” 长孙无忌一脸沉痛。 杜河眯着眼睛,这家伙真鸡贼啊,知道长孙冲和自己不对付,现在就开始阻止杜河登入朝堂了。 李二是重情的人,听他说完,也否决杜河。 他目光巡视全场。 “那我就不去了,不过我有个更好的人选。”杜河微笑着看着他,“长孙冲为官几年,经验丰富,而且又年轻,应该不惧疫病,微臣推荐长孙冲。” “此乃为国效力,司空大人不会舍不得吧?” 场中大臣都低头暗笑,叫你多管闲事。 长孙无忌眼角抽动,忙道:“为国效力,本不应该推辞,但冲儿不懂医疗,而且他身体不好,陛下……” 李二当然知道这个发小心情,道:“冲儿也不妥。” 正在这时,殿外又有人来报,“,长安县令来报,西市感染疫病者,已有三千余,另有十七人死亡。” 李二惊道:“怎么这么快!” 杜河嘴角露出一丝苦涩。 “此疫与体质相关,体弱者先死!” “陛下,不可在此浪费时间,速速做出决策!” 魏征豁然起身。 丽雅莎和哈桑生死未知,杜河心中也着急,大声道:“陛下,让我去吧,在座没有人,比我更懂怎么防治。” 李二沉声道:“你当真愿去?” “微臣看过一个故事,海外一个叫清国的地方,朝堂积弱,有外国贩入五石散,导致清国百姓贪食,形如枯槁,有位叫林则徐的大臣,收缴外国五石散,集中销毁,有人说,他会引来杀身之祸。” “林公以诗句回,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微臣生来荣华富贵,既受国恩,又怎能不思报国。” 杜河慷慨激昂,将殿内众人震得鸦雀无声。 “好!好一个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魏征大声鼓掌,同时投来赞许的目光。 “我辈后继有人矣。” 房玄龄赞叹。 李二也是被感动的不行,扶着杜河肩膀,“好,好孩子!等你瘟疫平息,朕定要好好赏赐你。” “朕命你为长安防疫总管!凡是瘟疫相关,都受你调度。” 第52章 甲士 唐朝总管一职,权利极大,多是临时任命,比如李靖就曾任定襄道行军总管,统兵十万,出击突厥。 不是李二亲信,没有这个殊荣。 “谢陛下。” 杜河谢恩,回望场内,拱手道:“诸位大人,这是一场另类的战争,为了长安民众,杜河斗胆,请各位配合。” “请总管下令!” 殿中一片响应。 “房相,请你协调南衙禁军,将西市周边坊市全部封锁,许进不许出,征召城中大夫,全部由太医署统领,另外,通知各坊,组织卫生清洁,所有污水,用生石灰填满。” 房玄龄点头答应。 “窦大人,请你组织户部,收购城中艾草、香薰等驱蚊物品,如果不够,去长安周边采购,有囤货居奇者!” 杜河看向李二。 “斩!” “另外,买空所有酒铺的酒。” 魏征道:“要酒做什么?” “清扫卫生之后,可用酒精灭蚊。”杜河耐心解释,“魏相,还需你连同御史台,在城中安抚民心。” “分内之事。” 魏征欣然领命。 杜河又看向王珪,“王尚书,祠部收集城中一切医药物品,放到西市门口,以便取用,甄太医、孙老前辈,你们各率领医疗组,祠部药材,尽管取用,不到濒死状态,不许用常山退热。” “张公公……” 张阿难啊了一声,想不到还有他的事,“你安排宫中太监,学习提取酒精,我会派人教你们,酒精越多越好!” “咱家晓得了!” 张阿难连忙答应。 杜河又安排兵部,调集军士,沿途采购物资,李二见他安排周密,心中大为宽慰。 “陛下,为防有人作乱,臣还需甲士。” 涉及到兵权,杜河必须请示皇帝。 李二沉吟片刻。 “朕给你一个骠骑府。” …… 长安城内,瘟疫扩散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左右武侯卫沿街巡逻,京师十二门,更是防守严密。 “幸好东城没被波及。” 东城相对富裕,卫生条件要好很多,感染疟疾就少。 杜河打马在街上,他能察觉到门后居民,不安的目光,瘟疫无形无质,一旦发作,不论身份地位,一直都是人们心中梦魇。 “环儿,李姑娘……” 酒坊大门关闭,杜河在酒坊楼下喊着,不一会儿,二楼窗户打开,环儿从中探出头来,“公子稍等。” 等到门开后,杜河走进去。 “陛下任命我长安防疫总管,我很快就去西市,李姑娘,宫中会有人来接你,你带上酒精器具,去宫中教太监提取酒精,城中需要大量酒精。” 杜河飞快将事情说了一遍,又补充,“宫中防护严密,比在外面安全。” “公子要去西市?” 李锦绣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手指捏紧,秋水般眼眸定定看着他,西市是瘟疫爆发地,杜河现在进去,无异于找死。 “不行不行!” 环儿也连忙阻止。 杜河目光坚定,“这次瘟疫,应该是哈桑从波斯带回来的,既然是因我而起,我就不能逃避,而且,那里有非常重要的东西。” “机会可以等下次!你若没了,酒坊和山庄,都会消散的!”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似乎已经猜测杜河的心思。 杜河温和一笑,“不全是这个。”他思绪飘远,”从我懂医术开始,就知道一个道理,人命是很贵的,我的命贵,百姓的命也贵。” 身为医生,岂能向疾病低头!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李锦绣有些后悔,早知道不和他怄气了。 …… “凡是坊内居民,速到武侯铺领取生石灰,家中便桶,用生石灰掩埋,有发热者,上报坊正……。” 一些大嗓门壮汉,在坊内高声呼喊。 街上马车、牛车络绎不绝,前往各坊,运送物资,御史台的嘴炮门,骑马游走四方,在各个坊市安抚。 杜河甚至看见韦挺,老家伙气喘吁吁,也在大声呼喊。 整个长安,展示出它超强的凝聚力。 杜河到西市时,许多人都在等候。 西市共有四面,加上周边九坊,都在瘟疫区内。 此时,房玄龄下令,南衙禁军把守各个坊门,礼部工部,临时征召临近宅院,物资堆放如山。 “总管大人。” 六部的下属官员,纷纷向杜河行礼。 “人都到齐了吗?” 一个官员拱手道:“太医署和太常寺的大夫们,还在路上。”孙思邈和甄立言年纪大,必须坐马车,因此速度慢。 杜河也能理解,远远看见坊门口一个熟人。 “怀道!” 秦怀道身披甲胄,横跨长刀,听到喊声,连忙行礼,“总管大人。”杜河现在是三品总管,又是公务时,因此他称官职。 杜河对这个死板的兄弟很无奈,锤了他一拳,笑道:“陛下派你来协助我吗,这下省事多了。” “呵呵,我奉陛下命,率领一队佽飞,前来把守西市坊门。” 佽飞是武侯卫中的精锐,每队六十六人,分为六组,每组十一人,标配弩箭,是长安的应急部队。 杜河向他身后看去,果然有配有弓弩的甲士。 见他有些失望,秦怀道向前一指:“你的人马,陛下从右领卫调来了,他们常驻京师,也是军中骁勇。” 顺着他指的方向,远处大道上,乌泱泱站着一片甲士。 “我过去看看。” 杜河骑马靠近,立刻有甲士拦路。 “泾阳骠骑府驻地,禁止靠近!” 杜河亮出鱼符。 李二怕他年轻,难以服众,特赐他银质鱼符。 “总管大人!”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大步赶来,抱拳行礼,“泾阳骠骑将军胡报恩,见过总管大人,奉大将军命,本府一千人,均已在此。” 骠骑府分为三个团,每个团约三百人,主要由近战长枪兵、远程弓弩手以及机动骑兵组成。 千余战士,杀气腾腾。 “右领卫大将军,是卢国公吧。” “回大人,是。” 真是冤家聚头,不过事关长安安危,程咬金只要不傻,就不会动手脚。 杜河瞧见有马车驶入,知道孙思邈已经过来,大声道:“胡将军,请你组织士兵,准备进入西市。” “诺!” 西市门口,甄立言、孙思邈,以及太常寺医士,都在等候,秦怀道指挥佽飞甲士移开拒马。 杜河大声呼喝。 “进!” 医疗队,骠骑军士,鱼贯而入。 他们脸上都有些忐忑,西市周围,一个时辰前已经封闭,里面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第53章 西市 “吱呀” 身后的坊门缓缓关闭。 天空飘散着残灰,充斥着刺鼻烟味,两侧住宅店铺里,传来微弱诵经声,大街空无一人。 “林县丞,西市的武侯呢?” 西市占据两坊,除管理署外,另有两个武侯铺,维护治安。 “两个武侯铺的人,都已患病。” 林正远语气苦涩,京兆府下令,他带衙役二十人,协助杜河,他没想到,几个时辰过去,西市竟会如此凋敝。 “先去棋盘街。” 杜河思考再三,决定先建立临时营地,西市共有四条主街,呈井字形划分,最中间两条主道笔直,也称作棋盘街。 棋盘街原是游商走贩聚集地,现在已经空下来,工部和骠骑府甲士合力,很快搭起一座临时营地。 杜河邀请他们在帐中议事。 “胡将军,你派人堵住路口,日夜两班巡逻,无论百姓胡商,禁止聚集,有乘机作乱者,可先斩!” “末将领命!” 胡报恩抱拳退下。 “孙老前辈,甄太医,你们与太医署一起,分为九队,每队负责一个区域,优先治疗重症。” “诺。” 太医署官员拱手,出帐组织医士。 帐中走的七七八八,杜河转身看向林正远,“林县丞,你的人熟悉西市,安抚民心的事,就交给你了。” “下官领命。” 他转身准备出去,又被杜河叫住,“西市胡商有多少?” 林正远一愣,沉吟片刻, “约有三万。” 杜河没想到,两坊之地,竟有这么多胡人,他摩挲着手中横刀,“我在路上,听到许多人诵经啊。” 林正远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总管大人,西市胡人多信仰明教,长安人称为祆教,坊市附近,也有祆教的寺庙,不过此派教义和善,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如此最好。” …… 房子里传来压抑又隐忍的哭泣。 杜河骑着马,心情烦躁,工部运送了大量物资,西市瘟疫得到控制,但药物仍然没有头绪。 随着时间推移,死亡人数会剧增,到时候,整个西市,会成为炼狱。 “总管大人。” 杜河抬头,胡报恩身披甲胄,正向他行礼,这个骠骑将军,做事十分干练,杜河对他印象不错。 “胡将军,西市情况如何。” “大人放心,我军中儿郎,已经控制西市要道。” 胡报恩骑马,落后他半个头,不敢丝毫轻视,他是草根出身,一步一步爬上来,深知世家底蕴。 “只是,又死了十几个,士兵们心情沉重。”胡报恩接着说道,他府下都是精锐,经历不少恶战。 但瘟疫无形,带来心理压力极大。 杜河缓缓道:“这只是第一天,你要做好准备,不止是西市的人,瘟疫不分贵贱,可能你我都要死。” 胡报恩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追问道:“真的无药可医吗?” “有一味药叫常山,药效不明,但毒性猛烈……”杜河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胡将军也怕死吗?” 胡报恩拍着胸脯:“我这条命,早就卖给大唐了。” 杜河拍拍他的肩膀,文臣不贪财,武将不惜死,这可能就是盛唐的气象吧。 他的目的是胡人酒肆,胡报恩想派人保护,被杜河拒绝了,酒肆就在街口,不会有什么危险。 “嘭嘭嘭……” 杜河在楼下拍门,丽雅莎母亲探出头,把门打开。 “哈桑呢?” “在后院。”丽雅莎母亲语气冷淡,对杜河很有意见,要不是他雇佣哈桑,也不会从遥远波斯,带回瘟疫。 杜河走进后院。 丽雅莎躺在椅子上,身上盖着厚厚毛毯,原本的活力荡然无存。 “丽雅莎,你感觉怎么样?” 听到他的声音,丽雅莎睁开眼睛,露出祈求的神色。 “杜河,我身体很难受,你能救救我吗?” 杜河手指捏得发白,深深吸口气。 “你会没事的。” “真的?” 丽雅莎仰着头看他,她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在阳光照射下,这个爱笑的女孩,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当然!” 杜河把手抚在她额头上,给出肯定回答。 哈桑在屋内,这个强壮的探险家,发病时间最早,此刻昏昏沉沉,躺在屋内,听到有人进来。 “噢,亲爱的小先生,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面容消瘦,但神情很轻松。 “你怎么样,哈桑先生。” 哈桑耸耸肩,“还能怎么样,该死的疟疾正在剥夺我的生命。”他自嘲的笑笑,“当然,我比那几个倒霉蛋好,他们吃了医生的药,吐得满屋都是,最后连命都没保住。” 杜河知道,他说的是驼队伙伴,根据万年县的调查,那几个人吃常山以后,中午就已经死了。 “根据时间,你还有三个月,才能回长安。”杜河抚摸着刀鞘,哈桑带来疟疾,他必须弄清楚。 屋里响起了哈桑的叹气声。 “按照路程是这样的,我到了波斯后,发现柯昂,哦,就是去极西之岛那家伙,已经全家搬到了波斯,我买下他所有东西,就返回长安……” 难怪哈桑那么快就回返。 杜河问道:“东西都带回来了?” “是的,所有东西,一个马车,都在我的仓库。”哈桑露出懊恼,“该死的柯昂一定是在躲避疟疾,才会搬到波斯去。” 杜河松了口气,但现在疟疾肆虐,他哪有心情去检查货物,“在波斯和粟特,有治疗疟疾的药物吗?” 虽然此时欧洲医术更落后,但他不想放过一丝可能。 哈桑狠狠地抓着头发,“没有用的,这种疾病夺走了几百万人的生命,它被称为神的惩罚,那群笨蛋会什么,该死的,只会放血!!!” 杜河默然无语,工业革命爆发之前,欧洲的医术,非常愚昧。 “先生,看在我为你带东西的份上,救救丽雅莎。”哈桑祈求的看着杜河,“我是个爱探险的混蛋,丽雅莎却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他知道杜河是唐朝贵族,拥有很大能量,这个放纵探险家,似乎在面临死亡威胁时,才感受到亲情的可贵。 “大唐有很多厉害的医生,一定可以的。” “求求你了,先生!” 杜河缓缓站起,“我会请最好的医生,照顾丽雅莎。” 第54章 刺杀 夜晚,杜河在帐篷里,辗转难以入睡。 营地充斥着艾草味道,以及外面换岗士兵甲胄摩擦声,走出帐篷,整个西市黑压压的,只有驻守士兵,零散的灯火。 “大人。” 士兵们看见他,低声行礼。 杜河缓步巡视整个营地,甄立言被他派去酒肆,照顾丽雅莎,在没有特效药的时候,这位医术大师,能最大限度,保住丽雅莎生命。 远处,一点残灯如豆。 满头华发的老者,正在翻阅书籍。 “孙老前辈,您这么晚还没睡吗?” 孙思邈回过头,“小郎君不也是,老朽从未见过,如此猛烈的瘴疟,想着翻翻古籍,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杜河在他身边坐下,“老前辈,你说,我们能战胜瘟疫吗?不瞒您说,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死去,我越觉得无力。” 孙思邈放下手中书籍。 “老朽十五岁从医,至今已经有一甲子,走过塞北江南,活人无数,见过无数人死去,有时也问上天,为何穷尽人力,总有治不完的病。” 杜河肃然起敬,“愿听前辈教诲。” 孙思邈呵呵一笑,“人存天地,只有一个争字,与树木争为建宅,与牛羊争为食物,与万物争为命,相互交融,万物不绝,疾病也不绝。” 自古道医不分家,他历经三朝,谢绝李二封官,言语间充满智慧。 “我辈医者,只需尽力而为,即使失败,也能为后人积累经验,医海无涯,进一步有进一步的欢喜。” 杜河脑中响起炸雷! “多谢前辈!” …… 营地里一片喧哗,杜河正在吃饭。 林正远走进帐篷。 “大人,朝中送来大量物资,已经搬到营地。”他说完,将鱼符双手奉上,为防止瘟疫扩散,只有持有鱼符者,才能打开坊门。 “将粮食下发各户,外头情况如何?” 为保证营地安全,熏香艾草,消耗很大。 另外,西市五六万人口,每日所需粮食,都需要朝中提供。 “秦将军说,西市外面已经控制住,南城感染瘟疫者很多,朝中已经安排人去了。”林正远拱手作答。 南城是长安贫穷地,环境很差,疟疾感染者也很多。 杜河深吸一口气,“药物送来了吗?” “送来了。” 杜河起身,抚摸着手中刀鞘,终于下令,“将药材交给太医署,告诉他们,若有重症,服用常山。” 虽然常山有很高致死率,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经过昨晚和孙思邈谈话,他明白一个道理,面对疾病,没有完美治疗,有时候,必须做出选择。 “诺。” 但作为防疫总管,他每个选择,都将决定西市几万人生死。 随着杜河命令,药材散往各街巷,西市氛围发生变化,人们像被窒息的鱼,呼吸到新鲜空气。 “安拉保佑!” 有人在街上感谢神明! “儿啊,很快就会好了!”有人轻轻拍着怀中的小孩,眼睛却看向街道上,运送药材的牛车。 为验证疗效,杜河跟着医疗队,来到一间院子。 林正远在一旁说道:“这家人是胡人,在西市贩卖铁器,前日他家女儿患了瘟疫,发作严重。” 院子里充斥着艾草味,一个中年男子看见他们,立刻道,“林大人,朝廷有药了?” 林正远一指杜河,“托总管大人福气,已经送来药。” 男人跪倒在地,对着杜河不停叩头,“多谢陛下,多谢总管,小女今日清晨发作两次,已经昏迷。” 杜河见他肌肉隆起,眉眼开阔,想必平时也是勇武之人,竟然为女卑微成这样,不由心生怜悯。 “王医师,准备煎药吧。” 一个医师匆匆去了,铁匠脸色大喜,也跑去帮忙,出现昏迷症状,代表脑内受损,确实十万火急。 一盏茶功夫,医师便端着药过来。 铁匠推开门,屋内散发浓浓艾草味,一个女孩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由于寒颤发作,还盖着厚厚毛毯。 “女儿啊,喝完药就好了。” 铁匠将女孩扶起,一边哄着一边喂药。 “先出去吧。” 杜河带着医师在院中等候。 太医署王医师擦着额头汗,道:“此物毒性甚是猛烈,民间多用来催吐,治疗疟疾,不知疗效如何。” 林正远道:“尽人事吧。” 良久,屋中传来铁匠声音。 “女儿啊,你醒了。” 林正远压抑不住兴奋,“大人,成了。” 话音刚落,屋中一顿乱响,夹杂着铁匠惊呼声,杜河一脚踹开房门,屋内景象让他呆在原地。 “啊啊父亲,我好难受……” 女孩发狂似得,在屋中撞倒许多东西,她双目赤红,“呜哇”一声,不断呕吐,铁匠急的连连呼喊。 “女儿!女儿!” 杜河快步上前,抓住女孩身体,入手一片冷汗。 血压降低!呕吐!抽搐! “常山中毒了!” 王医师发出一声惊喊。 杜河神色冷峻,将女孩平卧,准备急救,怎料女孩掐着脖子,发出几声喊叫,身体一颤,迅速瘫软下来。 “瞳孔扩散,脉息全无,已经救不了了。” 王医师蹲下身体,对着他摇头。 杜河默默走出房间。 林正远留在屋中善后,温言宽慰道:“铁匠,此药副作用很大,能不能活,全看运气,请你节哀。” 铁匠似是没听见,看着尸体发呆。 出了院门,几人心情都很差,不过盏茶功夫,就死一个人,林正远道:“总管大人,这药还用吗?” “用!不用也死,用了还有机会活!” 林正远提醒他,“大人,因病死他们怪病,因药死他们会怪你,这对你名声,有很大的影响。” 他在基层多年,对人性深有体会。 眼前少年,既有为民之心,也有做事能耐,将来定是国家重臣,要是因此担上骂名,恐怕仕途黯淡。 杜河道:“这是不可避免的,无妨。” 他话音刚落,背后响起尖锐破空声,杜河头皮一炸,激发本能,往右前方翻滚,同时迅速翻过身。 “铁匠!” 铁匠一击不成,长矛再刺。 “啊!” “保护大人!” 林正远不会武学,吓得连声呼喊。 杜河凝神聚气,矛尖即将刺中时,迅速左闪,同时身体前滚,拉近距离,一记重拳打在铁匠手臂上。 怎料铁匠常年打铁,双臂硬如铁,这一拳,竟没让他长矛脱手。 他单手持矛,左手拔出一物,猛刺杜河前胸。 “嘭!” 杜河肩膀用力,将铁匠顶飞。 一伍骠骑府甲士,听到动静,快速赶来,一人持盾刀向前,两人长枪兵落后,两弓弩手远程,将铁匠围住。 “留他一命。” 听到杜河说话,长枪兵收枪尖,盾兵下砸。 “啊……” 铁匠被盾牌压制,犹自挣扎。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杜河后背冷汗阵阵,身体发酸,刚才这一分钟,是他平生最危险时刻。 短距离长矛突刺,威力太过恐怖。 若非他腺上素爆炸,此时已经命陨。 铁匠看到杜河,双眼赤红,狂叫道:“狗官!你害死我女儿,还我女儿命来!” 林正远大声道:“铁匠,我早和你说过,那药有致死几率,你女儿死了是她命不好,怎么能怪总管大人。” 铁匠只发出野兽般咆哮。 “是你们害死她!” 杜河挥手,甲士松开盾牌。 “念你刚失去女儿,本官饶你这次。” 然而铁匠已经发狂,盾牌刚撤,就举着匕首刺向杜河,杜河早有防备,手中横刀出鞘,一颗人头飞起。 他提刀站在街上,周身煞气腾腾。 “传令骠骑将军,加强巡逻,西市百姓,无论胡汉,胆敢袭击军官、医师,皆斩!” “诺!” 杜河望着天空,西市混乱,必须强势镇压! 第55章 解药 当夜,杜河在大帐召开会议。 胡报恩调来两伍士兵,共有十人,给杜河充当卫士。 “延寿坊,活二十,死四十七……” “光德坊,活九,死二十三……” “崇化坊,活三十,死七十二……” …… 随着医疗队汇报,西市九坊,共有三百三十人死亡,以崇化坊死亡人数最多,那里是疟疾爆发之地。 同时闹事也最严重,由胡报恩率兵驻守。 “诸位辛苦了,早点安歇。” 杜河让他们退下,这些医师来回奔走,熬的双眼通红。 林正远拱手道:“大人,这两天已经死了五百六十人,坊内居民,抵抗情绪很重,医师们都需要士兵保护才能进行。” “有不想用药的,就不要给他们用。” 既然事情开始,杜河反而坚定内心。 “还有一事,西市九坊已经封闭,这些尸体,堆积在坊内,大人是不是下令,让他们运往城外安葬?” 杜河道:“不行,尸体携带疟疾,若遇蚊虫叮咬,野狗刨食,又会感染城外,明日下令,将死者尸体焚烧。” 尸体本身不传播疟疾,但古代卫生条件很差,杜河不敢赌。 “大人,万万不可……” 林正远闻言大惊,跪倒在地,苦苦劝慰,“人们都讲究入土为安,若是焚烧尸体,恐怕会引起乱子。” 杜河冷峻地看着他:“林县丞,防疫为主!” 林正远低下头,他突然发现,原本还有些优柔的总管,自从铁匠死后,变得冷酷无情起来,但不得不承认,杜河所做一切,都是最优解。 “我只要活人,不要死人,如果有人要死人,那就把他们也变成死人!”杜河继续道:“林大人放心,有这一千甲士,西市乱不了。” 唐初士兵都是精锐,又有甲胄在身,谁敢试其锋芒! “诺!” 当阳光刺入帐篷时候,坊门口的士兵带来坏消息,长孙皇后病危了,她本身体质虚弱,又有身孕,能撑到现在,全靠宫中太医。 杜河用艾草细细熏一遍,骑马前往坊门。 他能感受到敌意的目光,这些目光来自,临街二楼店铺,大门紧闭的房门后,常山治愈率很低,他们把亲人的死,都算在杜河头上。 十个甲士遵守命令,严密护在他身边。 打开坊门后,武侯卫佽飞部移开拒马,秦怀道迎了上来。 “杜兄,陛下有旨,急召你入宫。” “城中情况如何?” “控制住了,但死者众多,城门每日过棺不停。”秦怀道脸上充满疲惫,京中发生这么大事,他十分忧虑。 杜河点点头,“西市里情况也不妙,你记住,没有我的鱼符,谁也不许出来!” “放心吧。” 杜河没有时间和他多聊,快马赶往皇城,城门守卫早已得到命令,打开大门,杜河纵马如风,直往立政殿而去。 皇宫里充斥酒精味道,立政殿门口站了许多人,长乐公主、城阳公主、晋王李治,都面露悲切。 旁边一个肥胖少年,应当是魏王李泰。 “小郎君,快进。” 杨思勖在门口等候,杜河随他进殿。 “人参呢?人参有没有用!来人,把高句丽千年人参拿来!” “陛下,娘娘虚不受补啊!” “放屁!一群庸医,朕要砍了你们!” 殿内传来李二的咆哮。 宫女太监,俱都战战兢兢,李二看见杜河,一把抓住他的手,“杜河,你来了,快来看看皇后!” 他脸色焦急,抓得杜河手臂生疼。 “陛下,你先松开臣。” 杜河挣脱李二束缚,转头看向殿中太医:“娘娘情况如何?” 太医苦着脸道:“娘娘发作三次,脉息已经有些弱了。” “陛下,恕臣无礼了!” “快去!” 李二连连催促。 杜河走向凤床,长孙皇后已经昏迷,嘴唇血色尽失,而且心率很低,依照杜河经验,却是重症状态! 估计再发作两次,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小郎君,可要用常山治疗?” 太医一脸祈求,把选择权推给杜河。 “娘娘多久发作一次。” “大约十个时辰。” 杜河心中默算,也就是最多到明晚,“不!我在西市用过常山,十人只能活一二,娘娘还有时间。 李二大声道:“治好皇后,朕封你国公!” “陛下,让臣想想。” 张阿难也低声劝慰:“陛下,小郎君是个有能耐的,让他安静想一想吧。”李二不再说话,坐在床边,目光深情,看着昏迷的长孙皇后。 张阿难引着他走向殿外。“小郎君不妨去偏殿休息,咱家着人给你送餐食。” “有劳公公!” 杜河一路奔波,早已饥肠辘辘。 进了偏殿,杜河躺在椅子上,毫无头绪。 这几天他想尽脑中所学,还是没有找到办法,长孙皇后一死,历史又回到原来轨道, 难道历史真的不能改变? “吱呀。” 殿门被轻轻推开,杜河以为是送饭的太监,“放在这里吧,有劳公公。” 不料鼻尖闻到一股香气,他睁开眼,看见一道淡黄身影,竟然是城阳公主,连忙翻身起来,“公主殿下,怎么是你。” 城阳公主放下餐盘,眼中露出祈求。 “杜家哥哥,求你救救母后。” 她竟然拦住太监,亲自送饭进来。 杜河叹了口气,“殿下,非是杜河不救,只是我脑中,也没有头绪。” 城阳公主睫毛挂着泪珠,“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的。” 杜河苦笑一声,扒拉着饭食,猛然吃到一个熟悉味道,他将嘴里食物吐在盘中,一粒白白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这是……大蒜?” 城阳公主道:“是啊,广州送来的蔬菜。” 杜河沉默几秒,大叫一声,双手捏住城阳的脸,将她脸捏的变形,欣喜若狂,“大蒜!居然是大蒜!哈哈哈……” “公主真是福将!” 殿中充斥他张狂笑声。 城阳公主被惊得发愣,不顾自己的脸,大喊:“皇姐,你快来!杜河疯啦!” 殿门被人推开,传来长乐公主声音。 “杜河,你在干什么!” 张阿难还以为城阳公主顽皮,惹恼杜河,连忙劝解。 “小郎君,快松开公主!” 杜河才发现城阳给他捏成肉嘟嘟,连忙松手,解释道:“我想到救娘娘的办法,一时过于激动……” 这下没人计较他对公主不敬了。 张阿难一个助跑,火速冲往主殿。 “陛下……娘娘有救了!” 第56章 萃取 偏殿内。 李二、长孙无忌、魏王李泰、晋王李治,以及两位公主,齐聚于此,惟有太子未到场,这也正常,以长孙皇后性格,不会让国本涉险。 “你是说,这大蒜能救皇后?” 李二看着桌上蒜子,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杜河心情放松,笑道,“正是,此物里有一种东西,叫大蒜素,对瘴疟有效,且没有副作用,对娘娘腹中胎儿无害。” “臣在府中少食大蒜,竟没想起来药用,多亏公主送餐食……” 城阳公主正在揉脸,被李二一把抱起:“城阳不愧是朕的心头肉,等你母后好了,朕好好赏你。” “公主聪慧!” 殿中人纷纷拍起马屁。 杜河擦擦汗,唐朝没有大棚,大蒜成熟期或六月或九月,他十月穿过来,见都没见过这玩意,一直以为唐朝没有。 说笑一阵,李二道:“张卿,宫中还有多少大蒜。” 张阿难忙道:“奴婢已经问过,宫中冷库,尚有一百余公斤。” “可够用?” 杜河点点头,“短期用足够,不过大蒜素疗效缓慢,而且城中若要用上,所需大蒜,难以估计。” “此物产于何地。” 张阿难人精似得,早已打探清楚,低声道:“陛下,各州府都有产出,但冬季不适宜,只有岭南道产出。” 岭南道是即是两广地区,气候温热,常年不寒。 李二略一思索,即道:“无忌,下令广州都督萧龄之,全力运送大蒜,朕许他临时调兵权。” “诺。” 皇帝诏令,原本须中书起草,经门下审核。 但此危急时刻,李二有独断之权。 杜河又道:“大蒜素需要萃取,其中工艺,十分复杂,请张公公找李姑娘来,哦,就是我府上那位管事。” 李二挥手催促,“快去。” 这东西不经过萃取,含量很低,杜河估计,生吃要二十多斤才有效,活人哪能吃那么多蒜。 “陛下,臣需要笔墨!” 李二给了个眼神,一旁太监取来笔墨纸砚。 杜河环视周围,不是公主就是亲王,估计也不会研墨,宫中小太监地位低,也不会这般技能,索性撸起袖子。 李二皱皱眉头,嫌弃他墨迹。 长乐公主劝道:“父皇,让女儿研墨吧。” “嗯,为你母后尽孝,也是应当。” 长乐公主在一旁研墨,杜河拿起毛笔,将水蒸汽蒸馏法步骤,一一写在纸上,李锦绣有蒸馏经验,应该能看懂。 李二见他神情专注,挥挥手,将不相干人赶出去。 殿中只有内侍,以及二人,长乐公主好奇道:“小郎君所画是何物,长乐读书不少,怎么一点也看不懂。” 杜河头也不抬,“这是化学,唔,简单来说,就是把一样东西分解,经过加工,得到另外一种东西。” “小郎君真是博学!” 长乐公主夸赞。 杜河笑道:“我打算开一个医学院,公主若有兴趣,可以去学院听课。”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低叹。 杜河顿时默然,皇家女子,虽有荣华富贵,但与自由无缘,长乐公主二十三岁,便郁郁而终。 可见世间得与失,是说不准的。 良久,殿门打开。 “小郎君,李管事到了。” 杜河吹干墨迹,点头道:“有劳公主。” 长乐公主施个万福,缓缓走出,殿门口,一个高挑女子正走进来,两人相交瞬间,长乐公主露出惊诧。 她没想到民间竟有如此绝色。 “李姑娘,在宫中可还习惯。” 杜河这几日,不是和病患,就是死人打交道,见到李锦绣大感亲切,又见她脸上疲惫,知道宫中酒精,她出力很大。 李锦绣也露出笑容,“托公子福,张公公很照顾。” 杜河让她坐下,手中稿纸摊开,“这是治疗皇后娘娘秘方,西市那边,尚需我回去坐镇,你按照我写的,将大蒜素提取出来。” 李锦绣有经验,人也聪慧,看过稿纸后连忙答应。 “锦绣知晓了。” 杜河又交代她一些注意事项,李锦绣拿起稿纸起身,走到一半,忽而回头道:“公子在西市,万事小心。” 杜河一抬头,她已翩翩离去。 走出殿门,外面的人散得差不多,杜河在立政殿花园,见到李二,这位帝王,正在园中散步。 “陛下!” 李二挥挥手,“事情都办好了?” “今夜就能制成,臣已经叮嘱太医,少量多次喂药,娘娘明日就会慢慢好转。”杜河拱手作,大蒜素起效是二十四小时。 李二神情舒缓,道:“皇后的病,当记你首功。” 多谢陛下,臣还有一事。 “讲!” 杜河思虑再三,说道:“长安城中,每日抬棺数量众多,臣要提醒陛下,尸体用土葬,有很大风险,最好采用火葬…… 这个决定不好下,但即使有大蒜素,每救一人,也需二十斤生蒜,疟疾一旦扩散,把整个岭南翻过来都不够。 李二沉默了一会儿,“朕知道了!” “那臣便告退了!”杜河转身欲走,不料李二忽然开口:“这两日,京中有官员弹劾,说你在西市手段强硬,视人命如无物。” “陛下……” 杜河刚要开口解释,李二抬手打断他,“西市富庶之地,他们有亲戚朋友在,我当然知晓,朕不是问罪,朕是想告诉你,你尽管去做,谁也起不了风浪,一个骠骑府不够,朕就再上一个骠骑府。” “多谢陛下……” 杜河拱手致谢,不得不说,李二是个很有魅力的领导。 …… 杜河回到西市。 “大人回来了!” 胡报恩骑着马迎了上来,他这两天镇守崇化坊,未到营地报到,此时双眼凹陷,布满血丝。 “胡将军,怎么这么憔悴。” 杜河吓一跳,胡报恩跟在他马后,低声道:“可能死人见多了,心情受到影响,总管大人,皇后娘娘身体如何?” “找着药了,但需从岭南运来,而且,数量有限。”杜河也不瞒他,胡报恩是骠骑将军,是天然盟友。 “啊,有药了吗!” 杜河回头看他一眼,只是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嗯,但是西市九坊,病人太多,一时半会,很难顾及到所有人。” 胡报恩默然不语。 杜河没想到他一个将军,竟也是菩萨心肠。 “胡将军,你在此等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胡报恩这才抬头,拱手道:“林县丞在菜市口,搭建柴堆,想焚烧尸体,但百姓们反应拦在面前。” 杜河顿时明白,他俩不敢做主。 第57章 烧尸 西市菜市口位于东北角,官面称作独柳树,是长安刑场。 此时,刑场内铺满木柴。 林正远奉命焚烧尸体,哪料刚搭建完,几百个胡民冲来,他身边衙役阻拦不住,幸好附近甲士赶来,勉强控制场面。 “林大人,人死为大,凭啥要烧尸体!” “对,当官的,给个说法!” 身边甲士横着长枪,阻拦他们。 林正远嘶声喊:“各位!各位!尸体会腐坏!而且携带瘴疟!焚烧也是为你们好啊!” 他一介文官,声音被淹没在叫嚷中。 “放屁!你们就是欺负胡人!” 卷发异瞳的胡人叫着,引起周边躁动。 “林县丞,我家老爷子可是魏王府管家的舅舅,你敢烧他试试!” 有做生意商人,掏出远房亲戚,暗暗威胁。 林正远苦不堪言,杜河不住,他不敢决断,猛然,前方缓缓走来一个骑队,数十个甲士拥着一人踏入场内。 他立刻叫道:“总管大人!” 杜河没想到这么嘈杂。 “让他们闭嘴!” 胡报恩挥手,一百士兵齐齐一声大喝,无形杀气蔓延,场面顿时安静。 杜河踏马走出,“我是防疫总管杜河,你们有话跟我说。” 他语气轻描淡写,但西市九坊,都知道这是狠人,掌握着他们生死。 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走出来,大声道:“总管大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大人为何要焚毁尸体。” 杜河淡淡道:“你是何人。” “草民张得财,魏王府下,经营香水生意。” 魏王李泰的人,难怪这人胆子那么大,敢冲撞林正远。 杜河大声道:“尸体会扩散瘟疫,必须焚烧,诸位父老乡亲,还请体谅。” 他话刚说完,前方走出一个老者,他佝偻着身体跪倒,“大人说药物可能致死,小民命贱认了,为何还要焚烧尸体啊,没了尸体,小老儿不知去何处祭奠啊!” 说罢,嚎啕大哭,他这一哭,触动后面人痛处,哭泣声一时不绝。 林正远露出不忍。 杜河深吸一口气,道:“诸位,此次瘟疫,夺取很多人的命,我也很心痛,但死者已矣,我们要为活人做打算。” 眼前人群稍稍松动,胡人群里冒出一个声音。 “放屁!狗官就是不把我们命当一回事!” 经他一激,人群又有失控迹象。 杜河大怒,抬起手喝道。 “举枪!” 哗啦啦…… 前排甲士,枪尖立起,后排甲士,弓弩上弦。 林正远手心发汗,要是真动手,杜河要被御史口水淹死。 人群齐齐后退,杜河大声道:“朝廷已经准备新药,过几日就会下发,新药没有致死性,凡是闹事者,最后一个拿药。” 这一个甜枣下来,紧张的气氛得到缓解。 杜河道:“诸位,可要想清楚,是要尸体,还是要药。” 林正远适时插口:“总管大人不会骗你们的,尸体火化后,你们可以带回骨灰,日后也可祭拜啊。” 眼见没人说话,杜河趁热打铁。 “林大人,按照名册,将尸体抬来。” 他一挥手,十个甲士出列,护送林正远,张得财从人群冲出来,挡在林正远路上,“林大人,你敢动我爹!” 林正远额头冒汗,魏王李泰,他哪敢得罪。 张得财转身看向杜河:“杜总管,还请给魏王……” 杜河冷冷道:“杀了他!” “噗” 两个甲士长枪一动,枪尖刺入肉体。 “你……” 张得财不敢置信,鲜血狂飙,指着杜河,话未说完,便大口吐血,瘫软在地。 “林县丞,将他抬上去烧了。” 杜河说完这句话,便调转马头。 大火燃起,张得财的尸体在其中焚烧,闹事百姓,纷纷露出惧色,哪敢惹这尊杀神,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被杀的鸡。 焚烧工作顺利进行,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西市九坊的人,都开始明白,总管大人的刀,格外锋利。 “轰!” 天空一声炸雷,暴雨随后而至。 林正远甩掉身上雨水,一个衙役递上毛巾,“该死的天气,幸好大人早有准备,焚化炉还能用吗?” “能,速度比柴火快多了。” 他顺着衙役视线,房间里,大炉子烧的正旺,两个铁匠在抽风箱,旁边摆着许多坛子,上面写好每一个名字。 林正远靠近些,顿觉炉火温暖,跟死人打交道多,他也麻木了。 衙役低声道:“我总感觉怪怪的,那些胡人看咱眼神,都带着仇呢,您说,总管大人会不会出什么事!” 林正远看向外面,忠诚勇武的士兵,在雨中站的笔直,他心中涌起一股豪气。 “你知道什么是大唐精锐吗!那就是。” …… 胡人酒肆内。 丽雅莎正在客堂里,看着外面大雨,看见杜河,顿时露出欣喜神色,“杜河,你来看我吗?” “是啊,丽雅莎,你感觉如何?” 丽雅莎伸出手摇晃,手臂有些许血色,“多亏甄老先生,我好多了。” 甄立言每天都会来观察她的状态。 杜河也笑了,“明天有人送药来,到时候你就会好。” 他已经让李锦绣留出大蒜素,明天会送来西市,丽雅莎是他朋友,他当然要优先供药。 “真的吗,太感谢你了。”粟特少女脸上涌现嫣红,飞身就朝杜河扑过来。 杜河按住兴奋的她,问道:“你父亲呢,我有事情找他。” 他在后院见到哈桑,这个强壮男人,看上去并不严重,“请坐,先生,十分感谢你对丽雅莎的帮助。” 杜河倒了杯葡萄酒,“说吧,什么事情。” 一个时辰前,哈桑通过驻守士兵,要求和杜河见面。 哈桑端详着眼前少年,这是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同时也是大唐一流权贵,最重要的是,他对朋友很讲究。 杜河给他看着发毛,“哈桑,你在搞什么鬼!” “我的族人准备伏击你!” 杜河心里一惊,弹跳起来,抽出横刀戒备。 “噢,别紧张,别紧张,我拒绝了他们,真想不到,铁血无情的总管大人,也有害怕的时候。” 杜河没好气地瞪他,废话,我特么才十六岁。 等他重新坐下来,哈桑抿着酒,“准确来说,是明教的信仰者,以及一部分粟特人,他们对你很不满。” 杜河沉声道:“有哪些人。” 哈桑耸耸肩:“西突厥、波斯、也许还有吐蕃,谁知道,明教信仰者太多了,他们有很多奴隶,那些奴隶,跟野兽差不多,你要小心了。” 第58章 惊变 西市胡商,有很多奴隶主,他们从遥远的地方掠夺奴隶,贩卖给达官显贵,或做护卫,或做杀手。 根据名册记录,数量将近一千。 “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知道,先生,我拒绝他们后,事情就没有我的份了。” 杜河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多谢了,哈桑,事情很快就会解决,你的选择无比正确。” 回到营地,杜河召来护卫。 “传令胡将军,醴泉、崇化、怀远三坊,加强警戒,若有私下聚集,立刻向本官汇报。” “诺!” 醴泉、崇化、怀远都有明教寺庙,聚集大量胡人,一旦发现踪迹,杜河不介意亲自送他们去西天。 …… 轰隆! 惊雷炸响在西市上空。 闪电刺破黑暗,将屋外照的一片雪白,胡报恩听着部下传令,缓缓地站起身,眼中一片杀意。 “命令斥候旅,严密监视三坊。” “诺!” …… 醴泉坊内。 大雨越下越大,远处武侯铺的灯火,在雨中格外模糊。 一个身影打开明教寺庙门。 “快进来!” 随着他说话,暗处走进来,一个又一个身影。 人们披着蓑衣,沉默地走进祆祠,宽阔地教堂里,点着奇异熏香,火焰熊熊燃烧,光影交错中,主神的高大神像,越发庄严肃穆。 等到所有人落座,教堂内竟有几十人。 哈力克环视场地,长安有钱有势的明教信徒,几乎都聚集在此,他缓缓开口:“先生们,根据我得到消息,疟疾已经有新药。” “真的?” “太好了!” 台下各人都露出喜色。 哈力克轻咳一声,“但是,要从遥远的地方运来,而且,数量有限。” 台下有人说道:“那位总管大人,不是说每个人都有吗?” “你真愚蠢——”哈力克不屑看着他,“他在骗我们,新药给他们唐人都不够,会给我们胡人吗?” 教堂内一阵沉默。 胡人在长安,不管有没有钱,地位都很低,许多达官贵人住的街区,更是胡人禁止靠近。 “我们的家人,都已经患病,你们要留在这里等死吗?” 面对哈力克的蛊惑,台下传来反对的声音,“就凭我们这些人,能去哪里,唐国的军队,我们无法抗衡。” 哈力克指着他,“德利,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你手下一百多个奴隶,都是摆设吗?他连魏王府的人都杀,到时候,杀你更加不会手软!” 杜河的铁血手段,让他们畏惧。 那名叫德利的胡人站起来,争辩道:“你要搞清楚,外面有一个骠骑府,我们没有盔甲,打不过他们的。” 在战场上,有甲对无甲,就是单方面屠杀。 哈力克露出诡异笑容,“这点不需要你担心,我在长安有个朋友,他能提供帮助,而且,我们并不是要造反,只需要掌控西市,跟唐皇谈判。” “汉人有个愚蠢习惯,皇帝答应的事,不会反悔,我们拿到药后,立刻离开长安。” 他的视线扫过台下,“你们愿意等死,还是愿意拼一把?”被他目光接触到的人,纷纷低下头。 良久。 “我加入。” “我也同意!” 胡人此起彼伏的响应。 “我不同意。”苍老声音从屋后传来。 哈力克看着赶来的老教士,“先生,我们只是在自保。” 老教士指着他,“哈力克,唐廷会治好我们的,你这样做,会把明教的声誉拖入谷底,该死,你们这是亵渎神。” 哈力克缓缓走过去,猛然一抬手。 一柄短刃刺入教士腹部。 老教士捂着腹部,哈力克舔着鲜血,面目狰狞。 “同意的人,都来给他一刀。” 教堂里的胡人惊呆了。 哈力克身后走出两名强壮的奴隶,手中弯刀闪着寒光。 胡人们屈服了。 一道闪电刺破黑暗。 黑影们挥舞着手中利刃,鲜血飞溅在窗上。 屋顶上,一个黑影静静伏着,见证着一切发生。 …… 杜河在帐篷里休息。 猛然,一阵寒风灌入,“大人,胡将军来了。” 杜河精神一震,换好蓑衣,见到骠骑将军胡报恩,他穿着盔甲,披着蓑衣,身后跟着近百名骑士。 “胡将军,有消息了?” 胡报恩一抹脸上雨水,“总管,斥候旅已探明消息,胡人正在集结。” “他们有多少人。” 胡报恩协助他上马,大声道:“估计两千左右,都是无甲。” 杜河点点头,私藏甲胄是大罪,就连杜府都没有,更何况这些胡商,既然无甲,也就不足为虑。 杜河十个亲卫也跟上。 胡报恩说,“你们几个防守营地,大人这边,由我亲卫营保护。” “诺。” 杜河自无不可,他随着胡报恩往崇化坊赶。 “我们的人在哪?” 胡报恩道:“军中五百人,在临近街道集合。” 暴雨越下越大,阻拦视线,也许是年轻,初次上战场,他心中一片火热,大声道:“胡将军,此战当记你首功!” 这位青年将军有勇有谋,是个人才! 就在疾驰之间,他忽然听到微弱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有人在缓慢拔刀,心中一突,立刻低头俯冲。 一股寒意从头顶掠过。 “撕拉……” 衣服被划破,他后背两下剧痛,有液体流出。 杜河激发本能,打马狂奔。 “你疯了……” 在他身后,胡报恩面目狰狞,率领亲卫,紧追不舍。 “杜河,你杀掉的铁匠是我师父,今日势要杀你!” 胡报恩的声音在雨中飘来,杜河心中闪过一道霹雳。 难怪他感觉胡报恩似在隐忍些什么。 难怪他要调开营地亲卫。 原来他要报仇。 两拨人在雨中狂奔,瞬间跑出三条街,杜河不敢回头,谋杀上官是大罪,胡报恩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他身体一阵乏力,后背两处刀伤疼痛难忍。 泾阳骠骑府甲士,都被他调走,街道上空无一人,好在今夜暴雨,弓弩皆不能用,否则,一轮骑射,他必死无疑! 杜河根据记忆,行到一座桥边,猛然纵马上桥。 他凭借最后力气。 从马背一跃而下,投入湍急河流。 胡报恩勒马。 长安一夜暴雨,河水猛涨,眨眼不见杜河踪影。 “将军,怎么办?” 一个脸色坚毅的军官问道,胡报恩不贪财不好色,凡有所得,都分给部下,所以,这一百来号近卫营,忠诚无比。 胡报恩脸色在闪电下格外可怖,“立即通报九坊,总管大人被胡人掠走,生死不明,凡有提供线索者,赏钱五百贯。” “诺!” “计划有变,召集伍长以上军官,大营议事。” “诺!” 两骑飞快离去,胡报恩率其余人转个方向,不管杜河死没死,他都不敢赌,如今,只有走另一条路了。 在他脑中,闪过一幕画面,在繁华地长安街头,铁匠对他伸出了手,小女孩递过来胡饼,从此,乞儿有了家,有了名字。 胡报恩! 第59章 身手很好的贼 棋盘街大营。 得到胡报恩将令,所有人都不敢怠慢,快速赶到大营,胡报恩亲卫,将众将引入大帐,就退下去。 泾阳骠骑府有正副两将,除胡报恩外,另有车骑将军冒卫。 “冒将军,总管怎么会被胡人掠走。” 冒卫与胡报恩驻守西市,一南一北,收到消息,心急如焚,泾阳骠骑府职责,就是护卫主官,杜河若失,他们全都要砍头。 “是啊,我们应该去搜查。” 冒卫烦躁渡步,胡报恩迟迟不见现身,他掀开帐篷,心中一惊,只见外面大雨如注,半个人影也无。 “人呢,都死哪去了!” 冒卫大喊。 帐中几十个军官,也议论纷纷。 冒卫回过头,只见他临近军官,胸口插着弩箭,一脸惊讶,还未等冒卫反应过来,箭矢如雨,穿破大帐。 “敌袭!” “啊……” 冒卫大喊一声,卧倒在地,帐中军官,纷纷中箭。 不对! 这是防疫大营,有百名精锐守卫,谁能不知不觉突进来,联想到胡报恩迟迟不现身,他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胡报恩反了! 帐中不停有人倒地,鲜血喷他一脸。 冒卫心中剧痛,这些将士,都是大唐的精锐啊。 “胡报恩,你滚出来!” 冒卫翻出帐篷,满脸鲜血,状若癫狂,他想不通,胡报恩身为一府主官,为什么要残害同袍! 黑暗中走出一张可怖的脸。 “狗贼!你不得好死!” 冒卫狂叫,拔刀冲去。 胡报恩一挥手。 “杀!” 弩箭夹杂着巨大动能,将他身体狠狠钉在地上。 他双目圆睁,已经死去。 胡报恩看也不看他尸首,挥手道:“检查营地,不留一个活口。” “啊……” 近卫营得令,四下砍杀,留守营地都是衙役医师,毫无还手之力,大营中血流成河,不知是谁撞倒烛火,一时间,整个营地燃起大火。 “将军,林正远以及两个医师,未在大营,可否要搜查。” 胡报恩打断他,“不必,命人封锁街道,有外出者皆杀。” 这里的事情肯定瞒不住,他已经决定放弃,杀掉这些军官,是为了打掉泾阳骠骑府的指挥系统。 …… 杜河被河水冲得,不分东南西北,后背伤口发痛,眼前一黑,再无力动弹。 隐隐约约间,一个雄壮男子将他背起,传来许多人说话声,猛然,壮汉将他扔在床上,杜河浑身剧痛。 一个清冷的女声说道:“活人也给你扔死了。” 杜河想睁开眼,奈何意识模糊,昏昏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他已赤身趴在被窝,房间布局,似是一个客房,他摇摇脑袋,想起胡报恩叛变一事,就要挣扎起身。 “这小子体质真强啊。” 几个人推门走进来,一个雄壮汉子夸赞道。 另一个枯瘦老者也道:“挨了两刀,这么快能醒,确实是习武的好苗子。” 杜河虽然昏迷,但也记得壮汉,低声道:“多谢这位壮士相救。”背后那两刀极狠,要不是有人搭救,这会已经去了。 “好说好说!” 壮汉摸着光头,憨厚的笑。 他身后走出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少年穿着干练胡服,皮肤细腻,脖子上没有喉结,依照杜河经验,分明是个少女。 “总管大人,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少女语气调侃。 他们认识我,那自己还在西市,杜河猛然想起一事。 “现在是什么时辰!” 枯瘦老者淡淡道:“刚过寅时三刻,我们刚捡到你时,有人在街上呼喊,说防疫总管被胡人掠走,有提供线索者,赏钱五百贯。” 看来胡报恩狗急跳墙,想用钱查到他下落。 “多谢各位,杜某必有报答。” 眼前中老少组合实在怪异,正常人哪有半夜三更不睡觉,而且,听他们语气,对官员没有敬意。 但可以肯定,对他没有敌意。 “报答就不必了。”少女冷冷开口,“子时棋盘街,防疫大营火光冲天,我很好奇,你们是为什么内斗。” “什么!” 杜河心脏揪紧,棋盘街大营留守,是医疗队和衙役。 既然起火,胡报恩必然不会放过他们,想到营地惨状,他目眦欲裂,哇的一声,一口淤血喷出。 “胡报恩!” 光头汉子忙扶住他,杜河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 “几位,这是在哪,离西市坊门多远。” 枯瘦老人摇摇头,“这是醴泉门,距离出口约三百步,但是你想报信门都没有,胡报恩铁骑巡街,生人露面即死。” “真贼子!” 少女坐在椅子上,声音清脆,“现在你出不去,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河望着窗外,大雨如注,这会出去,无异于送死,眼前几人,行走间生风,显然身手不凡,或可引为助力。 他把胡报恩的事情一说,枯瘦老者大声夸赞。 “好汉子!” 当面夸赞敌人,杜河眼神一凝。 那少女道:“此人恩怨分明,倒是个汉子,你行事虽强硬,但也避免瘟疫扩散,胡报恩是非不分,有小节而无大义!” 屋中三人似乎以少女为首,她一开口,老者便不说话了。 “他想杀死我,嫁祸给胡人,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但现在计划失败……”杜河说着,心中涌现一个可怕念头。 “街上士兵,什么时候喊话的。” 少女道:“一个时辰之前。” 杜河反而冷静下来,胡报恩放弃追查他,绝对不是束手就擒,而是另有出路,但在西市,他能借助的力量,只有明教那两千胡人。 铁骑巡街,只为阻隔消息。 等到天明,几千乱兵,从城内杀出,后果不堪设想。 “胡报恩在等天明,骗开坊门,城中即将大乱,请几位帮我!” 他后背伤口敷上药,但没有作战能力。 少女轻笑一声,明眸盯着杜河眼睛,“城中乱不乱,关我们什么事,我们救你,只是顺手。” 杜河一阵沉默。 他无法强迫他们,屋内气氛尴尬,他不再说话,默默闭眼,积蓄力量。 “帮你也可以,但我们有一个要求。” 杜河豁然睁开眼,少女按着刀鞘,正看着他,似乎做出艰难决定。 “小姐……” 枯瘦老者出声,被她抬手打断。 杜河立刻道:“先说说要求。” 少女沉吟片刻,“我要莱国公府的过关通牒,至少要三十人。” “没问题!” 杜河爽快答应,唐朝过关,需要凭证,三十人通牒,是个不小数目,若是这几人涉嫌谋反,莱国公府也要担责。 但眼下火烧眉毛,也顾不上了。 他忽然想起一事,酒精被盗一案,万年县不良人,曾遇到一伙人,打倒他们,逃往城中各地。 当时他还感慨,现在做贼的,身手了得。 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帮人。 少女道:“说说,我们要怎么帮你。” 第60章 开! 杜河道:“泾阳骠骑府,不是胡报恩一人的天下,醴泉坊是车骑将军冒卫部驻守,我需要一个人去查探。” “若是武侯铺士兵,仍在休息,就拿我鱼符。” 他从怀中掏出鱼符,此乃信物,他一直贴身保管。 枯瘦老者看他一眼,赞许道:“年轻人果然聪明,大战在即,胡报恩部士兵,定然不会睡觉。” 反过来,能在睡觉的,必然是忠于大唐。 少女将窗户推开一条缝,街上骑士,十人一组,正在沿街巡视,要想避开,是件不可能的事。 枯瘦老者嘿了一声,拿走鱼符,拱手道:“小姐,我去走一遭。”他又转头看向杜河,“希望总管大人能遵守承诺。” “以莱国公府为诺。” “白叔小心。” 少女叮嘱一句,老者推开窗户,翻身跃入雨中,他身形灵活,在屋顶几个起落,眨眼消失不见。 少女横刀桌上,闭眼假寐。 杜河暗暗惊讶,以枯瘦老者身手,绝非等闲之辈。 “三位怎么称呼。” “俺叫大石。”光头大汉摸摸脑袋,朝他一笑,他比杜河还要壮上一圈,长相凶恶,性格憨直。 大石指着少女,似乎不知道怎么介绍。 “宣骄。” 少女淡淡出声。 她似乎无意交流,杜河也闭上嘴巴。 为避免显眼,屋中灯火吹灭,一时陷入黑暗和沉默中。 过了许久,窗户推开,枯瘦老者,翻滚进来。 杜河精神一震,大石点燃灯火,老者甩掉雨水,将鱼符抛给杜河,“总管大人,你的算盘打空了,武侯铺里,全是死尸,而且,没有铠甲。” 虽然早有准备,杜河还是心中巨震。 胡报恩残杀骠骑府士兵,定是想掠夺盔甲,武装胡人。 “短时间内,他能在城中造成破坏,但左右武侯卫都在城中,一旦得到消息,他必败无疑,因此,他一定要逃……” 杜河陷入苦恼,西市八门,胡报恩会去哪个门! 宣骄淡淡道:“不用想了,就在醴泉,这里胡人聚集,只要冲破守卫,从金光门出城,几十里外就是秦岭,一入秦岭,天高地阔。” 杜河心中一惊,秦岭险峻,山高林密,胡报恩遁入其中,唐军也奈何不得。 此时大雨渐停,天空露出鱼白。 猛烈马蹄响彻四方,城中骚乱声传来,胡人们踢开大门,搜刮粮草,睡梦中居民,在刀尖下惊恐惨叫。 血腥味飘入二楼。 杜河脸色沉重。 “他们来了!” …… 西市坊门口。 秦怀道骑在马上,望着坊门不语,昨夜西市九坊,动静不小,他恪守职责,盔甲在身,彻夜守在门口。 旁边一个佽飞队长道:“小公爷,回去休息吧,卑职守着就行。” “嗯,我去旁边睡会。” 佽飞队长笑道:“你尽管去,杜总管是能人,想必昨夜在镇压闹事,再者说,泾阳骠骑府是精锐,不会出乱子的。” 秦怀道一想也是,泾阳骠骑府,是右领卫大将军程知节麾下,转战漠北多年,守卫西边门户,乃唐军精锐。 “什么动静!” 佽飞队长呼喝道。 秦怀道凝神去听,坊门内隐隐传来骚乱。 “全体警戒!” 他大喝一声,周围佽飞部翻身上马,弓弩上弦,齐齐面对坊门。 他驻守的门,有一个佽飞小队,共计六十六人,全是帝国精锐,人马皆披甲,足以守住坊门。 猛然,地面震颤,坊门大开。 “胡人作乱,速速支援!” 十几个骑兵,停在拒马前,为首一个将领,对着秦怀道大喊。 “胡将军,里面什么情况?” 秦怀道认出他是骠骑将军胡报恩,见他满身是血,心中大惊。 胡报恩满脸悲切,“昨夜胡人作乱,被总管镇压,没想到今晨又有叛乱,总管被围堵,命我前来求援。” 秦怀道见他身后,隐有厮杀声。 “快啊将军,晚了总管大人就没命了。” 胡报恩大声催促,杜河有失,他有救援职责,秦怀道不再犹豫,大手一挥。 “速速前进!” 门前士兵搬开拒马,胡报恩调转马头,奔向城内,佽飞部快马跟上,踏入坊门,西市内果一片骚乱。 “胡将军,鱼符何在!” 他逐渐觉得不对劲,胡报恩部下骑士,虽身上有血,但行动间,不见阻碍,若是血战,怎会不见损伤。 胡报恩大声道:“情况危急,总管未给鱼符。” 秦怀道一挥手,佽飞部立刻停下,他质问道:“胡将军,你为何不在总管身边,若是血战,你更应该保护总管。” 胡报恩停下马,抹了把脸上血迹。 “因为,我要他死!” “杀了他们!” 两侧房屋,冒出几排弓弩手,耳边顿时布满破空声,箭矢如雨下,秦怀道身边佽飞部,纷纷中箭。 “有埋伏!” 佽飞部是皇家近卫,人马皆披甲,但此时两边弩手,距离不过二三十步,弓弩威力强劲,瞬间死伤十几人。 “关门!堵住他们!” 胡报恩大喊。 坊门两侧,两队叛军,正缓缓合拢大门。 正前方,胡报恩正集合两百骑兵,准备一举击破佽飞部。 “啊……” 耳边尽是同袍惨叫,秦怀道血灌双瞳,知道若被合围,这一部佽飞,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 “退回去!” 秦怀道调转马头,冲向坊门,手中长枪挥舞,他的长枪是玄铁打造,重达三十斤,若非他天生神力,也是使不动的。 “叮……” 一队叛军甲士,挥舞钢刀迎来,刺耳撞击声响起,叛军不敌他勇力,兵刃皆碎。 秦怀道再挥枪。 “噗呲……” 鲜血飞溅,四个叛军倒地。 五个叛军甲士,再次围上,秦怀道大枪滚动如龙,带着呼啸,将碰到的兵器和人,全部划碎。 “死!” 盔甲碎裂,鲜血狂飙! 但叛军似乎无穷无尽,又有一队甲士挺枪刺来,坊门在力士推动下,逐渐合拢,一条线状光芒即将消失。 秦怀道不知发生何事,但绝不能合上大门! 他要让外面的人看到,去报信! 他怒发冲冠,身体跳起,跨过一丈距离,落在坊门旁,长枪一扫,推门力士,顷刻间血肉碎地。 但大门在重力作用下,仍然在合拢。 秦怀道大急。 长枪插入门缝,双臂隆起。 “开!” 一声惊天动地怒吼,大门竟然缓缓推开。 冲过来的叛军惊呆了,手持利刃,竟不敢向前。 坊门高有一丈,实木制作,外覆铁皮,重达几千斤,需六个力士合拢。 秦怀道一枪挑开。 这还是人么? 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胡报恩见手下呆住,不由大怒,狂叫道:“杀了他,否则你们都要死!” 士兵们反应过来,迅速逼近。 秦怀道战马已被刺死,持枪站在门洞里,身边佽飞部只有一人,其余全都死尽。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现在,不能放一个人出来了。 …… 不远处的二楼上,枯瘦老者眼中精光闪闪。 “不愧是秦琼之子,一人匹敌万人之力啊!” 杜河握紧拳头,看着无数叛军,潮水一般冲向坊门,口中喃喃自语,宣骄靠近才听清。 “沙比,快走啊!” 第61章 再开! 最后一个佽飞部甲士,身上插着利箭,纵身下马,他狂喊道:“大人,上马!” 战马是士兵的腿,没有腿,纵容秦怀道万般神勇,也抵挡不住叛军,他把马让给秦怀道,也就把生的机会让出去。 “不!” 秦怀道大吼。 但他没有回答,义无反顾的冲向叛军,以血肉之躯,撞向刀山枪海,只是片刻,他的残肢四溅。 秦怀道仰头长啸,翻身上马,向前发起冲锋! 胡报恩知道,大门打开。 这里动静已经被人知晓,在后方狂叫。 “杀!杀死他!” …… 杜河藏在不远处,叛军将客栈屠戮一空,幸好宣骄早有准备密道,几人隐藏其中,才逃过一劫。 “傻兄弟,快走啊。” 杜河红了眼眶。 宣骄三人,也沉默不语。 …… 宫中。 长孙皇后倚靠在床上,李二正一勺一勺地喂着药。 在大蒜素的影响下,她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吃完药,她笑道:“杜河真是个有本领的,病一好转,肚里孩子都活泼了。” 李二抚摸她肚子,感受胎儿跳动。 “嗯,回头朕定要赏他!” 长孙皇后看着李锦绣,眼中露出柔光,“陛下,李娘子也有大功,你可不能不赏她。” 李锦绣在一片提取大蒜素,闻言道:“娘娘过奖,民女打下手而已。” “别谦虚,都有大功!” 李二心情大好。 “嘭!” 张阿难从门口滚进,大声喊叫。 “陛下,泾阳骠骑府叛乱!杜总管不知生死!” 李二豁然起身。 “泾阳骠骑府怎么会叛乱!” “叛军欺骗南门佽飞部,秦怀道正在阻拦!” 李二又惊又怒,“命吴国公、卢国公速去支援!”他下令完毕,又道:“慢!命卢国公原地待命!” “诺!” 猛然,身后一声响,李锦绣手中瓶子掉在地上。 …… “滋!” 长枪划碎铁甲,两名骑士倒地,坊门堆积几十具尸体,血液凝固在石板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秦怀道刚解决两名骑士,又有两枪戳来。 他的身上布满血液,他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不过都无所谓了,他的手本能的挥枪。 大枪含有千钧之力。 “啊……” 又是两名敌人倒下。 秦怀道后退两步,大喝一声,战马再次发力,与迎面敌人撞在一起。 铁甲破碎,残肢飞溅。 他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他的手臂一阵脱力,但仍然被强大的意念所支配,秦怀道抹了把脸上血液,神情有些恍惚。 现在的自己,一定很难看吧。 灵秀郡主,估计看不上这样的。 他又忽然想起,幼时,父亲教他练武时,曾说,武人必须有志向,你的志向是什么?那时,自己说不出来,惹得父亲不快。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明白了,我的志向,就是守卫大唐。 他喜欢大唐,喜欢长安,这里有霸气无双的陛下,有勇猛的将军,有心怀天下的宰相,也有热情活泼的胡姬,还有……狡猾的兄弟杜河! 所以!我要守护身后的长安! 敌人呢?为什么没有人。 难道坊门失守了吗? 秦怀道抬起头,看到了战战兢兢地叛军,坊门还在,他枪尖拖地,纵马向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可以放弃! 胡报恩看着门洞里,冲锋的血人,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战马已经乏力,秦怀道冲锋缓慢,显得十分好笑。 “啊……” 前排士兵已经胆寒,他们尖叫着,扔掉武器,哭嚎着四散。 “不许退!不许退!他快死了!给我上!” 胡报恩抽出腰刀,四下挥砍着溃兵,他不停地大喊,借此驱散心中的恐惧。 身边近卫营也抽刀砍杀! 在武力逼迫下,士兵们嚎叫着冲向那个敌人。 潮水般的士兵将他淹没,然而,那个摇摇欲坠的敌人,如同大海里的礁石,死死地堵在门洞里。 哈力克纵马过来。 “胡将军,门洞施展不可,你们这是在添油!” 胡报恩大叫道:“老子知道,那个怪物杀了老子一百多人!” 哈力克没有理会他的无礼,平静地说道:“让你的人退下来吧,他们已经胆寒,打到明天都过不去!” 胡报恩无力的点头。 “奴隶队!出列!” 这是哈力克的本钱,但是他顾不上了,再拖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两百个奴隶,穿着抢来的盔甲,骑在战马上,他们眼神冷漠,似乎已经没有了感情,只剩下战斗的本能。 在奴隶主的调教下,他们更像是野兽。 “去,杀掉他!我给你们自由!” 哈力克一指前方的血人。 奴隶们发出惊天动地的怪叫,咆哮着冲锋。 叛军让开道路,几个奴隶冲向秦怀道,秦怀道长枪挥动,奴隶们喷出鲜血,倒在地上,一个未死的奴隶,拖着残肢,手中锤子打在秦怀道腿上。 秦怀道身体摇晃,一枪砸碎他的头颅。 “唔哟……” 奴隶战士见他受伤,纷纷大叫冲上! 哈力克指着前方,冷冷道:“准备出去!看见没,这才是最优秀的战士!没有感情,没有疼痛,只有本能!” …… 不远处的二楼,杜河双目赤红。 “大沙比……” “大沙比……” 他再也无法忍受,挣扎着爬起来,在宣骄三人震惊的目光中,满屋寻找什么! 猛然,他发现墙上一张巨大的弓! 他拿起大弓! “你干什么!” 宣骄低声喝道,大石连忙将他抱住。 “不要命了么?你现在露头就死!” 大石将他抱紧,怎料杜河浑身发力,衣服瞬间染红,他震开大石,像输红眼的赌徒,进行最后的赌注。 “老子不要了!” 他临街站立,手臂伸长,拉动四羽大箭,那弓需拉力七十石,他背后伤口未愈,身体虚弱,竟然拉不出满弓。 “啊啊……” 肌肉鼓起。 “给我开!” 伤口崩裂,血液飞溅! “开!” 血液如雨,喷洒而下! 两只四羽大箭,一前一后,如雷电破空! 宣骄浑身一震,看着凝固的血人呆住! 眼见秦怀道受伤越来越多,哈力克骑着大马,准备蓄力冲出,猛然,一阵尖锐雷鸣,他头颅剧痛,重重从马背上摔倒。 周遭的声音迅速远去,无尽黑暗包来。 第62章 迟来的救援 胡报恩则幸运的多,一个近卫听到响声,飞扑在他身前。 “噗!” 四羽大箭穿透近卫身体,带着血肉狠狠扎在他手臂上,他手臂剧痛,抬头看见浑身是血的杜河。 “主人死了!” 一个奴隶发出吼叫,其他奴隶战士呆了呆,仿佛失去枷锁,不知是谁带头,奴隶们调转马头。 四下奔逃。 秦怀道仿佛失去感应,本能的托枪立马,横在门道中间。 所有人都胆寒,没有人试图再靠近他。 胡报恩眼见大势已去,下达了最后命令。 “杀死他!” 忠诚的近卫们,冲向杜河所在的二楼。 胡报恩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杜河必须死! 事情因他而起,也因他而灭。 …… 眼见如潮水一般涌来的近卫,枯瘦老者脸色大变。 “小姐,快走!” 大石抱着浑身是血的杜河,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想丢下杜河,但又不能做主,将眼光投向宣骄。 杜河躺在他怀里,反而释然。 “你们走吧,通牒去找管家。” 宣骄咬着嘴唇,狠狠抽出横刀。 “大石,放箭!” 大石咧嘴一笑,将杜河放在地上,捡起旁边四羽大弓,暴喝一声,弓如满月,连射四支箭头。 四名近卫,应声而倒! 但近卫和他们迅速拉近,楼下响起急促脚步声。 枯瘦老者一跺脚,翻身进入屋内。 “嘭。” 墙壁被他砸开,一柄长枪扔出去。 “接着。” 宣骄舍弃横刀,接过长枪,往楼梯口一刺,一名叛军甲士,惨叫身亡,她长腿迈动,又是一枪,再杀一人。 老者手持一柄小锤,守在窗口。 两名近卫脱了甲胄,从楼下爬上,刚露头便遭受锤击,两声闷响,黄白之物,溅射在窗台上。 大石武器也是锤子,但他天生神力,锤子有西瓜大小,挥舞出去,风声呼啸,遇到他的敌人,人甲皆碎。 叛军数量极多,纵然三人武力超群,也极为吃力,尤其宣骄守楼梯口,甲胄的优势,让她防守艰难。 杜河躺在地上,喝道:“大石,封楼!” 大石举起桌子,砸向楼梯,将几名叛军打退,趁着这个时机,他一股脑将柜子,胡椅全部扔下。 楼梯口瞬间,就堵的严严实实。 三人压力顿减,将翻上来的叛军一一杀死。 不知何时,已经没有叛军上楼,宣骄收起长枪。 “他们退去了?” 猛然,一阵弓弦声响起。 弓弩即将射中杜河瞬间,大石将他抱起,翻滚进屋,枯瘦老者轻喝,一脚立起床板,几人躲在床板后。 “剁剁剁……” 箭矢如雨,钉在床板上。 良久,箭雨停歇。 “你要射箭,应该喊俺才是。” 大石抱着杜河,咧嘴一笑。 杜河浑身乏力,早知道四羽大弓是他用的,自己就不用拼这个劲了。 “他虎。” 宣骄淡淡开口。 “来了。” 枯瘦老者动动耳朵,低声打断他们,他踹翻床板,四个叛军,从楼下爬上来,宣骄纵身跳出,将几人杀死! 杜河暗暗咂舌,这三人藏有破甲武器,绝非江湖客。 “点火,烧死他们!” 楼下传来胡报恩愤怒的声音。 不多时,叛军取来柴火,滚滚大火,冲天而起,吞噬整座客栈。 …… “快!快他娘跟上!” 尉迟敬德须发皆张,抽得战马狂嘶不已,身后紧跟近卫甲士,如潮水一般,横扫过朱雀大街。 周围民众,眼前吴国公如凶神饿鬼,急忙让开道路。 “秦家小子,杜家小子,你们可千万别出事。” 他心中着急,一个是好友秦琼之子,一个是莱国公之子,不管谁出了差错,陛下都得怪他救援不力。 娘的,程咬金搞什么鬼,好好的骠骑府,怎么会叛变。 等他赶到西市坊门,只见坊门大开,一个血人托枪立马,堵在门洞里,西市静谧异常,惟有地上血液,凝固成胶状。 一个部下,纵马靠近血人。 “哗啦。” 一杆大枪扫来,近卫快速闪避。 若非他是百战精兵,此刻已经身死。 “大将军,是秦府小公爷!” 尉迟敬德大惊,喊道:“杀脱力了,别靠近他!” 部下吓了一跳,连忙后退。 “拿住他!” 尉迟敬德点了两个近卫,一人持盾牌靠近,秦怀道大枪一击,震得盾牌手连连后退,口中喷出淤血。 尉迟敬德趁机扑上,手掌成刀,砍在秦怀道后颈。 秦怀道瞬间软下去。 “快,送去宫中!” 一骑抱着秦怀道,飞速离去。 尉迟敬德看着门口,小山一般,堆满兵刃、残肢,他忍不住咂舌道:“秦家小子,真他娘的猛!” 又见不远处,大火冲天。 “前进!” 他在街上遇到叛军,胡报恩聚集残部,以及剩下胡人奴隶,组成八百军队,结阵面对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纵马出列,大声道:“胡报恩,杜河在哪?说出来,老夫给你个痛快。” 胡报恩已经接近疯狂,他狂笑几声,一指燃烧的客栈,“杜河已被我烧死,吴国公,你带这点人,谁死还不一定。” 尉迟敬德收到消息,来不及召集士兵,只带三百近卫赶来。 “俺今日来,只杀主谋,你们放下武器,陛下会从轻发落。” 尉迟敬德对着叛军喊道。 人的名,树的影,尉迟敬德是无双猛将。 叛军那边立刻松动,惟有奴隶战士,不为所动,胡报恩大叫道:“兄弟们,我们犯了死罪,杀一个够本,冲!” 尉迟敬德大怒:“叛贼,今天让你见见,什么叫百战之师!” 他大手一挥,身后近卫铁甲闪动,战马刨动蹄子,这帮近卫随他多年,脸上刀疤纵横,凶如恶鬼。 西市主街约5丈(16米),近卫摆成四列,尉迟敬德大喝一声,身后骑兵化作洪流,往前方杀去。 “杀!” 胡报恩不甘示弱,率领残部迎面撞上。 一阵令人牙酸的血肉、兵器摩擦声,响彻长街。 两边人马,交错而过。 鲜血洒满长街,只一轮交锋,胡报恩身边,骑兵只余一半,胡人奴隶主丧胆,纷纷逃往两边街巷。 未等他反应过来,尉迟敬德调转马头,又是一轮冲锋。 两轮过后,胡报恩被围住,身边只有几十近卫。 “小儿,还不投降!” 尉迟敬德浑身是血,自己却毫发无伤。 胡报恩知晓已到末路,转身看着身后近卫,大声道:“诸位兄弟,是某对不住你们,但本将决不投降!” “可恨啊,没能亲手杀死杜河。” 他话说完,横刀自刎,鲜血四溅! “愿与将军同死!” 余下近卫,抽出短刃,齐齐割破喉咙。 尉迟敬德看着满地死尸,脸色微变,怒骂道:“真他娘的一群蠢蛋!可惜,我大唐的精锐啊。” “传令,逮捕胡人,有抵抗者,立斩!” “传令,登记死者铭牌,有残余叛军,立斩!” 两百近卫,分作两股,朝着长街两头散去。 第63章 收尾 宫中今日,忙碌不停。 吴国公一前一后,送来两个血人。 饶是李二身经百战,见此情形,也惊心不已,下令太医,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救回两人。 秦怀道周身,有创伤二十一处,好在甲胄精良,抵挡住致命伤害,但他出血太多,仍然处于昏迷中。 杜河情况严重的多,他后背刀伤未愈,又强行运力,伤口崩裂,后遭围攻,未及时救治,已面如白纸。 “日夜看护,一定要救回来!” …… 杜河再醒时,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想抬手,却感觉不到身体,就好像在空中漂浮,五感全部消失。 他心里大惊,难道我已经死了? 许久,他感到喉咙发干,用尽力气。 “水……” 一个柔软手臂将他扶起,水流顺着喉咙,流入腹中,他顿觉舒坦,同时,嗅觉恢复,闻到一股女子幽香。 后背两道伤口,持续发出痛感。 他睁开眼,面前人影模糊,渐渐凝聚成,李锦绣的脸。 两人眼神触碰,那双明眸里,迅速泛起喜悦。 “公子醒了!” 杜河趴在榻上,“这是哪儿?” “还在宫里,陛下说,方便照顾。” 杜河甩甩头,脑中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西市,想起秦怀道,想起丽雅莎,想起宣骄和大石。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公子别急……。” 李锦绣一边安抚他,一边说之后事。 自西市叛乱后,李二下令,逮捕所有胡人,由幸存百姓指认,参与反叛者,都被投入大牢。 房玄龄被任命,成为新防疫总管,同时,尉迟敬德亲率三千武侯卫镇守,两人一文一武,办事老道,沿着杜河既定政策,迅速平息西市九坊。 秦怀道经过太医救治,已经由秦琼接回府中,丽雅莎一家,也被投入大牢,好在他们机灵,求助莱国公府,杜明知道他们,向吴国公求情,才免于牢狱。 广州都督接到命令后,令骑兵日夜不息,送来大量大蒜,李锦绣教宫中内侍,,萃取大蒜素,长安疟疾,已经得到缓解。 “嗯,事情总算了结。” 她没有说宣骄事,应该是不知道,杜河心中忧虑,三人屋中有密道,手中兵器,也是战场常用,身份定然不简单。 若是被尉迟扣押,情况怕是不妙。 大石对他有救命之恩,后来自己怒而开弓,宣骄也未扔下他,不管几人什么身份,他都要想办法保下来。 “我昏迷几天了。” “已经七天了!”李锦绣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公子读过书,应当知晓君子不立危墙下的道理。” 杜河被送来时,浑身浴血,后背两处伤口,宛如裂开大嘴,深可见骨,连太医都觉得,流这么多血,很难救治。 她当时一见,只觉魂飞魄散。 “你要是死了,外面的豺狼虎豹,会将山庄,天人醉,撕个粉碎。” 杜河见她双眼红肿,脸色疲惫,显然很久没有休息好,他心中一暖,不敢反驳,像个犯错孩童一般,乖乖挨训。 “是是是,我错了!” 李锦绣:“你也知道……” 杜河历经两世,知道女人上头就没完,连忙装可怜。 “锦绣姐姐,饿……” 李锦绣瞪他一眼,转身走了,只是脚步轻快。 …… 吃过午饭,杜河身体恢复不少,背后两道刀伤,被太医缝合,都是桑皮线,不是很牢固,因此,李锦绣限制他活动。 他趴在床上,李锦绣拿着志怪书籍给他念着。 古人想象力有限,杜河听得昏昏欲睡。 “陛下到……” 殿外小太监拉着长腔喊着,杜河一激灵,就见李二和尉迟敬德走进来,李锦绣行礼后,退出大殿。 “亏我和陛下担心,你搁这美人相伴。” 尉迟敬德作势,欲拍他肩膀,杜河吓一跳。 李二含笑呵斥,“你这黑厮,不要欺负后辈。” “陛下,臣就不行礼了。”李二摆摆手,杜河又道:“吴国公来得正好,我那几个救命恩人在哪。” 尉迟敬德笑道:“那三人是江南镖局的镖师,把你交出来,就自行离去了。” 杜河暗暗松气,没被抓就好,幸好是尉迟敬德,换成程咬金,这种心眼多的,宣骄他们瞒不过去。 “朕今天来,一是看看你,二来,西市到底发生何事?”胡报恩连同近卫营,一同身死,事情具体,他还是不清楚。 泾阳骠骑府,隶属右领卫,右领卫统领二十府,护卫长安,他已下令,剥夺程咬金大将军一职。 但不问清楚,心里不安。 杜河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尉迟敬德道:“和俺调查一样,胡报恩是铁匠徒弟,铁匠女儿与他有情,因此发狂!” 李二大怒道:“此人是非不分,真是该死!” “吴国公!西市九坊,伤亡如何。” 杜河心中着急,大营被烧毁,那日清晨,胡报恩为引秦怀道,又纵兵劫掠西市。 尉迟敬德脸色沉重,“泾阳骠骑府,军士全死,西市居民,死者约有三千,棋盘大营,只有林县丞、孙老、甄太医存活。” 杜河早有准备,但仍然心中一痛,棋盘街大营医师杂役,约有二百,竟全被屠戮。 “陛下,死难的士兵、医师,请给予抚恤。” “朕会妥善安排!事发突然,你已做的很好,若非你与怀道,乱军突出西市,损失难以估计。” 尉迟敬德咧嘴笑道:“两个小子,有俺当年风范,陛下,大唐后继有人啦。” 他和李二都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知道杜河初遇战事,心中郁郁,连忙转移话题。 李二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事,此次胡人作乱,朝中有官员上奏,要把胡人全部驱逐,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不可!” 杜河心中生气,这帮老学究,尽出馊主意,后世满清,被锁国政策嚯嚯成啥样了。 “陛下,西市是大唐和中亚、欧洲交流的关键,大唐要发展,就不能闭关锁国,思想上交流碰撞,对我们是有利。” “再者,大唐国土扩张,胡人也会成为唐人,若是不许他们在西市,岂不是又起争端。” 李二道:“朕也是这样想的,作为宗主国,岂能无容人之心。” “陛下明见!” “此次你和怀道立了大功,吏部正在商量,给你们封爵。” 杜河暗暗吁了口气,可算捞点回报了。 第64章 李承乾节食计划 半个月后,朝廷下令,要求西市胡商,奴隶不超一百。 另外,对明教的传教,也增加许多限制。 所有人都老老实实遵守,前几天,独柳树下,斩首一百余,凡是作乱胡商,无一幸免,都被抄家砍头。 等身体略略好转,杜河嫌弃宫中规矩太多,搬回杜府。 “玲珑,咱们出去玩吧。” 杜河趴在榻上,外面刮着初春暖风,天气明媚,是个出游好日子。 玲珑在给他按腿,防止他血液不通,闻言咯咯直笑,“不行,锦绣姐姐说了,你没好之前,哪都不让去。”’ 杜河哀叹一声,闭着眼睛假寐,自从受伤后,李锦绣对他态度,发生微妙变化,没有外人时,常将杜河当做弟弟照顾。 “少爷快无聊死了。” 天人醉已经重新开张,李锦绣带着杜勤,筹建酒精工坊一事,环儿管理店铺,唐德监督山庄收尾,各人都有自己事忙。 古代没有电,整天除吃就是睡,感觉快要躺生锈了。 忽有仆人来报,“少爷,太子殿下来了。” 杜河睁开眼睛,李承乾来了。 在他记忆中,太子对人温和,对自己很不错,还没露出性格扭曲一面。 “哈哈,杜河……” 一个少年隔着老远就喊他,他穿着赤黄色常服,继承长孙家优良基因,身材高大,面容帅气,眼中掩饰不住喜悦。 “殿下来了,上茶。” 杜河挣扎着起身,“臣有伤在身,恕我不能行礼。” “嗯?你不对劲!” 李承乾眉毛拧起,盯着他的眼睛,杜河心中巨震,难道他看出来了?不可能啊,我是魂穿啊。 “以前你不会那么客气!” 杜河松了口气,赶紧找理由。 “经历过一些事,总要长大的。” 李承乾接过玲珑送来的茶,大笑道:“玲珑妹妹,你有没有给你家少爷,检查过身体,这货是真的吧。” 他常来杜府,玲珑也不怕他,捂着嘴笑。 “殿下,如假包换!” 杜河使个眼色,玲珑笑嘻嘻走了。 李承乾又道:“母后和父皇,都说你开窍,看来是真的,你这三个月经历,真是惊心动魄啊。” “我可就惨了,孔夫子一天到晚都在讲学,学得头都大了。” 他露出苦笑,东宫禁足日子不好过。 杜河微笑道:“陛下放你几日假。” 前段时间,他向李二提出,放李承乾出东宫,既然能见到他,说明李二已经放松对他的管教。 李承乾道:“父皇没有说,只让我多找你学习。”他靠近杜河,心情极好,“杜河,看来你有出息啦。” 四个侍卫离得远远的,他因此没有东宫风范。 杜氏与他关系亲近,杜如晦、杜淹,都是东宫近臣,可惜两人先后去世,东宫在朝力量,只有一个兵部侍郎杜正伦,以及外放的杜构。 现在杜河通过一系列事件,跃入朝中,会给他提供很大助力。 杜河能感受到,李承乾是真心为他高兴。 “殿下足疾如何了?” 说到这个,李承乾转为脸色阴郁,他自嘲道:“时而发作,若是这腿瘸了,外头估计都说我不配为帝吧。” 腿疾一直是他痛处,魏王李泰,也常以此攻击他,加上东宫谏臣,日夜灌输圣人观念,导致他心态爆炸。 杜河诧异看他一眼,李承乾才十七岁,就露出性格软弱一面。 “殿下年纪轻轻,正是大展身手时,怎可自怨自艾。” 杜河劝解道。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你会帮我吧?” “当然。” 杜河一颗心往下沉,杜氏已经绑在太子战车上了,他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他已经缺乏自信心。 他在暗下决心,要是李承乾扶不起来,自己赶紧找个岛,当富家翁去。 “殿下这段时间,就不要去听学了,恕臣直言,哪个圣人能当皇帝!”皇帝一生都纠缠在权利中,几个老学究,只能教出一个道德君子。 恰好,当皇帝最不需要就是道德。 “正好,我也听够了。” 李承乾点头。 中午,杜河安排人设宴,自从宫宴回来后,他早准备好食谱,是针对太子糖尿病的,现在刚好用上。 宴席非常简单,主食糙米一碗。 菜肴更简陋,一碟煮熟的瘦肉,一碟豆腐。 “杜河,你吃烤羊,让我吃这个?” 李承乾满脸纳闷,权贵之间设宴,都用精米做主食,配以烤制羔羊,牛肉,淋上酱料,更是不能少了美酒。 “我是病号,需要营养,殿下有足疾,若想不瘸腿,只能吃这个。” 李承乾难以相信,这吃食连商人都不如,又看见杜河严肃表情,知道这不是玩笑,长安城中,谁不知杜郎君“神医”大名。 “要口腹之欲,还是要腿,殿下可要做好选择。” 杜河淡淡道。 要是李承乾受不了苦,他也不用聊了,准备跑路。 “吃!” 老李家血脉里狠劲发作,李承乾端着糙米一顿啃,许久,他抬起头来,“就是没味道,难以下咽。” 杜河从碗中挑出辣椒。 “此物可以下饭。” 他早准备好泡椒,李承乾吃了一个,俊脸通红,嘶着气道:“这是何物,我差点以为你在下毒。” 杜河夹起烤羊肉,大笑道:“这是极西之岛的辣椒,你这辈子与美食无缘啦,要是不想干吃糙米,就多吃辣椒。” 李承乾苦着脸吃了几个,辣的满头大汗。 “真是稀奇,多吃几个,反而别有滋味。” 见李承乾从善如流,杜河也放下心,两人说说笑笑,谈论着从前趣事,一顿宴席很快就吃完。 一个杜府下人走来。 “少爷,李娘子来了。” 李锦绣每日都会来探望他。 “请她去书房等候。” “是!” 李承乾问道:“是给母后制药的李娘子么。” 杜河点点他,“殿下也知道?” “她是母后的恩人,我怎能不知。”李承乾不满瞪他一眼,随即一拍额头,“许久没见你,一时忘了正事。” “你要小心魏王了!” 杜河一惊,“魏王怎么了。” 李承乾看他一眼,“你在西市杀的那个张得财,是李泰一个宠妾族人,据说李泰很生气,扬言你不给他面子。” 杜河这才想起,独柳树下时,有个商人拦路,被他下令刺死,没想到惹怒李泰,这小胖子,心眼真小。 “而且,有人跟我说,他看上了李娘子。” 杜河心中奇怪,“魏王好歹是皇子,怎么会好色。” 按理说,他是皇子,又要争储君位置,不该沉迷女色。 李承乾把脑袋凑过来,低声道:“听说他因太胖,那东西短小,所以酷爱征服熟女。” 杜河一阵恶寒,死胖子够变态。 第65章 上阵好兄弟 延康坊内,魏王府。 李泰撑着肥胖身躯,从床上坐起。 “殿下,又要出门嘛。” 侍妾玉臂搭上肩膀,在他耳边撒娇,昨夜李泰回来,也不知受什么气,拉着她缠绵到半夜。 “乖,本王有事。” 侍妾搂着他脖子,露出丰腴肩背,“殿下,妾身那堂兄,连尸首都被烧掉,你可得为妾身做主啊。” “本王知道。” 李泰淡淡应着,内心并不平静。 贞观二年,他受封扬州大都督、八年,又封麟州大都督、雍州牧,掌管长安,同时还是左武侯卫大将军,可见李二宠爱,满朝文武,谁敢对他半点不敬。 一个小小商人,他当然不在意。 但杜河这样做,就是不给他脸面!而且,他是东宫铁杆,李泰必须要压制他,防止东宫在朝中扩大影响。 “多谢殿下。” 侍妾用娇躯蹭着他。 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位魏王,钟爱成熟女子,侍妾凭借傲人身材,从妾室中杀出,获得魏王宠爱。 李泰想起在立政殿,遇到那个叫李锦绣的女人,和她相比,侍妾只能算姿色平平。 最主要是,李锦绣身上那股内刚气质,让他深深着迷。 若是能收入房中,征服一番…… 他心头火起,一把将侍妾头下按。 …… 长安城西。 万物复苏,春叶发芽,山头上郁郁葱葱,有许多新修的坟墓,站山顶远眺,南面一条小河,波光粼粼。 大唐没有专门的烈士墓,距离近的,都由家人安葬,距离远的,无法收拾尸骨,兵部统一将他们安葬这里。 “是个好地方,希望他们英魂安宁。” 杜河牵着马儿,他背后伤口愈合后,第一时间约秦怀道,前来祭拜叛乱中死去的将士。 “是啊。” 秦怀道想起死去的佽飞部,心中一痛。他失血过多,此刻虽能行走,但脸色还有些发白。 “怀道,不如我们出钱,请人照看这些坟墓吧。” “好主意。” 两人身体带伤,都不能骑快马,只慢悠悠往回走。 走到临近镇子,周围喧闹声灌入耳朵,杜河心情才得到缓解,找了一间茶肆,两人落座休息。 茶肆中搭了台子,有说书人正在说书。 “今天,咱们要讲的是,泾阳军叛乱,三开定长安的故事。” 来往茶客都知道,京中前段时间出了大事,但具体却是不知,纷纷起哄,催促说书人别啰嗦。 说书人半真半假的编造一通。 “哈哈,这人说的有趣。” 杜河侧着耳朵听了半响,才发现自己成主角。 “杜兄,咱们走吧。” 秦怀道可不比他脸皮厚。 “无妨,听听呗。” 只听说书人道:“叛军想骗秦小公爷,进门后围杀,如此大门,就没有守卫,秦小公爷何等人物,马上就发现不对劲。” “胡报恩此贼,见事情败露,乱箭齐出,将佽飞勇士,全部杀死,杀了佽飞勇士,还想关闭坊门,杀死小公爷。” “但他也不想想,小公爷身高一丈,面如重枣,力大无穷……” 杜河笑:“你什么时候身高一丈,面如重枣了。” 秦怀道羞的满脸通红。 “就在即将坊门关闭的时刻,小公爷大喝一声,飞身出去,列位,西市坊门乃实木打造,宽有两丈,重量足有几万斤啊!” “小公爷大枪插进门内,大喊一声,开!万斤大门被他挑开!这一声开,让外面的人报信,断了贼将胡报恩出去的梦!” “好!” “真勇士!” 周围茶客热血沸腾,大声叫好! 说书人却不往下讲,不紧不慢的喝着茶,茶客知晓这厮要钱了,三三两两投着铜钱,猛然一锭银子飞出,落在说书人脚下。 一个锦袍公子笑道:“说得好,继续!” “多谢公子爷。” 说书人拿了银两,继续往下说。 “但是,朝廷调兵也需要时间,小公爷为防贼军扰乱长安,一骑堵在坊门,叛军像蚂蚁一样,杀向小公爷。” 茶客神情紧张,大气也不敢喘。 “怎料小公爷大喝一声,大枪舞动,好似那风雷炸开,天地变色,杀的贼军血流成河,门口尸体堆积如山啊。” “贼军无穷无尽,小公爷纵然神勇,也不断受伤,但小公爷宁死不退,势要保卫长安……” 杜河哈哈大笑,秦怀道已经将头埋在桌上。 “就在这危急时刻——”说书人话锋一转,“列位,西市防疫总管是杜少爷,出身莱国公府,和秦小公爷是结义兄弟!” “杜总管被贼将偷袭,身中重伤,本躲在附近客栈!眼见小公爷身死,杜总管大怒,想要拉弓射杀敌将,奈何身受重伤,无力拉动!” “说得好。” 杜河大声鼓掌。 说书人一声叹息,惹得茶客不满,他吊足了胃口,才又继续。 “那弓是四羽大弓,足有七十石,杜总管见拉不动,强行运力,大喝“开!“再开!天地变色,大箭好似那惊雷,一举将胡人首领击杀!” “这三声开,定了长安安危,护住万千百姓!” 茶肆掌声如雷! “好!” “都是英雄啊!” 杜河心满意足,回过头,秦怀道看着他,眼中满是感动,“杜兄,若非你那两箭,怀道已经死了!” “你别用这种眼神,似有龙阳之好。”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怀道,你这次立大功,陛下定有封赏,不知你想下放哪里。”杜河提醒着他,此次立功,是很好的外放时机。 “看陛下安排,反正不去江南道。” 杜河一阵无语,这死心眼,江南道富庶之地,又美女如云,多少人抢着去,他倒好,死活要去吃苦。 “不知道陛下会封什么官。” 秦怀道脸上露出神往。 “别想了,肯定不大。” “啊,为何。” 杜河扔着瓜子,解释道:“咱俩都才十几岁,以后立功还要封,现在封高了,以后新皇上位,封无可封啦,封你个异姓王,你敢当吗?你呀,真是适合军中,政治敏感性太差了。” 秦怀道呵呵一笑,“难怪父亲叫我向你学,你心眼真多!” 杜河语气不善,“你小子夸人还是骂人呢。” “肯定是夸!”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杜河哭笑不得。 第66章 大风起 长安东市。 李锦绣站在小院里,四处打量,院落里打扫很干净,她母亲不日就要来长安,这是她买下宅子。 虽然并不豪华,但胜在温馨干净。 到时候和母亲同住,也能尽一片孝心。 “秋儿,走吧。” 小秋锁上大门,一辆马车驶过来,小夏将李锦绣扶上马车,环儿已经管理酒坊,她身边跟着两个昆仑奴。 “去见公子。” “是。” 她近日忙着酒精工坊的事,已经有两日没见杜河,听杜勤那小子说,他家少爷骑着马到处跑。 不省心的。 怎料马车未动,耳边却传来兵刃声。 “李娘子,魏王殿下,请你去王府一叙,管好你的奴婢,动起手来,她们性命不保。”一个男人声音说道。 李锦绣掀开帘子,七八个骑士,正停在车前。 夏秋两奴,只听她命令,手持短刃,做出防备姿态。 “收起来。” 李锦绣吩咐一声,她不知道,魏王李泰找她做什么,但双方身份巨大,她无法抵抗。 “请大人带路。” 为首骑士轻笑。 “李娘子放心,殿下没有恶意。” 不远处,一个昆仑奴飞快奔向杜府。 …… 马车驶入王府,李锦绣吩咐,夏秋在此等候。 跟着骑士,穿过数道门洞,见到等候的魏王李泰。 “民女李锦绣,见过魏王殿下。” 李泰坐在椅子上,他身躯庞大,宛如一座小山,一见到她,立刻露出和善的笑容。 “李娘子,请坐。” 王府仆人端来茶水,李泰等她坐下,立即挥退下人。 “李娘子不必紧张,本王自宫中一见,很仰慕李娘子才能,因此,冒昧派人去请,这些粗人,没有对李娘子无礼吧。” “王爷请人,是强迫么?” 李泰脸色一变,一拍桌子,眼中凶光毕露。 李锦绣心中一突。 “来人,将刚才的护卫杖责三十。” 屋外立刻响起惨叫。 李泰的喜怒无常,让李锦绣心中莫名恐惧,她深知皇权对商人,是绝对的碾压,纵然要对她怎么样,自己也无法反抗。 “此人对李娘子无礼,当真该杀!” 李泰很满意恐吓效果,又道:“本王派人查过,李娘子的父亲,是被人勾结所害,李娘子想要报仇,本王可以帮你。” 李锦绣外柔内刚,很快就冷静下来。 “不知王爷,有什么条件。” 李泰背负着手,在屋中走动,他的脚步震得地板发颤,目光俯视着跪坐的女子,仿佛一头危险野兽,正在审视猎物。 他喜欢这种感觉,绝对的权力碾压。 “本王想请你,替王府打理产业。” “锦绣已经和莱国公府,签了二十年契约。”李锦绣手指握得发白,她在用律法,提醒李泰冷静。 李泰缓缓道:“本王可以替你赔偿。” 李锦绣没想到他穷追不舍,一时间沉默下来。 “而且,本王给你十倍薪水。” 李泰继续抛着诱饵,事实上,他根本不在乎钱,他只想把李锦绣拉过来,然后慢慢享受征服过程。 李锦绣手心发汗。 理智提醒她,绝对不能拒绝! 她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杜河第一次在张宅带她走的画面,在酒坊吃火锅的画面,被恶妇欺负的画面,一幕一幕,在她脑海闪现,最后,化成杜河那张微笑的脸。 她突然觉得心安,恐惧感消失的一干二净。 是啊,即使杜河不能娶她又如何! 她李锦绣,是独一无二的,不需要攀附任何。 “我拒绝。” 她声音无比平静,直视李泰的眼睛。 李泰肥胖的手掌微微颤抖,眼中弥漫冰冷寒意,怒气已经填满他的心,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商女,胆敢拒绝他的要求。 这是对他身份的侮辱。 “你知道吗?就算本王把你剥光,强上了,把你杀了,也不会有任何事。”他语气中带着威胁,强大压迫感,弥漫整个屋子。 “我知道。” “来人!” 房门被打开,一队护卫冲进来,横刀拔出,屋中气氛一凝。 “如果殿下对尸体感兴趣的话。” 李锦绣缓缓地起身。 在她白皙脖颈处,尖锐发簪紧贴着。 李泰面色铁青。 “难道本王比不上杜河吗!” 李锦绣发出轻笑,她已无所畏惧。 “你给他,提鞋都不配!” 李泰陷入狂怒。 …… 杜府内。 杜河在和秦怀道讨论武学。 秦怀道说着:“唐斩不愧是河北名家,不仅枪术绝佳,箭术也独步天下,杜兄得此名师,怎么会放走了。” 杜河苦笑道:“父亲临终前说,唐斩江湖气很重,发起怒来,谁都敢杀,以后我惹祸,他定然帮忙,因此要他回返河北,不许回长安。” 秦怀道笑道:“杜伯父思虑甚远,不过燕赵之地,自古多慷慨猛士,他担心你惹祸,也不无道理。” 杜河哈哈一笑。 猛然,一个身影冲进花园。 “公子,李娘子被魏王带走了!” 杜河脸色巨变,手掌青筋暴起。 前段时间,李承乾曾提醒过他,因此,他安排一个昆仑奴做暗中保护。 想不到魏王如此丧心病狂,大唐商人身份低贱,以李泰地位,纵然要做什么,李锦绣无法抵抗。 “走!” 他抓起长枪。 秦怀道吓了一跳,杜河向来冷静,怎么会这样失态,他一把抓住杜河,“慢!李泰是亲王,不能擅闯!” “天王老子也不行!” 秦怀道大声道:“先去找太子!” 杜河反应过来,他们都是臣子,只有太子身份对等。 两人纵马出门,急忙前往东宫。 李承乾见到他们,也是惊了一跳,但他心中犹豫,为了一个商女,闯入魏王府,是不是值得。 但见杜河眼中杀意腾腾,他心中一凛。 “走!” 他带上东宫卫队,立即杀向魏王府。 东宫就在皇城里,有官员瞧见动静,大吃一惊,东宫不会是要造反吧,他连滚带爬,跑去向李二汇报。 “怀道,你先回去。” 擅闯王府,罪责不小,秦琼向来谨慎,杜河不想连累兄弟。 秦怀道大怒,“李姑娘救了我爹,既是我恩人,有恩必报,纵然舍了这条命又如何!” 杜河伸出手。 “好兄弟!” “好兄弟!” 两只大手握在一起,李承乾也将手搭上来,不满道:“你们不能因为我是太子,就搞歧视吧!” 三只大手狠狠叠在一起。 这一刻,李承乾已经得到他的认可。 第67章 魏王也照打 李二正在门下省议事。 太上皇李渊身体不适,太医推断,只有几个月寿命,因此,他召集臣子,讨论李渊身后事。 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窦静、尉迟敬德都赫然在列。 一个太监匆匆进来。 “陛下,太子带着卫队,向宫中而来。” 群臣赫然变色。 李二大吃一惊,怒道:“逆子要造反不成!” 又觉得不可能,皇城守卫,都是他的人,东宫百来个卫士,连门都进不来,太子怎么会那么蠢。 房玄龄道:“应当不可能吧。” 又一个太监进殿。 “陛下,太子率领卫队,直奔魏王府。” 这下李二更坐不住,太子和魏王相争已久,这逆子不会是向他学习,带着他士兵去杀李泰去了吧。 朕的青雀啊! 满屋大臣都不说话了,老李家家事,谁开口都不好啊。 长孙无忌是亲戚,忙道:“陛下,咱们快去看看。” 李二才反应过来。 “李郎将,召集百骑,立刻出发魏王府。”他顿了顿,又对张阿难道:“皇后临盆在即,不要告诉她!” …… 魏王府。 李泰狂怒着,几乎要下令。 李锦绣发簪戳破皮肤,鲜血已经渗出,只需再用力,就会划破动脉,但她一句话,李泰就停住手。 “魏王信不信,我今天死在这里,皇位与你从此无缘了。” 李泰如泼凉水。 他这才想起来,眼前的女子,不仅是杜河得力助手,同时,也是秦琼的救命恩人,是他母后的恩人。 他今日逼死李锦绣,等于得罪秦琼。 秦琼一直是父皇干将,对于储位,保持中立状态,如果把他推向太子那边,自己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而且母后那边,也会对他失望。 他扬着手,迟迟不敢挥下。 …… 魏王府在延康坊,非常气派,杜河带着几百人,快速杀到,王府门房吓了一跳,杜河一把将他推开,冲进王府。 “殿下!小人这就去禀告。” 王府门房追着他们脚步,苦苦哀求。 “禀告你娘……” 杜河一脚将他踹翻。 魏王府有亲卫两百,府兵三百,听到门口动静,涌出十来个甲士,看见杜河踹他,纷纷围上来。 一个近卫队长大声喊。 “何人敢在王府撒野!” 李承乾挺身而出,“大胆!你们要弑君吗!” “卑下参见太子!” 他是储君,侍卫不敢冒犯。 李承乾来过魏王府,领着他们往里走,一路上许多护卫跳出来阻拦,见到太子,纷纷跪倒在地。 书房门口,魏王守卫正欲喊叫。 “呛……” 一柄横刀架在脖子上。 “魏王在里面?” 守卫咽着口水,快速点头。 “我帮你喊。” 杜河说着,一脚踢去,木门瞬间碎裂,里面三个侍卫,围着李锦绣,李泰在前方,正一脸呆滞的看过来。 “大胆!你敢擅闯……” 李泰话没说完,一道身影就飞过来,他心中大骇,奈何体胖躲不过,腹部传来痛感,已被杜河踢倒在地。 “你敢打……啊!” 杜河又是一拳,娘的,魏王照打。 场中所有人都呆住了! 王府卫队脑子有点发蒙,这人是谁,敢骑着魏王打! 李承乾则暗呼完了完了,父皇可宝贝他的青雀,杜河这小子是真敢啊! “啊!” 王府侍卫听到惨叫,顿时反应过来,长刀急劈! 秦怀道抽刀。 “铛铛铛……” 几声脆响,将侍卫击退。 同时抓住杜河往后退,生怕杜河把李泰打出毛病。 “杀了他!杀了他……” 李泰挨了两下,气得狂叫,他是李二最喜欢的皇子,从出生到长大,从未挨过打。 “谁敢!” 侍卫们看见太子,立时犹豫。 杜河将李锦绣拉在身后,她脖颈划破,有血流出,昆仑奴小冬,撕下一片衣服,包住伤口。 杜河拉着李锦绣的手,她手心冰凉,微微颤抖。 李泰胖脸扭曲,死死盯着杜河。 “你敢以下犯上!” “魏王,你丧心病狂,贪婪美色,这样的王爷,是大唐的耻辱,打你都是轻的,你要不服,我们去朝堂上说! 李泰手指发抖,“好好好!你辱及皇家!” “陛下在,我也是这么说!” 这事李泰不占理,杜河根本不虚他。 李泰没想到杜河是个硬茬,连他父皇都不怕,这人太有种了,刚不过,他转过头,发现李承乾这个软柿子。 “太子,你联合外臣,闯我王府,意欲何为?难道想残杀兄弟!” 他立刻扣大帽子。 李承乾怒斥道:“李泰,母后身体安康,全赖李娘子制药,你身为王爷,竟然做出如此行为,我必向父皇参你。” 李泰目光扫过全场,停在李锦绣身上。 今天的事,让这女人坏了,身为皇子,威逼利诱全都失效,简直奇耻大辱,不过来日方长,总有机会慢慢炮制她。 “今天的事,本王记住了。” 杜河挡在她身前,目光和他对视。 “魏王有招尽管用,不过下次,我下手就没那么轻了。” 秦怀道踏前,“殿下若要记仇,也算怀道一个。”他到底是少年心性,身体里流淌着热血,和杜河生死之交,怎肯退步。 “好好好……” 李泰脸色狰狞,他从没想过,把朝中老臣逼到太子那边,如今看来,秦琼已经在对立面了。 “殿下若不留客,杜河告辞了!” 打完李泰,杜河神清气爽,笑吟吟问道。 李泰没有说话,他恨不得当场斩杀杜河,但东宫卫队几百,加上杜河秦怀道虎视眈眈,终究不敢拼。 杜河带着人缓缓退去。 猛然,一阵铁甲摩擦声,迅速从背后传来,皇宫禁卫身上,独有的压迫感,弥漫整座王府。 一个东宫卫士快速跑进。 “陛下来了。” 李承乾脸色一变,刚欺负完弟弟,还没爽上一会,老爹就带人赶到,依照李泰的宠爱,八成自己要倒霉了。 宫中百骑精锐,占据有利位置,把一群人围在中间。 “你们完了。”李泰露出冷笑。 杜河心中火起,他倒要看看,李二要怎么处理。 背后传来太监的唱名声。 “陛下驾到。” 第68章 犟种 李二满脸怒气,在甲士的簇拥下,缓缓走近。 “儿臣叩见父皇。” “微臣叩见陛下” 场中人跪了一地,李二走上来,一脚把李承乾踢翻,骂道:“逆子,你带人闯入,是想残害兄弟吗。” “儿臣不敢。” 李承乾被踢翻,立即重新跪好。 李二看着杜河和秦怀道,作势欲踢,又想起两人重伤未愈,脚拐了个弯,又把李承乾踢倒在地。 李承乾暗呼倒霉。 “父皇,父皇,太子哥哥带人闯入,我心中害怕呀!” 李泰抱着李二的腿,胖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演技超神,惹得李二怜惜不已,连忙抚摸他的头。 “不怕不怕,青雀不怕。” 李泰继续发挥,捂着肚子哭泣,“父皇,还有杜河,殴打儿臣,儿臣肚子疼……” 李二大惊失色。 “快快……去叫太医!” 他心疼极了,转头又怒道:“杜河,你好大胆子,竟敢打伤魏王!”天子发怒,周围谁也不敢出声。 李承乾咬牙道:“父皇,是儿臣指使。” 根据唐律,打伤皇子,即使轻伤,也会被判处流放或监禁,以下欺上是大罪,更何况是受宠的皇子。 揽在他身上,事情还有回转余地。 “臣也有份,请陛下责罚。” 秦怀道也出来担责。 李二怒气稍缓,太子和杜河两个混蛋不假,秦怀道向来忠诚稳重,能让他也参与进来,事情不简单。 随行就有御医,很快就赶来。 “跪在这好好反省,青雀要是有事,朕饶不了你们。”两个力士扶着李泰,跟他一起进屋。 李承乾放松下来,他被踢了两脚,忍不住揉手。 “殿下,莫让卑下为难。” 李君羡见他乱动,出声提醒。 杜河小声道:“死心眼,你不会走远点啊。”李君羡从善如流,背过身去,假装啥也没看到。 “公子,陛下不会重罚吧。” 李承乾接过话,“不一定,父皇最喜欢李泰,正日青雀青雀挂嘴边,要是较真,你得流放西域或黔州。” 秦怀道:“都是穷苦地方。” 杜河笑道:“没事的,我那两下又没用全力。”他正是年少,又有武艺在身,真要全力出手,李泰早挂了。 “等会你老实认错,有我和怀道担着,父皇不会重罚你。” 杜河心想,太子还是很有担当的。 “都滚进来!” 屋里传来李二的声音,三个少年低眉垂眼往里走,李君羡把守门口,陛下这是要按家事处理了。 进了屋,李泰正抱着李二胳膊,一脸委屈。 杜河一阵恶寒。 “幸亏青雀没有事! 李二仍然余怒未消,他是老二上位,弑兄杀弟,玄武门是内心一根刺,如果他的儿子重蹈覆辙,那他就太失败了。 今天只是争吵,明日会不会真动刀枪? 这种猜想,让他处于惊惧当中。 “杜河,你说,怎么回事!” 他对李承乾很了解,太子有点优柔,却不是笨蛋,他无兵无权,闯入魏王府,只会引起他反感。 放他出东宫才七天,八成是杜河功劳。 “李娘子是我府上管事,魏王派人强行带回王府,甚至逼迫她自杀,微臣想问陛下,这是大唐皇子该干的事吗?” 杜河脾气上来,连皇帝也敢怼。 李锦绣吓一跳,暗中拉他袖子。 李承乾更心惊不已,杜河吃豹子胆,糟了,父皇不会要砍了他吧。 果然,李二怒极反笑。 “你是在怪朕教子无方?” “臣不敢!” 杜河梗着脖子,满脸不服。 李二盯着他,眼中浮现出怒气,“你在长安惹是生非,朕多有容忍,现在看来,你恃宠而骄了!” “真以为朕不能杀你!” 他久居高位,发起怒来,气势犹如猛虎,房间里静谧无声,连李泰也不敢多嘴。 李承乾大惊,“父皇,杜河一时糊涂……” “陛下,微臣愿一起受罚。” 秦怀道也连忙求情。 “住嘴!” 李二大喝一声,两人都不敢说话,李二看着杜河,“擅闯王府,殴打皇室,你还是大唐的臣子吗!” 杜河目光和他直视。 “天子无德,臣子谏之,皇子无德,臣子打之又何妨,我是大唐的臣子,不是魏王的臣子。” “陛下自问,魏王做得对不对,陛下若觉得对,臣甘愿受罚。” 皇帝若因私废公,这大唐,他不待也罢。 李二很有克制力,否则也容不下魏征,杜河一番话,让他迅速冷静,他看向李泰,“青雀,杜河所说,是不是真的!” 李泰胖脸叫屈。 “父皇,李娘子照顾母后有功,儿臣请她来,只想表达谢意,因为府中侍卫无礼,儿臣责罚他,因此造成李娘子误解。” 他真话带着谎言,防守地无懈可击。 杜河大怒,死胖子真不要脸。 “陛下……” 李锦绣缓步走出来。 李泰眼神一凝,但很快放下心,他只是言语威胁,又没真做什么,不管她说什么,否认就是。 “殿下龙威浩荡,民女心中惶恐,误解魏王意思,杜公子情急之下,才误伤王爷,若要责罚,民女愿一力承当。” 说完,她朝着李二盈盈一拜。 李二何等人物,看见她脖子血印,就知杜河说的,就是事情真相。 但一边是疼爱的儿子,一边是功臣,怎么处理都不好,李锦绣这番话,等于给双方一个台阶。 好在这女子聪明,不似杜河,犟驴一个。 “青雀,还不给李娘子道歉。” 李泰也知不占理,再装下去,父皇要生气,拱手道:“本王孟浪了,李娘子勿怪!” “不敢!” 此事就算揭过去。 李二看着三个少年,心里不爽,尤其杜河,犟起来,跟小号魏征一样。 “都回去好好反省!” 几人如蒙大赦,一起往外走。 李承乾擦着额头汗,心有余悸,“杜河,你胆子太大了。” “放心,陛下从善如流,不会轻易罚人。”杜河笑道,也是李二克己听劝,换成秦皇汉武,他可不敢。 秦怀道问:“那陛下真罚你怎么办。” 杜河横他一眼,“你傻呀,那就求饶呗。” 三人顿时都笑起来。 还没出王府大门,宫中侍卫带来一个消息,长孙皇后临盆了。 第69章 晋阳公主 李二顾不上这群后辈,带着卫队匆匆往回赶,李承乾、李泰,听闻母后生产,也跟着卫队进宫。 “小郎君,陛下让你也进宫。” 太监跑来传话。 杜河一脸雾水,生孩子喊我干啥。 “你去吧,我送李娘子回去。” 秦怀道连忙说。 …… 立政殿里,宫女们穿梭不停。 李二在门口不停踱步,他性格复杂,对长孙皇后所生皇子、公主,都非常宠爱,其他嫔妃,能露个脸都算不错。 可谓深情又绝情。 “三个混账,若是皇后出问题,朕饶不了你们。” 皇后本在养胎,听到东宫带人去魏王府,惊慌之下,羊水破裂。 东宫一直是皇后重点关注的,李二怪不得杨思勖,只好把怒气撒向三个罪魁祸首。 李承乾一缩脖子,满脸担忧,“杜河,母后不会真出什么事吧。”他是长孙皇后带大,因此感情深厚。 杜河笑道:“殿下放心,公主没事。” “你怎么知道是公主。” 糟了,说漏嘴了。 杜河心里一惊,“害,你忘了我是神医。”见他还要再问,又道,“殿下希望是公主还是皇子。” “当然是公主,长乐城阳,都与我关系好,若是皇子,将来难免离心。”李承乾脸色忧郁。 看来玄武门继承制,让这小子压力不轻。 杜河想了想,又问他,“要是你上位,怎么处置魏王。” 李承乾环视四周,低声道:“他要是不争皇位,我可让他做闲散王爷,但是很明显,不可能——” 两人对视一眼,都读懂彼此意思。 反正杜河不可能和李泰共存的,不仅仅因为李锦绣,他自穿越以来,只在李泰身上,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威胁。 经过此次事件,他对李承乾大有改观。 “太子哥哥……” 城阳公主蹦蹦跳跳扑过来,李承乾一把将她抱起,“城阳妹妹,又变漂亮啦。”他语中带着溺爱。 “太子哥哥。” 七岁的李治举止有礼。 李承乾抱着城阳,朝他点头。 “杜河,母后生孩子,你过来干什么。”城阳略带不爽看着他,杜河上次捏她脸,让她痛半天。 杜河一摊手,“问你父皇去!” “父皇正着急,你们去陪陪他!”李承乾放下城阳,李治拉着她手,去找李二去了。 “城阳长大了,定是个美人。” 杜河一阵无语,大舅子搁这儿敲打他呢,他不禁问道:“你们皇室,多少岁嫁公主?” “十二三岁吧,你这么急啊。” 杜河给他一个肘击,太离谱了,十二三岁啊,娶回家教初中课本吗?他又不是禽兽,更喜欢李锦绣那种成熟御姐范。 “你说,我能不能不娶城阳。” “可以!” 杜河脸上一喜,“真的?” 李承乾悠悠道:“得等到我做皇帝。” 这小子,说话还大喘气。 杜河又是肘击,李承乾痛得咧嘴,“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父皇这心啊,敏感着呢,除非你打算回老家。” 杜河默然,算了,人生在世,不光是为儿女情长所活。 李承乾安慰他,“你好歹见过城阳,我连太子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过几日就要娶妻,太子妃出身京兆武功苏氏,连面都没见过。 “恭喜恭喜……” 杜河反讽他,两人嘻嘻哈哈,李泰见了,冷哼一声。 此时,一个老年妇女端着东西,匆匆走过。 “站住!” 杜河大喊一声。 稳婆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李承乾,“殿下,这位是……” 李承乾也一头雾水,杜河拿起盘中剪刀,只见上面布满锈迹,他道:“怎么不换把干净剪刀。” 稳婆不敢得罪,“这位郎君,宫中接生,都用此剪刀,锈迹越多,剪刀越是灵验。” 杜河一拍额头,封建迷信害死人啊,用这玩意剪脐带,不感染才怪,难怪古代婴儿夭折率那么高。 “磨蹭什么!” 李二听到动静,大步走过来。 杜河赶紧道:“陛下,让他们换干净剪刀,还要用酒精泡,这东西上有病毒,别感染了皇后。” 酒精曾治好秦琼,也控制宫中瘟疫。 李二对此深信不疑。 “按他说的做。” “诺。” 稳婆离去后,杜河道:“朝中最好出个政策,剪刀锈迹上,携带大量病毒,会导致婴儿夭折。” 李二点头:“朕知道了!” 此时,屋内一声响亮的啼哭。 “陛下,娘娘诞下公主……” 李二急匆匆往里进。 两人跟上,李承乾边走边道:“神了啊,真是公主,我愿称你妇科圣手。” 杜河懒得理他。 殿内,长孙皇后虚弱躺在床上,见到子女,露出笑容,“承乾,你去青雀府上做什么了,兄弟之间,要友爱。” 李承乾道:“母后放心,我与青雀,只是误会。” “是啊,母后安心养好身体。” 李泰也很配合。 李二抱着婴儿给皇后看,皱巴巴的婴儿正在沉睡,几个皇子都围过去,“你看这孩子,长得多漂亮。” 屋中响起笑声,一家人其乐融融。 杜河眼观鼻,鼻观心,神游物外。 长孙皇后道:“陛下,你给公主起个名字吧。” “早就想好了,就叫——”李二忽然停住,他看着三个皇子,“承乾、青雀、雉奴,父皇考考你们,你们各想一个名字。” 长孙皇后也含笑看着他们。 “雉奴,你先来……” 李治道:“我取映月二字。” “明月象征高雅纯洁,也富有诗意,帝女作月,不错不错,雉奴学问不小呀。”李二对李治很满意,虽然取字不够大气,但毕竟才七岁。 “青雀呢。” 李泰上前一步,“父皇、母后,儿臣取宁国二字。” “嗯,不错不错,宁宁如意,国泰民安,帝女当得起此字。” 李二也连连夸赞,其实他早有主意,出这个考验,也只是家庭小游戏,增进和子女间的感情。 “承乾,你想好没有。” 李承乾踏步道:“儿臣取明达二字。” “哦?作何解释。”李二浑身一震。 “佛家说,过去、现在、未来是为明,苦、集、灭、道是为达,明理通达,是我对妹妹的期盼。” 李承乾缓缓道来。 “乳名呢,也一并取来。”李二神情淡然。 李承乾沉吟道:“即是佛家,佛家有护法为兕,体质强健,守正驱邪,不如乳名,叫兕子。” 第70章 封官 李泰暗暗撇嘴。 父皇母后,都信佛家,太子给公主取名明达,小名兕子,寓意聪慧健康,真是让他心生嫉妒。 果然,长孙皇后露出喜色。 “陛下,这名儿好。” 李二盯着太子,心中泛起波澜,这和他要取的名一模一样。 难道身边内侍有太子的人?不对,这名字他都没有表露,任何人都不知道。 “嗯,是好名字,承乾怎么想到的。” 李承乾道:“儿臣近日拜读佛经,所以一下子就想到了。”他又不傻,当然不会说是杜河在他背后写字。 李二这才相信是巧合,闻言大悦。 “好,就叫李明达,乳名兕子。” 杜河擦擦汗,既然太子为他闯魏王府,证明是值得投靠人,他当然要帮李承乾,在李二面前刷好感度。 “既然娘娘无忧,臣就告退了。” 李二喊上他,本就看中医术,现在皇后无碍,也不留他。 杜河拱手退出大殿,却见城阳公主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露出狡黠的笑意。 杜河心里一突。 糟了,这丫头站在侧面,不会看到了吧。 …… 太极殿内。 杜河、秦怀道,因为防疫有功,经过门下省、中书省商讨,今日赐封爵位。 杜河有个管马虚职,但并不上朝,还是第一次进太极殿,身边秦怀道也差不多,都有点激动。 诏书都是制好的,礼乐起,魏征手持诏书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司空杜如晦之子杜河,德行兼备,京师防疫一事,击杀乱党,拯救黎民,特加封爵云阳县开国伯,食邑七百户,赐永业田一千亩,世袭不绝,授宣威将军,望尔恪守臣节,永辅皇室,钦此。” 有内侍端着印绶上前。 “谢恩吧。” 杜河接过印绶,行三跪九叩礼,再向龙椅上的李二表忠心,才算结束。 和他想的差不多,开国县伯是从四品上,属于荣誉职位,宣威将军也是散官,都没有实权。 只是以后出门派头更大了,可以自称本伯。 唯一好处是,每三日大朝会,他有资格站在百官里,对朝中大事,有发言权利。 他退回末尾,抬头撞见魏王李泰目光,寒意点点,这厮封左武侯大将军,加上李二白菜似得送都督,官职对比杜河,已是碾压。 秦怀道封泾阳县开国伯,授忠勇将军,两地都在长安周边。 朝堂上,还有另一个插曲,卢国公程咬金,因为御下不严,导致泾阳骠骑府叛乱,被撸了右领卫大将军一职。 但陛下并未重罚,可见他还得信任。 回到杜府,李锦绣在书房等候。 “民女李锦绣,见过云阳县伯。” 她盈盈施礼,杜河封伯,以她身份,要行跪拜之礼。 “还是叫公子吧,你这样,我有种拿鸡毛当令箭的感觉。”兴许是大人物见多了,杜河甚至觉得有点羞耻感。 李锦绣笑吟吟道,“公子可别乱说,县伯都入朝堂了。” 杜河一想也是,长安这地方,一棒子打下去,起码打出七个伯爷,但出了长安,那是装比利器。 “以后在朝中,公子不要冲动,合格的政客,应该以利益为主。” 李锦绣暗暗点他,她发现杜河身上,有一个明显缺点,他太在乎身边的人,不论是坊门之战,还是魏王府。 杜河笑道:“你又何尝不是,在魏王府,你答应魏王,才最符合你的利益,无论是钱还是其他,魏王能给更多。” 李锦绣瞪他一眼。 “你难道不清楚,我若答应魏王,反告你擅闯王府,太子也保不住你。” “我很清楚!” 李锦绣正要生气。 杜河又道:“我相信你!你是独一无二的李锦绣,魏王不会明白,一个独立的人格,不会屈服于任何威胁。” 他的眼睛无比真诚,她满腔怒火化作乌有,心中泛起喜悦。 两人相视一笑,由上元夜带来的隔阂,都已消失。 “工坊一事,办得如何了。”瘟疫一事后,朝堂认识到酒精重要性,工坊进度加快,他在宅中养伤,事情是李锦绣在处理。 “已经在运转,杜勤已经接手,他很有潜力,而且,我打算在西市,开一家药房,专门售卖酒精。” 酒精工坊里,都是宫中挑选的太监,这些人忠诚度很高,而且内卫监视严密,应该能做好保密。 杜河道,“按成本价售卖。” 他想的很清楚,酒精只能起防护作用,价格高了,百姓舍不得花钱,不如廉价,培养百姓消毒意识。 “为何?” 李锦绣不解,她是商人思维,商人唯一目的是赚钱。 “百姓能有几个钱,要赚钱,我们从别处赚。”杜河笑着说道,“唐德派人通知,山庄完工了,你尽快从其他事情,脱离出来,温泉山庄,是重中之重。” 李锦绣道:“什么时候开业。” “七天后。”杜河继续,“到时候,长安贵妇都会去,我需要你,跟她们打好交道,长安我们缺少耳朵。” 李锦绣一凛,原来杜河抱有这个目的。 此招也很精妙,不管保密工作有多好,权贵的夫人们,总会在枕边,听到蛛丝马迹。 “公子放心,锦绣会办好。” 李锦绣感觉到,杜河正走在危险路上,她并不恐惧,商人身份处处被压制,若是能在暗中,掌控自己力量,以后就不会受制于人。 杜河揉着额头,“自魏王府后,我才发现,咱们的力量,就像空中浮萍,依托在别人身上,这种感觉让我很不爽。” 他说的是皇室,一旦和魏王站在对立面,李二的天秤就会倾斜,这是人性,不是圣君、昏君能左右。 “确实。” 李锦绣很快就明白。 其实杜河还有一个计划,但实施起来,会将整个杜府,陷入深渊当中,和李锦绣感情不明,他暂时不想提及。 他相信李锦绣此刻忠诚无比,但人性,总在不断变化。 “少爷,外面一个叫宣骄的女人找你。” “快请。” 杜河豁然起身,自坊门一战后,宣骄他们消失地无影无踪,杜河还以为他们早出城,回到江南去了。 “锦绣先走了。” 李锦绣听到女人名字,嗔了他一眼离去。 第71章 我看你们像反贼 杜河亲去门口迎接。 宣骄还是紧身打扮,不过已经换回女装,整个人多了些柔美,但杜河在她身上,能感觉到熟悉味道。 和唐斩很像,是一种随时暴起的状态。 “大石兄弟!” 杜河见到他,非常亲切。 大石魁梧身体过来,给杜河一个狠狠拥抱,“杜河,你伤好了没有,俺想来找你的,小姐不让。” 杜河呵呵笑道:“别听你家小姐的。” “我听见了。” 宣骄一扬刀。 杜河把他们迎进客堂,转头看向枯瘦老者,“白叔,我一直找不到你们,还以为你们回江南了。” 白叔摆摆手,“伯爷客气。” 大石在客堂里,左看右看,很是新鲜。 杜河笑道:“大石兄弟,你看上什么直说,我都送你。”两人并肩作战过,他很喜欢大石憨厚耿直的性格。 “俺看不懂。” 大石摸着光头直笑。 杜河哈哈一笑,“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想办法给你弄来。” “俺想喝酒!” 大石刚说完,宣骄轻咳两声,“我们今天,是来取过关通牒,你把东西给我们,咱们就两清了。” “不行——” 宣骄柳眉竖起,就要发作。 “除非你让大石喝酒!”杜河一把搂住大石肩膀,“大石兄弟,我这有珍藏的天人醉,绝对极品。” 大石馋得流口水,眼巴巴看着宣骄。 宣骄瞪了杜河一眼。 “喝吧喝吧,喝完把通牒给我。” 中午,杜河安排宴席,烤羊肉,烧牛肉,来自各地的珍馐,以及浓烈的天人醉,让大石痛快不已。 白叔和宣骄,只吃饭,滴酒不沾。 杜河心中疑惑,绝对不是镖师,倒像是反贼,按大石性格,跟着这两人,恐怕难有好下场。 “大石兄弟,我和你投缘,不然你留在长安,我给你安排事做。” 他身高近两米,而且力大无穷,客栈那四羽大弓,原本就是他用,可以想象,当他披甲上阵时,是何等猛将。 他当面挖人,是很不礼貌,怎料宣骄和白叔都不说话,仿佛默认一般。 大石喝口酒,猛猛摇头。 “小姐在哪,俺在哪。” 宴席结束,大石酒量很好,居然没有醉意,杜河去书房,写了一封空白文牒,加盖莱国公府印章。 “宣小姐,你把人员填充一下。” 宣骄接过毛笔,在卷轴上填写名字,她字迹清秀,很有大家风范,比杜河鬼画符好得多。 等她填写完毕,杜河道,“为免意外,我送你们出城。” 杜府外面。 一个车队停在街边,二十多个骑士已在等候。 “镖头!” “小姐。” 杜河领着一行人,前往延兴门,此门东南而下,便是去江南的路。 守门士兵,见到杜河。 “云阳伯,您出城去呢。” 杜河递过文牒。 “府上有些东西,让镖队押往江南道。” 士兵查看文牒,随意检查下货物,便挥手放行。 出城三里,镖队氛围一松,杜河抱住大石,捶了两下,“大石兄弟,要是有空,记得来长安找我。” “俺会的!” 相处虽短,但感情深刻。 杜河朝着宣骄拱手,“宣小姐,此去山高路远,还望保重。” “嗯。” 宣骄有些不自然,别过马头。 杜河再次拱手,纵马离去。 大石望着他的背影,眼眶红红的,“杜河是个好兄弟!” “憨货,你是贼,他是官,不是一路人!” 白叔敲他头。 “小姐,咱真回江南吗。” 宣骄扬起马鞭,骏马疾驰出去,想到此一别,双方再无交集,她心中总有烦躁。 “去河北!” …… 送别宣骄后,杜河来到西市。 坊门口的血迹,已经洗去,被烧毁的客栈,也在重建当中,然而几千条灵魂哭嚎,仍然回响在他脑海。 可惜没有亲手杀死胡报恩! 西市胡商,经过一轮很大洗牌,显得有些萧条,胡人酒肆还在开着,丽雅莎恢复健康,脸上挂着少女的红晕。 “哇,杜河,你身体好了吗?我很担心你。” 丽雅莎见到他,惊喜不已。 杜河闻到葡萄酒散发的香味,大大咧咧坐下,“噢,美丽的丽雅莎小姐,我现在壮得像头牛。” 他本来心情烦闷,见到丽雅莎,心情就明朗起来。 丽雅莎笑嘻嘻倒酒,绿色大眼噗嗤噗嗤,“听说你当伯爵了,那你就是贵族了,父亲说,我见到你应该行礼呢。” 甘甜葡萄酒下肚,杜河一抹嘴巴,“别听他瞎说,我们是朋友!” 此时,有客人喊上酒,丽雅莎快乐地去招呼。 杜河来到后院,哈桑正在抚摸着弯刀。 “伯爵大人。” 杜河摆摆手,“哈桑,你还想去冒险吗!” “不。”哈桑爱怜着抚摸弯刀,“我只是擦拭它而已,我现在明白,丽雅莎不能失去父亲,我雄壮的妻子,也需要爱。” 杜河笑道:“我明天给你送钱。” “我不能要你的钱,你救了我们全家。”叛军事件后,许多胡人受到牵连,京师权贵们,借机吞噬他们的钱财,有杜河这层关系,酒肆得以保存。 “这是你应得的。”杜河起身,“带我去看看东西。” “乐意效劳。” 哈桑带着他,来到坊市内仓库,一车货物布满灰尘,静静地放在那里。 “看,没人在意这东西。” 哈桑掀开布,打开箱子,“柯昂那家伙,一直认为是人们不懂货,这些种子都是他,额……有些发芽了。” 杜河探头,几颗地瓜种子,在温暖春天发出嫩芽。 “很好。” 他深吸一口气,掩盖住内心激动。 “这……” 在另一个箱子里,他看到金鸡纳树种子,心中无限唏嘘,这是治疗疟疾神药,可惜,只能用作后来人了。 箭毒木! 可以辅助麻醉! 橡胶种子! 工业的基础! 以及其他不认识的种子,满满两大箱。 他真想抱着哈桑狠狠亲一口,这个冒险家带,回来的东西,将成为传奇!成为赛博大唐的起点! “哈桑,你的名字,将流传百世!” 哈桑一脸懵懂。 杜河爆发出大笑。 “先生,我会给你五千贯。” 哈桑露出谄媚的笑容,“伯爵大人,您是我见过最慷慨的贵族!” 第72章 杜勤的转变 贞观九年二月。 李承乾迎娶武功苏氏女,杜河带着醉意回府。 “少爷。” 迎面撞上杜勤。 “今天回来啦。” 他自管事后,就从杜河身边脱离。 杜河本想给他赎回奴籍,但李锦绣说,老杜掌管杜府机密,贸然施恩,会引他恐慌,事情因此作罢。 “工坊许多事呢,小人先回去了。” 杜勤冲他勉强一笑。 “去吧。” 杜河踏入房中,玲珑脸色忧虑,见他一身酒气,连忙过来搀扶,杜河喝两口茶,压制住醉意。 “杜勤这小子,怎么来去匆匆。” “呃……没什么,拿点东西啦。” 她脸色很不自然,杜河狐疑,玲珑转过身,催促道,“锦绣姐姐在书房等你呢,快去快去。” 杜河被她推搡着出门。 …… “这孩子,应该是情窦初开了。” 李锦绣听完,立刻猜到原因。 杜河笑道:“杜勤这小子,谁主意都打,玲珑是我贴身侍女,让杜叔知道了,头给他打破。” 李锦绣笑道,“是啊,贴身侍女哦。” “但是她太小了。”也许是酒精作用,杜河仿佛回到前世,挥手发表惊世言论,“感情两情相悦才好,我喜欢成熟的!” 李锦绣脸上爬上两朵红云。 刚要追问,杜河趴在桌上,已经睡着。 …… 太子大婚后不久,李渊身体恶化,于大安宫病逝,享年71岁,大唐以孝道治国,举国节哀。 杜河不知道是不是蝴蝶效应,李渊提前去世。 李渊去世,朝会暂停,官员们需要肩系黑带,全国娱乐活动都禁止,温泉山庄开业,也被此事延后。 杜府花园。 杜河铲出一片地,将南美洲带回的种子种上,他每日浇水驱虫,非常细心,府中下人都道云阳伯爱好特别。 “少爷,这些是什么东西!” “宝贝。”杜河抚摸着嫩芽,叮嘱玲珑,“给少爷看好啦,谁都不许碰,这里,藏着整个大唐的未来。” 玲珑似懂非懂,反正少爷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一个仆人匆匆进来。 “大少爷来信了。” 杜河接过信件,杜构在信里,对他防疫工作进行肯定,同时严厉批评他闯入魏王府的行为,再对他封伯给予夸赞。 最后告知他,因瘟疫事件,骠骑府调动,剿匪一事也要延期,不过他已经派人把李母送来长安。 杜河嘴角抽动,这信真够官方啊! “李母现在在何处?” “正在府中。” 杜河在偏院见到李母。 她穿着干净衣服,脸色也红润起来,只是依旧抱着那根木棍,两个李家亲戚,在照顾她起居。 杜河让人照顾好她,去找李锦绣。 杜构送人来,只会和杜府联系,李锦绣商人身份,是没有资格,和国公单独信件往来,她定然不知。 酒精工坊,建在城东,离皇宫很近,有禁军守护。 守卫认得他,没有丝毫阻拦。 工坊内有个很大院子,上百个太监忙碌着,安格的玻璃工坊,获得大量订单,专门制作蒸馏设备。 “云阳伯。” 一个管事模样的过来招呼。 “李掌事呢。” “回伯爷,李管事今日不在。” 杜河点点头,准备离去,忽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训斥声,声音的主人,正是杜勤那小子。 “里面怎么了?” 管事低声道:“杜管事在训斥偷懒工人。”李锦绣带着他,熟悉工坊运作流程后,就逐渐脱手,酒精工坊实控人就是杜勤。 杜河靠近房子,里面传来杜勤的训斥声。 “生病?生病就能不干活吗!” “啊,要是人人都生病,工坊还开不开,李总管在前线急需,耽误战事,你几个脑袋够砍。” “是是,奴婢错了!” 一个卑微的声音不断求饶。 “本月工钱,扣除一半。”杜勤大声说着。 “他一直这样吗?” 杜河这才发现,身边这个跟班,变化很大。 管事低声道:“杜管事管得严厉些,但也是有本事的。”他们这些人,在宫中无权无势,才会发配工坊。 杜河点点头,转身离去。 杜勤这小子,从跟班到独立管事,跨度很大,而且权力不小,他心性不成熟,得找个机会给他上上课。 他来到酒铺,环儿穿着襦裙,叉着腰,正指挥伙计搬酒,昆仑奴小春,像影子一样,跟在她身后。 “公子来了。” 见到杜河,环儿露出甜甜笑容。 杜河往里走,酒铺打扫很干净,各类物品,都有条不紊,“环儿打理地很好嘛,你家夫人到长安了,李姑娘可在!” 环儿惊喜道:“夫人来啦,小姐刚来查过账,应该去新宅了。” 李锦绣虽放权给她,但每三日会过来查账,酒铺是杜河收入大头,每月大约1万贯,主要是产能跟不上。 在江南,这酒炒作到百贯,而且有价无市。 离开酒肆,杜河在新宅找到李锦绣,她正和两个昆仑奴布置宅子。 “公子怎么找到这来了。” 杜河四处打量,笑道:“房子不错,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母亲已经到长安,现在正在我府上。” “母亲来了!” 李锦绣又惊又喜。 杜河带她回杜府,李母仍坐院中,抚摸着树枝。 “过几天,我找御医给她看看。” 杜河宽慰道,但他很清楚,精神类疾病,非药石能医。 李锦绣卖身入长安,只为母亲免于牢狱,一别三年再见,万般委屈涌上,她伏在李母脚边,放声痛哭。 “母亲母亲……” “我是锦绣啊,您不认识女儿么。” 李母双眼迷茫,听到锦绣二字,浑身一震,伸手抚摸她的脸,“锦绣回来啦,夫君,我们一家三口,又可以团聚。” 李锦绣低头去看。 她手中拿着,赫然是幼年时,父亲所种桃枝。 杜河缓缓退出院子。 许久,李锦绣牵着母亲走出来。 “有劳公子,送两位婶婶回慈州。”李锦绣明眸泛红,情绪已稳定,“锦绣先送母亲回家了。” 杜河大手一挥。 “去吧,好好陪你母亲,若用钱财,尽管支取。” 李锦绣离去后,玲珑来报。 东宫来人相请。 杜河心中纳闷,李渊去世,李二按礼制,要为父守孝,不能处理朝政,李承乾监国,应该非常繁忙,怎么还有空找他。 等见到使者,杜河大吃一惊。 “东宫要建崇贤馆。” 第73章 讲素质当不了皇帝 杜河看着使者,太子要建,那报信人是谁派的。 “回伯爷,小人奉魏相之命。” 杜河心中恍然,这就说得通了,魏征是儒家门徒,嫡长子制度的坚定拥护者,和东宫关系密切。 杜河立刻前往东宫。 他不明白,李承乾为什么想要建崇贤馆。 这个主意烂透了。 上一个这么干的,是他爹李二,武德四年建立文学馆,收拢房玄龄、杜如晦十八学士,作为谋略人才。 但李二那会可是天策上将,军中威望极高,身边一大片武将。 李承乾现在有什么,只有东宫几个老学究,和他这个县伯。 魏征、房玄龄等名义上有教导太子的职责,都聪明着呢,连皇帝立场都不坚定,我们更不着急下注。 内侍通报后,引着杜河进入。 太子监国后,朝政中心就转移到东宫,魏征、房玄龄等大臣正好出来,魏征看见他,递过来一个眼神。 两人心照不宣,交错而过。 李承乾在偏殿,和一个微胖男子议事。 “臣杜河见过殿下。” “云阳伯请坐。” 李承乾装模作样,等到杜河坐下,他一指微胖男子。 “杜河,这位是东宫左庶子于志宁。” 杜河拱手做礼,于志宁和孔颖达都是学问大家,道德君子,加上张玄素,三人非常爱劝谏,堪称李承乾噩梦。 于志宁不冷不热招呼一声,起身道:“既然殿下有客,臣便告辞了。” “于师慢走。” 送走于志宁,两人都放松下来。 “殿下,听说你要建崇贤馆。” 李承乾道:“是啊,我准备招揽一些寒门士子,扩大东宫幕僚,但房相和魏相都反对,事情还没去办。” 当时的寒门,可不是后世农民,而是有经济地位的地主,不过相比世家大族,他们太过弱小。 真正的农民子弟,此时字都不认识。 杜河一拍额头,“殿下觉得,房相和魏相,为什么反对。” 李承乾呵呵笑道:“那还用说,魏相和房相,都是山东士族,我若引进寒门,就在挤兑他们话语权。” 杜河看他一眼,这小子倒不傻,“殿下既然知道,他们是士族代表,瓜分朝中势力,为何还要招揽寒门。” “因为——。” 李承乾眼中露出恐惧,“李泰追得太紧了,他这些年素有贤王的名声,父皇对他又宠爱至极,三州都督,武侯大将军,实力比我这个太子都厚。” 杜河默然无语,李二做的确实离谱,三州都督不上任,武侯卫大将军三千多甲士,李承乾虽有十率,但驻长安只有七千多,而且大部调动,需皇帝授命。 如果李泰疯魔,完全有能力硬刚东宫。 “这些年,父皇对我只有严厉,若非母后在,我估计更惨,杜河,你可知道,我夜半时常有噩梦,梦见自己步入前太子后尘。” 前太子是李建成,就老李家这个传统。 杜河扪心自问,换成自己也睡不着觉。 “而且,舅舅对我,始终不亲近。” 他看得很明白,长孙无忌是李二心腹,他没有坚定站在太子这边,说明李二内心,确实动摇过。 李承乾喘着粗气,“我监国以后,于庶子说,陛下有意削弱门阀势力,我建崇贤馆,也是以此表态,会继承父皇意志。” 杜河道:“储位之争,说到底,还是取决于陛下,你以此获取陛下欢心,并没有做错,但你想过没有,门阀反扑,会对你有多大影响?” “我是储君,只要父皇支持,迟早要跟门阀对立的。”李承乾神情惊讶,在他脑海中,臣子始终是臣子。 杜河白他一眼,这傻小子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那你猜一猜,科举制度,为什么没有贯彻到下方州县。” 此时科举制度在,但寒门录取率很低,只有两到三成,朝官选拔,仍被世家把握。 李承乾赫然一惊,“你是说,就连父皇,也需要慢慢压制门阀?” 杜河呵呵一笑,“陛下手中,有北衙禁军,十二卫大将军,都是他亲信,他都需要拉拢一批,打压一批,你一个没实权太子,敢这样做,争储之时,没有人会站在你这边的。” “你没继位,都露出苗头,继位还得了?” 杜河一通狂轰乱炸,震得李承乾头皮发麻,他反驳道:“那也不对,我也可以拉拢一批,打压一批。” 平衡之术嘛,他当然懂得。 杜河笑道:“是,这个问题,以后可以解决,现在的问题是,你这样做,会引起陛下的反感。” “为何,我做的,不是他正在做的嘛。” 杜河叹了口气,“因为你们是皇家,陛下正值壮年,春秋鼎盛,你想想,他最不能放弃的是什么?” 李承乾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应该是权利。” “问题就在这里,陛下的心态很简单,他给你的,你才能拿,他不给你,你不能自己要,否则,陛下会感受到冒犯。” “他既想你快速成长,又怕你长成庞然大物,威胁到帝权,崇贤馆可是陛下先河——”说到这里,杜河闭上嘴,后面李二玄武门干掉太子,逼退李渊,他不说太子也懂。 李承乾颓然道:“皇家亲情,凉薄至此。” 杜河拍拍他肩膀,“谁叫你是李承乾。” 此时,外面传来内侍声音。 “殿下,太子妃说,您该午膳了。” 李承乾大声道:“告诉她,中午有客,本宫在这用膳。” “诺。” 杜河笑道:“忘了你刚刚成婚不久,臣先回去了。” 李承乾一把抓住他衣袖,大笑道:“你别想跑,我天天吃你那个营养餐,今天让你也尝尝。” 不多时,内侍送上餐食。 “殿下足疾,可有再犯。” 杜河咬着辣椒,勉强下咽。 李承乾却吃得十分美味,他道:“你的法子很有效,已经一个月没痛过,难怪长安都说你是神医。” 杜河暗笑,要不后世都说,坐牢消三高。 草草吃完,再次议事。 李承乾心情明朗,笑道:“多亏有你,我明天就下令,停止开馆。” “不——” 杜河脸上露出笑容,“我在书上,看过一个故事,有一人登山,路遇野猪,此人逃跑至悬崖处,伏身趴下,野猪不知收脚,坠落悬崖。” 李承乾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好,那就让野猪吃吃亏。” 杜河有仇就报,魏王对他的威胁,他时刻记得。 他是后来人,站在历史上,看得清清楚楚,李泰却在局中,不迷才怪。 他收起笑容,又叮嘱李承乾,“东宫三师,都是书生之言,殿下不可尽听,你是太子,身份敏感,地位却稳,一动不如一静啊。” “我知道了。”李承乾一把搂住他肩膀。“他日我登基,你就是朝中第一人。” 第74章 韦大夫的忧伤 东宫内。 太子监国期间,东宫各部临时替代朝廷,许多决议,也是在东宫进行。 “本宫奉命监国,近日来,发现自己有许多不足,因此,本宫想效仿父皇,创立崇贤馆,广纳贤才,诸卿意下如何?” 魏征站着发愣,不是昨天让杜河去阻止了,难道没劝住? 尉迟敬德当先站出来,“不可,现在朝廷安定,房相、魏相都是治国大才,殿下要想学习,向他们请教不是更好。” 他代表关陇集团利益。 魏征也连忙出声,“殿下,大唐现在户部空虚,应当精简人员,减少不必要开支,崇贤馆实无必要,恳请殿下收回。” 他代表山东士族利益。 “是啊,殿下,魏相所言有理。” “不宜多增职位……” 场中重臣,纷纷发言。 他们心里暗暗骂娘,本来朝中,只有关陇和山东势力,后来加入江南士族,李二身边近臣又独自成势,再后来科举,寒门势力也加入。 娘的,蛋糕就那么大,吃的人越来越多。 自家亲戚子侄,将来哪有位置? 房玄龄没有说话,李二削弱门阀,中央集权,他就是执行者,但他还是觉得,太子殿下操之过急。 李承乾坐在上方,脸上露出微笑。 若非杜河打过预防针,这种群臣激愤场面,他恐怕要吓呆,“本宫只是招纳一些贤才,你们为何都要阻拦?” 台下又是一阵嘈杂。 “殿下一意孤行,恐怕引起朝野沸腾……” 有人语带威胁。 “荒谬!殿下不分是非,大唐不幸!” 有人慷慨激昂。 李承乾大怒道:“此乃东宫之事,与你们何干,本宫心意已决,明日开馆,诸卿不必再劝!” 一场朝会,闹得不欢而散。 …… 朝会散去后,有人立刻把消息送到大安宫,他们想法很简单,我们管不了你,你爹总能管你吧。 李二头戴白布,在大安宫守孝,根据礼制,他最少要守27天。 “陛下,太子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房玄龄坐在他下方。 李二依着身体,守孝期间,对他是难得放松,他虎目微闭,“无妨,承乾不像朕,知道人心险恶,让他去做,吃吃亏也没什么。” “臣明白了。” 李二虽然不处理朝政,但一切都在他掌握中。 他有强大自信和实力,太子犯犯错,他随时可以兜底,总比将来当皇帝后犯错好。 “其他事情,承乾处理如何?” 房玄龄沉吟道:“殿下聪慧,并无不妥。” 李二点点头,“太子要做的事,你尽管让他去做,人总要在试错中成长的,这次监国,是对他的考验。” …… 东宫强势纳贤的事,闹得长安尽知。 奏折如雪花般,飘向宫中,尉迟敬德、魏征、窦静等大臣,都去大安宫,然而陛下都是一声知道了。 这让士族有些不安,难道是陛下授意太子? 崇贤馆在朝会后,第三天开馆,凡大唐子民,不限身份,不限年龄,自认有才有德者,都可以前来,一旦得到太子认可,将有丰厚待遇。 士族们团结起来,压制门下子弟,不许前去应试。 崇贤馆第一天,只有三三两个人前去,而且学问不高,都被拒之门外。 东宫内。 …… 魏王府内,来往仆人穿梭不停。 今日魏王设宴,邀请散骑侍郎柴令武、御史大夫韦挺在府中一聚,柴令武是李渊外孙,平阳公主之子,身份尊贵。 韦挺是韦氏中流,掌管御史台,朝中重臣。 “两位卿家,共饮此杯。” 李泰举起酒杯,几人一饮而尽。 柴令武是个英气少年,他见仆人都已退下,脸上露出兴奋神色,大声道:“殿下,咱们的机会来了。” 李泰眼神玩味,“什么机会。” 柴令武拱手道:“殿下,太子要建崇贤馆,招纳寒士幕僚,朝中重臣纷纷反对,我们应该加一把火。” 李泰示意他继续。 “殿下是雍州牧,又是左武侯大将军,只要你透露口风出去,保管太子这崇贤馆,一个能人都找不到。” 雍州就在关中地区,连带长安以及周边都在管辖范围,李泰只要稍透口风,各地官员,就会想方设法,拦住前去报名的人。 李泰眼带笑意,“令武聪慧,不过此事已经办好了。” 柴令武又惊又喜,“原来这几天崇贤馆,无人报名,是殿下手笔。” “此事是韦大夫功劳。” “殿下谬赞。” 韦挺一拱手,他其实不喜欢柴令武这些功臣子弟,太年轻又太冲动,总想着暴力解决问题,这个柴令武先前就提议,刺杀太子。 听听,这是聪明人说的话吗。 奈何魏王府中,都是些功勋子弟,还有个房玄龄二子房遗爱,那孩子现在懵懵懂懂,除了吃玩,根本商量不了事。 跟这群人一块,老韦很忧伤。 他收拾起情绪,继续分析,“我们不仅要打击太子名声,而且,魏王殿下也应建崇文馆,招纳寒士幕僚,有太子在前方挡枪,殿下既能获陛下欢心,又无风险,可谓一举两得。” “韦大夫真奇才也。” 柴令武连忙夸赞。 李泰也觉他计策毒辣,现在火力全在太子那,自己在后头苟发育,父皇不得夸一句后继有人。 “韦大夫所言有理,本王明日就开馆。” 韦挺继续道:“太子行此招,看来是被殿下逼急了,明日开馆,殿下可尽情招募寒士,陛下一看,就知两者差距。” 柴令武笑道:“对,咱们一个都不给太子留。” “不,给太子留几个幕僚,否则,没人给我们挡枪。”韦挺对这个笨蛋,只有叹气的份,老夫真是堕落了呀。 但他没办法,韦贵妃出自韦曲,诞下纪王李慎,但他不是嫡长子,而且不是皇后所生,这辈子没有登基指望了。 作为韦曲在朝第一人,他必须另选一个盟友。 太子身边,魏征、杜氏都是大族,挤不进韦曲,否则,以长孙无忌的老辣,对储位之争,怎会做壁上观。 “韦大夫,令武,近日越州送来许多珍珠,待会儿都带些回去。” 李泰心中高兴,他是扬州都督,越州也在管辖范围,他注意名声,也不爱财,对手下人很慷慨。 “谢殿下。” 第75章 跳坑的野猪 虽然士族对崇贤馆很反对,但不敢明着闹幺蛾子,大安宫里那位陛下,可不是他们能抗衡。 李承乾的政务处理,依然顺利进行。 结束朝会后,杜河已在等待。 “殿下,这几天可好。” 李承乾抿着茶水,笑道:“不怎么样,魏相天天来宫中劝谏,对我很失望啊。” “魏相是士族,当然有私心。”杜河给他分析,“但魏相也是忠良之人,殿下以后,还是要多依仗他。” “人性当真复杂。” 看来这几天让他印象深刻,杜河又问道,“崇贤馆办得如何?” “跟你预料差不多,只有几个研究学问的,我招进来了,于庶子很开心。”李承乾躺在椅子上,和杜河一起时,他很放松。 杜河笑了一声,想不到给于志宁,办了件好事。 “魏王也开馆了,招了不少寒门士子,现在他风头压过我。”李承乾看着杜河,“后面怎么整?” 杜河大手一挥,“把东宫詹事府的人派出去,让他们去山东、去河北、去江南,越远越好……” …… 第二日,詹事府分出三个车队,出长安前往大唐各地。 东宫三师,李承乾全部派出,并给大量钱财,要他们替自己招揽人才,能公费游学,三位老夫子乐意至极。 坊间都传,太子崇贤馆举办不利,不得不去远处招揽。 杜河坐在马车里,今日他约李锦绣,前去视察庄园。 “东宫一事,是公子手笔吧。” 李锦绣坐在他对面,脸上洋溢着自信,自从魏王府事件后,她对朝中动向,也逐渐重视。 杜河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母亲病情怎么样。” “有所好转,有时能记起我。”说到母亲,她不由露出笑容,能在长安妥善照顾,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好的结果。 “那就好。”杜河又道:“太上皇去世,山庄延期开业,等天气炎热,温泉山庄的生意,会受到很大影响。” “等下看看,有没有补救办法。” 杜河掀起车帘,看到一个熟悉人影。 在某个酒肆二楼,杜勤喝得满脸通红,正和几个商人喝酒,在他怀中,赫然坐着一个艳丽女子。 “这小子……” 李锦绣探头也看见了,“他在山庄,认识不少商人,酒精工坊,也是他负责,现在是长安红人,难免有应酬。” 杜河当然不会怪他,随着自己产业发展,身边人的地位,也会提高。 逢场作戏,每个男人都要经历的。 “嗯,他现在长大了。”杜河会心一笑,随即皱眉,“我上次去找你,他对工人很严苛,得抽个时间跟他谈谈。” …… 魏王府,崇文馆。 李泰紧跟太子步伐,在长安周边,招揽很多寒门士子。 正如韦挺所说,有太子在前面顶着,朝中大臣,都没有表示反对,连带李二,也像是默许他的行为。 “能得诸位先生相助,是本王之幸啊。” 李泰设下宴席,摆出礼贤下士的样子,命人端上宫中珍藏食物。 “晚生诚惶诚恐。” “殿下抬爱了……” 十几人读书人哪见过这待遇,都有些慌乱,李泰心中不屑,这些读书人相比世家,在仪态和见识上被碾压。 可惜储位不定,世家都不押宝在他身上。 李泰起身拱手道,“诸位都是读书人,本王年纪轻,今后行事,还望诸位多多协助,至于俸禄,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初次见面,他当然不会说,你们帮我夺位。 能进魏王府的,无一不是聪明人,这些人有才,却没有上升渠道,对权势极度渴望,纷纷拱手回应。 “愿为殿下效死。” 李泰让人陪宴,转身来到书房。 柴令武正在等候。 “韦大夫呢。” “韦大夫说不和泥腿子打交道,已经回去了。”柴令武脸上也露出不屑,显然,老派贵族,都很自傲。 李泰很是无奈,叮嘱道:“你不要小看这些人,他们出身低微,但有一个特质,是本王喜欢的。” “什么?” 李泰淡淡道:“狠,不顾一切的狠!” “争夺帝位,本就是赌命,成者生、败者死!韦大夫身居高位,一旦不对,就会妥协,外面那些人不一样,他们是真敢玩命!” 柴令武神情严肃,“臣明白了。” 李泰继续吩咐,“不管能不能用,全部安排到崇文馆,让那个张凌的领头,这群人中,只有他让我感兴趣。” 柴令武见过张凌,那家伙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平静如海,仿佛能看透人心,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殿下,还要继续招募吗?” 柴令武有些担心世家反扑。 李泰道:“当然继续,太子都已经远赴江南招揽,我们得跟紧他,再说,张凌是个惊喜,兴许还有下一个惊喜。” …… 大安宫内。 “朕的小兕子,快快睡着……” 李二抱着小公主,正在轻轻哄着,他对这个幼女,非常喜爱,每日都要抱来,在怀中哄着。 他又想起李承乾,父子取名一致,让他有种上天指定的宿命感。 “陛下,房相来了。” 内侍张阿难喊着。 李二将公主交给奶妈,让房玄龄进殿。 “陛下,太子三师都出东宫,前往各地招募人才了。”房玄龄行礼完毕,直接进入正题,“而且,魏王殿下招揽了许多寒士。” 李二虎目微睁,他内心很迟疑,没想到两个儿子,争斗这样激烈,太子刚刚开馆,青雀就紧跟其后。 作为父亲,他更喜欢李泰一些,毕竟李泰常陪伴他,性格也像自己。 太子住东宫,和他一起的时间不多。 “你怎么看?” 房玄龄有些发愣,你家事问我干嘛。 他犹豫半晌,“臣以为,陛下应该停止这番闹剧,魏王取得成果,而太子应者寥寥,对他名声不利。” “不——”李二负手渡步,“你我要做的事,是打破几百年的规矩,承乾作为继承人,怎能这样脆弱,不要管他们。” 房玄龄暗暗吐槽,陛下这是在养蛊呢,也不怕养死一个。 “诺。” 他仔细想想,也有道理。 陛下的目的,就是消除门阀垄断,彻底推行科举制,让能者上,庸者下,而不是大族趴在朝廷上吸血,直至整个大唐腐烂。 皇室一家独大,士族你上我下,流水不腐,皇帝与士大夫共享天下。 第76章 继续挖坑 东宫内。 李承乾脸色阴沉,死死盯着台下的人。 “刘卿说什么?” 刘洎傲然道,“臣说,殿下开崇贤馆,是个错误,魏王跟着开馆,以后晋王是不是也要开?劳民伤财,不似人君所为。” 魏征厉声道,“刘洎,慎言!” 不似人君,意思就是,看你不像做皇帝的,这是很严重的指责。 刘洎大声道:“我乃左谏议大夫,劝阻君上,乃是本职,为何要慎言。” “你……” 李承乾气得发抖,指着刘洎说不出话。 他虽然受到李泰压制,但是李渊李二钦定,没有谁敢当面说,李承乾不配做皇帝。 刘洎梗着脖子,“殿下是要以言定罪嘛!” 杜河递给他一个眼神,李承乾迅速冷静下来,他当然不能罚刘洎,这会严重破坏他的形象。 朝堂上,左右仆射实权最大。 但房玄龄不语,长孙无忌也似没听到,丝毫没有调停的意思。 尉迟敬德出声道:“殿下,刘大夫说话冲了点,但道理还是没错的,还是收回成命,免得朝野非议。” 杜河看得清楚,刘洎是河南道世家,但实力弱小,依附山东士族。 这人出了名的嘴臭,贞观后期,官至宰相,李二病重,李治又小,他说可行霍光之举,霍光是权臣,换过皇帝,李二哪能忍,把他斩首了。 他是谏议大夫,率先出头,也属正常。 “绝无可能,本宫是太子,岂能朝令夕改!” 李承乾拂袖离去。 下午时分,有人在东宫见太子大发雷霆,与云阳伯杜河交谈,言“他日为帝,定斩刘洎狗头”,一时间朝野震动,纷纷上书大安宫,要求严管太子。 然而大安宫并未传出任何声音。 …… 下午时分,杜河正在照顾种子,不料下人来报,魏征前来拜访,魏征是宰相,杜河连忙将他迎进府。 两人在堂中坐定。 “云阳伯,你可知我为何事来。” 魏征开门见山。 杜河摇摇头,干脆装傻,“晚辈不知。” 魏征喝口茶,拿瞪着他,“莱国公不在京中,杜府是你做主,我给你传信,是让你劝阻东宫的。” 杜河一摊手,“劝了,没劝住啊。” 他才不会告诉魏征计划,这帮老臣关系复杂,走漏风声就不太妙。 魏征明显不信,“我看你行事,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太子声名受损,于你们杜家,没有半点好处。” “魏相,我真不知情。” 面对杜河的装傻,魏征气呼呼走了。 玲珑走进来,收拾着茶具,笑嘻嘻道:“少爷,魏相怎么生气了,你可小心点,魏相身体不好,气出病你就完了。” 杜河擦擦汗,魏征身体,好像是不咋地。 “玲珑啊,少爷问你,杜勤上次找你干嘛?”杜河忽然想起,上次醉酒时,看见杜勤回府的事情。 玲珑停住了手,“没什么,勤哥儿回来看看。” “真的?” 玲珑叉着腰,指着杜河,眼里满是生气,“少爷你在想什么!”说罢,端着茶水匆匆出去了。 此时,又有下人来报。 吴国公尉迟敬德来访。 “快请。” 看来太子出事,我这儿倒热闹不少。 杜河把茶水换成酒,尉迟敬德痛饮一大口,却不说话,斜着眼看他,看得杜河浑身不自在。 “吴国公,你有事就说呗。” 尉迟敬德抹了一把嘴,大声道:“小子,你给俺说老实话,东宫这边的事,你有没有掺和进去。” “我一个小小云阳伯,可左右不了太子。” 尉迟敬德不像表面上那样粗犷,唐初开国功臣,后代都不怎么滴,自己就不说了,房家老二谋反死,侯君集谋反死,张亮谋反死,就连长孙无忌弄权,也遭到清算。 反而是他和秦琼这些武将,后期退出权力中枢,后代得到延续。 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尉迟敬德显然不满意,他叹了一口气,“只要跟着陛下,以你的能力,将来封国公也是寻常。” “吴国公过奖。” 杜河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储位不稳,陷入皇子之间争斗,实在很不明智,你看房相和魏相多聪明。 但自己的心思,哪能轻易对人言。 尉迟敬德见他都明白,也就不劝,又道,“我今天来,还有一个事。” “请讲。” 他大手抚摸着胡子,似乎有些为难,“程咬金那厮,前几天找俺,想邀你一聚,俺想问问你的意思。” “卢国公找我做什么。” 杜河有些不解。 尉迟敬德笑道:“泾阳骠骑府的事,你没在陛下面前说他坏话,已经很厚道了,这厮是个不要脸的,俺估计,是想和解。” 杜河这才恍然,原来因为这个。 程咬金确实是个人物,历经三朝,全身而退,以77岁高龄善终,可见他审时度势的本事,非常高明。 “我没问题。” 本来就不是生死仇,他既然肯让步,杜河也不会拒绝。 尉迟敬德赞许看他一眼。 “那俺就去回复老程,到时候喊程处默给你道个歉,事情就算完,你府中的酒呢,俺再拿几瓶走。” 送走尉迟敬德,杜河才能安静下来。 他对君君臣臣这一套,并不喜欢,整个国家的发展,完全取决于皇帝是否英明,看看几十年后的玄宗,开元盛世起手,安史之乱结束。 世家门阀垄断教育资源,天下怎么样,跟百姓毫无关系。 既然他来了,那就必须做出改变。 就算是蚍蜉撼树,也不枉来过一次大唐。 …… 魏王府内。 李泰最近心情很不错,太子声誉降到低点,他已经联络好韦挺,明日在朝会上,继续攻击太子。 只要李承乾按捺不住,做出错误决定。 “崇文馆多少人了。” 柴令武笑道:“约有30人。” “明日停止招纳。”李泰淡淡吩咐,太子应该很快就会妥协,到时候没有挡枪的人,自己就要低调行事了。 “诺。” “张凌这人如何。” “回殿下。”柴令武露出思索神色,“是个人才,崇文馆的人,他管理的很好,殿下可以找机会把他召进府了。” 第77章 魏王,该上任了 由于李泰控制雍州,有才之士,纷纷投入魏王府。 东宫所招揽的,只有七八个满腹经纶的夫子,治国和治学大不相同,李承乾当然也看得出来。 但他没有怠慢,将这些人安排在馆内,专门研习经文。 “太子殿下到。” 伴随着内侍喊声,馆内的夫子,都放下手中书本。 “晚生见过太子殿下……” 李承乾走进馆内,露出和善的笑容,“本宫奉命监国,一直没有时间和诸位研讨经纶,诸位先生在此可还习惯。” “并无不适,不过晚生想说,殿下学习治国,应该多听圣人之言。” “是啊,东宫三师,乃是国之大才,怎能外派出去。” 李承乾微微一笑,这帮书呆子,又想给他灌输圣人言,魏王可真够狠的,留这些人给他,指望他们争储,那乐子就大了。 “诸位……诸位……” 殿中被他安抚下来,“是这样的,本宫想编纂一本书《括地志》,将大唐州县地理、物产、风俗都统计在内。” “届时发行全国,不知诸位可感兴趣?”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这年头出版一本书,要花费巨资,现在太子全包,又能留名青史,哪有不愿意的。 “晚生愿往……” …… 杜河站在队伍后头。 太子还没到,前面大臣们交头接耳,看这架势,今天还要找李承乾麻烦。 “太子殿下到……” 杜河跟着一起行礼。 六部长官挨个出列,将今天大小事都提出来,李承乾给出解决方案,杜河发现,李承乾处理政务,还是很靠谱的。 正事商量完,又开始说崇贤馆。 刘洎出列大声道:“殿下昨日散朝后,说要砍掉臣的头颅,殿下是君,我是臣,殿下想要臣的头颅,不必等登基,现在就可以取去。” “刘大夫,太子年幼,说得气话,你何必当真。” 高士廉是李承乾的舅爷爷,现任吏部尚书,见他不依不饶,心里很不痛快。 “殿下是储君,君无戏言。” 刘洎仍自不服。 杜河心中暗笑,这人也是挑软柿子捏,换成李二,估计屁也不敢放一个,但他也不想想,若是李承乾继位,以后你脑袋还保得住嘛。 可见依附世家,当马前卒最容易死。 高士廉冷哼一声,不愿搭理他,其余人利益相关,也都闭口不语。 “刘大夫言重了,不过殿下,你确实应该收回成命。”韦挺起身插口,他和李泰分析过,太子性格倔强,有点子反骨,越劝越不听。 更何况是在监国期间,收回命令,等于打自己脸。 “恳请殿下停止……” “殿下三思……” 朝中韦氏一族收到信号,开始新一轮劝谏。 李泰嘴角微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殿下——”杜河中气十足的喊声,盖过殿中的声音,“臣附议韦大夫所言,崇贤馆应该取消。” 哗——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过来。 这小子不是东宫的人? 李泰、韦挺都是惊疑不定。 难道太子听劝啦? 连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也是一脸诧异。 李承乾绷着脸,沉吟道:“云阳伯说得有理,崇贤馆的先生们,本宫已经将他们派出,当今大唐安定,本宫欲修《括地志》,将我大唐风土人情,山川地脉,记录成书。” “因此才开这崇贤馆,没想诸卿这么抗拒……” 什么玩意?括地志? 东宫不是找幕僚出谋划策吗?不是培养自己势力,以后跟自己抢饭碗的吗? 这下所有人又看着李承乾。 刘洎有些慌神,“殿下开崇贤馆,不是为……。”说到一半,他自知失言,连忙打住,他敢骂太子,但不敢说他拉拢势力。 李承乾淡淡道:“本宫何时说过?” “这……” 这下轮到刘洎傻眼。 李承乾咬着后槽牙,拼命绷住笑意。 这几天,他真是受尽委屈,刘洎这厮,像条恶犬似得,追着他不放。 坑人真爽啊。 魏征率先反应过来,起身拱手道,“殿下能有出书立著之心,乃是万民之福,此书日后定流传后世。” “是啊是啊……” “殿下大才……” 殿中各人,都面露喜色,只要东宫不招寒士抢饭碗,出书,让他出呗,几个做文章的腐儒,到时候往国子监一扔便是,也不差几张吃饭的嘴。 “殿下从善如流,真是大唐之幸啊。” 房玄龄起身道,他想赶紧散朝。 李承乾这一手重拿轻放,搞得他有点懵,前些日子宁死不屈的,声势造这么大,今天怎么一下子放手了。 “且慢,臣有本奏……” 杜河一句话,众人又停下来。 李承乾微笑道:“云阳伯请讲……” 杜河清清嗓子,“臣近日听闻,魏王殿下在长安,开设崇文馆,招揽大批寒士,每日宴请不断,此举不合礼制,有结党营私之嫌。” 他话说完,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 嗯?光记得怼太子了,忘了魏王也在干这事。 朝中大臣目光扫射过去。 李泰后背冷汗直冒,太子一收手,火力都朝他来了。 刘洎仿佛找到新目标,大声道:“确有此事,魏王殿下,你在府中,招收这么多幕僚,意欲何为。” 他是山东世家代表,谁抢饭碗就喷谁。 魏征也站出来,“魏王殿下,太子是储君,你是亲王,这样做,确实过界了。”他本就是太子党,此时并无利益冲突,也调转矛头。 杜河又大声道:“殿下此举,是在效仿秦二世嘛!” 秦二世害长公子扶苏,夺得帝位,杜河以此做题,是在暗指魏王李泰,有取太子而代之的心思。 “本王……” 李泰胖脸上虚汗直冒,他倒是想说,我爹就是这么干的啊,但有些事能做不能说,说了会引起轩然大波。 他心里恐惧,这些人,可都是能左右朝堂走向的。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韦挺。 韦挺硬着头皮出列,“诸君,此言差矣,魏王素有贤名,只不过是好学……。” “韦大夫急于辩解,是不是和魏王有利益往来啊!”杜河早看韦挺不顺眼,见他说话,立刻怼他。 “韦公,未免太着急了。” 魏征上次宫宴被韦挺阴一把,记着仇呢。 韦挺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泰心中懊恼,太子倒是收手了,他没法跟着收,府中几十号人,要是都赶走,以后还有谁会来投。 该死的杜河,联合太子摆他一道。 “魏王殿下已是三州都督,为避免非议,魏王殿下应该上任封地。” 杜河继续上奏。 李泰手指捏紧,“不之官”是李二给他的特权,即为不上任之官,杜河借着崇文馆一事发挥,百官都站在他对立面。 但离开长安中枢,还争个屁皇位。 “臣附议……” “臣也附议……” 第78章 看穿你的看穿 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上座太子。 李承乾沉吟片刻,道:“魏王之事,还是由父皇定夺吧。”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监国,头顶还压着李二呢。 散朝之后,房玄龄急急赶往大安宫。 李二听他说完,眉眼间带着笑意,“承乾这手重拿轻放,确实出人意料,没猜错的话,这是云阳伯推动的吧。” “臣不知。” 房玄龄是人精,才不掺和皇帝家事。 李二道:“东宫三师都是道德君子,可教不出这般诡计。”他掌权二十余年,心思通透,一眼就看出其中门道。 房玄龄道:“陛下,是否该回太极殿了。” 李二守孝已有二十余天,此时回去掌权也在情理当中,主要他不在,压不住满朝世家门阀,房玄龄压力很大。 “不急——”李二抬手,似乎在考虑,又问:“魏王去封地,朝中反应如何。” “几乎都同意。” 李二收敛起笑容,两个皇子争斗,已到这样激烈地步,只要他回太极宫,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但他还是想看看,太子是不是合格君主。 “不,告诉承乾,此事由他做主。” …… “滚,都滚……” 魏王府中,李泰大发脾气,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低着头退出,王爷自下朝后,摔了七八个杯子。 有一个奴婢仅出声大点,就被他下令杖毙。 韦挺被人引进来,瞧见这满屋狼藉,不禁皱眉,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李泰有些不合格啊。 “魏王怎么这样生气,此事还需陛下决定啊。” 李泰看见他,仿佛看到救星,连忙道:“不是本王性躁,宫中传出消息,父皇要把这事,交给太子处理。” 让太子决定他去留,哪还能有好果子吃。 韦挺心中一突,这确实出乎意料,但他心思深沉,很快恢复平静,“太子这次收手,把殿下放在风口浪尖,很是毒辣。” 李泰重新坐下来,“太子向来不善谋略,究竟是何人谋划……” “还不是那杜河。”韦挺感慨着,“二人在朝中唱双簧,一拿一放,殿下就处于被动,此子心机深沉,以后必是大患。” “竟然是他!” 李泰咬牙切齿,他不是没想过是杜河,但杜河才十六岁。 “明日太子下令,本王就不得不离京,离开京城,再回来就难了,我们所谋划的,一切都成空矣。” “还请先生救我。” 李泰急得上火,他能获得如今实力,全靠李二宠爱,一旦离开长安,父子情会迅速冷却,再想回来,就很难了。 韦挺沉声道:“依殿下看,太子会怎样处理。” “肯定让本王上任封地。” 李泰不耐道,这不是废话。 “殿下可去过宫中?” 李泰看他一眼,颓然道:“我想去见父皇,被拦在外面了。”他第一时间,就想去大安宫求情,可惜,连李二面也没见着。 韦挺道:“如今之计,就只有拖了。” “怎么拖。” 李泰眼神一亮。 “殿下明日,不要上朝,太子定会让你去封地上任,你再放出风声,就说惊惧交加,已经病倒。” “陛下与你,感情深厚,必来看望,届时你再求情……” 李泰眼睛越听越亮,以他对李二了解,只要自己哭哭,此事多半不了了之,他大喜拜下,“韦大夫大才,本王感激不尽。” 韦挺捋着胡须,“而且,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反将一军,殿下到时只需诉苦,太子在陛下眼中,就成了逼迫父子分离的恶人。” “储位之争,只在天子一念,太子赢了朝廷,输在天子也。” 李泰忧虑全无,满脸笑容,举起茶杯。 “本王以茶代酒,敬韦大夫。” …… 东宫,两杯茶,两人对立而坐。 太子穿着淡黄锦袍,一脸忧郁,手指摩挲着茶杯,良久才道:“父皇让我处理此事,不知是何用意。” 杜河笑道:“明日上朝,殿下准备如何处理。”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当然是让魏王去封地上任,朝中宰相、国公,都支持,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错。”杜河手指在桌上轻点,“此事正在发酵,谁也不会有异议,魏王一旦去封地,山高水远,想再回京,难上加难。” 古时交通不发达,来往非常不便,李泰离开长安,就失去夺帝资格,他在封地有兵有权,回京就会引起朝臣反感。 若想夺帝,除非谋反,但唐初府兵精锐,军队集中在长安,想要从外部打进长安,等于痴心妄想。 “不过——” 李承乾刚露出喜色,杜河又道:“你说错了,天时不在我们这。” “为何?” 李承乾满脸疑问,“你是说父皇?不对,父皇下午拒绝见李泰了啊。” 杜河笑道:“殿下以为,现在情况,与武德年间,有何不同。” 李承乾思索片刻,道:“唯一区别,应该我和李泰,都没有足够兵权,威胁到彼此,父皇乾坤独断。” “是啊,陛下乾坤独断,那陛下心思是什么?”杜河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道:“陛下是皇帝,也是父亲,父亲绝对不会看着儿子相杀的,你明日下令,陛下不会驳回,但在心里,你就成了分离他和李泰的人。” 李承乾顿时明白,脸上仍有迟疑。 杜河心中微叹,让他放弃这个机会,确实很难,他提起茶壶,往杯中倒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不争才是争啊,没有魏王,还有晋王。” 李承乾一咬牙,“我明白了。” …… 第二日,朝会。 尽管朝中大臣纷纷上奏,要求魏王李泰赴封地上任,但太子态度坚决,以皇后身体有恙,需魏王陪伴为由,驳回奏请。 朝中群臣皆赞太子仁厚。 消息很快传到大安宫,李二很是高兴,对长孙无忌说:“太子宽容兄弟,朕心甚是欣慰,卿以后,要多辅佐太子。” 此话一出,太子地位,再无动摇。 第79章 两个钓鱼佬 魏王府中。 李泰从妾室玉臂中坐起,床上佳人,白皙的身上尽是红手印,他一番折腾,心中仍有余怒未消。 原本他以退为进,装病在府中,只等李二探望时,反将一军。 不料太子在朝中为他说话,反显得他李泰步步紧逼,太子宽厚谦让,攻守变换,连父皇都赞不绝口。 皇位离他越来越远了啊。 “杜河!” 李泰心中暗恨,此等计策,必是那杜河所献。 “来人。” “殿下。” 门外有侍从回应。 “请张先生来。” 张凌替他管理崇文坊,没有出任何乱子,这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杜河既然出手,自己也要还回去。 …… 城南十里,向阳村。 春雨霏霏,远处群山,烟雾缭绕,竹制鱼竿搭在水面上,浮漂动了几下,杜河用力一抽,一尾白鱼被提出水面。 “哈哈……果然是好地方。” 此处是临河搭建亭子,距离山庄,不过几百步,是准备给客人垂钓用,这会还没营业,他先享受上了。 啧,钓鱼佬狂喜。 刚挂好鱼饵,耳边就传来脚步声。 “下着雨呢,你怎么来了。” 李锦绣笑了一声,收起雨伞,“公子怎么知道是我。” “听出来啦,玲珑脚步轻快,蹦蹦跳跳的,唐德脚步又重又急,因为他是胖子,只有你,不急不缓,好像……。” 杜河酝酿半天,“像女中诸葛。” 李锦绣手指轻提,给他续上茶水,“要说诸葛,谁能比得过你,朝中这一连串反转,都是公子在背后吧,翻云覆雨间,魏王就失势了。” 杜河啧了一声,道:“别夸别夸,容易骄傲。” 李锦绣噗嗤一声捂嘴,奇道:“按年纪,公子比我小六岁,为什么在朝中,像个老狐狸呢。” “靠猜的呗。”杜河看着河水,心思飘远,“有句话说,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只要你猜出别人目的,就有应对方法,也称心理学。” 李锦绣若有所悟,喃喃道念着心理学三个字。 杜河见她很有兴趣,就解释道:“跟你做生意差不多,只不过朝堂上那些人,权力更大,大到一言可断你生死,所以你不敢猜。” “要想猜他们,你就得先学会祛魅,祛除身份光环,把他们当成普通人。”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可惜受限于出身,对士族有很深畏惧感。 李锦绣眼神一亮,“我有些懂了。” “比如说,公子现在想钓鱼,我若想顺从,就提前放鱼,若想破坏,就应该往河里扔石头。” 杜河心里酸溜溜的,瞅瞅人家这脑子,太好使。 “扔了扣你工钱啊。” …… 回到山庄,杜河将鱼扔给厨子处理。 李二守孝已经结束,重新回到朝堂上,温泉山庄终于可以开业,杜河这个主人,进行最后一次视察。 李锦绣走在他身侧,唐德则落后半步。 “按照伯爷吩咐,加建两个冷却池。”唐德在后面介绍,为了应对气温回升,杜河重新加冷却池,保证水温不会太高。 “嗯,唐老板辛苦,李掌柜接手后,你还需多协助。” “不敢不敢,李掌事有事,尽管找老唐。” 唐德连忙拱手,这位爷十六岁封伯,以后前途无量,他一个商人,可不敢怠慢,“伯爷若是无事,小人先退下了。” 杜河挥手让他离去,李锦绣和他一路前行。 “人手找得如何,需要我帮忙吗?” 李锦绣道:“我从附近州城,找了许多孤儿,经过训练,已经可以做事,厨子也花重金从醉仙楼挖来,公子既已入朝,就不用操心这些事。” 原来她在忙这个,难怪许久不见人影。 一个小童迎面而来,他约莫十二三岁,穿着青色仆衣,脸色红润,见到两人,连忙弯腰行礼。 “见过伯爷、见过掌柜。” 等他走远,杜河才问道:“是不是太小了。” 李锦绣横他一眼,嗔道:“公子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他们都是孤儿,能够卖身山庄,吃饱穿暖,已经幸运,大唐各地,路边白骨,也不少见啊。” “也是。” 杜河笑道,这个时代,人均寿命三十岁,能活就不错了,哪顾得上童工不童工。 李锦绣欲言又止,终是开口道:“公子,你御下,还是该严厉的,下人不读书,不明事理,畏威不畏德。” 杜河默然,他后世灵魂,很难把人当成奴婢,生杀予夺。 李锦绣说得对,御下不严,就会失去敬畏。 继续往前走,半山腰上,各有两片竹林,一条小道通幽,竹林深处搭好亭台,以纺纱盖住。 李锦绣给他介绍,“此处是临时加的,我从长安请了一批艺伎,将来表演乐曲,别有一番风韵。” 杜河畅想一番,笑道:“身泡温泉,耳听琴音,雅,太雅了。” 他忽然想到一事,吩咐道:“你要盯紧了,此处可不是青楼,要是有手脚不干净的,尽管打出去。” 他可不想变成老鸨,何况侍童侍女,都是未成年人。 “那还用你说。”李锦绣明眸流转,瞪他一眼,又笑道:“我该做的,都做完了,届时开业,公子若是请不来人,可就丢人了啊。” “放心,包来人的。” …… 李泰在书房见到张凌,这个年轻人身材瘦弱,惟有双眼精光毕露,坐在屋内,看不出一丝焦躁和忐忑。 “小人张凌,见过殿下。” 他自称小人而非晚生,是在表露衷心,李泰满意地点头,“张先生,你在崇文馆,还习惯吗。” “得魏王照顾,小人感激不尽,只是相比修文,小人更想在殿下身边效力。”张凌很聪明,猜到李泰召他目的。 “呵呵……” 李泰笑了几声,又问他:“太子和杜河,联合做局,本王如今势微,我想请问先生,有什么破解之法。” 张凌不急不缓,起身道:“太子此人,性格软弱,不善心计,此番变故,应是云阳伯所为,殿下如今想翻身,只有破釜沉舟了!” 李泰大惊道:“刺杀太子,太冒险了。” 张凌沉默半晌,擦了擦汗,早知道不卖弄了,魏王什么脑回路,什么都没准备,就要杀太子。 他艰难道:“殿下误会,没到刺杀太子的时候。” 李泰不满瞪他,不刺杀你搁这装诸葛亮。 等会说不出来一二三,就乱棍给这厮打出去。 “太子最大助力,就是云阳伯,云阳伯一倒,又复往昔,我调查过,云阳伯此人,工于心计,富有才学,但有一个致命缺点。” 李泰眉毛一扬,“哦?” “他太过冲动,不论是卢国公、牛头寺、西市坊门、闯入王府等等事情,涉及到身边人,有时冲动到不要命,这是巨大的破绽,我们只需引其出手,一股拿下……” 第80章 开业的前奏 清晨,天人醉店铺。 环儿倚在柜台上,指挥着几个伙计,搬运酒水。 “老大,都装完了。” 伙计们可不敢怠慢,新来的掌柜年纪虽小,人可精明,初来就开除两个偷懒的,又提升店内福利。 一手萝卜,一手大棒,治得他们服服帖帖。 不多时,一辆辆牛车,都赶到店铺,各权贵按照数量将酒装车,有人见柜台上贴着一张大纸,不禁露出好奇。 “环儿姑娘,你这纸上写的啥。” 另一管家笑道:“没文化真可怕,这纸上写的是,长安温泉山庄,三日后开业。”他说着又问,“环儿姑娘,云阳伯的山庄要营业啦?” 杜河建山庄,闹得长安人尽皆知。 环儿露出笑容:“是啊,那可是全天然硫磺水,美颜护肤,还能防疫病呢,首批只有一百个会员名额哟。” 一人笑道:“瞎扯,不就跟陛下华清池差不多。” 环儿一拍桌子,瞪眼道:“屁话,华清池你能进去?咱们山庄,名额有限,去不去随你,回头折了你家老爷面子,有你好果子吃。” 她性格泼辣,说得那人哑口无言。 “要去的,拿一张卡片,免费洗浴三次,不去赶紧走。”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叠木质卡片,上方雕刻出温汤山青山绿水,正面上书纂体,长安温泉山庄,背面三个大字——贵宾卡。 “来一张。” “我也拿一张。” …… 魏府。 从门下省回来后,魏征便在房中看书,他是当朝宰相,但为人正直,不爱交际,若非皇帝召见,是没有人打扰他的。 “老爷,该吃晚饭了。” 夫人裴氏在门外喊。 魏府内十分简朴,晚宴只有菠菜、豆腐、一盘羊肉,三个儿子都不在家中,魏征与发妻吃饭,倒也自在。 “老爷,今日云阳伯送来一张卡片。” 裴氏推出一张木质卡片,造型精巧。 魏征停下筷子,“不是说不许收礼吗,这是何物?” “说是长安温泉山庄的卡,终身免费洗浴,云阳伯说,老爷身体不好,多泡温泉,能祛除疾病。” 魏征捋须笑道:“杜河这小子,做生意做到老夫头上了,不去,不去!” 上次杜河联合太子演戏,他却不知情,魏征心里老大不舒服。 裴氏道:“据说是硫磺水,能防皮肤生病,老爷不妨去看看。” 魏征瞪眼道:“你听他胡吹,不过是一澡堂,府中又不是没有。” “不管!你不去也得去!”裴氏一拍桌子,魏征是文人,长年累月伏案工作,身上常有红斑瘙痒。 “去去去……” 魏征无奈答应,裴氏是发妻,不敢发火唷。 …… 杜府花园。 李承乾陪着杜河在拔杂草,李二回归朝廷,东宫三师全部到外面修书去了,他这个太子如同放羊,自在的很。 “这东西有啥用。” 李承乾不解,国公府公子,朝廷云阳伯,搁家种上草了。 “好东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杜河一拍他的手,“殿下还是歇着吧,草没拔几根,我的苗让你祸害不少。” “哈哈……” 李承乾尴尬一笑,在盆中洗净手,“父皇昨夜,举办家宴,几个皇子都在,他当面夸我仁慈宽厚,让李泰多向我学习。” 他少年心性,难得李二夸他,脸上神采飞扬。 杜河瞥他一眼,“乐,乐个屁,你这个太子,还有得磨叽啊,魏王暂时蛰伏,再过几年,晋王长大,你又加对手。” 李承乾脸色耷拉下来,“哎,当太子真不容易。” 杜河笑道:“魏王那边,有没有动静?” “没有,他在宴中十分谦逊,还跟我道歉呢。” 杜河起身洗净手,坐在一旁,“你现在,只需安分守己,魏王就找不到破绽,对了,两日后山庄开业,你不要来。” 太子是国本,不宜出现在那个场合。 “知道了,我以后再去。” 正在这时,有仆人来报,李锦绣来了。 李承乾起身道:“不耽误你和美人约会,我先回去了。”他带着护卫往回走,忽而回头坏笑道:“昨天宫宴,城阳妹妹还打听你呢。” “不走我扔泥了啊。” 杜河一脸牙疼,赶走李承乾。 仆人引着李锦绣来到花园,她看见盆中污泥,嘴角露出笑意,“公子好兴致,还有功夫种花。” 杜河指着那片地,“这是我送你的惊喜。” 眼见她一脸问号,杜河露出一个神秘笑容。 “到时候就知道了。” 李锦绣也不再问,她道:“长安权贵,都知道山庄要开了,只是我心中担忧,卢国公和魏王,不会闹出什么事吧。” 她是商人,素知官府的强势。 杜河拍拍手,“你尽管施为,到时候,我会过去帮你。” …… 程处默坐在酒楼,周围食客议论温泉山庄,让他大为恼火。 杜河现在封伯,拥有参朝的权利,对比他这种二世祖,已经处于不同层次,他没有再挑战的资格。 “可恨!” 想起当初打赌,程处默大为恼火。 原本他和张良绪商量,若是杜河真把山庄搞成,就偷偷放火烧,可惜,李锦绣照顾皇后有功,这个计划只能取消。 难道明天真要在一群人面前,向杜河低头服软。 他心中涌起强烈不甘。 “小公爷,魏王有请。” 一个男人走在他桌前说道。 魏王? 程家是李二亲信,在皇子中间,一直保持中立,魏王找自己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杜河的事情。 他本想拒绝,但一想到明天要向杜河低头。 “带路。” 魏王马车就停在巷子里,程处默一上去,李泰庞大身躯豁然在眼前,他连忙行礼,“微臣见过殿下。” 李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殿下召我,不知所为何事?” 李泰悠悠道:“听说你和杜河打赌,他若弄成温泉山庄,你和张良绪,就要向他低头服软。” 程处默咬牙道:“是有此事。” “那你看,他这山庄,能不能弄成。” 程处默脸色一变,这不是明摆着嘛。 “殿下何故消遣于臣。” 李泰笑了两声,安抚道:“本王并非在嘲笑你,杜河那厮,和我也有仇,今天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想不想报仇。” “愿闻其详。” 他复仇心切,早把程咬金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 第81章 不会夸人的老粗 两日后。 长安温泉山庄开业。 杜河带着玲珑前往,由官道转入辅道,两边绿树成荫,恰逢今日小雨,一派烟雨朦胧景色。 “真好看啊。” 玲珑趴在窗边。 马车行至一里,温泉山庄大门,赫然在目,门前一座石桥,远处雾气缭绕,衬托此处宛如世外桃源。 进门是一座占地三亩的广场,李锦绣打着雨伞,正在等候,她今日盛装出场,脸施粉黛,配合大高个,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公子来了。” 李锦绣抬起雨伞,替杜河挡雨。 杜河嗅着身边香气,忍不住开玩笑,“你今天这打扮,就好像山间的花,晃得我眼花缭乱。” 李锦绣横他一眼。 两人往大堂里走,两排侍童侍女,齐齐弯腰。 “见过云阳伯。” 杜河挥挥手,堂内正前方是柜台,两个伶俐伙计正在等待,两边各有通道,前往男女更衣室。 李锦绣引着他上楼,这里被改造若干包厢,杜河嫌弃跪坐麻烦腿痛,因此,包厢里都用椅子。 两人临窗而坐。 李锦绣介绍道:“对面那栋大楼,名曰宴月楼,一层为堂食,二三层都是客房,供给客人留宿用,整个山庄,共有侍者三百五十人。” 杜河见楼下仆人有条不紊,笑道:“半个月就培训好,李锦绣大才。” “公子过奖。” 她脸上起着两朵红晕。 杜河有些口干,连忙喝茶,玲珑从门外探进头。 “少爷,我想去泡温泉。” 杜河道:“那你去山顶。”考虑到她身份低,杜河便让她去山上,那是他自留地,不对外开放。 李锦绣吩咐一声,昆仑奴领着玲珑去了。 “山顶池子,你都没用过。” 这个女人,阶级思想有点重啊。 杜河推开窗户,一阵清凉空气入肺,他道:“无妨啦,玲珑和杜勤,和我从小长大,诶,杜勤那小子呢。” 李锦绣对他无可奈何,“在酒楼帮忙,他变化很大……” “男人有权都这样。”杜河随口应付着,眼见一个车队靠近,“翼国公和怀道来了,我们下去迎接。” 秦府和他关系密切,杜河早就打过招呼。 车队进门,秦琼从马车上跳下,他身体逐渐变好,虽然仍瘦弱,但行走间,已经恢复无双猛将的风采。 “秦伯伯,怎敢劳烦你亲自走一趟。” “见过翼国公。” 杜河扶着他下车,秦琼大笑:“听闻你这温泉,有杀虫止痒功效,我当然要来试试。”随即转头看向李锦绣,“李娘子是我救命恩人,怎么还多礼。” 秦怀道拍拍杜河肩膀,两人相视一笑。 “秦伯伯,请上去休息。” 杜河陪着他们往里走,秦琼打量着四周,眼中颇为好奇,他道:“不用陪我啦,我刚才看见魏相马车,你去迎一下,找人带我去温泉即可。” 好家伙,魏征也来了。 “伯伯自便,若有需要,吩咐他们即可。” 李锦绣一招手,两个侍童过来,引着他往男宾走。 杜河刚到门口,一辆马车驶进来,魏征拉着脸下车,后面一个中年妇人,气质雍容,是他发妻裴氏。 “魏伯伯,裴伯母。” “见过魏相,见过夫人。” 魏征不冷不淡的嗯一声,他对杜河仍有意见,但对李锦绣颇有好感,这女子瘟疫肆虐时,出了很大力气。 “这女孩,真是漂亮。” 裴夫人夸着,李锦绣心思剔透,说了几句美容之类,引得裴夫人大为开心,两人亲密的上楼去了。 留下杜河和魏征目瞪口呆。 “魏相,夫人认识李娘子?” “啊,第一次见啊。” 这大概就是女人的友谊吧。 杜河大为不解,领着魏征往里走,魏征见到这般布局,也大感好奇,他和杜河竖子也没什么好聊,催促着要去泡温泉。 杜河安排人招待他,又回到门口。 广场左侧,留出很大位置,建有凉亭厕所,以供车夫休息,魏征和秦琼,都送的财源广进牌匾,几个下人,正抬着往门口摆。 看来送花篮这习惯,打唐朝就有。 身边一阵香风,李锦绣已经回来了。 “这么快。” “女人就没有不爱美容的,裴夫人去药池啦。”李锦绣风轻云淡。 又一辆华贵马车驶入,魏王李泰被搀扶下车,杜河心中惊讶,按照常理,李泰不应该来这。 不过来者是客,他也迎上去。 “见过魏王。” “民女见过魏王。” 李泰眯着眼睛,从杜河身上扫过,停在李锦绣身上,眼中贪婪之色大显,李锦绣微微颤抖。 杜河挺身挡在中间,淡淡道:“殿下请。” “哈哈……”李泰猛然一笑,大步向前,“听说云阳伯府中,温泉山庄开业,本王特送牌匾一张。” “多谢殿下。” 杜河把李泰引入二楼,便退下来。 “盯紧他。” 李锦绣早有预案,招手喊来两个伶俐仆人。 后面来的是卢国公程咬金,他带着程处默从马车上下来,满脸笑容,“贤侄,老夫今日也来凑凑热闹。” 这黑胖子拿得起放得下,一脸和煦,仿佛两人没有过节。 “卢国公能来,是小子荣幸,请。” 杜河投桃报李,引着他上二楼。 两人在雅间坐下,程处默已不见踪影,程咬金笑道:“处默这孩子,太不懂事,听说和你有过打赌,还请贤侄莫放心上,今后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提出来。” 杜河哈哈一笑,“程伯伯言重,那都是开玩笑,我都忘记了。” 两个大小狐狸相视一笑,化干戈为玉帛。 程咬金感慨道:“说你小子,也是真得楞,我老程这辈子,头一次被小辈打青眼,杜克明谦谦君子,怎么会有你这小混蛋。” 程咬金言语幽默,杜河也大笑起来。 “小子莽撞,程伯伯勿怪。” 正交谈着,楼下一个大嗓门喊着。 “杜河,臭小子还不出来迎接。” 程咬金笑道:“尉迟那黑厮来了,走吧,我们去见见。” 两人下了楼,尉迟敬德正在门口说话,“哎呀,李娘子这打扮,俺都看花了眼。”转头看见杜河,大笑着奔来。 李锦绣无奈,横了杜河一眼。 两个不会夸人的老粗。 “程胖子,你怎也来了。”他见两人面带笑容,叫道:“这才对嘛,都是兄弟,和和气气多好。” 第82章 你是不是想死 李承乾虽没有亲至,也派人送来牌匾。 令他诧异的是,张亮带着张良绪也来了,张亮出了名的心机深,杜河弄不清楚,只让人仔细盯着。 其他品阶不高官员,由李锦绣接待。 杜河陪着一群国公,在二楼闲聊。 “云阳伯,小儿不懂事,你不要和他计较。”张亮端起酒杯,走到杜河面前,看来他和程咬金约好,都是来和解的。 “好说,我也有做不对的地方。” 杜河不是小气的人,何况这家伙阴恻恻,防着他也累。 两人一碰杯,此事就算结束。 几人都是老相识,聚在一起喝酒,也颇痛快。 “诸位,魏王也在,你们要不要去打招呼。”杜河灵机一动,想带着这群大将去见李泰,好警告他别闹事。 程咬金瞪他一眼,“不去不去。” “俺也不去。” 杜河无语,这帮人精,硬是不想跟皇子沾边。 尉迟敬德一把抓住他,“小子,听说你这山庄,要弄什么会员制,你给俺说说,是什么意思。” “尉迟伯伯,只要你每年交一笔年费,就可以成为会员,我们这是高档场所,不是会员不给进的。” 他不动声色推开,这黑厮手劲奇大,捏得肩膀生疼。 “交钱?会员?” 尉迟敬德一脸懵,程咬金笑道:“听他这意思,要进来花钱,得先交钱成为会员,不是会员,你门都进不来。” 尉迟敬德嘿一声,“你真是奸商。” 杜河耐心解释,“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有更好体验,想想,要是没有门槛,那富商之流,都扎堆往这跑,跟菜市场一样。” “而且,我这服务一流,甭管是西域还是江南,各类名贵茶酒,应有尽有,泡完温泉,还可按摩,歌舞坊、赌坊,美容院。” “对面就是长安顶级酒楼,吃饱喝足,玩文的,有钓鱼场,玩武的,可去山上狩猎,是您居家旅行,休闲度假,不二之选。” 尉迟敬德一拍他脑门,“说这么多,还是奸商。” 程咬金道:“有点意思啊。” “有女人嘛?”张亮在一旁插话。 “鄅国公……我这是正经场所。” 众人齐齐露出鄙视表情。 “噼里啪啦……” 楼下放起爆竹声,杜河抬头,眼见快到中午,便道:“各位叔伯,翼国公在泡温泉,不如你们也去体验一番。” “哈……秦琼早在啊,俺也去。” 一群糙汉吵吵闹闹走了,杜河下楼去找李锦绣,商量剪彩。 …… 宴月楼内。 今日开业,场中所有消费,都是免费,大堂坐满各府车夫、侍卫,楼里伙计穿梭不停,楼里一片喧嚣。 李泰身份尊贵,当然不会挤大堂,早早坐在二楼包厢。 “王爷,我打听过了,这地方会员,需要每年五百贯。”屋中只有他和李泰,其余侍卫,都被赶到门口。 李泰摸着下巴,“杜河这厮,真能赚钱。” 据他估计,每年会费,都要收好几万,这些钱将来投到太子身上,太子势力会变得更强,可惜,杜河早就和太子绑定,不能为他所用。 程处默眼中藏着火气,他没想到这破地方,真给杜河弄成了,早把赌约闹得沸沸扬扬,现在,都不知怎么收场。 希望魏王能压住这小子。 “殿下,鄅国公之子张良绪求见。”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快请。” 房门推开,张良绪走进来,他刚要行礼,李泰挥挥手。 “良绪来了,坐。” 张良绪坐下来咧嘴一笑,那颗金牙闪闪发亮,“殿下,一会儿要怎么做,你尽管吩咐。”要让他来找茬,他是没这个胆。 李泰就不一样,他是皇子亲王,身份碾压杜河。 “鄅国公也来了?” 张良绪眼中道:“来了,跟卢国公一样,说是要去和解,杜河那厮欺我太甚,和解,和个屁。” 程处默也插口道:“不知殿下有何计划。” 李泰喝了口酒,“杜河最爱护短,等会我们拿他身边人出气,依他性格,多半会忍不住,届时,本王再假装受重伤,父皇自会罚他。” 张良绪撇撇嘴,还以为多高明,还是以势压人那一套,但魏王是皇家,势能通天,倒也行得通。 程处默眼前一亮,“好办法,殿下身份尊贵,他就算能忍住,也要折面子,李锦绣那浪女,与他关系亲近,我们就找她。” “不可!” 李泰心说你真虎,“那女人救过母后,父皇面前,也说得上话。” 上次王府事件,李锦绣给了台阶,李二对她印象很好,在宫中叮嘱过李泰,以后不要去招惹她。 程处默一脸懵逼,“那找谁?” 李泰端起酒杯,悠悠喝了一口,目光看向大堂。 “这不是现成的人选。” 程处默顺着他目光看去,大堂阶梯处,一个穿青衣的少年,神态飞扬,正在指挥伙计做事。 “这是……杜河身边小厮?” 李泰点点头,“他叫杜勤,和杜河关系很好,前段时间韦曲杜曲之争,也是为他出头引起的。” 他露出笑容,“而且,还是奴婢身份。” 三人纷纷大笑。 即使最正直的言官,也不会因为一个奴隶,去指责他们。 “殿下,外面快剪彩了。” 李泰起身,带着侍卫往楼下走。 杜勤仍在指挥伙计做事,对此毫无察觉,李泰走到他身后,一脚踹去,他用劲奇大,杜勤翻滚着摔下阶梯。 “大胆奴才,见到本王,竟敢不行礼!” 堂中目光,顿时都扫过来。 “谁……小人该死!” 杜勤鼻青脸肿,正欲开骂,见是魏王,又连忙磕头。 李泰一指他,“打!” 程处默和张良绪对视一眼,双双冲上去,拳头如雨点落下,大脚猛踢腹部,打得杜勤身体蜷缩,口鼻冒血,惨叫连连。 “啊……” 宴月楼伙计,惧怕魏王身份,连忙去报信。 直到杜勤不再动弹,张良绪一脚踩在他脸上,得意洋洋道:“你这狗奴才,今天魏王心善,再有下次,打死你!” “小人再不敢。” 杜勤被踩着脸,嘶声求饶。 “云阳伯家风不行啊,怎教出如此奴婢。” “哈哈哈……” 周围食客无人阻止,见杜勤鼻青脸肿,反而露出嘲笑,杜勤脸色绝望,两行泪水,流在脸上。 杜河快步走进宴月楼。 “张良绪。” 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杜河缓缓走进来,“你是不是想死!” 第83章 什么臭鱼烂虾 “你是不是想死!” 杜河声音很平静,但谁都能感觉到,云阳伯心中的怒火,几百人的大堂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张良绪有点怕他,缓缓收回脚。 李泰摇晃着扇子,“云阳伯,这个奴才见到本王,竟敢不行礼,本王略施惩戒,你不会有意见吧。” “殿下觉得呢。” 杜河冷冷的回答,他快按捺不住怒火,李锦绣在他身侧,用力地抓住他手臂,她已经感觉到快失控。 “哦?” 李泰挑挑眉,伸出腿踩在杜勤脸上,如同踩着蚂蚁。 “那本王要杀了他,你又能如何。” 杜河手臂用力,震开李锦绣,往前走两步,盯着李泰抬起的脚。 “殿下是皇子,臣不敢怎么样。” 他语气平淡,似乎已经服输。 李泰抬着脚,后背冒出冷汗,他感受到,一股森森杀意锁定他,强烈的威胁感,让他手脚僵硬。 他有预感,这一脚下去,杜河就会化身野兽,穿过七步距离,把自己撕个粉碎。 尽管身后有八个侍卫,但他不敢赌。 大堂里安静的令人窒息,所有人都盯着李泰的脚,不敢有任何动作。 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发大战。 李锦绣快步向前,用身躯挡在杜河身前,她柔声道:“殿下胸怀若海,何必与下人一般见识。” “李娘子说得是。” 李泰收回脚,露出笑容。 李锦绣的身躯,带着坚定意志,堵在杜河面前。 他收敛起怒火,吩咐周围,“送他去医馆。” 两个伙计,抬着杜勤离去。 李泰并未阻拦,他摇摇扇子,“本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王爷慢走。” 李锦绣躬身行礼。 李泰离去后,场中气氛一松,杜河握着拳头,目光如电,看见张良绪和程处默,顿时露出冷笑。 “你们两个,就打算这么走了?” 两人身体一僵。 此时,程咬金和尉迟一帮人收到消息,急匆匆赶到宴月楼,眼见场中平静,都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 尉迟敬德是沙场老将,在杜河身上,闻到暴虐的气息。 李锦绣淡淡道:“楼里一个伙计,没给魏王行礼,被殿下惩戒了,两位小公爷,可都是打手。” 尉迟敬德一惊,魏王也真是的,贵为皇子,跟下人计较什么。 程咬金和张亮脸色一变,杜河出名护短,这两个混账东西,刚刚才和解,又闹出这么大乱子。 “混账!”程咬金怒骂道,“快向云阳伯道歉。” 杜河深吸一口气,摆手道:“不必了!两位,可还记得我们的赌约,是时候该履行了。”原本打算放过你们,既然你们找死,就别怪我了。 程处默和张良绪变了脸色。 杜河面朝大堂,对着几百人大声道:“这两人和我打赌,半年内,我把此地变为富庶,他二人见我,就服软叫大哥,我输了,也叫他们大哥。” “如今,山庄收入万贯,你们输了!” 他盯着两人,一字一句开口。 程咬金欲言又止,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不能否认,否则,人人都得骂他卢国公,说话如放屁。 “处默,既然输了,就履行赌约。” 程咬金开口道,希望两人服软,能让杜河熄火。 程处默面对众人目光,脸色阵红阵白,艰难地走到杜河面前,张良绪也跟上,两人眼中充满不甘,今天之后,全长安都知道,他们向杜河低头了。 杜河冷冷看着他们。 终于—— 两人低下头。 “大哥。” “大哥。” 杜河微笑着点头。 尉迟敬德连忙打圆场,“哈哈……既然履约,以后都是兄弟。” “什么臭鱼烂虾,也配做我兄弟!” 嘎—— 杜河平静的声音,让场中所有动静,戛然而止。 云阳伯拒绝了他们的服软? 拒绝了卢国公和鄅国公的善意! 程处默的黑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红,他抬起头,死死盯着杜河,“今日奇耻大辱,程处默记下了。” “滚出去!” 回答他的,只有杜河三个字。 程咬金脸色巨变,一言不发,带着手下人往外走,张亮更是脸色阴沉,深深看了杜河一眼,也率部离去。 尉迟敬德欲言又止,拍拍杜河肩膀,终是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云阳伯与两位国公,彻底决裂。 风波平息后,山庄很快恢复热闹。 李锦绣什么也没说,带着杜河走进,她居住的小楼。 杜河喘着粗气,双眼寒光毕露,这个时候,他不再是高贵世家公子,而是后世那个倔强少年。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荒谬的理由,就能杀掉活生生的人。 难道奴婢就不是人吗! 他声音沙哑道,“我从未如此渴望权利。” 李锦绣移开手掌,叹息道:“现在你知我为何对卖身一事耿耿于怀,奴仆的命,在大人物眼里,不过是蝼蚁。” 杜河恢复冷静,“杜叔父子卖身契,让他赎回去。” “公子家事,自行处理,但我要提醒一句,对于主人,卖身契是有利的。”主人掌控生杀大权,奴仆自然忠诚无比。 杜河已有决断,就不再讨论此事。 “魏王身为皇子,用这种借口找茬,未免让人看轻。” 李锦绣摇头,“李泰喜欢以势压人,但并不是笨蛋,欺凌一两个下人,对他并没有好处,他的目的——” 她露出思索神色,“在激怒你。” “嗯,我也有这感觉,一旦动手,会造成可怕后果。”少年人斗殴,就算是亲王,也不是大事,皇帝最多斥责两句。 但这次李泰蓄意挑衅,似乎藏着后手。 李锦绣看他一眼,“有人针对你的性格,给魏王出主意了。” 杜河诧异,“啊,你怎么知道。” 李锦绣轻笑,“魏王的同党,就这些人,柴令武办事冲动,且不带脑,韦挺用计阴狠,但不够毒,这次宴月楼,李泰以身为饵,又毒又狠,和魏王以往行事,大不相同。” 杜河沉吟道:“兴许是争储无望,魏王自暴自弃。” 李锦绣横他一眼,“公子亲自教的,凡有所行,必有目的,魏王若不想争储,为何得罪,你这个东宫最大宠臣。” 杜河突然发现,她的成长速度惊人! “跟你相比,我还是不善和人斗啊。” 魏王吃了亏,已经开始反击了。 第84章 程咬金的智慧 马车内,程咬金余怒未消,指着程处默大骂。 “混账东西,你跟魏王在一起做什么!东宫地位稳妥,我好不容易才与杜河和解,你个蠢材啊。” 程处默:“魏王殿下说会杀那奴才,惹怒杜河。” 他心里非常委屈,按照原计划,李泰那一脚,应该把杜勤踩死,杜河必会动手,那时,魏王重伤,事情就闹大了。 程咬金冷笑几声,“你怎么看不明白,杜河那厮,骨子里就是疯子,魏王千金之躯,他敢和杜河拼?” “杜河真敢对魏王动手?” 程处默脸色大变。 程咬金点点头,“我识人无数,这小子就是草莽,世家讲规则,草莽讲血性,血性上来,纵然魏王,也不过血溅七步。” “他……怎么敢!” 程处默一脸震惊,皇家即是天,在他认知里,谁敢动皇家。 程咬金瞥他一眼,“如果不能弄死他,就不要招惹他了,魏王和东宫,打得不可开交,你这点脑子,掺和进去渣都不剩。” “孩儿知道了。” 程咬金闭上双眼,和杜河关系,已经无法挽回,那他只有等机会,一举把他从高处按下去,既是敌人,不必留手! “他到底是年轻,不懂过刚易折的道理。” 仆人把李泰扶上马车。 他手脚仍有些僵硬,紧绷的脸也放松,只是后背,仍有冷汗,贵为皇子,他很少会感到恐惧。 但今天,他却体会到了。 “杜河,你既然想硬碰,本王自会成全你。” …… 温泉山庄营业,李锦绣留在那坐镇。 杜河回到府中,就去探望杜勤,一进别院,杜明满脸愁容。 “杜叔,杜勤怎么样了。” 杜明道:“没什么大事,不过这孩子,心情很抑郁——”他看了一眼杜河,“以往和少爷出门打架,也没少受伤啊。” “现在长大了,又在外面管事,有自尊心,不一样啦。” 杜河连忙宽慰他。 “有啥自尊不自尊的,咱们这些人,能吃饱穿暖就是天大运气。”杜明一脸麻木,贵族老爷是上等人,何况是皇子。 杜河道:“杜叔,府中契约,都在库中,你明天拿出来,把卖身契取消,杜勤给我帮忙,奴仆身份,多有不便。” 杜明这次没有推脱,脸上露出笑容,“多谢少爷,我就不赎回了。” 杜河拍拍他肩膀,转身进屋,屋中散发着药味,杜勤躺在床上,脸上还有淤青未散,他呆呆地看着屋顶。 “怎么样了。” 听到他声音,杜勤反应过来,“少爷来了。” “你这几天,就在家里休息。”杜河在他身边坐下,“魏王与我有仇,因此迁怒你,少爷迟早会帮你报仇的。” 杜勤呆了呆,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是魏王,真得可以报仇嘛。” 这小子受刺激不轻啊。 杜河沉声道:“魏王是势大,但我们有太子,找到机会,照样可以报仇。” “明日你爹会去衙门,到时你就能脱离奴籍。”杜河突然发现,身边这个跟班,似乎有些陌生了。 “谢谢少爷。”杜勤神情郁郁。 回到书房,玲珑正在擦拭桌子。 杜河摊开纸,医学院的事情,唐德带着施工队在施工,至于教材,那就得他亲自动手,他凭着记忆,将生物和化学启蒙,抄写在纸上。 只是心中烦躁,他放下笔。 “玲珑,你想不想脱离奴籍。” 玲珑眼珠子转着,摇头道,“我才不想,在府里吃喝不愁,还没有人管,我就跟着少爷了。” 杜河哑然失笑,好嘛,这还有个混吃的懒虫。 “奴仆地位太低,等你长大,就知道,多被人瞧不起。”杜勤一个青春少年,遭此大辱,让他心生感慨。 “那少爷会瞧不起玲珑吗?” 杜河瞪眼,“说得什么屁话!” “那就行了,其他人怎么样,玲珑又不在乎。”她走过来,双手在杜河肩膀捏着,“外面有什么好的,勤哥儿变的,我都快不认识了。” 以往他们常在府中斗嘴,现在杜勤成熟了,两人似乎也有隔阂。 …… 温泉山庄开业不久,西市也迎来了,第一家济民药铺。 铺中只卖瓶装酒精,售价不过10文,由于长安大疫,酒精作用,也被百姓知晓,购买者络绎不绝。 “来来来,济民牌酒精,只需10文,刀伤擦伤用了不发热……” 两个伙计站在铺前大声吆喝。 一个老者牵着孩童,买了一瓶,出门就喷在孩童伤口处,“乖,忍着点,谁让你顽皮,割伤了手。” “痛痛痛……” 那小孩痛的嗷嗷喊。 老者却不管他,全喷了一遍,才收起瓶子。 “多亏云阳伯,不然你发热,命都没喽!” 那孩子鼻涕眼泪齐出,哭泣道:“我讨厌云阳伯!” 周围路人听了,纷纷发出笑声。 远处茶馆二楼,杜河听着,忍不住发笑,“以后大唐,能止小儿夜啼的人,就是我杜河了。” 他心情稍稍舒缓,杜勤昨日脱离奴籍,已去工坊。 “公子此举,活人无数。” 李锦绣也被逗乐,她今天穿着一身红色襦裙,明眸皓齿,吸引不少茶客目光,但两个昆仑奴眼神犀利,大伙都很识趣。 没给杜河英雄救美的机会。 “山庄那边如何?” “一切正常,生意也好,这几天有两万多贯,我让人送进府里了。”李锦绣答道,做独一家的生意,捞钱如流水。 杜河对钱不敏感,道:“不知道魏王葫芦里卖什么药。”自从宴月楼事件后,魏王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就为压杜河面子。 可惜,长安城中他没有耳目。 李锦绣眉头拧着,“我总感觉,他还有后续,可惜能收集信息太少……”她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没有情报,就分析不出目的。 杜河摩挲着茶杯,他还没下定决心,组建一个情报机构,大唐门阀遍布,这是很忌讳的,稍有不慎,就会处以谋反罪。 “不若这样,我们搭建一个商会,将来生意大了,可以辐射全国。”他想以商会为名,搭建情报网。 “好。” 李锦绣很快明白。 “对了,我两个族兄,你安排在哪里。”杜河想起一事,杜元、杜温两人是过年塞过来的关系户,他把人交给李锦绣,管也没管。 前段时间,杜构来信问起,他不知如何回复。 李锦绣莞尔一笑:“杜元管茶叶采购,杜温管酒水采购,放心,都是肥差。” 杜河看向下方,人流如织,金光照耀,但他心里,隐有不安。 第85章 相亲相爱一家人 李泰还未有动作,宫里却来人传旨,长孙皇后办家宴,邀请杜河宫中赴宴。 “家宴喊我作甚。” 杜河满脸不爽,他正编写医学教材,忙地很咧。 玲珑一边给他穿衣,一边笑,“哎呀,少爷你别乱说话,娘娘请你,是咱们府上的荣耀呢。” 换好衣服,杜河打马来到皇城。 守卫收到命令,放他进宫,杜河由一个太监领着,前往立政殿,这次是小宴,席上只有皇后子女。 李二公务繁忙,此次也是夜宴。 此时天色渐晚,宫中燃起烛火,煞是好看。 杜河在偏殿等候,不多时,李承乾快步走进。 “哈,你躲在这里干嘛。” 杜河瞥他一眼,“你傻啊,这是后宫,我敢瞎跑嘛。” 最近李泰很老实,加上太子妃是个美人,这小子过得相当滋润,杜河瞅他心里就不爽。 自己吸引魏王火力,他光享福了。 李承乾嘿嘿笑,低声道:“李泰那厮,真不是东西,堂堂皇子,跟下人过不去,找机会我帮你弄他。” “这还差不多。”杜河神情舒缓,问道:“这次晚宴,是因为什么。” 李承乾道:“还是李泰,这货天天来宫里献殷勤,说自己反思啦,不该跟我过不去,父皇母后心疼他,举办这个宴会,调和我跟他关系。” 杜河一阵无语,受宠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在别的朝代,敢跟太子争位,早被赶到封地去了。 这货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坚挺! “你信吗?” 杜河问。 李承乾一撇嘴,“信个屁!” 两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 一个淡黄小身影从门外探出头,正是城阳公主。 “太子哥哥,你们在笑什么。” 李承乾笑道:“城阳,父皇快来了吗。” 城阳公主吐吐舌头,“没呢,父皇还在议事,母后跟长孙哥哥在闲聊,杜河,你不去见母后,小心她打你板子。” 说完,她自己咯咯笑起来。 “去去去……再探再报。” 李承乾挥手赶走她。 “啧,长孙冲也来了啊。” 这小白脸气量贼小,杜河不爱搭理他。 “我舅舅也来了,他是长乐的驸马,家宴肯定有他。” 杜河忽然想起一个事,问道:“你跟长孙冲是表兄弟吧,关系如何,我先跟你说,这小子跟我关系,可不咋地。” 李承乾叹口气,“一般,他性格跟舅舅差不多,储君之位不稳,他们不会和任何皇子走太近。” “一家老阴比。” 杜河小声吐槽。 “谁说不是呢。” 两个少年暗暗吐槽当朝司空。 未几,城阳公主又探出头。 “太子哥哥,杜河,快出来,母后找你们呢。” 这个探子很合格。 两人起身去立政殿,李泰、长乐公主,长孙冲,以及太子妃苏氏,长孙皇后脚下子女,都已经到齐。 “见过娘娘,见过司空。” 杜河官职最小,挨个行礼。 长孙皇后抱着兕子,笑道:“杜河,你来抱抱,兕子是你保下来的,是承乾取得名,以后长大,肯定和你们亲近。” 杜河小心翼翼,抱着晋阳公主,小家伙粉雕玉琢,非常可爱。 可惜,十二岁就病故了。 回头想个办法保她一下。 李承乾也抱了抱,逗得兕子直笑,李泰看见了,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青雀,你和杜河,多有误会,以后城阳嫁过去,他就是你妹夫,都是一家人,等会好好陪个不是。” “娘娘言重。” 皇后发话,杜河只能尬笑。 “孩儿知道了。” 李泰倒是装模作样。 老李家、长孙家是亲戚,一家子其乐融融,杜河百无聊赖,借口尿遁,跑到殿外吹风。 “喂。” 杜河回头,发现城阳公主正看着他。 “殿下有何吩咐。” 城阳眼珠子滴溜溜转,问道:“姐姐母后,都说我以后要嫁你,嫁是什么意思。” 杜河一脸黑线,解释道:“嫁人后,你就不能玩了,得伺候我穿衣,吃饭,啊,还要洗脚……” “咿……真恶心,我才不嫁。” 城阳嫌弃地走了。 杜河一抹额头,不嫁才好。 要不是你爹敏感肌,我早退亲了。 “陛下到——” 太监唱着名儿,杜河赶紧进殿。 李二从殿外走进,李泰和李治一人一边,亲热拉着他的手,杜河踢了一脚李承乾,后者一脸莫名其妙。 这孩子,没眼力见,难怪李二偏爱他人。 “臣杜河,见过陛下。” 李二享受着天伦之乐,嘴角含笑,“今日是家宴,就不必多礼啦,听说温泉山庄很火爆,连魏征都去了。” 杜河道:“魏相皮肤不好,臣邀他去泡泡。” “哪天朕和皇后也去转转。” 李二到了,宴席就正式开始,唐时宴席,还是分餐制,每人一张小桌子,摆满食物,跪坐在地吃。 杜河秉承少说多吃原则,咔咔一顿炫。 李二问道:“承乾啊,你身体怎么样了。” “多亏杜河的法子,儿臣足疾,并未再犯。” 李二眼眶湿润,哽咽道:“好!这样最好!你需遵守食谱,日后也好继承大统,治理大唐江山。” 杜河撇撇嘴,遗传病,老李心中有愧。 “谨遵父皇教诲。” 李承乾喜不自禁。 李二又看向李泰,“青雀,前些日子,你与太子、杜河,多有误会,今天是家宴,借这个机会,向他们陪个酒。” 李泰起身,一脸歉意。 “云阳伯,太子哥哥,泰不懂事,还请见谅。” “自家兄弟,言重了。” “王爷客气了。” 李承乾和杜河也起身,一通敷衍,双方喝酒,场面和谐无比。 李二很满意,笑道:“青雀,以后多注意言行,当个人人称赞的贤王。” “孩儿晓得。”李泰温和的答应,又道:“父皇,儿臣明晚,想宴请太子哥哥和云阳伯,去府中一叙,好解开误会,冰释前嫌。” 长安有宵禁,他要夜宴,需得天子应允,否则不能通行。 “好好好!朕会下令武侯卫,给你方便,你们年轻人多交流。” 李二很是欣慰。 杜河心里一突,他才不信李泰能安什么好心,这厮从李二那,拿到宵禁行走权利,不会是打算鱼死网破吧。 自从崇贤馆事件以后,他的声望跌落谷底,朝中大臣,都与他拉开距离,难不成要效仿项羽设鸿门宴。 但李二和皇后都看着,这两当父母的,还以为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李泰目光看着二人。 杜河起身道:“殿下相邀,荣幸至极。” 李承乾也答应下来。 第86章 风雨欲来 眼见子女和谐,李二和长孙皇后大是欣慰。 又问了李治学业,勉励一番长孙冲,晚宴终于结束,杜河满脸疑问,但已是夜晚,再去东宫不合适,只好按下性子。 次日一早,李锦绣得他传信,赶来杜府。 “公子答应了?” 杜河点点头,“陛下在上面看着,若不答应,场面很难堪。” 李锦绣拧着眉毛,“我也猜不透,魏王卖什么药,要说他真心表示歉意,谁也不信,但说他心怀不轨,又似乎说不通,除非他失心疯,设下鸿门宴,要取你和太子性命。” 杜河摇摇头,“这样做,他没有半点好处,太子一旦遇刺,他同样小命不保。” 这不是李二宠爱问题,光朝中大臣,口水都能把他淹死。 “魏王兵力,能逼宫吗?” 杜河摊开地图,“扬州雍州,他有四千甲士,但距离几千里,长安他掌管左武侯卫,约有三千士兵。” “朝中翼国公、吴国公、统领长安周围二十个骠骑府,南衙禁军掌握在三位宰相手里,陛下手里,掌握禁卫军,以他三千军力,想要逼宫,痴心妄想。” 两人陷入重重迷惑当中,翼国公秦琼,吴国公尉迟敬德,都是李二亲信,他们不可能勾结魏王。 三位宰相也是贞观重臣,而且宰相调兵,需皇帝诏令。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我去找怀道。” 杜河打马来道秦府,很快就被迎进去。 秦怀道大惊,他皱眉道:“我去问问父亲。” 不多时,秦琼穿着常衣出来,杜河把情况说一遍,秦琼笑道:“我不知道魏王在想什么,但凭他三千武侯,宫门都进不去。” 秦琼是沙场老将,长安城防布局,他知道一清二楚,以李二的能力,目前还没有谁能造他的反。 杜河心中疑虑重重,难不成魏王失心疯?只为杀他和太子。 秦琼道:“让怀道和你一块去吧,我率部曲在府中等候,魏王府要是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救援。” 上次秦怀道跟他闯过魏王府后,翼国公投入太子阵营,他老一辈将领,深知不是成就是败,绝对不会蛇鼠两端。 “有劳秦伯伯。” 杜河拱手致谢。 秦琼命人取来内甲,给两人穿上,前去赴宴,当然不能着甲,内甲防护能力弱,也比什么都不穿强。 他又将一个圆筒事物交给杜河。 “这是军中传信的火桶,若有情况,你拉开它,便有火焰上天,我一见到,就会率人驰援。” 离开秦府,两人前往东宫。 李承乾早就急得如热锅蚂蚁,在屋中不停踱步,见到他们,脸上露出喜色,“终于来了,说说,魏王要干什么。” 杜河摇头道:“我想了很多,只有两种可能,魏王真心服软,或者,他想要你和我的命。” 李承乾冷笑道:“他能真心服软。” “是啊,那就剩要咱俩命了。” “怎么可能,他活得不耐烦了么?” 杜河反问道:“万一真是呢。” 李承乾一脸懊恼,他也不敢赌,“早知道不答应他了。” 杜河呵呵笑道:“不答应赴宴,在陛下眼里,你就是破坏兄弟和睦的人,魏王这招阳谋,用得相当不错。” “不知东宫,能调动多少兵力。” 李承乾道:“东宫名义上有十率,约有一万人,但左右卫率、左右司御率调动,都需父皇调令,我目前能带动的,只有内率府几百卫士。” 秦怀道开口,“魏王目的不明,不能调多。” 杜河也懂,还不知道魏王什么想法,贸然调动大部,只会惊动皇宫,到时候,局面更加尴尬。 “几百卫队也够,我和怀道,都同你去,若有危险,定会保你。” 李承乾稍稍放心,秦怀道在西市,单人剿灭一百多甲士,勇猛程度,不输秦琼,杜河武力,和秦怀道相当。 有他二人护卫,纵有情况,也能应对。 “来人,去请贺兰将军。” 门外有人应下,不多时,一个将领走进来。 “这是内率卫郎将贺兰楚石,东宫护卫,都由他负责。” “见过云阳伯,见过泾阳伯。” 贺兰楚石向二人行礼,杜河知道他,这货是侯君集的女婿,从中牵线,让侯君集成为太子谋反的底气。 此时侯君集出征在外,未与东宫建立联系。 “贺兰将军,今夜去魏王府赴宴,你挑选军中好手,率部在外等候,如见火焰升天,立刻率部救援太子。” “照他说的做。” 李承乾朝他点头。 贺兰楚石应下,“卑下这就去准备。” 等他离去后,杜河让人去来内甲,让李承乾穿上,见他神色紧张。 杜河掏出袖中短匕,笑道:“殿下放心,魏王要想杀你,我就捅他个透心凉。” 李承乾推开窗户,外面乌云密布,他轻声道:“父皇那么聪明的人,你说他知不知道,李泰要干什么。” 杜河笑了一声,“长安在陛下掌控下,但李泰不在。” 做父亲的看儿子,总会带光环的,在李二眼里,李泰就是个孝顺的孩子。 …… 魏王府。 李泰坐在书房里,脸上阴晴不定。 “殿下。” 瘦弱的张凌推门进来,他脸色很平静,眼中却藏着疯狂,“见过那个人了,一切准备妥当。” 李泰仍在犹豫。 张凌大声道:“殿下,我们没有退路了,太子地位越来越稳定,假以时日,朝中让你上任呼声再起,陛下不一定再留你。” “只要此次能成功,杜河和太子,都会成为过去。” 李泰捏得手指发白。 “韦大夫那边,怎么说。” 张凌露出神秘笑容,“放心,韦大夫说,他会助一臂之力。” 李泰眼中阴晴不定,最终大手拍在桌上。 “好!就依你行事,本王豁出去了!” …… 三月惊蛰,乌云密集。 玲珑在帮杜河整理衣领,李锦绣没有返回山庄,此行一切未知,她实在放心不下。 “公子,万万小心。” 杜河藏好匕首,活动一下身体,冷峻点头。 杜府部曲一百余人,在胡戈儿统领,刀枪在手,散发冷酷气息,杜河和他交换一个眼神,这才踏上马车。 第87章 请客吃饭鸿门宴 行至街口,两百余东宫卫士肃列,面容坚毅,甲胄齐全。 杜河与秦怀道,陪在李承乾身边,此时已是宵禁,长街上空无一人,巡城武侯卫收到命令,不敢打扰。 密集脚步声,富有节奏的踏着。 “怎么样。” 秦怀道低声道:“我查看过,都是东宫卫队精锐。” 杜河点点头,招来贺兰楚石,“贺兰将军,待会在王府,你切记不要饮酒,东宫有事,需第一时间驰援。” “云阳伯放心,卑下不饮不食,甲胄不离身。” 魏王府距离不远,很快赶到。 王府灯火通明,李泰领着一群人,在门口等候。 “太子哥哥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一些,怕是要下大雨了。”李泰露出和善笑容,亲密地挽着李承乾手。 李承乾笑道:“久闻魏王府上,有善烹饪大厨,为兄早就等不及了。” 杜河上前行礼,“见过魏王。”他一指身后,“路上碰到泾阳伯,便约他一起,魏王不会介意吧。” 秦怀道:“见过魏王。” 李泰眼中闪过精光,很快恢复平静。 “泾阳伯是长安人杰,本王怎会介意,太子请……!” “请。” 两人各怀鬼胎,挽手迈进王府。 进入王府,东宫卫队被人引走,杜河跟在后头,猛然,天上响起炸雷,一场大雨倾盆落下。 穿过风雨连廊,就到了设宴客堂。 “请。” 既已下雨,杜河不动声色,把火桶递给秦怀道。 李泰跪坐在主位,李承乾是主客,在他左手边坐下,杜河在他右侧,秦怀道挨着太子下方。 他距离大门很近,以他武力,瞬息就能冲出去,只要拉响火桶,援兵很快会到。 “令武。”随着李泰发话,一个魁梧少年走出来。 “见过太子。” “表兄,你也来了。” 李承乾对他笑笑。 原来是镇军大将军柴绍的儿子,他母亲是李渊女儿,平阳公主,可不是李承乾的表兄。 这货和魏王干系亲密,而且是激进派,多次提议刺杀太子,杜河给个眼神,秦怀道点头表示收到。 李泰笑道:“令武不是外人,就由他作陪。” “好说。” 他拍拍手,一个又一个的仆人,端着食物上来,外面下着大雨,菜肴却没有淋湿,王府奢华,可见一般。 三个歌伎在堂中起舞,乐师奏响舒缓音律。 酒过三巡。 “泰弟府中厨子,果然名不虚传,我在东宫,天天吃杜河营养餐,可算能大饱口福啦。”李承乾一边吃,一边闲聊。 李泰呵呵笑道:“再好也比不上御厨。” 杜河心中一凛。 李承乾似乎没有听出来,道:“我也吃不了美食,魏王若是喜欢,他日我登基,就将宫中御厨送你。” 此时宴会过半,李泰挥手,舞姬乐师都退去。 柴令武道:“听闻太子足疾频发,此等身体,还是不要太过劳累,不如放手修养,也不为一件雅事。” 他嘲笑太子足疾,暗示他不配。 李承乾也不生气,“我八岁时,就被父皇钦点太子,自古长幼有序,魏王不要让母后伤心。” 李泰举杯道:“令武喝多了,太子勿怪,来,共饮此杯!” “无妨。” 众人一起举杯。 柴令武忽而起身,醉眼朦胧,对李承乾一拱手。 “殿下,我有些喝多了,先去如厕。” …… 柴令武回到后堂,屋内黑漆漆一片。 “准备好了?” 他低声问道,脸上没有一丝醉意。 黑暗中,瘦弱的张凌走出来,“两侧耳室,各有甲士三十,都是军中精锐,就算秦杜二人武力超群,也绝对招架不住。” “一会殿下摔杯为号!记住,先保护魏王!东宫卫队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人在附近,一有情况,他们能拦住。” “药呢。” 张凌摊开手掌,露出一颗红色药丸。 柴令武点点头,脚步虚浮回到大堂,笑道:“云阳伯这天人醉,酒劲也忒大,某一时贪杯,殿下见谅。” 李承乾笑道:“无妨。” “我敬太子。” 柴令武端着酒杯,脚步向李泰靠近。 杜河瞳孔微缩,轻咳一声,秦怀道立刻起身,拦在他身前:“小将军,殿下今天喝多了,我来和你喝。” 柴令武出身世家,从小练就一身武艺,见秦怀道拦路,便去撞他肩膀,秦怀道搂着他,两人貌似亲密,实则暗中角力。 柴令武贴他身体,感觉到内甲,脱口喊道:“殿下!” 李泰握着酒杯,正要抛下—— 猛然,杜河双眼微凝,右手抓着一物,正死死盯着他的手。 李泰停住手,他再次体会到,在宴月楼中,被猛兽盯着的感觉。 他口干舌燥,手心不断冒汗。 两边耳室藏着数十精兵,距离几步而已,他却不敢摔下,他心中有强烈预感,杜河的手,会比甲士更快。 “刺啦!”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映在李泰脸上。 他的手僵在半空。 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更久—— 柴令武后退几步,心中大骇,秦怀道如此勇力,魏王怎么迟迟没有动作,他欲要催促,正好瞧见杜河的手。 “嘭。” 李泰的酒杯,轻轻落在桌上。 杜河手掌按着短刃,起身缓缓说道:“今天都有些喝多了,殿下,多谢款待,我们告辞了。” “那本王就不多留。” 李泰声音沙哑。 秦怀道护着李承乾,柴令武不敢阻拦。 杜河起身,走到李泰身边,一把抓住他手,“魏王,我们几个,都不认路,还要劳你送送。” “应该的。” 李泰喝一大口酒,才有力气起身。 杜河簇拥着他,一起往外走,柴令武正欲跟上,撞上秦怀道眼神,只得停下脚步。 “小将军,请你去叫东宫卫队。” 魏王在手,杜河心中大定。 秦怀道拥着太子在前,他拥着李泰在后,黑暗里,有许多窥视目光,但终究没有动手,顺利走出魏王府。 直到东宫卫队出来,杜河才放开李泰。 “魏王留步。” 三人坐上马车,在东宫卫队护送下,缓缓离去。 柴令武急忙跑出来,叹道:“可惜!殿下你为何……”他想说你为何不敢摔杯,想起身份,连忙收嘴。 李泰心有余悸,“杜河此人,凶如恶鬼。” 张凌拱手道:“殿下千金之躯,不能轻赌生死,无妨,晚生还有后招,只是可惜,放走了太子。” 第89章 雨夜阶下囚 东宫马车内。 李承乾骇然道:“李泰真想杀我!” 杜河抽出短刃,道:“我隐隐听到甲胄摩擦声,两侧耳室,必然藏有精兵,只等他摔杯为号。” “那他为何又放弃。” 杜河笑了笑,“他不想以命换命,幸亏怀道拦住柴令武,否则,我这短刀,不会让魏王害怕呢。” 秦怀道:“柴令武颇有勇力。” 杜河微微一笑,依他眼力,柴令武明显不敌。 李承乾从震惊中回过神,“也不对,魏王杀我,他照样活不了,为何还怕换命。” 杜河摊手,“兴许他有保命后手,无所谓了,此事到此结束,说起来,从楚汉到三国,摔杯为号,就没有成功的。” 李承乾愕然,“三国志有摔杯为号?” 杜河哈哈一笑,忘记罗贯中还没出生了。 回到杜府,杜河让胡戈儿解散部曲,往后院走去。 书房里烛火微亮,玲珑陪着李锦绣在等他,见他毫发无伤,两人松了口气。 李锦绣大为不解,“我们猜错了?” “不——”杜河把短刃火桶扔在桌上,“魏王确有歹心,我以短刃要挟,才得以全身而退。” 他把王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真是奇怪!” 李锦绣更加迷茫。 杜河今夜精神紧张,此时才放松下来,“不用想了,很晚了,玲珑,带李姑娘去客房休息。” 杜河一觉睡得极沉,耳边似乎有喧嚣声。 “嘭!” 大门打开,冷风钻进屋子,杜河睁开眼。 门口站着几道人影,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说道:“云阳伯,跟我走一趟吧。” 百骑郎将李君羡!这是皇帝亲卫? 杜河一头雾水,坐起身体。 “李郎将,可是陛下要抓我。” “是。” “容我穿衣。” 李君羡没有阻止他,杜河点燃烛火,百骑甲士神情肃穆,两人执弩,守在门口,他心里往下沉。 到底出什么事,百骑不惜动用弩手来抓他。 杜河穿好衣服,李君羡一示意,两个士兵取来镣铐。 “云阳伯,陛下有令,得罪了。” 杜河伸出双手,两个士兵给他铐上,李君羡知他武力非凡,两个弩手紧紧盯着,直到带上脚铐,他神态才放松。 “李郎将,可否问问,是为何事!” 李君羡沉默半晌,“魏王于子时中毒,吐血不止,现在昏迷中,陛下发怒,要我抓你入狱。” 杜河脑袋“嗡”的一声。 李泰怎么会中毒? 走出门外,杜府灯火通明,胡戈儿率部曲,拦在路上,杜明一脸惊惧,不知如何是好,玲珑李锦绣都被惊醒。 “少爷,怎么回事!” 杜明焦急问道。 “公子!” 李锦绣也失声惊呼。 李君羡抽出横刀。 “云阳伯,别让卑下为难!” 杜河点点头,百骑都有甲胄,府中部曲,绝不是对手,况且李二既已下令,外面的禁卫,只会更多。 “胡统领,让开!” 胡戈儿咬牙一挥手,杜府部曲,让开道路。 杜河大声道:“魏王中毒,现在昏迷中,我夜晚才去赴宴,陛下怀疑我,也属正常,不要惊慌,等真相查明,自会回来。” “请。” 杜河跟他走出杜府,黑压压的街道上,几百个骑兵把杜府围得水泄不通。 …… 杜府内,众人慌乱无比。 李锦绣冷静下来,魏王中毒,绝不是杜河做的,但李二半夜抓人,事情就麻烦了,为今之计,只有先救人。 “胡统领,明日一早,你立刻去慈州,请莱国公回府!” 胡戈儿连忙答应,李锦绣神色肃穆,“此事绝不是公子说得简单,你此去,马歇人不歇,越快越好!” 她又看向杜明,“管家,你去杜曲!” “好!” 李锦绣心中乱麻,秦怀道一起赴宴,此刻恐怕也在牢狱,她只有去吴国公那里,打探消息了。 …… 东宫,夜色沉沉。 密集脚步声响起,守门卫士抬头看去,心中大惊。 “何人擅闯东宫!” 为首虬髯大将,扔上去一块令牌,大声喊道:“陛下有令,东宫由俺换防,你们退下去。” “是,吴国公。” 尉迟敬德脸色沉重,“传令,封锁东宫,禁止任何人进出!” “诺。” 两部甲士,迅速前往东宫各门,尉迟敬德抬起头,天空有细雨飘下,他微微叹口气,长安,要出乱子了。 …… 翼国公府。 北衙七营的禁军,打着火把涌入府邸,秦琼在军中威望很高,又是陛下亲信,他们并未喧哗。 “何事。” 秦琼披着常衣走出来,脸上不见慌乱。 为首禁军郎将拱手。 “魏王中毒,泾阳伯有嫌疑,陛下有令,暂且扣押。” “什么!” 秦怀道一脸惊色,秦琼知道他性格,事情绝对不是他干的,他摆手道:“怀道,你跟他们去一趟,陛下明察秋毫,不会有事。” “是,父亲。” 禁军郎将让开道路。 “泾阳伯,请!” …… “嘭。” 牢房大门关上,两个狱卒上锁,“云阳伯,有事呼唤小人即可。” 这是大理寺监狱,朝中百官,有犯罪者,大多关在这里,杜河案件还没判决,狱卒知他身份,都很客气。 “有劳。” 除去火把燃烧声,监狱中再无他人。 他躺在茅草堆上,一股霉味直冲鼻子,脚踝磨得生痛,翻来覆去,脑中一团乱麻。 魏王怎么会中毒? 难道是其他皇子借刀杀人?嫁祸给他和太子? 他先想到蜀王李恪,留在长安,且成年的皇子,只有他了,史书上记载,李二多次夸他英果类我,可见是很有能力的人。 但他母亲是隋炀帝之女,就算拉下太子和魏王,也轮不到他当皇帝,否则李唐政权,满堂公卿,不都成逆贼了。 那就只剩李治了。 太子和魏王两败俱伤,得利者只有他,历史上,他和长孙无忌合谋,击败李泰,坐稳储君之位。 但李治才八岁,长孙无忌再支持他,也不敢这么干吧。 “来人!” 杜河扯着嗓子喊,狱卒很快出现在拐角处。 “伯爷有什么事。” 杜河问他:“我问你,泾阳伯是不是也进来了。” “小人不知……”狱卒脸色犹豫。 杜河呵呵笑道:“陛下还没定罪,你可想清楚了。” “泾阳伯关押在别处。” 杜河心里一沉,秦琼是李二亲信,没有实质证据,不会贸然抓人,秦怀道被抓,看来东宫也凶多吉少啊。 他理不清头绪,只有等天明。 第90章 小人畏威不畏德 从狭小天窗里,挤进来一丝微光。 杜河眼睛豁然睁开。 “云阳伯,该上堂了。” 杜河起身,他一夜未睡,好在年轻力壮,并不疲倦。 天色已亮,宵禁解除,看来该审问他了。 出了监狱,杜河四下打量。 “有点不妙啊。” 大理寺是九寺之一,官署内有甲士巡逻,各处出口,也都有守卫,防守森严,想要逃出,难如登天。 进入衙门大堂。 “升堂。” 为首官员是个中年人,五官威严,眉眼间有正气,他高坐堂上,两侧各有一名录事,负责记录案件,两排衙役挎刀站立。 “云阳伯,本官大理寺卿刘德威,奉命审理此案,你可有异议。” 唐时司法较为完善,案犯有异议,可以申请换人。 “没有。” 杜河当然没有,刘德威执法公允,很受朝臣认可,万一换个跟他不对付的,那才是倒了霉。 “昨夜魏王设宴,你和泾阳伯、太子赴宴,你把其中情形说一遍。” 杜河把昨夜的事,复述一遍,包括几时进入、几时离开,以及魏王设有伏兵一事,两侧录事额头冒汗,奋笔疾书。 刘德威也皱眉,怎么还有鸿门宴。 但他经验丰富,问道:“按你说的,你和魏王近距离接触过。” “是!魏王送我们出门!” “你与魏王有过节。” 杜河深吸一口气,“是,魏王曾难为过我府中管事,也在宴月楼发生过冲突,刘大人,这些人尽皆知。” 刘德威正色道:“你一一复述。” 杜河耐着性子,把所有事情讲一遍,当然,涉及到东宫,他有所保留,等到录事写完,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刘德威道:“云阳伯,你精通医术,当晚又只与你们见过,魏王中毒,你嫌疑最大,你可认罪。” “不认,我要见陛下!” 杜河当场否定,傻子才认。 刘德威冷笑数声,“你自会见到,带泾阳伯!” 两个衙役,带着秦怀道上堂。 他在狱中关了一夜,眼里布满血丝,但脸上并无惧色。 “怀道……” 刘德威一拍惊堂木。 “云阳伯,禁止串供,否则,本官只能行刑。” 杜河闭上嘴巴,他可不想挨打,刘德威把刚才问题,又问一遍秦怀道,由录事记录。 他在对照供词,这人果然靠谱,杜河稍稍放心,本来这事跟他没关系,等查不到证据,应该就能出去了。 问完话,刘德威看着杜河。 “云阳伯,你们的证词,并无出入,但你还是逃不了罪,来啊,带证人。” 杜河诧异,人证?什么人证。 杜勤在两个衙役带领下,缓缓走近,杜河大脑一片混沌,他不是在酒精工坊吗?怎么会来大理寺! “草民杜勤,参见大人……” 刘德威道:“杜勤,说出你知道的。” “禀大人,草民先前为杜家奴仆,曾听到杜河自语,说要弄死魏王……” “草!二五仔!” 杜勤居然诬告他。 杜河头皮一炸,大喝一声,朝杜勤撞去,但他有脚铐在身,行动受阻,两旁衙役伸出水火棍,将他绊倒在地。 两根棍子交叉,压得他动弹不得。 “杜河!” 耳边传来秦怀道惊呼。 杜河置若罔闻,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曾以为,世上最不会背叛他的人,就是玲珑和杜勤,自幼一起长大,杜河从没把他们当成下人! 亏他还动用关系,把杜勤身份转为良人! 真是瞎了眼! 杜勤低着头,不敢看他。 “那日在书房,杜河说,魏王辱他太甚,要想个法子,把魏王弄死,过了一段时间,我在杜府书房,闻见有药味……” “闻你娘的。” 杜河破口大骂,正欲起身,一棒敲下,鲜血顺额头流下,杜河眼中露出骇人光芒,回望打他的衙役。 那人心中一震,不敢再下手。 “云阳伯,自重!” 刘德威冷冷道。 见杜河不再说话,他让杜勤继续说。 “草民心中害怕事发,因此留了心眼,杜府书房,应当还有药渣,大人,此事跟草民没关系,大人饶命!” 杜勤跪在地上,猛猛磕头。 “取证物来。” 一个衙役端着盘子,盘子上一块白布,布上有红色碎末。“杜勤,此物在杜府书房搜得,你闻到的,是这个味道吗?” 杜勤靠近,用鼻子嗅着。 “回大人,就是这味道。” 刘德威又问:“杜勤,你既在杜府长大,为何要背叛主人!” 杜勤哭泣道:“魏王与他有仇,在宴月楼时,因此惩戒草民,草民心中害怕,故赎回自由身,没想到还是事发了!” 秦怀道怒斥道:“你这小子,杜河对你,便如亲弟弟,你真是狼心狗肺的畜生!” 刘德威一拍桌子,“泾阳伯!” 额头传来隐隐刺痛,杜河反而冷静下来,这是精心设计圈套,策反杜勤,把物证藏在他书房。 到底是谁呢。 他心中一片焦急,杜府书房被查,那玲珑李锦绣,都会陷入危险当中。 刘德威再问:“此事可还有,其他人参与!” “草民不知,应当是没有,杜河行事谨慎,若非我与他一同长大,也不会听到,对了,李锦绣或有参与。” 杜河手指捏紧,这个畜生! 李锦绣教他商业管理,算得上他半个师父。 看来她说得对,小人畏威不畏德! 刘德威命人带走杜勤,又点了两班衙役。 “去带疑犯李锦绣。” 刘德威一拍惊堂木。 “杜河,人证物证俱在,还不从实交待。” 杜河抬头,声音已经恢复冷静,“刘大人,我无从交待,杜勤所说,皆一面之词,你要判我,那药从何来?” 按唐律,光有人证物证不够,还需证物溯源,连成一整条线,才是完整证据链。 刘德威大声道:“你倒是嘴硬!” 杜河不再搭理他,站直身体。 不多时,李锦绣被带到大堂,她是秦琼府上贵客,又与尉迟敬德相熟,衙役没为难她,身上并未受伤。 她见杜河披头散发,脸上血迹未干,明眸含泪,几欲崩溃。 “公子!” “肃静!” 刘德威拍桌,“堂下妇人,杜河毒害魏王,你可知情!” “民女不知!” 李锦绣低下头。 刘德威一挥手,吩咐下人。 “带杜勤。” 第91章 告发者,汝之族人 很快,衙役带着杜勤过来。 “杜勤,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妇人。” 杜勤拱手道:“是!” 李锦绣心中,涌起惊涛骇浪,她很快反应过来,是杜勤背叛杜府,否则,刘德威不敢打伤杜河。 她盯着杜勤,“你太蠢了。” 刘德威拿起一支令箭,沉声道:“李娘子,有人指证,本官劝你从实交待,免受皮肉之苦。” “民女确实不知。” 刘德威大怒,扔下令牌。 “来人,上拷指刑。” 杜河心中大急,拷指即是夹手指,他和秦怀道是士族,不能用刑,但李锦绣是商人,依唐律可以用刑。 拷指刑罚极毒,一套下来,指骨尽碎。 她一个弱女子,怎么禁得起。 “你敢!” 秦怀道也急了。 刘德威冷冷道:“本官依律用刑,有何不敢。” “李娘子是皇后娘娘贵宾!你不能用刑!” 刘德威一挥手,两个衙役取来刑具,“娘娘若有怪罪,本官一力承当,但身为大理寺卿,今日必须依律行刑。” 秦怀道哑口无言。 李锦绣身躯微颤,但并无惧色。 “哈哈哈……” 杜河忽然一阵狂笑。 刘德威皱眉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蠢!” 杜河一指他,“此女不过是府中管事,我要毒杀魏王,会和她商量?府中管家掌数万钱财,你却偏偏放过。” 杜河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你说,是不是蠢!” 杜勤要拉人下水,那我就把你爹也拉进来。 刘德威皱眉,毒杀魏王,是天大干系,换做自己,也不会轻易泄露。 杜勤脸色大变,跪地道:“大人,大人,此事隐秘,是杜河一人所为,草民应该是记错了。” “大胆,公堂之上,没有记错一说。” 他正欲下令行刑,忽而停下,挥退衙役,冷哼一声,“暂且饶了这妇人,待查明真相,再行刑不迟。” 一个衙役从外走进,在他耳边低语。 刘德威冷笑道:“本官昭告长安,收集你犯罪证据,现已有结果,杜河,看你这次还有何话说。” “带上来。” 衙役领着两人走近,杜河瞳孔微缩,居然是杜元杜温。 杜元一进殿,立刻跪地,“大人,杜河让我们,从黔州购买药材,但此事我二人不知情啊。” “是啊,大人明察,我只是帮他带药。” 杜河气极反笑,幕后之人,手段真是狠毒。 先是策反杜勤,制造人证物证,再策反杜曲族人,制造毒药来源,一环接一环,让自己无法翻身。 刘德威问道。 “你二人何时买药,买的什么药。” 杜元道:“草民在温泉山庄,负责采购茶叶,一个月前,我去黔州购茶,他让我买一种叫化血草的土药。” 杜温道:“草民负责酒水,一个月前,我去溪洞蛮,买一种凝神子的土药。” 杜河冷笑,这两种药,他听也没听过,也亏他们编得出来,黔州和溪洞蛮在后世贵州,十万大山,取证极难,谋划之人,心思缜密至极。 刘德威取来药物残渣,两人闻了闻。 “就是这个味道。” 刘德威很专业,又问:“可有书信佐证。” 两人一起摇头,“此事是口述,并无书信,大人,都是他干的,跟我们无关啊!” 刘德威挥退二人。 “杜河,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这二人都是你杜氏族人,若非心中恐惧,岂会背叛你,还不从实招来。” 李锦绣看着他,露出歉意。 杜元杜温,都是她安排的职位,没想到竟也诬告他。 杜河摇摇头,他已经想清楚,杜曲那边,定然出现变故,没有杜文德允许,他们不敢这样做。 “我要见陛下。” 刘德威怒斥道:“罪臣也敢见陛下。” 猛然,后堂传来一阵响动,似是有人踢翻桌椅,一道人影大步走出来,竟然是李二在旁听。 李二满脸怒气。 “朕来了,你有何话说。” 杜河拱手道:“请陛下相信我,此事不是杜河所为,背后定有阴谋。” 李二眼中露出失望,叹息道:“杜河,你有才也有能力,朕一直以为,你会像克明一样,位列宰相,成为大唐柱石,将来朕老了,你和承乾,也是后人眼里的君臣典范。” 杜河默然不语。 他眼中失望转为怒气,“你们少年人气盛,朕能理解,没想到你心胸如此狭隘,竟然要毒害青雀。” 杜河辩解道:“殿下,有人陷害我。” “是谁?是青雀吗?他拿命害你是吗,还是雉奴,你以为朕是傻子吗,你的伴读,你的族人,都站出来举报你,你还敢跟朕说冤枉!” 李二怒吼声音响彻大堂。 所有人都低头,不敢发出动静。 他发泄完怒火,见杜河清秀脸上满是血迹,样子狼狈不堪,眼眶湿润,“你把解药拿出来,看在克明的份上,朕不杀你。” 杜河叹道:“陛下,臣没有解药,不如你让我看看魏王,兴许能找……” 李二愤怒打断他,“青雀现在昏迷不醒,你还想谋害他!” 杜河心里一沉,他低估李二作为父亲的心情,李泰中毒之后,这位皇帝处理事情,不再有理性。 再争辩下去,恐怕也无益处。 “既然如此,臣有最后一个要求。” “讲。” 杜河沉声道:“魏王数次得罪我,臣一时激愤,故而毒杀,此罪我认。” 李锦绣、秦怀道大惊失色。 “好好好……” 李二气极反笑。 “怀道是忠君之人,李娘子身份低微,更无此胆,此事是臣一人为之,恳请陛下不要牵连他人。” “可。” 杜河一拱手,“多谢陛下,臣没有话了。” 李二闭上眼睛。 “云阳伯杜河,毒害皇子,形同谋反,罪无可赦,剥去爵位,削去官职,三日后处斩!念其功劳,亲近之人,皆赦免。” 刘德威还欲说话,依律还需漫长调查。 但皇帝在盛怒中,有独断之权,他也不敢说话。 杜河走入黑漆漆的大理寺监狱。 李锦绣眼泪悬而未落,她收拾心情,眼神坚定,“小公爷,公子以命换我们,咱们速去找证据。” 她懂杜河意思,如果不认罪,此事牵连更广,以他认罪,换取她和秦怀道自由,才有希望找出对方的破绽。 秦怀道点头,“李娘子若有计划,尽管吩咐我。” 第92章 诱饵与陷阱 皇帝诏令一出,长安掀起轩然波澜。 人们对此唏嘘不已,杜河是新晋云阳伯,前途无量,没想到仅仅一个夜晚过去,就要被砍头。 东市酒坊内。 李锦绣道:“胡统领日夜不歇,莱国公也要明天才到,杜曲那边出奇沉默,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杜河三天后就要斩首,时间非常紧迫。 秦怀道:“杜曲是杜河同族,怎么会见死不救。” “因为他们和幕后人,利益一致。” 秦怀道皱眉:“杜氏是大族,什么利益,能让他们放弃杜河。” 李锦绣面容憔悴,“我怀疑,这件事是魏王策划——魏王以身做饵,嫁祸给公子,顺便拉太子下水。” 秦怀道骇然道:“不可能吧,御医说魏王吐血不止,现在仍在昏迷。” “绝对可能!”李锦绣给出肯定答案,“小公爷,除了魏王,谁能保住杜勤,谁又能拿出足够筹码,跟杜曲交换。” 凡有所为,必有目的。 秦怀道被震得说不出话。 “小公爷,杜元、杜温、杜勤,三人都已藏匿,不管用什么办法,你要找到他们,拿到证词。” “我要去拜访魏相。” “我这就去。” 秦怀道杀气腾腾走了。 李锦绣抬头看天,她能感受到,一只无形大手,在操控整件事。 …… 魏王府花园,张凌正在钓鱼。 “先生,事情成了!” 柴令武对他尊敬很多,这人太狠了,以魏王做诱饵,翻手间,不可一世的杜河,就要被斩首。 “不,还没成,杜河认罪为代价,换秦怀道出来,这三天,必有变故。”张凌看着鱼竿,漫不经心。 “那我们怎么办。” 张凌笑道:“让杜勤出去,小将军,安排好人手,翼国公既然是敌,秦怀道越早除掉越好。” “好。” 柴令武心惊不已,这货竟然想着杀秦怀道,秦琼要是知道了,非得把他撕成碎片。 魏王说得没错。 寒门就是敢拼啊。 …… 杜河拨弄着茅草。 “喂,老实点儿。” 狱卒踢踢牢门,皇帝下令斩首杜河,狱卒态度也不客气。 杜河心中不爽,娘的,真是一群势利眼,他冷冷看狱卒,“你信不信,我死了也能拉你作陪。” “你……” 一个年长狱卒拉着同伴,赔笑道:“杜郎君勿怪。” 杜河懒得理他们,他冷静下来,也猜出幕后之人,和王府有关系,但魏王昏迷,王府谁有这个智商操局。 韦挺,不应该啊,老东西够阴,不够毒。 可惜,没有皇帝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探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希望李锦绣能找出破绽。 …… 长安城南,这里房子破破烂烂,住着长安最贫苦的人,有许多地方,长满杂草,连巡城武侯卫,都不到这里来。 秦怀道借着房屋掩盖,紧紧跟着前方的人。 前方正是杜勤,他披着蓑衣,推门走进一间院子,而后不见踪影。 秦怀道翻过院墙,里面是个破败院子,他正欲搜寻杜勤,猛然,一阵弓弩破空,他急速后退。 剁剁剁…… 几支弩箭钉在地上。 五个蒙面杀手出现,抽出横刀,向他合围—— 秦怀道心中一凛,看来这是陷阱。 他丝毫不惧,抽出横刀,朝一人急劈,那人反应很快,向左翻滚躲过。 四把横刀,或刺或砍,攻向秦怀道。 他身形一揉,撞入右侧杀手怀中,大手搂住腰身,反手将杀手抱起,杀手大惊,拼命蹬腿挣扎。 秦怀道天生勇力,能徒手碎金裂石,哪能让他挣脱。 “嘭……” 杀手砸在地上,脖子扭曲,捂着脖子,口吐血沫,已然是活不成了。 其余四人呆了呆,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凶悍。 “杀。” 一个声音喊道,余下杀手提刀再次杀来,四个杀手,不敢与他近身角力,只用横刀周旋,想消耗他体力。 秦怀道瞳孔微缩,这些人,是走江湖的人!军中招式,几个呼吸间就结束,只有走江湖的,才擅长缠斗。 敌人情况不明,不能再纠缠了。 唰! 一刀劈来,秦怀道不闪不躲,用肩膀急撞。 那人大骇,正欲后退,秦怀道反手握刀上划,杀手脖子血液狂喷,很快瘫软在地,秦怀道手臂一痛,好在他穿了软甲,伤口不深。 他狞笑着,向三个杀手走去。 屋内又是一阵弓弦声。 秦怀道大惊,翻滚数步,跃上墙头,狂奔而去。 正前方大路上,两排弩手正在等他。 一个蒙面人从巷中纵出,手中横刀快如雷电,弩队瞬间被劈倒几人,余下溃不成军,向两侧逃逸。 秦怀道借此机会,冲出包围。 两人一前一后,奔出数里。 “多谢相救。” 秦怀道连忙道谢。 “魏王已经设下埋伏,不要找那三人了。” 蒙面人声音嗡嗡的,似乎含着某物。 秦怀道心念急转,听他语气,似乎知道杜河的事,“你认识杜河。” “我和他只一面之缘,不会救他的。” 说完,他人已消失在黑暗中。 …… 李锦绣在魏府花园,见到魏征。 “李娘子,你回去吧,杜河犯下谋逆大罪,我救不了他。”魏征坐在椅子上打盹,拒绝她的请求。 李锦绣跪倒在地,“魏相,请你劝劝陛下,留公子一命。” 魏征睁开双眼,叹道:“人人都说我魏征是谏臣,你可知道,陛下留我,我才是谏臣,此事关乎皇子,陛下乾坤独断,我帮不上忙的。” 出了魏府,李锦绣心中绝望至极。 房玄龄闭门谢客,吴国公驻守东宫,也见不到他。 她心中明白,此案牵扯太子和魏王,长安高官,避之不及,又有谁敢为杜河说情,如今之计,只有等杜构回来了。 回到酒坊,秦怀道正在等她,两人交流进展后,李锦绣道:“魏王府里,有高人坐镇,小公爷不必冒险了。” 秦怀道想了想,“能不能请娘娘帮忙。” “不行,魏王是娘娘亲生骨肉,我们去求皇后,只会引起陛下反感。” …… 东宫内,尉迟敬德率左卫禁军驻守。 李承乾站在宫门前。 “本宫要见父皇!” 尉迟敬德身后,左卫甲士持枪封锁,他淡淡道:“陛下说了,东宫禁止出入,殿下,你别让臣为难。” 李承乾心里涌上一股莫名恐惧,父皇连面都不见他,自己这个太子,又能当到什么时候呢。 “吴国公,外面发生何事。” 他只知道李泰中毒,之后东宫封锁。 尉迟敬德道:“杜府仆人、杜氏族人先后指控,杜河已经投入大牢,陛下有令,三日后处斩。” 李承乾呆若木鸡。 第93章 杀意已决 长安东门。 十几名骑士风卷而过,人群急忙避让,城门队长正欲呼喊,为首骑士扬手,一块令牌扔在他手中。 “莱国公回京。” 守卫连忙避开,一行人踏入长安。 “老爷,回府还是……” 赛木低声问道,他率部曲护送杜构,一天一夜,疾驰三百余里。 杜构脸上露出疲惫,“回府。” 杜府内气氛压抑,人人脸色沉重,见到杜构,才露出喜色,大公子世袭爵位,定有办法救小少爷。 “老奴教子无方,请老爷责罚。” 杜明头埋地上。 杜构冷哼一声,怒斥道:“你是府中三代老人,杜河与我,都是你伴着长大,他对你亲如叔伯,对杜勤,从未打骂,他为何这样狼心狗肺!” 杜明泣道:“待府中账目交接后,老奴会以死谢罪。” 他短短两日,头发竟花白。 杜构不忍再骂他,“杜勤现在何处,我要问个明白。”他不信杜河会毒杀魏王,想要找到人问个清楚。 “逆子藏起来了,老奴也在找他!” 杜构让他退下,现在多事之秋,他无暇追究责任,再回长安之前,他去过杜曲,但杜文德一口咬定,不知杜元、杜温在哪。 看起来,杜氏是压在魏王身上了。 “进宫。” 他在赛木护卫下,很快来到皇城。 张阿难领着他往太极宫走,杜构问道:“张公公,陛下心情如何。” “莱国公,陛下心情很差,你小心说话。” 杜构沉默着走入大殿,李二躺在软榻上,眼睛微微闭着。 “臣杜构叩见陛下。” 李二眼睛闭着,“文建来了,起来吧。” 杜构没有起身,把头埋的更低。 “臣斗胆,请陛下留杜河一命。” 李二虎目睁开,“杜河犯下谋逆大罪,按律杜家要受牵连,朕念如晦情分,已是从轻处理。” “你还敢替他求情,莫非以为朕好欺吗!” 他声音逐渐严厉,张阿难吓得大气不敢出。 “臣惶恐。” 杜构泣道:“家父弥留时,曾嘱咐杜构,当护好兄弟,如今幼弟犯错,臣愿罢官削爵,只求陛下饶他一命。” 李二脸色动容,罢官削爵,那就是贬为庶人。 又提及杜如晦,他有心答应。 不料此时,一个太监闯入,“陛下,魏王苏醒片刻,又昏过去了。” 李二立刻转变态度,“你二人兄弟情深,青雀也是朕的心头肉,此事绝无可能,你回去吧。” 杜构如遭雷击,半晌泣道:“臣想去看望杜河。” “准。” …… 在第二天下午,杜河等来了探望。 杜构带着一群熟悉的人,进入大牢,莱国公亲至,狱卒识相离开。 “大哥!” 杜构见他模样,目光中露出痛苦。 杜河见她们模样,就知道结果,大哥是正人君子,不善诡计,怎斗得过王府。 他心里倒不恐惧,只是有些不舍。 他故作轻松道:“既没牵连到你,杜府就不算败在我手里,九泉之下,见了爹娘,还少一顿打呢。” 杜构闻言鼻子一酸,“你可有什么未尽之事。” 杜河早有准备,道:“朝中凶险,大哥性直,能在外地就别回长安,弟浪荡几年,吃喝玩乐,都享受过,也没什么遗憾。” “玲珑这丫头,你带她去慈州,等她长大,找个好人家嫁了。” “不要,少爷,我就跟着你。” 玲珑泣不成声。 杜河见她样子,心里也发酸,眼眶泛红,“少爷要砍头啦,你还跟着作甚!” 她哭得更大声,仿佛丢了玩具的孩童。 杜构沉声道:“我会安排好,晚上我去拜访房相,还有机会……” 杜河微微一笑,并不抱希望。 “大哥,你把玲珑带出去,我与李娘子说话。” 两人走后,李锦绣憋了半天眼泪,就像洪水决堤,唰唰往下流,多亏环儿扶着她,才没有倒地。 杜河收敛笑容,“外面什么情况。” 李锦绣复述一遍。 杜河皱着眉头,“魏王府里,有狠人啊,所有出路都被堵死,可惜咱们力量太小,翻不了盘。” 杜曲既已把他当弃子,那边断然不会出手。 杜勤、杜元、杜温三个证人,现在想必藏在王府,东宫被禁足,以李锦绣和秦怀道的力量,撬不开王府。 若要溯源,得去黔州,那地方山穷水恶,来回按月算,等到他们调查结束,自己头七都过完了。 大哥求情时,那个报忧太监,应该也是安排好的。 翼国公秦琼就在案里,能自保已是幸运。 尉迟敬德和他的交情,远远没到地步。 思来想去,根本无路可走。 “娘的,李泰在宫中,王府是谁在控制。” 李锦绣道:“据翼国公说,是一个叫张凌的谋士。” “是个厉害人物。” 杜河心里感慨着,他看向李锦绣,“别哭啦,也许事情没那么糟,大哥在长安有人脉的,多漂亮的脸,让你哭得乱七八糟。” 李锦绣嗔他一眼,又忍不住伤心。 杜河叹道:“说实话,我倒是不怕死,这玩意跟睡一觉差不多,就是舍不得你们,要是真救不了——” 他低声道:“我卧室暗格里,有一本书,是我那些种子的说明,你带着这些东西,离开长安,魏王一旦得势,翼国公保不住你。” “什么东西。” “非常重要,足以改变世界。” 李锦绣眼睛一亮,“把他献给陛下,能不能保住你的命。” 杜河摇摇头,“它们还没有长大,而且,皇帝是有尊严的,拿儿子命去交易,你觉得陛下做的出来吗?” 他其实早就想过,但李二性格,只会起相反作用。 他明知长孙皇后有病,依然下达斩首令,可见,皇帝的自尊,不允许他向杜河妥协。 李锦绣眸子,再次黯淡。 杜河笑道:“这些东西换命不行,拿去换婚约倒是好使,可惜没用上——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木头,那么大个美人能不心动嘛。” 生死诀别之际,他也不在乎了。 李锦绣明眸放大,里头一片深情。 杜河隔着牢房,在她臀上轻拍一下,“快去想办法,不然你就成二次寡妇了,俺才十六岁啊。” “等我!” 李锦绣脸一红,匆匆离去。 等到他们离去,杜河笑容消失了,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他娘的魏王,以身作饵坑你爷爷! 他娘的杜曲,竟敢把老子当弃子! 第94章 厉! 杜河卧室被翻过,里面很杂乱,玲珑带着她找许久,都没有找到暗格。 李锦绣忽然想到什么,弯腰在床底摸索,拉出一个盒子,里面正是一本厚厚稿纸。 “咿,你怎么知道在这。” 李锦绣脸一红,杜河那手暗示很明显。 她一页一页翻开稿纸,都是种子的配图及说明,直到最后—— 窦静,民部尚书,好财。 王珪,礼部尚书,好名。 …… 长安高官名字,约有十余个,标注他们的嗜好,性格,家产。 “莱国公在哪。” 李锦绣欣喜若狂,杜府财务,还需杜构允许,玲珑赶忙带她找到杜构。 “府中钱财物品,李娘子尽管去取。” 杜构一口答应。 李锦绣在杜府书房坐下,挑选合适人选,房玄龄第二子和魏王亲近,可以不必去,程咬金张亮,都是敌人,也要划掉。 “小姐,真的有用吗?” 环儿在一边,替他研墨。 李锦绣停住手,“有没有用,都要试试。” “若是不成,我们去哪里。” 李锦绣眼神一黯,“明日若不成,我们去河北,那有窦建德余部,李唐若取公子命——”她凤眼露出杀气,“我就把大唐搅烂!” 河北道对关中,素有仇恨,李唐平定天下十年,河北道仍有余火,以至征收河北税,控制河北道经济。 她手里这些种子,用在河北道,必然天下大乱。 十年不成就二十年,她等得起。 …… 立政殿。 近日陛下心情不佳,太监宫女都踮着脚走路。 李二正在吃饭,相比于满桌佳肴,他更喜欢简单点,有长孙皇后一起,能感受到家庭温暖。 他放下筷子,张阿难连忙端茶。 “陛下怎么吃那么少。” 长孙皇后温柔问道,张阿难很识趣,挥手把宫女太监赶走,带上殿门。 李二没有回答,反问道:“青雀怎么样了。” “还是这般,时好时坏,大半时间都在昏沉。”长孙皇后脸上浮现忧色,李泰中毒后,她就接来宫中,御医时时看顾。 “御医怎么说。” “御医说,毒性不明,他们正在想办法。” 李二起身,宽慰道:“朕已经下令全国,很快有大批医师来长安,你不要担心,青雀会没事的。” 长孙皇后道:“真是杜河所为么。” 李二怒道:“人证物证俱在,不是他还有谁,哼,若不是看在如晦情分,朕早就给他上刑。” 长孙皇后劝道:“那孩子不像是这般恶毒的,他救我和兕子的命,承乾的腿,也是他调养好的。” 李二眼中浮现怒气:“皇权能多蛊惑人心,你不知道吗?他与承乾合谋,想要争朕这个位子。” “可是……” 李二厉声道:“后宫不得干政!” 他一拂衣袖,气冲冲走了。 …… 翼国公府。 秦怀道来到秦琼所住院子,默默站着。 终于,他跪在地上,朝房间磕头,而后大步离去。 在他走后,房门打开,秦琼站立如标枪,他微微叹一口气。 “将军,为何不拦他。” 一个黑塔似得壮汉,从阴影中走出来,他是秦琼的亲卫,跟随他多年,仍然保持将军的称谓。 秦琼笑了笑。 “我若判死,你救不救?” 壮汉愕然道:“这还用说。” 秦琼拍拍他肩膀,“怀道和杜河,就如你和我,少年人啊,左右不过一义字,你说,我能拦他吗。” 壮汉不再说话,大丈夫生死何惧,他懂。 秦琼道:“这孩子又极孝顺,宁愿孤身赴死,也不肯牵连我,但他懂,天底下,哪个做父亲的,会看着儿子赴死。” “将军,你这是……” 秦琼道:“我已打探清楚,明日杜河在西市处斩,若是怀道动手,你们需掩护他,从开远门出城,让他们去秦岭逃命吧。” 壮汉大惊,“将军,那你怎么办!” 秦琼悠悠道:“我和陛下,几十年相随,陛下不会杀我的,大不了抛却一身官爵,回家种地。” 壮汉还欲再说,秦琼伸手打断。 “保住怀道,这是军令!” “诺!” 壮汉拱手,消失在阴影中。 秦琼转身回屋,把翼国公的印绶和官服,叠整齐放在桌上,他没有丝毫不舍,什么官职,什么爵位,都没有儿子重要。 门外响起三长两短敲门声。 “进来。” 一个魁梧男人走进来,恭敬跪下。 “末将张阔,见过将军。” 秦琼起身扶起他,“我有一件必死的事,需要你做。” “能为将军效死,是我的荣幸。” “明日午时三刻,秦怀道会带着杜河走开远门,我要你打开城门,放走他们。”秦琼毫无保留,将计划说明。 “末将领命。” 秦琼叹道:“这是我的私心,你可以拒绝,我不会怪你。” 张阔脸上露出笑容,“将军可还记得,当初我在战场说的话。”他不等秦琼回答,就给出答案。 “士为知己者死。” …… 寒风呼啸,李锦绣跪在魏府门口。 一个下午,她送出天人醉六成份额,温泉山庄五成份额,合计十几万贯钱财,只为明天朝会上一句话。 杜河轻薄她时,写了一个魏字。 贞观一朝,能劝得动李二的,只有魏征,纵然她撒去大把钱财,没有魏征开口,也只是徒劳。 “李娘子,夜寒风大,你回去吧,老爷不见客。” 李锦绣置若罔闻。 管家叹一口气,关上府门。 环儿也跪在一旁,劝道:“小姐,回去吧。” 李锦绣厉声道:“你命是公子救的,你敢忘恩!” 魏府内,魏征看完书,正欲睡觉,裴氏扶他起来,柔声道:“老爷,要不你见见李娘子,都三个时辰了。” 魏征叹气,“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魏府仆妇扶着她进来,夜晚露水重,冻得她瑟瑟发抖,裴氏连忙取来袍子,披在她身上。 “多谢魏相。” 魏征一抬手,“别急着谢,给我一个帮他的理由。” “在公,杜河若死,太子地位也不保,若立魏王,大唐以后,就没有嫡长子继承了,皇子争斗,只会对百姓不利,魏相儒门圣徒,也不想见此惨状吧。” 魏征呵呵道:“还不够。” 李锦绣血液不通,跌在地上,又道:“在私,朝中斗争激烈,现在风平浪静,只因有陛下压着,以后陛下、房相故去,还会像现在吗。” 魏征皱眉,他岂会看不出,门阀互相倾轧之势。 “魏相有三子,难保不会牵连,公子说了,魏相若能相助,日后不管令子犯下何罪,他都会保他们性命。” 魏征豁然动容,杜河若不死,以他和太子关系,绝对可以办到。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魏府官高,后台却弱,他不得不为子孙考虑。 “明日我会向陛下谏言,成与不成,老夫无法保证。” 李锦绣热泪涌出,“多谢魏相!” 魏征感慨道:“你足智多谋,又果敢坚毅,可惜不是男儿身,杜家小子好福气,日后他若负你,老夫定要打他狗头!” 第95章 恭送总管 囚车穿过街巷,前往西市刑场。 唐时斩首弃市,都会提前发出公告,让民众围观,达到震慑的效果,许多百姓指着他议论纷纷。 “被人围观滋味,真不好受啊。” 杜河自嘲一笑,他披头散发,额头伤口结痂,形象凄惨。 早晨杜府无人探望,看来大哥和李锦绣还在努力,今天是三日朝,那本书能不能起作用,就看朝会了。 义宁坊到独柳树并不远,很快赶到行刑台。 “杜河,你有亲人朋友,现在可以让他们送别。” 大理寺正程典坐在监斩台上,按例询问杜河。 台下乌泱泱上千人,杜河目光巡视一遍,他看到程处默和张良绪,两人面带笑容,向他拱手嘲讽。 “程大人,什么时候行刑。” 程典道:“依律是未时。” 那就是下午一点,杜河抬头看天,脸上很不耐烦。 “那你这么早押我过来干嘛。” “示众,震慑不法狂徒。” 德行! 杜河懒得理他。 他环视远处,隐可见西市繁华,酒肆茶馆,香料绸缎,各类店铺,在阳光下,渡着一层金光。 盛唐气象啊,就当做个梦吧。 正感慨着,一个粟特少女走上来,竟是丽雅莎,周围士兵没有阻拦,她宝石般眼眸里,盖上一层水雾。 “丽雅莎……” 纵然已做好准备,看见熟人,他声音还是变得沙哑。 丽雅莎没有说话,轻轻抱住他,杜河闻到粟特少女身上独有香水味,他轻抚丽雅莎的头,肩膀一片湿热。 “我好喜欢你……” 杜河心中温暖,笑道:“有点迟了,丽雅莎,很高兴认识你,我想再喝一次你酿的葡萄酒。” “酒有的,朋友!” 哈桑在台下举着坛子,朝着他笑。 丽雅莎取来酒坛,杜河喝一大口,赞道:“跟丽雅莎一样甜。”他想起第一次在酒肆见面,不由露出笑容。 “回去吧,等会血淋淋的,不好看。” 丽雅莎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抽泣着走下去。 下一个是唐德,这个胖牙人重重弯腰。 “云阳伯,一路走好。” 杜河朝他点头致意。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上来,他跪在杜河脚下,重重磕头,哭泣道:“少爷,老奴对不起你。” “杜叔,起来吧,我不怪你。” 杜明打开食盒,泣道:“少爷,都是你爱吃的,你吃点,老奴教子无方,很快就下去陪你。” 杜河摇摇头,“玲珑是不是不敢来。” “是。”杜明面色憔悴,“丫头哭了一夜,我没有喊她。” “照顾好她!” 杜明再次磕头后离去。 两个他讨厌的人走来。 “喂,今日之事,又如何?” 程处默和张良绪眉开眼笑,上次宴月楼,他二人丢尽脸面,哪知不过数日,杜河就要面临斩首。 杜河叹气摇头。 “你们两个,真上不来台面。” “你……” 程处默大怒,张良绪一把拉住他。 “杜公子死期将近,也就能嘴上爽利一会。” 程处默笑道:“也对,杜河,你走以后,天人醉和温泉山庄,我们会替你好好照顾的,哦,还有那个女人,我玩完就送给张力!” “哈哈哈……” 两人正在猖狂大笑,不料几个鸡蛋飞来,砸他们一脸,程处默扒拉着蛋液,大怒道:“谁!谁他娘的砸老子!” 回答他的是烂白菜,以及更多的鸡蛋。 “你们这群刁民!知道老子是谁吗!” 张良绪捂着脸,大声怒骂。 “打的就是你!” 一个老人发喊。 “对,砸他个不要脸的” 一个妇女应和。 台下百姓,纷纷朝两人砸东西。 程处默胡乱挥着手,拉着张良绪落荒而逃,开玩笑,几百个愤怒百姓,谁敢惹他们。 杜河震惊抬起头。 行刑台下,一个老丈,颤颤巍巍跪倒。 “恭送总管!” 哗啦啦—— 乌泱泱一大片人跪倒。 “恭送总管!” 总管! 只有西市九坊,才会叫他总管! 杜河心神激荡,热泪涌出。 “老丈,我在西市手段强硬,用常山焚尸体,你们……不怪我吗!” 年后大疫,西市九坊,死伤几千人,自那以后,杜河便有些不敢来西市,他有时常想,是不是换个方式,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老丈道:“老朽活了七十多年,谁好谁坏,还能分不清么,总管制药送药,救了西市几万人,老朽怎会怪罪。” 一个妇人道:“民妇原在襄州,凡有瘟疫,官府便赶在一处,死尽了瘟疫也没了,我虽小民,也知恩义!” 一个童声响起,“云阳伯,我不说酒精痛了,你别死好不好。” 杜河看着台下一张张脸,在这个时代,他们是低下贱民,承担高额赋税,供养着高高在上的天龙人。 但他们也是人,会哭会笑会爱的人! 酒精、地瓜、大蒜素,一切付出,皆有回应! 眼泪狂涌而下,他却露出笑容,朝台下重重作揖。 “杜某能与各位相识,实在人生快事!” “恭送总管!” “恭送总管!” 声音此起彼伏。 程典皱眉,一帮刁民。 “时辰快到了,禁止喧哗!” 行刑台士兵面露不忍。 程典大喝。 “驱散他们!” 士兵们端着长枪,把百姓逼退。 在远处某个茶肆里,秦怀道流出眼泪,他想起坊门口的两支大箭,想起城外酒肆的大笑,握紧了手中横刀。 兄弟,我来了! 一个黑塔般的汉子看着他,朝周围轻轻点头,如同水波一样,几十个乔装汉子,纷纷将目光投往行刑台。 在某个二楼,一双秀气的手,握住了刀。 枯瘦老者低声道:“小姐!” 宣骄眼神变换,手掌缓缓松开,血气上涌的脸庞逐渐平静。 “对不起。” 她在心里默念着。 在皇城外,杜构跪在广场上,面朝太极宫,守门卫士不忍,悄悄背过去,莱国公从早晨,跪到现在。 一辆马车,停在崇仁坊大道上,李锦绣包着毛毯,目光投向皇城。 东宫外,李承乾脸色变幻,再次踏出宫门。 “我要见父皇!” 尉迟敬德脸色一变,东宫的意志,让他感到陌生,他抽出武器,李承乾却好似没看到,自顾往前走。 眼看太子就要撞上,—— 甲士们面面相觑,尉迟敬德挥手,让开一条道路。 陛下,太子倔强如你。 第95章 有人舍生取义 太极殿内,气氛异常压抑。 李二数年前,提出死刑五复奏,即斩首之前,大臣们需提出劝谏,提醒皇帝轻刑慎杀,以免有冤案。 本次朝会,民部尚书窦静,提请魏王案复议,天子不准,半个时辰前,礼部尚书王珪,提请魏王案复议,天子不准。 处刑日三次复议,还剩一次。 张阿难匆匆走近,在李二耳边低语。 “逆子!” 李二大怒,李承乾走出东宫,正在来的路上。 “带他进来!” 李承乾脸色坚毅,缓缓踏入大殿。 李二眼中藏着怒火,“李承乾,你违抗朕的命令,强行走出东宫,怎么,已经等不及坐朕的位置了吗?” “儿臣不敢!” 李承乾跪倒在地,“魏王无性命之忧,儿臣恳请父皇,放杜河一命!” 李二冷笑看着他。 “现在轮不到你做主!” 李承乾目光直视他,道:“自从成为太子,我战战兢兢,勾心斗角,再无半分真情,只有杜河,把我当兄弟看待。” 他自嘲一笑,“人人都想要太子,父皇,你放了杜河,这个太子之位,我让给青雀、让给雉奴。” “我累了,我不争了!” 哗—— 群臣震惊! 太子是国本,岂能说让就让。 高士廉忙道:“陛下,太子年幼,不要当真!” 房玄龄:“不可!” “好好好!” 李二盯着台下,寒声道:“李承乾,你长大了啊,杜河是你兄弟,李泰就不是吗?朕告诉你,杜河朕杀定了!” “来人,送太子去东宫!” 李承乾流出眼泪,万般委屈,涌上心头,他哭喊道:“你若杀了杜河,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太子这是—— 要和陛下决裂了吗? 望着李承乾绝望的背影,李二如遭雷击,他颤抖着手,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张阿难连忙轻拍他的背。 他有些茫然,曾几何时,承乾也在膝下承欢,怎么父子间,越走越远,甚至达到恨的地步。 大殿内,久久无人说话。 魏征计算着时间,咬牙道:“陛下,太子年幼,一时热血上头,请不要计较。” 李二面无表情点头。 “张蕴古案时,陛下曾说,天子不因怒而杀人,因此提出五复奏,此乃明君之举,臣以为,魏王身中奇毒,但无性命之忧,不如先将杜河关入大牢,等黔州,溪洞蛮复核官员回来,再行判决不迟。” 魏征先是小小拍个马屁,又不直接求情,他很了解李二,拖到时间久了,李二反思过来,杜河命就保住了。 常思己过,是李二最大的优点。 李二脸上犹豫,太子是亲儿子,难道真要把他逼得恨自己吗。 程咬金大声道:“魏相此言差矣,杜河毒害亲王,犯下谋逆大罪,陛下判决已出,若是朝令夕改,皇威何在?” 张亮也道:“正是,天下名医众多,魏王殿下的毒,难道没了杜河,就治不好嘛,岂能让臣子要挟君王。” 魏征暗叹一口气,李娘子,老夫帮不了你了。 张亮这话说得极为诛心,臣子要挟君王,等于是在皇权打脸,果然,李二脸色微变,重新浮现怒气。 “此事已决,不必再议了。” 程咬金张亮对视一眼,大为得意,杜河是敌,就别怪他们下狠手了。 “咚咚咚……” 一阵沉闷的鼓声,传入大殿,群臣脸色都一变。 “这是……登闻鼓!” 有人惊道。 登闻鼓在宫门外,是提供给百姓告御状的,但需先向三司审理后,方可击鼓,贞观朝吏治清明,数年没听到鼓声。 众人目光都看向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官员。 你们这是判错什么案子,被人告到御前了! 一个军士满头大汗闯进。 “陛下,有人为杜河喊冤!” …… 一个时辰前,长安城南。 这里住的都是贫苦人家,农具杂乱无章堆放在巷子里,污水流淌,李恒避过污水,走进他的家。 “恒儿回来了。” “母亲。” 他走进去,母亲正在拜佛像。 “恒儿,快来拜拜,保佑恩公!” 李母摸索着,把香插在里面,又催促他,李恒微微心酸,母亲操劳过度,生病没钱看,眼睛已经看不到了。 “是。” 他赶紧走过去,跪在地上。 “菩萨保佑云阳伯无病无灾,富贵一生。” 他其实是不信的,但母亲信,他就照做。 李母摸着他的手,露出慈爱,“以后娘要去了,你需每日上香,知道吗?没有云阳伯制药,娘和籍儿,早就没命了。” “孩儿知道了。”李恒温声应下,“弟弟呢。” 李母露出笑容,“这孩子读完书,出去玩了。” 屋内光线昏暗,李恒扶着母亲坐下,“弟弟年幼,母亲不要太过严厉。” “娘知道,娘是希望他有出息,恒儿,当初你为我们,不惜卖身为奴,娘心中一直对不住你。” 李恒笑道:“母亲说得哪里话,儿在王府,过得很好。” 李母叹息着,“恒儿,你尽会安慰娘,你性格坚毅,从小就自强,在王府被人呼来喝去,哪里有快乐。” 李母又道:“可是有什么事,今日不需当值么。” “无事,魏王去宫中了,儿今日请假,回来陪陪娘。” 李母摸着他的脸,责怪道:“你皱着眉头,定是有事!” “云阳伯今日斩首,儿心中为难……” 李母大声道:“怎不早告诉我,快,去看看恩公!” “儿能救云阳伯,只是为奴告主,会有性命之忧,因此烦恼。” 李母厉声道:“我儿岂敢忘恩!你父在时,便教导你,男儿敢作敢为,恩怨分明,死又算得了什么!” 李恒跪地泣道,“儿不怕死,只怕无人照顾母亲幼弟。” “娘眼虽瞎了,但手能织布,肩能挑担,怎会照顾不了籍儿,你卖身为奴,也不能断了脊梁!” “那儿……便去了!” 李恒重重磕头,大步离家。 …… 西市刑场,日晷影子越来越短。 程典道:“跪下。” 杜河缓缓跪在地上,他已然无所畏惧。 台下哭声一片,他看到站立不稳的丽雅莎,看到躲得远远程处默张良绪,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百姓衣服的秦怀道。 等等! 这傻小子不会要劫法场吧! 程典缓缓拿起令箭! 刽子手举起大刀。 “陛下有旨,刀下留人!” “陛下有旨,刀下留人!” 一个声音由远到近,马上骑士快速接近刑场! 秦怀道面露喜色! 宣骄猛然站起! 日晷影子达到最短! 程典一咬牙,令箭飞出! 鬼头大刀扬起,在阳光下闪出金光! 第96章 成也背叛,败也背叛 杜河仰头,眼中金光刺眼。 再见了,大唐。 “狗胆!” 一声响亮的金属碰触声,鲜血溅他一身,刽子手胸口插着飞刀,跌倒在地。 秦怀道纵身上台,一把揪住程典衣领,把他从台上提出来,“啪啪”就是两耳光。 “有圣旨到!你聋了吗!” 程典见他目光骇人,不敢多言。 骑士在台下勒马,见杜河还活着,松了口气,陛下要求杜河必须活,否则他跟杜河一起死。 “陛下口谕,魏王案返三司重审。” 台下顿时响起起欢呼声。 “吾皇万岁!” 秦怀道一把将杜河扶起,徒手拧断手铐,正欲解开脚铐,杜河轻轻摇头,还没翻案呢,低调些。 “谢了,怀道。” 秦怀道怒道:“这狗官,明明陛下有旨,也敢——”他转头看见刽子手,疑道:“我只打刀,谁要得他命。” 杜河目光扫去,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正在离去。 宣骄!她怎么回长安了。 杜河坐着囚车,返回大理寺,秦怀道骑马跟着,程典刚才想要速杀杜河,他心里放心不下。 大理寺公堂里,坐了许多人。 李二、门下省魏征、尚书省房玄龄、御史台韦挺,大理寺刘德威,三司之中,只有刑部尚书李道宗外征吐谷浑,没来参加。 “大人,案犯杜河带到。” 程典拱手,仍是大理寺主审。 “你这脸?”刘德威皱眉,怎么好好出去,脸肿起来了。 杜河微笑道:“程大人罔顾圣旨,下令杀我,被泾阳伯打的。” “刘大人,审案吧。” 韦挺轻咳两声,出声提醒。 刘德威一拍惊堂木,一指堂中青年。 “杜河,你可认识他。” 杜河看着旁边人,这青年穿着皂衣,皮肤黝黑,应该是某府仆人,他脑中回想,确实没有见过。 “不认识这位兄弟。” 刘德威又问青年,“你认识杜河?” 青年脸色坦然,“认识,云阳伯制药除瘟疫,是小人恩公。” 杜河搞不清情况,只能静观其变。 “你说杜河,并非毒害魏王凶手,有何凭证。” 青年朝杜河一拱手,“恩公再上,请受小人一拜。” 杜河笑道:“兄台客气,我为总管,是分内之事。” 青年大声道:“陛下,各位大人,小人李恒,是魏王府扫地杂役,数日前,偷听到魏王和人密谋,说越州有一种毒药,可使人昏迷,却不致死。” 李二脸上惊疑不定。 李恒进宫后,只是喊冤,并说需要和杜河当庭验证。 因此,他解散朝会,快速到大理寺。 刘德威大为震惊。 “继续。” 李恒拱手道:“魏王说,他宴请太子,服下此药,以太子下毒之名,在席间诛杀太子,但为何没用此招,小人就不知了。” 杜河道:“因为我离他近,他不敢赌。” 哗—— 三司都露出震惊,原先以为是杜河编造,没想到真有此事。 韦挺出声道:“你说你是王府杂役,可有人证明。” “魏王府旧人,都认得我。” 刘德威看向李二,魏王是王府,没有皇令,大理寺不能拿人的,李二点点头,两班衙役快速去了。 刘德威又问,“你所说药是越州所供,怎么证明?” “回大人,上个月越州蛮族,前来王府献宝,他们还藏在平康坊里,抓住他们,一问便知。” 李二看向李君羡。 “把人带回来,一个不要漏。” “诺。” 身边百骑飞速离去。 杜河一脸震惊,他不知道,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他不是下毒之人,这个李恒所说,绝对是真话。 韦挺额头,隐隐可见冷汗。 刘德威疑道:“照你所说,杜河是冤枉,那杜勤、杜温、杜元佐证,又是怎么回事。” “小人不知。” 杜河道:“应是许以重利。” 此时,衙役带着一群人进堂,为首一个胖子,见满堂都是公卿,甚至皇帝也在,吓得两腿瑟瑟发抖。 刘德威一拍惊堂木。 “你可认得此人!” 管家肉抖了抖,失声道:“李恒,你怎么会在此。” 刘德威再看向其他仆从。 “你们都认识他!” “认得认得,王府扫地,涮厕所,都是他!” 管家拱手道:“回大人,这人是王府杂役,府中做事已有五年,他犯何罪了,跟我们没关系啊大人。” 李二脸色阴沉,此事八九不离十了。 韦挺呵斥道:“一派胡言,你说话条理清晰,哪里像是做杂役的,莫不是杜河重金买通你。” 杜河呵呵一笑,“韦公急了啊。” 李恒拱手道:“家父早去,家母带着幼弟,小人为逃兵役,因此卖身为奴,但小人也是读过书的。” 刘德威点点头。 贞观时期府兵制,二十岁选拔,被选中的人不能逃避,想逃避兵役,除非从商或者卖身,但从商需要本钱,卖身为奴是大部分人选择。 李君羡动作很快,天子有令,整个平康坊都被围住,很快就在客栈里搜出,押着三个越州蛮人赶到大理寺。 三个蛮人大祸临头,在堂中两腿战战。 刘德威一拍惊堂木。 杜河吓一跳,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动不动就来一下。 “尔等蛮人,魏王所中毒药,是不是你们提供。” 堂中一片肃杀,百骑甲士护卫左右,蛮人惊慌不已,跪倒求饶。 “大人,那药草魏王拿去了。” “我们只是献宝。” “大人饶命。” 三人说得杂乱无章,刘德威喝道:“领头的说,其他人闭嘴。” 一个中年蛮人说道:“大人,药是安眠的,大量服用会使人昏睡,魏王拿去后,命我在平康坊等候,说到时有人来取解药。” “小人并非毒害魏王啊。” 杜河摇头,合着这人还以为李泰毒死了,找他们算账。 李二喊声道。 “从头到尾的说。” 蛮人不敢怠慢,原来并州刺史,听说皇后难以入睡,就令越州(福建山区)蛮人,携带珍珠药物来王府献宝,不料李泰问完功效后,便把药扣下,令几人等候。 李二阴沉着脸走出。 “解药呢。” 蛮人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 “就是此物,服下后便可清醒。” 李二拿过药物,吩咐道:“去宫中喂给那逆子,若清醒了,带他来这里,还有,去王府,把三个人证都带来。” “朕要问个清楚!” 李君羡双手接过药物,大步离去。 “解开他吧。” 大理寺衙役,连忙把杜河脚铐去掉。 杜河活动一下脚,向李恒投来感激目光。 第97章 悲喜交集 宫中一来一回,需要不少时间。 刘德威中断审问,李二沉默着进了后堂,此事反转得,让人措手不及,陛下心情不佳,谁也不敢打扰。 杜河重获新生,心情大好。 “李兄,这次多亏有你。” 李恒拱手道:“老娘幼弟,都是云阳伯所救,小人不敢当兄。” “我交朋友,从不论出身。” 杜河笑着拍他肩膀。 两人在堂外闲聊,李恒不卑不亢,又重情义,真是条好汉子,让杜河好感大增,他有心结交。 这时,魏征漫步走出。 “魏相,小子感激不尽。” 杜河知他必然在帮忙,拱手致谢。 魏征瞥他一眼,“你该去谢李娘子才是,她在我府门外跪了一夜,如此重情义的女子,可不多见喽。” 谋逆大罪,别人撇关系都来不及。 这傻女人,真是…… 杜河心思飘远,恨不得立刻回府。 等魏王的马车,走进大理寺。 刘德威再次升堂。 李泰被人搀扶着走进,他胖脸苍白,额头全是虚汗,杜河全须全尾的在这,自己又莫名醒了,他感觉到不妙。 刘德威不拍惊堂木了。 “魏王殿下,此人是你府中杂役,他说你用苦肉计,诬告杜河,是不是真的。” 李泰看了眼阴沉的皇帝。 “这厮定是被杜河收买了,本王怎会干这种事!” 刘德威挥手,领头蛮人被带进来。 “殿下,你没死?那为何抓我们进来。” 蛮人一脸惊讶。 李泰心如死灰,手指微微颤抖,他万万没想到,谋划的万无一失,竟然被府中杂役背叛,前功尽弃。 “不不,这是诬告……” 他失心疯一般,拔出侍卫佩刀,指着李恒,“你这狗奴才,说,你收了多少钱,敢诬告本王。” 李恒昂首道:“王爷,大义所在,小人并未收任何钱。” “狗奴才!” 李泰怒骂着,提刀朝他砍去。 场中人吓了一跳,衙役不敢阻拦。 杜河身形疾冲,在李泰手腕一切,佩刀便掉落在地。 “魏王,请自重。” 李泰喘着粗气,朝着李二方向跪下,“父皇,杜河联合这狗奴才诬告儿臣,父皇,你要替儿臣做主啊。” “够了!” 李二看着他,寒声道:“青雀,朕太失望了!” 这时,李君羡带着杜勤、杜元、杜温三人进来。 “回陛下,这三人躲在王府,已被臣带到。” 他有皇命在身,王府侍卫哪敢阻拦,三人看见杜河和李泰都在,就知道事情发了,俱都沉默不语。 刘德威看向李二,意思是,还审嘛。 “继续,让他们说个明白。” 刘德威一拍惊堂木,“堂下三人,你们的事情已经败露,再不如实招来,本官可要用刑了。” 杜元牙齿打架,腿中一滩水渍,竟被吓得尿裤子。 杜温伏倒在地,哭喊道:“陛下饶命,我们到过黔州买酒,韦大夫说,这次帮忙佐证,日后魏王登基,保我们一个尚书职位。” 杜河嗤一声,两个蠢蛋,尚书又不是白菜,你们什么水平也敢想。 韦挺脸色大变,“胡说!老夫什么时候许诺过!” 他早和两人商量过,若是事发,便由两人顶罪,韦曲会照顾好他们家小,保他们富贵一生。 怎料这两蠢蛋吓破胆,什么都招了。 “就是你……你去族中找我们的。” 杜温眼泪鼻涕全出,指着他语无伦次。 李二看着韦挺,冷冷道:“好啊好啊,没想到朕的御史大夫,竟然干出这种事。”他一朝门外,“来人,剥去官服官帽,打入大牢!” 两个甲士大步踏入,在他腿弯踢一脚,韦挺跪倒在地,甲士扯去官帽官服,韦挺披头散发,被拖着就走。 “老臣错了,陛下饶命……” 韦挺的呼喊声响彻公堂。 杜勤跪地道:“魏王许诺,事成之后,王府产业,都交由我打理。”他语气平静,似乎已经认命。 望着这个昔日小弟,杜河心情复杂。 李泰心知大势已去,跪在地上痛哭。 “父皇,儿臣一时糊涂……” 李二闭上眼,良久才睁开,他看着这个最疼爱的儿子,缓缓开口。 “青雀,你竟想谋害太子,你们是亲兄弟啊!朕太失望了,你明日就去洛阳,未经传召,不许回长安。” 李泰嚎啕大哭,此去洛阳,哪里还有回长安时。 两个百骑禁卫走近。 “殿下,请。” 李二转过身,不忍再看。 杜河微微叹气,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都说诬告者同罪,按律李泰也得斩首,但人家是皇子,可以不按规矩来,说到底,律法只是皇权的工具罢了。 李泰走后,李二也没心情再留,起身准备离去。 “陛下留步。” 刘德威连忙喊住他,“依照诏令,奴婢不能告主,李恒以奴仆之身告主,依律当处死,你看……” 杜河心中一突,糟了。 本来奴婢,有谋反、谋逆、谋大罪情况,可以告主,但贞观二年,李二担忧奴婢乱用告发权,下令不论何事,奴婢告主皆斩。 他连忙跪倒在地,“陛下,恳请特赦……” 李二脸色犹豫。 “不必了!” 杜河大惊,看着说话的李恒。 “天子之令,岂能因奴而废,小人甘愿赴死!” 李恒抬头直视皇帝,缓缓道:“小人自出生,便饱受战乱之苦,后来大唐定天下,才过几年太平日子。” “陛下是圣君,希望以后……大唐都是盛世。” 他身体软软倒下去,瞳孔快速扩散 “李兄!” 杜河一把抱住他,李恒口中溢出污血,他竟然提前藏毒,此时咬破毒囊,不过瞬息,就已死去。 杜河头皮一麻,竟说不出话来。 公堂众人,都被这一幕震住。 魏征喃喃道:“忠君之人……” 李二走过来,轻轻抚上李恒眼睛,他眼中流出热泪,“朕答应你,一定会把大唐变成盛世!” “杜勤、杜元、杜温,诬告……” 刘德威在进行最后审判。 杜河置若罔闻,抱着李恒尸体,走出大理寺。 “杜河!” 秦怀道在等他,见他抱着尸体,“这是……” “怀道,李恒是魏王府义仆,你帮送去他家,好好安葬。”他现在穿着囚衣,披头散发,不适合处理李恒后事。 “交给我。” 秦怀道接过尸体,郑重点头。 杜河一脸茫然,李恒之死,让他沉痛不已,他无法理解,仅仅是为皇帝之令,就甘愿赴死,到底是忠诚还是愚蠢。 又或许只是时代的悲哀。 杜府马车早在等候,赛木驾着车赶来,对他咧嘴一笑。 “小少爷!” 杜河笑了一声,钻进车厢,大哥杜构端坐在里面,眼中喜色一闪而过,淡淡说了句先回家。 第98章 谁与你生死与共 杜府许多人都在迎接。 玲珑在门口点了个火盆,见他下来,立时笑道:“少爷,快跨火盆,这样能去牢里晦气呢!” “好。” 跨过火盆,杜河见她两眼红肿,伸手摸她的头,玲珑复又嬉笑。 “公子回来了。” 杜府门口,李锦绣轻声说着,她明眸中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被环儿搀扶着,穿单衣的季节,竟裹着白色锦袍。 杜河伸出手,她额头一片滚烫。 “小姐受了风寒,一夜没睡——” 李锦绣拉她袖子,微笑道:“回来就好。” “啊——” 杜河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踏进府里,李锦绣环在他脖子上,羞得满脸通红,挣扎着要下来,奈何杜河手臂如铁,纹丝不动。 李锦绣挣不脱,低头埋他怀里。 他的卧室早收拾过,杜河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又抓住她的手,温柔哄着,“病了就乖乖睡觉。” “真的没事了?” 李锦绣眨着大眼睛看他。 “睡觉!” 杜河挑眉训她。 “哦。” 她应该是困了,很快就发出均匀呼吸声。 杜河想要抽出手,却发现挣脱不了。 即使在睡梦中,她依然抓紧。 索性靠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脸,心中泛起一阵温柔,她能生死与共,自己又何惧外界风雨。 去他娘的公主。 去他娘的身份。 老子要定了。 玲珑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脸上挂着笑意,低声道:“少爷,水放好啦,你去洗澡吧。” 杜河一指被抓着的手。 玲珑捂着嘴娇笑。 杜河又道:“你跟大哥说一声,我晚点再去见他。”出这么大的变故,很多善后之事,他都要跟杜构商量。 “晓得啦,你好好陪锦绣姐姐。” 玲珑蹦蹦跳跳走了。 杜河笑着摇头,她还是孩子心性,喜怒都随心。 他倚在床边,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动静,睁开眼时,李锦绣睁着眼睛,定定看着他。 “你睡好了。” “嗯,是魏相救你的吗?” 杜河把大理寺中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李锦绣感慨道:“李泰因背叛得逞,也因背叛失败,可见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想起李恒之死,杜河心中一黯,他不能理解,但却无法指责。 求生者是本能,赴死者是勇气! 李锦绣皱皱鼻子,“怎么有股臭味,玲珑偷懒没给你屋子打扫么。” “我身上的,牢里没法洗澡。” 李锦绣才发现他穿着囚服,催促道:“那你快去。” “你不让去。” 杜河举起手,两只手掌贴在一起。 “呀。” 她耳根都红透,连忙抽出手。 杜河哈哈一笑,出门去了。 …… 他洗过澡换过衣裳,在主院见到杜构。 杜构让他坐下,叹道:“能回来就好,你嫂嫂担心的不得了,若非麟儿年幼,她此次也回长安了。” “让嫂嫂担忧了。” 亲人关怀,让杜河倍感温暖。 杜构又道:“朝中凶险万分,你以后做事,还需低调些,此事陛下也是被蒙蔽,身为臣子,你不要有怨言。” “是,弟记住了。” 杜河微笑答应,毕竟上阵亲兄弟,杜构在皇城外长跪不起,他已经知道了。 杜构想了想,又道:“你真打算娶那女子么,城阳公主的婚事怎么办,而且……她毕竟是寡妇。” 杜河坦然道:“兄长,谋逆大罪,李娘子都未弃我而去,杜河怎敢负她,公主那边,陛下剥爵时,婚事就取消了。” “至于寡妇身份,我不在乎。” “也罢,你既已决定,为兄就不多说了。” 唐时风气开放,礼教并不严厉,女子再嫁,也是常事,杜构并非迂腐之人,索性随他去了。 “多谢大哥。” 杜河拱手,他又道:“还有一事,杜叔这里,兄长看怎么处理。” 杜构已知事情经过,他叹道:“杜勤已判死罪,杜叔虽没参与,但也不能在府中了,让他脱离奴籍,回老家安生吧。” “弟也是这样想的。” 以奴叛主,即使杀了旁人也没话说,他和杜明感情深厚,不愿杀他。 管家位置十分重要,留在府里,他又不放心。 杜河笑嘻嘻道:“兄长,你再安排一个管家,我管不得这么多事。” 杜构诧异道:“李娘子不是现成的么,她聪慧过人,你既要娶她,正好把府中事,留给她管。” “不成不成。” 杜河连连摆手,“李娘子是我助手,许多事都离不开她。” “你这浑小子,难不成嫁人了,你还让她做事不成。” 杜河一阵头疼,大户人家娶妻,夫人都不管事,“我先问问她,反正你得给我找一个,不然我写信让嫂嫂找。” 杜构瞪他一眼,颇为无奈。 “罢了,我回慈州后,会派人过来。” 杜河想起慈州马匪一事,“兄长,慈州马匪还未肃清么。”这事不解决,李锦绣心里始终有刺。 杜构低声道:“我怀疑,马匪跟骠骑府有勾结。” 杜河吓了一跳,骠骑府怎么和马匪有联系。 “四个骠骑府,数次围剿,都被他们逃脱,哼,肯定有人没出力,不过我已请宰相令,再剿不利,让这些骠骑将军通通降职去。” “那就好。” 杜构看着他:“族中之事,你怎么说。” “我想把祖父灵位都迁出来。” 杜河冷笑几声,杜文德既然把他当弃子,那就怪不得他了,杜如晦陪葬昭陵,但他祖父一脉,仍在杜曲中。 杜构脸色一变,此举等于从宗族剥离,另起分支。 “兄长,杜文德并非我们一脉,父亲和叔爷(杜淹)故去后,咱家在朝中影响力变小,杜文德早和韦氏勾搭在一块,此次他们能抛弃我,将来也能抛弃你,如此宗族,要来何用。” 杜构仍然犹豫。 “仇已经结下了,杜元、杜温,必须死!” 杜构终究长叹一声,“你看着处理吧,说起来,也是兄长没用,只能蒙个父荫,导致族中倒向魏王。” 杜河安慰道:“朝中尔虞我诈,大哥是君子,不适也正常。” 这时,有下人来报,宫中来人了,召杜河入宫。 “定是陛下要见你,快去。” 第99章 山猪吃不来细糠 张阿难引着杜河往太极殿走。 一个太监拦住他,“张公公,皇后娘娘想见云阳伯。” “这……” 张阿难有些犹豫,李二还在等着呢。 太监低声道:“先去立政殿吧,娘娘跟云阳伯,说几句话就好。” “云阳伯,那咱家在殿外等候。” 杜河拱手,跟着太监进入立政殿。 长孙皇后正抱着兕子,见他进来,把晋阳公主交给奶妈,笑道:“杜河来了,额头怎么受伤了。” “有劳娘娘挂心,些许小伤。” 提起这个就来火,士族不上刑,没有皇令,居然敢打自己。 那个衙役,腾出手来再收拾他。 长孙皇后也不再问,沉吟道:“这事青雀做的,确实过分,我这个当母亲的,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她盈盈行礼,杜河吓一跳,连忙让开。 “臣不敢当。” 长孙皇后柔声道:“承乾和陛下,闹得很僵硬,我想请你在中调节下,太子和皇帝,不能闹矛盾。” “臣定然尽力。” 她说得没错,太子和皇帝相争,要死很多人。 长孙皇后脸色有些不自然,“还有一事,关于你和城阳的婚事,不知你……”她有些不好说,毕竟,刚刚取消过。 “那当然……” 杜河说到一半,忽然打住,他看到帐子后,露出一个黄色衣角,城阳公主酷爱淡黄,居然在殿内偷听。 “当然问陛下意思。” 当着城阳的面,他不好直接拒绝,只能到时跟李二说明。 “那你快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臣告退。” 杜河离去后,城阳公主从帐后跳出来,问道:“母后,母后,你怎么看,我的婚事取消了嘛。” 长孙皇后抚着她的头,叹道:“跟你姐姐一样,也是个没福气的。” 她心思剔透,怎会看不出杜河未说的话。 …… 眼看穿过太极殿,杜河奇道:“公公,陛下不在太极殿嘛。” “陛下在西内怨散心。” 西内苑在太极宫后,是皇帝的私家园林,正值春季,园中百花齐放,绿树遮荫,令人心旷神怡。 李二穿着常服,正在亭中坐着。 “臣杜河拜见陛下。” “坐。” 李二一指圆桌对面,杜河忐忑坐下,桌中放着一个瓶子,浓郁酒味冲出,合着陛下搁这儿喝酒呢。 “你说,朕算得上明君吗?” 杜河笑道:“陛下当然是明君,贞观年间,天下安定,轻徭薄赋,就连吐谷浑,也会臣服在大唐铁蹄之下。” “吐谷浑之战才刚开始,你怎么知道会赢。” 杜河道,“外有代国公、潞国公、任城王等帅才,内有房相、魏相、窦尚书提供后勤,区区吐谷浑……” 李二也笑了,此战的结果,在他意料当中。 “魏征常说,君王不因情绪做决策,大唐如今四海宾服,万国来朝,朕应该是个合格的君主。” “但朕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你可知道,承乾为救你,甘愿放弃太子之位,还说朕若杀你,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朕。” 杜河大惊,这李承乾,是真性情啊。 “太子重情,说到底,还是像陛下……” 反正是你亲儿子。 李二瞥他一眼,“滑头。” 他又喝了杯酒,“你们都说朕疼青雀,其实啊,观音婢生的孩子,朕都疼,青雀体胖多病,难免偏向他一些,朕留在他长安,也是舍不得他。” “朕一直以为,他与承乾只是小打小闹,万万没想到,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承乾说不会原谅朕的时候,朕是真心痛啊。” 李二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老李确实爱哭啊。 杜河胆战心惊的,也不敢接茬。 “朕对承乾的爱,也不比青雀少,只是他是太子,未来皇帝,朕对他要求严厉,父子间,是很少像青雀一般轻松。” 杜河擦擦汗,“过些年,太子就会理解陛下了。” “让青雀离开长安,朕真是不舍!但他在长安,又会和承乾斗个死活,手心手背都是肉。作为他们父亲,朕理解了父皇当年有多难。” 他说的父皇应是李渊,确实很相似。 这个话题太敏感,杜河只带个耳朵。 李二哭诉完毕,又道:“按照律法,诬告者同罪,朕没有严惩青雀,你心里是不是有怨言。” “臣不敢。” 李二瞪他:“是不敢还是没有。” “多少有点,但陛下是父亲,臣能理解。” 李二点点头,“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事情已经定下了,不过朕可以在别的地方补偿你。” “陛下可当真……” 杜河眼前一亮。 “说吧,升官发财都满足你,谁让朕做错了呢。” 合着今天说一大堆,是拐着弯给自己道歉呀。 杜河忙道:“要不怎么说陛下是明君,天子自省,这就是格局呀!” “少拍马屁,快说。” “杜勤、杜元、杜温三人,臣想亲自动手。” 他们三人诬告杜河,被判斩首弃市,但杜河心中怒火难消,只想亲手弄死他们。 “都是你族人,传出去不好听。” 杜河朗声道:“杜勤从小伴臣到大,臣对他如亲弟弟一般,不杀他臣心不甘,杜元杜温二人,臣给他们安排,都是肥差,不思感恩就罢了,竟谋害于臣。” “既然你坚持,朕便允你。” 杜河一拱手,“多谢陛下,臣还有一个要求。” “说。” “关于城阳公主婚事……”李二打断他,“此事好办,明日朝中给你恢复爵位,到时婚事一并恢复。” 好家伙,他还以为杜河迫不及待呢。 杜河轻咳两声,“臣是说,婚事能不能退了?” 李二拧着眉毛,“为何要退?” “李娘子为臣洗冤,出力众多,臣不愿负她。”杜河硬着头皮,把李锦绣为他,在魏府跪了一夜事说出来。 “是个重情义的女子。”李二感慨着,态度松软些,“要退婚也行,但你在三年内,不许娶李娘子。” “啊,为何。” 李二瞪他一眼,“你这边退婚,那边娶个寡妇,外面传你宁娶寡妇,不要公主,城阳长大还要不要活了。” 杜河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那臣就多谢陛下了。” 李二瞅他一脸乐呵样子就生气,骂道:“你真不知好歹,朕的城阳美貌无双,聪慧过人,别人求也求不来,你还往外推。” 杜河连连附和,“陛下说的是,臣山猪吃不来细糠。” 李二挥手让他滚蛋。 杜河出了宫门,前往大理寺。 有了皇帝口谕,是时候清算了! 第100章 背叛者,皆需一死 大理寺官员,看见杜河换身衣裳又来了,纷纷避之不及。 身后太监向当值官员传达完口谕,杜河畅通无阻来到大狱,杜勤杜温三人,都被关在这里。 “伯爷请便,小人先出去了。” 几个狱卒很识相,打开牢房后离去。 杜元杜温穿着囚服,一看见他,哭得涕泪横流,“堂弟,我们错了,你开开恩,饶我们一命吧。” 杜河隔着牢房跟他们对视。 “大理寺判你们斩首。” 两人在牢中,还不知道消息,听闻噩耗,跌坐在地上。 杜河心中快慰,也不理会他们,走到杜勤面前,他仿佛失去灵魂,坐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 “少爷来送你。” 杜勤抬起头,他脸色一片灰败,他看着杜河,眼中一片倔强,“少爷,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 杜河拍拍手。 两个狱卒,抬着一桌食物和酒,放在地上,恭敬离去。 “坐吧,聊聊。” 杜河就着茅草,坐在地上,给两个杯子倒上酒,和他碰杯一下,道:“我自问对你不差,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杜勤一口把酒抿尽,苍白脸上泛起红晕。 “是,你对我不差。” “在牛头寺的时候,你为我出头,让我打韦猛耳光,那是我第一次体验到,做人的尊严,我很感谢你。”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奴婢是低贱的,没有尊严的,主人想打就打,外人想骂就骂,我爹也是这么教我。” 杜河默然无语,这是封建制度问题。 “咳咳咳……” 杜勤猛灌一口酒,呛得剧烈咳嗽,等咳嗽平息后,他又道:“从那以后,我就有种奇怪感觉,当别人对我不敬时,我会非常生气。” 杜河道:“这叫自尊心。” “对!”杜勤自嘲一笑,“还是少爷读书多。” “后来,我替你管理山庄施工,那时候,人人都知道我代表杜府,不管是下面工人,还是上面老板,谁都对我恭恭敬敬,我骂他们,他们也不敢还嘴。” 杜河挑眉,“你尝到权利的滋味了。” “是,我很迷恋这种掌控别人的感觉,直到山庄完工,我又失去了这种权利,你知道那让人多痛苦吗。” 杜河给他倒酒,他又一饮而尽。 “再后来,李娘子带着我筹备工坊,我学会怎么跟人谈生意,怎么管理工坊里的工人,那感觉比在山庄还要舒服。” 杜河举杯,“难怪你一直没回来。” 杜勤大笑道:“工人们会讨好我,对我说好话,外地商人需要拿酒精,需要请我吃饭,给我送钱,你知道我第一次去青楼的感觉吗,我激动的浑身发抖。” “我能理解。” 初哥第一次青楼,难免会这样。 “去的青楼次数多了,我又觉得没意思,每次结束很空虚,只有看到玲珑,我才有心动的感觉。” 杜河道:“所以你向玲珑表白心意了?” “对!”他盯着杜河狂笑,“结果她心里只有你!凭什么!你从小就是个混蛋!我杜勤哪点比不上你!” “就因为你是少爷,我是奴婢吗!” 他红着眼睛叫道:“你是个伪君子,你要是对我好,为什么不放我脱离奴籍!让我堂堂正正做人!” 杜河苦笑一声,道:“所以那时候你就恨我?” “对!我就是恨老天不公!” 杜河叹道:“你错了,我问过你爹,可以给你脱离奴籍,他说,脱离奴籍怕你犯错,拒绝了。” “什么!” 杜勤脸色惨白,“不不……你在骗我。” “我没必要骗你。” 杜勤咬牙切齿,又忽然低头痛哭。 杜河再次倒上酒,“你是怎么跟魏王联系上的。” “在宴月楼,魏王将我打成这样,你却没有替我报仇!后来,我去工坊工作,一个叫张凌的人找到我,他跟我说,只要投靠魏王,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 “在王府,魏王向我道歉,并许诺我,让我管理王府产业,我答应了他,后面你都知道了。” 杜河再次摇头,“你又错了,在宴月楼,不是我威胁到魏王,你是真的想杀你,从而激怒我,可惜,他怕死不敢赌。” “不可能!不可能!” 杜勤疯了似得大叫,把酒桌都打翻。 杜河起身道:“亏你自诩聪明,每一步走的,都是错的,你要权利,你要女人,我都可以满足你,可惜,你选错了。” 说到权利和女人,杜勤眼中浮现出贪欲。 他跪倒在地,不断磕头。 “少爷,你饶我一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背叛你!” 杜河开口道:“好!” “真的!” 杜勤脸上浮现出欣喜,然而下一秒,杜河已经掐住他脖子,他眼中惊恐,不断的拍打杜河手臂。 “逗你的。” 杜河轻轻说道,手中不断用力,直至青筋浮现。 “少爷,我怕疼……” 杜勤嘶哑着声音。 杜河想起来,彼时年幼,他与杜勤调皮顽劣,杜勤总会被杜明抽鞭子,那时,他也会哭着喊怕疼。 但杜构抽他时,杜勤会挡在他前面。 真真时光如水,人心思变。 “别怕,很快就好。” 背叛者,皆需一死。 杜河没有松手,他翻着白眼,逐渐停止挣扎,直到感觉不到生气,杜河把他尸首仍在地上,转身走向杜元、杜温。 “两位,该上路了。” 杜元杜温被这一幕吓呆了,惊恐着往后退,然而牢里只有那么大,他们退无可退。 杜元大喊一声,扑向杜河。 “嘭!”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踢飞出去。 他头颅撞在墙上,红白之物飞溅。 “该你了!” 杜温尖叫道:“你敢擅杀同族!你会遗臭万年!” 杜河走过去,扭断他的脖子。 “遗臭万年,呵!” 他走出大牢,三个狱卒见他浑身戾气,话也不敢说,杜河扔出一个钱袋,“几位处理一下。” “应当的应当的……” “云阳伯慢走。” 天色渐晚,杜河纵马回到杜府,李锦绣早在等候,或许是逢喜事的原因,她精神好了很多。 “我杀了杜勤。” 李锦绣点点头,走过来抱住他。 她看出杜河情绪不对,亲手扼杀从小陪伴的人,纵然是杜勤罪有应得,他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吧。 “你说得对,小人畏威不畏德。” 杜河埋在她怀里,声音嗡嗡。 两人就这么抱着。 许久,杜河在怀里拱了拱,“姐姐身上好香。” 李锦绣见他调整好情绪,呸了一声,将他推开,嗔道:“真是,一好就没个正形儿。” “按照杜勤所说,所有都是张凌策划,多亏李恒——”杜河声音停下,猛然大叫道:“糟了!” “怎么了。” 杜河快速起身,“李恒家中还有老母幼弟,魏王定会报复他们。” 第101章 高手死得比较快 魏王府,一片人心惶惶。 李泰坐在亭子里,脸色阴沉着,仿佛藏着滔天怒火。 张凌神情悠悠,开口道:“殿下稳住,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没丢命,一切都有翻盘的可能。” “离了长安,哪还有机会。” 张凌安抚道:“是人就有破绽,陛下春秋鼎盛,太子年岁见长,一山不能容二虎,咱们去洛阳,静观其变就是。” 李泰一想也有道理,心情稍稍缓解。 他现在把张凌看得很重,藏在王府里,生怕他出事。 这次若不是那狗奴才出卖—— 想到李恒,他怒火又起,问道:“可派人去那狗奴家了。” “回殿下,已经去了,八个高手。” “我要让他家绝种!” 李泰咬牙切齿,他明天就要去洛阳,本不宜动干戈,但不做出惩戒,以后王府下人学样,还不要翻天了。 …… 杜河没来过李恒家,特意去找秦怀道,这时,长安已开始宵禁,两人避开巡城武侯卫,摸向城南。 “是这里吗?” 杜河小声问道。 秦怀道点头,“就在这边,李母说要自己安葬,我留了十贯钱,李恒棺木,还在他家堂中。” 他略带歉意。 杜河安慰道,“没事,白天魏王不敢动手,还来得及。” 又一队武侯卫过去。 两人贴着墙根,快速前往城南。 杜河还是第一次来城南,偌大地方,黑压压一片,连灯都不见几盏,刺鼻味道,直冲得人难受。 “长安还有这地儿。” 进入城南,武侯卫也不再巡逻,杜河放心走在街上。 秦怀道笑道:“这儿靠近曲江、樊川,地势复杂,很多坊市都是空的,住的都是种植果园的贫苦百姓。” 那不就是城乡结合部。 “说起来,上次追查杜勤,还遇到你的故人。” “嗯?我的故人?” 杜河一脸纳闷,他在长安,相熟的人并不多。 秦怀道一说,他立刻知道是宣骄,这少女神神秘秘的,经常伪装出入,不知道她去而复返是为何。 “有人!” 秦怀道低声道。 远处几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潜入一条巷子,很快就不见踪影,这么晚出没的,八成是魏王的杀手。 “走。” 两人立刻狂奔追去。 进入巷子,两人立刻收拢脚步。 秦怀道指着深处亮灯人家,杜河顿时明了,那就李恒的家,靠近李恒家,屋中传来一阵声响。 杜河心中一突,顾不得隐藏,纵身跃入屋中,只见堂中放着棺木,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正在搜寻。 “谁!” 屋内烛火昏暗,两把长刀向他砍来。 “呛!” 他拔出横刀,反手割破一人喉咙,再一拳印在另一杀手胸口。 他练大枪的武艺,力道刚猛,那人被击飞出去,撞破屋中桌椅,大口喷血,瞬息就倒地不起。 眨眼间,已杀两人。 “点子硬,一起上。” 剩下几人大骇,围攻而上。 “先去救人!” 秦怀道大吼一声,接过杀手。 杜河冲进里屋,房间内点着微弱烛火,一个老妇抱着小孩,蜷缩在角落,两个杀手举刀将要刺下。 “狗敢!” 杜河大吼一声,横刀掷出。 一杀手愣神间,就被横刀刺穿,杜河迅捷如电,一拳打在另一人后脑,此人扑倒在地,不停抽搐。 他抽出长刀,各补一刀,将两人杀死。 “怎么样!” 秦怀道浑身是血冲进来。 老妇不知发生何事,脸色惊恐,怀中小孩倒是冷静,约莫七八岁,瞪着大眼睛,看着两个闯入者。 “大娘,别怕,我叫杜河,是李恒朋友。” 老妇神色激动,“是云阳伯吗。” “正是晚辈。” 杜河见她眼睛看不见,想起李恒,心中又是难过,这个兄弟相处不过半天,却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他扶着李母起身,李母露出笑容。 “真是恩公,籍儿,快来见过恩公。” 小男孩盯着他看,脆生生喊了声,杜河摸摸他的头,李恒说家中有幼弟,想必这个就是他弟弟李籍。 “都解决了?” 秦怀道点头,“问过了,没有其他人。” 杜河扶着她来到堂屋,六个杀手都已身亡,杜河在李恒灵位前上香,道:“大娘,此地危险,天亮以后,你们跟我回府吧。” 长安已经宵禁,只能等天亮了。 “那打扰恩公了。” 杜河松了口气,他们若出事,那就太对不起李恒。 “籍儿,倒水来。” 李籍快速去了,这孩子胆很大,满地尸体都不惧,秦怀道拎着尸体放在一边,堂屋顿时宽敞不少。 李籍打了桶水,帮秦怀道洗身上血迹。 “大娘,这是泾阳伯。” 李母连忙起身,“老身有礼了。” 杜河见刚过子时,笑道:“大娘不如去休息,有我们守着,尽管放心。” “也罢,老身年迈,熬不得夜,籍儿,你呢。” 李籍道:“我跟哥哥们一起。” 杜河和秦怀道都笑。 李母离去后,李籍问他,“我哥哥是救你才死的吗?” 杜河心情复杂,“对不起……” 李籍小脸严肃,“不用说对不起,我和娘都是云阳伯救的,大哥为报恩而死,娘说他是我们家的骄傲。” 杜河看得出来,李母家教很好。 “以后我就是你哥哥。” “好。” “你今年几岁。” “八岁。” …… 杜河和他闲聊,李籍到底年幼,很快就睡过去,他和秦怀道轮流值守,一夜平静,再无杀手过来。 “大娘,李恒墓地在何处。” 李母叹道:“我们是逃难来的,没有祖坟。” 杜河想起一个地方,“长安以西有块墓地,埋了许多忠魂,也有人专门打理,不如让他安葬在那吧。” 他说的地方,埋着西市叛乱中死去将士。 “也好,有劳云阳伯。” 杜河看向秦怀道,“你去趟万年县衙,崔县令若是识趣,会自己处理这一切,另外,找人把李恒安葬了吧。” 别说万年县衙,就算刑部,也只会以歹人作乱结案,死两个不相干老幼,得罪魏王,何苦来哉。 秦怀道点点头。 杜河又道:“等魏王离京,我们再去祭拜他。” 他一夜未归,杜府安排马车,早早来寻他。 杜河一招手,赛木就带着部曲迎上来。 “哟,这谁家孩子。” “李恒的弟弟。” 赛木豁然起敬,李恒舍身赴死之事,已经在长安传开。 回到杜府,杜河命人照顾好他们,便去寻李锦绣,怎料屋中并无一人。 “锦绣姐姐回山庄啦。” 玲珑从屋外进来,杜河这才想起,她已经数日没回温泉山庄,想必那里,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少爷,我今天出门,有人给我塞纸条。” 杜河心中一紧,接过纸条。 今夜亥时,城东相见。 玲珑一个小丫头,纸条肯定不是给她的,也不知道是谁找自己,连个落款都没有,城东他都没去过几回。 等等,送别宣骄,就在城东! “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知道啦。” 这少女身份可疑的很,也不知道找自己为什么事。 第102章 刺王计划 中午时分,杜河陪李籍母子吃饭。 “大娘,不知您对李籍未来,有何打算。” 李母脸上露出慈爱,“恒儿为了家里卖身为奴,之后一直不开心,我深感愧疚,籍儿就由他自己吧。” 杜河看向李籍,笑道,“那你选,想考取功名,我就送你去读书,想经商,也有人能教你……” 李籍道:“我想跟在你身边。” “可以,但每天读书、习武不能断。”他看过,李籍底子不错,就是缺乏营养,补一补也是习武的好苗子。 “好!” 李籍果断答应。 等到傍晚,杜河在宵禁前出门。 官道上黑沉沉的,杜河乘着夜色,赶到城东时,旷野寂寥,根本没有人在,他只得在树下等待。 直到月上中梢,周围还是没动静。 “瓜皮不会鸽我吧。” 杜河吹了半宿风,喃喃自语。 “说谁瓜皮。” 一个黑色人影从背后走出,看身形像个男性,声音也有些沙哑,杜河微微一愣,才想起秦怀道说她伪装。 “宣小姐,你喉咙里卡着东西,不难受么。” “你怎么知道是我。” 宣骄恢复本来声音,十分疑惑。 杜河哈哈一笑,“你说城东,我就知道了,宣小姐,上次在刑场,多谢了。”他指的是刽子手胸口那柄飞刀。 “举手之劳。”宣骄淡淡点头。 杜河道:“你不是去江南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大石和白叔呢。” “大石跟镖队回去了。” 杜河大失所望,他很想念那个憨直兄弟,“你约我到城外,是有事需要帮忙么,先说好, 你要造反我可不敢帮。” 她半夜和自己见面,肯定不是来约会,杜河搞不清状况,先打个预防针。 “不敢劳伯爷,不过想做个交易。” 宣骄藏着阴影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丝疏离和防备。 杜河知她面冷心热,笑道:“请讲。” “你想不想杀魏王。” 嗯? 杜河眼中露出精光,谨慎打量四周,杀王是天大的罪,如果不是在城外,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在钓鱼执法。 李泰差点把他害死,杜河恨不得亲手杀他。 见他沉默不语,宣骄继续道:“你帮我办一件事,我可以帮你杀魏王。”她拍拍手,四野里,几十个骑士如幽灵般出现。 杜河暗自心惊,微笑道,“李泰离开长安,身边有三千禁卫军,凭你几十个骑士,杀不了他。” “我说得是暗杀。” 暗杀?走江湖的会些武艺,但能暗杀亲王,杜河是不信的,个人武力在成建制军队面前,就是螳臂当车。 “不够。” 杜河摇摇头。 宣骄背过身体,似乎把什么东西放在脸上,等她从走到月光下时,杜河看着另一个自己,瞬间呆住了。 “这是……” 另一个杜河点头,响起宣骄的声音,“人皮面具,可以做到七分相似。” 杜河现在相信,他们有机会杀魏王了,有这东西,可以潜到魏王身边。 “你们镖局还会这手艺。” 宣骄道:“江湖四海,能人异士。” “好吧,说说你的条件。” 杜河决定放手一试,李泰不死,终究是祸患,还有那个张凌,阴险毒辣,善于推测人心,论心计,杜河也玩不过他。 这人留着太危险了。 宣骄道:“事成之后,我会告诉你。” 杜河摇头,“不——你现在就得告诉我,做交易,最重要的是坦诚,杀魏王这么大事,如果互不信任,不如不做。” 宣骄陷入漫长沉默。 杜河看着眼前的自己,说道:“你能不能摘面具,我看着很别扭啊。” “好,我告诉你。”宣骄摘下面具,露出本来面容,“我要你在教坊里,带出来一个人,她叫如玉,本名薛明雪。” 教坊里都是重案亲属。 姓薛的。 西秦王薛仁杲? 杜河一脸震惊,“西秦王的后代?” 宣骄脸色平静如水,“对。” 杜河连连挥手,“不可能的,她们的看守很严密,别说是我,没有陛下诏令,宰相都带不出来。” 开什么玩笑!西秦薛氏,可是李唐克星,李二第一次失败,就是在浅水原,被薛举达成成就。 可想而知,薛氏后代,看守之严密。 宣骄眼中露出失望,拱手道:“那便告辞了。” 杜河微叹一声,这事他确实帮不上忙,猛然,他想起一事,大声道:“等等,我可以让她脱离教坊,但不能带出长安。” “真的?” 宣骄猛然回头。 杜河道:“我要开医学院,陛下许我在教坊挑人,我可以带她出来,但你要答应我,不能把她带出长安。” 宣骄咬牙道:“我不会让你难做。” 她也清楚,贸然带离薛明雪,会让杜河陷入危险,教坊是艺伎之地,以身陪客是常事,能脱离苦海,她也满足了。 “我信你。” 杜河点头,又道:“脱离教坊后,我会让她过上正常人生活,如果她学医有成,我也可向陛下请求,让她恢复自由身。” “多谢。” 杜河摆摆手,“说说你们的计划。” “换上这个,跟我来。” 杜河套上夜行衣,用兜帽遮住脸庞。 宣骄翻身上马,带着他穿过密林,约莫走了十里,宣骄下马,走进大山,在一处山坳里,燃着篝火,一个营地隐在其中。 “小姐。” 营地里的人纷纷行礼。 杜河微微诧异,没想到长安周边,竟隐藏着这么多西秦乱党,这些人浑身充满煞气,不是良善,不知以什么为生。 走到最里面大帐,帐中只有一张床,十分简陋,桌上平铺一张地图。 “坐。” 宣骄开口道,杜河屈身跪坐。 “你一个女孩住这啊。” 宣骄轻轻嗯一声,指着地图道:“从长安到洛阳,大约有八百里,以魏王行进速度,我们准备在这两个地方刺杀。” 她指的地方,是盘豆驿、湖城驿,两地都在河南道,距离约60里。 “地方没选错,得手之后,可往南撤入大山,到时候,多少追兵,都能甩脱。”杜河赞同她的观点,关内数十个骠骑府,在河南道动手是最优。 他呵呵笑道:“看来宣小姐准备很充分啊。”她连人带地图都准备,显然是早有计划杀魏王。 宣骄坦然道:“李世民屠我薛氏,能杀他子,我自然不会放过。” “你也姓薛?” 第103章 亡国的公主 宣骄点头,“薛仁杲是我父。” 杜河有点牙疼,合着这还是位亡国公主。 看她们动作,妥妥的反贼,跟她们合作,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云阳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宣骄冷冷的,杜河看她一眼,心思还挺敏感。 他笑道:“不啦,反贼就反贼吧,不弄死魏王,我睡不安稳。” 对面少女放松下来,“那你回去等消息吧,事成之后,希望云阳伯遵守承诺,把薛明雪带离教坊。” “我向来守信。” 杜河朝他一笑,又道:“我来的事情,希望你保密,我相信你,但你手底下的人,可不太靠谱啊。” “他们只是马匪,可不是小人……” 显然,她对杜河的话很不满,当她说到马匪时,杜河脸色微变,眼中泛起寒光,“你们和慈州马匪什么关系?” “你干什么!” 宣骄做出戒备姿态,“慈州是马七地盘。” 杜河放松下来,笑道:“误会,我有个朋友,一家被慈州马匪所害。” “是那个姓李的女子吧。”宣骄淡淡道,“她家事情我知道,马七联合军中某人,谋取她家钱财。” “你认识马七?” 杜河面露喜色,这厮躲在山里,很难找到踪迹。 “不熟,他得罪杜……你大哥,现在被围在山里,但你们想抓他很难,这人在军中有关系,你别看我,我不知道是谁。” “他长什么样子。” “四十岁左右,鹰钩鼻,额上有一寸刀疤。” “多谢。” 杜河拱手致谢,又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跟你们一起行动,我有一件事物,可提高成功率,而且,有个人我需确认他死。” 他说得是张凌,这厮不杀掉,就像背后毒蛇。 宣骄愕然道:“你不能去,这么多眼睛盯着。”杜河若是消失,魏王再遇刺,傻子也知道,跟他有关系。 “有什么东西,你交给我就是。” 杜河微笑不语,你个反贼,给你学去,岂不是天下大乱。 对面少女颇为不满,在阴影里轻哼一声。 “老朽倒有一个法子。” 枯瘦老者从帐外进来。 “白叔。” 他呵呵笑道:“兵贼两家,当不起伯爷称呼,叫我白鬼即可。”他又道:“伯爷如有信任之人,老朽可将他易容一番,李代桃僵。” 杜河眼前一亮,放个假身迷惑别人,确实不错。 此去河南道,若是快马,不过一天功夫。 不管成与不成,两三天也该回来了。 “可行。” 白鬼道:“伯爷最好找一个身形相似的,易容术只有七分相似,若是亲近之人,还是能看出来的。” “怎么联系你们。” 宣骄道:“你准备好后,去长兴坊张氏茶肆喝茶,我们会来找你。” 杜河起身告辞,宣骄送他出营地。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到官道,杜河道:“宣小姐,我想劝你一句,西秦已经是过去了,如今天下大定,百姓思安,你所做的,都是徒劳。” 尽管她在长安有布局,但在李二昏庸之前,谁谋反都没用。 “灭国之仇,岂能相忘!” 宣骄厉声说完,纵身疾驰而去。 杜河微叹一声,西秦灭国十七年,以她的年纪,当时不过幼儿,哪来的深仇大恨,想来复仇观念,只是西秦旧臣灌输给她。 长安已经宵禁,他转头往山庄走去。 山庄已经陷入沉睡,只有值夜人护卫零星灯火,杜河避开他们,往李锦绣所住的小楼潜去。 “谁!” 刚进小楼,一把短刀袭来。 短刀刺到一半,悠然收回,昆仑奴跪倒在地。 “公子。” “不要声张,我有要事。” 杜河故作镇定往里走出。 额头却冒汗,娘的,黑人夜袭真是绝了。 他到李锦绣房间门口,侧室一个昆仑奴被惊醒,持刃出来,见是杜河,连忙拱手退到一边。 他轻手轻脚闯进屋内,昏暗的光线下,李锦绣呼吸均匀,正在睡觉,杜河忽起恶作剧,一把捂住她嘴。 “哈,小美人。” 李锦绣双眼睁开,满是惊恐,忽而听到他声音,才慢慢恢复平静。 “公子什么时候改行做采花贼了。” 她坐起来,没好气的说道。 杜河笑嘻嘻的,“小娘子勿怕,我只是没地儿去了。” 李锦绣穿着里衣,不便下床,让杜河摸索着点燃烛火,见他一身夜行打扮,问道:“大半夜的,公子这是……” 杜河搬个凳子坐下,猛灌一口茶,把宣骄的事情告诉她。 “魏王不死,确实后患无穷,和你相似的人,我手底下也有,只是你和西秦余孽合作,风险反而更大。” 杜河道:“我和魏王,是你死我活局面,薛明雪在我手里,宣骄和白鬼不会乱来的,你手中的人,可靠么” “绝对可靠。” 杜河也不再问,李锦绣很善掌控人心,但她似乎不愿在杜河面前暴露。 李锦绣道:“但我还得说一句,刺杀魏王交给西秦反贼去做即可,公子千金之躯,怎么总爱以身犯险。” 杜河嘿嘿一笑,那玩意只能他来,而且张凌不是宣骄的目标,放走了人,以后睡觉都不安心。 他见李锦绣簇拥着被子,脸色还有些苍白,柔声道:“昨日去宫中,陛下答应取消我和城阳的婚事。” 李锦绣眼中泛起喜色。 “但陛下不许我三年内成婚,说是怕对公主名声不利。”其实李二是说,不许李锦绣三年内跟他成婚,为免她伤心,杜河便换了说法。 李锦绣泪眼朦胧,娇娇的向他伸开双臂。 杜河心底泛起柔情,走过去轻轻抱住她,只觉肩上一片湿润,“你不用这么说的,我都懂,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满足了。” 杜河苦笑,这女人太聪明了。 “玲珑跟我说,做了伯爷夫人,以后就得在府中管家,其实我……”说到这儿,她有些为难。 杜河掰直她身体,“其实什么。” 李锦绣不敢看他,低头道:“我不太想嫁,现在有山庄,还有商会的事情,我每天都很充实。” 杜河目瞪口呆。 敢情这女人,还是个事业狂。 他故作唉声道:“哎,枉费我一片真心!都付诸流水啊。” “啊,公子,我……” 李锦绣慌乱不已,女子从夫,是几百年习俗,不料杜河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笑道:“这就做补偿吧。” 她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片红晕。 杜河灯下看美人,只觉口干舌燥。 “那个……长安宵禁了,要不,我在这儿睡啦。” “不行。” 李锦绣见他一脸失望,低着头声若蚊呐,“至少等给我爹报仇后。” 杜河心情大好,吼道:“马七啊马七,你死定了!” 楼下两个避嫌的昆仑奴对视一眼。 马七。 什么马七? 第104章 替身 长安一处巷子里,张好武提着一壶酒,晃晃悠悠往家走。 “张爷下值了。”街坊们都跟他打招呼,这位在大理寺当差,老百姓眼里,厉害人呢。 张好武矜持点点头,他跟这些泥腿子,没什么好说的,自己亲戚可是鄅国公,虽然出五服外,那也是亲戚不是。 拐过转角,两个强壮的汉子,一左一右迎上。 未等他反应过来,两个铁拳就打在肚子上,张好武佝偻着身体,大怒道:“什么人,胆敢袭击大理寺官差。 ”“啊……” 话未说完,又是两拳将他打倒,酒壶摔在地上,裂成碎片。 一个汉子压着他手臂,另一个举起棍子,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狠狠砸下,张好武惨叫着,手臂扭曲垂下。 “云阳伯心善,只要你一只手。”张好武不敢说话,他受张亮指使,一棍打破杜河的头,汉子拍拍他的脸。 “回去转告鄅国公,事情还没完。 ”两人扬长而去,街坊这才敢扶他报官。此事迅速被上报,但不论大理寺还是御史台,都保持沉默,云阳伯受了委屈,总要让人泄泄火气不是。 …… 杜府外,侧门停着一辆牛车。 杜明带着老妻幼子,行李已经装上车,在官府见证下,他恢复良民身份,今日就要回老家。 玲珑抹着眼泪,“杜叔,你不要怪少爷。” 杜河没有隐瞒他杀杜勤的事。 杜明仿佛老了几岁,抱着杜勤骨灰坛,叹道:“老奴怎会怪少爷,杜勤死在刽子手里,不如少爷送他一程。” “要怪只怪他太傻,玲珑,我走后,你要照顾好少爷。” 他朝着杜府跪下,重重磕头,便上了牛车。“少爷,老奴走了。” 杜府内。 杜河看着牛车走远,久久不语。 身后响起脚步声。 “事情办好了?” “少爷放心,卑下留了千两纹银,足够杜管家安享晚年了。” 说话的是胡戈儿,他从慈州回返,已有数日。 杜河点点头,又道:“大理寺那个差役,有动静吗。” “刘德威将他辞退归家了。” 杜河呵呵一笑,刘德威也很识时务啊。“你退下吧。” 胡戈儿拱手告退,他感觉从大牢出来,杜河就多了些威严和冷漠,不似以往一般和气。 …… 东宫内。李承乾脸色纠结,“你去见过父皇了,父皇是不是很生气。” “是啊,陛下说你不孝。” 李承乾苦着脸,“啊,谁让他要斩你,我一时上头——” 杜河哈哈一笑,李承乾缺少父爱,虽然嘴硬,但对李二看法特别在意,东宫三师不在,他被压抑的少年气,逐渐释放。 “逗你的,陛下说,他对你的爱不比李泰少,只是你是皇子,他要求才严厉。” “真的?” “如假包换。” 李承乾顿时开心起来,“那真是双喜临门,李泰离开长安,父皇也没怪我,感觉身上一下子轻了。” 杜河笑道:“殿下,魏王已去,朝中的皇子,暂时都没有争的资格,你只需持成稳重,太子之位,谁也动摇不了。” “太子地位不受威胁,外臣这边,你要减少联络,包括我那里,陛下自会为你铺好登基道路。” 他这话半真半假,现在要做,就是低调。 主要他怕李承乾去找他,以他的熟悉程度,假身骗不过他。 刺杀魏王一事,他不打算告诉太子,毕竟是亲兄弟。 李承乾点头道,“好,反正孔师要回来了,我在东宫,老实学习吧。” 孔颖达被他派出去月余,正在回来的路上。 杜河又道:“宫中你要多去走动,对其他兄弟,多仁爱一些,虽说皇家无情,到底是你兄弟姐妹,你以诚待之,他们也感受得到。” “我知道了。” 杜河忽而想起一事,又道:“见到城阳公主,千万别提联姻的事。” 李承乾笑道:“嗯?父皇答应你退婚了?” “嘿嘿……” 杜河心情愉悦,“是啊,陛下答应啦,所以你没事不要来找,我要去和李娘子游山玩水去也。” …… 从东宫出来,杜河在张氏茶肆喝茶,李锦绣派人传信,替身已经找好,他必须加快速度了。 等李泰进入洛阳,想下手都没机会。 “半个时辰后,天人醉酒坊碰面。”一个茶客从他身边走过,留下碰头信息。 杜河心中一凛,宣骄在长安势力不小啊,李锦绣和替身就在酒坊,他们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他不慌不忙,走进酒坊。 环儿迎上来,低声道:“人都清空了。” 杜河点点头,走上二楼,一个和他相似体型的少年,正拘谨坐着,两个昆仑奴在边上看着他。 “李娘子呢。” 昆仑奴道:“去工房配酒去了。” 杜河失笑,果然尝酒是她爱好。 他走下楼,两个面貌悲苦的男人走进来,“这位掌柜,坊内还要工人吗,我们两兄弟想找份事做。” “进来吧。” 等到他们进来,杜河笑道:“果然很神奇,若非我有准备,真把你们当路人了。” “人在哪。” 宣骄态度很冷淡。 杜河带着他们去二楼,李锦绣听到动静也赶来。 宣骄从身上取出一些胶制膏药,开始在那少年脸上动工,那人一动不动,大约过了盏茶功夫,一个仿制杜河诞生。 “真是神奇。” 李锦绣看着两个杜河,赞叹道。 “这算什么,高明的易容术,甚至能做到一模一样。” 宣骄似乎有些生气,露出了本来的声音。 “哦,原来是妹妹。” 李锦绣大眼睛眯起,笑吟吟看着杜河。 杜河一头雾水,这两人怎么斗气了, “锦绣,你带这人回山庄,记住要在人前露脸,就说身体抱恙,需要修养。” “放心,我会处理好。” 李锦绣给他一个关切眼神,带着替身上马车。 “自然些。” 李锦绣掀开帘子,让人看到他,“这几天管好嘴巴和耳朵,平安渡过,你就可以去管事了。” 替身眼中露出喜色。 “办砸了事,你一家老小,一个也活不成。” 她声音平淡如水,替身咽了口唾沫,点头答应。 他曾亲眼看到,两个管不住嘴巴的下人,被昆仑奴杀死的场景,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乱说话。 李锦绣带着替身明晃晃回到山庄。 与此同时,杜河也伪装成商人,在天黑之前,离开长安城。 第105章 同行遇同行 自东门出城,白鬼拱手道:“伯爷万事小心。” 说罢,打马飞一般走了。 杜河疑惑道:“他不跟我们一起?” “白叔另有要事。” 宣骄纵马跑在他前头,自从上次劝过后,杜河发现,她对自己就没有好脸色。 两人快马奔走十余里,杜河勒马停下。 “为什么停。” “取个东西。” 杜河下马走进林子,按照记号,从密林中取出一包东西,这是李锦绣派人放这里的。 “这是你说的那个?” 宣骄很是好奇。 杜河笑道:“是酒,用处到时候就知道了。” 宣骄知他还有防备,冷哼一声。 其实是酒精做的燃烧瓶,魏王身边,必然戒备森严,想亲手杀他,基本不可能,只有用酒精纵火,或有机会。 本来他想弄炸药,可惜时间不允许。 两人在官道上打马狂奔,宣骄对路线很熟悉,若遇关卡,便绕路而行,第二日天亮,两人已出了潼关。 “魏王现在何处。” 疾驰一夜,即使是他,也有些疲惫。 “他脚程很慢,应该在阌乡驿。” 杜河道:“李泰身体不好,脚程快不了,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不然到了河南道,人也累垮了。” “嗯。” 出潼关便是黄河两岸,地势平坦,从河南道河北道的商队,络绎不绝,二人换了商贾打扮,也不引人注意。 杜河找了间客栈,两人吃着东西。 “哎,聊会天。” “没兴趣。” 杜河低声道:“那掌柜看我们呢。”宣骄用余光,果然掌柜眼神怪异,他们都是男人打扮,不似他人一般笑谈,倒显得格格不入。 “说会话,别回头一热心把我们举报了。” “呃,我不知道说什么。” 宣骄颇为无奈。 杜河给她倒酒,笑道:“你今年多大。”“十八。” 杜河举杯跟她碰了一下,大声道:“贤弟年纪轻轻,就敢出来跑商,老哥哥我真是佩服佩服,来,干。” 他易容的面色蜡黄,像个奔波的商人。 宣骄碰了一下,把酒饮尽。 “你本来叫什么。” 杜河低声道。 “薛娇。” 杜河一拍他肩膀,“薛老弟啊,一路同行,我就感觉跟你投缘,来来,再干一杯,不是我吹,到了河北,哥哥招待你妥妥的。” 宣骄扯着嘴角。 杜河再看时,掌柜果然不再关注。 两人开间客房,休息一个时辰,便继续赶路,行至一处密林时,宣骄抬起手掌,勒马停下。 “前面有埋伏。” 杜河一惊,难道走漏风声了,“你怎么知道。” 宣骄一指前方,“此处林高山密,却没有半点鸟叫虫鸣,林中定然藏了人。” 她话刚说完,密林里窜出十几个人,个个手持利刃,一脸凶恶,一个领头大汉说道:“倒是有眼力见,你们两个,把钱交出来,爷爷不害命。” 杜河低声笑道:“遇上你同行了。” 宣骄踏马走出,“各位好汉,某只是路过此地,还望行个方便,这些银两,就当请各位喝茶。” 她说完,甩出一锭银两。 那首领接过银两,大笑道:“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刚才我们就听见了,你二人都是行商的,乖乖交钱。” 宣骄瞪了杜河一眼,叫你非要吹牛,摊上事了。 杜河摊手:“怎么说,绕路吗。”“不,绕过去要两天。” 匪首不耐烦喊:“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商量啥,快把钱交出来。” “这就来这就来。” 杜河嘴里应付着,横刀拔出,疾冲而去。 群匪见状大怒,纷纷舞起刀,两拨人撞在一起,只听得官道上惨叫连连,瞬息之间,就把他杀掉三人。 此时宣骄也加入战场。数个回合下来,她就拿住匪首。 “大哥饶命……” 匪首脖子上架着刀,连连求饶。 宣骄提刀一横,匪首脖子鲜血狂涌,她把尸体扔在地上,杀气腾腾,大声道:“带上他的尸体,滚。” 其余匪众,早已惊呆,战战兢兢的,带着尸首撤回山林。 杜河暗暗咂舌,不愧是干反贼的,杀人干净利落。 等她换好衣服,两人再次出发,河南本是中原之地,千里沃土,此时却水波泛滥,大批农田被淹没。 难怪朝中说河南道山东道有水灾。 “这是……”经过一个荒村时,路边皑皑白骨,几只骨瘦如柴的野犬,眼睛泛着绿光,不怀好意盯着两人。 “都是饿死的。” 宣骄淡淡说一句,用石子打死一条狗,其他野犬,惊得落荒而逃。 杜河心中震惊,他还未出过关中,没想到肥沃的中原大地,竟也有整村饿死的白骨,难怪李锦绣说他不食烟火。 “朝中不是有赈灾么。” 他脱口而出。 宣骄“呵”一声,“人多粮少,救不过来的。” 杜河默然无语。 两人赶到盘豆驿时,大批禁卫已经将小镇占据,李泰的车队果然在这,驿站百步,就有禁卫巡逻。 “这里不能动手。” 杜河在二楼房间,远远就看见驿站情形。 宣骄倚在床边,正在闭目休息,“嗯,盘豆驿在黄河边上,南面大山还有一段距离,事发之后,我们撤离不了。” 盘豆驿悬在黄河南,周围尽是平野,往南走几十里才到群山。 “你们的人在哪。” “南面山里。” 杜河诧异道:“不用联系白叔嘛。” 宣骄摇头,“盘豆驿只是备选,这里戒备森严,你都能看出来,白叔更不用说,他们会在湖城驿等我们。” 杜河被刺了一句,也再不说话。 此时夜色深沉,他坐在地上,准备入睡。 “上来睡。” 客房床很大,两人合衣,各躺一边,大战在即,杜河也没有旖旎心思,他低声道:“你们准备怎么动手。” “在湖城驿乔装接近李泰,行动成功后,我们的人会在外围纵火,扰乱禁卫视线,然后往南进山,只要进了山,他们就奈何不了。” 杜河想到一个问题,“用什么理由接近李泰。” “女色。” 杜河心里一惊,“你怎么能去。” “不是我。” 宣骄不自然的扭一下。 杜河松口气,“李泰喜欢熟妇——额,我不是说你身材不好。” “白叔安排好了。” 杜河听她话里有情绪,忍不住暗笑,至少也没那么淡定啊。 第106章 什么破名字 第二日,两人赶在李泰之前,来到湖城驿。 湖城驿是东去洛阳、河北必经之路,驿站周围形成一个,占地约一里的集市,客栈酒楼林立,来往商队,都停歇在此。 他们在客栈见到白鬼。 “你们脚程很快啊,李泰在哪。” 他嘴上贴着胡子,脸上布满皱纹,手掌干枯黝黑,像极了本地辛苦的农民。 宣骄点头道:“李泰傍晚到这。” 盘豆驿和湖城之间并无其他城镇,李泰若不想住野外,只有到湖城驿来。 “这个死鬼,让人家一通好等。” 略带娇媚慵懒的声音,从转角处传来,杜河去看时,一个穿着红色襦裙的女人缓缓走近,她面容妩媚,身材修长饱满。 杜河扫一眼,确实很符合李泰审美。 女人走到宣骄面前,捂嘴娇笑道:“小公主这番打扮,真是俊朗,奴家见了也心动。” 宣骄无奈道:“红姨,你正经一点。” “红鬼,她负责接近李泰。” 白鬼向杜河介绍。 这都什么破名儿啊。 叫红鬼的女人优雅坐下,两条长腿架在一起,凝视着杜河,吐气如兰,“这位就是云阳伯吧。” “见过前辈。” “叫姐姐。” 杜河挪挪身体,这女人一举一动,充满风情,让人吃不消。 白鬼打断她,“不要闹了,云阳伯,你带来的秘密是什么,现在该告诉我们了。” 杜河从包里取出,三个窄口陶瓷瓶子,上面留出布条,一拿出来,屋中弥漫着强烈的酒精味。 “这是何物?” 白鬼问道,宣骄和红鬼也是一脸好奇。 “燃烧瓶。” 杜河取过布条闻闻,还好并未挥发多少,“只需引燃一瓶,就能烧毁整个屋子,抛到人身上,不烧穿骨头不罢休。” “竟这般凶猛。” 红鬼露出后怕表情,宣骄也皱眉。 白鬼惊道:“好东西,不知怎么……。”他说到一半,才想起杜河身份,连忙打住。 杜河微微一笑,这东西只要加入白糖和面粉,就如附骨之蛆,但对面几人是反贼,他当然不会告诉。 红鬼嗔怪看他一眼,“真是小气呢。” 杜河没有理她,道:“诸位,禁卫军都是大唐精锐,无论身手还是胆识,徒手刺杀,难度极高。” “就算刺杀成功,也脱不了身。” 他常出入宫廷,知道禁卫军的厉害,放在战场,都是以一敌五的猛人。 “无妨,有大唐王爷陪葬,死也值得啦。” 红鬼舔着嘴唇,神情平淡如水,仿佛去逛街一般。 其余两人,也是这般表情。 杜河无语,这帮人,真是不把命当命。 他干笑道:“诸位不要命,我还是要的。” 白鬼道:“你只需在外围放火,吸引官兵注意力。” 杜河摇头道:“不,对比与李泰,我这次来,主要是杀张凌,他是魏王身边谋士,与我有大仇。” 红鬼道:“那我和伯爷去。” “我和红鬼前辈去,我找张凌,她找李泰,若见到火起,白叔你们就在外围纵火接应,只是,驿站都是官军,这燃烧瓶怎么带进去呢。” 杜河想到一个问题,纵火需里应外合,东西带进去,是个难题。 白鬼呵呵笑道:“驿站有我们的人,可以把东西放在厕所,你们进去后,想办法拿到就行。” 杜河心中一凛,他们势力比想象中大啊。 “那就这样,你们在外接应。” …… 下午时分,湖城驿某酒楼。 “红姐姐,李泰真能上当?” 杜河现在是一个跟班,护送女主人回洛阳,红鬼换了一身打扮,收敛起一身妩媚,但眉眼间,风情万种。 用她话来说,就是反差。 “放心,这小子虽带了家眷,但男人嘛,家花哪有野花香。” 红鬼喝着茶,低声与他交流。她看着杜河,痴痴笑道:“我看你眉眼,是有心上人了吧,要不要也偷个香,姐姐功夫很好的哟。” 杜河连连摆手,转移话题。 “姐姐那边,若是得手,就弄出动静,我会配合你,届时宣小姐配合,我们就有机会出去了。” 她又看杜河一眼,“倒是个嘴甜的,难怪小公主对你有意思。” “咳咳……” 杜河差点没呛着,这都哪跟哪啊,忙道:“姐姐可别乱说,让宣骄听见,非杀了我不可。” 红鬼嗔他一眼,一副你个傻小子的表情。 猛然,前方传来喧哗,一阵密集马蹄声响起。 “来了。” 杜河低声道。 红鬼缓缓起身,她气质变化,眉眼宁静,显得端庄无比,只是火辣的身材,仍然展现成熟魅力。 两百个王府骑兵开路,中间是李泰的车队,杜河佝偻着身体,陪在红鬼身边,两人站在路边,似要到对面去。 李泰躺在马车里,胖脸上一阵阴郁。离开长安数日,一路上所到城池,都向他殷勤示好,但这不能平息他的怒火,相比于天子之位,这些殷勤不够看了。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返回长安。 忽然,他耳边听到女子娇笑。 这声音酥酥麻麻,勾得人心痒痒,他掀开帘子,一个女人正站在街边,与身边男子交谈,不时捂嘴娇笑。 女子衣着端庄,但他一眼就看出,衣服下惊人的身材。 马车很快就错过。 “管家。” “王爷有何吩咐。” 李泰道:“去查查,刚才那女子是什么人。” “诺。” 管家见怪不怪,王爷自从出京,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搜刮当地美妇。 等车队过去,红鬼若无其事穿过道路,来到对面客栈,七八个护卫迎上,簇拥着上了二楼。 “成了?” 一个胡须男人,用宣骄的声音说道。 红鬼妩媚一笑,“只需等着就行,小公主,可要姐姐教你几招,以后有心上人,也不怕他跑了。” 宣骄懒得理她,自顾找地方休息。 眼看红鬼目光扫过来,杜河头皮一麻,生怕她再说什么,忙道:“今夜有得忙碌了,前辈早些休息。” 临近傍晚,白鬼发来暗号,东西已藏好。 杜河在房间内休息,忽而隔壁传来敲门声,他连忙走出去,只见红鬼门口,站着三个男子。 “几位找我家夫人,有何贵干。” 杜河开口问道。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说道,“我家王爷仰慕夫人风采,想邀夫人去驿站一叙。” 杜河咽着口水,眼中露出忐忑,“魏……魏王殿下?” 管家矜持点头。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红鬼行个万福,道:“这位大人,奴家明日还要回洛阳,实在不便前往。” 管家一挥手,身后一人端着盘子,上面放着金灿灿黄金。 “夫人,不会不给王爷面子吧。” 管家软硬皆施,红鬼咬着嘴唇,终是勉强答应。 一行人走下楼,宣骄伪装的护卫围上来,红鬼道:“王爷请我一叙,你们就不要跟来了,让何为跟我一起。” 她转头看向管家,“不知可否?” “无妨,请。” 第107章 玩心机不如物理消灭 湖城驿位于长街尽头,由于李泰的到来,驿站已经清场,一百余名王府护卫,把驿站防守得异常严密。 “夫人,请跟我来。” 进得前厅,管家带着红鬼前往驿舍。 杜河正欲跟上,两个护卫伸手拦住他。 “你在这候着。” “是,大人。” 护卫见他很老实,也自行离去,杜河在门厅中,掐着时间,估计李泰前戏也快完了,捂着肚子出门。 门口两名甲士喝道。 “不准乱走。” 杜河佝着身体,“这位军爷,小人吃坏了肚子,请问茅厕在哪。” 甲士嫌弃的指了方向,他快步往茅厕走去,茅厕在前厅西北角,距离驿舍很近,杜河观察四周。 发现驿站外紧内松,这也正常,李泰带着女人呢。 厕所里臭气熏人,杜河依照白鬼所说,在杂物堆里找到燃烧瓶,放在怀中,然后迅速藏在阴影处。 不一会,外面传来脚步声。 杜河侧耳去听,这人脚步虚浮,应当不是禁卫,当即悄悄摸出,等到他经过身边,一把捂住嘴。 “呜呜……” 这人不断挣扎,被他拖进阴影处。 直到短刃贴在脖子,那人才停止挣扎,只露出惊恐眼神,他穿着青衣,看样子是驿舍的驿卒。 “我问你答,不然就死。” 驿卒疯狂点头。 “你是谁。” “小人是驿卒。” “后面住的都是什么人。”杜河低声问道。 “王府管家,女眷,还有王爷幕僚张先生。” 杜河心中一喜,找到目标了,能和李泰那么近,只有张凌。 “分别住哪。” “管家在右侧第一间,左侧第三间是张先生,剩下是女眷。” 驿卒脑子飞快,把信息通通说出。 杜河又问,“魏王住哪。” 驿卒脸色犹豫,杜河眼中凶光毕露,他立刻道:“二楼,最中间那间。” “守卫有多少。” “大约……十几个。” “很好。” 他往驿卒后脑用力,驿卒当场昏死。 杜河换成驿卒衣服,沿着主道,大摇大摆进了后院。 “什么人!” 门口禁卫伸手拦住他。 “军爷,张先生让小人送酒来。” 杜河点头哈腰说着,眼睛往张凌房间看,禁卫没有起疑,他拎着两瓶酒精,往张凌房间走去。 门是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正背对他,在烛火下看书。 杜河淹上门,快步走向张凌。 “你是谁。” 张凌听到动静,回头看见他,眉头一皱,正欲呼喊,杜河短刃就架在他脖子上,他立刻识相点闭嘴。 “小点声,不然立刻死。” 杜河把烛火挪过来。 张凌一动不动,低声道:“这位好汉,深夜潜入,不知所为何事,若是要财,张某在魏王面前,也说得上话,保管你满意。” “某得罪了人,借贵地避避风头,一会就走。” 杜河随便编造一个理由,楼上红鬼还未动手,为避免张凌狗急跳墙,他也要暂时稳住张凌。 张凌明显不信,但他是书生,没有武力反抗。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 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杜河心中一紧,盯着张凌不说话。 “什么事。” 张凌问道。 门口传来禁卫的声音,“张先生,刚才有个送酒的,迟迟没出来,你有看到吗?” “哦,在我这,屋子里床板坏了,让他在修。” 张凌语气平静,门口禁卫没有起疑,很快就回去了。 “好汉,张某够配合了。” 杜河呵呵笑道:“张先生放心,某也不是好杀之人。” 他神态自若的喝着茶,心中却暗暗着急,楼上红鬼不知道为何,迟迟没有动手,等到前厅禁卫发现自己不见,事情就麻烦了。 “好汉有何难事,只要放了我,张某可替你解决。” 杜河道:“此事先生解决不——” 猛然,楼上发出巨大声响。 “有刺客!” 王府禁卫大声喊叫,密集脚步声涌上二楼。 张凌脸色一变,明白杜河的目的,他欲大声呼喊,杜河一把抓住他的喉咙,手臂不断锁紧。 “张先生,你计谋无双,有没有想到,我会来杀你。” 张凌嘶声道:“你是谁!” “杜河送先生上路!” 张凌眼中露出惊恐,噗呲,短刃精准插入他心脏。 他捂着胸口,指着杜河“你…是…云……。” 话未说完,便已身死。 杜河用烛火点燃燃烧瓶,甩在房间里,轻轻道:“张先生机智过人,我就只有用笨办法,物理消灭了。” 他轻轻出门。 二楼传来激烈的兵刃声,红鬼已经和禁卫交上手,他手上拿着燃烧瓶,一脚踹开隔壁房间,也不管里面人惊呼,就把瓶子扔进去。 驿舍住的都是李泰家眷。 等到火起,院中已经乱做一团。 “保护魏王。” “走水了,走水了……” 越来越多的驿卒和禁卫朝这边赶来,驿舍是木质,燃烧速度极快,杜河走到院中,竟然没人发现他。 “嘭。” 二楼跳出来一个身影,正是红鬼,眼见有人拦路,她立刻挥刀劈来。 杜河大惊,架住她的手,低声道:“是我。” “哼,想走!” 一个身影如大鸟,从二楼扑下,一拳直击红鬼后心。 杜河瞳孔微缩,这是个什么玩意,他揽住红鬼腰肢一旋。 铁拳崩出。 两拳相交,对手连退数步,顺势收回另一只偷袭的手。 “拿下他们!” 对手嘶声喊,声音尖锐细长。 “哪来的死太监。” 杜河低骂一声,扶着红鬼扭头就走,他从小被唐斩打熬力气,勇力惊人,寻常甲士,一拳即死。 这太监能接他一拳,身手必然了得,要是缠斗上,怕是走不脱。 十几个士兵快速追来。 杜河手中只有一把短刃,哪敢跟甲胄齐全的禁卫对抗,带着红鬼穿过偏门,急急往门厅冲去。 背后驿舍整栋楼都在燃烧,照的天空一片火红。 湖城驿一片混乱,王府家眷往外跑的,王府禁卫往里冲救李泰的,杜河借着人群做掩体,一路往门口狂奔。 “全部蹲下,违者杀。” 背后禁卫发了狠,抽出刀大声狂呼。 这招果然有效,杀了几个人后,奔跑的人群纷纷蹲下,杜河和红鬼背影立刻突出,禁卫大步朝他们追来。 杜河回望,一时魂飞魄散,那太监腾转挪移,几个起落就快追上了。 “嘭。” 冲进前厅,他一脚踢飞烛台,洒落一片火花,杜河右手穿过红鬼胸脯,往怀里掏东西。 他一勒,两人贴的极紧,手掌也碰到一处柔软。 红鬼大怒,“干什么。” “闭嘴!” 杜河一边点火,一边斥她,等太监冲进门厅。 杜河左手掷出短刃。 “当。” 太监踢飞短刃,没想到一个火球飞来,他一拳打出。 “雕虫小…啊…” 随着瓶子碎裂,火花洒了一身,太监翻滚着,只是那火是固体,很快燃成一个火人。 火人发出惨叫,四处乱撞,前厅也很来燃起。 “快走!” 趁着禁卫被拦住,他拉着红鬼冲出驿站。 此时,整个湖城驿都被惊动,嘈杂声冲入耳中,远处整齐的脚步声响彻长街。 杜河脸色一变。 驻扎在周围的三千禁卫出动了。 他心中焦急不已,说好里应外合,为何不见宣骄的人马。 “踏踏踏……”脚步声如雷鸣,手持长枪禁卫封锁街道。 “所有人,立刻返回家中,有乱动者,杀!” 杜河心中大惊,禁卫正在封锁整个湖城驿。 一旦被围住,便插翅难逃。 第108章 兵贼两家不相谋 眼看街上人群纷纷躲入家中。 杜河心中一横,用衣服包住红鬼伤口,找了间院子,躲入其中。 院中是个马厩,此时已没有马匹,一股臭味直冲脑门,两人躲在马棚里,听外面马蹄踏过。 直到外面没了动静。 “你怎么样。” 红鬼脸上布满汗水,咬牙道:“没事。” 杜河坐下来,大口喘气,问道:“李泰死了吗?” “应该没有,我打了他一掌,没想到他屋中藏有高手。” 杜河嘿然,这太监哪来的,李泰上床都带着他。 他府中若有这高手,鸿门宴时自己就得死。 难不成是陛下的内廷高手?陛下还真是疼他。 好在这次杀了张凌,不然真是白折腾。 “白叔他们呢,怎么这么久都没动静。” 红鬼道:“不知道。”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传来禁卫呼喝,杜河心中清楚,一旦他们完成合围,就会挨家挨户搜查。 但无马无甲,他是万万冲不出去的。 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宣骄身上了。 红鬼高耸胸脯起伏,忽而道:“你不该救我的,一个人走,兴许还能走掉。” 杜河笑道:“我是打算一个人走的,谁让你掉我面前了,都是战友,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呗。” 左右出不去,他也放松了。 “战友。” 红鬼念叨着两个字,仿佛第一次听到。 “你没让李泰占便宜吧。” 红鬼嗔他一眼,“没有,脱衣服时就打他了。” 杜河咬着稻草笑,“那就行,不然太亏了。” “嬉皮笑脸的,都要死啦。” 红鬼没好气的说道。 杜河一摊手,“那咋办,你总不能指望我出去,跟禁卫军打吧,那死得更快,希望宣骄快点来。” “你一个伯爷,死在这,不觉得可惜么。” 杜河道:“是怪可惜的,没跟我女人死一块。” 红鬼气道:“老娘比不上你女人?” “老实说,你比不上她。” 此时,天空又出现几片火红,湖城驿再次大乱。 “他们动手了。” 杜河豁然起身,同时马厩外面传来密集脚步,一个男人说道:“血迹就在这片,所有人,给我搜。” 红鬼道:“禁卫军来了。” 杜河扶着她欲走,被她一手挣脱。 “你走。” 杜河愕然,急声道:“一起走。” 红鬼脸色坚决,低声道:“带着我都走不了,你出门往东,白鬼他们就在那里,带人来救我。” “好。” “小色鬼,要能活着,我让你摸个够。” 杜河差点没从墙上栽下来,当时情况危急,他只想迷惑太监。 老子连手感都没体会到啊。 翻过后院,他往东狂奔而去。 街上已有数间房屋起火,一片混乱,前方传来交战声,几十个骑士,正在和驻扎禁卫军交战。 禁卫军骑兵较少,都在王府,尽管如此,他们训练有素,仍然和宣骄他们打成胶灼状。 杜河拾起一柄长枪,大喝一声,从后方往外杀。 禁卫军结阵迎敌,没想到后方有人,一时间,被他从后方突出。 宣骄也看见他,手中大枪舞动,一排禁卫如麦浪倒下。 “上马!” 杜河纵身上马,叫道:“红鬼在里面。” 远处一条长龙快速赶来,定是魏王府的精锐骑兵。 宣骄脸色一变。 “快走。” 杜河大怒,“还有人!” “咴!” 宣骄短刃在马股上一扎,战马吃痛,带着杜河往南狂奔而去,他耳边生风,往后看去,只见马厩位置,燃起大火。 他心中一痛,红鬼没了。 上一次这种感觉,还是李恒身死,短短几天,又一个朋友天人相隔。 战马带着他狂奔十余里,南面大山赫然在目,黑沉沉的大山里,涌现出十余支火把,他跟着火把,一路前往山里。 宣骄他们对山里很熟,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已经甩开追兵,一个简陋营地,藏在密林之中。 “我要返回长安。” 魏王遇刺,李二必然震怒,他必须赶回去,以免起疑。 宣骄点点头,在前头引路,二人在山里转了许久,才回到大路,宣骄道:“这里距离湖城已有十里。” 杜河拱手道:“答应你的事,我会办到。” 他语气冷淡,这些人抛弃同伴,让他心中不喜,在他心里,即使有一分机会,也不该放任同伴身死。 但宣骄选择是对的,他无从指责。 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见他纵马离去,宣骄呆了呆。一个甲士骑马走出了,娇笑道:“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小公主,你要不要,你不要姐姐可下手了。” 他发出的声音,赫然是红鬼。 宣骄一言不发,上马就走,怒气充满她眼眸。 大笨蛋,鬼是不会死的啊! …… 驿站内。 李泰脸色苍白,若非父皇暗卫杀出,红鬼那一掌就要他命了。 “抓住刺客了嘛?” 禁卫郎将跪下低头。 “卑下无能,已被他们逃脱,伤者藏了毒药,没有活口。” “废物!” 李泰看着太监焦黑尸体,一脚将郎将踢倒,心中涌起狂怒。 张凌死了,内廷暗卫也死了,自己连个活口都没留下。 “告诉附近骠骑府,搜山!” …… 杜河毫不在惜马力,他要赶在信使之前,回到长安。 好在路线他还记得,第二天夜晚,就已赶到温泉山庄。 李锦绣和衣而眠,见他归来,欢喜不已。 杜河在楼里洗了澡,换上本来面貌。“这些衣物,一定要处理掉。” 李锦绣道:“我会让他们处理。” 杜河连续奔波数日,身体疲惫至极,往她床上一躺,很快进入梦乡。 睡到第二日,他才恢复精神。 李锦绣端着早餐进来,杜河狼吞虎咽吃着。“替身已经撤掉了,你慢点吃。” 杜河喝口茶水,笑道:“这几日在外奔波,许久没吃像样的早餐,张凌已经死了,可惜,李泰逃过一劫。” 李锦绣温柔看着他。 “无妨,没有张凌,李泰是没牙的老虎。” 杜河点头,张凌那次连环毒计,让他心惊不已。 “魏王遇刺的消息,我估计下午就会传到长安。” 李锦绣道:“那你去山顶泡着。” 温汤山顶,杜河泡在偌大池子里,他穿着裈裤,露出身上的肌肉,李锦绣红着脸,蹲在池边,用皂角给他洗头。 “酒精工坊是谁在管着。” “我安排了人。” 杜河闭着眼睛,道:“有你在都不需我操心,大哥派来的管家,到时候也会听你的,但有银钱出入,你记好就成。” 李锦绣叹道:“这次救你,送出好多份额,府中怕是空虚了。” 杜河抓住她的手,“初见你时,就是财迷一个,现在都管着几百人了,还是财迷一个,我家娘子,真是理财高手。” 李锦绣“呸”他一口,想起两人雪中初见,嘴角露出笑意。 “送出去就送出去,只要他们不插手管理就行,他们拿了钱,就得保住山庄和酒坊不出问题,就当是保护费。” 正在这时,一个昆仑奴走上来。“主人,陛下召公子入宫。” 杜河起身,看来李泰遇刺的消息,传到宫中了。 第109章 天子的疑心 杜河到太极宫时,李二脸色阴沉。 “青雀遇刺了。” 杜河失声道:“魏王遇刺了?什么人这么大胆。” 李二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他缓缓问道:“这事儿,和你有没有关系。” 杜河立刻跪下,大声道:“殿下,这事和臣没关系啊。” 李二淡淡道:“卢国公说,上次在宴月楼,你想杀青雀。”他语气虽然平淡,但其中含着浓浓杀机。 杜河后背冒汗,脸上很生气,骂道:“卢国公也太缺德了,臣与魏王是有过争辩,但臣何时想要杀魏王了。” “不瞒陛下,臣敢打魏王,但臣不敢杀魏王。” 他这话半真半假,李二果然被迷惑,他道:“嗯,朕想也是,你虽然鲁莽顽皮,但还没有胆子弑王。” 自古君君臣臣,天下稳定时,谁敢杀王。 但他没想到,杜河灵魂后世来的,什么王爷,压根没有敬畏。 “卢国公在哪,臣非找他理论理论,上次他族人程典,在法场听到圣旨,仍然执意下令杀臣,臣还没找他算账。” 杜河一脸气愤。 李二点头道:“信件上说,窦建德余部作乱,纵火焚烧驿馆,另外派女人行刺青雀,让青雀受伤了。” 杜河赶紧道:“殿下没事吧。” “无碍,休养修养就好了,只是烧死十几个随从,河北余孽,哼,看来朕在河北道的手段,还是太软了。” 李二冷哼两声,杀气毕露。 原来宣骄他们伪装窦建德部,这招确实不错,河北道本来就不服朝廷,甩在他们身上,洗也洗不清了。 “这帮逆贼,当真该杀。” 杜河附和着,心中为他们默哀。 李二又道:“你这几日,去哪里了。” 杜河知他疑心未去,撸起袖子,手臂上一片红疹,道:“牢里不太干净,臣染了皮肤病,这几日都在山庄泡温泉。” 李二看去,宫中有华清池,杜河皮肤干燥,确实是久泡后的样子。 “那怎么一脸疲色。” 杜河心中一突,这几日奔波千里,脸上疲劳,他急中生智,红着脸扭捏道:“那个……和李娘子待在一起,放纵了些。” 李二笑道:“你呀,年纪轻轻,不要沉迷女色。” “陛下教训的是。” “下去吧,回家好好休养。” “臣告退。” 杜河离去后,长孙无忌从暗处走出来,李二道:“无忌,你觉得这件事,跟他有没有关系。 长孙无忌道:“应是没关系,且不论杜河有没有胆,河北道距长安千里,杜河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慈州,再说,他跟太子,都没有这个实力。” 这两都居长安,哪里的人马。 “嗯,朕也觉得。” …… 杜河出了皇宫,后背湿了一大片,这会不像明朝,锦衣卫的探子无孔不入,否则,他还真不敢冒这个险。 他又想起程咬金,这人很难缠,只要在对立面,就会逮住一切机会,置你于死地,绝不留情。 上次殿前求情,魏征差点说动李二,给他和张亮破坏了,行刑时,也是他安排程典做坏,这次在李二面前又阴自己一把。 但他实力多在军中,杜河暂时找不到破绽。 正想着事,前方马车里,探出一个脑袋,竟是御史大夫韦挺,得韦氏官员求情,他保住了命,但被贬为庶民。 他失去官爵,头发变得花白,整个人像老树一样,迅速枯萎。 “韦公走好。” 杜河踏马过去,微笑着打招呼。 韦挺见是他,冷哼一声,放下帘子。 能看见仇人吃瘪,杜河心中大爽,哈哈一笑,纵马远去。 行至西市,有认出他的百姓,纷纷拱手作礼。 “总管大人。” “云阳伯。” 杜河拱手回礼。 走近到胡人酒肆,远远就看见丽雅莎忙碌身影。 她穿着白色窄袖长袍,点缀着湖绿色花式,衬托出少女修长的身形,头顶上戴着卷檐虚帽,帽下是碧绿眸子,闪着灵动与活泼。 她看见杜河,立刻露出欣喜神色。 “你来啦。” “嗨,丽雅莎。” 杜河找个桌子坐下,丽雅莎给他端来酒,用手撑着脸颊,含情脉脉的看着他,杜河有些吃不消,转头去看向舞台。 “你喜欢吗?我跳的比她们还好。” “咳……” 杜河抿着酒,胡姬果然很热情啊,他在脑中想了下,若是丽雅莎在面前跳胡旋舞,那确实是极致享受。 可惜,今天他是来找哈桑,没有这个艳福。 “丽雅莎,你父亲呢。” 少女皱皱鼻子,轻哼道:“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杜河发挥情商,笑道:“你有客人呀。” 丽雅莎站起来,插着手大声道:“你们有要招呼的吗?” “没有……” “丽雅莎,你去会小情郎吧。” “噢,我的女神,我心碎了。” 周围酒客纷纷出言调侃。 丽雅莎拉着他的手往后院走,杜河哭笑不得,刚转进后院,一个柔软的躯体就撞在他怀里。 “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搂着少女娇躯,杜河微笑道:“我可是伯爵,没那么容易死。” 丽雅莎在他怀中抬头,慢慢闭上双眼。 杜河将她身体掰直,正色道:“丽雅莎,我有夫人……。” 丽雅莎一脸迷惑,“你们唐人不是可以纳妾的嘛。” 杜河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都封建社会了,还玩什么纯爱,收,中意的就收,爽就完事了。 他低头去捉她唇,一股少女气息,顿时馥郁唇间。 丽雅莎给他亲的迷糊,搂着他脖子热切回应。 “咳咳……” 杜河的手往下走时,两声咳嗽打断了他。 哈桑站在二楼,目光不善。 丽雅莎红着脸脱离怀抱,低声道:“我去招待客人。”还没走两步,又返回来警告,“不许让他出远门。” 走上二楼,哈桑不满道:“伯爵大人,丽雅莎是我的宝贝,你怎么能打她的主意呢,这太糟糕了。” 杜河自顾坐下,“勒个就是爱情。” 哈桑想骂人,又想起杜河身份,还是忍住了,他无奈的坐下,“伯爵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杜河收敛起笑容,“你们还有商队走波斯么。” “有。” “带我去见他。” 哈桑眼前一亮,“有什么事情跟我说。” 杜河看着他,这才发现,哈桑胖了两圈,像个富态胡商,眼里也没了光。 “嗯?你不会想自己去吧,丽雅莎刚警告过我。” 哈桑猛灌一口酒,“伯爵大人,我太无聊了,每天除了喝酒,就是跟我妻子吵架,我感觉自己像花一样,在慢慢凋零。” 杜河看了眼他络腮胡,没法想象那个画面。 哈桑是个经验丰富的冒险家,而且双方有一定信任,确实是合适人选,但丽雅莎那边,他不太好交待。 哈桑低声道:“放心,我会搞定丽雅莎。” “好吧。” 杜河道:“我需要你去拜占庭、法兰克、乃至更远希腊,搜刮设计图纸,工具做法,城市规划,造船和铠甲技术,凡是有用的,通通带回来。” 哈桑惊道:“伯爵大人,你要偷窃他们技术嘛。” 杜河笑而不语,在他印象中,维京人现在应该是部落,不知道龙骨船技术,有没有发明出来。 欧洲现在科技,落后大唐。 但他不管那么多,烂船还有三斤钉,甭管有没有用,通通拿来,以后给工匠开发思路也好。 不就是花些钱,他现在最不缺就是钱。 “怎么样,能办到吗?” 哈桑摩拳擦掌,“真是一次漫长的旅途,不过你放心,我们粟特干的就是这个。” “放心,报酬绝对让你满意。” 哈桑不满的吐槽,“伯爵大人真是太会做生意了,丽雅莎喜欢你,再多的报酬,都会还回去。” 第110章 没有道德,就不会被绑架 马车驶向杜曲,胡戈儿带着一百人护卫左右。 “云阳伯探亲真威风啊。” “你傻呀,杜氏倒向魏王,差点害死云阳伯,这是去找麻烦的。” “哟,那得跟上去瞧瞧。” 李籍掀开帘子,对窗外景色十分好奇,他和李母在杜府,被照顾的很好,脸蛋一天比一天红润。 “玲珑姐姐,我们去哪儿。” “去少爷老家。” 杜河正在睡觉,两人都低声交谈。 “你不是想跟着我,带你长长见识。”杜河睁开眼,狠狠抻着懒腰,这段时间到处跑,身体疲的很。 很快就到达宗祠广场,杜文德带着几个人迎接。 “贤侄快请。” 杜文德笑眯眯的,身后一众人也亲热无比,仿佛双方没有任何嫌隙一样,杜河带着李籍,微笑着进入祠堂。 他倒要看看,杜文德会有什么嘴脸。 杜文德与他并行,瞧见李籍,笑道:“这孩子是谁家,长得甚是可爱。” “一个朋友弟弟。” 杜河淡淡道。 双方在厅堂坐下,仆人端上茶水,杜文德道:“前些日子,贤侄深陷牢狱,老夫本想营救,奈何族下人言微轻。” “是啊,好在贤侄安全脱困。” 其余人纷纷附和,人丝毫不提杜元杜温的事,仿佛跟他们没关系一样。 杜河并不搭话,一个下人捧着一物走进,杜文德露出和蔼笑容,看着李籍,“孩儿,伯伯与你甚是投缘,此物就当做见面礼。” 他手中拿着一个金佛挂饰。 李籍虽然年幼,但很聪明,早察觉气氛不对,坐在杜河怀里,也不伸手去接。 杜河冷笑道:“他哥哥付出一条命,你能还回么。” 杜文德脸色尴尬,很快恢复正常,赔笑道:“贤侄,是我们不对,叔叔给你赔不是,但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他拍拍手,两个美貌胡姬走进来,细腰扭动,充满异域风情。 “听说贤侄颇爱胡姬,这两人都是老夫花重金买来,贤侄英雄年少,和美人相配,乃是一段佳话。” “贤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都答应。” 杜河脸色平静,也难为他们了,把自己去胡人酒肆的事都打听出来了,不过他今天来,可不是来和解的。 “杜元、杜温二人,是你们指使的吧。” 杜文德脸色僵硬,叹道:“是,叔叔一时鬼迷心窍,受那韦挺蛊惑,才做出这等事来,贤侄若不解气,就打叔叔一顿,叔叔绝无——。” “不必了。”杜河抬手打断他,“我这次来,是想告诉各位,祖父灵位,我要移出祠堂,今后两家,再无关系。” 哗—— 满场皆惊。 灵位移出祠堂,意味着杜氏分出两部,今后莱国公府的封赏,他们再也占不到半分便宜了。 而且,杜河这一脉移出,对杜曲势力,是极大削弱。 “贤侄不可啊,你我本是一家,兄弟阖墙,不是让人笑话。” “那你指使杜元杜温的时候,没想到后果吗?” 杜文德拱手道:“杜元杜温已经伏法,贤侄可否消消气。”他只说两人伏法,只字不提,两人是怎么死的。 杜河道:“我知道,他们是我亲手杀的。” 他坦然承认,杜氏族老,一时不知如何相劝。 杜伦起身道:“杜河,再考虑一下吧。” 他在兵部任职,李二下令斩首杜河时,曾上奏复议,只是人言轻微,并没有翻起多大的浪花。 而且与韦氏冲突时,他也坚定站在杜河这边。 杜河语气放缓,拱手道:“杜大哥,若非这孩子哥哥以命相救,我早已身死,你说,我能放下么。” 杜伦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杜文德见他态度缓和,连忙道:“贤侄,你与杜伦好好聊聊,再考虑一下。” 其他人见状,纷纷走出厅堂。 “杜大哥是要劝我吗。” 杜伦道:“韦挺说,只要这次能成功,魏王会纳杜文德女儿为妃,他利益熏心,说服其他人答应,某也后来才知道的,贤弟勿怪。” 魏王竟然以外戚为饵,难怪杜文德敢把他当弃子。 毕竟,莱国公地位再高,始终是别人一脉。 “你要分家,不知莱国公可知晓。” 杜河道:“兄长已经同意,这事我全权处理。”杜构是君子,对家族感情深厚,若是他来,几声哭泣,又会心软。 这也是杜河要独自办的原因。 “既如此,贤弟去办,只是杜伯父远在蒲州,你可有通知他。”他说的是杜河叔叔杜楚客,此时任蒲州刺史。 “不必了,叔叔若要祭拜,来府中就是。” 杜河对这个叔叔,并没有好感,他支持李泰,有世家分投两边的味道,但也间接害死自己,害得大哥牵连流放。 杜伦长叹一声,也不再劝。 杜河牵着李籍走出客堂,杜文德一群人都在等候,杜河看也不看他,就往祭祀堂走去。 “贤侄,不可啊。” 杜氏族老,都拦在他面前。 “胡戈儿。” 哗啦啦,胡戈儿带着一百多部曲冲进,拔出长刀,杜氏族老连忙后退,杜河走到祭祀堂,将祖父、外祖父灵位,交由部曲抱着。 “过些时候,我会找人来迁坟,希望你们不要阻拦。” 杜河冷冷说着,杜氏族老都不敢说话。 杜文德如遭雷劈,大声哭泣道:“杜氏一门,竟然由我分家,老夫愧对列祖列宗,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吧。” 杜氏族老连忙拉住他。 一个族老怒道:“杜河,你这不孝子孙,你亲手杀了杜元杜温,难道还要逼死族叔吗!” “你不怕遗臭万年吗!” 众人纷纷对他指责。 杜河走过去,掰开抱着杜文德的手,披头就是两巴掌,打得他脸颊红肿,惊恐不已,杜河凑在他耳边。 “事情还没完呢。” 随后脸色如常,松开手道:“来,你撞……” 杜文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欲往石碑上撞。 其余人大骇,纷纷要拦他, 胡戈儿长刀一横。 杜河脸色平静,就这么看着他。 所有人都在呆住了,今天杜文德要撞死在这,在这个家族大于国的时代,杜河名声可就臭遍大唐了。 “你你……” 杜文德指着他,他不敢真撞。 忽而计上心来,眼睛一翻,晕倒在地。 杜河不理会身后一片狼藉,牵着李籍的手往外走,“看到没,只要你放弃道德,就没有人能用道德绑架你。” 李籍似懂非懂的点头。 李恒是君子,宁死不让皇帝为难。 杜河不希望李籍,也成为君君臣臣制度的献祭者。 脱离家族后,就没有桎梏了,若非大哥心软,他杀了杜文德的心都有。 事情已了,是时候开始去教坊了。 第111章 教坊打包 唐德派人传信,长安医学院校舍建造完毕,杜河约上李锦绣,前往教坊,挑选合适的学生。 昆仑奴驾着马车,缓缓往教坊走去。 “公子身为伯爷,连随从都不带几个。” 杜河闻言,笑道:“在长安带那么多人干嘛,我又不是恶霸,再说,姐姐这车厢里,香气四溢。” 李锦绣嗔他一眼,“现在不说自己是长安小霸王了。” 杜河哈哈一笑,现在有爵位在身,上朝的人,自然不能胡来。 “你从杜氏分家,是不是太草率了。” 杜河摇头道:“无妨,看陛下的动作,门阀势力,会有很大削弱,抱团在一起,有好处也有坏处。” 李锦绣见他有决断,便转移话题,“听说杜氏族长,要送你两个胡姬美人。” “我一个都没要。” 李锦绣大眼睛眯起,“是吗,当日在西市,那个火辣小胡姬呢。” 杜河心中一突,凑到她那边,伸手搂住她腰,“那个是意外,但我保住,夫人这个位置,永远都是你的。” “有人呢。” 她挣扎几下,见杜河怪手不肯放,索性也由他,叹气道:“你是要出相入将的人,锦绣不敢奢望独占,你心中有我就好。” “锦绣姐姐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杜河适时拍个马屁,又伸出手指:“丽雅莎那是意外,再无其他人了。” 李锦绣呸他一口。 “那个亡国公主呢。” 杜河一脸雾水,“跟宣骄有什么关系,这女子见我就刺一句。” “你呀,真傻还是假傻。”她伸出手指,点着杜河额头,“女人就是这样,越喜欢你,才越对你特别,但我要提醒你,她身份敏感,和你不是一路人。” “你多想了,宣小姐和我,只是交易。” 想起红鬼之死,他心中难免怅然。 正在这时,马车停下来。 “公子,到宫门了。” 教坊在皇宫内,李二早有命令,他带着李锦绣,被太监引着前往。 教坊靠近内廷,与太常寺上万人不同,只有几百个舞姬,属于内廷单独管辖,张阿难早有吩咐,掖庭令杨独殷勤招待。 “云阳伯,李娘子,请。” 教坊是一栋小楼,一路过去,许多舞姬乐师,正在演练,个个身姿曼妙,仿佛后世的艺校。 杨独陪着杜河坐下。 “云阳伯,按张公公吩咐,教坊内女子,今天都在楼内了。”教坊多为罪官之女,男子则在太仆寺。 “有劳公公筛选一番,不识字的通通剔除。” “伯爷稍等,奴婢这就去。” 杨独走后,李锦绣奇道:“看环境,这些女子过得还不错啊,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跟你走。” 杜河道:“你只看外表,不知内情,这些女子,看守严密,终生不得外出,只在这一天天老死。” 李锦绣不懂宫中事,闻言愕然,“陛下宽厚仁慈,不多有赦免,让乐户转良人么。” “那是太常寺太乐署。” 杜河降低声音,“教坊都是奴籍,又是犯官家属,怎会赦免,而且,咱们这位陛下, 爱赏舞姬。” “能脱离教坊,赏下去也不错呀。” 杜河道:“你真以为赏下去是做妾啊,不过是国公王爷们,招待客人的赠品,年老色衰,就不知流转到哪里了。” 他说完微微叹口气,一群可怜人而已。 这时,杨独走进来,“伯爷,人已选好。” “带进来。” 杨独拍拍手,一群莺莺燕燕低头走进,把客堂挤满,杨独让他们排好顺序,低声道:“伯爷,这是一百,外边还有一百。” “姓名,年龄。” “月白,十八岁。” 杜河迟疑,怎么还有姓月的。 杨独一拍桌子,“说真名!” “李新月。” 敢情报的艺名啊。 杨独低声道:“利州都督李孝常的侄女。” 好家伙,谋反大罪。 “会识字算数吗?” “会。” 李锦绣点点头,在她名字后面打勾,依照杜河要求,选中的人,必须识字,且有一定算术基础。 好在都是贵族出身,识字算数,都有培养,除几个年龄大的,基本都被李锦绣勾上。 杨独有些急了,“伯爷,给奴婢留几个啊。” 杜河懒得理他。 “下一批。” 又是一群舞姬进来,李锦绣下笔如飞。 一个一个名字勾上。 人员见底,都没听到薛明雪的名字,杜河心中纳闷,宣骄不是说,人确实在教坊么?他转头看向杨独。 “都齐了?” “回伯爷,都齐了。” 杨独有些心虚。 杜河盯着他笑,“你想清楚了,都是给娘娘治病的,到时候没治好,本伯只好推到你身上了。” 杨独额头冒汗。 “还有几人在休息,奴婢这就去。” 云阳伯也太缺德了,他一个七品宦官,哪敢背这锅。 李锦绣笑道:“你也太坏了。” “这叫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 宦官这种职业,奸猾似鬼,必须高压。 不多时,杨独领着几个舞姬。 几人都是样貌美丽,气质非凡,难怪杨独要藏私。 李锦绣一个个勾名。 “姓名,年龄。” “薛明雪,二十二。” 杜河神情一凝,薛明雪眉眼,与宣骄有几分相似,她穿着红色舞裙,脸上麻木无情,似是个提线木偶。 李锦绣落笔打勾。 杨独拉着杜河衣袖,“伯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门外,杨独低声道:“伯爷,把薛明雪剔除吧。” “不行,本伯缺人缺得紧。” 杨独苦苦哀求,“实话跟您说吧,这女子已经有人要了,很快就要出宫,您把人带走,奴婢交不了差啊。” “谁啊。” 杜河一愣,这就难办了。 “鄅国公。” “张亮?” 杨独猛猛点头,一副现在你知道了吧。 杜河哈哈大笑,一边拍他肩膀,一边说道:“要是鄅国公,这人我更要带走了,你让张亮找我就是。” 他不理杨独,走进屋内,轻咳两声,屋内安静。 “各位……”他一时想不到怎么称呼,“各位姐妹。” 屋中顿时响起一片轻笑。 “你们收拾好个人物品,两天后此时,到义宁坊门集合。” 杨独哭丧着脸,“伯爷伯爷,你把人带空了,奴婢教坊没法开了啊。” 杜河抬腿就走,“你不会去太乐署调么,后天这些人,要是少了一个,本伯打烂你的狗头。” 太仆寺选人就简单了,反正都是宫中杂役,谁也没有阻拦,杜河选了两百识字仆从,第一批学生就到位。 当然,身份个个都是大雷。 第112章 暗处的刀子 事情办妥,两人联袂上马车。 “后勤和管理人员,还需要你安排,宫中的人规矩太多,不适合管理学院。”杜河不希望让宦官来,不符合开放、探索的精神。 “那让徐墨管,就是你的假身。” 杜河拿捏不准,“会不会太年轻了。” “这个人办事很稳重,而且很忠诚。” 杜河揉着额头,“摊子越来越大,缺人缺得一塌糊涂,要不是有你,我八只手也忙不过来。” 李锦绣笑道:“这些事情,由我办就好,不过,你建这个学院的目的是什么,依我看,它盈利至少需要五年。” 她从商人角度,学院性价比极低。 杜河道:“不是钱的事,科技才能驱动改变,这些人,都是改变未来的种子,成就超乎你想象。” “公子博古识今,小女子佩服。” 她眼睛发着光,笑吟吟说道。 马车走了一半,杜河和她告别,学生的事情搞定了,老师是个问题,好在甄立言给他留有地址。 他很清楚,一个人能力有限。 只有发挥团体力量,才能实现质的飞跃。 甄权开了间甄氏医馆,老先生年纪大了,头发花白,仍在医馆坐诊,杜河一进去,便有人招呼他。 “这位郎君,哪里不舒服。” 杜河笑着走过去,“老先生看看。” 甄权伸手搭着脉,细细感受一会,才道:“小郎君气血旺盛,恕老朽眼拙,没有看出来病。” 杜河呵呵笑道:“在下杜河,专程来找前辈。” “是云阳伯啊,快快有请。”甄权立即起身,老先生八十多岁,身体却十分健朗,迎着杜河往后院走。 两人在院中坐下,甄权道:“云阳伯说瘴疟为虫,立言甚是推崇,依你说法,酒精也是杀虫,不知——” 他说到一半,忽而失笑,“老朽心急了,不知伯爷今日所为何事。” 杜河擦擦汗,不愧搞研究的,直奔正题,他道:“老前辈,我在义宁坊,建有医学院,现在缺老师,不知您有没有兴趣。” 甄权道:“老朽门下,倒是有些学生。” 杜河喜道:“那便有劳前辈,我这学院,每月十贯薪水,只需上半天课,而且有专项资金,支持所有医疗研究。” 甄权一震,问道:“随便研究?” “对,百贯千贯万贯,都支持。” 甄权眼中涌出眼泪,杜河吓一跳,老爷子这是怎么了,说着说着怎么还哭上。 “哎,老夫少年学医,有许多想法,都没能力付诸实验,没想到临入土,还能见到这样的地方。” 杜河默然,中华上下五千年,多少人才精锐,不耻于朝堂,被奇淫技巧四个字,埋没在历史灰烬里。 “不知伯爷可否让老朽……” “老前辈,我那教的,和你五行阴阳有些不同。” 甄权一摆手,“那老朽跟着学便是。” “欢迎至极。” 杜河惭愧一分钟,大师这格局啊。 搞定教师人选后,他心中大定,至于孙思邈那,早在西市就有约定,到时候派人传个信就行。 和甄权约好时间,杜河离开医馆。 一个男人路过,撞了下他的肩膀,杜河刚想骂人,忽而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赶紧跟上他。 进了茶肆,两人在僻静处坐下。 “你什么时候回的长安。” “昨日。” 赫然是宣骄的声音,依旧语气冷冷。 杜河道:“我见着薛明雪了,她状态尚好,后天就能她出来,但鄅国公张亮看上了她,不知会不会出乱子。” “张亮,我来解决他。” 宣骄说完,转身就走。 “坐下。” 杜河一把抓住她手,斥道:“张亮有许多义子,个个武艺非凡,而且在长安,你敢动国公,不要命了么。” 宣骄抽回手,没有再起身。 “薛明雪是你什么人。” “姐。” 原来是亲姐妹,难怪她急得不行。 杜河安抚道:“我既然答应了你,肯定会给你办到,你千万不要动手,暴露身份,薛明雪会死。” 宣骄看他一眼,“我没说要杀他。” 杜河被刺的半天说不出话,半晌,才没好气说道:“反正你别插手,到时候我会带你去见她。” “嗯。” 杜河想了想,又道:“魏王遇刺,陛下大怒,你们近期低调行事,等见过你姐姐,你回河北去吧。” “不用你操心。” 杜河摆摆手,忽而想起红鬼,问道:“红鬼前辈,你们见到她尸首了吗?” “你喜欢那个狐狸?” “瞎说什么,只是一同作战的伙伴,不忍她曝尸荒野。” “她没死。” “那就好——”杜河回应着,瞬间反应过来,喜道:“等等,她没死?” 宣骄道:“鬼是不会死的。” 我还以为取这名是中二病犯了呢。 杜河暗暗吐槽,想起临别时,自己态度十分冷漠,有些不好意思,“宣小姐,上次的事情,真是抱歉。” “不必。” 宣骄起身就走,只是嘴角向上弯起弧度。 …… 温泉山庄小楼。 李锦绣倚在桌上看书,外面响起昆仑奴的声音。 “主人,徐墨带到。” “让他进来。” 一个高大的少年走近,躬身行礼,他脸上还有些稚气,但眉眼中,已然带着几分沉稳,正是杜河的替身。 “徐墨,你母亲身体好些了么。” “承蒙掌事关照,母亲已无碍了。” 李锦绣点点头,“当初我请人替你母亲治病,你发誓效忠,上一件差事,你办得很不错,我不是寡恩的人,眼下有件事,需要用到你。” “管事尽管吩咐。” “云阳伯医学院马上就要开了,我想让你去管理,几百人的后勤采购,钱款支出,都由你负责。” 徐墨喜道:“属下领命。” 李锦绣道:“以后济民集团医药,都从那研发,你别小瞧这个位置,将来身份,比其他地方高得多。” “属下一定办好。” 李锦绣淡淡道:“不要让我失望,你回去吧。” 她语气虽然平淡,徐墨却后背发凉,他拱手退下,身侧一个昆仑奴眼中,散发野兽般嗜血光芒。 在山庄里,不听话的,都死了。 徐墨离去后,李锦绣摊开手中的纸,侍女们收集的信息,都写在纸上,大多是某某夫人闲聊。 她把东西放在暗盒里。 “继续去河南道招人。” “是,主人。”昆仑奴应下,又低声道:“主人,我们动作是不是太快了,这些人忠诚可疑。” “先放到低处做事,不忠诚就杀了吧。” 她脸色冷漠吩咐,又幽幽叹口气,“公子想改变千年制度,阻力何其大,我若不做暗处的刀,只怕有无数个魏王案。” 她冰雪聪明,隐约猜到杜河要做什么。 第113章 哄小孩儿 教坊奴婢,都需皇帝下令,为防止张亮提前向李二请求赏赐,杜河下朝后,再次前往宫中。 不料太监将他引到立政殿。 李二正在殿内闲谈,一家子人其乐融融。 “臣下午再来。” 他刚退完婚,有点怵长孙皇后。 李二道:“都不是外人,坐吧。” 长乐、城阳、李治几个皇子公主,都在身边,长孙皇后面带微笑,杜河硬着头皮坐下,板板正正。 “程典已经贬为庶民,你在长安,不准再胡闹了。”李二瞪他一眼,这小子打残大理寺衙役,又在狱中杀人,闹得沸沸扬扬。 “臣遵旨。” 杜河赶紧答应,又道:“教坊和太仆寺,臣已把人员挑好,只是教坊直属宫廷,还需陛下应允。” 李二笑道:“你医学院建好了?朕允了,你尽管带出去。” 杜河心中一松,李二开了口,张亮再怎么请赏,都带不走薛明雪了,这老色胚,上次在山庄就想要女人。 “臣还有一个要求。” “有话就说,少年人磨磨蹭蹭。” 李二抱着晋阳公主逗弄。 “臣想请陛下下令,允许他们在长安活动。” 李二迟疑了一下,这些人都与谋反有关,放他们出宫廷,朝中都有议论,允许他们在长安活动,那不更得闹翻天。 杜河连忙道:“将来他们都是医学院的人才,要给娘娘和皇子看病,让他们在长安活动,一来可以彰显陛下仁厚,二来,他们在长安成家生子,有了牵绊,就不会再想谋反的事。” 城阳公主插口道:“你真奸诈。” 满殿人都笑了。 长孙皇后也劝道:“杜河说得有理,这些奴婢也是可怜人,陛下仁厚,想必他们也会感恩。” 这是内廷事,皇后也有权参与。 李二点头道:“朕倒是没问题,只怕朝中争议大。” “陛下答应就行,朝中臣去说服。” 杜河拍着胸脯。 长乐公主道:“云阳伯那医学院,有多少学生?” 她穿着黄绿高腰长裙,搭着一件轻纱披肩,加上绝世的样貌,天然带着一股高贵典雅的气质。 杜河只看一眼,就低下头,“约有400人,公主若有兴趣——” 当初提取大蒜素时,曾与长乐闲聊两句,她好像对医学很感兴趣,杜河本想说公主有空可去看看。 想想身份不合适,就停下了。 长乐公主眼睛一亮,又迅速黯下去。 长孙皇后知女儿心思,对李二道:“长乐想去看看,不知陛下可否同意。” 李二看着长乐公主,心中微微发酸,这个他宠爱的长公主,嫁人数年都未怀孕,一直郁郁寡欢,眼看娇花般的年纪,精神却逐渐枯萎。 按规矩嫁人的公主,不宜抛头露面,但他心疼女儿,便道:“那你就去看看,回头朕和无忌说说。” “多谢父皇。” 长乐难得露出笑容,搂着李二脖子撒娇。 “这孩子……” 李二心情大好。 “学院人多眼杂,公主最好秘密前往,到了门口,报臣名字即可,说不定大唐,还能多一个女神医。” 杜河见李二心情好,连忙拍马屁。 长乐公主向他投来感激的眼神。 城阳摇头晃脑,“真是马屁精啊。” 殿中又是欢快笑声。 杜河不和她小孩见识,忙道:“臣先告退了。” 待杜河走后,长孙皇后环抱城阳,叹道:“杜河是个好孩子,可惜啊,不知陛下准备把城阳许给谁。” “放心,朕会给城阳挑个好夫家。” 长安公主不知想起什么,微微低下头。 城阳公主挣脱她怀抱,道:“我不要嫁人呢,不要伺候人,不要帮人洗脚……” 李二愕然道:“你是公主,谁敢让你洗脚。” “杜河说的,嫁人就要伺候他洗脚,臭死了……” 李二怒道:“好小子,早有预谋啊!” …… “啊嚏。” 出了宫门的杜河揉揉鼻子,张亮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想去找丽雅莎,想想哈桑马上要出门,就打消这个念头,别没占到便宜,反遭她一顿掐。 还是回家干活吧。 教坊和太仆寺的人都识字,但医疗是个庞大体系,后世各种资源堆积,五年上岗都是最低要求。 杜河没这个自信,能把基础医学、生物、数学、化学等教材编出来。 他顶多提供思路指导,普及基础知识,只要钱到位,总会有成就的,哪怕研究个屁,也跟肠胃科有关不是。 简单、粗暴。 养蛊式教育。 “少爷……少爷。” 玲珑在他怀里挣扎,杜河正想着事,纳闷道:“怎么了。” “手。” 小丫头满脸通红,杜河从她衣服里抽出手,笑道:“那个最近火气有点大,手没控制住啊。” “呸。” 玲珑红着脸走了。 自从上过行刑台,经历杜勤背叛后,他心态发生很大改变,直视自身的权欲和色欲,通俗点,就是先爽再说。 克制,克个屁。 哪天命没了,留下全是遗憾。 话说玲珑手感真不错啊。 “大哥,我可以进来吗?” 门外响起李籍的声音,杜河收起脑中旖旎,“进来吧。” “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再出去。” 杜河对这个孩子,拥有无限宠爱,把他搂在怀里,笑道:“我仆人多的是,你现在只需好好学习、练武。” “好吧,但是夫子教的,都太简单。” 杜河哑然失笑,这小子确实聪明,请得夫子夸赞不已,他道:“明日医学院就开了,有些夫子不教的东西,你可以去看看。” “谢谢大哥!” …… 鄅国公府。 张亮脸色阴沉,一拍桌子。 “杜河这厮,欺我太甚。” 那宫中舞姬如玉,他借口醉酒,才享用过一次。 本想找个机会请赏,带回府中慢慢炮制。 不料下午就传来消息,陛下同意杜河把人带走,他的绝色舞姬如玉,西秦公主啊,眨眼就被横刀夺爱。 “一个四品伯爵而已,孩儿带人弄死他。” 旁边的粗壮青年说道。 “不——” 张亮抬手阻止他,要是在长安外,他有十种办法弄死杜河,但在长安他不敢,陛下以绝对的强势,禁止朝臣相残。 “再等等,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他心计深沉,不会轻易出手,杜河连魏王都弄出京,是个不好惹的人。 第114章 长安第一学院 皇宫门口,杜河骑着马,府中五十个骑士,由胡戈儿统领,护在身侧。 “胡统领,学院就交给你,资料和安保,一定不能出乱子。”杜河吩咐道,胡戈儿在长安有家室,性格稳重,管理学校最好。 “少爷放心,俺老胡准办妥。” 不多时,宫门打开。 两百个舞姬,两百个男仆,在门口集合。 “伯爷,人可交给你了。” 杨独哭丧着脸,万分不舍。 咱家的事业啊。 杜河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舞姬和仆人们,还不知要去哪,眼中既有好奇,又有忐忑不安。 胡戈儿分出前后骑队,护送他们前往崇义坊。 四百个人走在大街上,场面颇为壮观。 “咿,云阳伯找那么多人作甚,莫不是要开青楼。” “俺看也像。” 杜河差点从马上栽下,怒目巡视,可惜没找到是谁。 舞姬仆人们,本就地位低下,听到周围议论纷纷,纷纷低头掩脸。 好在路途很短,很快就到崇义坊。 一个牌匾上写着五个大字。 长安医学院。 徐墨带着人,昨日就进驻,见到杜河,立刻打开大门。 崇义坊邻着国子监,距离皇城很近,是长安繁华之地,但皇帝有令,又有宰相配合,还是给杜河腾出来半个坊。 进门是占地三四亩的广场,往里是教学楼,实验楼,宿舍楼,操场,图书馆,几乎照搬后世高校,只是受限技术,规模都小许多。 学生们新奇不已,都低声交谈。 杜河领着他们到礼堂。 “啪……” 他一拍惊堂木,台下顿时安静。 “各位,欢迎来到长安医学院,从今天起,你们就跟过去告别,成为学院学生,任务只有一个,学习、研发医药。” 台下一片议论。 “举手发言,其他人安静。” 胡戈儿充当教导主任,巡视全场。 一个女孩举手:“云阳伯,我们不懂医术啊。” 杜河露出和蔼的笑容,“不懂没关系,你们可以学嘛,医学是一件伟大的事,以后出门受人尊敬。” 他心中狂笑,感受痛苦吧孩子们,你们会埋没在书海里。 “以后不用跳舞了嘛。” 杜河点头,“对,不用跳舞,不用倒马桶,不用伺候贵人,在学校人人平等,你们的目标只有学习、研究。” 台下顿时一片欢笑。 杜河拍拍桌子,大声道:“别高兴太早,一年一次考核,如果不达标,你们该回哪回哪儿去。” 学生们又忐忑不已。 杜河清清嗓子,没有喇叭也太费劲。 “本校包吃包住,除了学习,任何事都不需操心,经陛下允许,你们每个月有一天假期,可在长安自由活动。” 台下顿时炸开锅。 “真的吗!” “太好了!” “呜呜呜……” 有人惊叫不已,有人流泪满面。 作为犯官家属,自由就是梦话。 杜河等了好一会,才重新讲话,“明天开始上课,后面有宿舍,四人一间,你们随意搭配,我是你们的校长,有问题可以找我!” “解散。” 台下学生一动不动。 胡戈儿低声道:“没反应过来呢。” 杜河大喝一声。 “自由活动!” 学生们反应过来,欢呼着四散。 杜河在校园内散步,胡戈儿和徐墨跟在后面。 “胡统领,以后你是教导主任,男女宿舍要分开安置,一定守好校门,禁止打架,具体校规,等会我给你,你去公示。” 胡戈儿笑呵呵答应。 “徐掌事,你是后勤部长,学生们,衣食住行,都由你安排,有研究项目申请资金,五天一报,送我那批复。” “是。” 此时春季明媚,绿树成荫,学生们兴奋劲还未过去,三三两两聚在树荫下,构成一幅美好的校园画卷。 杜河油然产生一股责任感。 “两位,不管他们以前是什么身份,在这里,都不可以轻贱,明白吗。” 两人凛然答应。 一个骑士来报,甄权和孙思邈来了。 杜河连忙去迎接,只见两位老人白发飘飘,颇有仙风道骨,身后跟着一大片中年人,应当是他们的徒子徒孙。 “前辈,老神仙。” 对技术人员,他一直很尊重。 “云阳伯,叨扰了。” 见礼之后,杜河领着他们,在校园内参观,二人从未见过,不禁啧啧称奇,走到一座小楼前。 孙思邈道:“这图书馆,是做什么的。” “老神仙,此处是藏书楼,有大量医书。” “带我去瞧瞧。” “快走。” 两人都是技术宅,一听就起劲。 杜河领着他们进去,一个管理员正在归纳,见到杜河拱手退下,孙思邈和甄权翻阅着书籍,不时发出惊叹声。 “这是……肘后备急方。” “脉经也有!” “神农本草经,呀,此书好多年没见。” 杜河暗暗得意,从去年开始,他就搜刮宫中书库,又在民间重金购买,可以说,目前大唐最齐全的医书都在这。 “咦……”孙思邈发出惊奇,“这基础医学,我怎么没听过。” 甄权也纳闷,“我也没听说啊,作者叫张济世,可能是哪位大师。” “嘿嘿,作者是晚辈,笔名笔名……。” 孙思邈笑道:“原来是云阳伯,久闻你医术高明,让我拜读一方。”两个老头凑在一起,对着书本翻页。 “解剖学……有点意思。” “胚胎学,这个看不懂。” “生物学……嗯,妙啊,甄老弟,速来与我品读。” “老前辈,老前辈……” 杜河喊了几声,两人沉浸书海,理也不理,他吩咐管理员,“一会中午,给两位前辈送吃食。” “诺。” 这都是国宝级别的,可不能饿着啊。 出了图书楼,徐墨正组织人,给学生们送被褥,这个年轻人很有意思,找了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妇女,管理女生宿舍。 杜河踏着步子,他对学校满意无比。 在这个封建人吃人的时代,能有这样一片净土,真的不容易啊。 他在一棵树下见到薛明雪,这女孩穿着素净的短衫,脸上没有粉黛,但眼睛里已有了光。 “校长。” 薛明雪起身行礼,眼中忐忑。 杜河一脸郁闷,我又不是怪叔叔,你提防啥呢。 第115章 朋友有点多 杜河看着她,“你叫薛明雪吧。” “是。” 薛明雪离他远远的,杜河心中暗叹,这女孩样貌美丽,地位低下,在宫中当舞姬,怕是吃过不少苦头。 “不要紧张。” 杜河笑道:“你有个妹妹,对吗?” 薛明雪脸色煞白。 “是……但奴……但我很多年没见了。” 杜河低声道:“她叫薛娇,是我的朋友。” 薛明雪不说话,眼中惊疑不定,似乎在辩证真伪,她犹豫道:“我和她小时候就分开了,我真不知她在哪。” “她来找你了,我受她所托,把你从教坊带出来。” “她……”薛明雪大受震撼,握着拳头,眼泪狂涌,“她,来找我了?不不……伯爷,让她离开长安吧。” “叫校长。” 她低下头,“是,校长。” “记住,在这你不是奴婢,也不是公主,是学生,懂了吗。” “是。” 杜河看着远处学生,露出笑容,“你在这好好学习就行,我会安排你们见面,见不到你,她不会回去。” “谢谢校长。” “很好。” 这时门岗来报,有位自称他朋友的人来找,杜河一脸纳闷,朋友,哪个朋友找到学校来了。 等走到门口,杜河心惊肉跳,竟是伪装的宣骄。 “哈,宣兄弟,快请。” 杜河一把搂住她肩膀,低声道:“你疯了呀,这地方离皇城那么近,让武侯查住你就完了。” 宣骄扭着肩膀,用力挣脱他。 “我没露过脸,不会有事,我……姐姐呢。” 她说到后面,语气带着焦急,杜河理解她的心情,亲人之间十几年未见,换成自己,一刻也等不了。 杜河示意她往前方看。 薛明雪似乎被消息震住,仍然待在树下。 宣骄神情激动,正欲过去,杜河一把拉住她,低声道:“这里人多眼杂,你先跟我走,等会我带她过去。” “好。” 杜河有一栋专属小楼,伫立在树林里。 他让宣骄先进去,又去找薛明雪。 “跟我走。” 薛明雪咬着唇,跟在他后面,眼看进入树林,薛明雪低声道:“校长,如玉不能……侍奉。” 这女人脑子想的什么呀。 杜河没好气道:“你妹妹,在里面等你。” “啊……” 薛明雪提裙快步跑进去,不一会儿,屋中传来压抑哭声。 杜河在楼外等待。 许久。 薛明雪红着眼睛走出,对杜河盈盈一拜。 “校长大恩,明雪永不敢忘。” 杜河挥挥手,“去吧,好好学习就是报恩。” 等她走后,宣骄也走出小楼,她脸色如常,但眼角还有泪珠,杜河忍不住暗笑,想她杀人不眨眼,竟也有落泪时。 宣骄一扬刀,杜河马上闭嘴。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杜河本想劝她别造反,想想还是没说。 “我要回河北了,白叔还在等我。” “这么快,你姐姐有一天假,可以多聚聚。” 宣骄摇摇头,“不了,她命比我苦,能在你这学院里,已经是难得安稳,我不想给她带来危险。” 校园里,学生们解放天性,到处都是笑容。 “真好啊,你这个地方。” 杜河笑道:“我花了几万贯,再不好就没地说理了,你放心,有我在,保证她不会出事。” “谢谢。” “不客气。” 两人在校园里走着,很快就到门口。 “云阳伯,交易已完成,我们各不相欠了。”宣骄停住步子,声音冷冷的,一如往常,只是低着头,杜河看不清她脸。 “珍重。” “珍重。” 望着宣骄离去背影,杜河心中怅然。 李唐名将如云,谋士如雨,朝中俱是精英,纵然河北道天生不对付,有反贼土壤,但凭借宣骄那点人马,无疑是螳臂当车。 此去兵贼两家,再不复见矣。 …… 他在树下默然,门岗再次跑来。 “伯爷,有你朋友找。” 杜河心情被打搅,顿时有些恼。 娘的,哪来这么多朋友。 等他怒气冲冲走到门口,一个少年正在等候,他穿着圆领长袍,身姿挺拔,踏着六合长靴,面如冠玉。 哪里的朋友这么帅。 等等,怎么有点眼熟。 “在下李长乐,见过云阳伯。” 杜河吓一跳,这不长乐公主么。 “快请。” 他连忙迎上,又嘱咐门岗,“李公子是我的贵客,以后他来,不需做任何检查。” “诺。” 长乐公主似乎心情很好,见到什么都觉新奇。 “云阳伯,这是何处。” “李兄,此地是藏书馆。” 杜河离她远远的,这位有驸马,可不敢挨近。 “有很多书喽。” 杜河笑道:“都是医书,以后会添加别的。” 他看到孙思邈和甄权,两老头还搁那研究基础医学呢。 “真是好地方,我也想当学生,可以吗?” 你一个公主,当什么大学生啊。 他不好拒绝,“只要陛下允许,臣没有意见,医学院本就是开放的,你若想学医,里面两位前辈在。” 长乐眼前一亮,笑道:“是孙老神仙!” 杜河连忙低下头,他发现长乐公主不能笑,一笑就破坏典雅气质,让原本绝世容颜,变得勾人起来。 这女人真是美得惊心动魄。 “殿下有要求,与管事说即可,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有劳云阳伯。” 杜河落荒而逃。 他找来胡戈儿和徐墨,指着走进图书馆的长乐。 “看见那人没,第一,保证他安全,不能出任何问题,第二,他想去哪就让去,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两人点头如捣蒜。 …… 随着李锦绣的经营,温泉山庄热闹非凡,城中权贵,约上三五好友,共浴温泉,或下棋垂钓,或登高踏青。 “公子好。” “见过伯爷。” 一路上侍女侍童纷纷行礼。 李锦绣在小楼翻看账目,一见他就笑,“医学院不是今日开院么,怎么还有空闲到这儿来。” “某人不来见我,我就过来见某人。” 杜河头枕在她肩上,使劲嗅着香味。 “别闹,我有正事呢。” 被他一捣乱,李锦绣笔握不住,她放下笔嗔道:“你做甩手掌柜,你可知我有多忙,既要管账,又要管人,商会组建,又是一摊事。” 杜河见她脸色疲惫,心中顿感愧疚,起身替她捏肩膀。 “要不说我离不开你。” 李锦绣浮起甜蜜,“徐墨做事怎么样。” “可以,有条不紊。” “府中钱财不够用了,天人醉和山庄收益,匀出去大半,你那个学院,也是吃钱的无底洞。” 杜河笑道:“娘子莫慌,我来想办法。” “越来越不正经——手往哪放呢。” 她脸上腾起红云。 第116章 人生第一课 长安医学院礼堂。 杜河和孙思邈商议后,决定把学生分为八个班,每个班五十人,基础医学由他负责,药理学等等,则由甄权的徒弟带着研究。 今日是第一天上课,所有人都聚在礼堂内。 长宽各一丈的白布,从顶上垂下。 上面是杜河根据记忆,画下人体各器官位置。 “各位。” 杜河拍拍桌子,下面安静下来,他举起手掌,“你们看我的手上,有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有细菌,肉眼看不到的细菌,诸位都读过书,应当知道佛家有芥子一说,意思是极小,需要通过特殊工具,才能观察到它们。” “很多疾病,都是由细菌引起,比如痈疽,就是毛孔堵塞,细菌进入体内繁殖,引起肿胀。” “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携带大量细菌。” “所以不洗澡,就会引发皮肤病,进入呼吸道,就会引发咳嗽。” 下方学生毛骨悚然,只觉浑身不自在。 孙思邈道:“是不是病从口入的道理。” “正是。” 杜河拍拍手,两个部曲抬着一个玻璃箱子,箱子里是一具狗的尸体,被浸泡在高度酒精里,五脏六腑,清晰可见。 狗的眼睛如同死鱼,瞪着台下学生。 “呕。” 不少女孩,几欲呕吐。 “不同细菌,会有不同后果,比如大肠杆菌,进入胃部和肠道,会引起呕吐,肚子痛等症状。” 杜河把手伸进去,指着狗尸胃部和肠道。 一股熟悉的感觉,让他语气兴奋,“可惜,这只是狗的遗体,将来你们有机会见到真的人体。” 嘎—— 礼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惊恐的看着他。 真的遗体? 妈妈我要回家。 这超前的理念,震得众人七荤八素,孙思邈道:“那怎么分辨细菌的种类呢。”他见多了,心态倒很稳定。 “这个……需要显微镜,我正在研究中,你们需要先有概念!” 杜河抓着头发,当然,用另一只手。 技术条件不够,这也太难教了。 “前段时间,长安瘴疟,也是细菌引起的吗?” 台下一个黑衣少年发问,竟然是长乐公主。 “不——”杜河摇头道:“那是原虫,和细菌组织结构不同,原虫在蚊子体内,蚊子吸血,原虫进入人体,在体内繁殖后,人就会生病,这是瘴疟的原因。” 长乐公主似懂非懂坐下。 “根据生物结构不同,细菌也分有益和有害,同一种细菌,对狗可能有益,对人就有害,因此,还需要分类。” 随着杜河将人体部位指出,又将狗尸当比喻、 一上午时间很快就过去,学生们忍着恶心,将他所说都记下。 “图书馆有相关书籍,各位同学可以去查阅,如果有疑问,可以整理出来,我会一一给你们解答。” “至于药理学,你们可以向各自老师。” …… 杜河哑着嗓子离开礼堂,里面学生老师都炸开锅,围着人体解剖图,不断讨论。 “真是奇妙,原来人体里是这样。” 说话的是甄权。 “校长不会让我们解剖尸体吧。” 这是胆小的女生。 “听他语气,就是这样。” 一个男生说道。 “我有点后悔了。” “那你回宫挑大粪去。” 那人连连摇头,对比宫中,这里是仙境,摸个尸体算什么。 下午时分,校园里充满讨论的气氛。 杜河连喝五杯水,才算缓过神,他叫人找来徐墨。 “按照图纸,把礼堂改造一下。” 只能上物理喇叭了,不然要老命。 他声音沙哑,徐墨吓一跳,问道:“伯爷这是怎么了。” “你早点改造。” “诺。” “学生们怎么样。” 徐墨一拱手,“都很守规矩,就是不知为何,今天食堂的饭菜没什么人吃,属下明天换个厨子。” “别。” 杜河连忙拉住,上个课咱还给厨师干失业了。 这一轮细菌和尸体下来,他们能有胃口才怪。 “不关厨子的事,以后你会经常看到。” “诺。” 他坐在石凳上休息,路过学生纷纷露出敬畏目光。 “云阳伯。”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长乐公主穿着男装,在他身后,杜河拱手道:“殿下,可有什么事情。” “你嗓子还好么。” “无妨。” 长乐问道:“我们也要解剖人体吗。” 杜河愕然道:“当然,不了解人体,怎么能治病。” 长乐颇为震惊,“这……人体关天,这般解剖,是否不妥。” 她熟读儒家书籍,对这种事有点难接受。 杜河看她一眼,笑道:“殿下,人因魂而存,魂没了,就算身份贵为公主,也不过是件皮囊。” “公主千金之躯,可以不必参与。” 杜河断定她会放弃,语气带着调侃。 长乐眼睛弯起,表情微怒。 “臣还有事,失陪了。” 杜河才觉失言,溜之大吉。 杜河决定,给他们来点震撼,打马来到司刑寺,这是负责处决人犯的部门,司刑寺主官迎上来。 “云阳伯,下官张建,有失远迎。” 张建一脸疑惑,京中权贵,都嫌他这晦气,杜河怎么来了。 “牢中可有死刑犯,本伯想去看看。” 他这要求不过分,张建命人带他去监狱。 牢中关着七八个案犯,狱卒低声道:“伯爷,这几个都是要处刑的犯人。” “有劳。” 杜河扔出几两碎银,狱卒眉开眼笑走了,他转头看向牢中,大声道,“你们几个,谁有家室。” “小人有。” “小人也有。” “大人开恩啊。” 有求饶的,有喊冤的,杜河吵得脑仁疼。 “住嘴!” 场中安静下来。 “救是救不了你们了,想和你们做个交易,你们死后,如果将尸体捐赠给我,本伯可以给你们家人一百贯。” 一百贯相当后世四十万,已经是巨额了,但几人脸色仍然犹豫。 没办法,古人思想传统。 “你是何人,说出来算数么。” 杜河笑道:“我是当朝云阳伯,莱国公府中二公子,你说,我能骗你么。” 听到莱国公名号,几人这才相信。 一个汉子咬牙道:“兄弟们,咱们打劫多年,都不够一百贯,左右是死,捐个尸体,还能保媳妇孩子无忧。” “只是以后没人祭奠啊。” 杜河拱手道:“不瞒诸位,我要你们遗体,是做医术研究,会在校内设大义堂,每年香火祭奠,不会少了各位。” “是崇义坊学院么。” “正是。” “好,那某捐了。” “某也捐。” 在监狱转角,一个狱卒快速离去,他是张亮族人,鄅国公有吩咐,凡是听到杜河消息,都向他汇报。 深夜,张亮收到消息,大笑不止。 第117章 唐朝版热血高校 第二日学院放月假,学生们欢呼不已,都散入长安城。 杜河在府中冷笑。 过完假,你们就能感受到解剖学的威力。 “少爷,谁又惹你啦。” 玲珑见他笑的邪恶,出声问道。 “过来给少爷抱抱。” 杜河邪笑一声,和李锦绣敞开心扉后,他就感觉按不住身体躁动。 十六七岁的年纪,真是火气冲得不行。 李锦绣太忙,而且马七未死,她心结难了。 哈桑急着出门,现在找丽雅莎,容易自讨苦吃,玲珑这丫头百般千般愿意,但李锦绣还未修成正果,他有点心虚。 搂着娇俏侍女占足便宜,他才起身去花园。 地瓜叶子长得越发脆嫩,其余种子,也长势良好,可惜金鸡纳树,要长七年,不然特攻瘴疟,卖到岭南、六诏生瘴之地,不发财都难啊。 医学院几百张嘴吃饭,还是得搞钱啊。 这时下人来报,秦怀道来了。 “快请。” 秦怀道才进花园就笑他。 “看你满脸春风,美人恩享够了啊。” “害。” 杜河摆摆手,谁懂他的痛啊。 “上次的事,秦伯伯没有揍你吧。”他指的是在刑场的事,秦怀道虽没动手,但杜河一眼就知他要干嘛。 这个生死兄弟,宁可一同赴死。 杜河对此,感动不已。 秦怀道低声道:“没有,他安排了人,等我救你出来,从开远门出长安,准备让咱俩去秦岭逃命呢。” 杜河一拱手,“秦伯父大恩,杜河永生不敢忘。” “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秦怀道一锤他肩膀,又道:“这次找你,是跟你告别的。” “你调令下来了。” 秦怀道满脸兴奋,“是啊,东突厥余部异动,陛下让我去河北道,任魏州骠骑将军,哈哈,终于可以跟突厥交交手。” 东突厥四年被灭,但余部仍然活跃在东北部。 杜河心中一突,怎么又是河北道。 “怀道,我有一事相请。” “你说。” 杜河叹道:“我有几个朋友,也在河北道,若是与你们大军交手,尽可能留他们一命。” “你朋友怎么会跟我——”他说到一半,忽而停下来,用目光探询,杜河低声道:“是,前朝余孽,在西市他们救过我。” 杜河把三人特征一一说明。 “好。” 秦怀道痛快答应。 既然今天告别,杜河也不收着,大声喊玲珑上酒,就在园中摆宴,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谈。 天人醉性烈,都喝的满脸通红。 直到下午,两人才算结束。 “兄弟,远在河北,多多保重。” “保重,咱们回来再喝。” 秦怀道走后,杜河头昏脑涨,醉醺醺唱起歌来,满园子都是他的声音,玲珑哭笑不得,扶着他往卧室走。 不料此时,一个仆人走近。 “少爷,外头有人找你,说是学生被打了。” 学生?哪来的学生。 不对,医学院里都是学生啊。 他晃晃脑袋,清醒了一些,挣开玲珑,大怒道:“哪个不长眼的,到我的地盘闹事。” 杜河走到门口,一个女孩急得不行。 “校长,咱们的学生,被国子监的人打了。” “国子监,什么玩意。” 女孩见他不清醒,忙道:“就是国子监啊。” 杜河才想起来,国子监就在隔壁务本坊,他们地盘千亩,学生也有几千,好好地跟医学院打什么架。 “走,去看看。” 杜河到时,学院门口,围着一群人。 他挤进人群,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胖子,似乎踩着个人,地上那人抱着脑袋,竟也不挣扎。 “太仆寺奴才,也敢称学生,真是笑掉大牙啊哈哈” 胖子张着大嘴,笑得唾沫飞溅。 “这帮贱奴,就是欠打。” 他同伙也出声附和。 反观医学院那边,个个面露惧色,薛明雪犹豫半晌,出声道:“这位公子,你们打也打了,不如消消火。” 胖子眼睛一斜,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哪来的婊子,你们舞姬不过是陪客的玩物,也敢劝老子,我看你长得不错,陪大爷消消火。” 薛明雪戳到痛处,脸色一黯。 “还有出头的没有!” 胖子对着学院大门,嚣张大喊。 “这位兄台,克制一下。” 杜河缓缓走出来。 胖子见他醉醺醺的,不耐烦道:“哪来的醉鬼,快滚。” “嘭。” 话音刚落,一只大脚将他踹飞,杜河大步走上去,拎着脖子。 “啪啪啪……” 胖子很快被扇肿。 “老子叫你克制,你耳朵聋了吗!” 杜河将他扔在地上,大声道。 “你……” 胖子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怒。 “干他。” 他几个伙伴一拥而上。 一脚,倒下一个。 一拳,又是一个。 余下瑟瑟发抖。 杜河酒劲发作,将几个人像纸片一样打飞。 胖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你给我等着。” 杜河双手叉腰,狂笑几声,一脚把大门踢开。 “没用的东西,都滚进来。” 学生们见他酒气熏天,都战战兢兢跟上,胡戈儿匆匆赶来,杜河一拳把他打倒,他又重新爬起跪好。 “我让你保护学生,你就这么保护的,嗯?。” “卑下知错。” “跪到天黑。” “诺。” 学生们在广场上站成一排,杜河走到被踩的男生面前,起手就是一个敲头。 “被踩不还手,该打!” 少年捂着脑袋,不敢说话。 又到没帮忙的男生面前,一人一下。 “同学被打,也不知帮忙,废物!” 帮帮帮。 满场都是他敲头声。 一个守卫低声道:“少爷喝醉了,要不要拦着点。” “想挨打你就去。” 胡戈儿没好气说道。 杜河走到女生面前,叉腰怒训。 “不会打架,还不会骂人吗,跳舞跳傻啦?” 女生们更不敢说话。 他一路骂到尾,到了薛明雪面前,“也是个没用的。”想起宣骄杀人场景,又低声说了句,“咋一点都不像你妹。” 薛明雪一脸委屈。 他骂完了人,心情舒畅,找了个石桌躺下,不一会就传来呼噜声。 学生们面面相觑。 “要不,给校长盖个被子?” “快去。” “我去倒水。” “有蚊子,我去拿扇子。” 陆陆续续的,把杜河包在中间。 “真他娘的。”胡戈儿抹着眼角,“一群小屁孩,倒知道谁对他们好。” 此时,外面传来喧哗声,他起身一看,只见门外黑压压的,来了一群大半小子,估摸好几百。 “快,把门关上。” 杜府部曲,迅速关上大门。 第118章 厨子的妙用 杜河睡得真香,被一阵喧哗声吵醒。 他刚起身,眼见周围一大群学生,猛灌一大杯水,口渴稍解。 “明天再收拾你。” 学生们也不生气,笑嘻嘻的。 “好好,明天我们认罚。” “这还差不多。” 杜河心下满意,又见门口喧闹不绝,大声道:“外面什么动静。” 胡戈儿小跑过来,“少爷,那胖子带着一群学生来了,不过你放心,我已把大门关住,他们进不来。” 杜河一脚给他踹飞。 “没用的东西,守什么守。” 转头吩咐学生。 “去敲锣。” “哦哦。” 学校里有两个铜锣,原是集合用的,此时被两个学生,敲得震天响,不一会儿,学生们陆续从里面跑出来。 杜河站在高处。 “男同学们,外面有人要打你们,干不干。” “干干干!” 学生们被氛围点燃。 “抄家伙。” 哗啦啦,食堂门口的烧火木材,一下被薅完,杜河找了半天,没找到顺手的家伙,一个胖厨子拎着勺子,一脸讨好。 “校长,用这个!” 杜河赞许看他一眼,还好没辞退这家伙。 “开门!” 杜河气势汹汹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群学生。 胡戈儿见他酒劲未醒,苦着脸吩咐部曲开门,又低声道:“少爷喝醉啦,等会都护着点,伤着了老子扒你们皮。” “诺。” 大门打开,门口的胖子,一脸懵逼。 他是利州都督之子,在个国子监素有声望,振臂一呼,一帮热血同窗便拥着过来,找学院算账。 见到杜河一脸狞笑,顿感后悔。 娘的,我没带武器啊! “给我打!” 杜河大吼一声,拎着勺子呼在胖子脸上,胖子一声惨叫,脸上出现一个红彤彤的勺印。 身后学生们,气势如虹,嗷嗷喊着往前冲。 国子监学生,很快反应过来,上前迎战,苦于没有武器,被打的嗷嗷喊,好在他们人多,尚处于均势。 杜河舞着勺子,挡者披靡。 后方的薛明雪带着女学生发愣。 一想到杜河说她不如宣骄,也上头了。 “姐妹们,跟我上!” 这些舞姬们身段灵活,也不上去硬碰硬,抽冷子薅住头发,就是一顿扯,扯得空中满是碎毛。 还有那指甲长的,逮着就是一顿挠。 远处武侯卫看得目瞪口呆。 “队长,咱上吗?” 队长瞪他一眼,“你虎呀,那都是姑娘,打赢不光彩,打输你头发不要啦,反正死不了人,看着呗。” 众武侯闻言,头皮发凉,齐齐后退一步。 “啊……” “我的头发……” 渐渐地,国子监学生溃不成军,被追的到处跑。 杜河正舞的起劲,忽然发现前面没人了,正感不爽,前方一个黑衣小子,娘里娘气的追着人踹,竟是长乐公主。 他一把抓住长乐的手。 “快回去。” “我不。” 长乐脸上兴奋劲还没过去。 杜河当头就一个板栗,长乐捂着头。 “你大胆……” 她见杜河浑身酒气,知道说不清,掉头跑了。 等到国子监学生都被打跑。 “哈哈哈哈……” 杜河叉着腰狂笑,学生们也是个个兴奋。 等回到学校,杜河大声道:“那厨子,今天加餐,把酒肉都给爷端上来啦,各位同学,为庆祝此战胜利,开喝!” “嗷……” 园内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长乐公主揉着头跺脚,看着远处人群。 “真是土匪!” 随着一桌桌佳肴端上,一坛坛美酒端上。 医学院喧闹一片,众学生围着杜河痛饮,杜河乐上加乐,大笑道:“不要做孬种,打就完事了,校长在你们身后,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大声点!” “明白了!” 每个人都用力喊着,他们看着杜河,满脸崇拜。 …… 崇义坊本就离宫门近,消息很快就传到宫中,李二和长孙皇后在吃饭,听到张阿难汇报,笑着摇摇头。 “这小子,真是到哪都不安分。” 长孙皇后笑道:“少年人活泼好动,陛下别苛责他。” “朕倒是不苛责他,只是明天朝会,他有得受咯。” 李二幸灾乐祸,忽然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走近,他道:“长乐,这么晚了,你从哪里回来,可吃过了?” 长乐公主立正站好,“女儿出去逛了,已经吃过啦。” “那快去休息。” 长乐公主走了,只是时不时揉着头。 “这孩子去了医学院,倒是开朗了许多。”长孙皇后眼中,满是慈爱,长乐公主身体不好,她接来宫中调养。 “是啊。” 李二感慨着。 “长乐一笑,朕的心情也舒畅了,就让她去玩玩吧。” 在温泉山庄,李锦绣查看着小卷,忍不住笑,“公子真是不省心,好好的医学院,带着学生打架去了。” “哎,都当伯爷了,还是少年样。” 环儿今日过来汇报,闻言也附和。 李锦绣嘴角含笑,“他若不是这个性格,你我会心甘情愿替他卖命么,秦小公爷会不惜劫法场,太子会宁可放弃皇位么。” 环儿笑道:“也是。” “待人以诚,便有人舍命,道理是简单,可谁又能先以诚待人呢。” 李锦绣手撑着下巴,目光一片柔情。 小冤家,明日朝堂,那些夫子不骂你才怪。 …… 再醒来时,杜河头疼欲裂,他揉揉额头,发现自己回到杜府,玲珑听到动静,端着脸盆走进来。 “少爷醒啦,叫你喝那么多酒。” 她一边责怪,一边给杜河擦脸。 “诶,我不是在医学院么。” 杜河被她擦得五官扭曲。 玲珑收起毛巾,笑道:“你都不记得么,昨天下午,你带着医学院,把国子监小夫子,打得落荒而逃,然后大喝特喝,还是胡大哥送回来的。” 杜河笑道:“我只记得跟他们喝酒了。” 他觉得口干,便问,“有茶吗。” “我这就去泡。” 杜河大手一拉,抓着她跌在怀里,狠狠亲上去,玲珑倒也习惯了他孟浪,红着脸任他轻薄。 良久,杜河松开。 “甘甜止渴!” 玲珑打他一下,催促道:“快换衣服,今天有朝会。” 杜河一跃而起,打了国子监的学生,今天朝会,那国子祭酒,国子司业,还不得疯狂攻击自己。 他放弃骑马,唤来马车,闭目养神。 得养好精神啊,不然等会吵架没力气。 果然,走在朝会路上,尉迟敬德朝他投来目光,窦静收了他山庄份额,一损俱损,拍他肩膀道:“等会夫子说你,不要还嘴就行。” “多谢窦大人。” 杜河微微一笑,不还嘴,想屁吃呢。 第119章 脾气不好爱骂人 朝会开始。 “陛下,东突厥余部异动,欲要窥我边疆,翼国公之子秦怀道骁勇善战,兵部提为魏州骠骑将军。” “准。” 这都是商量好的,只是走个流程。 “代国公送来急信,已向吐谷浑部进军,但慕容伏允烧毁草原,我军后勤压力很大,请朝中调取物资。” 兵部侍郎踏步汇报。 李二抬头看下。 “房卿,此事你怎么看。” 房玄龄是仆射,民部在他管辖内,他道:“今年河南道水灾,赈灾花费许多粮食,民部物资已经吃紧。” 李二沉吟片刻,“北路军是主力,保障北路军粮草,南路君集道宗都是奇兵,让他们就粮于敌。” “诺。” 杜河站在台下,听得昏昏欲睡。 等朝中大事商议完毕,国子监祭酒,孔颖达拱手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 国子监主管教导学生,平时在朝廷跟个吉祥物差不多,不知情的人纷纷纳闷,知情的,早把目光看向杜河。 “祭酒请讲。” 李二嘴角含笑。 “昨日,云阳伯率众,殴打国子监太学学生,打伤五十余人,猖狂至极,臣请陛下严惩云阳伯。” 于志宁也出列,“孝悌者也,其为仁之本与,大唐以孝治国,云阳伯逼迫同族叔父,是为不孝,又放纵学生,聚众斗殴,是为不仁,臣也请陛下严惩。” 两个夫子慷慨激昂,就差指着杜河鼻子骂畜生了。 尉迟敬德笑道:“两位夫子言重了,不就是几个娃娃打架。” “子曰:……” 孔颖达开始搬出他老祖宗,尉迟敬德识相闭嘴。 “等等。” 杜河出声打断说话,他精神抖擞。 “于庶子,我有一问。” “但讲无妨。” 于志宁头一扬。 杜河笑道:“按照于先生的意思,就算被亲族迫害,也不该发怒,否则就是不孝,对也不对。” “君子以德报怨……” “我就欣赏于先生这般精神。” 杜河点点头,“既然如此,等会下朝,于先生别走,让我打一顿,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用道德感化我。” 于志宁头一缩,“你……匹夫。” 他也不敢答应,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啊。 朝中众人纷纷低笑,这小子也特损了。 “不得无礼。” 李二故作严肃。 杜河拱手道:“是,陛下,臣只是想说,连于司业都做不到以德报怨,又有何脸面来要求臣呢,若被欺负不还手,臣岂不是成了软包子,是吧,卢国公。” 程咬金退后一步,懒得理他。 孔颖达自持身份,不与他争辩,于志宁大声道:“好,此事先不算,我问你,你为何率众殴打学生!” 杜河道:“太学学生挑衅在先,被我教训后,又聚众砸门,只不过人不经用,打输了而已。” 他看向满朝文武,一指于志宁。 “打不过就告状,哈哈……” 文臣皆抿嘴,武将咧着嘴乐。 这两夫子平日,一说话就是之乎者也,仿佛圣人一般,让他们烦得不行,满朝文武,哪个不是人精,装啥呢。 奈何他们占着大义,谁也不敢怼。 今天给杜河一顿喷,真是舒畅啊。 “一派胡言!” 孔颖达见于志宁吃亏,忍不住出来。 “哼,你招的都是些什么人,李孝常、西秦后代都是重犯亲属,此等低贱之人,也敢自称学生,云阳伯替他们出头,难道是对陛下不满吗?” 嘎—— 朝廷瞬间安静下来,这些人身份敏感,确实好借题发挥。 但李二面无表情,这医学院本就是为他开。 杜河怒声道:“孔祭酒,至圣先师曾说,有教无类,主张不因身份而歧视,陛下释放他们,正是宽厚仁慈的体现,你身为圣人后代,却侮辱他们人格,儒家仁爱众生的理念呢?” “此等腐儒,某不屑为伍!” 孔颖达脸色一白,但这话确实是祖宗说的,没法反驳。 刘洎出列道:“云阳伯,我听说你医学院学生,对国子监学生不敬,才遭殴打,他们是奴婢,对士族不敬,就该惩处!” 杜河早看他不顺眼。 “刘大夫,国子监学生,将人踩在脚底,我院学生来劝,反被骂舞姬乃婊子,我来问你,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陛下将他们归为奴婢,是因为他们犯错的惩处,但还是大唐的子民。” “你等身为士族,是因为有功社稷,理应爱护百姓,做好万民榜样,你就是这样侮辱他人,大惩淫威的?” “不媚上,不欺下,你儒家风骨何在!” 他养好了精神,中气十足,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我……” 刘洎默然不语,他心里很委屈。 欺凌下人,哪个贵族不是这么干的,但这事,能干不能说,说了就是道德败坏,人活着,得要脸。 张亮出场,大声道:“这些女子乃卑贱之人,怎可当成学生!” 杜河一转身,笑道:“光顾着骂他们,忘了你了。” “大胆!” 张亮一时气结。 杜河斜眼看他,“你没母么。” “我跟你拼了!” 这话一出,张亮脸色通红,大叫着要冲上来。 “冷静……” “鄅国公。” 武将们纷纷抱住他。 李二皱眉道:“怎可骂人。” 杜河一拱手,“陛下,臣不是骂人,臣是问询。” 他转身面对张亮,“鄅国公既有母亲,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男女一阴一阳,孤阳不长,孤阴不生。” 他一拱手,“先朝平阳公主,我朝皇后娘娘,长乐公主,哪个不是贤良淑德,论人品论才能,你比得上么?” “你鄅国公好色正常,我杜河也好色,但我就不认为,天下女子低贱,听说你床笫之间,称舞姬为宝贝,事后竟说出这种话。” “真是淫前圣如佛,淫后狂如魔!” 张亮酷爱女色,有关他风闻也传开。 给他一点破,张亮气得怒火攻心,指着杜河手指颤抖。 杜河冷笑道:“我知道,你想说奴婢怎能和娘娘比,我来问你,这些女孩不偷不抢,以舞吃饭,既无人品道德之坏,怎么就低贱了!” “用双手挣的钱,何来低贱之说!” “倒是你,仗着陛下信任,多次强迫舞姬,比那青楼嫖客都无耻!” 张亮气得狂叫,要冲上来杀了杜河。 “冷静冷静” 一帮武将连忙抱住。 程咬金擦擦汗,这嘴喷刀似得,幸好他没出列啊。 房玄龄道:“这小子牙尖嘴利,你后继有人了。” 魏征笑:“虽有几分道理,但也是诡辩。” 杜河这厮,忒无耻了,骂人扯皇帝大旗,又扯长孙皇后大旗,谁敢反驳。 刘洎此时缓过神来,大声道:“陛下,云阳伯在狱中,收购死刑犯尸体,此举有伤天和,恳请陛下制止。” 嘎—— 这下文臣武将都坐不住了。 云阳伯这路子,有点邪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随意买卖。 第120章 好好好,撤 下连礼部尚书王珪也不帮他了。 “云阳伯,礼记言,视死如生,生死是天地伦理的轮转,怎么能用钱去买尸体,有违天和啊,请立刻停止。” 他到底收了钱,言辞倒不锋利。 刘洎开始新一轮进攻。 “正是,你身为朝廷官员,竟敢做辱尸之举,若是上天降下神罚,连累的是我大唐江山,你敢担责么?” 李二也神色凝重。 当皇帝的,就怕天灾,一有天灾。 人们就要说,皇帝失德,上天对我们的惩罚,你就得下罪己诏。 孔颖达回过神,也开始出声,“丧葬之事,关乎于天,云阳伯此举,伤天害和,岂不是蓄意谋害大唐江山!” 杜河揉着额头,娘的,一群文盲。 解剖个尸体,跟上天有什么关系。 “陛下,臣以一百贯买下死刑犯尸首,是用作医学研究用的,双方你情我愿,公平买卖啊。” 魏征也出言道:“不可,有违人伦!” 魏相一说话,这下朝堂更热闹了。 “荒谬……” “尸体岂能用钱买之……” “丧尽天良啊杜河。” 文雅派、辩论派、骂人派纷纷上场。 李二面色为难,杜河医学院,本就是为他建的,现在引起众怒,他不能只让杜河顶在前头。 正欲说话,看见杜河神色如常。 他心中一动,便不开口。 朝中议论持续好一会儿。 等声音小些,杜河拍拍手,把目光吸引过来。 “既然大家都反对,那我就撤销啦。” 嗯? 这么容易就屈服了? 云阳伯今天拳打脚踢的,几句话就妥协了?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有李二老神在在。 按他的了解,这小子必有后招。 杜河看向王珪,“王尚书,听说你时常心绞痛啊。” 王珪一脸雾水,好好地问什么病,不过他也如实回答。 “是有此证。” 杜河一脸哀痛,“哎,可惜,此症名为冠心病,几年内就会死,晚辈本想研制药物,既然都不同意,就算了吧。” 我曹! 什么叫算了。 王尚书一脸懵,这是我的命啊。 杜河又看向刘洎,“刘大夫时常精神兴奋,手指颤抖,对吧,此病名为甲亢,也活不了多少年,不过刘大夫还年轻,算了算了。” 刘洎也傻眼了。 咋地,我就该死啊。 杜河目光扫过去,群臣纷纷后退,生怕他给自己看出病。 “啧,司空大人这体型,时常关节痛吧。” 长孙无忌一脸惊惧。 “魏相眼睛也不舒服吧。” 魏征也没话说。 杜河一个个点名,朝中都是中老年人,或多或少带点病,给他一恐吓,个个神情忐忑,都沉默下来。 杜河再看向孔颖达,“孔祭酒还反对吗?” 孔颖达咬牙道:“我等儒家弟子,何惧……。” “孔祭酒,不可乱说……” “孔夫子,住嘴。” 被杜河点到名的大臣连忙开口。 这老夫子,你是不怕死,我们还要命呢,家中良田千亩,娇妻美妾,多美的生活啊,死了都成空。 “哎,此举有伤天和,杜河也心生惭愧,今日得各位提点,我决定,取消接收尸体,只是多准备些份子钱。” 大臣们都傻眼,咋地,你就准备参加葬礼呢。 长孙无忌打圆场。 “云阳伯,既然有关医疗,也是有益后世嘛,研究研究,可以理解。” “是啊是啊,公平买卖。” “此举造福于后人。” “具有科研精神。” 这是哪个思想先进的。 杜河环视四周,“都不阻拦啦?” 刘洎尴尬道:“是我等考虑不周。” “考虑不周……” 其他人纷纷配合。 “我……” 于志宁刚想嘴硬,见人们都瞪自己,连忙闭嘴。 程咬金和张亮都很识趣,这时候唱反调,这些有病的大臣,都得跟他们结仇。 杜河拱手道:“陛下,此举也是无奈,人体奥妙,不加以分析,怎么对症治病,本来时间紧迫,臣希望学生们不受打扰,早日研制出药物。” “陛下,云阳伯说的有理。” “无关人员,不应骚扰研究。” 众人纷纷附和,没办法,这年头谁家还没点病,惹不起啊。 李二手指掐着大腿,故作冷静道:“嗯,以后不许骚扰医学院学生,违者重罚,诸位爱卿,都退下吧。” 散朝以后,立政殿里传来狂笑。 “哈哈哈哈哈……” 李二豪迈的笑声,震得殿内作响。 “观音婢啊……哈哈哈……” 长孙皇后连忙给他顺气,微笑道:“慢点慢点,陛下何事,这般开心……” 长乐公主连忙端茶。 “吐谷浑打赢了么,父皇开心成这样。” 李二喝口茶水才缓过来,一边笑一边把朝中事说一遍。 “哈哈,你们是不知道杜河有多损,满座公卿,个个义愤填胸,等他点完病,个个改变口风,就连魏征,也不敢反对,朕好久没见他吃瘪了哈哈……” 长孙皇后笑道:“事关自身,谁能避免,杜河这孩子,真是聪明啊。” 长乐低声说了句土匪,被李二笑声掩盖住。 皇后忽然想起一事,“杜河神医,长乐身体不好,又未怀孕,不如让他给你看一看。” 长乐大羞,红脸道:“母后,他一个男人,怎会看妇科。” “怎么不会,承乾上次还说他妇科圣手呢。” 李二想了想,也劝道:“丽质,你去看看。”他心中微叹,女儿嫁给长孙家,却没有子嗣,引人风言风语。 “好吧。” 长乐勉强答应。 …… 不到一天时间,杜河舌战群臣的事迹,如大风刮过长安。 尤其那段关于女人的对话,引起无数女子共鸣,连平康坊里最红的清倌人都发话,“只要杜公子来,奴分文不取,以身伺之。” “奴愿倒贴。” 无数青楼,纷纷跟风。 与他相反就是张亮,人人都知道鄅国公,是个床上亲亲,床下贱奴的两面人,虽然明面不敢骂他,背地里说起,都得吐几口唾沫。 张亮回去后就病倒了,数日不上朝。 张良绪气得满脸通红,本来就被杜河在宴月楼羞辱,这会父亲又吃亏,现在出门,人家眼神看得他受不了。 “杜河,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第121章 大航海与细腰 出完风头后,杜河偷懒躲去山庄。 初夏时分,山庄人流减少,他来到小楼时,李锦绣正在查账本,一个昆仑奴在一旁候着,看到他便带上门出去了。 “长安第一风流公子来啦。” 她穿着一身白色襦裙,套着红色窄袖衫子,丹凤眼微微弯起,娇媚而不显得艳俗,宛如画中人。 “我可是正经人。” 杜河轻咳两声,长安的青楼女子,也太热情了。 李锦绣横他一眼,“听说有位花魁画楼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愿和你一见,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我只想迷倒你。” 李锦绣捂嘴笑,嗔道:“小酒疯子。” 杜河凑过去看她桌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支出收入,看得他头大,“你该建个财务组的,这也太费时间了。” 她停下笔,“开支越来越大,我想做些贸易生意。” “我就因为这个来的,哈桑很快去波斯,你可以和他组建商队。” 大唐的奢侈品,陶瓷、丝绸,深受欧洲贵族喜欢。 “哦?”李锦绣挑眉道,“你又想找什么。” “一些造船技术。” 李锦绣诧异道:“你要做海贸么。” 杜河从怀中取出图纸,递给她看,李锦绣逐渐入迷,脸上一片震惊,“这是——四海地图?” “嗯,这是大唐,这是突厥、波斯、中亚,就是粟特人的国度,这是东瀛,东瀛再往东,横跨大海,有一片富饶的土地,没有人烟。” 杜河用手指一一指出。 李锦绣尚在消化中,半晌,她捏着杜河的脸扯。 “你干什么。” “我看你是不是妖怪变得。” 杜河笑道:“别扯别扯,天生奇才,梦里高人传授。” 李锦绣知他在胡扯,也不戳破,她看着图纸,骇然道:“大唐竟只占这么点,天下有那么大吗?” 在这个交通落后的时代,她连海都没见过。 杜河搂她在怀里,指着图纸上的美洲,“嗯,非常大,这个地方,是我们的退路,一旦事不可为,我想带你去这。” 她反手搂杜河脖子,低声道:“跟你在一起就行。” 杜河笑道:“所以我要拿到龙骨技术,否则横跨不了大海,大航海是百姓之福,我想掠夺其他地方的资源,让大唐普通百姓,也能丰衣足食。” 世界就是这样,有人受苦就有人享福。 杜河只想汉族享福,其他种族,谁管得了那么多啊。 “这就是你想的天下大同吗?” 杜河低声道:“我受李恒之恩,不想有第二个李恒,不瞒你说,我甚至不忠于李唐,只想让民族更好生存下去。” 李锦绣一把捂住他嘴。 “不许胡说。” 杜河在她嘴上啄一口,“所以,一旦有龙骨技术,我们就做海贸生意,到时候,我们两个会改变世界。” 李锦绣在他怀里嘻嘻笑。 “但是去波斯商队,至少要两年,远水救不了近火,你商会铺的怎么样了。” “有进展。” 杜河笑道:“除了长安,不要开铺子,直接让当地豪强代理。” “代理?” 杜河道:“就是,他们给我们钱,我们提供货,让他们去卖,这样一来,不用开设店铺,只需收钱。” 反正是独家技术,也不怕谁反骨。 “好主意。” 李锦绣眼波流转,陷入思考。 有了窦静王珪等人的份额,亲王都不敢动这块蛋糕,只需放出风声,自有商人带着钱来长安取货。 “可是,产量跟不上呀。” 杜河揉着她脸,“你改变下生产模式。” 他掏出一叠纸,李锦绣翻着看,眼睛越看越亮,直到翻完,起身在他脸上亲一口,喜道:“公子真是天才。” 杜河所写的,是流水线的运作方法。 天人醉的小工坊模式,远远供应不了全国,只有流水化,才能创造巨额财富,好比后世某酒厂,堪称敛财机器。 “你只需保证核心机密。” 李锦绣未回答,她陷入思考中。 这事业狂啊,杜河无奈一叹,转身离去。 “好主意——” 昆仑奴走进来,“主人,公子已经走了。” 李锦绣瞬间恢复冷静。 “挑十个人来。” “诺。” 昆仑奴早习惯,只要离开了杜河,她身上的娇憨全都消失,只有无尽理性和威严。 …… “光学啊光学。” 杜河念叨着几个字,往西市走,在唐朝开医学院,简直就是寸步难行,没有显微镜,许多东西教不了。 最后能培养成什么样子,纯看运气咯。 酒精工坊需要大量蒸馏器,安格的工坊扩大一倍,这个富态胡商,见到杜河,立刻露出讨好笑容。 “伯爵大人,欢迎光临。” 他的汉话很有进步,终于不再盆友盆友。 杜河开门见山,“安格先生,我需要你造出这个。” 安格拿着纸张,一脸为难。 “大人,现在的技术,造不出来。” 杜河呵呵笑道:“只要你造出来,你的财富,会比现在多出一万倍,我写了方向,你只需要不断实验。” 安格眼前一亮,“我会努力的。” 既到西市,肯定要去找丽雅莎。 粟特少女一见他,就扭腰进房间了,杜河略显尴尬,他是有点渣男了,亲完丽雅莎就不见人影。 一个虬髯胡人笑道:“去找她。” “老兄,她生气了。” “笨蛋,真生气就把门关上了。” 杜河看着敞开的门,恍然大悟。 合着这大胡子还是情圣啊。 房间内。 “嗨,丽雅莎,实在太忙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丽雅莎耳朵微动,仍然背对他,杜河走过去,手掌上一串珍珠饰品,胡姬对小饰品没有抵抗力。 “真漂亮。” 杜河顺势表达歉意:“不要生气了。” “我就是想见你。” “不如你跟我回府,天天都能见着。”杜河暗搓搓的想着,拐进杜府,他也能欣赏下胡旋舞。 丽雅莎笑道:“不行,妈妈说,天天见面会腻烦。” 杜河也不强求,丽雅莎活泼热情,在酒肆生活的很快乐,呆在杜府里,反而束缚她的灵魂。 不过,便宜还是要占。 毕竟,胡姬的细腰,胜过长安城外的杨柳哟。 第122章 咋还哭上了 经过朝中一事后,都知道云阳伯不好惹,国子监偃旗息鼓,医学院里清静异常,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 “校长来啦。” 猛然,不知是谁喊一声。 周围学生都向门口涌去。 杜河被一群学生簇拥着,左边莺莺燕燕,右边尽是少年,他受宠若惊,“哈哈,同学们都很热情啊。” “校长,你说得太好了。” 男孩目光崇拜。 “我太喜欢你。” 舞姬眼泛桃花。 “公若不弃,某愿拜为义父。” 杜河一头黑线,这是哪家浑小子,他伸手虚按,笑道:“好好好,你们都冷静一点,你们很开心啊,但是——” 他露出邪恶笑容。 “你们很快就乐不出来了。” 众学生齐齐退后一步,顿感不妙。 他让学生们准备上课,唤来徐墨,“怎么样,学校里没出乱子吧。” 徐墨拱手道:“回伯爷,一切安好,老师们带着他们,轮流住图书馆,尤其两位老神仙,除了睡觉,就没离开过。” “照顾好他们,这都是瑰宝。” 孙思邈和甄权年纪大了,对于新知识更加急切。 “属下晓得。” 杜河瞧他一板一眼,忍不住笑道:“放松点,这里是校园,李掌事给你上酷刑了嘛,这么严肃。” 徐墨露出一丝笑容,嗯,很勉强。 …… 礼堂内。 “喂喂……” 满屋都是杜河的回声,经过徐墨改造,两边墙壁加光滑弧面,产生类似回音壁的效果,是山寨版喇叭。 杜河很满意,终于不用扯着嗓子。 “同学们,经过这次战斗,我们的感情得到了升华,想必你们也喜欢这里吧。” “喜欢。” 台下纷纷回应。 “很好,我也喜欢,但我要提醒你们,这里存在,是因为我在前面顶着,我跟满朝公卿,说你们都是大唐精锐,保证你们会做出成绩。” 学生们眼中露出激动。 “我不希望你们失败,不希望你们成为舞姬,成为奴仆,作为校长,我希望你们自信、活泼、张扬。” “你们是人才,证明给他们看!” 杜河煽动了学生们情绪。 “校长,我们会做到的!” “不会让你失望的!” 就连长乐公主在台下,也捏紧拳头。 孙思邈走南闯北,早已洞察世情,他微笑道:“这场景有些眼熟,想起来了,岭南有个土匪头子,也是这样说的。” 甄权也笑而不语。 杜河伸手止住热情,直到台下安静下来,“很好,同学们,学海无涯,而人力有尽,比如孙老前辈擅药理,甄老前辈擅针灸,从一个地方做到极致,就是成功。” “那校长为什么都精通。” 台下有个男生发问。 杜河得意洋洋,“我是天才。” 礼堂里全是笑声。 “所以,今天我给你们带来礼物。” 杜河拍拍手,几个后勤抬着玻璃柜进来,在透明液体里,一个男人尸体清晰可见,双眼紧闭,全身赤裸。 女生们纷纷捂住眼睛。 杜河眼里充满神圣,“这是一具砍头尸体,也是你们的解剖老师,站起来,向你们的老师鞠躬。” 长乐公主捂眼,“还有女孩子啊。” 杜河抬头厉声道:“医者眼中,只有血肉!” “没有这个觉悟,你们永远也成不了,站起来!” 随着他严厉的声音,一个个学生站起来,女孩子们脸色苍白,但都睁开眼睛。 杜河看着长乐公主。 “李兄,你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不——”长乐公主睁开眼,脸上浮现一抹血红,咬牙道:“他们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没想到她看着典雅,却有几分狠劲。 行礼完毕后,学生们再无半分羞耻,杜河冷酷的用刀,拆解各个部位,仿佛一个毫无情绪的机器。 当一团鲜红血肉摆在玻璃瓶里。 “呕……” 一个 二个 一群学生都在呕吐。 但是,他们很快再次回来。 “这是心脏,这是肝,没有福尔马林,他们保存不了多久,你们需要尽快了解。”杜河手中不停,介绍各种器官。 “这些东西,会保存在冷藏室。” 为延缓腐败,他花重金购买冰块,打造一个小型冷藏室。 …… 杜河回到小楼。 楼里堆满了纸张,全都是学生们的各类问题。 “细菌如何观测?如何分辨?” 杜河头皮发麻,没有条件,我知道个屁,他写下有待研究四个字。 “人体内是否能开发出灵力?” 这是哪个异想天开的,跑唐朝修仙了。 批复:抄写基础医学十遍。 “如何判断病症。” 批复:转药理学孙老师。 …… 一上午时间很快过去,杜河来到食堂,学生们面无血色,他镇定自若吃饭,引起无数崇拜敬畏目光。 校长的形象,在偶像和魔王间来回切换。 小楼里,杜河叫来孙思邈和甄权。 “两位前辈,我这里有许多研制项目,你们分下去,几人一组,专攻它们。”杜河取出一摞纸,放在桌上。 “大蒜素、青霉素、降压药……” 孙思邈笑道:“原来伯爷有方向了。” 杜河无奈一笑,也只有这样,他提出大致方向,具体实验,让学生们去做,不然,医学院怕是要倒闭了。 成果也是希望。 “两位前辈,此行如同盲人摸象,都是未知,杜河精力有限,其他事情,还需要仰仗你们。” 孙思邈笑呵呵摆手,“共同学习。” “有人在吗?” 此时,门外传来声音,竟是长乐。 孙思邈见状连忙告辞。 长乐公主穿着黑色胡服,衬得肌肤更加白皙,配上她美丽容颜,浊世佳公子的形象,帅得一塌糊涂。 “殿下,上次的事,真是抱歉。” 他有点心虚,上次醉酒,抓了她手,又敲了头,这可是李二最疼的公主,让他晓得,还不得抽自己。 长乐公主没说话,递过来一叠纸。 “关于呼吸道感染……” 杜河翻着纸张,眉头紧皱,他合成纸张,叹道:“殿下,呼吸道很复杂的,几年都不见得有成果。” 他意思很明显,你都嫁人了,玩玩得了,迟早要回长孙家的,还真研究上了啊。 不料长乐并未回答,杜河抬头—— 长乐公主闭着眼睛,深深呼吸,直视杜河,眼中蒙起一股雾气,“难道公主就不能有爱好吗?” 杜河傻眼,这什么情况。 咋还哭上了。 “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长乐起身,恢复冷静,“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打扰了,云阳伯。” 她语气平淡无比,但杜河似能感受到,躯体里深深悲伤,这公主的身份,仿佛成了她的枷锁。 第123章 妇科圣手啊 抛开身份,她只是个有追求的女孩而已。 “回来。” 望着长乐离开的背影,杜河脱口而出。 说完他又有些后悔,公主在学院,真是颗大雷啊,他暂时没有和长孙无忌对冲的打算。 长乐疑惑停住步子。 “咳……呼吸道我只了解大概,其他靠你自己。” 长乐眼中浮出喜色,下一秒,露出一个浅浅笑容,杜河早有准备,赶紧低头,假装看稿纸。 有没有人跟她说过,不要笑的啊。 “多谢。” 杜河轻咳两声,“能说说,你为什么想探究呼吸道相关。” 长乐优雅坐下,“母后时常胸闷,喘不过气,我从小就这样,根据在图书馆里查到的,应与呼吸道有关。” 原来是哮喘啊。 杜河赞道:“殿下真聪明,此病大概率是哮喘,你和娘娘,是遗传性哮喘,以臣的能力,研制不出药物。” 长乐眼前一亮,“这病好治么。” 杜河记得,长乐是贞观十七年去世。 “还有八年——”他说到一半,猛然想起,这里坐着个活的,连忙改口道:“臣这医学院,有希望研出药物。” “八年。” 她仿佛没听到后面,嘴里不断轻轻念着。 坏了,杜河暗暗叫糟。 “殿下,殿下——” 杜河连声呼唤,长乐才回过神,他道:“殿下不必担忧,臣会安排学生专攻此病,殿下可加入小组,和同学一起研究。” “多谢。” 长乐已恢复常态。 “稿纸留下吧,我会提供建议。” 长乐朝他拱手,忽而又问道:“太子哥哥说,云阳伯是妇科圣手,我……”她脸上为难,咬牙道:“想问问,迟迟不孕是什么病。” 什么玩意?我就妇科圣手了?。 杜河想抽李承乾的心无比强烈。 “殿下想看妇科,应找老神仙和御医才是。” 他连连推辞。 长乐叹道:“都看过了,只说体质虚弱。”她嫁入长孙家两年,尚无子嗣,在这个时代,是很失女德的体现。 若非公主身份,早被扫地出门了。 “好吧,殿下请坐。” 等长乐重新坐下,杜河道:“长孙冲是你表哥吧。” “是,舅舅家儿子。” 杜河尴尬道:“那个,你们是近亲,近亲结婚,有概率不孕,双方染色体会排斥,就算有孕,孩子也容易生病。” 这些都是后世基础知识,孙思邈医术精湛,连他都找不出问题,那就只有染色体冲突了。 长乐公主色变,“生病是指?” “残疾,心弱,痴呆……”杜河沉声道:“都是单基因隐性引起,关于基因相关,图书馆里有一些概述。” “有的治么。” 杜河道:“近亲成婚,天然不合理,臣并非这方面专家,爱莫能助了,兴许以后,有办法改善。” 他打个补丁,这古人也真是,表兄妹结婚,害人不浅。 长乐公主失魂落魄的走了。 …… 在他沉浸在学院时,几百里外的骨脊山脉。 随着大地轰鸣声,几百个骑士穿入大路,他们面相凶恶,但此时脸色慌张,浑身沾满灰尘,狼狈不堪。 为首一个刀疤汉子,忽而抬手。 “咴……” 骑士纷纷勒马。 “怎么停了,大哥。” “有埋伏!” 他话音刚落,前方密林中,弓弦声响起,飞箭如雨泼下,骑士大骇,瞬间被射倒几十个人。 “踏踏踏……” 沉闷的脚步声仿佛擂鼓,敲在他们心上,两队精锐枪兵,逐渐向他们压近,骑士赫然色变。 “是武威骠骑府!” 刀疤汉子叫道:“他们没骑兵,冲过去!” 余下骑士发足马力,嗷嗷咆哮着,冲向枪兵,不料行至半路,两侧又是一波弩箭,骑士如麦子般倒下。 正前方,枪兵已结阵,闪着寒光。 “快撤!” 刀疤汉子大喊,唐军弩机,一波接一波,鬼神难挡,凭他这些无甲马匪,无论如何都冲不过去。 群匪一声喊,调转马头,原路逃窜。 密林中,一个粗犷军官踏马而出。 “武安府的兵都是废物么,这等战力,竟然数年剿不灭,可惜老子骑兵营不在,不然可一击而溃。” “将军,要追击吗。” 军官抬手,“不必,马七是火上的老鼠,必死无疑了,传信给武安张将军,北门已围,让他看好南面。” “诺。” 群匪跑出数里,直到没人追来才停下。 一个瘦弱汉子骂道:“四面都有官军,大哥,咱们被围了。” 马七看着越来越少的兄弟,眼神阴郁,“慌什么,先找地方扎营,我自有办法,咱们的人还没用。” 深夜。 脊骨山南,一座大营驻扎主道,把出路堵得死死的,一队队骑兵巡视,四个骠骑府合围慈州马匪,杜刺史已请宰相令,谁敢怠慢。 中军主大营里,张力大口吃肉,旁边亲兵在给他扇风。 “将军,山里来人了。” 一个亲卫走近,低声说道。 张力神情一顿,颇为烦恼,又道:“把人带进来。” 很快一个夜行人带到,他哭诉道:“张将军,请你救救我们,我们大哥说,他愿意付出所有金银。” 在卢国公操作下,他已升职为武安骠骑府主官。 张力扶起他,叹道:“不是本官不愿意救,杜刺史请宰相令,若是围剿不利,本官帽子都保不住。” 那人怒道:“你敢过河拆桥!” 张力眼中浮现一丝杀机,又笑道:“兄弟莫急,这样吧,我这几天停止进攻,去和大人商议一下。” “请尽快,否则,走漏什么口风,莫怪我们。” 待他离去后,张力写了一封密信,交给亲卫,“速把此信送去卢国公府,记住,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诺。” 亲卫走后,张力仰头躺在床上。 受贼财物,必受其反噬啊。 …… 杜府内。 杜河一天回答了无数问题,直至天黑,才回到府中。 “少爷,我今天在长安看到吐蕃人了呢,这些人凶神恶煞的,好吓人,听说是来长安求婚,谁家女儿嫁给他们呀。” 玲珑一边给他按着,一边说些长安趣事。 杜河闻言笑道:“你别小看他们,高原民族韧性很高,人人尚武,就是文化差点,跟野人差不多。” “嘻嘻,确实像。” 玲珑笑着,忽而急道:“锦绣姐姐派人传信来啦,说明天有什么商人要来洽谈,要你去参加呢。” 杜河心中一动。 她动作很快啊,短短几天,就把天人醉要分销的事扩出去,这些商人,背后都有靠山,确实得他去镇场。 第124章 做生意,以和为贵 第二日,杜河早早来到山庄。 走到李锦绣的小楼,见她房门紧闭,一旁昆仑奴低声道:“主人昨夜忙到很晚,还在睡觉。” “不要叫醒她。” 杜河怜她身体,独自到山顶泡温泉。 他脱掉衣服,身体浸入水中,回望远处,薄雾笼罩群山,一片春夏风光,“大唐,真是好地方。” 他赞叹一声,倚在池边闭目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鼻尖一阵发痒。 “阿嚏。” 杜河清醒过来,池边一个美人,拿着细草作弄他,不由笑道:“小娘子这般顽皮,我还以为是玲珑。” “到了也不叫醒我。” 李锦绣扔掉草,双手抱膝,坐在池边。 “想让你多睡会。” “你在学院怎么样。” 杜河挑了些趣事和她讲,说到上完解剖课,学生们都吃不下饭,李锦绣脸色微白,连连皱眉。 再说到长乐公主一事。 她谓然一叹,“公主真是可怜,体弱多病,又难以生育,和长孙冲感情不合,空有富贵又有何用。” 杜河愕然,“人家私事,你怎知感情不合。” “许国公孙媳说的。” 他哑然失笑,原来是高士廉的孙媳妇,这些女人最爱八卦,多半是真的,看来李锦绣的情报收集,很有效果啊。 杜河在她身上扫一圈。 “别人我不知道,锦绣姐姐,定然是个好生养的。” “呸,登徒子。” 李锦绣大羞,她已二十二岁,拥有惊人身材,只是她为避免议论,多穿长裙,将一身绝色盖住了。 杜河看得食指大动,正欲下手。 她嘻嘻一笑,避开两步,低声道:“等会他们就到了,不许胡闹,等父仇了结,锦绣会给你。” 说到后面,她耳根微红。 杜河当然不会勉强,笑道:“对了,要来多少人,你准备收多少钱。” 说到正事,李锦绣神色恢复。 “长安周边,华州、同州、岐州,延州、灵州都有人递来拜帖,长安裴氏,也说要来拜访。” 杜河点点头,这些地方离长安近,最先得到消息。 “根据各州人口和经济,我打算收取一万贯,出售该州经销权,如此一来,我们就在不愁钱了。” 贞观时期,有三百多州,抛去偏远贫苦的,至少有一百多个州,能够支撑起天人醉的销量。 合计就是一百多万贯,堪比国库一年收入,去除给窦静王珪等人的分红,也有几十万贯,确实不缺钱。 “不,把价格降到三千贯,改为两年一收。” 李锦绣很快反应过来,“好主意,细水长流,难怪都说你狡猾。” “大胆,竟敢攻击为夫。” 杜河佯怒道,见她不惧,也笑出声,“这只是其中原因,还有个原因,看你能不能想出来?” “公子在考我呀。” “就是,你绝对想不出来。” 杜河躺在池边,得意洋洋。 李锦绣道:“公子是想说,一下收取大量铜币,大唐各地,会出现经济问题,我说得对不对?” “你知道经济危机?” 杜河大惊,经济危机这个概念,唐朝就有了? 李锦绣轻哼一声,下巴扬起,“你当锦绣不会进步么,翻遍史书,财富高度集中,百姓就会失去活力,愈发穷苦,以公子的性格,断然不会做这种事。” “魏相说得没错,可惜你不是男人。” 他感慨着,能从历史规律总结问题,李锦绣智力惊人,至少,比他这个后世人,要高出不少。 “也幸好你不是敌人。” 她能根据性格,猜出自己目的,若是敌人,怕是觉都没法睡。 “哪有那么吓人。”李锦绣横他一眼,眼波流转,“你待人以诚,相处久了,锦绣自然猜得到。” 杜河没好气道:“你直说我没心计得了呗。” 他刚说完,一个温热的唇贴在脸上。 “就喜欢没心机的公子。” “快下来,他们该到了!” 说话间,她已往下走。 杜河起身,一把掰弯某物,颇为无奈,自敞开心扉后,她时而娇憨,时而顽皮,勾得自己欲生欲死。 …… 温泉山庄里,停了许多马车。 七八个富态的商人,正在等候,见到李锦绣,纷纷客气打招呼,这女人可不能小瞧,掌柜十几万财富。 “李娘子……” 李锦绣淡淡道:“诸位,楼里请。” 众人前往宴月楼,杜河有爵位在身,不适合参与讨价还价,因此,他找个座位,悠然自得喝茶。 “老朽是华州……” “老夫是同州……” 各人介绍来历,果然,长安五州,都已来了。 李锦绣道:“诸位都是忙人,锦绣就开门见山了。” 她似乎不愿自身奴家,应该是卖身缘故,杜河听得心中一怜,希望大哥早日剿灭马七,好解她心结。 “天人醉产量有限,一直未曾销往外地,我欲要扩大产量,生意一起做,故推出经销模式。” “诸位每两年,交五千贯经销费,该州天人醉,便由你们独家售卖。” 几个商人低声议论。 一个老者道:“李娘子,五千贯太多了,寻常商人,一年不过几十贯,我等实在负担不起。” “是啊,太高了。” 李锦绣笑道:“我们卖的是高端酒,岂是寻常商人能比,诸位,只需派人运酒回去,价格由是你们定。” 什么? 五千贯还要自己去运。 一个胖商人挥袖道:“李娘子也太没有诚意了。” 李锦绣淡淡道:“那你就回去,自有其他人来。” 胖商人丝毫不惧,冷笑道:“李娘子可以试试,没有刺史大人点头,谁敢在同州卖你们的酒。” 他既然来,自然有后台。 “这位兄台,做生意和气些。” 杜河遥遥举杯。 “你……” 胖商人正欲说话,另一人拉住他。 “云阳伯。” 胖商人连忙住嘴,杜河打国公骂祭酒,恶名在关内道无人不知,又是东宫的红人,他哪敢惹。 李锦绣沉吟道:“既然这样,我把价格让到四千,诸位,扩大产线,都需要人力钱力,锦绣也是没办法。” 众商人脸色犹豫。 “你们回去商量,如果愿意,便带钱来,不过我得提醒一下,消息传的远了,到时候取货,便要排队了。” “事关重大,某还需回去商议。” “正是……” 杜河在远处举杯,笑道:“奉劝各位,不要给你们大人惹麻烦,这里头,可不是本伯一人。” 商人们神色一凛,缓缓离去。 杜河和她相视一笑,两人一黑脸一白脸,配合无间。 此时侍童来报,裴氏来人了。 第125章 唬得住就唬 只听外面马蹄声急促,一个少年走进来。 “李娘子,我是裴氏裴居业。” 他油头粉面的,下巴高高抬起,神态倨傲,语气十分不客气,显然裴氏身份,让他很得意。 “原来是裴公子,请坐。” 李锦绣淡淡道,河东裴氏分西中东南四支,家族十分显赫。 武德年间第一宰相,李渊近臣裴寂,就是出自裴氏。 裴居业大大咧咧坐下。 “李娘子,家父裴行方,现任幽州都督,听说你们的酒,要销往外地,河北道那里,我们裴氏要了。” “可以,每两年四千贯,幽州经销,就给裴公子了。” 裴居业一挥手。 “好说,好说,李娘子先把酒给我,等卖了钱,某一定给你。” 杜河快给这小子气乐了,他一进门,就视自己为无物,现在又大言不惭赊账,真不知哪来自信。 他并不出声,想看看李锦绣怎样处理。 李锦绣道:“裴公子,我们的买卖,可不赊账,你若是无意,不要耽搁时间,哪来的哪回吧。” 裴居业大怒,一拍桌子。 “大胆,你一介商人,竟敢拒绝裴氏。” 李锦绣拍拍手。 一个昆仑奴走出,目光幽冷盯着他,裴居业打个寒颤,怒道:“你可知我叔父是谁,武德年间宰相裴寂。” 杜河听不下去,一把拎起他,就往门外走。 “哎,你是谁,放开我。” 裴居业双脚腾空,不住扑腾,杜河给他额头来一记,喊道:“瞎嚷嚷什么,再吵揍你一顿。” 裴居业见他凶恶,连忙闭上嘴巴。 杜河把他扔到门外。 “哪来的熊孩子,快回去找你家大人。” 他倒没真生气,武德已经是过去。 裴寂本身就是个拎不清的,李渊都给李二逼退位,他一个前朝宰相还敢乱跳,结果客死他乡。 这小子跟裴寂一样,属于看不清局势。 裴居业站在广场上,表情委屈,又不敢说话。 一辆马车快速驶入,一个面目精明的中年人急急下车,看见裴居业才舒口气,口中不住埋怨。 “少爷,你等等我呀。” 他转头看见杜河,拱手道:“云阳伯,小人是裴府管家,来商议经销的,只是少年不懂事,勿怪勿怪。” 杜河摆摆手,“去里面吧。” 管家进去后,他抱臂站在门口,看着裴居业,他很清楚这些长安纨绔,坏心眼没有,就是爱出风头。 “你就是云阳伯杜河?” “嗯。” 裴居业目露崇拜,“听说你武力惊人,有千军不挡之勇。” “过奖,打你肯定够。” 裴居业拜倒在地,“大哥在上,收下小弟吧。” 杜河移开身体。 这小子精神错乱了? “求求你了,我小裴公子号称长安第一风流,但比起你的战绩,只是小儿科罢了,画楼姑娘对我爱答不理,却愿倒贴你,真神人啊。” 杜河失笑,这小子太活泼了。 “没兴趣。” “收下我,长安风月,小弟都能带大哥领略。” “免谈。” 裴居业转着眼神,笑道:“我有个远房亲戚,也是一身好武艺,你收下我,我给你介绍认识。” “叫什么名。” 裴居业忙道:“裴行俭,别看他不出名,真的很厉害……” 杜河一呆,好家伙,西域特攻王,高宗顶级名将。 而且才十五岁,要是能拉过来,以后指哪打哪。 “看你表现吧。” 裴居业大喜,露出谄媚笑容,“小弟愿效犬马之劳。” 杜河瞥他一眼,“你在外面,都是这么吹的吗?你难道不知,裴氏目前,并不算顶级门阀。” 裴居业嘿嘿直笑。 “知道,知道,吓得住就吓,吓不住就服软呗。” 杜河无语,原来是个无赖性格,裴氏几百年的世家大族,不知怎么培养出这么个混账玩意。 此时,裴府管家笑眯眯出来。 “少爷,谈妥了,咱走吧。” 裴居业在马车上,表情十分不舍,“大哥,有什么吩咐,让人去裴府喊一声,小弟马上就到。” 杜河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你真收他当小弟么。” 背后一个声音传来,李锦绣缓缓走出。 杜河笑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这小子活泼点,但心眼不坏,以后指不定用得上他呢。” 李锦绣点头,“裴居业名声不恶,可以一交。” 杜河愕然,“你连他的资料也有啊。” 裴居业在士族中,顶多算有钱的公子哥,没想到李锦绣连他信息都收集。 “当然,士族身份变幻,今天的纨绔,说不定是未来的宰相。” 杜河陪她往小楼走,“他们肯定会答应,不会缺钱了,对了,你和哈桑见面了么,需要我牵线嘛。” “不用,已经谈好了。” 李锦绣说着,又横他一眼,“只是丽雅莎,对我可有意见呢。” 杜河落荒而逃。 长安医学院里,学生们散落各地,讨论各类医学问题,一车又一车的药材,运送进来,孙思邈带着他们研究药理。 杜河不知道,这里能养出什么蛊。 但他作为前驱者,必须做好方向引导。 “校长好!” “校长好!” 学生们跟他打招呼,杜河微笑点头。 穿过树林,他看见一个熟悉身影,长乐公主穿着一身黑衣,正在亭子里看书,神情非常忧虑。 杜河走过去,她仍未察觉。 “殿下。” “啊……云阳伯。” 长乐惊觉回头,杜河道:“殿下若有疑虑,可以书写下来,送到小楼,臣或许能给一些建议。” “多谢。” 长乐点头,她眼中布满血丝。 “我查阅书籍,发现所患哮喘,似乎是你说的遗传,但找不到办法。” “公主聪慧。” 杜河赞一声,长孙皇后生母是北齐高氏,高氏这一家子,个个容貌俊美,就是天生带病,长乐能从他的书里找出,显然花很大精力。 “此病极难医治,我已发出通告,征集天下医师,会专门研究,几年内,应该就会取得进展。” 长乐仍然不见开心,杜河宽慰道:“至于怀孕一事,应也能找到办法,忧虑会让身体变差,殿下还需宽心。” 长乐叹气道:“不是这个,上午吐蕃觐见,父皇闲聊时,有意把灵秀妹妹送去,我只是可怜她。” “这样啊。” 杜河点点头,转身欲走,猛然,他惊道:“送谁?” “任城王的女儿,李灵秀。” 杜河掉头狂奔。 我了个草,李二你也太缺德了,和亲不送自己闺女,送兄弟的,关键李灵秀是秦怀道钟意的妹子啊。 杜河连她样子都记不清了。 但秦怀道一脸怀春,他记忆深刻。 第126章 纯情太子 秦怀道前几日出发河北,他人不在,作为兄弟,杜河当然不能让他被偷家,事儿还得找秦琼商量。 来到翼国公府,却见大门紧闭。 “嘭嘭嘭……” 杜河把门砸的响,一个仆人探出头,见是杜河,忙道:“伯爷来了,国公爷送少爷,顺便回山东探亲去了。” 糟了,怎么秦琼不在家。 还是去找李承乾商量吧。 刚到东宫,孔颖达大步飘飘出来。 “哟,孔祭酒。” 杜河拱手微笑,孔颖达冷哼一声,理也不理他,挥袖离去。 他走进茶室,李承乾愁眉苦脸的,抓着一本《中庸》研读,一看见杜河,顿时眉飞色舞,露出笑容。 “你来得正好,刚孔师还说你呢。” “夫子夸我啦。” “说你孺子不可教,让我少跟你来往。” 杜河哈哈一笑,“这夫子,心眼也太小了,不就是骂他一顿嘛,先别说这个,这次找你有要事。” 李承乾奇道:“出什么事了。” 杜河把事情说一遍。 李承乾放下书,“那确实得抓紧,国家之间,没有戏言,父皇要是答应吐蕃使,就不好更改了。” 秦怀道是东宫阵营,他必须要帮忙。 杜河道:“那咱们去见陛下。” “不行——”李承乾思索片刻,“怀道有没有表露心迹啊,灵秀郡主喜欢他不,要是不喜欢,我们就要挨父皇打了。” 杜河也迟疑,秦怀道说过喜欢李灵秀,但后来瘟疫爆发,任城王随军远征吐谷浑,在时间上,应还没有提亲。 “要不,我们去任城王府问问。” 李承乾把书一扔,眉开眼笑,“走走,这劳什子中庸给我看吐了。” 任城王李道宗封地在济宁,但唐时封王不赐土,他府邸还在长安胜业坊,家眷也居住于此。 “殿下,你上。” 杜河怂恿他,李道宗不在家,李灵秀是未出阁郡主,他的身份不合适,李承乾和她是亲戚,方便多了。 李承乾负着手,很快被迎进去。 杜河在门外等待,过了许久,李承乾被人恭敬送出。 “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 杜河用手臂给他一肘,没好气道:“行或不行,就两选择,什么叫不知道,你们见面说了什么。” “我说,泾阳伯有意于你,不知妹妹心思如何,她说,婚姻大事,尚需父母做主,等父亲回来才算。” 李承乾说完,一脸困惑,“皇叔出征在外,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杜河扶额道:“你不懂女人啊,人家这是答应了,意思就是任城王回来,秦怀道傻小子可以上门提亲。” “那她直说不就行了。” 杜河笑道:“女人脸薄,说话肯定委婉。” 他心中暗乐,看李承乾的样子,还是个没谈过恋爱的。 “走走,去宫中。” 不料却扑个空,李二正在门下议事,李承乾拉着他,去立政殿等待,长孙皇后见到太子,脸上露出慈爱。 “承乾,你身体可还好。” “母后,儿臣壮实。” 李承乾和长孙很亲近,拉着她手臂回话。 “那母后就放心了。”长孙皇后又看向杜河,“你们两个,结伴到我这,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杜河拱手道:“听说陛下有意,让灵秀郡主和亲,但郡主和泾阳伯两情相悦,我们是来向陛下求情。” 长孙皇后失笑道:“怀道这孩子,也不早说,不过也无碍,让陛下换个人就是,我们做长辈的,哪会棒打鸳鸯。”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杜河不由感慨,长孙皇后简直是完美女性,美丽慈祥,又能充分理解少年人,难怪李二迷得不行。 等笑声停歇,长孙又问他,“长乐这几天闷闷不乐,她是不是找你看病了。” “这……” 杜河脸色为难,暗暗踢了一脚李承乾,都怪这小子,非说自己是妇科圣手,惹得一堆麻烦事。 “都没外人,你就直说。” 杜河知道她聪慧,瞒不过去,道:“若孙老神仙找不出病因,那就是近亲不孕症,血脉相近,精血排斥导致。” “什么叫精血排斥。” 杜河干笑道:“就是亲属不宜成婚。” “原来是我害得她……” 长孙皇后听完,脸色一白,身体摇摇欲坠。 “母后……母后……” 李承乾急忙扶住她,长孙皇后好一会才恢复正常,眼中藏不住哀伤,“原想都是自己人,没想到害了你妹妹。” 李承乾大急,转头道:“杜河,有没有办法。” “娘娘放心,我已找人专攻此病,不过几年,就会有效果。”他只能口头安慰,太吓人了,要是让皇后知道,自己遗传给子女,恐怕更加心碎。 长乐公主不说,想必也是因为此。 长孙皇后听他一说,脸色稍缓,李承乾呼来宫女,扶着她去寝宫休息,杜河和他找个偏殿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 杜河叹道:“娘娘出身北齐高氏,高氏一族天生带病,长乐和她的哮喘,你的病足,李泰的肥胖,都是遗传。” 他不打算瞒着李承乾,身为太子,必须有面对风浪的觉悟。 李承乾面色惶恐,又低声道:“千万不要告诉母后。” “放心,我知道。” 杜河拍拍他肩膀,又道:“不知道你对吐蕃有什么看法。” 李承乾露出思索神色,“吐蕃么,我对他们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们住很高的地方,性格十分野蛮。” “作为储君,殿下应该多了解吐蕃。” 李承乾看着他,“你是说,吐蕃会成为大唐的对手?不应该啊,连吐谷浑都不是敌手,更何况吐蕃。” 杜河摇摇头,现在的高原不比后世,气候温暖,甚至有草原出现,青稞产量很高,足以养活几千万人口。 而且苯教流入后,吐蕃政教合一,迅速从部落制进化封建制。 最主要的是,高原反应,让大唐军队很难打上去,往往路走到一半,士兵都病倒,导致只能守不能攻。 只守不攻,肯定处处受压制。 此后百年,吐蕃一直是大患。 他没有回答,反而抛出一个问题,“殿下觉得和亲怎么样。” 李承乾脸色通红,回望四周,才愤愤道:“女人换来的和平,简直就是耻辱,我若为帝,绝不会和亲!” “陛下驾到……” 此时,外面传来唱名声。 第127章 土包子吐蕃 杜河道:“和亲不是好办法,吐蕃人如野兽,弱时忍耐,强时恨不得生吞你血肉。” 国家之间,适者生存,什么以德服人,都是屁话,历史上文成公主入藏,带去大量工匠,使得吐蕃迅速发展。 李承乾道:“这般野蛮么。” 杜河耐心解释,“殿下,国家之间,只有竞争,吐蕃位居高原,一旦人口膨胀,要想不内乱,只有向外掠夺。” “若说富饶,哪里能比得上大唐呢。” 他知道李承乾受儒家影响很深,因此和太子交流,完全抛弃道德,纯粹在利益层面,说服李承乾。 “原来如此。” 李承乾似有所悟。 李二迈着步子走近,两人连忙起身行礼。 他脸色阴沉,似乎心情不佳,看到李承乾,面色稍缓,“承乾,你母后身体不佳,你要时常探望。” “儿臣晓得。” 李二点点头,道:“和亲的事,朕会换个人。” 长孙皇后跟他一说,他立刻答应,不说和秦琼几十年交情,看秦怀道能力,将来也是将才,他自要收拢其心。 “谢陛下。” 杜河放下心,准备离去。 不料李二反而坐下来,杜河无奈,也只好陪他坐下。 李二面色忧虑,看着他道:“你给朕说实话,长乐这不孕,到底有没有得治。” 杜河一阵抓狂,生殖排斥,放后世都没得法,更何况唐朝这个医疗条件,他那话就是安慰安慰。 “陛下,其实很好解决,换个不是亲戚就行。” 李二一愣,让长乐再嫁? 公主再嫁也并非不能,但那都是夫婿涉谋反,现在长孙冲好好地,长乐再嫁,那长孙家脸面往哪放。 他和长孙无忌感情深厚,不想寒老兄弟心。 杜河说完就低头,反正皇家事,得少掺和。 李承乾拱手。 “恳请父皇,为妹妹幸福考虑。” 李二沉吟道:“你疼爱妹妹,朕很高兴,此事朕心里有数。” …… 出了宫门,杜河笑道:“殿下要回东宫么?” “太子妃在等我午膳,你要不要一起。” “不必。” 你两夫妻吃饭,我去干什么,他想想又道:“还没见过吐蕃人,不如明日你和我一起,去见识见识。” 李承乾有些意动,迟疑道:“他们住在鸿胪寺,由礼部接待,咱俩没理由去啊。” 国家大事,李二和宰相们就商量了,他俩身份,插手不上。 “我来找人。” “那明早我去找你。” 杜河和他挥手作别,吐蕃将来是大患,他有心让李承乾提前接触,否则当了皇帝,还以为他国都是善男信女。 至于人选,就让裴居业来找。 裴氏多在礼部任职,应该有办法。 回到府中,杜河让人去裴府传话,就去小院看望李氏母子,李母被悉心照料,身体很硬朗。 “继续练。” 李籍在院中练枪,见到他立刻走神。 杜河陪着李母说些闲话,才走出院子。 李籍站着笔直,满身都是汗珠,正在不停挥枪,他并未教其他的,长枪硬弓,才是军中武艺。 宣骄和白鬼,江湖武艺繁多,上了战场,还不是用枪用锤。 想到宣骄,他有些烦恼,李二下令魏州幽州进行剿匪,铁蹄之下,启示她能抵抗,宣骄救他两次,杜河不愿见她身死。 “每日勤练,不许懈怠。” 李籍咬牙道:“是。” 此时下人来报,裴居业来了。 杜河拍拍他肩膀,“走,我带你见个人。” 他在花园见客。 裴居业仍是贵公子打扮,一见到杜河,立刻露出笑容,“大哥,听说你找我,我马上就过来了。” “坐。” 两人落座后,杜河向他介绍,“这是我弟弟,李籍。” 李籍拱手行礼。 裴居业笑道:“那也是我弟弟,小子,叫哥哥。” 李籍性格沉稳,见他举止放浪,一时不做声。 杜河有心培养李籍,才带他认识各类人物,目的达到,就道:“我找你来,是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大哥请讲。” 杜河懒得纠正他,道:“吐蕃使者入京了,我想见见他们,以私人名义,你有没有办法做到。” 裴居业摸着下巴,“吐蕃么,这帮人应住在鸿胪寺,这倒好办,这群土包子到了长安,哪个不出来逛,明天跟着他们就是。” “你怎么知道。” 裴居业大笑,“大哥不知道,我裴氏族中,多在鸿胪寺当差,贞观六年,有一伙东瀛使者,见到长安繁华,当场痛哭流涕,直呼人间仙境。” 他言语夸张,说得李籍也笑。 裴居业见他开心,又对李籍炫耀道:“我精通各国方言,不论是东瀛、吐蕃,还是胡语,都不在话下,你叫声哥哥,我就教你,怎么样。” 杜河一愣,这小子还是个外交人才。 “叫吧,多学学不吃亏。” 听他发话,李籍才起身拱手,小脸严肃,“裴哥哥。” 裴居业大乐,一脸享受,道:“你是裴某第一个小弟,放心放心,裴哥哥少不了你的好处。” “回去洗澡吧。” 李籍知他有事商议,识趣离去。 裴居业笑道:“这是魏王义仆家的弟弟吧,大哥这般费心培养,他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 他并不傻,早看出杜河目的。 杜河微笑不语,李恒以命相救,怎么做都是应该。 “不说这个,你对吐蕃了解多少。” 裴居业嗤道:“穷地方,跟突厥没什么两样,势力最大部落首领,称为赞普,若非苯教把他们连在一起,连国家都没有。” 杜河道:“我想跟他们做生意,你觉得怎么样。” 裴居业眼前一亮,“这个倒不错,吐蕃上层,对大唐酒水非常推崇,就是那地方山高,唐人上去,很容易生病。” 他压低声音道:“而且,这种宗教国家,人都有点神经。” 杜河点点头,吐蕃还是奴隶部落制,首领集中大量财富,能薅过来最好,他本打算玩阴的,给这帮土包子上一课,管他神经不神经。 “无妨,既然你懂吐蕃语,那明天替我翻译。” “好勒。” 裴居业一口答应。 深夜,杜府书房。 杜河提着笔,在纸上来来回回,玲珑打着哈欠陪在左右,听到他时不时的笑声,不由得撇撇嘴。 少爷又憋着坏,不知道是哪个要倒霉。 第128章 我们听得懂 第二日,李承乾早早赶到。 他穿着一身平民衣服,眼中藏不住兴奋。 杜河昨夜写到很晚,被他吵醒,十分不爽,“殿下,这才几时,你就跑我府上,我觉都没睡够。” 玲珑穿着衣服出门,看见李承乾,脸一红就走了。 “我错了我错了。” 李承乾秒懂。 杜河给他一锤,刚占些便宜,就被他打断。 两人在客堂吃饭,李承乾问道:“怎么样,今天能见到么,昨天和于师说起,他说吐蕃苯教佛家融合,人人向善呢。” “你信他啊。” 杜河嗤的一声。 “不信,才急着去看。” 两人正说着话,下人引着裴居业到了,这厮也换了身普通装扮,眉开眼笑的走进来,见到李承乾,先是一愣,郑重行礼。 “微臣裴居业,见过太子殿下。” 杜河向他介绍,“这是裴氏裴居业,裴寂的侄儿。” “不需多礼。” 李承乾点点头,裴居业再无半分嬉笑,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以他身份,自然不敢跳脱。 “他有鸿胪寺门路,而且精通吐蕃语。” “甚好。” 吃过早点,三人结伴出门。 崇仁坊距离鸿胪寺不远,杜河找了间茶肆,边坐边等。 杜河有意增长李承乾见识,便问道:“裴兄,你对鸿胪寺熟悉,依你看,外国使臣里,哪个国家对大唐最友好。” 裴居业不敢卖弄,道:“若说使臣,远在东北的新罗,是最听话的,每每朝贡,多送新罗婢,接人待物,十分客气,对大唐认可度很高。” “新罗婢就是这样来的?” “正是,昆仑奴新罗婢,都是长安贵人抢手货,这些婢女身姿高挑,容貌秀美,十分柔顺,大哥若有意,我可引你购买几个。” 杜河摆摆手,前世女团看多了,不感兴趣。 裴居业又道:“突厥被收拾过后,使臣也很老实,但此辈天生反骨,一旦得势,又是小人嘴脸,送来的女人,身上有味道呢。” “至于东瀛人,他们很能忍,也非常善于学习,国子监里,还有一百多学生,但格局很小,往往走极端,他们的女人也很顺从。” 裴居业“啧”一声,低声道:“就是丑了点。” 这厮不愧是长安风流,说起女人头头是道,杜河和李承乾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殿下,他们出来了。” 杜河转眼看去。 鸿胪寺里,走出一群吐蕃人,他们穿着白色左衽翻领长袍,脸上涂着红膏,个个身材孔武。 “这就是吐蕃人?” 李承乾大为好奇,“怎么脸上还化着妆。” 裴居业笑道:“殿下,那是一种药膏,吐蕃白天阳光足,夜晚又冷,此物兼具防寒护肤两用。” 吐蕃人往西市走去,杜河几人也跟上。 “现在去谈生意么。” 杜河淡淡道:“不急,跟上去看看。” 吐蕃人一路走走停停,遇到店铺,必然进去逛,杜河三人也假装路过。 “看吧,一群土包子。” 裴居业吐槽道。 杜河问道:“他们主要人物是谁。” “一个叫理固智赞的尚论,哦,尚论相当于大唐兵部尚书。”裴居业早打探清楚,一一向他们解释。 李承乾赞道:“裴兄很有才能啊。” “殿下折煞了,叫我居业就好。” 杜河缓缓跟着他们,道:“这个尚论性格怎么样。” “是个鲁莽暴躁的家伙,要谈生意,不如找他们副使——”裴居业指着一个衣着华贵青年,“这人叫赤德银赞,官至囊论充,相当于我朝户部侍郎。” “哦?” 杜河挑眉,来了兴趣。 裴居业低声道:“这家伙温和有礼,一进长安,就拜访大臣,送出很多礼物,他来也是为松赞王求赐婚。” 李承乾愤然道:“什么蛮子,也想娶大唐公主。” “殿下,这人风度非凡,若非各为其主,我都想结交一番,陛下和房相他们,已经有松口,咱们不能乱来啊。” 裴居业生怕太子热血上头,牵连到他头上。 此时,吐蕃人进了一间酒肆,杜河三人在角落找个位置,那些吐蕃使臣喝着美酒,大声笑谈着。 裴居业笑道:“他们在夸你的酒好喝。” 杜河笑着摇头,高档酒肆内,也有天人醉售卖,吐蕃人久居高原,酷爱饮酒驱寒,第一次喝到,能不迷才怪。 他们用吐蕃语大声交谈,裴居业脸色却难看。 “这帮孙子说啥呢。” 杜河问道。 裴居业低斥道:“这群蛮子说,大唐公主娇嫩白皙,好像天上的仙女,至少可以侍奉三代人,羡慕他们首领福气。” “侍奉三代人是什么意思。” “殿下有所不知,吐蕃习俗里,大王死后,儿子会继承父亲妃子。” 李承乾俊脸通红。 “岂有此理,这不是罔顾人伦么!” 杜河按住他肩膀。 “殿下勿躁,等我和他们谈拢生意,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吐蕃人喝的很嗨,更有甚者起身,摇摇晃晃指着楼下,发出放肆笑声,周围食客,纷纷嫌弃皱眉。 裴居业越听,眼中也闪出怒色。 “说的什么。” 裴居业回过神,脸色为难,但太子目光炯炯,直逼视他。 “殿下,蛮子说,长安繁华胜过吐蕃百倍,来日攻破长安,定要杀光男人,把女人和财物都抢走。” “混账东西!” 李承乾大怒,一拍桌子,拿起酒壶砸去,酒壶在空中划过弧线,砸在一个吐蕃人后脑,那人发出痛呼。 吐蕃人说着鸟语,怒目相视。 “去你娘的!” 李承乾又是一个杯子砸去。 这下吐蕃人嚎叫着就要冲上来。 一个皮肤黝黑,面容坚毅的青年走出来,大声喝住他们,吐蕃人停住手,青年微笑着走向杜河。 “他们副使,赤德银赞。” 赤德银赞拱手。 “这位兄台,为何出手打伤我使团。” 李承乾骂道:“你这蛮子,我大唐以礼待之,你等却妄图攻破长安,劫掠唐民,老子打你都是轻的。” 赤德银赞脸色一尴,吐蕃还是第一次出使大唐,他没想到有人能听懂吐蕃语,但很快恢复风度。 “他们喝酒有些醉了,请兄台宽恕。” “呸,分明是醉酒说真话,你这厮,哪里来的鸟东西。” 杜河骂人粗鄙的很,气得赤德银赞黑脸发红。 李承乾更怒,提起板凳砸去。 赤德银赞架住板凳,也浮出怒色。 “你这唐人,怎不讲道理。” 他话音刚落,杜河砂锅大拳头就在面前,“嘭”的一声,将他打退数步。 “保护大……” 一个吐蕃人说到一半,赶紧闭嘴,其余人大怒,嗷嗷嚎叫着,抡起拳头冲向三人,酒肆里乱作一团。 东宫侍卫听到动静,生怕伤了太子,也加入战团。 “来战!” 赤德银赞还未搞清状况,杜河又是一脚飞踹。 第129章 唐人的法律 “嘭。” 拳脚相交,赤德银赞后退一步。 “好身手,再来!” 杜河揉声扑上。 两人近身搏斗,发出沉闷撞击声。 所到之处,桌椅俱碎。 李承乾武艺稀疏,被八个东宫护卫围住,吐蕃人认准他,纷纷闷头往里冲,酒肆里全是痛呼声。 “啊……” 好在双方都克制,没有拔刀。 杜河有意速战,几拳下去,震得赤德银赞手臂发麻。 他抓住机会,一记膝撞,赤德银赞痛呼,跌倒在地。 吐蕃人大惊,叫喊着护住赤德银赞。 “……&&……*” 不知是谁喊一句,吐蕃人纷纷拔出长刀。 东宫侍卫见状,也拿出兵器在手,裴居业见对方人多,扭头朝着楼下大喊。 “吐蕃人欺负唐民了,带把的都上来!” 楼下几百个围观百姓,一听他喊,嗷嗷往上冲。 “娘的,蛮子敢欺我大唐,上!” “干死他们!” 贞观年间,唐人多豪侠,重义气,对外国人十分不屑,称呼不是奴就是婢,甚者喊做蛮子,被裴居业一煽动,热血上涌。 密集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赤德银赞脸色大变。 一百多个男人,手持棍子板凳,从楼梯口冲上来,站的二楼满满当当,一个年轻指着吐蕃使臣。 “兄弟们,打他。” “%%*” 赤德银赞呼喊一声。 吐蕃人扔掉兵器,抱头蹲下。 人群很快把他们淹没,只有时不时发出惨叫声。 杜河哭笑不得。 顺手缴获一块板砖,打归打,别闹出人命了。 “裴居业,你真是鬼才啊。” 裴居业嘿嘿直乐。 三人抱着臂膀看戏,一队武侯卫匆匆赶上来。 见到杜河这个老朋友,心里一突。 再看到太子,连忙跪下。 李承乾摆摆手。 武侯队长看着面前一坨人,陪笑道:“云阳伯,这里头是?” “吐蕃使团。” 队长一惊,刚要去救人,瞧见太子一脸悠闲,索性也站着看戏。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杜河给个眼神,武侯队长喝道:“都住手,这是吐蕃使团,你们不要命啦。” 围殴人群看见武侯卫,纷纷停住手。 “来人啊,拿下这帮刁民。” 队长拉着长腔,身后武侯一动不动。 参与围殴的百姓也机灵,发一声喊。 不过瞬息,就散个干干净净。 吐蕃人护着赤德银赞,他只眼眶被打肿,吐蕃正使理固智赞就惨了,被打的嘴角溢血,他咆哮着喊叫。 “你们唐人殴打使臣,等着我吐蕃大军的怒火吧!” 杜河三人对视一眼,都跟看猴似得看着他。 武侯队长冷冷道:“唐人自有唐人的法律,轮不到你们撒野。” 笑话,我大唐百姓,打你便打你了。 赤德银赞拨开他,走出前来,淡淡道:“我要见天可汗。” “请便。” 杜河与他目光对视。 …… 皇城太极殿内。 李二正在与大臣议事,张阿难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混账小子,让他们进来吧。” 魏征见状,便问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李二笑道:“云阳伯和太子,把吐蕃使团痛打一顿,现在人家要进宫告状来啦,两个不省心的东西。” 其余人听闻,纷纷露出笑声。 魏征含笑道:“殿下真是,跟云阳伯学坏了,这吐蕃蛮子也是,惹谁不好,非惹那犯浑小子。” 尉迟敬德道:“陛下千万别责罚他们。” 李二瞪他一眼。 “朕又不糊涂,几个蛮子,打就打了。” 众臣都不以为意,大唐威仪四海,人人都心气高,莫说是太子,就是普通百姓打了蛮子,也不过斥责几句。 连平康坊里的妓女,都不接蛮客呢。 殿内正笑谈着,千牛卫带着一群人走进殿内,眼见吐蕃正副使都鼻青脸肿,众臣纷纷低头憋笑。 行礼完毕后。 理固智赞大声责问,“天可汗,你们唐人无故殴打吐蕃使臣,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他固然鲁莽,但李二威名远扬,可不敢放肆啊。 李二淡淡问道:“怎么回事。” 杜河笑道:“陛下,吐蕃使团和我们起冲突,长安百姓看不下去,因此上来痛殴他们,跟臣关系不大。” “那凶手呢。” 杜河摊手,“人太多,没看清。” “噗……” 尉迟敬德乐出声,引得众人怒视。 这黑厮,也不知收敛点,人家受害者还在呢。 “你……” 理固智赞还欲再说,赤德银赞出声道:“天可汗,是你们的人挑衅在先,还望您明察,吐蕃大唐很快联姻,我王即为驸马,怎可轻辱之。” 李承乾忍不了了。 “联姻,联个屁,快滚!” 李二脸色一板。 “太子,你是储君,怎可这样粗鄙。” 赤德银赞诧异看他一眼,道:“原来这是大唐的太子,殿下无故挑衅,毫无上国风范,真是让小臣大开眼界。” “我开你娘……” 杜河按住躁动的他,出声道:“陛下,臣欲和他们谈生意,后在酒馆,听到吐蕃人说,大唐公主金枝玉叶,能服侍他们三代大王,因此生气。”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紧张。 李二脸色阴沉,寒声道:“吐蕃使,这话是你们说的?” 裴居业拱手。 “启禀陛下,微臣裴氏裴居业,通吐蕃语,他们确实是这样说的。” “大胆!” 魏征怒斥道:“尔等蛮夷,在朝中苦苦哀求,陛下仁慈心肠,欲赐天女下嫁,你等在背后竟这般侮辱公主!” 尉迟敬德叫道:“陛下,臣请出兵,教训蛮夷。” “将他们赶出去!” “云阳伯打的好!” 大臣纷纷出声,气得不行,这帮孙子,上朝时战战兢兢,一口一个求天可汗赐婚,请怜惜小国之民。 理固智赞吓的不轻,生怕被活剥了。 赤德银赞倒还镇定,拱手道:“天可汗,此是酒后之言,当不得真。” 杜河又道:“只是这般,臣不至于打他们,他们醉酒后,指着街中子民,竟放言来日攻破长安,要掠我长安女人,劫尽长安财物,杀光大唐男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太子因此含怒出手。” “嘭!” 李二一掌击在龙椅上,眼中浮现摄人寒光,“你们狗胆!真以为大唐无人乎!朕就在长安,你们可以试试!” “杀了他们!” “臣请进攻吐蕃!” 武将们大怒,叫喊着出兵! 理固智赞吓得面无人色。 第130章 计毒不过粮绝 赤德银赞见大势已去,犹自冷静。 “天可汗,此事有误会,既然唐廷不欢迎我们,吐蕃下次再来。” 尉迟敬德厉声道:“不杀已是仁慈,还敢再来!” 他满面胡须,环眼大嘴,发起怒,状若猛虎。 赤德银赞傲然道:“大唐东有高句丽和突厥,北有吐谷浑国,南有六诏摩擦,难道还要与吐蕃交恶嘛!” 杜河瞳孔微缩,这小子,对大唐周边局势,很清楚嘛。 “大唐不惧任何要挟!”杜河朝李二拱手,又道:“你死这条心,陛下武威四方,岂会用女人换取和平!” “你当我大唐无男人么!” “从今往后,大唐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你们够胆,便来寇边!” 他冷笑数声,“唐人何须避你锋芒!” 有种就来试试! “好!” “说得好!” 殿内满声喝彩。 李承乾激动的满脸通红。 “这是天可汗的意思么?”赤德银赞并未吓住,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李二,仿佛要得到确定一般。 李二身体微微前倾,虎目圆睁。 “是大唐的意思!” 赤德银赞拱手道:“既如此,小臣便告辞了。” 李二挥挥手,殿内千牛卫让开道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是天可汗,不会做杀使臣的事情。 吐蕃使团离去后。 尉迟敬德道:“太子性烈,颇像陛下当年啊哈哈。” 殿中都笑起来,储君有血性,对武勋就会优待,李承乾这波操作,让武勋们对他大有好感。 李二也赞道:“身为储君,你能维护国家尊严,朕很欣慰。” “多谢父皇。”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等声音停歇,李二道:“此番与吐蕃交恶,一两年内,将会有大战,诸卿对吐蕃,了解多少。” 房玄龄道:“根据潞国公(侯君集)军报,吐蕃人先前都是零散部落,近两年才建国,该族性格坚韧,能耐酷寒。” 魏征道:“陛下恕罪,臣对其并无了解。” 尉迟敬德道:“想来也是小国。” 李二呵斥他,“兵凶战危,哪能想想就算。” 长孙无忌道:“陛下,吐蕃人世居高原,和我们交流很少,我们需立即派出探子,打探该国情报。” 杜河捅捅裴居业,后者领会。 “陛下,各位大人,晚生对吐蕃,有些了解。” “哦,快讲。” “吐蕃在贞观七年建国,他们的王叫松赞干布,相当于皇帝,下设贡论、囊论、喻寒波三司,类似我朝三省制度。” “他们全国分为五大区,每区下设六个东岱,由权贵统领,百姓平时务农,战时受国家征召,这些士兵野性十足,极为难缠。” 裴居业神情紧张,把所知通通说出。 房玄龄皱眉道:“陛下,那这吐蕃,不可小视啊。” 李二点点头,他是当皇帝的,从国家制度上,就可以看出战斗力,吐蕃军事、财务、法律三司分工,具有很大发展潜力。 杜河补充道:“该国崇尚宗教,王通过仪式,被尊称天神之子,普通百姓一年收入,大半捐给宗教,王的号召力,非常强大。” 魏征愕然道:“以宗教蛊人心,岂能长久。” “魏相说的是,但吐蕃人愚昧,哪懂宗教危害。” 杜河拱手向御座,继续道:“吐蕃有人口几十万,往南吞六诏,往北可切断丝绸之路,往东可掠夺泥婆罗国,至于西边,那就是大唐了。” “现在不遏制,将来必是我们大患!” 事实正是如此,贞观朝后,吐蕃成为唐朝大患。 一度切断丝绸之路,甚至攻入长安,相爱相杀几百年。 杜河怀疑,贞观时,唐廷没意识到吐蕃危害,否则,以当时文臣武将的智慧,怎会给后人留那么大雷。 听他说完,群臣脸色一变。 杜河又发出一个雷,“而且,吐蕃位居高原,我们唐人上去,会因为高原反应生病,千人上去,至少病倒六百,战斗力大打折扣。” “导致该国一旦强大,我们便处于能守不能攻的局面,即使能胜利,也无法彻底抹去他们。” 李二脸色一变,惊道:“岂不是杀之不绝。” 杜河道:“正是,等他们休养生息,祸乱又起,所以臣才说,若放任不管,吐蕃将会是心腹大患。” 房玄龄道:“能否等他们内部分裂。” 他足智多谋,第一时间想到,从内部分化。 杜河摇头道:“很难,有宗教稳定民心,吐蕃百姓,即使再困苦,只要向神明祈福,便又能忍耐。” 长孙无忌道:“吐蕃之难,还需我们解决,否则后世子孙……” 他话未说明,但在座都是人杰,哪不懂其中道理,只守不攻,总会有松懈时,届时,天下易主也非不可能。 杜河笑道:“陛下莫急,臣想和他们做生意,本意就是想削弱吐蕃,不过打了一架,生意没谈成。” “哦,你有何良策。” 杜河掏出几张纸,呈给李二。 李二刚看两眼,便笑道:“你这字,当真丑陋。” “看内容,看内容。” 杜河尴尬不已。 越往下翻,李二眉头渐舒,不时用诧异目光打量杜河,引得殿中人们好奇不已,翻到最后。 李二道:“你们都看看。” 等到众人一一看完,都惊奇看向杜河。 房玄龄道:“云阳伯的意思,大唐收购吐蕃亚麻,让他们百姓舍弃青稞,改种亚麻,我们则贩卖粮食,对吗?” 杜河笑道:“是,届时只需断粮,吐蕃人不攻自破。” 众臣深吸一口凉气,计毒莫若粮绝,吐蕃人自己不种粮食,一旦大唐断粮,该国人口,岂不是要死绝。 云阳伯也太狠了吧。 长孙无忌道:“吐蕃人又不是傻子,怎会放弃青稞,乖乖种亚麻。” 杜河神秘一笑,“这就是部落制和宗教的坏处,只要头人能挣钱,一边武力镇压,一边宗教安慰,吐蕃百姓,谁也反抗不了。” “再说,咱们提供粮食,也没饿着他们不是。” 群臣都被震住,尉迟敬德打个寒颤,道:“杜河,你小小年纪,心思也忒毒,俺今后要离你远些。” 杜河叫屈道:“我是为大唐计。” 殿中人纷纷笑起来。 由于是小朝,国子监和刘洎这些儒生不在,否则定要说有伤天和,在座虽有儒门圣徒,但杀伐之心,不比杜河轻。 房玄龄又道:“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没有足够粮草卖给他们。” 第131章 彼之英雄,我之贼寇 众人都把目光看向他。 房玄龄道:“今年河南有水患,加上吐谷浑两路大军,民部粮草所剩无几,养活百姓都不易。” 在座都是能臣,知他说得不错。 气氛再次低落。 杜河拱手道:“房相莫急,我有一物,可亩产两千斤。” 他的话如同石子投入水面,泛起无数波澜。 殿中嗡的一声,到处是议论声。 “不可胡说。” 魏征连连斥责。 “云阳伯说笑了,哪来的亩产两千的作物。” 房玄龄都忍不住责怪他。 长孙无忌更是阴笑,“云阳伯,看来你锦衣玉食,不知农事啊,不管小麦还是水稻,亩产几百,都是良田,亩产几千,闻所未闻。” “能有几千斤,老子生吃了他。” “黄口小儿罢了。” 长孙无忌和张亮哈哈嘲笑。 李二也道:“刚夸你聪明,又干糊涂事。” 他是做实事的皇帝,每年春耕,都要去田里做表率,哪不知道田地产量。 杜河呵呵笑道:“诸位若有兴趣,明天上午,来杜府一观就知。” 他转头看向张亮。 “鄅国公刚说,要生吃吧?” 张亮嗤道:“老子当过都督,你唬不住我。” “那行,明日请鄅国公吃饱,诸位都听到了啊。” 杜河环视一圈,请他们做见证。 房玄龄迟疑。 “真有此物?” 杜河看天色已晚,神秘一笑。 “明日房相就知。” 散朝之后,杜河三人往外走。 “大哥,跟你混果然有好处。” 裴居业一脸感激,若非杜河推荐,以他的身份,哪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如今陛下记住他,过些日子,应该就有封赏下来。 杜河笑道:“你好好做事,朝廷可不要浪荡子。” “小弟省得。” 裴居业欢喜的走了,杜河又问李承乾,“怎么样,是于夫子说得对,还是我说得对,吐蕃人良善否。” 李承乾愤然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搂着杜河肩膀,转而露出笑容。 “痛打吐蕃使团,今天真是爽啊,走,去我东宫吃饭去。” “免谈。” 杜河才不上当,他那营养餐难吃得很。 “必须去。” 两人在宫内嘻嘻哈哈,冷不丁一个太监快步跑来。 “云阳伯,陛下有令,留你在立政殿用餐。” “父皇没留我?” “回殿下,没有。” 李承乾一脸幽怨地走了。 到了立政殿,长孙和长乐公主都在。 长乐见到他,立刻瞪他一眼,怪他把事情报给长孙皇后。 杜河一脸委屈,我敢撒谎么。 宫女太监端来食物,李二坐在上首,不时和皇后闲聊。 杜河尊崇多吃少说原则,咔咔一顿炫。 李二见他放下筷子,才笑道:“到底是年轻人,饭量惊人,朕年轻时,也和你一般,每顿能食几斤。” 长孙笑道:“妾身当时见了,还道哥哥怎么带个饭桶回来。” 说起两人初见趣事,李二心情大好,哈哈大笑。 长乐公主脸色稍缓,撒娇道:“父皇还有这等时候。” 在女儿面前,李二也不端着,“我初次去你舅舅那,也才十几岁,你母后盛饭都跑了七趟。” 满屋都传来笑声。 李二又看向杜河。 “刚才在殿中,朕见你欲言又止,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杜河看着长孙和长乐公主。 当她们面? “无妨。” “臣请杀吐蕃使团。” “什么?” 李二面露惊异,长孙和长乐也是一惊,杜河摊手,看看,你让我说,现在吓到皇后和公主了吧。 李二调整情绪。 “说说理由。” 杜河沉声道:“臣怀疑,赤德银赞就是吐蕃王,松赞干布。” “仔细说。” “是。” 杜河拱手道:“理固智赞是正使,官职兵部尚书,赤德银赞是副使,官职民部侍郎,臣与他们交手时,吐蕃人不护正使,反而护着副使。” 李二也陷入沉思,尚书和侍郎官差两级,确实没道理。 “而且,据臣观察,理固智赞对他,十分尊敬,在朝中争辩,也是以他为主,若非身份特别,怎需要如此。” 李二道:“或许是亲王之类。” 杜河摇头道:“陛下有所不知,吐蕃王的兄弟,与他争夺王位,早被放逐到南方,再说,亲王也无需隐藏身份。” “唯一可能,就是吐蕃王亲至。” 长乐公主诧异。 “你还知吐蕃事。” 杜河干笑两声,“殿下,臣有个胡人朋友,往来于长安和波斯,这些消息,都是他告诉我的。” 李二迟疑道:“就算是吐蕃王,也不必杀他,传出去大唐名声往哪放。” 杜河起身拱手。 “臣要向陛下请罪。” 李二似笑非笑看着他,“今日在朝中,你很威风,说什么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又说什么大唐岂会用女人换和平。” “你这话一说,后世子孙,都不能做啦。” 长乐公主眼睛一亮。 杜河跪倒道:“臣僭越。” 这话只能天子说。 他说出来,有僭越之嫌。 李二瞪他一眼,“起来吧,你年轻气盛,朕不怪你,日后说话,需注意分寸。” “多谢陛下。” 杜河赶紧起身,道:“臣这样说,主要是不赞同和亲,一旦和亲,就要送去大量工匠,工商医农,只会促进他国发展,到头来,反噬的是大唐。” 李二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工商医农,是国家发展基础,若是陪嫁过去,却有资敌危险。” “朕以为吐蕃是小国,又见他言辞恳切,才心软松口。” 杜河点头道:“而且,蛮人习俗颇恶,子承父妻,真如野兽一般,臣不愿大唐公主,受此折磨。” 长孙和长乐都是女人,闻言不禁点头,都嗔李二一眼。 李二没好气瞪他一眼。 “臭小子,好话都让你说,朕成了坏人了。” 长乐撒娇道:“父皇只是受蒙蔽。” 李二慈爱看她一眼,心情大悦。 “你继续说。” “陛下认为,赤德银赞此人如何。” “彬彬有礼,不卑不亢,是个人物,若非如此,朕也不会松口公主下嫁。” 杜河道:“吐蕃王是个天才人物,吐蕃各部,原散落一地,雅隆部崛起后,他统一各部,用神权稳定人心,用利益稳定内部贵族,迅速完成一统。” “短短几年,就建立起国家,一旦他回到吐蕃,掌权几十年,吐蕃发展,将会急速扩大,陛下文治武功,尚能压制他们。” “但后世子孙,又如何面对,这个打不死的庞然大物。” “机会只有一次,臣请陛下杀之。” 李二仍在犹豫,擅杀使臣,与他名声有害。 “陛下,彼之英雄,我之贼寇!” 李二豁然一惊,起身踱步,显然内心极度挣扎。 良久,他才道:“此事不能听你一人言,“来人,传房相、魏相、司空。” 第132章 房相,要名声不要 李二转身去议事。 “皇室女子,皆要谢你。” 长乐公主朝他施万福,杜河这话传出去,大唐以后,再无皇室女子,需要去其他国家和亲。 “殿下谬赞。” 杜河一拱手,匆匆离去。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 收到皇帝召请,三位大佬很快赶到。 杜河把情况一说,几人脸色凝重,似在考虑利弊得失。 许久,魏征道:“我赞同云阳伯说法,彼之英雄,我之贼寇,吐蕃王越是不凡,对大唐威胁越大。” 杜河暗笑,魏征一介文臣,杀心比他还重。 房玄龄也道:“臣也赞同,一个分裂的吐蕃,才是好吐蕃,等他回去高原,我们再没有下手机会。” 长孙无忌却持不同意见。 “陛下,臣反对,擅杀使臣,会让其他小国寒心,有损大唐威仪和您的名声,而且,吐蕃王死,吐蕃恐怕会立刻发兵。” 看来,赤德银赞给他送不少礼。 李二沉吟不语,他想要名声。 又怕真如杜河所说,给子孙留个大麻烦。 杜河拱手道:“陛下,臣的断粮之计,风险就在吐蕃王,以松赞干布能力,镇压各部不在话下,届时,计谋怕难以施行。” 长孙无忌立刻道:“云阳伯亩产两千,说出来谁信。” “若是有,司空大人也生吃么?” 杜河也来脾气了。 “我……” 长孙无忌本想答应,但又觉得这小子邪门。 “都别争。” 李二伸手虚按,打断争辩,沉吟道:“明日再看,若真有此物支撑计谋,这吐蕃王,朕留不得他了。” “臣遵命。” “……” 皇帝金口一开,其他人再无二话。 回到杜府,他还在兴奋中,吐蕃崩裂,对大唐最有利,高反没解决前,那块地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索性让它烂在高原上。 大唐腾出国力,去开启一个航海时代。 玲珑一边给他擦脸,一边问道:“少爷在乐什么?” “有好事,明日多备茶水,少爷要待客。” “好。” 玲珑端着水盆出去。 “桌上有大少爷的信。” 杜河打开一看,杜构问管家是否顺手,又叮嘱他低调行事,最后说慈州马匪已被剿灭大半,很快会有结果。 “哈哈……” 马七身死在即,真是双喜临门。 …… 第二日上午,杜府来了一群客人。 李二、房玄龄、魏征、长孙无忌、王珪、张亮、程咬金等,朝中重臣,不论是他的敌人还是朋友,几乎都聚集在这。 “陛下请,诸位大人请。” 杜河引着他们,一路前往后花园。 “就是这东西?” 花园里开出一片地,绿油油的地瓜叶子,长得茂盛,跟路边杂草没区别,李二有点不相信。 “陛下稍等。” 杜河从一旁取来锄头,一锄下去,土里只有根茎。 晦气,挖了个营养不良的。 “哈哈,我就说是骗人的。” “老子从未听说……”张亮一拱手,满脸嘲讽,“陛下,杜河欺君瞒上,臣请治他的大罪。” 他话音刚落,杜河又是一锄头。 四个拇指大小的地瓜,暴露在湿润的泥土中。 “这是……”房玄龄露出惊奇目光,蹲下身体,拿起地瓜,迟疑道:“像是还没完全长大啊?” 杜河赞道:“房相果然通农事,此物完全成熟,要到八九月份,每个能长大到巴掌大小,可生食、可煮熟、也可切块晒干。” 后世康乾盛世,人口大爆发,这东西功不可没啊。 房玄龄震惊道:“这是一株的产量?” “对!” 魏征也面色潮红,追问道:“可难种植?” 杜河笑道:“不难,大江南北,都能种!”他这话也没毛病,此时是全球温暖期,即便西域和中亚,气候都非常不错。 李二呼吸急促。 “一个半斤,四个两斤……” 房玄龄仿佛着魔一般,围着小块菜地,来来回回估量。 杜河不管他,又是一锄头下去。 “陛下尝尝。” 张阿难欲上前试毒,李二摆摆手,擦干净一口,品鉴一番,才道:“清甜可口,味道不错。” 那边房玄龄也算出来了。 老头喜极而泣,跪倒在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此物在手,我大唐再不用受饥荒之苦了。” 魏征也拜倒,“食乃天赐,陛下受命于天,才能得此神物,恭贺陛下。” “恭贺陛下……” 众臣赞不绝口,李二心情激动。 “好好好,杜河,你功不可没啊。” 长孙无忌阴恻恻道:“云阳伯传播此物,定能受万民敬仰。” 杜河瞳孔微缩,老东西搁这儿捧杀自己,他这么年轻,冠上万民敬仰的称号,不得引起皇帝猜忌。 “司空大人要吗,我可以说是你发明的。” 杜河笑眯眯问道。 “不不……” 杜河再看向张亮,“昨天鄅国公说,真有此物,你要生吃来着,现在鄅国公是不是该兑现了?” “要是吃,我就离远点。” 张亮脸色难看,呐呐不能语。 这一块地吃下去,他人都撑死了。 尉迟敬德奇道:“为什么要离远点。” “因为此物副作用,吃多了猛猛放屁。” 众人齐齐后退,远离张亮。 张亮哭丧着脸,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还是李二替他解围,“鄅国公,你出言无状,还不向云阳伯道歉。” “云阳伯,是我说错了。” 张亮如蒙大赦,这小子忒坏了,挖坑等自己跳。 杜河摆摆手,转向长孙无忌。 “司空大人,你昨天也不信来着,要不你也来试试?” “我说错了。” 长孙无忌很干脆认错。 李二开口打断闹剧,责怪道:“你有这等神物,也不早点拿出来,今年河南道水灾,饿死多少人啊。” “此物产自极西之岛,距离长安,将近两万里,臣也是年初才拿到,原想等成熟再告诉陛下,没想到出了吐蕃这档子事。” 李二赞叹道:“极西之岛竟有这等神物。” 房玄龄缓过神。 “云阳伯,这地瓜,怎么种。” 杜河笑道:“切成块扔地里就行,对了房相,你要不要这冠名,以后青史留名,发明地瓜第一人啊。” “不了,不了。” 房玄龄连连摆手,这东西以后,定养活无数孩童,偏偏吃了放屁,他一把年纪,被称为屁王可受不了。 杜河无奈,看向李二。 “要不陛下……” 李二快步往前走。 “朕怎么能抢你的功劳,走走,去堂内议事。” 第133章 那让长孙冲去 杜府客堂内。 李二看着府中熟悉布局,不禁眼眶湿润,“看到这里,朕又想起,当年和如晦,在此交谈的情景。” “家父得遇明主,是人生之幸。” 杜河赶紧宽慰。 李二收起情绪,道:“窦卿,此物的推广,由民部实施,你和房相配合,务必要推行到全国去。” “臣领命。” 窦静拱手领命,又道:“只是,臣不了解此物。” 杜河笑道:“就取名叫地瓜一号吧,窦尚书莫急,我有一本手册,记录生长、储存、施肥等等信息,到时送去户部和司农寺,你们印刷下发各州县即可。” “云阳伯考虑周全,甚好。” 窦静大喜。 李二又安排吏部、礼部任务,杜河就不再参与。 要说具体实施,他可比不上这些精英,只提供技术层面指导。 等到事情办完,场中只剩昨夜几人,李二沉吟道:“既然真有此神器,那吐蕃王,我们就留不得了。” 魏征道:“鸿胪寺说,吐蕃使团,今日就要离京。” “不能在长安动手。”房玄龄多谋,他道:“长安动手,太引人瞩目,吐蕃会立刻发兵,最好能祸水东引。” 长孙无忌也道:“至少一年内,不能起刀兵。” 他是右仆射,对财政、粮草,有较深了解,吐谷浑之战已耗尽粮草,再开战线,内部压力会很大。 杜河起身道:“陛下,不如在边境动手,大非川以北,有山名为赤岭(日月山),地势险峻,适合伏击,而且,吐谷浑离此不远,我们可以伪装成吐谷浑的人。” “取地图来。” 李二吩咐道,杜府下人取来地图。 几人在地图前研究,李二本身就是军事大家,赞同道:“你小子有点眼光,就在赤岭解决他们。” 房玄龄道:“伪装吐谷浑,恐怕不能取信吐蕃。” “房相,我们不需要取信,只拖延时间。”杜河笑道:“吐蕃王身死,吐蕃会陷入争权中,等他们选出新王,再查案再报仇,嘿嘿……” 房玄龄失笑,一来一回,耗时许久,到时谁打谁都不一定。 长孙无忌道:“若想保密,就不能调动鄯州军队,吐蕃使团护卫,约有一百人,派谁去袭击呢。” 鄯州和吐蕃交界,双方探子频繁,大部调动,必会惊动吐蕃。 李二沉吟道:“朕调一部百骑去,但事关重大,还需一名主将,不知你们可有合适人选啊。” 杜河拱手,“臣愿前往。” “不可。”长孙无忌打断道,他不愿杜河地位再涨,劝道,“兵凶战危,云阳伯年轻,还是换一个人去。” 杜河斜他一眼。 “那便让长孙少卿去。” 长孙无忌语塞,这小子,怎么老想让自己儿子去,虽有百骑精锐,但毕竟千里奔袭,自家儿子还得自己心疼。 李二笑道:“好啦,别争了,杜河武艺出众,为人奸猾,就由你去吧。” “多谢陛下夸赞。” 杜河苦笑,这算什么夸人。 “臣还有一个请求。” “讲。” “臣请裴居业同去,此人精通吐蕃语,族中和吐蕃部落,也有往来,将来和吐蕃通商,作用很大。” 裴居业灵活机敏,是搞外交的人才。 “准。” 事情商议完毕,李二沉声道:“诸卿,此事隐秘,不可走漏风声。” “臣遵命。” 众人凛然应下。 几位大臣离去后。 杜河陪李二在花园漫步,李二道:“你救过观音婢,救过长安,如今又献上神物,封国公都不为过。” 杜河一凛,“陛下谬赞,臣不敢当。” “国公就别想啦,以后让承乾给你封,这次若胜利归来,朕给你封侯,十七岁的侯爷,大唐还是首位。” “谢陛下。” …… 裴居业收到他传信,匆匆赶到杜府。 “大哥是说,朝中有意——”裴居业伸手横切一下,得到杜河确认,露出兴奋目光,“没想到吐蕃王竟敢亲身涉险,你是怎么发现的?” 杜河笑而不语,朝廷不知吐蕃以后发展,他却清楚的很。 吐蕃世代部落,哪有那么多通汉语,知礼节的人才,惟有吐蕃初代王,气运之子松赞干布。 他看着裴居业,“此事若成,我会向陛下保举,让你负责离间吐蕃各部。” “谢谢大哥。”裴居业感激涕零,自裴寂故去后,裴氏一直想回到中枢,奈何李二对裴氏有芥蒂。 将来吐蕃国灭,他裴氏位居首功。 “族中和吐蕃象雄部,素有生意来往,他们建国,全靠王庭雅隆部镇压,若吐蕃王身死,各部只会起纷争。” “只是吐蕃骑兵凶猛,朝中由哪部出击?” 杜河缓缓道:“内廷禁卫,百骑部。” “那便着了!” 百骑是李二在玄甲军时的亲卫,精锐中的精锐,李二登基之后,百骑转入内廷,多年来护卫天子,从未出过差错。 “大哥,我要回去准备,先告辞。” 杜河看着裴居业离去,心中感慨,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今朝,这小子也脱离浪荡,变得稳重。 日月山远在鄯州,距离长安两千多里,一来一回,至少需要月余。 他回到医学院小楼,将学生的问题一一解答。 “徐管事,我有要事出门,学校这边,需照顾好他们。”也许是当了校长,杜河看这些学生,总带着几分怜爱。 “是。” 他又看向孙思邈,“老前辈,教学方面,还要你多费心。” 孙思邈捋须笑道:“伯爷放心,老朽会全力以赴。” 嘱咐完事情,杜河正欲离去,不料长乐公主抱着一叠稿纸拦住,“云阳伯,我有些疑问,想请你解答。” 杜河扫了几眼,多是呼吸道相关。 “李兄,等我回来再说。” 长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低声道:“伯爷万事小心。” “多谢。” 杜河拱手离去。 …… “我要出门一趟。” 听到杜河的话,李锦绣一怔,停下手中的毛笔,嗔怪道:“看公子眼里兴奋劲,又是什么险事。” 杜河低声把事情说一遍。 李锦绣无可奈何地叹气,“男人呀,提起战争就兴奋,也不管人家担心,去吧,家中有我看着。” 她心中忧虑,并不会阻碍杜河做事。 “有百骑在场,就是去捞功劳。” 杜河在她脸上狠亲一口。 第134章 你有一劫啊 第二日一早。 杜河和裴居业联袂出城。 长安城西,五十骑士正在等候,他们肃然静默,隔着老远,杜河就能闻到,属于战场的杀伐之气。 “不愧是帝国精锐。” 裴居业连连惊叹。 杜河迎上去,骑士里走出一个眼熟面孔,他顿时乐了,竟是内廷郎将李君羡,“李郎将,陛下真舍得本钱,连你也派出来了。” 李君羡温和一笑,“云阳伯,陛下有令,此次行动,百骑均受你节制。” “还需仰仗各位。” 杜河谦虚拱手,百骑是李二在玄甲军的近卫,经验丰富,他可不敢瞎指挥。 “伯爷,吐蕃使团一天前离开长安。” 大唐一个骠骑府,借护卫之名,盯死使团踪迹,每到一处,皆有密探回报,杜河思索片刻,还需提前埋伏。 “走!” 五十余骑,如飓风刮过官道,直奔鄯州。 七日后,杜河到达临州。 裴居业道:“大哥,临州是军事重镇,两位国公抽调士兵,城中胡商很多,咱们进去太显眼了。” 杜河点点头,侯君集、李靖正征战吐谷浑,临州只余留守士兵。 “那就在城外露营。” 临州城外,一处背风山坳。 杜河坐在火堆旁,篝火发出轻微比剥声,百骑士卒都已入睡,裴居业在他身边坐下,递过来一个酒囊。 “西北风大,喝点去寒。” 杜河猛灌两口,胸口发热,冷风也温和起来。 “叫他也来点?” 裴居业坏笑着问,李君羡为人稳重,凡露营在外,皆有明哨暗哨各一队,此刻他正在巡营。 百骑俱是寡言之人,他一路颇为无趣。 “李郎将。” 杜河轻声呼喊着,李君羡听到动静,快步走过来。 “吐蕃使团,现在在什么地方。” “刚过秦州。” 杜河微微一惊,使团车马众多,只比他们慢两天,脚程够快的啊,难道吐蕃王察觉到危险,想快速回高原? “传令沿途各府,使团不准离开一人。” “诺。” 李君羡携天子密令,沿途军府,均受密令节制。 杜河要的,就是把吐蕃使团,封在一张巨大网里,出了大唐领土这张网,就是吐蕃王身死之时。 “喝点。” 杜河把酒递过去,李君羡摇摇头。 “军中不能饮酒。” 裴居业笑道:“此大唐境内,怕什么。”见他还要推辞,又道:“陛下让你听云阳伯令,伯爷让你喝酒,你就喝两口。” 杜河一脸微笑看着他。 李君羡无奈,猛喝两口,脸上泛起血红。 杜河和裴居业相视一笑。 “李郎将,听说玄甲军中,都是重甲骑兵,你们未带玄甲,和吐蕃骑兵交手,是否有不便。” 杜河未曾领兵,心中好奇。 “长途奔袭,带重甲不便。” 李君羡脸上浮现自信。 “伯爷放心,没有重甲,我手下儿郎,照样是精锐。” 杜河哈哈一笑,“这点我很相信。” “李郎将,你久经战事,给我说说,大唐领兵元帅中,何人可称第一。”他说着又把酒囊递过去。 李君羡低声道:“若说领兵,代国公当属第一。” “陛下也不能一争么。” 裴居业颇为诧异,李二在当代年轻人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拥有绝对权威。 “陛下那是文武全才,不一样的——” 李君羡摆摆手,眼中浮起回忆,“代国公用兵,神鬼莫测,或正或奇,或正奇相佐,又善于用谋。” “与他交战,每行一步,都要无数算计,便如人溺水中,四面八方,但有一丝松懈,就会全局崩盘。” 裴居业骇然,“竟这般可怕。” 杜河笑道:“你以为军神之名,是吹出来的,此次吐谷浑,国灭就在眼前。” 他心中暗暗可惜,英雄迟暮,以后再难开疆拓土。 李君羡也是实在人,几口酒下肚,就熟络起来。 “那翼国公如何?” “翼国公属猛将,冲锋起来,千军劈易,陛下当年,最喜看他攻坚破敌。” 杜河一笑,这就跟后世集卡一样,手里有个五星,总喜欢派出去,摧枯拉朽把敌人一阵虐。 他忽而想起一事,“李郎将,你小名是不是叫五娘子。” 李君羡脸色尴尬,惊奇问道:“幼时家父说女名好养活,就取了这小名,云阳伯怎会知道。” “哈,李大哥魁梧黑脸,竟被称小娘子。” 裴居业嬉笑不已,李君羡知他无恶意,也不恼怒。 杜河神秘一笑,“本伯精通卜算,自然知道,李郎将,我掐指一算,这名字将来会给你带一劫,不如改掉。” “当真?” 裴居业一搂他肩膀,“大哥学究天人,听他的。” 长安城里都说,杜河天纵奇才,李君羡信了半分,迟疑道:“那改成什么。” “四娘子、六娘子都行,总之不能有五。” 贞观初年,太白星动,太史占卜得箴言“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可怜的李君羡,因为这个小名,被李二冤杀。 杜河与他相交,能拉一把是一把。 “卑下晓得。” 李君羡郑重点头。 “记住,从今以后,不能称五,否则神仙难救。” 杜河起身去营帐休息。 裴居业见他一脸认真,心中大为好奇。 “大哥大哥,你真会占卜么。” “嗯。” “那你看我,我有没有劫。” “有,很快。” 裴居业一脸疑问,身体猛然跌倒。 “哪个缺德的,挖坑不埋啊!” …… 十日后,鄯州城已在眼前。 “伯爷,使团还需三日,我们进城修整吧,兵器铠甲,还需鄯州都督提供。”一路行军,他们只带横刀轻弩。 有甲和无甲,是两个战力。 杜河一脸风霜,连裴居业也无半分潇洒。 “进城。” 鄯州(西宁)是陇右道治所,往南则上高原,往北直达吐谷浑,西边则是西域诸国,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李靖和侯君集正在前线,鄯州是后勤重地。 现任鄯州都督房仁裕,在杜河记忆中,是个取巧的聪明人,在废王立武中,投靠武后,可见忠心一般。 百骑簇拥杜河,进入州府。 “云阳伯,请。” 房仁裕并无爵位,对杜河很客气。 “本官今晚设宴……” 杜河打断他,扔出一枚龙符。 “房都督,我需要铠甲、战马、兵刃,另外安排住所。” 房仁裕吓了一跳,竟然是天子符。 “臣领命。” 他恭敬交还龙符,又道:“云阳伯,可否需要本官协助。” “不必,你只需提供物资,还有,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第135章 围而不杀 两日后,杜河出现在赤岭。 “李郎将,此山宽阔平缓,只能正面交锋。” 赤岭在阳光下,远看如火,近看如同染血,而且没有树木,是一座石头山,脚下是宽阔河湟平原。 “伯爷放心,百骑必吞之。” 经过一日休整,他们恢复精力。 吐蕃使团很快就到,杜河在此勘测地形。 “裴兄,距此最近的是吐蕃哪部。” 此处三国交界,吐谷浑部被李靖追到北方,现在正苦不堪言,大唐鄯州在东,惟有吐蕃情况不明。 裴居业听他问,以手搭台,道:“是坎达部,他们领地在赤岭以南,约有五十里左右,若想动手,就不能放跑一人。” 杜河将目光看向百骑。 李君羡洒然一笑,“追亡逐北,是百骑拿手好戏,五十里够了。” …… 鄯州城门。 一个武将客气抱拳,“使者,鄯州城内,有我军庇护,出鄯州百里,就进入你们吐蕃,本将就送到这里了。” “有劳将军一路护送。” 赤德银赞拍拍手,一个官员送上银两。 武将笑开了花,和赤德银赞紧紧相拥。 “我的兄弟,愿唐蕃世代友好。” “愿唐蕃世代友好。” 告别吐蕃车队后,武将收起笑容,冷笑道:“世代友好,哼,说出来只有鬼信,盯紧他们。” “诺。” 鄯州城内,驿站接待吐蕃使团。 屋内灯火通明,赤德银赞坐在屋内,一脸肃穆,理固智赞恭敬走进,“大王,守卫已安排好。” 赤德银赞点点头,“告诉他们,不要松懈。” “是。” “派出去的人有回信吗。” 理固智赞道:“没有,根据路程,还要三天,我们等坎达部吗?” “不。” 赤德银赞抬手道:“唐廷对我们,虎视眈眈,留在唐国境内,本王始终难安,明日连夜出城,翻过赤岭。” “是。” 理固智赞如温顺羔羊,眼前这位青年,是高原唯一的王,他智慧、远见、好似天神,将吐蕃各部聚集在一起。 赤德银赞揉着眉心,“回去之后,立刻攻打松州。” “大王,唐皇是人杰,我们没有胜算。” 想起李二给他的压迫,理固智赞不禁劝道。 “你懂什么,我们只需做出姿态,以唐廷四周局势,必然会妥协,到时和他们通商,发展我吐蕃。” “几十年后,唐皇、李靖等人故去,才是我们出手之时。” 理固智赞匍匐在地。 “您的眼光如同雄鹰一般长远。” 他内心激动,高原有如此英明睿智的王,可以预见,吐蕃的铁蹄和威名,将传遍四面八方。 …… 夜色沉沉,赤岭最高处。 杜河倚在冰冷石壁上,闭目假寐,冷风如刀,钻进躯体,由于需要追击,他只披人甲,未有马甲。 一声低声的脚步声拐进。 “伯爷,探子来报,使团即将进山。” 杜河睁开双眼,笑道:“这帮蛮子,让爷一阵好等。” 周围甲士,都露出轻笑声,神态轻松至极,战马戴上嘴套,正在安静的等待,没有发出声音。 “李郎将,百骑仍由你指挥。” “诺。”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吐蕃王。 未几,山下传来震动,一百余骑沿大道缓行。 李君羡检查武器,翻身上马,五十二骑士。 宛如幽暗死神,冷冷盯着山下猎物。 眼看吐蕃使团行至山腰。 “出击!” 李君羡一挥手,百骑士卒催动马匹,马蹄声如雷鸣,逐渐在耳边放大,骑队如龙,直奔使团。 “¥%¥” 吐蕃使团出现骚动,很快分出一部卫兵,纵马迎上。 “放!” 双方距离拉近,百骑端起角弓弩,一轮齐射,三棱破甲箭头,轻易穿透吐蕃锁子甲,瞬间倒下十几个。 马速飞快,双方快速拉近。 百骑扔掉手弩,等距离靠近,飞斧等投掷武器扔出。 “啊……” 吐蕃兵惨叫连连,手中套石没有机会扔出。 因为,很快短兵相接。 “好战术。” 杜河赞叹,百骑处于上坡,弓弩、飞斧、马速,都得到惯性加持,李君羡不愧是百战精英,战场选得无可挑剔。 李君羡一马当先,手中大枪挥动,连挑三人,余下百骑勇士,也发挥勇力。 不过瞬息,就将吐蕃骑兵凿穿。 五十余吐蕃骑兵,经过三轮打击,只有二十余骑站立。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响起,吐蕃意识到百骑的强大,两部人马迅速合拢,李君羡放弃穿凿,游走在使团边缘。 百骑如同乌云,忽左忽右,寻找使团破绽。 “将军,这帮人缩成王八了。” 一个骑士哈哈大笑。 杜河闻到战场气息,男人的嗜血基因躁动。 “李郎将,不若我去冲阵。” 李君羡铁甲染血,笑道:“伯爷勿急,他们人多,冲散了难免会漏网,草原上野狼狩猎,便是将猎物围而不杀,时间一久,自会崩溃。” 杜河恍然,步步紧逼,比背水一战好。 吐蕃使团在半山腰上,上下都怕冲阵,只能像个王八缓慢移动,李君羡触之即走,惹得他们躁动不已。 约莫半个时辰。 李君羡道:“敌强则避,敌弱则击,他们快撑不住了,云阳伯,等会你无需出手,盯好吐蕃王即可。” 他为感谢杜河改名,特意和他说些战场经验。 “好。” 他话音刚落,苍凉的号角声再起,吐蕃分出大部,直冲而来。 “来得好!” 李君羡神色凝重,率领百骑迎上,两团乌云一接触,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前排士兵被撞飞数丈。 马嘶声、兵刃声、惨叫声…… 吐蕃骑兵有六十余人,比百骑多一些,但李君羡组成的尖刀,在吐蕃军中横冲直撞,遇者纷纷落马。 “死!” 猛然,一柄长矛刺穿他身边百骑。 李君羡望去,理固智赞虬髯飞舞,正发出张狂笑声,他大喝一声,长枪刺去,两人都是沙场猛将,一时难分胜负。 “铛铛铛……” 兵刃疯狂撞击。 他是李二夸过的勇猛无敌,斗几个回合,理固智赞不敌,被震得手臂发麻,李君羡长枪如龙,从后心刺入,将他挑起。 “唐……人!” 理固智赞骇然死去。 “呜呜呜……” 主将已死,吐蕃余部,再无战意,号角声响起,他们再次回到使团,这次交锋,双方各有损伤,百骑还剩三十余,吐蕃还有五十余人。 “里面定然是吐蕃王,寻常护卫,没有这般勇力。”李君羡抹了把脸上的血,对杜河说道。 “将军神勇,吐蕃要败了。” 第136章 湖边的赞普 百骑果然神勇,即使对上王庭护卫,也能做到一换二的战损。 “嗯,他们战意已失。” 李君羡以为使团还要龟缩,带着百骑仍在游击,不料使团沉默异常。 “搞什么名堂。” “不清楚。” 唐军俱在沉默。 猛然,使团中响起一阵梵音,几个僧人闭目念经。 “这时候求佛也没用啦。” 一个骑士笑道。 杜河神色凝重,道:“不,裴居业说,吐蕃僧人能激起士兵战意,有信仰加持,他们悍不畏死。” 吐蕃护卫面色庄重,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疯狂,只有无尽虔诚,仿佛不是在战场,而是在朝圣路上。 “小心应对!” 李君羡语气谨慎。 在使团中。六个骑兵,脱离战场,飞速远离。 杜河精神一震。 “吐蕃王要逃,这里交给你了。” “伯爷放心。” 杜河双腿一夹,战马如飞追去,在他身后,吐蕃骑队已和百骑部厮杀在一起,各种绝望叫声交织。 他战马脚力还在,很快逼近吐蕃王。 杜河在马上挽弓。 “嗡嗡……” 他箭法传自唐斩,可以百步穿杨,弓弦颤动,大箭如电激射,后面两名吐蕃骑兵,应声倒地。 见他武力非凡,吐蕃士兵不再逃跑。 余下三人挺起长矛,向他迎头冲锋。 杜河抛掉大弓,挺枪直冲。 “啊……” 一个吐蕃骑兵被长枪刺穿,同时,杜河甲胄传来两声摩擦声,他踢掉骑兵,抽出长枪,与另两名骑士对立。 战马交错,他大枪含千钧之力砸下。 一声沉闷响声,骑士连人带马,被砸倒在地,激起漫天灰尘,人马皆骨碎,呕出大口大口鲜血。 “%#@@” 余下一人面色惊骇,大声狂叫。 此时吐蕃王只剩影子,杜河一枪扎破骑士脖子,纵马狂追。 明亮的月光洒下,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在无边草原狂奔,耳边风声刮过,赤岭战场已听不到动静。 杜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吐蕃王必须死。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战马脱力,赤德银赞从马上滚落,杜河战马也力竭,他快速翻滚在地。 赤德银赞不再逃跑,默默战力,积蓄力量。 杜河不紧不慢卸甲胄。 “是你,云阳伯。” “是我。” “你们唐人竟敢擅杀使臣,吐蕃一定会报复的。” 赤德银赞大声喘气。 杜河微笑道:“唐人不会擅杀使臣,但是,杀高原之王的机会,不是能常有的,我们不想放过。” “你怎么认出本王。” 赤德银赞一惊。 “秘密。” “放过本王,我们可以成为兄弟,钱财,女人、地位,尽有尽有,高原之上,我们共享天下。” 赤德银赞抛出诱饵。 “赞普,我只要你的人头。” 杜河抽出横刀,缓缓迫近,赤德银赞拔出战刀,狞笑道:“唐人,忘了告诉你,本王也是部中勇士。” 两道人影快速接近。 “铛。” 兵刃相交,溅出火花。 双方打的难舍难分。 “嘭嘭……” 两人各挨一脚,身体往后倒去。 杜河微微惊讶,松赞王身手不弱,他快速爬起,道:“赞普若只有这些,我便送你上路了。” 赤德银赞握刀手微微颤动。 “当然不会。” 杜河武力超他意料,他性格坚韧,不会轻易放弃,伸手在脸上一抹,月光下,黝黑脸庞竟浮现出神圣。 “吾受真佛加持,乃高原神王。” 周身气势,也陡然一变。 杜河瞳孔微缩。 “吐蕃密法么,有点意思。” 赤德银赞举刀直劈,一声脆响,两把长刀断裂,杜河屈腿膝撞,赤德银赞纹丝不动,他心中一惊,肩膀已被断刀划伤。 血性上来,一拳将断刀打飞。 同时,手中横刀也被击飞。 “好,再来!” 两人抛弃武器,一拳接一拳对轰。 “嘭嘭嘭……” 宛如两头野兽,砸得青草飞舞。 赤德银赞浑身赤红,似感觉不到疼痛,杜河也打急了眼,不闪不避,只与他硬碰硬,很快口鼻冒血。 赤德银赞抓住他脖子,翻身将他扑倒。 杜河屈膝用力,将他顶飞,两人在草地上翻滚,抓脸抠眼珠子,咬耳朵踢裆,无所不用其极。 “嘭。” 杜河一拳打在他腹上,赤德银赞怒吼一声,伸腿将他踢飞。 杜河脱力,浑身酸痛。 赤德银赞躺在草地里,也在大口喘息。 “原来是催眠法,我真当你刀枪不入。” 杜河笑道,什么真佛加持,不过是催眠自身,感觉不到疼痛,但催眠也有阈值,他用拳头,活活捶爆了。 “是青海湖啊,真是美丽。” 赤德银赞感叹道,月光下的湖水,蒙上一层光晕,湛蓝湖水荡漾,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如同仙境。 杜河这才发现,竟然跑到青海湖边。 “果然很美。” 赤德银赞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执着于杀我,吐蕃只是一个边陲小国,明明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若非敌对,我愿和你成朋友。” 杜河淡淡回答道,松赞干布有英雄气。 有才有礼,勇武非常,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但赞普是吐蕃的王,吐蕃在你手里,必会成为庞然大物,大唐不需要强盛的吐蕃,所以,赞普必须死。” “就为了不确定的未来?” 杜河感叹道:“这是事实,中原有句古话,叫彼之英雄,我之贼寇,眼下,赞普就是我的贼寇。” 两人力气恢复,同时一跃而起。 赤德银赞本就弱于他,靠催眠法才能平手,此时催眠法被杜河锤爆,很快被震得手脚发颤。 “嘭。” 杜河一拳将他击倒。 赤德银赞扬起一把沙子,身体快速跃向湖面,不料杜河探手,抓住他衣领,狠狠往地上一砸。 “啊……” 赤德银赞骨头碎裂,发出惨叫。 杜河微笑道:“赞普,水遁这套路,用烂了呢。” 他口鼻冒血,拖着他一步一步向战马走去。 赤德银赞发出嗬嗬声,狂叫道:“本王是高原之王,吐蕃各部,均因我而兴起,本王不甘啊啊啊!” 他语气蕴含强烈不甘。 杜河将断刀压在他脖子上,不断用力,赤德银赞奋力挣扎。 “赞普,送你上路。” 吐蕃王的脑中,闪过无数画面,一个又一个的部落臣服,逻些城中恢弘的王庭,民众的敬仰,神圣的加持。 “禄东赞,会替我……报仇……” 然而这一切,随着力气挤压。 都在急速远去。 鲜血涌出,吐蕃王,死! 杜河把首级扔在一边,浑身剧痛,对着湖水躺下。 一代天骄,吐蕃王朝的开拓者,就在这宁静的月光下,美丽的青海湖畔,被自己这个外来者,取下首级。 他临死前的话,让杜河心生忌惮,不过也无所谓了。 禄东赞再天纵奇才,要收拾这一片烂摊子,也得好几年。 几年后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过了许久,耳边马蹄震动,李君羡率领余下二十骑赶到,看见这里的痕迹,惊声道:“云阳伯,你没事吧。” “都解决了?” 李君羡拱手道:“一个不留。” “很好。”杜河起身,一指赤德银赞首级,“带上这个,回长安!” 第137章 封侯 半个月后,一行人抵达长安界。 杜河拱手道:“李郎将,吐蕃王首级你带进去,我要去城南修整,明日再去宫中向陛下复命。” “好。” 李君羡带领百骑匆匆离去。 此去百骑部有伤亡,尸体和伤员,房仁裕会安排人送回长安。 裴居业笑道:“我也回去修整,小弟身上都有味了。” “明天见。” 约好明天一同复命,杜河来到山庄,李锦绣见到他,捂着鼻子嗔怪,“怎么跟逃难似得,快去洗洗。” 山顶池子,杜河洗去一身污垢。 李锦绣替他洗着头发,她好似很高兴,哼着小曲儿。 “吐蕃王已死,吐蕃会重新陷入混乱,等局势稳定,你可安排商队去高原,裴居业会行方便。” “吐蕃赞普一世英才,没想到折在你手里。”她轻抚杜河手臂伤痕,柔声道:“只是你走这一个月,我时常睡不安稳。” 杜河抓着她手,笑道:“所以我城都没进,先来你这。” “那才乖——” 李锦绣一声惊呼,猛不齐被拉进池子,泉水浸湿襦裙,一身完美曲线显露,她红着脸捶杜河。 “弄湿衣裳,我怎么下去。” “那我不管。” 杜河低头捉她唇,李锦绣眸中泛起柔情,勾住脖子任他施为,直吻得气喘吁吁,情动似火。 …… 次日,李二在太极殿召见杜河。 房玄龄、魏征、长孙无忌都在,李二一见到他就笑骂,“你这小子,朕在等着,你去见小娇妻。” 杜河连连喊冤,“陛下冤枉,臣鼻青脸肿的,又一身污垢,才先去洗漱。” “好了好了,知道你功高。” 李二打断他,“把事情说一遍。” 杜河把交战和追击的事说出,李二大悦道:“百骑转入内廷多年,倒没忘记怎么打仗,等鄯州都督送回遗体,朕会封赏他们。” 其他人都脸色淡然,为国效力,生死无常。 “吐蕃王既死,房卿、无忌,他们必会派人追查问询,这些扯皮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去办了。” “臣领命。” 两人笑呵呵答应。 善后拉扯嘛,文臣轻车熟路。 “两位大人要注意一个叫禄东赞的人,此人是吐蕃王好友,也是他朝第一人,富有雄才大略。” “好。” 杜河拱手又道:“关于吐蕃事宜,臣要举荐一个人。” “是裴家那小子吧。” “是,陛下,裴氏与吐蕃象雄部有往来,他本身也精通吐蕃语,此次奇袭,吐蕃作战情报,全赖他提供。” 李二点点头,朝中对吐蕃了解不多。 “加上他为人机敏,用来离间吐蕃各部,再合适不过。” 李二问询道:“你们怎么看。” “臣赞同。” 三人都表示赞同,裴氏和他们并无冤仇。 李二道:“也罢,既然你举荐,朕便任他为鸿胪寺丞,专司吐蕃之事,只是出了岔子,朕可要找你。” “谢陛下。” 李二沉吟道:“杜河献地瓜有功,又诛杀吐蕃王,朕欲封他侯爵,诸卿,可有什么意见吗?” 魏征道:“云阳伯年纪小,早早封侯,只怕他骄纵。” 杜河瞥他一眼,老魏不厚道了啊。 “朝中封爵,以功论,又不是比谁年纪大,臣赞同。” 房玄龄因地瓜一事,对杜河大有好感。 长孙无忌想反对,但陛下当面询问,显然偏向于封,他怕下次这种事,杜河再让他儿子上,也捏着鼻子答应。 “臣赞同。” 左右仆射加门下宰相都同意,这事就没得跑了。 李二扫他一眼,笑道:“既如此,明日朝会,就给你封赏,免得你诽谤朕,是刻薄寡恩的人。” “臣谢过陛下。” …… 远在千里之外的赤岭。 一个商队运满货物,缓缓向山顶爬去,猛然,商队里发出骇人的叫声,掌柜从马车里探出头。 “鬼叫什么!” “掌柜,你看……” 伙计颤颤巍巍指着两边草原。 掌柜脸色惨白,在大道的两侧,几十具尸体正在腐烂,一张吐蕃旗帜,如破布般扔在泥水里。 “天啊,吐蕃使团。” 消息传到最近的坎达部。 下午时分,一队千人吐蕃骑兵,赶到始发地。 看着满地尸体,坎达部东岱盛怒不安,“谁?谁敢袭击吐蕃使团!速去都城,通知大王和大论。” 他还不知道赞普乔装入唐一事。 七日后,都城震动。 大论、囊论、噶论率一万骑兵,赶到事发地,骑兵快速搜索,将理固智赞的尸体找出。 “是正使大人。” 三相面色焦急。 大论禄东赞,是一个面色阴沉的青年,他眼中闪现无穷怒火,吐蕃王不仅是他挚友,同时也是他效忠雄主。 “搜索王上下落!” 很快,一具无头尸体被带到,禄东赞掀开衣服。 神圣仪式留下的印记,赫然在目。 “王啊……” 场中遍地哭声。 他很快反应过来,怒道:“是谁干的!” “禀大人,看伤口似是吐谷浑部,但弩箭又是唐人制式。” “攻鄯州!” 他愤然下令,其余二相慑于他权威,不敢说话。 一万骑兵压向鄯州城。 鄯州城墙上,房仁裕早有准备,他是有能力的将领,收到吐蕃动向,第一时间调集三千甲士守城。 “吐蕃人,为何进攻鄯州。” “吐蕃使团遇袭,你们唐人需要给交待!” 城墙下传来愤怒的声音。 “喝喝喝!” 吐蕃骑兵躁动不已。 房仁裕猜想此事和杜河有关,他已收到天子密令,严密防范吐蕃,但他当然不会承认,朝中给他决策是拖。 “我们已送回使团,赤岭遇袭,关我们什么事!” 房仁裕大声道。 吐蕃又无攻城器械,他丝毫不惧。 三日后,吐蕃第二大部落象雄部,起兵谋反,攻破都城逻些(拉萨),吐蕃国内大乱,禄东赞无暇追击,匆匆带兵回去平叛。 这一切始作俑者杜河,正在小楼里批阅问卷。 “前世写作业,这世批作业,真他娘命苦啊。” 杜河下笔如飞,如同赶作业的学生。 他去鄯州一个月,学生们堆积大量问题,如今死牢囚犯,都由孙思邈带着学生解剖。 学的越多,问题越多。 楼里传来轻微脚步声,杜河头也不抬。 “放这儿吧。” 不料来人在他对面坐下,杜河抬头,赫然是穿黑衣的长乐公主。 “殿下。” 长乐微微点头,“云阳伯为国事操劳,丽质本不该打扰,但有些问题,实在找不到人解答。” “殿下不必客气。” 你研究哮喘,不犯迷糊才怪。 两人快问快答,很快就到天黑,杜河笑道:“殿下,我明日还会再来,不如先回去,晚了赶不上宵禁了。” “啊……” 长乐这才察觉天色,微微脸红,告辞离去。 第138章 听个曲儿 下午时分,阳光温暖。 杜河躺在椅子上打盹,侍女玲珑打着扇子给他纳凉。 回长安两日,杜河都忙着学院事,好不容易,处理完所有事,他懒得再动,只想好好睡一觉。 朝中封侯已经下来,他升级成云阳侯。 “少爷真厉害,都封侯爷了呢。” 玲珑见他醒了,笑嘻嘻的说道。 许久未见,她粘人的很。 杜河在她脸上捏一把。 “封侯算什么,将来少爷还有更大的官。” 两人正在嬉闹。 仆人来报,裴居业来了。 “有请。” 玲珑自觉去端茶,裴居业穿着华丽,进来就大声笑道:“恭喜大哥封侯,小弟沾光,也捞到一官半职。” 杜河瞥他一眼。 “既然当官,做事稳重点。” 裴居业笑嘻嘻道:“当不当官,我都是你小弟。” 这小子,有个梯子就往上爬。 裴居业拿起扇子,给他扇风,杜河见他一脸讨好,笑道:“你到我这来,不会就是拍拍马屁吧。” “大哥睿智。” 裴居业伸出大拇指,低声道:“大哥,咱们去平康坊庆祝一番吧。” “不去。” 平康坊是青楼,杜河一大摊事情,哪有功夫逛青楼。 “求求你了。”裴居业飞快作揖,哀求道:“我答应过画楼姑娘,要带你去给她一见,现在长安,你是一流啊。” 杜河给他头上敲一下。 “你在姑娘面前吹牛,带上我干什么。” 裴居业又给他捶腿,“咱就是去听个曲,又不是嫖妓,你就随我去吧,整天处理公事,也要休闲不是。” “裴公子,你尽带坏我家少爷。” 玲珑端着茶,怒目瞪他。 裴居业年纪小,脸皮也厚,笑嘻嘻道:“玲珑姐姐,我和大哥,那是去风雅一番,怎会做下流事,你放心,保证你家少爷,明日生龙活虎。” 玲珑啐他一口,连茶也端走了。 杜河笑骂道:“害我茶也没得喝。” 他起身伸个懒腰,道:“也罢,许久没去青楼,今天就去听个曲吧,但你要争风吃醋,我可不帮忙。” 裴居业笑道:“大哥哪里话,我是风雅之人。” 两人结伴出门,往平康坊走去。 一进平康坊,丝竹管乐之声,夹着女子娇笑,灌入耳中。 杜河只与长孙冲去过几次,唐斩是河北大家,武学至刚至猛,不许他早早破身,因此,他只在青楼里喝酒。 裴居业倒是常客,一路如数家珍。 “这是南曲,楼中姑娘,个个都有绝技,琴棋书画,堪称女中才子,朝中大人物,常在吟诗作乐。” “这是玉满楼,楼中姑娘,来自各国各地,远至新罗婢,近至突厥女子,各国风情,均能体会。” 他说完又低声道:“甚至还有昆仑奴。” 杜河打个冷颤,古人玩的够花的啊。 “裴公子,上来坐会呀。” “奴家可想你呢。” 有相熟的姑娘看见裴居业,纷纷出言调笑,裴居业团团拱手,“姐姐们,今天有贵客招待,改日,改日……” 杜河瞧这满楼红袖招的场景,笑着摇摇头。 “你小子,真是青楼常客啊,也不怕你爹抽你。” “我爹在幽州呢,管不着。” 杜河感叹,留守儿童,在哪个时代都不行啊。 他领着杜河走到一栋楼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红袖楼,就是咱们今日听曲的地方了。” 此时天色渐晚,楼里点着烛火。 三个舞姬在圆台上,翩翩起舞,伴随着管乐声,氛围极佳,偶有客人交谈,也都控制音量。 一个丰腴妇人迎上来,娇笑道:“裴公子来了。” 裴居业吩咐道:“张妈妈,我有贵客,找个雅间,还有,叫画楼姑娘来。” 妇人捂住嘴,猜出杜河身份,但并没有出声,命人带着他们去二楼。 杜河暗想,这就是顶级的青楼,虽然做得是卖春生意,但处处让客人感到舒适,一个字,雅。 两人在雅间坐下,楼下风光,一览无遗。 裴居业举杯和他碰一下,笑道:“这一杯,敬大哥提拔之恩,否则,我何年何月能入陛下眼中。” 杜河饮尽酒,道:“吐蕃之事,你需尽快为之。 “雅隆部实力未损,象雄部又野心勃勃,没有松赞王压制,两家非得打成一团。”裴居业神态放浪,说话却条理清晰。 “大论禄东赞,是仅次于吐蕃王的人才,但他若想整合吐蕃,至少需要两年的时间。” “你懂就好,朝中只要一个烂吐蕃。” 裴居业正色道:“过段时间,我再去趟吐蕃,定要搅得他们头破血流。” “裴公子,奴家能进来么。” 门外响起一个软糯的声音。 “画楼姑娘来了,请进。” 一个抱琴女子缓缓走近,她穿着一身浅绿色襦裙,身姿修长,脸上施了淡妆,琼鼻小嘴,眉目如画,自带温婉气质。 裴居业一脸幽怨。 “姐姐好偏心,小裴来这么多次,从不见你精心打扮。” 画楼噗嗤一笑,嗔道:“弟弟就会取笑我。” 她说完话,对杜河盈盈施礼。 “奴家画楼,见过侯爷。” 杜河摆摆手,道:“进门是客,不必多礼。” “不知侯爷想听哪一曲。” 画楼小脸微红,看杜河眼中满是好奇。 “姑娘随意,某不懂琴,只听个响。” 杜河把脚搭在桌上,裴居业有样学样,两人拎着酒壶,半躺在地上,听着琴声悠扬,心中着实快意。 雅,太特么雅了。 有外人在场,两人不谈正事,裴居业笑道:“若说快意,大哥是我见过的人中,最为洒脱一个。” 杜河笑道:“这满楼姑娘,都是你红颜知己,你才是风流公子。” 画楼坐在侧面,优雅弹琴,耳朵却竖起。 裴居业猛灌一口酒,酒液洒在胸口,放浪不羁,“红粉佳人,不过胭脂小道,大丈夫立于天地,当如大哥般建功立业。” 杜河难得放纵,也喝得满是酒气。 “你之才华,不在刀锋之上,大唐富有四海,疆土必会扩大,将来你一身本事,自有用武之地。” “哈哈……借大哥吉言。” 两人酒壶相碰。 裴居业醉眼朦胧,嬉笑道:“大哥,李娘子如此绝色,你是怎么捕获芳心的,不瞒你说,我见她都有些害怕。” 李锦绣操控杜府钱财,威严日重。 杜河斜他一眼。 “你问这个干嘛。” “取取经,免得我爹说我,找不到娘子。” 杜河知他在胡扯,哈哈一笑。 “只需一个诚字。” “哦,何解?” “我救她困境,以她性格,可为我卖命,但不会倾心,惟有尊敬、平等,让她感觉得到,才会钟情,此为真诚。” 裴居业眼前一亮,“若对方不领情呢。” 杜河没好气道:“那说明八字相克,你不会一脚踢开么……” “噗嗤……” 琴音中断,画楼捂嘴娇笑。 杜河略显尴尬,“我们兄弟酒后孟浪,姑娘勿怪。” “是奴家失礼了。” 画楼继续弹琴,嘴角笑意未减。 两人继续饮酒,杜河朝楼下看一眼,发现一个眼熟的人,这小白脸怎么也来了。 晦气。 第139章 本侯也善于拆楼 裴居业顺着他目光,也吓一跳。 “长孙公子。” 来人竟是司空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冲。 杜河一碰酒壶,笑道:“管他什么公子,都与我兄弟不相干,来来,喝酒!” “喝!” 两人继续饮酒,这酒度数不高,但架不住两人牛饮,一通酒下来,都喝得半醉半醒,躺倒在地。 “画楼姑娘琴艺无双,连我这粗人也听出来了。” 杜河拎着酒壶遥遥致意。 画楼浅笑道:“侯爷喜欢,奴家就多奏几曲。” 裴居业双臂撑地,半仰着身体。 “画楼姐姐出身江南,琴音深得山水灵气,听之让人忘却烦恼。” 此时传来敲门声。 “裴公子。” 裴居业嬉笑着喊。 “张妈妈,你这会敲门,还要送我一个姑娘么?” 房门被推开,浓妆妇人娇笑,“我这就送五个姑娘来,只是楼中有事,画楼姑娘离开一下。” 她说完,冲着画楼直打眼色。 “也罢,那就快去快回。”裴居业摆摆手,他看出是托辞,但他本性善良,不愿为难这些卑贱之人。 杜河自无不可。 楼下舞姬,也有一番风味。 画楼停了琴音,却未起身。 “张妈妈,有什么事,需要我去。” 裴居业闻弦知雅意,大笑道:“画楼姐姐舍不得我们,张妈妈,那边让她留在这儿,正好,我兄弟还未听够。” 张妈妈脸色为难,勉强一笑,“裴公子,长孙公子要听姑娘弹琴,你看……” 长孙无忌是皇亲国戚,父亲又是司空,权倾朝野,地位隐在房相和魏相之上,她一介青楼管事,哪敢得罪。 裴居业顿时无言,裴氏也惹不起啊。 画楼见他脸色,便默默起身。 “谁?” 杜河从楼下收回目光。 张妈妈低声道:“长孙公子。” 杜河哈哈一笑,“长孙冲是吧,那画楼姑娘就得在这,张妈妈,你们楼里做生意,要讲先来后到啊。” 张妈妈一时语塞,话是这么说,但谁敢跟长孙冲抢。 “这位是……” 她装聋作哑,把目光看向裴居业,暗示劝杜河退步。 “我是云阳侯。” 杜河拱手,自报家门,换成别人,他不会做争风吃醋的事,长孙冲就不一样,小白脸三番两次,跟自己过不去。 张妈妈赔笑道:“侯爷,长孙公子奴家得罪不起啊,惹恼了他,非拆了这楼,你大人有大量,行个方便。” “本侯就拆不得你这楼?” 张妈妈一惊,眼见杜河衣裳半敞,胸口滴着酒渍,仿若无害的世家公子,但他语气,却带着森森寒意。 “这……” 杜河十七岁封侯,是陛下眼前红人,又是东宫宠臣,将来太子登基,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张妈妈快哭了。 两边都得罪不起啊。 杜河笑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去告诉长孙冲,画楼姑娘,今晚我包了,他若不服,让他来找我就是。” 说完他便不看,仰头喝酒。 “大哥牛。” 裴居业竖起大拇指,心中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可是长孙无忌,大唐国舅啊,谁敢和他家硬顶。 画楼咬咬嘴唇,再次传来琴音。 “嘭。” 大门被人重重推开。 琴声中断。 一群衣着华丽的少年走进,为首的长孙冲冷笑道:“我道是谁,胆敢和我抢人,原来是新晋的云阳侯。” 杜河理也不理他,转头看画楼。 “谁让你停,继续。” 画楼撇撇嘴,琴声再起。 杜河洒然一笑道:“长孙少卿,长乐公主如此绝色,你竟有心思寻花问柳,某真是替她不值呀。” 长孙冲淡淡道:“我只为听琴论诗。” 他身后一个少年怒道:“你以为都似你这般粗鄙。” “你谁?” “我乃——” 他刚说话,杜河立刻打断他。 “无名小卒,退下去!” 少年满脸通红。 杜河冷笑道:“怎么,要本侯治你失礼嘛。” 什么身份,没资格和我对话。 他是侯爵,爵位低的人见面需行礼,这些人十七八岁,哪有比他高的爵位。 但谁在青楼论这个啊。 “你……” 少年憋屈地退下。 杜河暗乐,难怪李泰那狗东西喜欢以势压人,真他娘的爽。 “云阳侯在青楼逞威,未免下作了。” 杜河挥挥手,道:“长孙公子若无事,就退下吧,画楼姑娘琴声雅致,你们在此,聒噪的很。” 他故意刺激长孙冲。 果然,长孙冲一脸怒色,沉声道:“你只是侯爷,确定要与我长孙家为敌么。” 他语带威胁。 杜河斜眼看他,“长孙公子,有这么好的爹,我劝你少坑他,坑没了爹,你这招牌就不灵了。” 笑话,长孙无忌早跟他不对付。 还怕你个宗正少卿。 他摇摇酒壶,裴居业忙给他续上。 “你……” 长孙冲脸色发红。 杜河猛灌一口酒,见他不走,又道:“长孙公子是要打架?恕我直言,你们几个草包,加在一起都不够我打。” “莽夫!” “咿,粗鄙之人!” 长孙冲身后人纷纷开口。 长孙冲确实拿他没办法,论少年斗殴,谁打得过这莽夫,论官职地位,在座没一个比他高。 “张妈妈!” 长孙冲一声大吼,张妈妈战战兢兢出来。 “以往楼里相争,用什么解决。” 张妈妈哭丧着脸,吞咽着口水,“比……钱,或者斗诗。” 长孙冲看杜河一眼,取消比钱的念头,这小子天人醉和山庄产业,富可敌国,谁玩的过他。 “比钱太过庸俗,杜河,你可敢和我们论诗?” “就是……” 杜河笑道:“你们这些人,就是贱骨头,和你们讲规矩,你们就耍流氓,现在耍不过我,就开始讲规矩。” 画楼琴音一阵紊乱,低头肩膀微颤。 长孙冲气得够呛。 “就问你敢不敢!” “不敢是孬种。” 杜河大声道:“有何不敢!” 裴居业连连拉他袖子,可惜没拉住。 “一言为定!” 长孙冲大喜,都说杜河易冲动,果然不假,自己一激就上当了,他一介武夫,懂个屁吟诗。 “只是谁做评委,别说你们,我可信不过。” 长孙冲生怕他反悔,脑筋急转,道:“虞公正在南曲,他为人公正,饱读诗书,你总该没意见吧。” “虞公,那没问题。” 杜河一口答应。 原来是书法大家虞世南。 没想到老头大把年纪还来蹦迪。 长孙冲低声吩咐,身后一人快速下楼了。 第140章 不会写但会抄 没过一会,胡须飘飘的虞世南被请进来。 张妈妈腾出场地,把楼下舞姬喊走,偌大的台子空荡,虞世南走上台子,朝着四周不断拱手。 “今夜,长孙公子和云阳侯斗诗。” 红袖楼里,客人都被吸引,楼上楼下,探出许多人。 “老朽有幸,和诸位一起做见证,按照规矩,以一炷香时间,双方各出一首诗,谁诗好,就是谁赢。” 虞世南说完,楼里一片叫好,难得的热闹。 主角还是两个风云人物,连姑娘们的八卦之魂,都熊熊燃烧。 虞世南看向二楼。 “两位,可以开始了么。” “有劳虞公。” 杜河笑着拱手。 另一边雅间,长孙冲也同意。 台上插着香炉,一根香被点燃。 杜河回过身体,悠然喝酒。 裴居业道:“大哥,你真会作诗么?长孙冲可是陛下夸过的才子啊。” 杜河摇摇头。 “不会。” “那你还那么自在。”裴居业哭丧着脸,“你别看我啊,我就一附庸风雅的人,论作诗,半点比不上人家。” 杜河叹道:“这就难办了。” 老子不会作诗,还不会抄么。 唐诗三百首,他小学背的滚瓜烂熟啊。 就是纠结抄谁的好? 要不来个《春江花月夜》。这诗号称孤篇压全唐,水平自然是够的,就是张若虚就靠这出名,抄了败老张名声。 杜甫的也不错,诗圣啊。 但跟自己是本家,抄后代的诗,是不是有点不要脸了啊。 杜河正在纠结,猛然琴声停止,画楼眼露忧色,“侯爷不会作诗,那画楼去求个情,此事就作罢吧。” 这女子倒是心好,生怕杜河丢人。 裴居业忙道:“还是我去吧,大哥,我脸皮厚,跟他认个错没什么,想来长孙公子出气,不会为难我们。” 两人担忧杜河吃瘪,都想去求和。 杜河哭笑不得,笑道:“瞎说什么,让我向长孙冲低头,万万不可能,你们放心,我自有妙计。” 画楼不信他,咬着嘴唇,犹豫道:“画楼略懂诗文,侯爷若不嫌弃,就由奴家代作一首吧。” 杜河向她拱手致谢。 “姑娘竟还懂诗文。” 许是提起心酸事,画楼眼神一黯,观其容貌气质,应是出身官宦,杜河心中一怔,这嘴真是不会说话。 裴居业道:“不成,不成,画楼姐姐是女子,所做诗句,定然婉约秀丽,让人看穿,更加难堪。” 一炷香就只三十分钟,很快就燃烧过半。 楼里上百个客人,都伸着脖子等结果。 杜河一指画楼。 “你弹琴,我需要感觉。” 再指裴居业。 “你,倒酒,写诗岂能无酒。” 他充满自信,神态潇洒,逼格拉满,两人把握不住,见状只好顺从,雅间琴声响起,裴居业苦着脸倒酒。 杜河头昏脑涨,飘飘欲仙。 太白兄,对不住了。 谁让你灵感如泉涌,佳作不断。 抄一首也不妨碍你诗仙名气。 一个少年拿着稿纸,下楼交给虞世南。 “长孙公子已完成!” 随着虞世南的声音,楼里客人精神一震,虞世南继续道:“长孙公子所作,是一首七言律诗,名为《夜听湘君》。” “这是借楚辞·湘君为基础,赞扬女子琴艺的,呵呵,长孙公子真乃风流少年啊。” 虞世南抚须笑谈,楼里一片笑声。 “素手抚弦月影长,清商一曲动幽篁。” “冰泉冷凝凝云住,珠落玉盘碎梦凉” “指下烟波生远恨,弦间秋水诉离肠” “曲终人散江天寂,唯有湘君夜未央” 虞世南摇头晃脑,念完一首七言律诗,满场寂静无声,都在细细品尝。 良久,虞世南回过神,赞道:“长孙公子这首诗,借用曹丕《燕歌行》,冰泉冷涩、玉珠落盘,以自然之声,形容琴声,真是妙极。” “中段诉以琴声悠悠,暗喻女子凄迷苦楚的心思,令人为之扼腕。” “最后一曲终了,弹琴女子宛如湘君附体,曲终情却未尽,令人回味无穷啊,画楼姑娘,老夫若是女子,恐怕也会为之心动啊。” 杜河一笑,虞老头年纪大,仍然风流不减啊。 “好,好诗!” “长孙公子大才。” 杜河笑道:“长孙冲真有才学,姑娘当得起湘君在世。” 这首七言律诗,以声入哀情,以情喻人,算得上唐诗佳作,李二也爱写诗,不过那水平,可就没那么精妙了。 画楼被诗文勾起身世,眼眸中一片朦胧,竟似乎没听到他说话。 杜河不以为意,长孙冲有才又如何。 我直接开挂! 我就不信你能打赢李白。 他猛灌一口酒,下笔如飞。 太白附体,冲! 虞世南笑道:“长孙公子所作,乃是佳品,云阳侯,香火即将燃尽,不知你的诗文,有没有做好。” “云阳侯一介武夫,怕是做不出来吧。” “莫不是打油诗哈哈哈……” 长孙冲雅间,传来嘲笑声。 “送下去。” 杜河扔掉毛笔,裴居业拿着诗稿下去。 他把头探出去,大笑道:“虞公,某有些喝醉了,字迹歪斜,你多多包涵,此诗可以佐酒。” 他字丑啊,得找个借口。 “无妨。” 虞世南呵呵一笑,接过裴居业的诗稿。 他细细观看,场中一时安静下来,过了许久,还没听出声音,楼中客人不耐道:“虞公,好与不好,都说句话呀。” 虞世南惊醒,猛然喝道:“拿酒来!” 楼中伙计不知所措,虞世南快步抢过酒壶,大饮两口,赞叹道:“此诗佐酒,真人生快事。” “虞公,是什么诗,快说啊。” 众人连连催促。 虞世南神情激动,大声道:“云阳侯此诗,是五言律诗,名为《侠客行》,且听我念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踏飒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 场中寂静无声。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念完最后两句,虞世南朝杜河拱手,“云阳侯,此诗必然流传后世,虞某才疏学浅,不配点评好坏!” “虞公过谦。” 杜河倚在窗口,拎酒壶致意。 虞世南不知想起什么,道:“老朽年少时,也如你一般任侠,不想人寿将尽,还是一书生,平生能读此诗,快哉!” 他说完,也不做结论,大笑而去。 楼里传来惊叹声。 “这……” “真千年一遇之绝句啊。” 虞世南没说谁赢谁输,但结果一眼就知。 连虞公都说不配点评了。 对面某个桌上,一个青年豁然站起,“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张兄,某听这句,心神激荡,青春年少,怎能流连烟花,某这就回去参军,告辞。” 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杜河醉眼朦胧,对着长孙冲雅间,大笑道:“你等苦读经书,自诩风流,外不能御敌,内不能安民,岂不和杨雄一般,白首埋在太玄经里。” 雅间内,寂静无声。 长孙冲脸色铁青。 他其实不是好色的人,文人风雅,只为挣个面子。 没想到在最得意的领域,被人打的一塌糊涂。 杜河举起酒壶。 “哈哈哈……吴钩……霜雪明。” 话未说完,他便醉倒在地。 裴居业张大嘴巴,仍处于震惊中。 大哥,这逼格。 绝了! 第141章 抄诗后遗症 这首侠客行,如飓风刮过长安。 一天之内,青楼生意骤减,无数热血青年,离开长安,投效边疆,兵部衙门,忙得叫苦不迭。 立政殿内。 李二拿着诗稿,久久不能平静,喃喃道:“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好一股英雄意气啊。” “这首诗,写尽朕年少时心境,应当佐酒。” 长孙皇后素手按住酒壶,轻笑道:“少年任侠,心中自有豪气,陛下一世英豪,气概不输少年时,但不许饮酒。” “哈哈哈……” 李二放下酒壶,快慰不已。 …… 长孙司空府。 长乐公主一袭男装,坐在桌前,看着眼前诗稿,眼中绽放光芒,“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李丽质,也该如此!” 一个满脸憔悴青年走近,看到诗稿,疯一般的撕碎。 “不许写这首诗!不许!” 满屋纸片飞舞,长孙冲声嘶力竭叫喊着。 这首诗越流行,他的名声就越不堪,人人皆知,这是云阳侯嘲笑他所作,笑他胸无大志,只流连烟花。 “不要让我再看到!” 长孙冲怒气冲冲走了。 长乐公主没有说话,淡淡看着他的疯狂。 她迟迟未有身孕,夫妻之间,再无往日恩爱,自去年开始,就不再同寝,若非公主身份,恐怕早被扫地出门。 她缓步走出府门,前往医学院。 冰冷的尸体解剖,都比这深宅里有趣。 …… 红袖楼。 张妈妈笑开了花。 自杜河写过一首《侠客行》后,这里就成文人侠客打卡地,许多人一掷千金,只为听画楼琴音。 “妈妈。” 身上软糯嗓音,张妈妈回头。 “哎,姑娘可是累着了,累着就是休息,你现在是楼里的顶流,可不能出问题。” 画楼摇摇头,道:“我要赎身。” 张妈妈大惊,低声道:“傻姑娘,你是个命贱的人,入不了侯爷的眼,你是清倌人,攒些钱,回江南嫁人,也落个好结局。” 自昨日开始,画楼就魂不守舍。 她是人精,一眼就看出来,给那云阳侯勾走魂了。 画楼坚定道:“不,张妈妈,我赎身只为自己。” 张妈妈搂着她,叹道:“也罢,这段时间客人多,你应付完,妈妈就放你离开,在外切记,男人都是自私鬼。” …… 杜河躲在书房,仆人来报,“少爷,外面又来一波论诗的。” “就说我不在。” 杜河不甚其扰,忽而有喊住仆人,“慢,你就说,写诗是小道,我要潜心做事,今后不再作诗。” “诺。” 杜河松口气,李太白的诗太惊艳了,这两天来十几波文人,个个都要与他论诗,他会个屁诗啊。 总不能挨个抄,那也太缺德了。 “嘭。” 玲珑把茶水放桌上,转身就走。 昨日他从红袖楼醒来,还是画楼照顾的,玲珑对他意见很大,天可怜见,杜河醉得不省人事,什么都没干。 他伸手一拉,玲珑跌在怀中。 “少爷去那,只听个曲儿,楼里姑娘,哪有你娇俏。” “当真?” 她到底小孩心性,虽发出疑问,嘴角却有了笑意,杜河在她脸上亲一口,笑道:“少爷几时骗过你。” “那就好!” 哄得侍女重开笑颜。 他从侧门溜出,手中打着折扇,掩盖面容。 人太红了,也是烦恼啊。 来到山庄,众人看见他,都露出崇敬眼神。 都说云阳侯文曲星下凡,厉害着呢。 李锦绣一见他,就抿嘴轻笑,“呀,文曲星来了,公子在红袖楼,一诗惊动天下,厉害厉害。” “竟敢笑我。” 杜河用扇子在她额头敲一下。 李锦绣揉着额头,眼里发着光,“不过这诗,却是极好,锦绣听了,也为公子气概折服呢。” “当时醉酒,泉思如涌。” 李锦绣搂着他脖子,吐气如兰,“可惜是用来争风吃醋。” “呵呵。” 杜河尬笑两声,“那个,我就去听个曲,谁承想遇到长孙冲,那小子阴阳怪气,我才给他教训。” 她把头埋在杜河脖颈,低声道:“若是难耐……,锦绣也可以。” 杜河低笑道:“等慈州马匪尽剿,你想跑也跑不掉啦。” 她命运转变,就在慈州马匪。 说到马匪,杜河心中疑惑,他去鄯州一个月,按道理慈州马匪,早该被剿灭,怎么还没收到杜构的信。 “你有慈州情报么。” 他知道李锦绣在铺网,以山庄为中心,逐渐将触角,伸到长安以外。 说到正事,李锦绣坐直身体,思索道:“马七被堵在脊骨山南,但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被抓住。” 杜河微微一怔,难道出意外了? 但军队他插不进手啊。 卢国公府。 程咬金去巡视雍州各军,暂时不在府中,就是程处默当家,他约了张良绪,两人在书房相见。 “杜河这厮,又大出风头。” 张良绪阴沉着脸,带着深深嫉恨。 自法场被砸鸡蛋后,两人名声更臭,王珪收了杜河份额,勒令儿子不许和他们走近,搞得小弟都没了。 程处默道:“连长孙冲都吃瘪,这人真不能小瞧。” 张良绪宽慰他,“他蹦跶不了几天,司空大人岂是轻惹的。” 程处默转着酒杯,脸上阴晴不定,道:“我等不了,不弄死他,我都不敢出门,眼下有个绝佳机会。” “哦?” 张良绪一挑眉。 程处默低声道:“慈州马匪,跟张力有联系,你我两家,都收马匪不少钱财,现在马七被围,想要找个缺口。” 张良绪骇然道:“私通马匪是大罪啊。” “当年官小,缺钱。” 程处默感慨一声,“谁想杜构请宰相令,不得不剿,我想让马七,带人把杜河杀了,以绝后患。” 张良绪惊道:“慈州距此三百里,长安周围,全是驻兵,马七飞也飞不过来。” “我手中有军用地图,可沿山区……” 张良绪连连摇头,这风险太大,他要经过张亮同意。 程处默厉声道:“杜河不死,你我一天都在屈辱中,你不做出成绩,将来怎么压住你爹的义子。” “若马七被抓,我们同样要受牵连。” 张良绪怦然心动,张亮手底下义子,个个桀骜不驯,他这个少主,根本压不住,只有做出成绩,建立威信。 “这……不用向卢国公汇报么。” 程处默道:“他们老了,畏手畏脚,杜河爵位上升,将来升至国公,以他性格,肯定疯狂报复!太子也在他那边,咱俩活得了么” “干了!” 张良绪狠狠咬牙。 PS:第一卷快结束了,下一卷在河北道 第142章 你急个毛啊 为躲风头,杜河隐入医学院。 裴居业忙着鸿胪寺的事,也没空来找他,医学院里依旧热闹,学生们不关心外界的事,只黏着杜河问问题。 毕竟校长说了,一年考核,不通过的都回宫里去。 时间很紧啊。 杜河仿佛回到后世,整日在校内教学。 “侯爷,学生们有早恋倾向。” 医学院小楼内,徐墨汇报完最近进展,给杜河一个问题,青春期男女关在一起,早恋该怎么解决。 “禁止!告诉他们,谁有研究成果,谁才是自由人。” “是。” 徐墨告辞后,杜河揉揉额头,真够闹心的,还得管学生早恋,不管又不行,心思都放恋爱上了。 这校长不好当啊。 门口传来敲门声。 “请进。” 杜河习以为常。 长乐一身黑衣走进来,她在学校投入空前热情,解剖学的最好,徒手拆心挖肺,同学们都称辣手小王子。 两人交流,为避嫌疑,大门不会关上。 难得杜河天天来,她准点蹲人。 每次都是一串问题,不是肺就是心脏。 整的杜河奄奄一息,食欲不振。 “殿下来了。” “打扰云阳侯。” 长乐公主抱着一沓稿纸,宛如后世大学生。 “关于药物,我有一些想法……” 一个时辰后,杜河说得口干舌燥,才算给她解惑。 “有劳。” “殿下客气。” 长乐起身告辞,杜河低头继续看文件,忽然脚步声停止,耳边咚的一声,长乐公主竟倒在地上。 我曹。 “殿下……” 杜河大惊,急奔过去。 长乐被他扶起,嘶声道:“没事……” 她抓着脖子,胸口剧烈起伏,口中发出哮鸣声,急速吸气,只是脸色发白,嘴唇迅速成青紫色。 娘的,这是血氧不足,犯哮喘了啊。 咱专业不对口啊。 杜河急得满头冒汗,脑中回想哮喘急救方式。 他用身体支撑,让长乐斜躺在地上,大手一扯,将她左衽长袍扯开,抹胸软软搭在上面,长乐双目圆睁,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 有抹胸挡着,你急个毛啊。 “安静!” 杜河伸手压在她胸口,富有节奏按压,嘴中不住喊着。 “123,呼吸……” “123,吸气……” 长乐跟着指令,慢慢找呼吸节奏。 “很好,继续。” 杜河声音冷静,没有丝毫旖念。 随着杜河手掌起伏,肺部受到挤压,她嘴唇慢慢恢复血色,呼吸也不再急促,杜河松开手。 长乐被他扶起,脸上一片嫣红,快速扣好衣服。 她见杜河满头是汗,心中充满歉意。 “多谢。” 杜河擦擦汗,问道:“殿下也有哮喘么。” 长乐脸上红晕慢慢消散,道:“是的,跟母后类似,每年春夏之交,总要发作,去年也有。” 杜河点点头,看来是长孙皇后的遗传。 “殿下可去过有花的地方。” “没有啊,若说花——”她突然想起,刚从司空府出来,长孙冲是雅士,屋前就有一片花园。 但她不愿提及,只道:“有的。” 杜河翻着书,指给她看,“若是每年春夏发病,或许与花粉有关,有的人会因过敏发哮喘。” “原来如此。” 长乐喃喃道,眼睛盯着书本。 杜河一把合上书,道:“殿下,先别管这个,我这个办法,只是急救,你还需缓解呼吸道炎症。” 这玩意不好治。 万一再发病,死这儿可就麻烦了。 他领着长乐往外走,喊住一个学生。 “去,叫孙老师和甄老师来。” 医学院医疗室内,长乐斜躺在病床上。 孙思邈道:“公主和娘娘发病,都是老朽医治,熬制几副定喘汤即可。” 甄立言擅长针法,他道:“针灸之中,也有一些针法,可以缓解痉挛,但只做辅助手段,若要治疗,还需新药。” 杜河皱眉,哮喘特效药,他知道一些,比如特布他林,但这玩意合成,涉及到庞大的化学知识。 “长乐,长乐……” 一阵焦急的呼喊声。 李二带着一帮人快步闯进,杜河赶紧行礼。 见到她安好,李二才松口气,担忧道:“你差点吓死父皇,身体可好一些,还是回宫休养吧。” 长乐公主眼圈泛红,抱着李二低泣。 “女儿以为,再见不到父皇了。” 长孙无忌也一脸关切。 杜河见状,连忙退出去。 他有些焦躁,希望长孙皇后别出问题,否则李承乾失去依赖,又回到历史的轨道,自己白忙活一场。 李二走出来,眼角还有泪花。 “杜河,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治好长乐。” 我又不是超人。 杜河暗暗诽谤,正色道:“陛下,公主这病,像是花粉引起的,宫中若有花,还需让娘娘也注意。” “朕回去就让人铲平,一朵不留。” 李二很干脆。 杜河又道:“臣提议,暂时让公主留在医学院,这里设施齐全,还有两位大师,万一再发病,也有个照料。” “好。” 李二满口答应,问道:“这病,真没得治么?” 杜河苦笑道:“以臣的能力,暂时治不好,我会做一些氧气瓶,公主若再发病,此物可以救下性命。” 李二长叹一口气,心情郁郁。 “年岁渐长,愈发感到家人的重要,朕这一生,不怕强敌,不怕战死,唯独怕观音婢和几个孩子离去。” 杜河一指远处的学生。 “陛下不必担忧,只需两年,这些学生,就会发挥作用。” 李二离去后,杜河再去看望长乐。 孙思邈去开方子,甄立言去准备针灸,医护室里空无一人,长乐见到他,微微低着头,耳根泛红。 “殿下,学院地方小,请委屈一下。” 长乐语气萧索。 “住那么大有什么用,我很喜欢这里。” “那你住孙前辈隔壁,也好照应。” “好。” 杜河斟酌着问询,长乐身份敏感,这些事情,只能他安排,“殿下身边,最好带个人,防止突发状况。” 长乐低声道:“原是有的,我嫌她们多事。” “需要我安排么。” “不必,父皇会从宫中派人来。” 杜河点点头,麻溜跑路,自从做过急救后,两人之间气氛尴尬,虽然他都不记得感觉,但毕竟是女孩敏感部位。 他吩咐徐墨细心照料,决心这几天不来学院,避避风头。 有夫之妇,还是少挨边啊。 第143章 道德和危机 脊骨山脉。 茂密的树林里,马七面容憔悴,在他身后,是躲着的数百马匪。 “真他娘的,官兵跟狗一样,走到哪咬到哪。”他恶狠狠说着,额头到嘴角,一条狰狞伤疤扭动,令人望之生畏。 一个月来,武安骠骑府张力虽没有逼迫,但另外三个骠骑府疯狂进攻,六百人的马匪死伤过半,只剩三百了。 就这,武安骠骑府也不开口,将他死死堵在山里。 “老二,我安排好了,你走东南出,带上银两和一半兄弟。” 随着马七的命令,一个独眼汉子站起来,迟疑道:“那大哥呢?” 马七拍拍他肩膀,“我要演出戏,你带着财物,去相州等我,记住,千万要保住银两,这是以后的本钱。” 老二仍在犹豫。 马七笑道:“但你若独吞银两,可别怪大哥无情。” 老二打个寒颤,低声道:“都是兄弟,某怎会做这种事。” “去吧。” 老二翻身上马,一百多个马匪,跟着他往东南去。 马七骑上马,大声道:“西南方向,冲。” 在脊骨山脚,一个探子飞快走近,大声道:“禀将军,东南方向,发现马匪踪迹,似带有大量财物。” 张力一跃而起,眼中阴晴不定。 “全军开拔,前去堵截。 一个军官迟疑道:“全部吗?” 张力喝道:“马匪携带财物,马七定在其中,全部出击,抓住马七,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诺。” 武安骠骑府人喊马嘶,迅速开拔。 半个时辰后,一百余人从山中冲出,马七瞧见空空的大营,喜上眉梢,憋屈两个多月,总算出来了。 与此同时,东南传来喊杀声。 一个马匪急声道:“二当家被围了,大哥,我们去救……” 他话没说完,后背一痛,马七的刀捅进肚子,马匪转过头,不可置信道:“你……出卖兄弟。” 马七将他尸体踢下马,大声道:“大难临头,某也是无奈,你们谁想去救二当家,尽管去。” 余匪才逃性命,哪敢才去。 “出发,去长安。” 马七掏出地图,确认路线,一个亲近马匪道:“大哥,既逃得性命,何不去转去漠北,还去长安干甚。” 马七缓缓道:“你可知,咱们这次遭难,是谁干的?” “谁?” “老子非剐了他。” 群匪愤怒叫嚷。 “几年前,咱们绑了慈州一个卖酒商人,他家女儿,傍上莱国公府,所以杜构那狗官才紧追不舍,咱们四百个兄弟死了,全是这贱人所赐。” “报仇!” “报仇!” 马七按下声音,又道:“十几年的财物全失,逃出去要饭么?温泉山庄里,藏有钱财十几万。” “那贱人本身绝美,手下还有上百侍女,兄弟们抢了她钱财,玩了她身子,逃到秦岭,朝廷能奈我何?” 群匪眼中放出绿光,嗷嗷直叫。 “抢女人!” “抢钱财。” 马七微微点头,一帮蠢货,长安岂是那么好去的,可惜张力这厮,拿掉自己钱财,否则,他宁可北去大漠。 也罢,兄弟一场。 就让你们为马某趟条生路! …… 温泉山庄。 为避长乐公主,杜河一早就躲到这来。 随着夏日炎热,山庄冷清不少,他踏着晨雾,在庄里漫步,他怕李锦绣在睡觉,没有让人通报。 过了许久,杜河拦住一个侍女问。 “李掌事可在。” 侍女神色紧张,道:“侯爷,管事在处理事情。” 杜河点点头,换个方向,山庄事务,他已经全权放手,既然她在处理事情,那等会再去找她。 庄内平静祥和,侍女们在打扫池子。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杜河心中一凛,快步走向小楼,行至小楼,一道人影扑出来,抱住他大腿。 杜河还未说话,一柄短刃直射。 他探手抓住,一个昆仑奴走出,杀气腾腾,看见杜河,神色惊愕,连忙跪倒:“奴婢该死。” “侯爷救我!” 在他脚下,一个侍女哭着哀求。 “怎么回事。” 杜河微怒。 昆仑奴脸色忐忑。 “这人犯了大错,奴婢奉主人令……” “草菅人命!” 杜河将短刃扔在地上,砸的叮当响。 “带我去见李掌事!” “这……” “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他眉毛一拧。 昆仑奴一凛,起身引着他走向小楼,杜河愤怒不已,这些侍女才十二三岁,李锦绣怎能轻易杀人。 走进小楼,地上仍有血迹未干。 “主人,公子来了。” 李锦绣浑身一颤,满身煞气消得干净,她见杜河脸色铁青,便知事情露馅,眼中惶恐不安。 杜河看着地上血迹,愤怒难以言喻。 “你怎能这样狠毒,他们都是孩子!” 李锦绣咬着嘴唇,道:“公子,他们犯错,就要受惩处,否则,楼里的规矩,不会有人遵守。” 杜河大声道:“那也不用杀人!” 在他心中,孩子是底线,他绝不会杀害孩童! 更加不愿看到,李锦绣成为冷血的刽子手。 这让他恐惧。 李锦绣一震,反驳道:“公子,你醒醒吧!这个世界就是人吃人的!你想打造大同,靠的不是仁心,是刀!是血!” “死几个下人算什么,将来我们杀得,不止千万!” “你要用血征服他们,再去制定规则!” 她眼泪狂涌,却字字诛心,杜河如遭雷击,脸色一片惨白,他收地瓜,开医院,杀吐蕃王,一切一切。 都在避免流血! 尤其是平民的血! 因为,他的灵魂,来自人人平等的时代啊! 李锦绣的话,好似锋利尖刀,剖开温和、善良、仁慈,将血淋淋的事实,呈现在他的眼前。 人吃人的时代啊。 难道只有血河,才能开出新得花么。 “你让我感到害怕。” 李锦绣浑身一震,眼中涌出无尽痛苦。 眼前的红色,刺入眼帘,道德、伦理、恐惧、杀戮,无数念头相互充斥,杜河直欲发狂,“哇”的一声,喷出鲜血。 他仰头长啸一声,狂奔离去。 “公子,公子……” 李锦绣在身后呼喊,他狂奔出门,骏马感受到主人情绪,狂嘶一声,带着他跃向无尽田野! “主人……” 昆仑奴不知所措的扶着李锦绣。 后者眼中,没有丝毫光彩,仿若掏空灵魂。 第144章 都撞一块儿了 骏马一路疾驰,直至河边才停住。 抬头望去,青绿的田野蔓延,远处群山巍峨。 杜河心中茫然,李锦绣所做,都是在执行他的目的,没想到刺向孩童的屠刀,幕后竟是自己。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也会像李泰,像张亮,成为高高在上的权贵,视底层如草芥,肆意生杀予夺。 那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会失去意义。 耳边传来孩童嬉闹声。 他信马由缰,竟不知不觉来到向阳村。 “侯爷好……” 正值农耕季节,村中只有老人和孩童,看见他脸色忐忑。 杜河点点头,牵马穿过村落,停在村外溪水旁,溪中三个泉眼,被大石堵住,不再喷出热泉。 也在那一天,他决定要改变些什么。 一个老人端着茶水走来,笑道:“侯爷是贵客,只是屋中不洁,就不请你进去了,粗茶一碗,请不要嫌弃。” “农家之物,别有风味,怎会嫌弃。” 杜河微笑,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山村静谧,溪水潺潺,令他烦闷稍缓,问道:“老丈,山庄开了,对你们生活有没有影响。” “好着呢,这水不烫庄稼,今年肯定好收成啊。” 老人脸上皱纹很深,闻言露出黄牙笑。 “那就好。” 杜河心情转好,倚在石头上,笑道:“张村正身体还好么,第一次来,他怕我加租,紧张的很。” “老张啊,死啦。” 老人语气平淡。 杜河一征,心中微叹,“病死了么。” “去看他闺女,再被人发现时,就剩光秃秃的尸体啦。” “报官了么。” 老丈不急不缓,“报啦,官老爷说等消息呢,咱们这些人命贱,哪能较起真,死了一埋就是。” “人命关天,怎能这样草率。” 杜河大怒,老丈却笑道:“除了自家人,关谁的天,老朽生有二子三女,饿死的,病死的,打仗死的,就剩两个喽。” 杜河回望过去。 他脸上不见丝毫痛苦,眼中只有深深麻木。 “人老了话多,侯爷见谅。” 老人收起缺碗,佝偻着身体走了。 杜河大受震撼,想起河南道水灾的皑皑白骨,历历在目,出了长安城,到处是平民炼狱啊。 一本资治通鉴,记录人相食三十六次。 若算上未记载的,只怕百次都不够。 相比其他朝代,李二做得足够好。 但生产力不够,圣明如他,也无法改变。 “嘭。” 一颗石头被他踢进溪中。 温和无法改变!要想改变,就要流血。 既然都要死,不如由我来加快! 流尽一代人的血,终结这千年门阀制度! 山庄里,充满压抑的氛围,侯爷和李掌事闹矛盾,侍者们惶恐难安,直到杜河回来,乌云才慢慢消散。 杜河衣服上沾血,没有去小楼。 山顶池子,他把身体泡在水中,没想好怎样面对李锦绣。 过了许久,耳边传来脚步声,这声音沉稳敏捷,杜河睁开眼,一个昆仑奴捧着衣服,恭敬走上。 “公子需要大夫么” 她们久经训练,汉话说得很好。 “不必。” 他习武之人,血气旺盛,只是怒极吐血,并未受伤。 “主人命我送衣。”昆仑奴放下衣物,却并未离去,迟疑道:“奴婢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讲。” “山庄需要人手,不得不采取手段,主人一片真心,还望公子体谅。”她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在我们那里,死人不分老幼。” “但文明需要底线。” 杜河斥责道,眼见她一脸迷茫,放弃了解释,这些人是被奴隶主养蛊过的,生命里除忠诚就是杀戮。 “那个侍女怎么处理。” 昆仑奴恭敬道:“警告过,放回家了。” 杜河轻吁一口气,若李锦绣还一意孤行杀掉侍女,他就得考虑,把权利收回来,自杜勤背叛后,他不允许任何失控。 “下去吧。” “诺。” 当初杜勤,能舍身为他挡拳脚,最后却要致他于死地,没有人永远忠诚,人心思变这个道理,那时他就懂了。 李锦绣的性格,远不是他看到的这样,,乖巧温和,这点从昆仑奴和使者态度,可以窥见一二。 但杜河也没想到,她竟轻易杀人。 无论如何,孩童是他的底线。 他在山顶许久,直到天色暗沉。 正准备去小楼,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爬上。 “殿下,你来这干什么。” 杜河大为诧异,天色昏暗,长安宵禁,李承乾不在东宫,跑到温泉山庄做什么,让御史知道,又要参他一本。 李承乾嘿嘿直乐。 “学烦了,出来透透气。” 他快速脱掉衣服,跳进池子,满足的叹气,“啊,你这地方好,你惹李娘子生气了么,刚在下面,她眼睛发红呢。” 杜河把事情说一遍。 李承乾笑道:“这么好的娘子,你真不知福,死两个下人算什么,满堂公卿,谁家没见过血。” 杜河默然,他是储君,一言死百万众。 “快去给她道歉。” 杜河收起心情,道:“你今晚出来,陛下知道么。” “我偷偷跑出来的。” 杜河瞪他一眼,“夜不归宿,陛下知道了,又要怪我。” “都是兄弟,一起背锅。” 杜河给他气笑了,起身道:“那你在这泡着,等会宴月楼喝两杯,对了,你东宫侍卫带了么?” 大晚上的,可别摔着他。 李承乾努努嘴。 半山腰上,几个黑影在等候。 …… 黑沉沉的山林里。 马七望着远处,温泉山庄灯火通明,隐隐可见人影走动,构成一幅美丽夜景,看得他目瞪口呆。 “他娘的,有钱人真会享受啊。” 身后马匪低声惊叹,“这得多少钱啊。” 马七咧嘴一笑,“大哥没骗你们吧,那云阳侯的钱财,都在这庄里,抢了他们,这辈子只用玩女人了。” 群匪一阵激动。 “给老子小声点!”马七低声斥责,一指远处,“里头只有二十个护卫,等会打起精神,拖久了惊动官军,都得死!” “是,老大。” 群匪连忙答应,长安周围,几十个骠骑府,他们这百来人,就跟老鼠进猫窝似得,胆战心惊。 幸好有幕后人提供的地图。 一个矮个子男人,穿着青色常衣,摸进林子里,低声道:“大哥,那边给消息了,目标都在山庄里。” 他说着,一边抓着袖子,这衣服是抢个老头的,很不合身。 “出发。” 马七低声吩咐,群匪对这勾当很熟悉,熄灭火把,给马匹带上嘴套,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与此同时,杜河站在小楼前踌躇。 第145章 意料之外的攻击 两个昆仑奴守在门口,看着杜河来回踱步。 “她睡了么。” 昆仑奴连连摇头。 杜河深吸一口气,踏进小楼里,李锦绣倚在桌前,手臂撑着脸颊,眼眸静静地,听到脚步,也没做出反应。 杜河坐在她对面。 她轻轻转个方向,眼眸低垂。 杜河道:“我说话刺人,是我不对,不过她们到底是孩子,若是犯错,你惩戒一番即可啊。” “当不起侯爷认错。” 李锦绣淡淡说着,“毕竟,锦绣是个狠毒的女人。” 好嘛,她记上仇了。 杜河见她眼睛红肿,心中泛起怜爱,柔声哄着:“是我说错了。” 李锦绣微微一叹,“还是那句话,公子,你想改变,就要流血,这两人泄露机密,我只能严惩。” 杜河正欲说话。 一阵急促脚步,昆仑奴推开门。 “主人,来了许多官军。” 杜河一惊,山庄怎么会来军队。 “在哪!” “门口。” 李锦绣顾不得跟他怄气,两人联袂出门,来到门口,外面一片火光,山庄护卫队神态紧张。 “什么来头。” 护卫首领低声道:“说是同州军。” 杜河点点头,大声道:“我是云阳侯,门外是哪部的兄弟,三更半夜,为何要闯进我山庄。” “侯爷,有要犯逃进这里,我们奉命搜捕。”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杜河心中起疑,温泉山庄是他产业。 同州军吃豹子胆,敢半夜进来搜捕逃犯。 他转头挥手,压低声音。 “所有人去山顶。” 李锦绣一凛,带着人快步去。 杜河大声道:“你是何人?这是本侯的地方,你要搜捕,可有兵部调令?没有就给我滚回去。” “铛铛铛……” 铜锣响起,宴月楼和仆人们都被惊醒,李锦绣管理有方,各部管事虽然慌乱,但按照条例,带他们撤向山顶。 “哈哈哈……还是瞒不过你啊,我乃慈州马七,云阳侯,打开大门,某只要钱财不要性命。” 与此同时,木质大门传来吱呀的拉扯声。 马七? 慈州距此三百多里,他怎么过来的! 李锦绣带人匆匆赶到,听到马七的名字,浑身一颤,失声道:“马七!” “啊,原来是李娘子,你害死我四百多兄弟,马某来报答你了,当年你爹,可是惨叫三天才死,不知你比他如何?” 李锦绣脸色煞白。 “报仇……” “嗷……” 门外一片喧嚣,马嘶声不绝于耳。 他们在用马拉门,杜河心中大急,这木质大门,又非城门,几匹骏马拉扯,很快就会拉倒。 “出什么事了!” 李承乾带着护卫赶到。 杜河脑中一片混乱,长安周围几万精兵,若无人帮忙,马七绝对过不来,是谁要害自己?魏王还是卢国公? 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唔哟,门快破了!兄弟们,给我准备杀进去,一个不留!” 杜河惊醒:“殿下速去山顶!” 太子不能有失。 两个护卫扶着他就走,李承乾走了几步,大声道:“你们几个,留下来帮忙。” “殿下,卑下职责是保护您。” 李承乾大怒。 “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 六个护卫神色为难,终是没跟他上去。 杜河吩咐昆仑奴,“带你主人上去。” “不,我和你一起。” 李锦绣挣脱两个昆仑奴,杜河哪有时间废话,眉毛一拧,喝道:“我的话都不听了?带过去!” 门外传来马七的狂笑。 “别谦让了,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昆仑奴抓住她肩膀,飞速离去。 山庄护卫脸色惨白,一个护卫承受不住压力,大叫一声,就要跟着逃命,杜河拔出横刀,一颗人头滚落。 “老子都没走,谁敢当逃兵!” 护卫被他震慑,停住四散脚步。 “取我长枪。” 一个昆仑奴快步离去。 杜河纵身上马,一指地上人头,“后退结阵,谁敢逃跑,他就是下场。”护卫们战战兢兢退出广场,在边缘结阵。 六个东宫卫士,他站在一起。 “嘭!” 大门翻倒在地,发出巨大响声。 凶狠的马匪嚎叫着,举刀冲进来。 “杀光他们!” 杜河来不及多想,打马狂嘶,与群匪撞在一起,他手中横刀斜劈,快若闪电,瞬间杀死两人。 东宫卫士都是虎贲,和他组成尖刀阵,奋力往前厮杀。 “啊……” 眼见大门被破,撤离的侍女更加慌乱,他们只是十几岁的孩子,更有惊呆的,站在原地嚎啕大哭。 一柄长刀砍来。 “叮。” 杜河浑身是血,架住长刀,伸手抓过匪徒,抵挡眼前刀山,那匪徒惨叫连连,瞬间被同伴劈死。 他把死尸一扔,横刀划过,又是三人鲜血狂喷。 “接着。” 昆仑奴喊道,大枪如离弦之箭。 他伸手拿住长枪,信心大增,手中动作不断,一片寒光笼罩身前,马匪并无甲胄,触之即死。 身后东宫卫士,护住左右。 门口残肢断臂,血落如雨。 群匪被杀的连连后退,竟被七人逼出门外。 “退回来!退回来!” 马七在后面狂叫,这帮蠢蛋,一开门就往前冲,他的精英马匪,反而被堵在后面。 群匪胆寒,向两侧避开。 杜河勒住马匹,往回狂奔。 “把他们带上去!” 杜河一指,护卫如蒙大赦,各自抱起哭嚎的侍女,往山上狂奔。 门口,马七的精英马匪,集结完毕。 “诸位,还杀得动么?” 一个东宫卫士狞笑道:“侯爷放心,乌合之众……” 太子微服私访,因此他们都无甲。 “冲!” 马七一挥刀,身后马匪狂奔。 “杀!” 杜河一夹马腹,长枪平举。 两拨人狠狠对撞,马匹筋断骨折,发出狂热嘶鸣。 这波匪徒果然厉害,杜河刚刺破一匪喉咙,手臂就被划伤,他抓住长刀,反手刺进匪徒胸膛。 “死!” 马七将一名禁卫刺死。 扭曲伤疤在火光下,宛如毒蛇。 眼见禁卫惨死,杜河怒不可遏,大吼一声,长枪横扫,勇力之下,两个脑袋如西瓜般炸开。 长枪直刺马七。 马七闪身躲过,又是一枪扫来,他举刀一磕,巨大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颤,他魂飞魄散,连连呼喊。 “拦住他!” 五六个马匪持刀攻去。 杜河枪杆一收,狠狠挥出,两匪抵挡不住,人刀俱裂,余下三匪瑟瑟发抖,一时不敢上前。 杜河回望,眼见撤离差不多。 “往山上撤。” 可惜无甲,不然以他勇力,能把这些人杀穿,眼下既然都撤走,不能陷入缠斗,否则人力终有尽。 剩余三个近卫,拔腿就走。 杜河长枪断后,刚杀死两人,又一波马匪围上,他架住几柄刀,只觉手臂发酸,口中发出嗬嗬声。 另一波马匪大喜,急急奔来。 “公子速退。” 一件事物扔在地上,瞬间冒起浓烟。 他屏住呼吸,和昆仑奴狂奔上山。 第146章 小鬼 两人狂奔至山顶,看见数百人挤在平台上。 “公子。” 李锦绣见到浑身是血,急忙撕碎衣服包扎,杜河来不及多讲,立刻下令:“所有能动的,去搬石头。” “不许哭,不许喊,违者死!” 他状若魔神,杀气腾腾。 这些都是老弱,任他们传播恐慌,很快就不攻自破。 “快去!” 昆仑奴点燃火把,不管大人小孩,都去搬假山石头, 整个山庄,只一条大阶梯,通向山顶,两边都是温泉池子,马七若不想摸黑爬山,只有从大道上来。 山脚下,人影晃动。 杜河走到李承乾面前。 “山后有一条小道,殿下先行离开,万年县参旗军,就在十里外,只需到军营,一切可解。” 李承乾是储君,不能犯险。 “不,我跟你一起。” 这小子又犯浑,杜河也不理他,低声吩咐禁卫,“带殿下离开,一旦下山,立刻去万年军营。” 两名禁卫点头答应。 杜河又看向李锦绣,吩咐昆仑奴:“带她一起走。” “我不!” 李锦绣泪眼朦胧,急声道:“我们一起走。” 杜河摸着她头发,笑道:“是不是傻,若无人断后,马七追来,咱们在半山腰上,一个也跑不掉。” 他话音刚落,山脚无数人影晃动。 “走!” 两人还要争辩。 禁卫和昆仑奴用力,抓着他们迅速离去。 山脚下,马七看着山顶。 身后一个三当家道:“大哥,他们躲到山顶了,咱们去搜银两,拿了银两,赶快离开这里啊。” 马七道:“银两就藏在山顶。” 三当家愕然道:“咱们还没搜过啊。” 马七恶狠狠回头,“老子说在就在,准备攻山。” 群匪被他威慑,一时不敢作声。 山顶上,杜河看着逼近的马匪,笑道:“看到那些人了吗,他们走到一半,就把石头推下去。” 侍女、厨师、伙计,忐忑难安。 杜河大声道:“怕什么,老子还在。” 他心中微叹,这些护卫,都是寻常人,若是军中猛士,三十人结阵一冲,这些马匪,随随便便拿下。 这些山庄侍者,都是水灾被招募的孩子,看着眼前一张张稚嫩的脸,都向他投来希冀目光。 阶梯不过两百米,很快马匪冲到山腰。 “放!” 随着杜河下令,大小石头滚落,借着下坠之力,狠狠砸进马匪堆里。 机灵的马匪,早往两边躲避,反应慢的,瞬间筋断骨折。 “啊……” 十几个悍勇马匪,借着水池往上爬,很快接近他们,露出一双双凶狠眼光,侍者们吓得脸色惨白。 “不许叫!” 杜河大声喝道。 一个马匪徒探出头,他长枪刺去,脑浆四射。 余下禁卫护卫,也纷纷持刀,砍杀冲上来的马匪,杜河左右支援,片刻功夫,把人杀个干净。 剩下马匪,并没有冲上。 “杜河,看看是不是你山庄的人,” 猛然,山脚下火把大亮,露出一群人来,竟然是六七个孩子,他们没来得及逃跑,被马七搜出。 杜河目眦欲裂,厉声道:“马七,拿孩子出气,不觉得丢人么。” “哈哈哈……某只要目的,云阳侯,你再不投降,这些娃娃,老子就全砍了!”马七发出狂笑声。 山脚孩子,才十二三岁,吓得大哭。 “某数三个数。” 杜河握紧长枪。 山顶还有两百多人,他不可能妥协。 “一。” “二。” 马七继续数着,猛然开口,“三!” 山脚惨叫连连,杜河双目欲喷火。 马七狂笑,“啊,还有个女娃娃呢,兄弟们,随便上。”群匪发出淫笑,衣服撕裂声,惨叫声,瞬间响彻山庄。 杜河眼珠发红,握着枪柄。 马七。 今天就是皇帝来了,也救不了你。 听着山下惨叫,侍者们纷纷落泪,一个侍女低泣道:“侯爷,我们能守住吗,我不想死在这里。” 杜河深吸一口气。 “能。” 山脚的暴行,随着一声凄厉惨叫而结束。 杜河头皮发麻,压住躁动的手。 不能冲动! “准备!” 山脚下,马七不再等待,全员压上。 他用杀戮和色欲,激起马匪的凶狠,此时,马匪们不再考虑得失,只想冲上山顶,肆意发泄。 石头滚落,筋断骨折。 马七和精英马匪打头阵,不断借着掩体而上。 “带把的都上来。” 管事厨师们战战兢兢,抱着石头出列。 石块很快用完,杜河一挥手,十二三岁的侍者们,快速退到山顶,杜河深吸一口气,冷冷下令。 “大人没死完,你们不准上。” 护卫们被激起血气,纷纷发出怒吼。 横刀如雪,扼守高处。 很快,一个接一个马匪,冒出脑袋,嗷嗷冲上,杜河守在主道,长枪或砸或刺,鲜血狂喷,数个马匪横尸当场。 其他路口,没有他这般武力,陷入苦战。 “来啊杂种们。” 一个护卫被刺穿肚子,肠子漏出,他狂吼着,抛弃横刀,张开双臂,无视面前利刃,抱住面前马匪。 “噗……” 大刀深深砍进他肩膀,马匪大喜,不料对手露出微笑。 “啊……” 伴随着惨叫,两个抱在一起人,从山上滚落。 “哈哈,王麻子怂了一辈子,竟这般有种!”另一个护卫口中咳血,拄着刀狂笑,“老子来陪你。” 他纵身扑向一人。 “侯爷,小人尽力了。” “请侯爷照顾家小,某去也。” 一个…… 两个…… 护卫们纷纷抱住马匪,从山坡上滚落,一时间,山顶的马匪大减。 “疯了!都疯了!” 马七狂叫,都不要命么! 杜河涌出热泪。 由于山庄涉及大人物,李锦绣安排的护卫,都是附近乡民,只是撑个场面,混吃等死而已。 毕竟,这是京畿重地。 他原有些看不起这些人。 此刻,这些卑微的,渺小的人,以悲壮的方式死去。 一个又一个护卫抱着敌人死去。 上来的马匪,发出惊恐的大叫。 护卫之后,伙计们捡起刀,也不管有没有砍到人,疯狂舞动,很快,又有数人抱着马匪滚落。 眼见身边人越来越少,杜河陷入苦战。 山顶上,一个少年跳下,手中石头狠狠砸在马匪身上,该匪大惊,一脚将少年踢飞,拎着刀走向他。 “小杂种!” 马匪狞笑着,就要狠狠劈下。 忽然,他身上一重,又一个少年跳下,张嘴咬住他耳朵。 “啊……” 马匪发出非人的惨叫! 杜河大惊,连忙举枪杀来,喝道:“上去!” 少年吐出耳朵,满嘴鲜血,宛如地狱里的恶鬼,他声音颤抖着说道:“侯爷,大人要死完了。” 又一个少年扑下,马匪一脚将他踢开。 还未反应过来,四五个少年跳在他身上,他们眼泪狂涌,咬住马匪的耳朵、鼻子、手、脚,一切能下口的地方。 马匪在哭嚎中咬得鲜血淋漓,浑身抽搐。 余下马匪看着这一幕,亡魂直冒,在他们头顶,几十双眼睛,一边哭,一边狠狠的盯着他们。 “别过来……别过来……” 一个马匪尖叫一声,扔掉长刀,狂奔向山下。 一传十,十传百…… 马匪们肝胆俱裂,一边发出无意义的嚎叫,一边迅速往山脚下狂奔,仿佛身后,尽是恶鬼。 杜河深深吸气,他等的机会来了。 只要死的人够多,老子就不信,你们不会害怕。 “照顾好他们!” 杜河吩咐剩余的护卫,挺枪奔向山下。 兵败如山倒,更何况是匪。 余者再无威胁。 马七,就算跑到西域去,你也得老子死! 第147章 都得死 杜河来到山下,几具侍者尸体倒在地上。 一个女孩脖子流血,赤身裸体躺在地上,双眼大大睁着,已经死去多时,杜河解下袍子盖在她身上。 对不起。 他心中默念。 “侯爷饶命……” 五六个马匪伤员,躺在地上求饶。 “噗噗噗……” 杜河看也不看,长枪不断刺出,一个又一个马匪被他杀死,直到最后的马匪面前,“马七往哪边走了。” 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冰冷如人间死神。 马匪吞咽着口水,颤抖指着一个方向。 “这衣服,不是你穿的。” 杜河想起张志祥苍老的脸,一枪扎破马匪胸膛。 温泉山庄里一片混乱,伤者躺地呻吟,活的玩命逃窜,马匹胡乱走着,杜河纵身上马,狂奔而去。 …… 马七伏在马背上,疯狂逃向秦岭。 他陷入深深的后悔,他本想洗劫温泉山庄,用手下的命,给长安交待,换取一人离开,兄弟,兄弟就是用来卖的。 他低估了温泉山庄,那是一群怎样的人啊,自己的老匪,就这样被一个个抱着摔死,还有那个满嘴鲜血的少年。 怪物,都是怪物! 早知道,应该直接去漠北啊。 他娘的卢国公,给老子找了群什么对手。 马儿在原野狂奔,马七回头看去,不禁魂飞魄散,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幽灵般的骑士,跟在他后面。 双方距离逐渐拉近。 马七恐惧异常,他认出来了,是云阳侯,这个疯子般的少年,现在盯上了他。 “驾驾驾……” 马七狂抽着坐骑。 百人斩的武力啊,绝非他能匹敌。 然而不管他怎么抽打,双方的距离都在接近,尽管隔着无尽黑夜,他也感受到对方心中,滔天的杀意。 他抽出短刃,狠狠扎在马股上。 “咴……” 坐骑吃痛,陡然加速。 不远处,沉默巍峨的秦岭,赫然在目。 快啊,再快啊。 只要逃到秦岭,他就能遁入茫茫大山。 他终于看到大山,然而,催命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一个身影抱住他,带着他滚落下马。 马七惊骇欲绝,“咔”小腿骨断裂。 他来不及喊声,一瘸一拐,钻进树林逃窜。 杜河如影随形的跟着。 不紧不慢,不急不躁。 好似戏耍老鼠的猫。 马七一口气奔出数百步,再回头,杜河仍然跟着,强烈的死亡威胁,让他发出凄厉的叫声。 他不再逃跑,短刀直刺杜河。 “嘭。” 一股巨力,把他短刀打飞。 马七挣扎爬起,继续逃! 荆棘划破脸庞,他无暇顾及,因为死神紧追在后。 不知跑了多久,他崩溃了。 “求求你,你放过我,我有很多钱,都给你,都给你,只要你放我一命……”他脸上涕泪横流。 杜河没有说话,沉默的走着。 “我都告诉你……是卢国公,他让我杀了你,让我用兄弟交差,他说一人跑会比一群人跑容易,放过我……” 杜河仍然沉默。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马七不断扇着耳光,企图换来一丝怜悯。 杜河不为所动,沉默着,冷静的,看着他。 马七站定,厉声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死!”杜河缓缓的走近,马七握着拳头,迟迟不敢下手。 一团碎衣服,塞在他嘴里。 杜河拎着他腿,在地上拖行,马七已经彻底崩溃,水渍顺着裤裆流下,他在地上摩擦,双眼无神。 回到马匹处,杜河把他绑在马后,拖着奔向山庄。 行至半路,一条火把长龙迎面而来,几百个骑士勒住马,一个将领拱手道:“参旗军张大虎,见过侯爷。” 杜河没有回话,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继续往前走。 “将军,侯爷这是……” 一个副将小心问道。 “跟着走。” 张大虎低声叹气。 长安近郊出这么大事,自己有难了。 等回到山庄,这里已经被参旗军驻守,军医们正在治伤,李锦绣看见他,立刻奔过来,在他身上摸索。 “有没有事。” “没事。” 杜河声音沙哑,走向广场。 那里跪着几十个被抓的马匪。 “侯爷,这是被抓的马匪,余下的人,卑下已命人去搜捕。”张大虎站的笔挺,他有点怕杜河。 杜河抽出他的横刀,缓步走去。 “侯爷,还需……” 张大虎明白他要做什么,刚想说还要审理,杜河已回头看向他,冰冷的眼中,似乎没有任何情感。 张大虎低下头,再不敢说话。 “你不要过来……” “放过我!” 群匪见到他,崩溃求饶。 他们手脚都被绑住,只能在地上蠕动,几十个人挤在一起,这一幕格外可笑,但在场人,都冒出寒气。 杜河提起一个马匪。 一刀! 两刀! 死! 全都要死! 一个不留! …… 他没有任何多余,就像回到解剖课上,冷酷的、精准的,割破每一个人喉咙,血液夹杂着尿骚味,令人闻之作呕。 地板很快沾上厚厚的血浆。 张大虎多年从军,见到这场景,也猛然色变。 “呕……” 许多士兵在一旁呕吐。 李锦绣仿佛闻不到味道,看着杀戮的少年,眼中露出无尽的心疼。 直到所有马匪,都被杀死,杜河提着淋血的刀,走向张大虎,沙哑道:“看住他!他死,你也死!” 刀刃杀人太多,已经卷了。 “诺!” 张大虎一凛。 他说得是那个血肉模糊的人。 “天亮之前,准备一辆囚车,一百个人。” “诺。” …… 小楼里,一个偌大浴桶,蒸汽腾腾,杜河坐在里头,面无表情,李锦绣细心替他洗去血污。 “山庄善后的事,我会处理好。” 她柔声说着,忽而调皮一笑,“会按你的方式,照顾每一人的情绪,不许再说我是狠毒的女人。” 杜河点点头。 李锦绣搂着他脖子,忽而泣道:“你不要憋着,我好害怕。” 杜河抓住她的手,缓缓道:“我没有事的,你说的是对的,所有的罪恶,都需要用血来洗净。” 李锦绣贴着她的脸。 一夜之间,杜河似乎长大了。 但这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那个在张家大宅里,护着她走出去的,嬉笑怒骂,温和善良少年郎啊。 “派人去启夏门,城门一开,就去报信,记住,要让城门的人听到。” 杜河声音淡淡的,她却听出来,森森杀机。 “你是说,有人盯着你行踪,才导致这次夜袭。”她很快反应过来,马七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长安。 “嗯。” 李锦绣低声道:“我们不管了好不好,让陛下去处理,你太累了,我想陪着你,好好休息。” 杜河脑中,浮现一双痛苦的眼睛。 “不,我要血债血偿!” 第148章 谁咬钩,谁就死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帝都的时候。 启夏门缓缓开启,值守的士兵打着哈欠,开始检查过往行人,忽然,远处一阵马蹄急促,一个骑士快速接近。 “什么人!” 两个士兵伸出长枪。 “敢擅闯城门。” 骑士勒马停下,大声道:“昨夜云阳侯,遭马匪夜袭,我需立报宫中。” 门丁吓一跳,“侯爷怎么样了。” “没事,现在押送马匪,正在来的路上。”骑士走进长安,直至门丁看不到,才轻勒马绳,降低速度,缓缓走向宫中。 按照侯爷命令,有多慢走多慢。 城门郎唤来一个心腹。 “快,去卢国公府。” 一骑如箭,飞速前去。 卢国公府。 “嘭嘭嘭……” 程处默睡得并不安稳,很快被拍门声吵醒。 等来人说出消息,他脸色一片灰败,急声道:“快,去把张良绪叫醒,我有要事和他商量。” 昨夜两人兴奋又紧张,张良绪夜宿程府。 很快,张良绪睡眼朦胧走出。 听到消息,顿时如遭雷击。 “马七被抓了?完了,完了!” 他急得额头冒汗,勾结马匪,袭杀朝臣,随便哪条罪,都足够他死上一百回,真不该听程处默的话。 “别晃了,晃得老子头晕。” 程处默不耐烦道。 张良绪道:“就不该听你的,这下完了,马七若是供出你我,咱们几条命都不够陛下杀的啊。” 他慌张失措,平日机智消失无踪。 “住口。”程处默大声喊住他,脑中急转,“不,还没有输,只要马七死了,他就拉不下我们。” 张良绪惊道:“你要拦截囚车?” 程处默冷冷道:“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爹说,做事就要做绝,现在,该是我们做绝的时候。” 他看一眼张良绪,“你不去?” “去!” 张良绪咬牙答应。 程处默打开大门,喝道:“来人!去叫程统领!” “诺。” 程昱是程家部曲,属于本家族人,为人忠心耿耿,统领程氏部曲,如今程咬金不在,便听他命令。 程昱很快赶到。 “我有件冒死的事要办,办砸了,程家倒霉。” “小公爷尽管吩咐,府中部曲绝无二话。” 很快,一行二百余人,匆匆从启夏门出城。 城门口茶肆,一个男人扔出银两,纵马奔向温泉山庄。 …… 城南的官道上,囚车缓缓的走着。 马七浑身是血,嘴里被塞着抹布,双目无神,在他身后,二十多个马匪,被绳子锁着,脚底血肉模糊。 一百参旗军甲士,前后两队押送。 张大虎低声道:“侯爷,是不是让他们走快点。” “就这样走。” 杜河冷冷道,他穿着明光凯,一股悍勇之气,扑面而来,心中默念,走快,走快谁还敢来。 “诺。” 张大虎低声答应。 车队走过一片密林,忽然箭矢如雨,激射而来,树林里涌出几百骑士,人人覆面,手持利刃杀出。 “杀!” “敌袭!” 张大虎大吼一声,参旗军迅速反应,两队围住囚车,其余甲士,吩咐抽出兵器。 来了!杜河瞳孔微缩。 铛铛铛,他身上插满箭矢,但参旗军是正规军,甲胄精良,对方的弓箭,并没有破开防御。 “啊……” 两拨人马很快交手,对方人数多一倍,但有甲打无甲,就是碾压,只是片刻,对方就被杀死几人。 若非他们身手不弱,一个回合就要崩溃。 一个蒙面的魁梧汉子,快速逼近囚车。 这人手持马槊,勇猛异常,尽管参旗军有甲,仍然不是他一回之敌,被他马槊挑飞,倒地吐血。 他冲到囚车前,高举马槊砸下。 “当……” 一声巨响,杜河长枪架住马槊。 他冷笑一声,大枪化作寒芒,将汉子笼罩在内,两人都是巨力之辈,战场阵阵雷鸣,炸得人耳朵发懵。 张大虎眼见战场胶灼,参旗军倒下不少,心中大怒。 “弩兵准备。” 两个十人小队掏出弓弩,对准对方密集处。 “放!” 嗡嗡嗡…… 弩不同于弓,是管制武器,威力巨大,何况那群人无甲,瞬间被射翻一片,割麦子般倒下。 鲜血缓缓流淌。 一个蒙面人一指,敌手迅速杀向弩兵阵地。 双方再度混战在一起。 杜河与汉子交手,两人路数相同,全程都在硬碰硬,他怒火滔天,大枪若动,必带风雷之声。 汉子见久攻不下,未免急躁。 杜河抓住空隙,一脚将其踢落下马,正欲纵马杀之。 忽而,另一个蒙面人持枪来救,杜河不闪不避,举枪砸去,只听得三声巨响,蒙面人兵刃被震飞。 杜河长枪一吐,刺进他胸膛。 蒙面人鲜血狂奔,用余力抓住枪。 “快……走!” 倒地的汉子,目眦欲裂。 他翻身上马,再度迎战杜河,两人状若疯魔,无论是参旗军,还是蒙面骑队,都不敢靠近,生怕被误伤。 马七眼前,寒光如练,你来我往。 骇得他双目圆睁,不住挣扎。 汉子每次想要杀马七,都被杜河拦下,他知道今天再无可能,一槊架开杜河长枪,拔马向后奔去。 杜河也不追,探手向后,取出大弓。 “开!” 他肌肉鼓起,暴喝一声。 嗡嗡嗡…… 弓弦颤抖,一连三发! 四羽大箭,如电射出。 汉子左右横躲,第一第二箭,均被躲过。 猛然,他身体一震,第三只大箭,透胸而出!四羽大弓是强弓,拉力超绝,大箭扎破心肺,神仙难救。 他身体跌落马下,蹭掉面巾,露出程处默的脸来。 杜河纵马过去,眼见程处默口中溢血,冷冷道:“就知道是你,程处默,我忍你真的太久了。” “你……” 程处默眼中惊骇,指着他。 “给我死!” 杜河长枪一吐,他脖子出现一个血窟窿,鲜血如喷泉,程处默双目圆睁,身体抽搐,带着强烈不甘,停止了呼吸。 “小公爷!” 程家部曲见状,疯一般向杜河杀来。 张大虎挥动旗号,参旗军甲士也迅速靠拢,双方厮杀一起。 杜河有甲在身,长枪毫不留情。 片刻杀死十几个程家部曲。 “还不降!” 张大虎大喝,程家部曲扔掉武器,跪倒在地。 只是目光仇恨,盯着杜河。 张大虎看见程处默尸体,脸上露出惊骇,叫道:“这是……程府小公爷!你们是卢国公的人!” 杜河淡淡道:“逆贼罢了。” 不远处,一个骑士举起手,高叫道:“别动手,我是——” 他话说到一半,杜河握着长枪,如电激射,长枪刺穿骑士,他像纸片一样,被巨力带着飞起,然后,狠狠地钉在地上! 那人大口喷血,颤抖着拉开面巾。 “我……是……张……” 话未说完,已然气绝。 杜河面无表情,这事办得冲动又愚蠢,他心中隐隐有底,所以才派人诈一下,果然诈出两个气盛的年轻人,他不会给任何机会。 谁咬钩,谁就死! “逆贼袭击囚车,已被本侯击杀。” 张大虎心中一凛。 “诺。” 第149章 事发 太极宫内,李二收到百骑汇报,仍处于震惊中,手中茶杯不稳,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有人夜袭云阳侯?太子也在?” “是,陛下。” 李二回过神来,急声道:“承乾怎么样了。” 昨夜宵禁,城门关闭,他未收到消息。 “报信人说,慈州马匪夜袭,太子手臂受伤,云阳侯受伤,温泉山庄死伤众多。”甲士一五一十汇报。 马匪? 慈州马匪? 李二大怒道:“长安周围怎么会有马匪,十二卫都是饭桶吗?莱国公是猪吗?慈州马匪能放到长安来!” 京畿重地,跑出马匪,简直就是笑话。 “召十二卫将军!” “召三相六部!” “召太医!” 李二一连发布数条命令,陛下龙颜大怒,强大压迫感充斥殿内,甲士额头冒汗,恭敬退出殿内。 李二余怒未消,狠狠拍着桌子。 “简直是在打朕的脸!” 张阿难走进殿内,恭敬道:“陛下,云阳侯押送囚车时遇袭。” “反了!反了!” 李二气极反笑,寒声道:“青天白日,胆敢袭击侯爵,袭击囚车,看来,十二卫有人不听话了啊。” 张阿难低头不语。 陛下这话一出,长安会有无数人倒霉。 然而,下一刻,一个太监闯进,“陛下,云阳侯已将袭击者击毙,正在前来的路上,袭击者是卢国公、鄅国公之子。” “谁?” 李二不敢置信,这两人都是自己嫡系。 “回陛下,卢国公之子程处默,鄅国公之子张良绪,都……都已被云阳侯击毙,有参旗军为证。” 太监感受到皇帝怒火,战战兢兢回答。 李二闻到阴谋的味道,脸上变幻,沉声道:“去,命三相六部,命十二卫将军,全部都去大理寺!” “诺。” 长安街头,一千骑兵呼啸而过。 百姓们噤若寒蝉,看这旗号,是右领卫大将军秦琼部队,出什么大事了,会惊动勇猛无双的翼国公。 杜河走到城门,就被右领卫骑兵护送,前往大理寺。 …… 大理寺内。 刘德威压力很大,朝堂所有重臣,都到他大理寺了,他只是九卿之一,实在有点遭不住这阵容啊。 李二很敏锐,十二卫大将军中,秦琼和尉迟敬德,率领卫中甲士,一人监控长安,一人巡视雍州。 能偷偷运人来长安,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余下大将军中,李道宗、侯君集远征吐谷浑。 张士贵、段志玄等人都被招来,人人脸色阴沉。 “你们就是这样护卫长安?京都重地,居然跑出几百个马匪?这次是太子受伤,下次轮到朕了?” 在座都是亲信,陛下难得骂他们。 “臣有罪。” 右卫大将军段志玄,脸色通红,跪下请罪,长安北面是他防区,他是老将,竟被摸进防区,实在羞愧。 正在这时,右领卫甲士带着杜河进来。 “臣杜河,拜见陛下……” 李二摆摆手,“你把事情说一遍。” 杜河道:“昨日,因太子不舒服,去臣那山庄泡温泉,半夜有马匪伪装同州军,被臣识破,他们以马力拉破大门。” “臣浴血奋战,最终马匪崩溃,殿下招参旗军驰援,马匪才破。” “今日早晨,臣和张将军押送匪首,不料程处默张良绪蒙面,率部曲攻击车队,二人都被臣杀死。” 满座公卿,心中俱是一惊。 卢国公,鄅国公的儿子就这样死了? “可有证人?” 张大虎抱拳,“回陛下,卑下同州骠骑将军张大虎,云阳侯所言,参旗军可以佐证,程处默和张良绪,蒙面袭击,不敌后逃跑,被云阳侯杀死。” “他们为何要袭击车队。” 杜河给张大虎眼神,四个参旗军拎着马七走进,他头发散落,脸上俱是惶恐,再无半分阴狠毒辣。 “此是匪首。” 杜河踢他一脚。 “说你和卢国公的阴谋。” “是是……我给他们送了很多钱,他们命武安骠骑府庇护,今年刺史围剿,我活不下去,找他们商量。” “卢国公说帮他办一件事,就让我逃走,他给了这个,不然我们过不来长安。” 马七颤抖拿出一张地图,段志玄接过一看,是军中所制,他怒不可遏,大吼一声,冲上去拳打脚踢。 马七也不躲避,哭泣道:“我有罪,打死我吧!” 他被杜河吓破胆,只求速死。 李二脸色阴沉,招来百骑。 “召回卢国公、鄅国公。” “诺。” 两人还在外巡视军队。 柴绍和程咬金关系不错,出言道:“即使这样,这两人也应该交由律法处理,你怎能擅杀他们。” “逆贼就该死!” 杜河双目泛出骇人光芒,盯着柴绍,厉声道:“我不需要活口!大将军,你该去看看,马匪犯下的罪行!” “十二岁的侍女,被奸污致死!我该不该杀!” 柴绍给他一呛,顿时不再说话。 朝中群臣,都露出不忍。 魏征拍案而起。 “此等兽行,简直天理难容,陛下,臣请严办此案。” 房玄龄也道:“臣也请严惩。” 李二渡步不说话,程咬金和张亮都是他嫡系,若是按律法,两人通匪,不死也要流放,这对皇权是削弱,且二人刚失儿子,他心中不忍。 “卢国公和鄅国公,朕要亲自问过。” 李二道:“其余马匪,程氏部曲,大理寺依律严惩。” “臣领命。” 刘德威拱手答应。 “樊国公,你去慈州,将张力拿下。” “诺。” 段志玄拱手答应,他怒火万丈,虽说是勾结通匪,但也是从他防区路过,陛下心里,指不定怎么看他。 “既然和你们无关,都回去整顿军纪,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事情被皇帝暂时压下,杜河并不意外,卢国公、鄅国公是重臣,更是天子绝对亲信,不可能因为私怨轻易杀之。 在长安,皇帝是天,所有人都在天子之下。 李二走出来,杜河赶紧行礼。 “你休息几天吧,朕会处理此事。” 李二目光复杂,杜河才能出众,又忠于皇室,未来他有大用,但也是能闯祸,眼下老臣和新秀相对,令他很头疼。 “是。” 李二拍拍他肩膀,转身离去。 出了大理寺,长安已解除戒严。 这一夜惊心动魄,杜河身心俱疲,纵身上马,往温泉山庄走去。 程咬金和张亮,势必不会罢休。 有得斗了。 第150章 人心易变 杜河到山庄时,已是傍晚。 庄中人烟稀少,万年县派来许多衙役,血迹都被洗净,地板房屋上的刀斧痕迹,仍然昭示惨烈。 “侯爷。” 剩余侍者对他施礼。 昨夜同生共死,杜河赢得他们忠心。 李锦绣一袭红裙,正在桌前提笔写字,看见他,立刻吩咐昆仑奴送餐,杜河坐在桌前,一顿狼吞虎咽。 “庄中暂时放假,我让他们回去了。” 她温柔的替杜河擦嘴,又道:“受伤的人,都送去医馆了,死者已请人安葬,抚恤银钱,也是最高规格。” “嗯,京中——” 他未说完,一根青葱手指,压在嘴上。 “先睡觉,天大的事情,睡醒再说。”李锦绣吹灭烛火,引着他到床上,安静的躺在他身边。 杜河连番大战,又一日一夜未睡,闻着她身上幽香,心情不由放缓,闭上双眼,很快睡去。 他睡得很不安稳,血与刀光,充斥其中,他时而看到惨死的侍女,时而看到跌落山脚的护卫。 直到一只柔软的手,轻轻覆在额头。 杜河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屋内外,寂静无声,他低下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怎么不睡觉。” 杜河轻声问道。 “我看你睡。” 李锦绣贴在他胸口。 “我想组建亲卫。”他喜欢独来独往,但这次夜袭事件,让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巨大错误。 有二十亲卫,他就能杀穿马匪。 但谁能想到,长安会有大批敌人。 “府中不是有部曲么?” “不行,他们在长安,都有家室,而且承平太久,失去锐气了。”府中部曲,从贞观年算,也有十年未经战火。 李锦绣听着他心跳声。 “我给你找人。” “我要二十人,编入部曲。” 李二造反起家,对兵权看得很重,以他的爵位,暂时不能拥有亲兵,只能以部曲身份,带在身边。 杜河又道:“程处默和张良绪死了,程咬金和张亮,不会善罢甘休,你回杜府吧,这里不安全了。” “我不能走,账目和情报,都在这里。” 杜河有些头疼,商会支出和情报,都搬到这里,温泉山庄是他大本营,没人坐镇,反而会更乱。 “这么大的事情,扳不倒他们么?” 杜河看着屋顶,“你不了解陛下,他是重情的人,不会轻易处罚老臣,这件事很快会被压下。” “陛下太过仁慈……” 杜河轻笑道:“皇帝是世上最危险、最复杂的人,昨天对你宠爱信任,今天就能到刀斧加身,人心易变,帝王尤其。” 他隐隐能够感觉到,李二不会自损实力,程咬金和张亮,会被轻轻带过。 “人心易变么?” 杜河想起大理寺监狱,被他亲手扼杀的少年,痛苦说道:“锦绣,不要再杀他们了,我很恐惧,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你和杜勤一样,变得陌生。” “好。” 杜河微微一愣。 她向来很有主见,不会轻易改变。 李锦绣抱住他,道:“幼时爹爹给我讲话本,说到谁心碎了,我就问他,人怎么会心碎了,心碎不就死了。” “昨天你走后,我忽然就懂了,人真的会心碎,就像琉璃杯子一样,掉在地上,清脆作响,满是碎片。” 她抬起头,泪流满面。 “对不起。” 杜河心中一痛,他低估了女子情深。 “你知我为何不改口么,去年冬天,你在张家大宅带我走,那时你意气风发,好似话本里的英雄。” “我就找个挣钱的人。” 杜河有些不好意思。 李锦绣眼泪未干,满脸倔强,“那我不管,你就是锦绣的英雄,我叫公子,是提醒自己,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都不要,忘记这一点。” 她重新贴在杜河胸膛。 “人心易变,锦绣对你,永远不会变。” 这大概是世上最动容的情话,杜河满心柔情,都化作一个亲吻,她热切回应着,直至喘不过气。 “公子……可以了。” 杜河血气沸腾,再也按不住,搅得红被翻涌。 “你要……温柔些,我有点害怕。”杜河一愣,她脸色滚烫,羞道:“我到张家时,那人……已快死了。” 她竟还是完璧之身。 屋外下起大雨,狂风呜呜作响。 杜河记忆恍惚,在很久之前,年幼的他,也是在这样雨夜,被唐斩逼着练枪,大雨拍脸,狂风吹得枪也握不住。 “书房里练不出武艺,击碎它!” 耳边响起唐斩的话,杜河举枪直刺木桩,震得他身体不稳,“杀戮是男人本能,掌握不了它,你就是废物!” 雨夜,杜府广场上,男孩奋力刺枪。 邦邦邦…… 不知过了多久,碎屑炸开,木桩崩裂。 一股巨大的喜悦包围他,他终于体验到,征服本能的感觉,在时光流转后的今天,他体验到另一种本能。 …… 风停雨歇,屋外已是大亮。 李锦绣脸上泪痕未干,发出均匀呼吸声,杜河轻轻抽身,走出门外,昆仑奴正在恭敬等候。 “不要叫醒她。” 卢国公和鄅国公就在雍州,今天也该回来了。 他先去翼国公府,秦琼一见他,眼神复杂,程处默是他看着长大,双方因酒精有嫌隙,但多年感情,岂能说放就放。 “你太莽撞了,他们在朝中,关系深厚,不会轻易倒台。” 杜河道:“所以想请伯伯帮忙。” “你说。” “山庄那边,请伯伯派人保护。” 秦琼点点头,“这是小事,我会派一部骑兵过去,陛下发怒,长安戒备森严,不会有大部攻击。” 他在朝多年,对情势看得很清。 “你要小心张亮,他手下义子中,不乏能人。” 杜河拱手致谢,秦琼又道:“灵秀郡主的事,多谢你了,怀道这孩子,也不跟我说,差点留下遗憾。” 杜河笑道:“他是个内敛性子。” “等任城王回京,我就上门提亲。” 说起远在河北的儿子,老秦也露出笑容。 杜河又去医学院,找到胡戈儿,道:“留十个人,剩下的全部回府,胡统领,安逸久了,还提得动刀么?” 胡戈儿咧嘴。 “锋利的很。” “集合。” 他迅速传令,很快五十个部曲集合完毕,胡戈儿留下看守,大门打开,余部飞速前往崇仁坊。 院中动静,引起不少学生关注。 “少爷,我们也想回去。” 留守的小队长,一脸羡慕。 “滚去执勤。” 杜河挥手把他们赶跑,医学院牵扯很广,程咬金和张亮,只要不想死,就不会打它的主意。 PS:第一卷总算要完事了,感谢各位的包容。 第151章 飞檐走壁,一波射死 远处石桌上,长乐公主正在看书,两个侍女候在左右,杜河走过去,“殿下,可有再发病。” 长乐脸色发白,更显羸弱。 “已经好多了,侯爷调动守卫,出什么事了么?” 杜河没有回答,道:“未来几天,我不会来学院,殿下若有需要,找徐墨即可,臣先告辞了。” 他一拱手,转身大步离去。 长乐公主眼中露出深思,只短短两日,杜河身上,似乎多了一些戾气,不似往常一般轻松惬意。 “回宫里。” 她转头吩咐侍女。 …… 遥远的慈州,慈州马匪尽灭。 武安骠骑府将士,正在收拾装备,回返驻地。 猛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传来,值守士兵经验丰富,迅速摆好战斗阵型,同时发出警戒讯号。 张力大步走出大帐。 “怎么回事?哪里的军队。” 没有人回答,士兵们也是一脸疑问。 关中腹地,哪来的大部骑兵。 视线中上千骑兵,迅速来到营前。 观其旗号,竟是右卫大将军。 段志玄纵马而出,扔出一道军令,大声道:“张力,你勾结马匪,事情已败露,束手就擒吧。” 张力惊骇道:“樊国公,马匪被剿灭了呀。” 段志玄大怒。 “你这点心眼,还敢跟老子装,拿下!” “呛。” 张力拔出横刀,段志玄一挥手,数百弩手瞄准。 “放下武器,违令者死。” 武安骠骑府,纷纷蹲下投降,张力脸上灰败。 …… 皇城太极殿内。 程咬金和张亮跪伏在地。 “你们两个蠢蛋,朕给你们的封赏,还不够花吗?啊?还要勾结马匪,你们是掉钱眼里了吗!” 殿内充斥李二愤怒的咆哮,他越说越气,将二人踹翻在地。 两人不敢出声,又爬起来跪好。 “你们和朕,是十几年的交情了,知节,朕希望你们能享尽富贵,现在你们触犯国法,你说,朕该怎么做!” 李二痛心疾首。 程咬金涕泪满脸,哭泣道:“陛下,这事,臣确实不知啊。” “夜袭之事,不是你指使的?” 程咬金抱着他大腿,“马匪送钱的事,臣是知道的,但臣没让他们袭击大臣啊,处默那孩子,一时糊涂,才铸成大错。” 想到儿子,他眼泪再次狂涌。 张亮也指天发誓,“陛下,臣和卢国公,跟随你多年,朽木脑袋也开窍了,这事漏洞百出,臣若知情,早就拦住他了。 程咬金好歹有几个儿子,他张亮,可只有一个独子啊。 李二脸色放缓,程咬金和张亮,虽是武将,但不是无脑之辈,杀掉杜河,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若为出气杀人,他俩站不到现在位置。 “马匪又是怎么回事,你二人真为贪财?” 程咬金抹着眼泪,“玄武门之前,前太子逼迫的紧,陛下缺钱缺人,臣驻守相州,才想着招揽马匪。” 李二心中一软。 这二人,也是为他的帝业啊。 “那马七很是听话,臣一时糊涂,才留下他,臣知错了。” 程咬金察言观色,立刻承认错误。 李二在殿中,来回踱步。 良久,才道:“此事朕会处理,你二人回去吧,程处默和张良绪,朕不会追究他们的罪过。” “多谢陛下。” 两人磕头后,走出殿门。 看陛下意思,他们逃过一劫。 但儿子被杀,两人悲痛不已。 “老程,我忍不了了,老子要杀了杜河。” 张亮低声说道,他眼中阴狠,藏着对杜河的滔天恨意。 程咬金道:“尉迟那黑厮巡视雍州,你疯了不成?” 程家部曲,一大半都在牢里,他虽然贵为国公,但并无部队,顶着十二卫去杀杜河,那是真疯了。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我手底义子,精通刺杀。” 程咬金摇头道:“不能杀杜河,你派人去温泉山庄,杜河不是喜欢那女人么,让他也尝尝失去的滋味。” “好!” 程府内一片素白,下人脸上,俱是悲切。 程咬金双腿如同灌铅,一步一步挪进院子,他听到出事,立刻去宫中请罪,真见到府中丧事,心中痛感更甚。 “国公爷……” 府中管家和女眷,俱哭泣不停。 在客堂里,一具上好的棺材静静放着,程咬金走过去,儿子安详地躺在里面,胸口血迹未干,脖子上有骇人血洞。 “杜河如此嚣张,妾身这就回清河!” 一个美丽妇人声音冷厉,他是程咬金续弦,出身清河崔氏,大唐顶级门阀,程处默不是她亲生的,但感情甚好。 再说双方是盟友,此举无异打崔氏的脸。 程咬金抚摸儿子脸庞,忍不住垂下泪。 “吾儿啊!” “父亲,杀了杜河,给大哥报仇!”一个和程处默相似的少年喊道,他是二子程处亮,此时怒气冲天。 “杀了他,杀了他!” 府中程氏部曲,有几十人被他带出。 闻言高声呼喊。 程咬金不为所动。 程处亮大声道:“父亲,你坐国公位置,难道把男人的血性都坐没了吗?我程处亮,绝不做孬种!” “卑下同去!” 府中热血沸腾。 “回来!” 程咬金大声喝道,程处亮犹自不服。 “要报仇,也轮不到你们。”府中众人露出不解,他又缓缓道:“老子还没死,来人,取我的马槊。” 他以为自己能忍的,但看到程处默的尸体,怒火点燃他身体,把所有的理智,通通烧个干净。 是非对错,不必再论。 杜河必须死!大不了,老程以命赔命! …… 温泉山庄。 十几个蒙面杀手,从山林窜出,他们身手了得,很快翻上院墙,手中寒光闪闪,带着森森杀气。 不料刚落入院中,屋内出现出数排弩手。 嗡嗡嗡…… 弩箭如雨,瞬间倒下一片。 余者正要逃跑,又是一波弩箭。 锐利的箭头钉入血肉,瞬息之间,刺客惨叫着死去。 一个方脸军官走出来,冷笑道:“飞檐走壁。” “是什么人?” 李锦绣从屋内走出,昆仑奴护在左右,她受到爱情滋润,脸色红润妩媚,散发惊人的魅力。 “鄅国公的人。” 军官低头答道,不敢有丝毫不敬。 李锦绣微叹一口气,她在城外,都遭到攻击,长安城内的杜府,处于风暴中心,公子的压力,只会更大。 第152章 哪个小人告状 李二回到立政殿,看见长乐公主,一脸心疼责怪。 “长乐,身体不舒服,就在学校里养着,还跑来跑去。” 她还穿着男装,小脸没有血色,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立刻露出浅笑。 “父皇,女儿想你了。” 李二见女儿撒娇,也露出慈爱,“朕让人送了许多补品去学院,你好好补一补,这脸白的,父皇心疼。” “父皇真好。” 长乐乖巧替他揉肩。 李二拍拍她手,她似乎开朗许多,不似往年一般,性格内敛,文静少言,杜河那医学院,真有那么好? “你母后呢。” “宫人说,抱着兕子去散步了。” 李二点点头,观音婢身体不允许,兕子大概是最后一个孩子,她疼爱的很,一干事物,都自己动手。 “父皇,长安有什么事吗?” “嗯?你问这个作甚。” 大唐女子不干政,他一时有些费解。 长乐公主笑道:“学院里的护卫,都被云阳侯抽走了,他向来土匪作风,也会这样慎重,女儿心中好奇。” “小东西,原来为这个回宫。” 李二幽怨看她一眼,还真以为她是想自己。 “杜河和卢国公鄅国公闹矛盾了,程处默和张良绪,都让他给杀了。” 长乐惊得捂嘴,他也太大胆了。 “这事儿,是程咬金和张亮不对在先,朕已斥责他们了,不会有事的。”李二胸有成竹,长安十二卫都在手里,哪个敢龇牙。 在长安,他有绝对控局能力。 长乐公主疑惑,“那他怎么抽走护卫。” “全调走了?” “是啊,就剩几个了。” 这下给李二整的不自信了。 这两拨人不会要火拼吧。 “来人,命李郎将去崇仁坊看看。” “诺。” 门外常侍应下。 李二越想越不对劲,这三人部曲加起来好几百,斗出个好歹,可怎么收场。“朕也去看看。” 他起身要走,见长乐脸色凝重。 心中又是一突。 长乐向来不关心政事。 不会要给杜河祸害了吧,朕咋跟无忌交待,把长乐拉回去也不行,这闺女脆的跟纸一样,回头抑郁生病。 李二左右为难,杜河这个混蛋。 真真是彼其娘之。 …… 杜河在园中休息,大枪放在一旁。 “少爷,卢国公真会来么?” 玲珑眼中满是担忧,她心思再单纯,也能感到府中的紧张氛围,自上午起,杜府部曲刀枪傍身,连轮值也停下了。 “或许来,或许不来,放心,没有事。” 杜河心态轻松,山庄既有秦琼保护,天人醉酒坊也歇业,程咬金不来就算了,来了应战便是。 “少爷,来了!” 一个部曲匆匆进来汇报。 “你留在后院,不要乱走。” 杜河抓起长枪,大步走向门口。 杜府大门紧闭,胡戈儿率领一百余部曲,背上长弓,手持横刀,这些老卒脸上,充满彪悍。 “杜河!滚出来。” “开门!” 大门被捶得嘭嘭响。 “开门!” 杜河一挥手,两个部曲,打开大门。 门外,是黑压压的人群,程咬金和张亮,俱都满脸悲愤,其余十来个老少,应是他们的亲属兄弟。 长枪横刀,闪着寒光。 “卢国公,鄅国公,两位上我府中喊门,所为何事啊。” 杜河语气冷淡。 “为大哥报仇!” 程处亮大喊,杜府部曲,纷纷向前,护在杜河身前,两边贴的极近,各自愤怒扭曲的面容,清晰可见。 大战一触即发。 程咬金一挥手,寒声道:“杜河!你我两家是私仇!我要和你死斗,你若同意,就不用流这么多血。” “对,可敢和我一战!” 张亮双眼血红,恨不得生吞杜河。 但他不得不克制,两边真砍杀起来,得死好几百,到时不管谁输谁赢,都要被陛下斩掉脑袋。 能坐上高位的,绝对不是莽夫。 如果能单挑,影响就小得多。 杜河哈哈一笑。 “你们想斗将,某奉陪。” “只是鄅国公,小心刀剑无眼啊。” 张亮脸色煞白,心中恨极,他不以武艺见长,和秦琼尉迟等猛将,不在一个层次,动起手只有送菜的份。 身后一个黑脸青年走出。 “狂徒,某替少爷报仇!” 青年说完,持刀猛劈。、 杜河反手拔刀,两把横刀击起火光,不断角力,青年狞笑道:“沧州张义,向侯爷问好了。” “身手不错。” 两人架开横刀,身边人后退几步,让出场地。 杜河脸色凝重。 沧州武师,果然了得。 张义暴喝一声,踏步上前,寒光如电,直攻杜河要害。 杜河举刀相迎。 两条人影如旋风般,纠缠在一起,场中当当当,撞击声不绝于耳。 人影乍开,两条右臂再度角力。 猛然,杜河松手,长刀落下。 杜河左手握刀,贯穿张义脖子, “反手刀,你……是唐……” “唐斩。” 杜河替他说完,拔出横刀,张义脖子鲜血狂喷,溅在地上。 张亮悠然色变,他有几十个义子,张义是义子中武艺最好的,竟被杜河当场杀死,这还怎么打。 “老子跟你打!” 程处亮一跃而出。 他跟程处默长得很像,杜河一眼认出,微笑道:“卢国公,令郎已去一个,再去一个,某可要替你销户了。” 程处亮不在威胁范围内,杜河只想引程咬金出手。 李二不开口,程咬金太难杀了,眼下是个绝好的机会。 程咬金青筋直跳,将儿子拨到身后。 “我跟你打!” 他的兵器是一根短槊,虽说短槊,也有将近两米,杜河将横刀扔给胡戈儿,同样拿起大枪。 “卢国公,生死有命。” “各凭本事!” 场中部曲,都紧张起来,两人都立下生死斗,这一场打起来,无论是谁死,另一方都不得追击。 杜河缓缓提枪。 程咬金沙场宿将,武力非凡。 “住手!” 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李君羡带百骑赶到。 他一见两人站位,便被吓一跳,忙道:“卢国公,云阳侯,快住手吧,陛下有令,不准你们私自相斗!” 程咬金大声道:“某为子报仇,就算死了,也不怪谁。” “李郎将,我们立下承诺,谁生谁死,各凭本事,你放心,不会引起流血。” 杜河不想放过杀程咬金的机会。 李君羡苦苦相劝,“你们都是国家重臣,私下决斗,伤了谁都是大唐损失,不如就此罢手吧。” 程咬金厉声道:“我与此贼,不共戴天。” “程处默就该死!” 杜河语气冷淡。 “哇呀呀!” 程咬金气得暴跳,当头一槊砸来,杜河大枪舞动,“当”的一声,重兵器相交,震得场中嗡嗡作响。 “朕都喊不动你们了?” 李二愤怒的声音,远远传来。 杜河暗道可惜。 哪个小人告状,把李二喊来了。 第153章 全部打发走 哗—— 场中人跪一地。 李二下马踏进杜府,看到张义尸体,冷笑道:“好啊,你们两个国公,一个侯爵,玩上决斗了。” “混账东西!” “来,继续。” “让朕看看,谁更能打。” 程咬金抱着他大腿,哭泣连连。 “陛下,臣知道这不对,但臣心痛啊,处默那孩子,死得太惨了。” 张亮也涕泪连连。 “臣只有这一个独子啊。” 李二怒道:“你们儿子犯错,怪谁?袭击参旗军,朕没降罪,已经是开恩,滚回府中去,再敢闹事,莫怪朕不留情面。” “臣领旨。” 皇帝发怒,二人不敢违抗,带着部曲,迅速离去。 只是走之前,他们目光森森,杜河同样回敬,这事暂时被压制,但谁都知道,除非一方死光,否则完不了。 血海深仇啊。 皇帝能压下一时,压不住一辈子。 未来的某一天,卢国公和云阳侯,还是要斗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陪朕走走。” 李二迈腿往里走,杜河挥退部曲,跟在他身后。 “你这事办的莽撞,卢国公和崔氏联姻,鄅国公在朝,也有势力,为免争斗,朕想让你离开长安。” 杜河沉默,清河崔氏,在朝当官,在外营商,是一等一大族,和程咬金联手,自己在长安,会陷入无穷争斗。 “臣听陛下的。” “他们两个,也会派出去。” 杜河这才放心,李二这是各打一板。 “只是,公主和娘娘的药,需要加快研究,臣不在长安,医学院那边……” “朕会安排军驿,每五日一送。” “那便没问题了。” 军驿日行几百里,有什么文件,让他们统一送来就是。 “你的能力,去州县太屈才,北面吐谷浑战事,很快就会结束,你可以在六诏、河北、江南三地,选一个地方任职。” “臣去河北道。” 江南士族根深蒂固,他不想去碰霉头,六诏吐蕃处于内乱中,也不宜去,只有河北道,直面突厥残部、高句丽、契丹。 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 而且,宣骄和大石都在。 这帮反贼,让别人动手,就没有余地了。 “嗯,朕和吏部商量一下。” …… 他赶到温泉山庄时,右领卫骑士都撤走。 天子有令,张亮只要不想满门抄斩,就不会再动手。 “公子来了。” 环儿酒铺停业,也在山庄内,看见杜河,笑吟吟打个招呼,和昆仑奴一起退出去,留下二人独处。 “你没事就好。” 李锦绣眉头终于舒展。 杜河搂她在怀,笑道:“这两人奈何不了我,你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很快,就要离开长安了。” 李锦绣蜷缩在怀。 “陛下要让你离开么。” “是啊,陛下怕我们仨再斗下去,干脆一人一个地方,通通打发出去。”杜河笑语吟吟,李二估计正头疼。 “不行,我不能离开。” 杜河急了,二人有过肌肤之亲,关系更加亲密,正是情浓时,这时候来个异地,真要老命了。 “酒肆有环儿打理,学院有徐墨啊。” 李锦绣轻笑道:“这些地方,都需要大量钱财,环儿管不了的,我手底下有人,但不能放心。” “而且商会和情报,都涉及隐秘。” “经销一事,我不在,也没人镇得住。” 杜河大为头疼,生气道:“早知道不答应了。” 李锦绣坐直身体,在他唇上亲一下,笑道:“别犯孩子气,大丈夫在世,怎么能流连儿女情长。” 杜河也懂这个道理,但就是心情郁郁。 “你不在京中,更需要朝中情报。” 她嘻嘻一笑,低声在他耳边。 “不是有玲珑么,你带过去就是。” 杜河在她臀上打一下,没好气道:“你想哪去了,只是长安豺狼虎豹,留你在这,我始终不放心。” 他语气真挚,李锦绣心中甜蜜。 “有你惦记就够,等这边稳定,我就去找你,对了,你要去哪里任职。” “河北道,官职还没下来。” “河北道啊。”李锦绣起身,翻阅一本小册子,许久才道:“高句丽、突厥残部、窦建德余孽,西秦余孽,错综复杂,你要小心了。” “你连河北道都有消息么?” 他大为惊讶,河北到长安两千多里。 李锦绣起身,重新坐回怀里,笑道:“只是商人的道听途说,公子放心,锦绣不是去年的弱女子了,可以自保。” 窦静、王珪等大臣,都有山庄份额,又有李承乾,秦琼在。 “人家想你了。” 美人呵气如兰,勾着他脖子倒在床上,她肤如凝脂,身材绝美,杜河热血沸腾,反手挥灭蜡烛。 一身火气,尽散在温柔乡里。 …… 立政殿内。 刚吃完饭,李二就感觉头痛,皇后身体虚弱,长乐公主就替他揉着额头,她换身湖绿长裙,衬托得肌肤如雪。 “唉,总算是送走了。” 长孙皇后:“送走谁了。” “杜河、程咬金、张亮,这三个夯货,竟然相约决斗,气得朕头疼。” 他说得有趣,长乐公主抿着嘴笑。 “父皇要把这三人,送到哪里去。” “一个陇右,一个岭南,一个河北。” 长孙皇后端来茶水,笑道:“陛下英明,一个在西,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隔着几千里,不信他们能打起来。” “杜河这小子——” 李二叹口气,身后手停一下,又继续按。 “朕是挺喜欢他的,可惜,他太能折腾,青雀就不说了,现在又跟卢国公,闹出杀子之仇,只能把他派出去磨炼。” 长孙皇后温柔劝解:“到底年轻气盛。” 李二没好气:“就是大夯货,他和无忌也不对付,前段时间,又和冲儿斗诗,我怕他再斗下去,迟早和你家打起来。” “磨炼一番也好,只是长乐的病……” “无妨,朕安排快马,到时候专送信件,长乐——”李二回头,见她似乎走神,“你有问题,可以写信找人送去。” “女儿知道了。” 李二微笑:“你和冲儿,迟迟未孕,杜河说亲上加亲引起,朕和你母后,想给你另择一婿,你意下如何?” 唐时风气开放,皇室更甚。 公主改嫁,不是什么惊天骇地的事,就是委屈一下长孙冲,到时候给他提一提职位补偿吧。 “女儿目前,只想安静学医。” 长乐公主停下手。 “也罢,那以后再说。” “女儿犯困,先回去了。” “去吧。” 宫女带着长乐离去后,李二满脸狐疑。 “观音婢,你说,长乐今天为什么回宫?” “嗯?” 李二摸着下巴,思索道:“她回来拐弯抹角地问,发生什么事,长乐向来对政事不关心,有点可疑啊。” “涉及到学院,她关心也正常。” “朕刚才说到杜河,特意停顿一下,她就走神。” 长孙皇后捂嘴惊讶。 “不会吧!” 李二叹气:“朕也希望不是,长乐喜欢谁都行,就是不能改嫁杜河,否则,长孙家要起火啊。” 后宫寝殿内。 长乐抱着被子,辗转难眠,想起杜河当日急救,耳根发烫,又想起长孙冲当日狂怒,重重叹气。 “李丽质,好好学医!” 第154章 老刘家的手艺 太极殿内,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高士廉都在座。 此次小会,是关于杜河官职的任命。 张亮和程咬金已出发南北,各任一州刺史,对他们而言,远离长安中枢,是陛下对夜袭案的惩罚。 李二道:“朕欲任杜河营州都督,诸卿意下如何?” “陛下,营州是东北重地,管理七州之地,现任都督张俭,屯粮有方,管理契丹、奚部也无差错。” “贸然调离,恐四周动荡,云阳侯太年轻,周边形势复杂,不妥啊。” 长孙无忌立刻反对,开什么玩笑,营州管理七州,三品高官,实权很大,杜河才几岁,现在就任都督。 将来回长安,不得和自己打擂台。 魏征觉得他说得有理,“确实不妥,营州和高句丽,百济、新罗交界,云阳侯,还是太稚嫩了。” 他对事不对人,国事为先。 李二沉吟不语。 “臣老了,英雄出少年,没有意见。” 高士廉年纪大,两不得罪。 房玄龄能猜到李二心思。 “臣觉得可以一试。” 魏征和长孙无忌愕然。 房玄龄素来公正,这事不靠谱,他怎么反帮起杜河。 “云阳侯少年英雄,观其行为,狠厉不失稳重,地瓜发挥作用后,我们对东北政策,需要调整,云阳侯去搅局,也不失妙棋。” 两人这才恍然。 原来陛下动东北心思,以前受限粮草,陛下对东北采取怀柔,现在粮草解决,陛下这是准备征服高句丽啊。 放杜河去营州,就是当搅局的,搅得四方不安,才有借口动武。 “至于张俭,吐蕃内乱,六诏中,有三诏附属吐蕃,不如将他调去南疆,或可夺回三诏,削弱吐蕃实力。” 房玄龄所说,正中李二下怀。 吐蕃王死,牵一发而动全身。 六诏之中,北部三诏,一直附属吐蕃,将张俭调来,非常合适。 他很清楚,李承乾长于深宫,将来必是文治皇帝,作为父亲,他必须在死前,扫清周围障碍。 高句丽日渐壮大,定然要剿灭。 “若是这样,臣没意见。” 魏征想通后,也改变口风。 李二把目光看向长孙无忌。 他了解李二,魏相房相都同意,他再反对也没用,陛下还真是,看得起这小子啊。 “臣保留意见。” 长孙无忌满脸不情愿。 希望杜河那小子,在营州被人弄死。 “那就这样决定!” 李二拍板,此事定下。 …… 离别在即,李锦绣格外黏人。 两人在山庄,日夜缠绵。 忽而杜府来人,李二召他进宫。 “官职下来了,不是司马就是长史。” 杜河起身穿衣,胸口片片抓痕。 李锦绣红潮未退,发丝粘在脸上,娇笑道:“公子快去吧,好几天荒唐,锦绣也要开始做事了。” 她欲起身,忽而俏脸一红,又跌倒在床上。 “不知本公子的厉害。” 杜河在她脸上捏一把,前往宫中。 他在西苑见到李二。 皇帝脸色淡然,看不出喜怒,杜河恭敬行礼,等在一边。 “你的任命下来了,营州都督。” 杜河张大嘴。 啊?都督? 都督三品大员,地方一把手,按他的年纪,顶多是都督副手,或管政务的长史,或管军队的司马。 见他呆住,李二很满意。 “营州掌管七州,是北方重镇,你到任后,要尽快解决窦建德余部,至于半岛三国,你看着办就是。” 杜河回过神,看着办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在东北半岛搞事的节奏啊。 “臣领命。” “其余的话,朕就不多说了,任你发挥。”李二心态很淡定,反正再差不过打起来,有粮草在手,局势控制的住。 “坐。” 李二倒上酒,道:“克明去了,朕对你,既有疼爱,也有责任,就是你太能惹事,让朕心烦。” “是陛下宽厚,换成别人,臣比谁都老实。” 杜河拍个马屁。 “滑头,来,喝,就当朕给你饯行了。” 两人举杯饮尽。 “你觉得长乐怎么样?” 杜河一头雾水,“那还用说,殿下聪慧又努力,医书复杂,也亏她坚持下来,再过几年,臣都要被她问倒了。” 李二哈哈一笑。 “那是自然,长乐是朕的女儿。” 杜河回过味来,李二啥意思? 难道做急救的事,被他知道了?不能啊,长乐公主内敛的性格,怎么会说出口,李二不会找自己算账吧。 李二笑而不语。 杜河临走前,把医学院,长乐公主和皇后身体注意事项,通通交待一遍。 离别在即,他得先去东宫。 李承乾见到他,立刻露出兴奋神色。 “恭喜你,杜河,你成一州都督了。” “殿下,我来向你辞行。” 李承乾和他拥抱一下,“哎,才送走怀道,又轮到你了,你们都去河北,我在长安,太寂寞了。” “殿下,将来我和怀道,都是你的臂膀,你应该高兴才是。” “我当然高兴啦,就是有点舍不得。”他眼圈泛红,真情流露,杜河对他,既是挚友,也是兄长。 杜河重重拍他的背,李承乾疼的呲牙。 “你小子,非要我挨一刀。” 杜河哈哈一笑,“东宫不受伤,事情怎么闹大,这不你说的,都是兄弟,有锅一起背着吗?” 李承乾也嘿嘿直乐。 “我走以后,殿下不要懈怠,尤其注意饮食,宫中事情,不要急躁,不要参与,扮好陛下眼中的好太子。” “你这个位置,无数人盯着。” 李承乾笑道:“我等你回来。” 依杜河能力,从营州回来后,朝中位置,会再上一个台阶,有重臣支援,他的太子位才稳当。 大理寺深处的牢房,昏暗潮湿。 一个看不清人样的囚犯,身上血迹点点,披头散发着一动不动,在他的手腕上,两根锁链斜着钉入墙壁。 他大腿肌肉被剔除,森森白骨,骇人至极。 “没死吧?” “侯爷放心,老刘家凌迟,是祖上的手艺,不到一百天,保管这厮死不了。”阴影里,阴冷的行刑官,挤出和善笑容。 杜河微微点头。 “办好了去山庄领赏,办砸了,本侯让你也死。” 囚犯似乎听到动静,微微晃动脑袋。 露出蜈蚣般丑陋的刀疤。 前日,群匪皆斩,张力也被抄家斩首,只有马七活着。 但不死比死更可怕。 杜河来到胡人酒肆。 最近长安发生很多事,丽雅莎没有怪他,把他引入房间,就黏在身上不下来,直吻得喘不过气。 “丽雅莎,我要去河北道当官,你和我一起去。” 粟特少女热情火辣,杜河好不容易挣脱。 “河北道,那是哪里。” 丽雅莎念着陌生的名字。 “唔,距离长安,大概两千里。” 丽雅莎扑闪着宝石眼睛,惊讶道:“两千多里啊,那去多久?” “至少一年。” 杜河估计,李二要对高句丽动手,也没有那么快。 丽雅莎似乎在纠结,半晌才咬着唇,眼中涌出泪珠。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哈桑去波斯了,我不能扔下妈妈。” 杜河擦她眼泪,笑道:“没关系的,丽雅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哈桑回来看不见女儿,非得追杀我不可。” 丽雅莎噗嗤一笑。 “你在长安,如果遇到事情,可以去山庄,会有人帮你的。” “是那个美丽的东方姐姐么。” “是。” 杜河干笑,当着小女友的面,谈论大老婆,真是尴尬。 “好吧。” 丽雅莎再度倚在他怀里,“我在长安等你。”她带着小骄傲,低声道:“丽雅莎的胡旋舞,跳得比她们好。” 第155章 离别之前的事 医学院大礼堂,全校齐聚一堂。 杜河清清嗓子。 “同学们,欢乐的时光,过得特别快,你们亲爱的校长,就要远赴边疆了,我走之后,学校一切照旧。” 台下年轻的面孔,露出不舍。 “有问题,你们可以写信给我,不过军驿珍贵,有没有灵力之类,就不要问了。 杜河开个玩笑,学生们笑出声。 他敲敲桌子。 “还有,我听徐墨说,你们有早恋的问题,我要重申一遍啊,没有成果之前,任何恋爱都不允许。” “你们要是真爱,就给我好好学,学成了我亲自买房,送你们成婚。” 不少学生,脸色微微发红。 讲话结束,杜河像个领导似的,带着一群人视察。 “李掌事留守长安,钱款支出,你还是向她汇报,学生信件和项目审批,每五日一次,会有人来取,我只有一个要求,照顾好他们。” “侯爷放心。” 徐墨抱拳领命。 杜河看向胡戈儿。 “胡统领,学校里治安和校风纠缠,还是你负责,如果有人捣乱,你去宫里,向陛下汇报。” “少爷……” 胡戈儿面露难色。 “我也想去营州。” 杜河踹他一脚。 “去个屁,你闺女儿子,都七八岁了,老实在长安待着。” 营州势力复杂,杜河要搞事,凶险程度,不亚于战场,胡戈儿在杜府效力多年,杜河不想带他冒险。 赶走胡戈儿,杜河在校内闲逛。 这地方真好啊。 “校长……” 杜河回头,薛明雪正看着他,这姑娘洗去粉黛,穿着白色短衫,身姿修长,显得干净利落。 “是明雪啊。” “我想求你件事。” 薛明雪低垂着头,似在纠结。 “是你妹妹吧,我会尽力——” 想到宣骄,杜河又头疼,这个冷傲少女,被白鬼带着,对李唐充满仇恨,想要拉回来,何其难也。 “谢谢。” 薛明雪低声道,却没有走。 “我绣的平安符……。” 薛明雪不敢看他,手掌上,放着红色平安符。 啊?这才见过几次啊。 接还是不接。 杜河纠结不已。 见他没有反应,女孩脸色发白,手臂颤抖着,强烈的自卑,笼罩她全身,是啊,自己是个不干净的舞姬。 “对不起……” “手艺不错。” 杜河抓住平安符,打断她的话。 “谢谢……” 薛明雪不可置信,看着空空的手,白皙脸上爬满红晕,低声说了一句,朝他弯腰行礼,快步离去。 杜河将平安符放在怀里,重重叹气。 帅哥的烦恼啊。 在他面前,长乐公主带着侍女,缓缓走近,她穿着紫色右衽窄袖,显出皇家的贵气,青丝被幞头收拢,露出精致脸庞。 “殿下保重。” “云阳侯保重。” 长乐微微欠身,从他身边走过。 …… 下午时分,裴居业登门拜访。 “恭喜大哥!荣升都督。” 他一屁股坐下来,脸上还是浪荡样。 “陛下好棋,崔氏正要找你呢。” 见杜河不以为意,他压低声音。 “可别小看他们,清河崔氏,商政都大有势力,每逢灾年,朝廷都要向他们买粮。” “卢国公是崔氏重要盟友,陛下让你去营州,正好避风头,营州那地方,全是蛮子,门阀的手,伸不过去。” “多谢。” 杜河心中了然。 李二提他做都督,也有和门阀打擂台的意思在内。 “营州啊,四乱之地,大哥,我也想去。” 杜河没好气看他一眼,“去个屁,吐蕃的事,还没解决,你这次回河东道,事情办得如何。” “哪有不成的,李娘子给的条件优渥,族里老头们乐开花了。” 李锦绣和裴氏联合,要往吐蕃做生意。 “那就好。” 裴居业贼兮兮笑。 “大哥,咱们再去趟红袖楼呗,上次你那诗作得,啧,一绝。” 杜河懒得理他。 “李籍我不带走,你记得教他语言。” “放心,自家弟弟,照顾得妥妥的。” 这孩子年纪太小,再长几年,才能带在身边,有裴居业看顾,应该不会出问题。 “你那个族弟,找着没有。” 他说得是裴行俭,这人在史上很有名,既有外交手段,也善于用谋,杜河就任都督府,需要自己的班底。 “你路过河东时,把他带走就行。” 杜河心中大定。 裴居业离去后,他去秦府辞别,秦琼设宴招待他,两人举杯痛饮。 “伯伯,李娘子和山庄,还需劳你看顾。” 秦琼洒然一笑,蕴含无比自信,“贤侄放心,伯伯虽然老了,不至于连人也看不住,哼,崔氏卢氏,哪个敢动手。” “伯伯风采,不减当年。” 杜河哈哈一笑,举杯致敬。 有秦琼这句话,他就放心了。 这可是正史武力第一的猛人啊。 温泉山庄。 二十个强壮青年,在列队等候,人人面色坚毅。 “他们在水灾救下的,忠诚听话,就是武艺——。”李锦绣把目光看向昆仑奴,“他们武艺如何?” “比奴婢差许多。” 杜河摆摆手,“战场上,还要看群体力量,我会从府中带五十人走,以老带新,很快就是合格士兵了。” 两人沿着走道,来到小河边上。 离别在即,杜河心中,实在难舍。 他张开双臂,一个柔软的身躯,投进怀里。 “府中事情,还需你照看。” “嗯。” 李锦绣环着他腰,发出懵懵的声音,“明天我不去送你了,我怕忍不住,抛下这里跟你走。” 杜河抚着她头发,心中满是柔情。 “好。” 蓦然,他手腕微痛,多了两排细细牙印。 “准你有别的女人,但第一必须是我。” 杜河将她搂得更紧。 “李锦绣永远第一。” 黄昏时,杜河带着二十个人离开。 李锦绣站在小楼上,目送骑队离开,脸上已恢复从容冷静,“人都回来了么?明日山庄重新营业。” “都到了,主人。” “明天叫李环儿来山庄。” “是。” 直到看不见人影,李锦绣才回过头。 她走进房间,屋中似乎还能闻到,杜河炽热的气息,当她视线看到桌面时,她脸色一下变了。 那里,赫然压着一张纸。 “谁进过我房间!” 昆仑奴一惊,跪倒在地。 “只有您和公子。” 李锦拾起纸张,上面是杜河歪曲的字迹。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笑语盈盈暗香去……” 李锦绣喃喃念着,想起上元夜时,杜河呆呆看着她,说得也是这句,当时自己问他,他只说想起一句词,原来,后面是这个意思。 她没见过词体,也懂其中寓意。 “备马,回长安!” “是。” 昆仑奴不解,但转身执行命令,还未走几步,又被她叫住,她起身走到窗台,天色昏暗,早不见人影。 “大事未成,难相厮守。” 第1章 出发 长安城东。 一辆马车停在郊外,七十个骑士,护卫左右,裴居业、李承乾、秦琼、丽雅莎都来送杜河。 裴居业骑在马上,露出笑容。 “大哥,幽州那边,我给父亲寄过信,要有难处,他会帮你,绛州那边,族中已做好准备,你尽管去。” “李籍我会好好教他的。” “好兄弟。” 杜河和他,重重握手,这小子办事很靠谱。 “贤侄,长安有我,尽管放心。” “多谢伯伯。” 李承乾和他重重拥抱一下。 “我在东宫等你回来。” “你没别的事,就多造人啊。” 李承乾捶他一下,两人哈哈大笑。 丽雅莎穿着胡服,粟特少女,干练明亮,鼻子一抽一抽,杜河陪着她,走出几步后,低声道:“若是哈桑回来,你就来找我。” “当然啦,丽雅莎才不会等很久。” 杜河顿时笑了。 “诸位,保重。” “保重……” 杜河坐上马车,拱手作别,马车缓缓往东而去。 他的朋友,在原地看着。 直至人影看不见,杜河才放下帘子,这时代交通不便,一次告别,知何时能再见,他心情难免郁郁。 玲珑不一样,她少出长安,脸上满是兴奋。 “少爷,营州有多远啊。” “两千里。” “那我们要走多久。” “一个月。” 这次去营州,他只带了玲珑。 玲珑从小和自己生活,生活起居,都离不开她。 按照路线,他要先出潼关,去绛州拜访裴氏,裴氏受到皇帝压制,但底蕴深厚,是很合适的盟友。 浅显的交易不够,必须他亲自去说服。 门阀世家,也要边拉边打。 一路向东,玲珑刚开始兴致勃勃,后面也打哈欠。 “真久,咱们还不如骑马。” 杜河收起心思,失笑道:“小丫头嘴硬,若是少爷一人,骑马十来天也到了,让你骑十天,不得大病一场。” “是是是,少爷最好了。” 玲珑抱着他胳膊撒娇。 忽而,后方传来急促马蹄声。 “何人拦路。” 马车停下,车外传来部曲呵斥。 杜河掀开帘子,前方一个骑士勒马拦住,那少年穿着青色,头带幞头,五官精致,似乎有些眼熟。 “画楼姑娘?” 她怎么跑出来了。 骑士嫣然一笑。 “奴家离开红袖楼,叫我洛雨。” 部曲见是女人,纷纷识趣走远。 杜河才和她见过一面,见她背着包袱,拱手笑道:“恭喜姑娘,脱离苦海,姑娘可是来送别的?” “不——” 洛雨轻轻摇头,勒着缰绳。 “奴家想和侯爷,同去营州。” 这啥啊。 你跟我去营州干甚。 杜河想了半天,恍然道:“姑娘出身江南,竟有亲人在营州么?既是朋友,某送你一程就是。” 古代山匪极多,她一女子,结伴确实安全。 “奴家没有亲人,只仰慕侯爷……” 她说到此处,脸颊微微发红。 “啊?” 杜河这下反应过来了,这姑娘怕是有什么毛病,总共才说不到二十句话,你仰慕个锤子啊。 “洛雨姑娘,你既然已赎身,何不回江南去。” 洛雨泫然欲泣。 “侯爷可是嫌弃,奴家是清倌人。” 杜河连连摆手,劝道:“杜某没这个意思,姑娘出身青楼,应当知道,今天的王侯,明天就可能是阶下囚。” “以姑娘琴艺美貌,去江南嫁一富商,比跟我无名无分好。” 洛雨身上有江南女子的婉约。 山灵水秀,眉眼如画,都在她身上体现。 要说杜河不动心那是假的,但他所谋甚大,身边跟着一个不了解的女人,他绝对不能接受。 洛雨低着头不说话。 杜河温言道:“姑娘可是没钱了,既是朋友,杜某送你一笔钱,你回江南吧。” 洛雨眼中泛起雾气。 “侯爷当夜豪气干云,却把洛雨当做好财之人么?” 得,李白那诗惹的祸。 杜河一指玲珑,后者一脸吃瓜相。 “你想好了,我就带这个侍女,你要一起,就得洗衣服,做饭,端茶,还得伺候本侯洗脚。” 你个弹琴的手,我就不信你伺候得人。 “奴家也做得。” “上来。” 杜河没好气进车厢。 遇到恋爱脑,他也没办法了。 车队继续往前走。 车厢里,洛雨脸上挂着浅笑。 “姐姐长得真好看,像画里的人。” “妹妹也是,玲珑剔透。” 洛雨长于青楼,最擅人情。 很快,两个女孩窃窃私语,时不时看他,杜河闭上眼,这叫什么事,又不是去旅游,还带上琴师了。 “少爷,这下马车,不是为玲珑坐的吧。” 多了个人,玲珑活泼许多。 杜河鼻子里嗯一声,继续假寐。 洛雨和他相处不久,面对杜河,很是拘谨。 “侯爷,奴家给你揉腿。” “不必。” 玲珑小声道:“姐姐不用怕,我家少爷,性格可随和了,就是爱作弄人,你跟他待久了就知道。” 洛雨眼中,满是好奇。 “放屁,今晚你两个,都给爷暖床!” 洛雨神情忐忑,玲珑却嘻嘻笑。 直至天黑,车队赶到渭南驿,驿站勘验文书后,不敢怠慢,安排更换马匹,上好的房间休息。 “轮值守夜,不准懈怠。” “诺。” 部曲队长张寒,是胡戈儿的副手,三十几岁,年富力强,做事干练,被胡戈儿推荐当亲卫首领。 杜河仇家不少,不想阴沟里翻船。 “这写的什么破玩意。” 夜晚无聊,杜河翻着话本,大为吐槽。 大门推开,洛雨挽着袖子,露出白玉般手臂,在她手里,端着一大盆热水,只是很是吃力。 “车马颠簸,侯爷,奴家给你泡个脚。” 杜河哭笑不得,顺手接过盆。 “你也是犟种,不会干非要伺候人,洛雨姑娘,这样吧,此去营州一个月,在这之前,你可随时离去,我还可以送你一笔钱。” “但到了营州,你还留在我身边,某可不是君子,少不得——” 杜河恶狠狠地目光,在她身上巡视。 洛雨不安卷着手。 “好!” 杜河彻底被打败,坐在椅子上脱袜。 “洗脚的活,就不用你干了,到了绛州,我给你买个琴,你一路负责解闷,我这用不着你,出去吧。” 洛雨一脸茫然的出去。 深夜,两个人在被窝说悄悄话。 “我说得对吧,少爷就喜欢作弄人,其实人可好。” “张妈妈说,贵人家里,有许多规矩,我来之前,纠结了好久,现在看来,侯爷是真君子啊。” “坏起来你就知道了。” 玲珑嘀咕着,很快睡去。 黑夜里,洛雨瞪着大眼,久久不眠。 第2章 要么合作,要么下去 一路出潼关,在第七天,终于进入绛州境。 “少爷,能不能出去玩啊。” 这几天一路未停,沿途守将听说云阳侯到,个个上门请客,都被杜河回绝,给两个女孩憋的够呛。 “先到洗马川,那里风景很漂亮。” 裴居业的祖地就在洗马川(山西永济),是裴氏三支五房之一西眷裴分支,倚靠洗马川,故称洗马裴。 杜河到时,洗马裴族长裴熙载,带着一群人在村口等候。 “云阳侯大驾光临,请。” “晚辈叨扰了。” 裴熙载不敢怠慢,杜河十七岁封侯,又是东宫红人,裴氏要回归中枢,还是得倚靠这位年轻侯爵。 “裴伯伯,一路赶路,府中侍女,待得厌倦,听闻洗马川山清水秀,他们想去四周散散心。” “小事一桩。” 裴熙载捋须大笑。 “同文,让水月去陪贵客游玩。” “是。” 一个中年文士走出。 杜河点点头,十名部曲,护着玲珑洛雨离去。 “请。” 杜河摇着扇子,裴氏聚集成村,村中有祠堂、学堂,往来人群,都气质文雅,处处透着大族风范。 裴熙载一路和他介绍,很快走到裴宅。 中门大开,又涌出许多人,向他行礼。 杜河团团拱手,只听个个祖上显赫。 双方在大堂坐定,下人端来茶叶。 “居业常说,云阳侯英雄少年,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这是本地特产桑叶茶,侯爷尝尝。” 杜河闻到清香,小啜一口。 “这就是裴氏有名的宰相茶吧,为了官运,本侯也不能错过。” 他开着玩笑,屋中顿时一片笑声。 “哪有这般神奇,都是小民传的,以侯爷之能,将来必会位居三公啊。” 裴熙载很满意,这个年轻人处事老辣,先以晚辈自称,表示谦逊,现在称本侯,意思是双方对等。 裴居业不过是族中浪荡子,短短一个月,成为对吐蕃主官。 云阳侯在陛下面前,面子大的很啊。 客套结束,双方进入正题。 “本侯要组建一个跨国商会,将吐蕃、西域、乃至波斯特产,卖到河北道、东瀛等地,不知裴氏,可有兴趣参与。” 在杜河想法中,吐蕃、西域,由李锦绣和哈桑负责,裴氏若加入,秦怀道在魏州,裴行方在幽州,自己在营州。 刚好可以连成一条,横跨大唐的商线。 届时两边贸易互换,有数不清的钱财。 并非他贪财,而是他的许多想法,都要用钱来实现。 裴熙载沉吟不语,贸易赚钱,他是知道的,但这么大块蛋糕,云阳侯会好心让裴氏参与进去? “不知侯爷,有什么条件。” 杜河微笑伸出手指。 “第一,这个生意,要把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排除在外。” “第二,将来储君之争,裴氏要站在太子这边。” 裴熙载犹豫不决,博陵崔和清河崔,是天下第一大族,商线要经过河北,必会和他们起冲突,排除崔氏,就是要斗起来。 而且储君之争,世家不该轻易站队。 “侯爷,裴氏并无太大野心。” 他意思很明显,目前裴氏受到压制,是李二的作用。 等将来皇帝继位,世家人才辈出,不还得用他们,冒这个风险,不值得。 杜河呵呵笑道:“看陛下的手段,是要打破世家垄断,寒门得势,就有士族没落,裴氏既然不愿参与,本侯只好另外找人。” 裴熙载眉头皱成一团。 云阳侯这是暗带威胁啊。 这若是太子的意思,那就难办了,将来太子继位,有杜河在,裴氏会成为,被寒门第一个开刀的世家。 现在太子位置稳固,魏王贬出长安,皇子里无人能争。 裴氏想打擂台,都找不到主子。 他陷入深深为难中。 杜河就给出两选择,要么答应,要么等没落。 “裴氏若参与,将来太子继位,本侯可以担保,裴氏地位,无人能动摇。” 裴氏族老,都开始沉不住气,天下士族,谁不羡慕崔氏的地位,朝中有人,手里有粮,说句隐皇帝,都不过分。 “侯爷,兹事重大,老夫还要与其他分支商议。” 裴熙载赔着笑脸,没有立刻答应。 杜河起身道:“无妨,不过你们要尽快,本侯这次来,河东薛氏和柳氏,也想去拜会一番。” “只需三日,三日必见结果。” 裴熙载连忙保证,这是裴氏的机会,也是风险,但他害怕呀,薛氏和柳氏若答应,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那本侯就在闻喜县,游玩一番。” 从裴氏出来后,玲珑和洛雨,都玩得满头汗珠,裴熙载恭敬相送,又送了几盒桑叶茶,礼节无可挑剔。 “本侯告辞。” “若有信,老夫去县里找侯爷。” 杜河没留地址,裴氏本土大族,要是连人都找不到,那也不用混了。 两个狐狸,拱手作别。 杜河坐在马车里,摇着扇子。 他并不着急,裴氏只要不傻,就一定会答应,河东道又不是只他一家,能傍上太子的船,多少人抢着呢。 “少爷,你笑那么奸诈,又要坑谁?” 杜河用扇子在她额头敲一下。 “没大没小,你们玩的开心么。” 玲珑猛猛点头,“开心开心,水月姐姐懂得真多,晋地的房屋,山水传说,她都一清二楚。” 洛雨也道:“没想到世家女子,竟也这般博学。” 杜河悠然道:“别看这个小小村落,整个河东,几万亩土地,都是他们的,供养几个女子算什么。” 洛雨眼中,露出崇拜。 “侯爷真是博学。” 杜河吃不住她夸奖。 那诗他抄李白的啊。 “洛雨姑娘,看你琴艺超绝,又通诗文,想必出身不简单吧。” 洛雨淡淡一笑。 “家父是杜伏威手下文官,辅公拓叛乱后,家父被胁迫做事,之后丹阳城破,父母身死,我就被卖到青楼了。” 玲珑面露不忍,连忙抱住她。 杜河感叹不已,隋末乱世,遍地都是苦命人,这李渊是真不厚道,窦建德杀了,河北难收心,杜伏威也杀了,辅公佑也叛乱。 真是留一堆烂摊子。 那头还有个宣骄,磨刀霍霍害李唐。 若是一般的反贼,他杀就杀了,偏偏大石和她,都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大丈夫恩怨分明,怎么好下手。 令人头疼啊。 “都是过去了,到了闻喜县,我们去散散心。” 第3章 公子一看就是雅人 赶到闻喜县时,天色渐黑,杜河拿出符节,入住驿站。 刚歇下脚,部曲来报,闻喜县令来了。 “就说本侯路过,不叨扰他了。” 杜河没心思和他们应酬,他了解下官心态:侯爷见不见看他心情,但你不去拜访,可就失礼了。 果然,他回绝后,县令很快离去。 他写完密信,让驿卒发往长安。 次日,杜河换上便装,带着两名女孩出门闲逛。 “洛雨姑娘,你一路白吃白喝,也得弹个曲儿不是。” 洛雨换了男装,一身淡青襦裙,头发高高挽起,眉眼如画,在这河东小城里,吸引许多目光。 听杜河调侃,她有些不好意思。 “奴家的琴,留在楼里了。” “闻喜有裴氏大族,应有乐器店。” 玲珑早就迫不及待,拉着她走在前头,两人走走停停,看见好玩的好吃的,就停下来凑热闹。 玲珑有了伴,倒显得他是跟班。 杜河叹口气,负手跟在后头。 等他到乐器店,里面传来争执声。 “掌柜,你这琴是柏木做的,音色差得远,怎么要一百两银子。”这声音软糯柔和,正是洛雨。 一个男人笑道:“姑娘是个懂行的,咱们这县城小,价格自然要高些。” “就算在长安,也不过五十两——” 洛雨话没说完,玲珑就拉住她,“我们去别的店,这人奸诈着呢,见到外地人,就想讹我们。” “闻喜县里,就此一家,姑娘若诚心,八十两拿走。” 玲珑呸他一口,带着洛雨出来。 杜河笑道:“这里东西太差,我们去大的州城买。”见外地人吃黑,是商人惯用伎俩,他如今身份,已经懒得和小人物计较。 他带着两女,在城中游玩一圈。 回到驿站时,掌柜鼻青脸肿,抱着一样东西等候。 “这位姑娘,某一时糊涂,还请见谅,闻喜地方小,没有好琴,这琴是雷家高仿,音色可做到七八分,赠与姑娘。” 洛雨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应对。 “你拿着吧,掌柜遇到知音,以琴赠之,雅事。” 听到杜河的话,掌柜赔笑道:“正是,琴乃风雅之物,哪能用钱衡量,这位公子,一看就是雅人。” 洛雨接过琴,盈盈施礼。 “那就多谢掌柜了。” “不敢当,不敢当。” 掌柜连连摆手,飞一般走了。 洛雨才反应过来。 “侯爷让人打他了?” 杜河笑道:“我岂会这样没品,估摸着是县令干的,又或许是裴氏,不用管啦,回屋听曲儿。” …… 驿站房内,琴音缭绕。 杜河仰躺着,头枕在玲珑腿上,一手翻着书本,一手拎着酒壶,闻喜县太小了,没什么看头。 他这两天,只听曲解闷。 门口传来张寒的声音。 “侯爷,裴熙载求见。” “有请。” 裴熙载神采奕奕,走进房间。 “侯爷风流少年,好雅兴。” 杜河挥挥手,两女识趣离开。 “裴伯伯,本侯住在驿站,没什么招待了。” 裴熙载呵呵一笑,也坐在地上,道:“有劳侯爷久等,族中商议完了,裴氏愿与侯爷共享福祸。” “明智之举。” 杜河一跃而起。 “商路事情,你们去长安,找李娘子商议。” “久闻侯爷手下,有女中范蠡,老夫会亲自拜访。” 裴熙载嘴上说笑,心中暗惊。 云阳侯早有准备,这是吃准裴氏了啊 杜河淡淡看着他,“裴伯伯,丑话说在前头,裴氏若三心二意,本侯可顾不得裴居业的面子。” “洗马裴和中眷裴,愿做马前卒。” “放心,不会亏待你们。” 两只手重重握在一起。 既然合作定下,大家关系就亲密多了,裴熙载笑道:“我族兄手中,有上好雷家琴,可赠与侯爷,但他远在晋阳,侯爷可多留几日。。” “君子不夺人所好,本侯耽搁太久了。” 杜河笑着摆手,他又不是真雅人,哪有功夫耽误,张俭还在营州等着他接任呢。 裴熙载取出书信,郑重交给他。 “这是老夫亲笔信,侯爷路过幽州,交于行方,信中写明一切,将来有事,他定会配合侯爷。” 杜河点头收下。 若无裴氏开口,裴行方不会尽心帮自己。 “老夫有个问题。” “请讲。” 裴熙载眼中满是疑惑,“行俭这孩子,才十五岁,侯爷为何这般看重,若缺人手,裴氏才俊不少,都可为侯爷效力。” “算命的说他和我有缘。” 开什么玩笑,你族中才俊,我要来架空自己么。 璞玉才好雕琢啊。 裴熙载呵呵一笑,明显不信,但他人老成精,也不追问。 “裴氏祖地,就在县城以东,我与中眷裴打过招呼,侯爷尽管前去。” …… 中眷裴氏,在隋朝和李渊时期,风光无限,现在轮到李二当家,他们武德年的门阀,暂时退出中枢。 杜河的到来,受到热烈欢迎。 中眷裴现任族中裴希惇,也是隋末退隐官员。 “云阳侯,族兄和我通过信,中眷裴任你驱使。” 杜河微笑道:“好,商贸事宜,你们去长安即可,听居业说,他有个族兄通文习武,本侯特来见识。” 裴希惇捋须一笑。 “是行俭这孩子吧,他是我族侄,聪慧勇猛,承蒙侯爷厚爱,老夫这就唤他出来。” 他低声吩咐两句,下人匆匆离去。 “侄儿见过叔叔。” 裴行俭很快来到,杜河打量着他,他才十五岁,穿着青色长袍,少年脸上稚气未脱,但眼神沉稳,身形挺拔如枪,自有一番气度。 “行俭,来见过云阳伯。” “见过云阳侯。” 裴行俭恭敬行礼,眼中好奇。 杜河含笑道:“裴行俭,你族弟裴居业,向我推荐你,本侯就任营州都督,缺少人才,你可愿随我去营州。” 裴行俭原地发愣。 裴希惇轻咳两声,示意他赶紧答应。 中眷裴的风光已经是过去,按裴行俭身份,得先受人举荐,再考明经科,再上任为官,稍有一点意外,就耽误半辈子。 现在云阳侯提拔,等于直跳进太子面前。 “行俭,还不多谢侯爷。” 裴希惇见他久不回应,忍不住斥责道。 裴行俭拱手道:“多谢抬爱,只是,行俭不跟庸主,侯爷要行俭效力,需要让我心服才行。” 杜河哑然,这小子冲的很,不服气啊。 “大胆!” 裴希惇连忙斥责,真是混账玩意。 等你官场蹉跎几十年,就知道是多难得的机会。 “侯爷,这混账小子……” 裴行俭跪倒在地,但仍未松口。 “那你说,要怎样才心服。” 杜河不怕他傲,就怕他没才能,傲气的人收服了,才不会背叛,面对这张SSS级的名将卡,他很有耐心。 “自然是比文武。” 第4章 跟我拯救世界吧少年 杜河一口答应。 这小子才十五岁,不信压不住他。 裴氏大族,文武传家,族中有演武场,听说两人要比斗,许多人都来围观。 “裴行俭,你尚未入伍,本侯不与你论兵,我们各挑兵器,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侯爷请。” 即是比试,不能用真兵器,杜河褪去外衫,扔给玲珑抱着,两人各取一根长棍,凝神应对。 裴行俭大喝一声,举棍横扫。 杜河抬手架住,棍身一股巨力传来,他激起血气,肌肉贲起磕开长棍,顺势斜扫裴行俭胸腹。 裴行俭早有防备,后跳撤开。 “好!” 裴氏族人纷纷叫好。 “少爷加油!” 玲珑小脸通红,握拳打气。 场中两人斗成一团。 裴行俭父亲,是隋大将裴仁基,兄长是裴行俨,演义里裴元庆的原型,号称万人敌,他家学渊源,一身怪力,长棍舞得风雷作响。 杜河师承河北唐斩,这人性格怪异,无妻无子无家,一生所求,惟有武艺巅峰,精通弓、枪、刀三法,属迅猛力量战士。 都是刚猛路子,撞得硬木棍梆梆响。 猛然,碎木飞舞,长棍炸开。 裴行俭后退两步,扔掉断棍。 “侯爷勇猛,行俭输了。” 杜河拍拍手。 “你也不差,武比结束,文比的比法,由你来定。” 裴行俭拱手道:“侯爷才气惊人,《侠客行》一诗,读来酣畅淋漓,行俭不如,但治国安邦,不是做学问。” “请侯爷屋里说话。” 杜河哈哈一笑,率先走进。 裴行俭跟他谈四书五经,他还真怕,谈治国之策就简单了,照着后世抄,给你小子看看,什么叫开挂。 两人在屋中坐定。 裴行俭开门见山。 “侯爷要去治理营州,此地与半岛交接,是四战之地,行俭想问,侯爷要怎么去治理营州?对高句丽,奚部,东突厥,又作何政策?” 杜河笑道:“一个字,打!” 裴行俭大失所望,道:“河北是凶地,侯爷不学张都督,安抚四方,反而要行刀兵,只会更乱,理念不合,行俭告退。” “慢。” 杜河喊住他。 “裴行俭,本侯问你,你的理想是什么?” “上效国君,下安庶民,内扶朝政,外御强敌。” 标准的儒家君子理念。 “我再问你,王朝更替,原因是什么?” 裴行俭沉默片刻。 杜河笑道:“是贵族太多,土地被兼并,农民活不下去,就想着换新主人,杀他几百万,地多人少,又是一个新王朝。” 裴行俭目瞪口呆,被冲击的久久不语。 杜河微笑看他,他其实是仁爱理想派。 几十年后,他答应突厥,阿史那伏波,投降不死,但高宗杀死阿史那,裴行俭抛弃高官,隐退故乡。 可见是个犟种。 年轻犟种,需要理想的刺激。 “但贵族已经扎根了,反对它的人,就出身世家,你和我都是,那就只有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裴行俭声音沙哑,额头冒汗。 杜河淡淡道:“把贵族的供养者,从农民转到他国,让大唐的贵族和农民,都去吸他国的血。” “如此,大唐才能长久,百姓才不会……” “贱——如——猪——狗。” 裴行俭心乱如麻,这和儒家仁者无敌的观念冲突。 “吐蕃王是我杀的,高句丽、百济、新罗,突厥,都要死!我要掠夺他们的财富,抢掉他们的资源!” 裴行俭处于震惊当中!他没想到,吐蕃王竟然是杜河动的手。 “让汉人的旗帜插遍四海,这就是本侯的目标,万物相争,不在强盛时发展,反而玩什么仁者和平,简直可笑。” 裴行俭想要反驳,但无从驳起。 “你想清楚,本侯明天离开!” 跟我拯救世界吧,少年。 杜河大步离去。 当夜,云阳侯留宿中眷裴氏。 裴希惇设宴款待,就商会组建的事,达成共识,饭后,洛雨弹琴一曲,裴氏都是风雅之人,连连夸赞。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 玲珑扶着他躺下,小声抱怨。 “真是官越大,酒喝得越多,都快成小酒鬼呢。” 洛雨替他脱靴,笑道:“侯爷志向远大,要招揽裴氏,那裴公子是个人才,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同意。” “姐姐怎么知道?” “傻丫头,侯爷管理营州,得有自己的班底。” 忽然杜河翻个身,双眼睁开,没有半分醉意,笑道:“洛雨姑娘,你真聪明。” “奴家告退。” 洛雨脸上闪过慌乱,急忙离去。 杜河若有所思。 “唉,少爷身边,都是聪明人,就玲珑什么都不懂。” 玲珑小嘴撅着,满脸不开心。 “但可爱的玲珑只有一个。” 杜河柔声哄着,她立刻露出笑脸。 …… “裴行俭,愿为侯爷效死!” “起来吧。” 裴行俭的投靠,在意料之中。 没有任何一个少年,能抵挡他这个蓝图。 杜河把他扶起来,这小子眼睛布满血丝,看来昨晚很纠结。 裴希惇看到结果,笑呵呵道:“行俭,那你跟侯爷走,年轻人建功立业,家里有叔叔在,不必操心。” “是,叔父。” 裴行俭语气哽咽,他父兄早亡,全赖叔叔养大。 磕头过后,裴行俭跟杜河离开。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 “侯爷,咱们走哪条线,若是北线,需穿过草原,突厥残部和契丹部常年互杀,咱们人马太少。” “卑下以为,还是走洛阳南线好。” 车外传来裴行俭的声音。 他很有觉悟,加入之后,便以卑下自称。 “吩咐张寒,南下洛阳。” “是。” 杜河的部曲都没有甲,契丹和突厥人,神经病一样,天天互砍,他这点人,横穿草原太冒险。 “少爷,魏王在洛阳呢。” 玲珑小声提醒他。 杜河笑道:“没事,魏王现在是闲王,兵权在兵部和陛下手中,他识相的话,就不会来招惹我。” “你说是吧,洛雨姑娘。” 自从昨夜后,她话少很多。 “啊?奴家不知。” 杜河呵呵一笑,闭上双眼。 数日之后,杜河赶到洛阳。 洛阳此时,早没有隋时的繁华,但仍然是河南道的中心城市,高大城墙上,依旧能看刀斧痕迹。 杜河掀开帘子。 “吩咐下去,在洛阳修整两天。” 第5章 出门遇贵人 入住洛阳驿站后。 “洛阳城内并无危险,弟兄们一路辛苦,玲珑,给他们拿钱。” 玲珑乖巧取来财物,明晃晃的白银,堆在桌上,部曲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一路怕是憋久了。 “叫他们去放松放松。” “诺。” 杜河解散部曲,带着玲珑和洛雨出门,刚出驿站,张寒和裴行俭就跟上,两个灯泡表情严肃。 “侯爷身边不能没人。” “卑下对青楼不感兴趣。” 杜河一脸黑线。 这俩也太有上进心了。 几人来到最热闹的南市,各类商铺,鳞次栉比,两个女孩穿襦裙,活泼开朗,遇到感兴趣的,就进去挑选。 杜河带着跟班,不紧不慢走着。 裴行俭从小在洛阳长大,父亲也是被王世充所害,见此情景,不由感叹, “洛阳不复往日繁华啊。” “比之长安,确实差些,不过百姓力量无穷,再过几十年,东都洛阳的盛况,就会再重现了” 杜河摇着扇子,一副贵公子装扮。 “百姓力量,侯爷这说法,倒是新奇。” 杜河笑道:“汉人的百姓,忍耐力是最强的,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抗争,王世充残暴严法,失信于民,不失败才见鬼了。” “天下事在利,不在德。” 杜河拍拍他肩膀,裴行俭还在发育状态,他得好好洗洗脑,儒家那套,对内可休养生息,对外就是扯淡。 此时,转入一条热闹坊市。 杜河怕两个女孩出事,便吩咐张寒跟着。 据裴居业说,唐朝就有人贩子了。 “行俭,我们找个地方坐坐,与女人逛街,着实痛苦。” 裴行俭会心一笑。 两人在茶肆休息,裴行俭向他介绍洛阳景色,杜河说些后世趣闻,给这小子震得新奇不已。 歇够了脚,杜河去寻玲珑。 “让开!” 忽而身后马蹄声急促,一个少年在马上大喊,马匹奔得极快,街上人群受惊,纷纷往两边避让。 “哪来的混账。” 裴行俭护着杜河避开,破口大骂。 “彼其娘之!” 杜河拍拍灰尘,愤怒不已,闹事纵马,撞到人非死即伤,哪里的权贵,今天非收拾你不可。 马行不过百步,就听到一声痛呼。 “撞到人了,走,去看看。” 人群迅速围拢一起,裴行俭把人拨的东倒西歪,给杜河趟出路,骑马的少年已经停住,脸上有些不耐。 不远处,一个妇人被马匹撞倒,捂着腿痛呼。 “这位大娘,某还有急事,这些银两,你拿去看病。” 少年抛出一个钱袋,就要上马走人。 “慢!” 冷不防旁边跳出一个青年,那人约莫二十几岁,面容清瘦,穿着青色长袍,抓住少年缰绳不放。 “我赔了钱,你待怎样。” 少年被他堵住,脸上浮现怒气。 “南市这么多人,你蓄意纵马,伤了人就想赔钱了事?” “跟我去衙门。” 少年大怒。 “我赔十两银子,怎么不够她看病。” “十两怎么够,腿伤还要休养。” 杜河也不着急,乐呵呵看戏,少年虽撞人,但举止有礼,钱袋也不轻,青年仗义说话,都不是恶人。 骑马少年也看出来,冷哼道:“原来要讨价,小爷多给你就是——”他说着去摸怀里,却摸个空,脸色变得尴尬。 “某是县令罗云之子,回去会派人送来,让开。” 青年冷笑道:“谁知你说得真假,你让人带钱来再走。” “否则,就从某尸体上踏过去。” “你……” 少年气得够呛,又无可奈何。 杜河低笑道:“这人谈判,颇有战国风范,一言不合就玉碎。” “侯爷明见。” 裴行俭也失笑。 杜河摇着扇子走出,“两位,都别吵了,听某一句,这位小郎君,一看就有急事,你先松手,让他先走。” “至于银钱,某替他赔——” 杜河说到一半停止。 因为,他也没带钱。 “行俭。” 裴行俭哭丧着脸。 “我也没带,茶水还是张寒付的。” 这下坏事了,银两笨重,他们两个少爷出门,哪有带钱的。 青年冷笑道:“既没钱,你跑来调停作甚,莫不是一伙的。” “放屁。” 马上少年争辩。 裴行俭怒道:“大胆,敢对侯爷无礼,这是当朝云阳侯,营州都督。” 青年被吓了一跳,似乎因为杜河年纪,有些不信,但都督三品大员,侯爷更是尊贵,哪个想死的敢冒充。 “见过侯爷。” 少年也下马行礼。 杜河在他额头敲一记。 “你先去吧,下次不许纵马。” “在下罗克敌,多谢侯爷解围。” 少年揉揉额头,骑马离去。 杜河又看向青年。 “你送这位大娘去医馆,本侯今日未带钱,你去洛阳驿站取就是。” “是。” 青年连忙答应。 一场闹剧解决后,人群逐渐散去。 杜河寻到玲珑时,她和洛雨满手都是糖人。 “少爷,这爷爷的糖人,吹得真好看,给你一个。” 她露出甜甜笑容,递过来几个糖人,又看向杜河身后。 “你们要么?” 杜河轻咳一声。 张寒和裴行俭低头接过。 杜河单手转着糖人,眼中都是宠溺。 “走吧,回驿站。” 洛雨似有心事,默默跟在一边。 等他们回到驿站,那青年早在等候,见到他们人手中拿着糖人,脸上明显一愣,试探着问道:“侯爷?” “来一个?” 杜河举着糖人问他。 青年连连摇头,杜河吩咐张寒给他拿钱。 “晚生王玄策,谢过侯爷。” “不客气。” 杜河转身往里走,忽而停止脚步。 “你叫什么名。” “王玄策。” 他一脸雾水,杜河抓住他就往里走。 好家伙,大唐超级外交官,一人灭印度的猛人啊。 历史上,王玄策出使印度时,恰逢印度内乱,大唐使团被屠戮只剩三人,他连大唐就没回,连夜借吐蕃三千兵,把叛军杀个干净。 杜河遇到了,哪能放过。 驿站房间内。 “年龄,籍贯。” “回侯爷,晚生二十五岁,洛阳人士。” 王玄策忐忑答道,自己一个寒门,名声都这么大了? 杜河大乐,年龄籍贯都对得上,“本侯即将上任营州,想让你当都督府长史,你可愿意去?” 王玄策拱手道:“侯爷抬爱,只是吏部任命晚生黄水县令……” “无妨,本侯修书一封,吏部自会放你。” 王玄策猛然跪倒。 “愿效犬马之劳。” 他不是门阀出身,花重金打通关系,才举荐得七品县令,杜河一句话,便成为都督府五品长史,哪有不愿意。 更何况,能搭上东宫这艘船。 杜河瞥一眼裴行俭。 看看人家吃过苦的,多能把握机会。 你小子挑三拣四。 “去营州后,你与行俭,一人长史,一人司马。” 李二防备甚重,长史需向吏部汇报,司马需向兵部报备,都是用来监督都督,但营州处边疆,杜河刚到,需要班底,李二不会驳他要求。 “多谢侯爷。” 两人大喜跪倒。 这趟来的值啊,搜到两个人才。 营州凶恶,没两个帮手,还真不好做事。 第6章 我不信恋爱脑 马车驶离洛阳,沿河南道东前进。 “侯爷,卑下曾去过六诏,那里的蛮疆女子,都会下蛊,听说有个情人蛊,施术后男人不会变心。” 王玄策骑马在车侧。 他游历十年,见识宽广,常说些趣闻解闷。 玲珑问道:“真有这样神奇么?” “那就不知,反正我在那,只敢把水烧开喝。” 他这话,惹得众人纷纷发笑。 “玲珑姐姐,别听他瞎说,多是蛊虫害人术。” 杜河在车内失笑,裴行俭正统世家,做事有板有眼,性格稳重,王玄策出身寒门,做事灵活变通,对杜河难免阿谀一些。 两人相互看不顺眼,但对杜河姿态都低。 “小裴兄弟,怎么能拆台呢。” “谁是你兄弟!” …… 洛阳城东,几名骑士赶到路口,勒马停下。 “郎君,不知道往哪走了。” 听到仆人汇报,罗克敌满脸懊恼,狠狠拍大腿。 在他身侧,一个胡须大汉对着他猛抽,“你娘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混账玩意,多好的机会。” “错了,错了。” 罗克敌连连闪躲。 六月的郑州城,格外炎热,杜河推开门。 “叫洛雨来见我。” 值守亲卫抱拳领命,不多时,洛雨抱着琴走来,她穿着青色襦裙,眉眼低垂,在昏暗灯光下,更显楚楚动人。 在她身后,玲珑探出半个脑袋。 “回去。” 杜河赶走侍女,转身进房关门。 房门关上后,洛雨跪坐在地,斜置琴身。 “侯爷想听什么曲子。” 她声音颤动,显得很不安,以往杜河从不在夜晚见她,孤男寡女,灯火昏暗,她嗅到危险气息。 杜河没有说话,定定看着她。 院子外面,蛙鸣虫叫,令人躁动不安。 “嘭嘭嘭……” 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撞在她心上。 洛雨低着头,手指捏紧。 一双黑色革靴,停在她眼前,男人气息钻进鼻子,下巴被抬起,她看到杜河那张,带笑意的脸。 “真美丽的脸啊。” 杜河俯视着她,双眼藏在阴影里,看不出喜怒。 这种侵略的姿态,让洛雨很不舒服,她颤抖着想要挣脱,但杜河的手很稳,牢牢抓着细腻下巴。 “今晚不听曲,我们做些其他的。” 杜河更低,露出眼中邪意。 “侯爷……不是说,要到营州……?” 她嗓子发干,艰难地说着话。 “夏日燥热,本侯也要下火。”杜河松开手,手指划过她的脸庞,停在锁骨处,“所以,改变主意了。” 炽热的手指,停在肌肤上。 “你不愿意?” 他富有侵略的眼神,凑得越来越近,从未闻过的雄性味道,扑面而来,洛雨额头冒汗,心中一片发慌。 “洛雨愿意。” 杜河手指继续往下滑,却被她一把抓住。 她如此用力,捏得手指发白。 “只要侯爷答应一件事。” 杜河轻易用力,就挣脱她的手指,他走到对面,盘膝坐下,眼中邪气消失,恢复懒散样子。 “就知道你有事。” 威胁解除,洛雨神态一松。 “侯爷怎么看出来的。” “你在红袖楼这么多年,能保持清白身,绝对不是笨蛋,一见钟情这种话,骗骗玲珑还行。” “我自问,没有那么大魅力。” 杜河斟一杯酒,自饮自酌。 “我说得对吧,画楼姑娘。” 洛雨咬着嘴唇。 “奴家并无恶意。” “看得出来,不然你早死了。” 洛雨微微欠身,“身份名字,都是真的,奴家接近侯爷,是想求一件事,侯爷若是答应,奴家愿终身伺候。” “讲。” “润州刺史李裕,为谋我父亲藏书,害我家破人亡,我要他人头。” 她眼中泛起滔天恨意。 杜河轻轻摇头。 “侯爷,以你地位,这不难办到啊!”洛雨脸色惨白,跌倒在地,她身躯颤抖着,“洛雨只有这身子了,青楼技艺,均可奉于侯爷。” 青楼技艺,也就是伺候男人的本事。 说到这里,她脸上浮出病态般嫣红。 杜河直视她,“第一,我不在乎李裕是好是坏,能做事就是好官,第二,我若要女人,大家小姐,王侯千金,哪个不赶着送。” 洛雨如遭雷击,眼中一片绝望。 “是奴家不自知了。” 杜河大口饮酒,目光转为柔和,“洛雨姑娘,我要的是你真心,而不是交易,感情不是交易,我希望你明白。” “奴家知道了。” 洛雨垂着下头,幽幽道:“我真的很羡慕玲珑,她不背负任何责任,就有你疼爱她,宠溺她。” “她与我一同长大,照顾她是应当。” 杜河露出笑意。 “我明天回江南,最后再给侯爷奏一曲。” 洛雨似乎调整情绪,盈盈跪坐。 “好,就当姑娘饭资。” 杜河向后躺下,双臂枕着头,琴声哀怨缠绵,令人闻之欲泣,竟是一首从来没听过的曲子。 江南不是他的地盘。 而且,半岛即将起风云,他不会因为一个花魁,去耽搁正事。 一曲终了,杜河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曲。” 却没有回答,他一抬头,屋内空空如也。 …… 第二日,杜河车队转向东北。 玲珑在车内有些寡欢,把手撑在脸上叹气,“少爷,洛姐姐为什么要走,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杜河瞪她一眼,把昨夜的事说一遍。 “你给她拿钱了么。” “十两黄金呢。” 这相当于后世几十万,够她在江南立足。 窗外响起王玄策的声音。 “侯爷,洛姑娘一人回江南,不太安全啊。” “应当没事,江南富庶之地,治安很好。” 裴行俭又跟他打对台。 王玄策忽而道:“侯爷,卑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说。” “卑下听出来大概,洛姑娘想报仇,当初在红袖楼,应该委身长孙冲,长孙家收拾刺史,轻而易举,为何反投到你这。” 杜河一惊,是啊,长孙家权势比他大得多。 那就是说,洛雨对他倾慕是真的。 “停车!” 王玄策一脸兴奋。 “侯爷,要追回来么?” 这家伙真八卦啊。 杜河抬手道:“不——,张寒,找十个人送她回江南。” “族中有人在润州当官,卑下写封信,托他照顾一番。” 杜河点点头,此去营州,要与几方势力相斗,生生死死,谁也说不准,这也是他不带丽雅莎的原因。 不如留她在江南,以后总有见面时。 车窗外,两骑并立。 “小裴,哥哥教你两招,保你情路顺畅。” “不必。” 裴行俭瞪他一眼,纵马如飞。 第7章 不懂规矩的乡下人 车行二十天后,幽州城(北京)在望。 幽州是前往东北的咽喉,战略位置很重要,李二早在数年前,就任裴行方为都督,收拢民心,囤积粮草。 用兵之心,显而易见。 既然到幽州,自然要拜会裴行方。 幽州城门处,张寒拿出朝中文书,守门士兵神色一凛。 “原来是云阳侯。” 交还文书后,骑队缓缓通过城门。 “让开!让开!” 身后传来急促声音,城门附近纷纷避让,七八个骑士大声呼喊,纵马如飞,杜河车队行驶缓慢,把他们堵在后面。 “谁挡小爷的路。” 一个身着锦袍青年,勒马呼喝,满脸不耐烦。 在他马后,挂着两头鲜血淋漓的小鹿。 “什么人这么嚣张。” 杜河惊诧。 在长安城,城门郎有斩首权,谁敢冲撞城门。 裴行俭低声道:“幽州地处偏远,不比关中,世家公子行事猖狂,看他打扮,应该是谁家公子打猎归来。” 青年见没人理他,浮现怒色。 “前面的,都是死人么?” 城门士兵脸色一苦,你可真虎啊。 “去,给他两巴掌。” 杜河心中微怒。 这些乡里人,都什么臭德行。 裴行俭调转马头,盯着青年,冷冷道:“刚才是你骂的?” “是又如何?” 青年满脸不耐烦。 裴行俭大手一探,抓过他身子,啪啪两巴掌,抽的青年脸颊红肿。 “大胆……” 青年被打蒙了,反应过来,立刻狂怒,身后随从连连呼喝,抽出横刀就要上前,杜府部曲也拔出兵刃。 “你敢打老子?” 青年怒火万丈。 “营州都督车驾。” 裴行俭冷冷说完,理也不理他,跟着车队通过城门,跟侯爷办事真痛快,遇到不顺眼的,先打一顿再说。 青年愣在原地,脸色难看至极。 城中权贵,他都认识,怎么冒出一个营州都督,他不敢乱动,都督是三品大员,冲撞车驾,杀了他也是白杀。 杜河笑道:“这小子人缘不怎么样啊,城门士兵都没提醒。” “看其作风,平日嚣张惯了,这些士兵,心底也厌烦的很,侯爷可别看低了小人物的智慧。” 王玄策走南闯北见得多了。 这等小事,众人都没放在心上,到达驿站后,杜河洗去风尘,换了身干净衣裳,前往都督府。 等他到时,裴行方在门外迎接。 “云阳侯,快请!” “叨扰了。” 裴行方是个中年帅哥,气质儒雅,杜河含笑致意,两人携手走进客堂,仆人端上上好茶叶。 “裴行俭见过叔父。” 裴行俭和他同族,见到长辈,连忙行礼。 裴行方捋须一笑,“是行俭啊,上次见你,还是八岁的小屁孩,眨眼间,就是丰神俊朗的少年了。” 提起童年趣事,裴行俭面露尴尬。 杜河哈哈一笑,看来裴居业这性格,就是遗传他爹。 “裴都督,我路过闻喜,把他拉到手底做事了,这是王玄策,我都督府未来的长史,为人风趣,博学多才。” “王玄策见过都督。” “果然一表人才。” 裴行方眼中精光一闪,他早收到儿子信件,见杜河迟迟未到,还以为他贪图享乐,没想到是去抓大将去了。 杜河从怀中取出书信。 “裴伯伯有信交予都督。” 裴行方接过书信,越看脸色越郑重,拱手道:“云阳侯是居业兄长,又得族中允许,我会全力协助。” “多谢都督。” 杜河心中大石落地,幽州是门户,没有裴行方协助,商贸不会顺利。 既然达成合作,裴行方对他,更加亲密,中午,都督府设宴款待,由于要议事,并未邀请陪客。 都督府园中,各类佳肴端上。 裴行方举杯。 “云阳侯,幽州偏远之地,比不得长安丰盛,但这熊掌、鹿茸,嫩狍味道鲜美,你可品尝一番。” 杜河夹起一块熊掌,软嫩酥香。 “山中野味,别有滋味。” 听到杜河夸赞,裴行方笑容更甚。 “不过,这些都是大补,你若吃多了,怕是火气难泻,幽州城里的娘子,可比不上长安呢。” 裴行俭连忙停筷,杜河哭笑不得。 这大小裴,都不太正经啊。 众人哈哈大笑,等笑声平歇,裴行方道:“我那儿子,文不成武不就,自从跟了侯爷,倒稳重许多。” “都督过谦了,居业才能,不在刀锋庙堂。” 裴居业口才好,又善于和人打交道,是难得的外交人才,可惜,外交人才,在唐并不受重视。 酒过三巡,杜河想起一事。 “都督,魏王被刺,陛下大怒,我来之前,命我清剿窦建德余孽,你对河北熟悉,有他们消息么?” 裴行方醉意全无,奇道:“不应该啊,朝中对河北赋税,多有减免,人口经济都在恢复中,怎么还有乱党?” 贞观四年时,魏征上奏,河北宜静不宜扰,李二采取减免赋税,安抚豪强等措施,民心安定,并无反意。 杜河心中一突。 “兴许是某些顽固反贼。” 裴行方点点头,“窦建德在河北,威望太高,或有余部作孽,幽州并无风声,如果真有——” 他笑看杜河:“就在你营州了,那里地方大,与高句丽,突厥余部,契丹交接,乱得一塌糊涂。” 杜河默然,河北南部安稳,只有北部混乱。 宣骄要真在营州,他还真头痛。 这个傲娇少女,倔的跟驴一样。 裴行方似乎想起一事,“你若出门,就多带些人马,这半年幽州营州,出了个强人,杀了不少官吏。” “还有这种事?” 杜河惊诧不已,这年头,还有人敢杀大唐的官? 不会是宣骄干的吧,这也太蠢了,杀官又影响不了大局,但凡失手一次,群弩齐发,什么高手都得死。 “是啊。” 裴行方道:“这人武艺高强,来无影去无踪,不怕你笑话,我现在出门,得带几十个护卫。” 难道是白鬼? 杜河心中起疑,这老头身手确实很强。 “谢都督提醒。” “都是自己人,就不要客套了。” 裴行方摆摆手,脸色郑重,“要在幽州做生意,离不开卢氏,但又要剔除清河崔,这两家是联姻,有些难办啊。” 河北世家,多有联姻。 一来,保证血统高贵,二来,抱团避免被朝廷吞噬。 范阳卢氏,是幽州最大的世家,他们渗透官、吏、商、士绅,有一个庞大的网络,相当于土皇帝,没有他们许可,外人很难插手。 其实这也没办法,他们垄断了书籍,朝廷要用人,只能用他们。 “条件可以谈。” 杜河淡淡说道,希望他们像裴氏一样懂事。 “也罢,那明日我设宴,咱们见面谈。” 第8章 我们不点头,你成不了 回到驿站时,天色已暗沉。 杜河在书房等候,不多时,门外响起敲门声,等到应允后,一个圆脸青年走进,神态恭敬无比。 “赵旺见过侯爷。” “听张寒说,你干过牙人。” “是,卑下是桃林县人,因家乡水灾,来长安讨个活路。” 杜河点点头,这人说话带着笑意,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李锦绣招人,眼光确实比他好的多。 “明天你和王玄策,在幽州打听一下。” 他把大石宣骄特征,描述一遍,赵旺拱手答应,杜河再次吩咐:“找到之后,不要打草惊蛇。” “侯爷放心,卑下最善找人。” “此事务必保密。” 赵旺离去后,杜河转着茶杯,不管怎么伪装,大石接近一米九的壮汉,特征很明显,应该不难找到。 “少不得动手啊。” 他对白鬼没什么好印象。 西秦灭国多少年了,还在做复国大梦,宣骄才十八岁,就培养成复国反贼,真要忠心西秦,让她平安一生,才是该做的事。 “吱呀。” 房门被推开,玲珑端着脸盆,拧干了毛巾,替他擦脸,杜河任她擦着脸,两人幼年相识,早习惯彼此。 “什么味儿。” 杜河嗅嗅鼻子,闻到一股幽香。 “洛雨姐姐送的香薰,我……用了些。” 玲珑耳朵微红,杜河大感有趣,时间一久,她也长开了,脸上小雀斑消失,此时洗过澡,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杜河大手一探,她就跌坐怀中。 “嗯?上回讲少爷坏话,还没罚你。” 玲珑噗呲一笑。 “又没说错,少爷就是爱作弄人。” 也不知是裴行方那野味吃的,他火气翻涌,手掌在腰腹间摩挲,低笑道:“既如此,那就罚你了。” 玲珑脸红如血,卷着手指。 “在……这么?” 驿站只是中途停靠点,再说左右隔壁,都住着人,女孩心思敏感,在这里,始终太过草率。 杜河哈哈一笑。 “不在这,少爷火气旺的很,你跟洛雨姑娘,就没学着点儿其他?” “有……的。” 她声如蚊呐,洛雨出身青楼,虽是清倌人,耳濡目染,各式风流,也都学过的,两人一路相伴,玲珑自然问过。 杜河弹指,熄灭烛火。 玲珑一心为他,当夜,少不得唇枪舌战。 次日,赵旺和王玄策出门,二人收起官气,与城中青皮牙人交谈,三言两语,就打得火热。 中午,裴行方在金谷楼设宴。 有幽州都督出面,城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都前来参加,再说,云阳侯少年高官,谁不想跟他拉关系。 杜河到时,门口站着一堆人迎接。 “云阳侯,久仰……” “侯爷请。” 杜河面露微笑,一脸人畜无害,拱手团团见礼。 裴行方拍拍他肩膀,两人携手走进楼内。 贵客上门,楼里清场,裴行俭作为贴身护卫,也跟在他身后,张寒率领其他护卫,分散在金谷楼四周。 两人在主位坐下,幽州与胡地接壤,胡桌胡椅传播,宴请不像长安,需要跪坐,但还是分餐制。 众人按照身份坐下,裴行方开始介绍。 “这是卢氏家主卢承贵,卢家家学渊源,兵部侍郎卢承庆,就是老先生的弟弟,在幽州,卢老先生说话,比我好使啊。” 一个富态老人连连自谦。 “云阳侯少年才俊,裴都督更是人杰,老朽不敢当。” “老先生过奖啦。” 裴行方是官场老将,点名卢氏地位后,转而介绍他人,除了卢氏,还有范阳祖氏,上郡侯氏。 这些世家地位不算一流,但在幽州,有很强影响力。 杜河一一拱手,他彬彬有礼,场中氛围,很是融洽。 楼里伙计,如流水一般,端上各类幽州珍馐,三个美丽舞姬,在场中翩翩起舞,伴随着管乐丝竹,尽显上流奢华。 “幽州与胡地接壤,舞姬比不上长安,也有一番塞外风情啊。” 酒过三巡,裴行方笑眯眯点评。 卢承贵捋着长须,笑呵呵道:“老朽府中,有两个新罗婢,身姿样貌,都是上品,侯爷远赴营州,就送去伺候,权当见面礼。” 侯氏家主侯名远笑道:“既然卢老送了婢女,我府上有一幅展子虔的《春江图》,也奉与侯爷欣赏。” 张氏则是一株千年人参。 贞观一朝,李二反腐严重,官员受贿,轻则流放,重则死刑,导致宴请不送金银,多以书画,婢女,补品等风雅。 毕竟,文物婢女,价格说多少都行。 “诸位,礼就不必啦,让陛下知道,本侯讨不了好。” 杜河缓缓起身,裴行方知道要说正事,挥挥手,舞姬乐师都退出,屋中安静下来,众人目光都放在他身上。 “本侯有个朋友,在吐蕃和波斯,都有些人脉,想在幽州做生意,不如各位,有没有兴趣加入。” 众人这才明白,这才是今天的目的。 “不知侯爷的朋友,做什么生意?” 卢承贵笑呵呵问道。 他心知肚明,什么朋友,分明就是云阳侯要敛财,朝中不许官员经商,但谁不爱财,扯个外人皮罢了。 “皮毛,珠宝,香料,能赚钱的都做,本侯要组一条商路,长安河东都打通了,幽州这边,还需要帮手。” 他们都是人精,一听就知道云阳侯所图甚大。 从长安到河北,何止千里,连河东裴氏也加入了。 幽州地界,以卢氏为首,侯、张二人,都把目光看向他。 卢承贵道:“两边倒卖,确是暴利,难得侯爷抬爱,卢某怎会不识好歹,不知可有什么条件?” 杜河转着酒杯,看不出喜怒。 “一个条件,这事要排除崔氏。” 卢承贵皱眉,卢国公丧子,作为他的重要盟友,崔氏与杜河,也站在对立面,这是要做出选择啊。 清河崔博陵崔是一家,势力庞大到难以想象,当初,李二想给太子谋一桩崔家亲事,都被拒绝。 杜河一个侯爷,拿什么跟他们斗。 卢承贵语气冷淡:“侯爷抬爱,卢氏和崔氏,是联姻关系,卢某可不会为钱,寒亲戚的心。” 杜河点点头,笑道:“好,那就剔除卢氏。” 卢承贵见他态度生硬,拂袖而起。 “侯爷好大的威风,昨日我家孙子,是你打的吧?” 世家自有底蕴,他并不怕杜河。 “哦,原来是你孙子——” 杜河缓缓起身,双目射出寒光,“我当是哪个没管教的畜生,卢老先生,家教还是严些好。 卢承贵冷哼一声。 “云阳侯,在幽州地界,没有卢氏点头,你的生意成不了。” “那试试。” 卢承贵眼中微怒,拂袖离去,卢氏也是顶尖门阀,房相夫人卢氏就是他同族,卢氏并不怕他。 张氏见状,也拱手告辞。 第9章 买珍珠的人 三个客人,已经去二。 杜河不以为意,给自己续上酒。 “上郡侯氏,愿为侯爷效力。” 杜河看着侯名远,侯氏家主要年轻一些,约莫四十来岁,面容清瘦,此时跪倒在地,眼中精光闪闪。 “侯家主,真敢得罪卢氏?” 侯名远大声道:“河北已被他们瓜分,小族出头,何其难也,现在有侯爷破局,侯氏愿意一赌。” 他更年轻,也更有野心,云阳侯在长安所做,他都一清二楚,眼下裴氏已投靠,云阳侯势力不容小觑。 杜河赞许点头,笑道:“起来吧,侯家主,商路事宜,到时会有人找你,本侯保证,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谢侯爷,那侯某就告辞了。” 侯名远识趣离去。 “云阳侯,这……” 裴行方仍处于懵逼状态,在他看来,做生意是你来我往,讨价还价,杜河倒好,三言两语,双方就闹翻了。 居业说得没错,他这大哥,做事快的很啊。 杜河微笑道:“裴督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最多半年,商路就会来人,裴都只需行方便即可。” 裴行方点头答应。 “明日我就去营州,幽州这边,有劳裴都。” “自家人,不必客气。” 离开酒楼,裴行俭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侯爷,是不是太草率了,范阳卢氏毕竟是大族。” 杜河看他一眼,道:“行俭,你是年轻人,拉拉扯扯那一套,不要学,卢氏要在对面,就扫到垃圾堆里去。” “是。” 裴行俭拱手。 范阳卢,清河崔,挡在路上的人,都得死! 回到驿站后,杜河在屋中休息,下午时分,王玄策和赵旺来找,杜河精神一震,想必是有消息了。 “侯爷,卑下找青皮打探,半个月前,有个魁梧汉子进城,就住在城南客栈,现在已经离去了。” 听完赵旺汇报,杜河沉吟不语。 大石体格超群,很容易打探到,他们到幽州,到底想做什么? 裴行方不是庸才,幽州没有谋反土壤。 王玄策也道:“卑下那边,也是同样消息。” “可知道去哪边了。” “青皮说,往北边去了。” 北边,那不就是营州,真是撞一块了。 “走,去城南。” 杜河决定去城南看看,宣骄他们,各地都有据点,客栈若是他们的人,兴许能查到蛛丝马迹。 他离开驿站后,裴行俭前往都督府。 城南是幽州商业中心,街道两边,开满了各式店铺,杜河闲庭漫步,穿梭在人流里,很快来到客栈。 “侯爷,就是这家。” 客栈就开在路口,一楼是食肆,住宿客人进进出出,伙计忙碌着,柜台上,掌柜拨弄着算盘。 看不出丝毫异常。 杜河走向柜台,掌柜露出笑脸。 “这位公子,吃饭还是住店。” “吃饭。” 王玄策掏出银两,掌柜伸手去接时,他手指翻动,一把抓住掌柜的手,掌柜一愣,随即发出痛呼声。 “哎哟,这位公子……” 杜河折扇一敲,王玄策松开手。 “对不住,我这位随从,这里不太好……” 他指着脑袋。 掌柜揉着手,这帮人非富即贵,他不敢得罪,杜河将银两抛给他,带着部曲,转身走出店门。 “双手无茧,反应奇慢,不是走江湖的。” 王玄策游历南北,江湖上各种勾当,都很清楚,看来这就是一个普通客栈,不是宣骄他们的据点。 “走吧。” 身后王玄策小声嘀咕。 “我脑子好的很。” 杜河哈哈一笑,在街中穿梭。 不过片刻,裴行俭从人流中靠近。 “都督府文吏查过,这家客栈,开了十三年,老板是幽州本地人,有儿有女,未出过任何差错。” 杜河点点头,只有到营州找他们踪迹了。 他忽而停下脚步,在街道末尾,距离不过五十步,一个穿着蓝袍青年,正在店铺前挑拣货物。 “侯爷认识?” 裴行俭低声道。 “不。” 杜河微微皱眉,这人看上去正常无比,但他为什么,总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迈开步子,就要往前。 只是人潮拥挤,等他到时,青年早不见。 “这位公子,珍珠手链,要不要看看?” 店主热情招呼,杜河站伸手去挑拣,黄白粉三色为主,都是寻常的珠子,但打磨的光滑,圆润可爱。 “都是女人带的啊。” 店主笑道:“公子说得有趣,哪有男人带手链。” 杜河猛然一惊,是啊,哪有男人带手链,他终于想起,为什么蓝袍青年,有相识的感觉。 是宣骄! “刚才穿蓝衣服的,往哪边走了。” 杜河扔出一锭银两。 “主街去了。” 店主大喜,白来的银两。 “分散找人。” 十几个人散开,搜索各街道。 杜河沿着主街,奔行数百步,人潮拥挤,终是不见宣骄身影,他心灰意冷,回到店门前,部曲三三两两回来。 都没有发现宣骄踪迹。 “刚才那人,说的什么。” “那个穿蓝衣服啊,那人甚是奇怪,问他要给谁买,某给他建议,他也不答,挑了一会就走了。” 杜河更加确信,她乔装打扮,口中含物改变声线,是不能多说话。 他转身欲走,忽而停下脚步。 “那人挑的哪个。” “这个看的最久。” 店主手里提着一串手链,纯白色的珍珠,散发着细腻光泽,几朵红漆牡丹,被精心雕刻在上面。 “我要了。” 杜河将手链塞进怀里。 宣骄是杀人如麻的悍匪,竟也喜欢这东西。 她精通易容术,要是躲起来,杜河是找不到的,只能以后再说,夜幕降临之前,杜河回到驿站。 幽州事了,他要尽快写信回长安。 玲珑帮他磨墨,难得叹声气。 “不知道小籍怎么样了。” “有裴居业,他功课不会落下的,生活起居,我也吩咐管家,还用得着你操心啊。” 杜河头也不抬,自顾书写着。 玲珑低声道:“唉,我也不是想他,就是离开长安,又怪想念的,少爷,咱们要在这呆多久啊。” 给她一说,杜河也有些郁郁。 长安长安,他最亲近的人都在。 “不知道,至少一年,多了就说不准了。” 屋外夜色沉沉,他目光萧索,李二迟早要在东北用兵,他要赶在这之前,在营州拿下政治资本。 皇帝不可能永远圣明,苍老是躲不开的宿命。 到时候,年富力强的太子,和乾坤独断的皇帝,会在长安,刮起一场巨大的风暴,卷去无数性命。 程咬金,张亮,魏王,他,李治,长孙无忌,李承乾,李二。 都是风暴里的人,谁死谁活,都是未知。 第10章 新官上任点点火 自幽州北上,经过白狼水(大凌河)廊道,半个月后,车队进入营州城。 营州是边疆军镇,相比长安洛阳,寒酸许多,有三个骠骑府,四千多甲士,其他家属、商队,加起来四万多人口。 “这城墙,防得住军队么?” 裴行俭喃喃自语。 在他眼前,是不到两丈的城墙。 王玄策去城门口交涉。 杜河抬头扫一眼,道:“营州除本府外,全是胡人部落,修得再高也没用,压制他们,靠得是三个骠骑府。” 唐朝是府兵制,士兵战斗力极强。 三个骠骑府,足以威慑四方。 等待片刻,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走来,远远就开始行礼。 “城门郎李复,参见都督。” “张督可在城中?” “在。” 杜河点点头,放下帘子,守门士卒,驱赶商队,腾出道路,听说是新任都督,不论胡汉,都露出敬畏。 他早就让部曲赶到营州,通知张俭。 “少爷,好多胡人啊。” “总共七个州,六个羁縻州,胡人能不多么?” 杜河微微深思,他这一路上,耽搁将近一个半月,他不来,张俭就无法离任,也不知这位前任,等烦了没有。 车队到达都督府,府门一群人迎接。 “云阳侯,本督等得好辛苦啊。” 张俭约莫四十来岁,黑脸长须,打扮得一丝不苟,双眼神采奕奕,说起话来,带着几分不爽。 “张督,久仰。” 杜河微笑拱手,不在乎他态度。 张俭在营州七年,囤积粮草,收服异族,在边疆做大量准备,等李二东征,他的功劳就体现出来。 现在果子成熟了,自己空降接任。 张俭心里,能痛快才怪。 “见过侯爷。” 都督府六曹参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纷纷热情跟他招呼,张俭冷哼一声,抬腿往里走,颇有人走茶凉的意思。 议事堂内,张俭跟杜河交接。 “这是左卫骠骑将军……” 介绍完左右卫骠骑,他又介绍六曹参军,杜河淡淡听着,裴行俭和王玄策,连忙记下各人姓名职务。 被介绍的人,一一拜见。 等介绍完毕,张俭道:“长史和司马的任命,兵部吏部,已发来文书,就不需我做介绍了吧。” 提到这个,他更不爽。 自己在任上,长史和司马,把他监督得死死的,杜河一来,都换成自带的,真是气死人啊。 王玄策拱手见礼。 “王玄策见过诸位同僚。” “裴行俭见过诸位同僚。” 众人连忙回礼,脸上都有些惊讶,这两人也太年轻了。 介绍完毕后,两人留在屋内,跟同僚打关系,杜河跟着张俭来到后院,有些隐秘,两个都督还需交流。 书房内已经收拾过。 张俭一指角落。 “云阳侯,这些都是长安来的书信。”密密麻麻,堆积一人高,以布袋包裹,上面都覆盖保密的印泥。 “有劳张督保管。” 张俭继续道:“除本府外,营州羁縻六州,云阳侯,契丹势力,不容小觑,你既要打压也要扶持。” “奚部势微,可以多招抚,东面的突厥残部,和契丹多有冲突,你可以借这两部,遏制契丹发展。” 杜河点点头。 张俭连拉带打,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半岛三国,新罗与我大唐,最为亲近,高句丽名义上臣服,实际狼子野心,百济是他的附庸,需小心防范。” “朝中有意对高句丽动武,城中粮仓,是重中之重,绝对不能出差错,具体事务,你可询问六曹。” 张俭起身欲走,忽又回头道:“各项政策,都督府已落实,你按部就班,营州就出不了乱子。” “多谢张督。” 杜河拱手致谢。 看来东北政策改变,他还不知情。 张俭看着十七岁的杜河,怎么看都不放心,营州边疆重地,三相都糊涂了么,派个毛头小子。 “张督可知,你新任职位?” “知道,戎州都督。” 戎州是大唐西南辖地,与六诏接壤。 杜河微笑道:“张都去戎州后,若处理北三诏事宜,需提防一个禄东赞的人,此人能力非凡。” 张俭不以为意:“和蛮子打交道么,本督自有主意。” 他留恋的看了眼,这个相处七年的书房,微微叹口气。 “后院已经腾出,本督今夜宿在驿站,明日就离去了。” 杜河有些不好意思,“张督就住在这里,我去驿站。” 张俭摆摆手,道:“既然已经离任,再住在都督府,岂不惹人发笑,都是为国效力,不用矫情啦。” 下午,张俭带着家人,离开都督府。 都督府中,仆人厨娘,都是现成的,玲珑带着他们,把床褥茶具,全部换成新的,又将院子打扫干净。 杜河并未露面,在书房处理书信。 他在路上耽误太久,书信大多是学生寄来,密密麻麻,全是问题,尤其是长乐公主,寄了七封书信。 李锦绣也有数封,信中表示,已在筹备商队,大约半年就能成型,军驿珍贵,她只在末尾,露出几句关切。 即便如此,杜河也能感受到情意。 等他一一回复完,天色已经暗下。 “侯爷,该赴宴了。” 门口部曲,低声提醒,城中三个骠骑府,还未接触,都督府守卫,暂时由张寒带部曲负责。 “张督有回话么?” “张督说,身体不适,不会参加。” 杜河失笑。 这个张俭,对他意见大得很啊。 营州地处边疆,宵禁更加严格,若无紧急情况,即使是杜河的身份,也只能在官署内设宴。 当夜,营州官员,都来拜见新督。 王玄策不愧是人精,一下午就和众人打的熟络,裴行俭大口喝酒,与三个骠骑将军,也很快熟悉。 杜河微笑敬酒,和蔼可亲。 “诸位,本督刚到,还需你们协助。” “都督客气……” 一场酒宴下来,宾主尽欢。 深夜,都督府书房。 玲珑端来茶叶醒酒,三人眼中,不见丝毫醉意,王玄策和裴行俭新官上任,眉目中,掩不住喜色。 “有什么消息。” 杜河手指轻敲,营州是本府,必须掌控在自己手里,否则,他就只能像唐俭一样,走安抚的老路。 “回都督,六曹之中,司仓司户,似有问题。” 王玄策心思很细,又善于谋虑,一个下午时间,就套出许多话,司仓司户是户籍和商业,和钱打交道,有问题不奇怪。 “军中,营州骠骑将军崔大器,对侯爷不太欢迎。” 营州三个骠骑府,左卫、右卫加上营州,崔大器是博陵崔氏的人,两边势同水火,不欢迎也正常。 而且他隶属十二卫,任免都在兵部。 除非战时,营州都督,没有直接管辖权。 杜河笑道:“玄策精于人情,能窥测一二,还算正常,行俭不善言辞,是怎么看出来问题的?” “我与他斗酒,他不服我,那就更不服侯爷了。” “有效,就是笨了点。” 王玄策抚掌大笑。 “你才笨……” 裴行俭欲要揍他,想起身份不一般,连忙坐下。 杜河看着这两人,颇有些好笑,安抚道:“暂时不急,你们先熟悉官署,等他们露出马脚。” “诺。” 杜河起身,按在他们肩膀上。 “营州是起点,两位,好好干。” 第11章 委屈的突厥人 次日一早,杜河前去送张俭,他为官清廉,只有一辆马车,十几个护卫。 “云阳侯,营州事重,就交给你了。” 杜河郑重拱手:“张督一路顺风。” 送别张俭后,他回到都督府办公,张俭虽然和他不对付,但公私分明,各项文件和事情,都有所交待。 当领导的人,只需做决策。 王玄策和裴行俭,倒是忙得不可开交。 中午,杜河巡视营州。 营州城不大,周长只有六里,分为三个区域,北面是骠骑府驻地,粮仓、武库、马厩都在内。 中间是都督府衙署,六曹参军、司马院,以及佛寺,往南是热闹的东市,以及胡人聚集的坊市。 司仓司户两个参军,陪在左右。 “都督,这是营州东市,契丹、奚部、高句丽等胡商,在此出售马匹、人参,换取铁器食盐茶叶。” 刚进入市场,就有一股牲畜臭味,里头汉语夹杂着胡语,他甚至看到和丽雅莎一样,高鼻深目的粟特人。 “这也有粟特人?” 司仓赵江笑道:“哪里有生意,哪里就有他们。” 回到都督府,后院玲珑做好饭菜,杜河就一个侍女,她临时担任起管家,忙得额头全是细汗。 杜河吃着饭,赞不绝口。 “手艺提高了啊。” 玲珑笑道:“不是手艺提高了,这里的食材,比长安新鲜。” 杜河一想也是,东北黑土地,肥沃的很,加上夜晚严寒,蔬菜自带一股清甜,是个好地方。 “侯爷,突厥首领,阿史那从礼求见。” 杜河放下碗筷,阿史那是突厥贵族姓氏,东突厥灭亡后,他们被安置幽州西至灵州,也就是后世内蒙那一块。 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带他去客堂等我。” “诺。” 玲珑替他换好衣服,杜河前往客堂。 “卑下赵从礼,拜见都督。” 客堂内,一个粗壮的汉子立刻行礼,他满脸胡须,小眼塌鼻,穿着袍子,标准的突厥长相。 东突厥战败后,胡人汉化,都取个汉名。 “你是?” 阿史那从礼立刻道:“卑下任顺州骠骑将军,听闻新都督上任,特意前来拜访,卑下带了三匹好马,请都督笑纳。” “阿史那将军客气了。” 顺州都督府也是羁縻州,由胡将阿史那什钵苾(突利可汗)担任都督,但受魏州都督节制,和营州并无关联。 仆人送上茶水,杜河笑道:“将军今日来,不是只为送马吧?” 阿史那从礼干笑两声,拱手道:“卑下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将军但说无妨。” 阿史那从礼脸上露出愤慨,大声道:“天可汗仁慈,把我们安置在顺州,但契丹蛮子向西扩张,总是骚扰我们。” 杜河暗笑,契丹统辖六州,在异族中势力庞大,南面是大唐,他们是不敢惹的,只有向西,打突厥残部的主意。 “将军,如果和契丹有纠纷,应该找魏州都督啊。” “找了,魏州都督说,契丹归营州管,让我们到这来,但张都督要离任,只说帮我们协调,也没个准话。” 杜河沉吟不语,东突厥被灭后,余部都夹起尾巴做人,名义上有都督府,但大唐官员,从未把他们当自己人。 都互相推诿,懒得理他们胡人。 杜河淡淡一笑,“本督刚刚上任,还不了解情况,这样,过些日子,本督找契丹首领聊一聊。” 阿史那从礼一脸委屈。 “还能有什么情况,契丹蛮子,贪图我们的牛羊,派兵攻打我们,大唐如果不做主,我们便投西突厥去。” “大胆!” 杜河一拍桌子,厉声道:“你们非要灭族吗!” 他早已不是当初温和公子,手上人命过百,发起怒来,杀气四溢,阿史那从礼吓一跳,连忙跪倒在地。 “卑下一时嘴快,都督饶命。” 他心中惶恐不已,原想是个少年,可以拿捏一下。 哪想到这人这么重的杀气。 “起来吧。” 杜河放缓语气,等他起身,才道:“契丹人做的过分,本督可以帮你们,不仅如此,本督还能送你们一场富贵。” “多谢都督,多谢都督。” 阿史那从礼连连致谢,东突厥早已不是当年的草原霸主,被契丹欺负,其他同族,连忙都不愿意帮。 真他娘的憋屈啊。 “不知都督,说的富贵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问道,唐人心眼,多的很啊。 杜河一脸微笑:“本督有一个商队,来往营州和长安,路过你们草原时,你们要提供护卫,到时,会给你们一成利润。” 阿史那从礼疑惑道:“都督走魏州,不是更好么?” “不该问的别问。” 杜河冷冷道,魏州和河北世家,牵连很深,卢氏、崔氏在边境当官不少,走唐境并不安全。 “是是……” 阿史那从礼擦擦汗,迟疑道:“这事,还需大都督许可。” 他说的大都督,是顺州都督阿史那什钵苾。 “无妨,你们商量好了,本督就会调停契丹。” 杜河端茶送客,阿史那从礼无奈,只得躬身告退,这些唐人,一个比一个狡猾,真是难相处。 杜河在堂中沉吟。 商线从长安到太原,都有人庇护,营州有自己,惟有魏州段,是河北世家的势力。 都督的权利,被李二压得很低,他这是边境,又有杜如晦关系,还稍微好一点,放在内陆,长史和司马,就是都督的桎梏。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他触手伸不过去。 如果能够打通草原线,绕开魏州,就轻松多了。 “还是得乱啊。” 他喃喃自语。 不乱起来,他就没有调兵权,士兵出不了营州,就奈何不了世家,乱起来之前,他必须牢牢掌控本府,无论是军队,还是民政。 十余骑飞速闯入营州城,到了都督府。 杜河扔下缰绳,缓步走进后院,这一个月,他都在纵马游玩各地,府中官吏,都当都督年少贪玩。 他推门走进书房。 裴行俭和王玄策,早在等候,两人目视前方,坐的笔直。 “阿史那送的,果然好马,等会你俩一人牵一匹走。” 杜河喝着凉茶,慢慢散着暑气。 “谢都督。” 两人连忙致谢,上官赐马,是莫大恩宠,杜河摆摆手,笑道:“你二人当了官,反而拘谨了。” “有消息了?” 王玄策道:“营州住宿记录,掩藏了许多,司仓赵江,有很大的嫌疑,赋税方面,卢文东,也多有遮掩。” 卢文东出自范阳卢,赵江是清河崔的远房,这两人仗着世家撑腰,对王玄策这个长史,并不配合。 杜河将目光看向裴行俭。 “营州骠骑将军崔大器,克扣士兵粮饷,修建营房时,也有贪墨行为,这些都是明面的,不知为何,张督没有上报。” 裴行俭有些不解。 张俭是廉官,怎会容忍这种行为。 杜河淡淡道:“水至清则无鱼,张督担任营州大任,粮草马匹,依赖世家的地方多,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这种事不大不小,但杜河要绝对掌控营州,就要把门阀在营州的钉子,一个一个剔除出去 “这事你二人处理。” 他并不打算插手,他们迟早要独当一面,区区参军和骠骑将军,还未到他出手的地步,留给他们锻炼。 “诺。” 第12章 年轻人从不妥协 次日,杜河换了常服,带几个护卫,与裴行俭出城。 时值七月,炎炎烈日,才奔行数里,就出了一身的汗,骑队放慢速度,在树荫底下喝水乘凉。 “侯爷,卑下这样做,有没有问题?” 裴行俭到底年少,没有当过官,处理骠骑将军,仍有些不自信,杜河怕他出乱子,索性跟在旁边,当个随从。 杜河收起水囊,淡淡道:“你认为对就去做。” 裴行俭郑重点头,他们今日出城,要去境内平安镇,据裴行俭调查,被克扣军饷的府兵,就住在那里。 平安镇在河谷之间,一眼过去,尽是沃野。 镇上不大,只有一条主街,卖一些油盐酱醋,布匹之类的杂货,眼见几个彪悍骑士进来,居民神情好奇。 裴行俭找了家店铺。 “这位婶婶,请问赵良家住哪里?” “前面右拐,街边的房子就是。” “多谢。” “小郎君真俊,要大娘介绍媳妇不?” 裴行俭擦擦汗,营州冬季寒冷,百姓在家没事干,就爱唠嗑。 众人上马,拐过街道,就看到一座农家院子,院中养着鸡,门窗破旧不堪,可见主人家不富裕。 “有人在吗?” 裴行俭站在门前,大声呼喊。 屋里走出一个中年汉子,这人面容清瘦,皮肤黝黑,穿着青色的旧袍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几位是?” 汉子一脸苦相,神情忐忑。 “你是赵良?” “是,草民是赵良。” 裴行俭精神一震,“本官是营州都督府司马,听人说,你在营州骠骑府服役时,被克扣过军饷?” “没有的事,大人找错了。” 汉子面露恐慌,连连摆手。 一个七八岁的女娃,从屋中走出,她衣裳破烂,揉着眼睛问道:“爹爹,有客人来了么?我去倒水。” “进去!” 汉子神色大变,将女孩呵斥进屋。 裴行俭不是笨蛋,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沉声道:“你这人,怎地不识好歹,若有委屈,本官自会做主。” “大人找错了。” 汉子说完,转身往屋里走。 裴行俭无可奈何,又不能打进门去。 杜河开口道:“你这汉子,亏得也是府兵,竟然这般没出息,受人欺辱,连说也不敢说,上了战场,也是懦夫。” 汉子浑身一震,转过头,竟带有几分杀气。 “我赵良不是懦夫,对得起大唐。” 他一指瘸腿,厉声道:“这条腿,就是打高句丽瘸的!” 高句丽名义上臣服,但和营州,时有摩擦。 “那就开门。” 汉子神情放缓,身形萎靡下去。 “你真是都督府司马?” 裴行俭掏出鱼符,汉子脸色变幻,终是咬咬牙,把院门打开,众人鱼贯而入,跟着他走进屋中。 屋内陈设简陋,女孩端着碗送水。 “客人请喝水。” 开水浪费柴火,寻常百姓待客,便只有井水,杜河见她乖巧可爱,略一点头,部曲递上银两。 “真乖,这是谢礼。” 裴行俭道:“新任都督,有意整顿营州,你有什么冤屈,尽管和我说,都督府定然会给你做主。” 汉子猛然跪倒。 “请司马替草民做主。” “慢慢说。” 裴行俭将他扶起,汉子缓缓开口。 “贞观四年,草民应召入伍,在营州骠骑府服役,寻常轮番,是自带粮食的,短时间,倒也负担的起。” 裴行俭点点头。 府兵每年,只需轮值数月,省省也能应付。 “那年十月,高句丽蛮子侵犯营州,我们值卫延长,到十二月,将军说朝廷粮草吃紧,让我们家中出粮。” “草民家中,只有娘子和幼女,往年我做工换些粮食,才能度过冬天,我在军中,不敢让家中出粮。” “军中又要训练,草民饿的受不了,便托人告诉家中,不到三天,家中就送来粮食。” “过得一个月,朝廷调兵,我们去前线和蛮子交战,草民运气好,被战马踩瘸了腿,领得赏田归家。” “怎料归家后,娘子……”说到这里,赵良神情激动,涌出热泪,哭嚎道:“娘子已经饿死,我儿只剩皮包骨哇。” 裴行俭眼眶泛红。 那女子将口粮送去,余者喂幼女,竟把自己饿死了。 “若非四邻用米汤吊着,我儿也饿死了!”赵良捶胸大哭道:“你说,大唐是个什么世道啊?” 屋内众人,一时默然。 赵良哭声停歇,大声道:“后来我托人打听,才知朝廷下粮,只是契丹冰灾,高价买粮,崔大器,将粮卖出去了!” “真是可恨!” 裴行俭一拍桌子,怒发冲冠。 “都督府难道不管么?” 赵良涕泪横流:“都督府的人,赔了五十两银子,我不要银子,我要的,是我家娘子的命啊。” “草民去找崔大器拼命,被他派人打了一顿,并说,要是再敢上闹,就把我儿的命也拿走。” “草民只有这个闺女,不敢再闹。” 裴行俭拍案而起,怒道:“我若拿下崔大器,你可敢当庭佐证。” “有何不敢!” 杜河揉着女孩乱糟糟的头发,淡淡道:“你只管佐证,本督向你保证,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伤害到你女儿。” 赵良浑身一震,磕头如捣蒜。 “谢都督……” 出了赵良家,裴行俭愤怒难消。 “张督竟是这样的人,亏我敬佩他。” 杜河道:“行俭,崔大器背后是崔氏,张督要顾营州大局,只能向他们妥协,官场就是这样,妥协无处不在。” 裴行俭道:“侯爷也要妥协么?” “妥协?去他娘的妥协!” 杜河大骂一句。 “对,去他娘的妥协。” 裴行俭知书达理,难得爆出粗口。 两人相视一笑,杜河叹道:“我在慈州,河南道,一路所见,俱是白骨,陛下再圣明,也管不了长安之外。” “青史留名的盛世,谁又在乎尘土小民呢。” “本侯这一生,钱、权、女人,都没有少过,但总觉得,这操蛋的世界,不该是这样的,大唐,也不该是这样。” “没有奴,没有婢,人人富足,人人明理。” “才是我心中的大唐啊。” 裴行俭俊脸通红。 “行俭愿与侯爷共进退。” 杜河哈哈一笑,大声道:“走吧,咱们回营州,会会这位崔将军。” 第13章 开会拿人 在他身后,跟着两个中年文士,神态拘谨,一见到杜河,两人连忙行礼,杜河抬手让他们起来。 王玄策处理司仓、司户两个参军。 “都督,这是司仓参军副手李文,司户参军副手胡德。” 两人神情紧张,参军最高的才七品,他们这些副职,通常都是九品小官,平日没资格和都督对话。 杜河向他们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两位,东西都带来了?” “在,请侯爷查阅。” 两人从怀中掏出赋税、登记书册,杜河略翻阅几下,就看出来,有许多地方,言语不详,前后不连贯的问题。 这东西预防细作凭证,平日在司户参军手里。 不知道王玄策用什么办法,把两个参军的副手策反,现在证据拿到,随时可以对他们下手。 翻到一处,杜河停住手。 “六月二十五日,杨记客栈,住宿商队十人,为何没记录特征、货物,马匹?” 瘦弱的胡德答道:“回都督,这事是卑下办的,当时赵大人说,这商队和他相熟,不用麻烦。” 王玄策补充道:“应该是收了好处。” “是你经手的?”杜河看他一眼,沉吟道:“你可记得他们的特征,有没有非常高大的男人。” 寻常商队,不用贿赂司仓。 既然下了本钱,心中就有鬼。 胡德额头冒汗。 死脑子快想啊。 “有有,卑职想起来了,这几人都不爱说话,其中有个胡须汉子,长得跟铁塔一样,说话憨厚。” 杜河一惊,他们真来营州了。 “什么时候离开的?” “卑职忘记了。” 杜河温声道:“不要紧张,现在去查,那伙人的下落,这事办成了,司仓司户,就是你们。” “多谢都督。” “卑职愿为都督效死。” 两人感激涕零。 官扬的真理啊,斗倒了主官,副官就能上位。 “把这两人押入大牢。” 杜河递过加封大印的文书。 六部参军,都是吏部任命,都督不能罢免,但若是涉嫌渎职,贪墨行为,都督有临时处置权。 “诺。” 王玄策接过文书,带着两人离去。 六部参军,都在都督府办公,王玄策领着四个士兵,推开大门,官吏们见他杀气腾腾,不由面露诧异。 “赵江、卢文东,你二人伪造文书,贪墨公款,有通敌之嫌,奉都督命令,将你二人打入大牢。” 王玄策说完,将文书亮出。 “放屁,我是吏部官员,都督无权处置。” 卢文东话说到一半,看见王玄策背后的胡德,顿时面如死灰,副手倒戈,他的事就瞒不住了。 “老子是崔氏的人,谁敢动我!” 王玄策一挥手,士兵可不管你是谁家的,往膝盖一踢脚,赵卢两人就扑倒,被他们拖着就走。 “诸位继续。” 偌大堂内,顿时面面相觑,许多人额头冒汗,赵、卢二人,背景非凡,新任都督是个狠角色。 这营州的天,开始改姓了。 都督公房内,王玄策在复命。 “回都督,二人已被打入大牢,这是向吏部陈述的信件。”在他手中,端着一封发往吏部的公文。 “你处理就行。” 杜河没接信件,两个参军,小杂鱼而已,王玄策是个人才,短短一个月,证人证物,办得妥当,连公文都写好了。 果然能在青史留名,就没有一个简单的。 胡德恭声道:“回都督,卑下查阅档案,那个商队,在六月二十八日离开,经由北门出城。” 北门,营州再往北,可就是契丹了。 他们去契丹干什么? 杜河点点头,“你二人检举有功,本督会向吏部提名,司仓、司户的事情,暂时由你们代职。” 两人大喜道谢。 等他们离去后,杜河看向王玄策。 “都督府中,不许有反对的声音。” “卑职晓得。” 王玄策咧嘴一笑,出来当官的,哪个没有问题,就看值不值得,把小问题放到台面上,谁也跑不了。 “坐,行俭一会就来,你帮着参考。” 在房内等待片刻,裴行俭急冲冲走进,崔大器是正经的骠骑将军,有军队在手,他不敢轻动。 “都督,崔大器在营房内。” 他脸色潮红,难掩兴奋。 杜河微笑道:“行俭想怎么做。” “崔大器手里有兵,若是抓人,恐怕引起异动,请都督下令,调集左右卫骠骑府,拿下崔大器。” 都督府司马,只有练兵、后勤权利。 若要调动,还需都督下令。 “不妥。” 王玄策立刻否决,见裴行俭不爽,连忙解释:“调动两府士兵,动静必然不小,惊动崔大器,反而引起事端。” 他说得有理,裴行俭也默然。 “依卑下所见,带十个甲士,将他拿下就是。” 裴行俭瞪眼:“万一他狗急跳墙……” 杜河伸手虚按,笑道:“两个办法都有风险,行俭,你安排人去军营,就说本督要商议协防。” “好主意。” “妙。” 两人眼前一亮。 进了都督府,几十个部曲在,崔大器想反抗,都由不得他。 杜河起身笑道:“你们记住,下克上,用谋,上克下,用势,如今大势在我们这,就不玩花花肠子啦。” 他是从李二身上学的,天下势在李唐,他无需任何阴谋诡计,只一开口,长安谁敢跟他呲牙。 在后世,也有许多开会拿人的案例。 裴行俭、王玄策没有当官经验,目光还是浅了啊。 下午时分,都督府传令,三府将军,前往都督府开会,左卫骠骑将军张铁,右卫骠骑将军孙卫昭赶来。 两人行礼完毕,一脸不解。 大唐兵锋正盛,高句丽和契丹,都乖巧的很,商量什么协防。 杜河慢悠悠喝着茶,道:“两位将军,本督召你们来,不是商议协防,崔大器贪墨军饷,今天要拿下他。” 两人心中一凛,才知道,今天自己不是主角,但内心忐忑,在外当官,或多或少,总要捞些油水,杜河找起茬,他们也跑不掉。 他们不是直属都督府,但上官有令,你还敢违抗不成。 “放心,跟你们无关。” 杜河看出两人不安,温声安抚。 “全凭都督做主。” “都督尽管吩咐。” 两人赶紧表忠心,骠骑府独属十二卫,但遇到一个强势的都督,他们也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怎料等了半晌,还不见崔大器,杜河神色凝重,违抗上令,崔大器是想找死?还是他真想反了? 杜河缓缓起身。 “你们回军营,等待命令。” “诺。” 张铁和孙卫昭意识到不对,拱手离去。 杜河正欲出门,裴行俭闯进屋内,脸上满是惊骇,指着屋外大声道:“都督,崔大器死了!” 第14章 杀人者唐斩 帐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崔大器倒在床上,头颅低垂着,在他脖子上,一道巨大的伤口,赫然在目。 血液井喷在地上。 “崔将军怎么死的。” 一个士兵拱手道:“回都督,下午收到命令,卑下就来叫崔将军,但无人应答,卑下推开门,就是这样了。” 张铁问道:“没有打斗,没有声音?” “没有。” 士兵显然也陷入迷茫中。 崔大器是武将,帐中有横刀和大枪,以及他的甲胄,这些东西,都没有翻动的迹象,帐中也没有打斗痕迹。 “他娘的,见鬼了不成。” 张铁低骂一句。 杜河当然不信,但查案不是他强项。 “叫司法参军带人来。” “诺。” 司法参军负责都督府的刑侦、审判、和监狱,本是对刺史负责,但营州特殊,刺史一职,由杜河兼任。 “都出去。” 为保护现扬,杜河把人都赶出去。 来到帐外,杜河陷入沉思,崔大器贪财不假,但本身武艺不俗,谁能在不惊动的情况下,将他杀死。 连他也做不到。 王玄策低声道:“都督,应该是那怪人干的。” 当初在幽州,裴行方曾提醒过他,幽州营州两地,出现一个怪人,杀死官吏十多人,令人闻风丧胆。 王玄策是长史,六曹都在他管辖,继续道:“卑下查过案卷,自今年起,营州被他杀掉六人。” “死者既有县丞,也有本府小吏,但杀死骠骑将军,还是头一次,张督在任时,曾下令一千士兵搜捕,但一无所获。” 杜河皱眉,唐时盘查严格,没有文牒,不能轻易进城,能逃过骠骑府的搜捕,不仅要武艺高强,还需精通伪装。 难道真是宣骄他们干的? 王玄策低声道:“而且,卑下发现,怪人杀的,都有贪墨嫌疑,民间百姓,都尊他是大侠。” “大侠?” 杜河迟疑,宣骄是反贼,杀人不眨眼不假,哪有功夫行侠 仗义。 无论如何,他是都督,必须做出行动,否则,都督府人心散了,他深吸一口气,发布命令。 “左卫、右卫听令,通告全城,凡是陌生面孔,都需接受盘查,有不从者,可以先斩!” “诺。” 张铁、孙卫昭拱手领命。 “王长史,你带六曹参军,依照户籍,家家户户核对,尤其是客栈和蕃坊,一个人也不许漏。” “诺。” 王玄策离去后,杜河问道:“营州车骑将军是谁。” 裴行俭给个眼神,一个年轻军官拜下。 “卑下营州车骑将军李知。” 杜河看他一眼,这人年纪不大,英气勃发,神态恭敬,裴行俭让他在身边,应是靠得住的人。 “营州骠骑将军,暂由你代职,管好士兵,不准出乱。” “诺。” 命令一下,整个营州都动起来,都督府官吏,挨家挨户核对,两个骠骑府的士兵,巡视街巷,城门被临时关闭。 城中人心惶惶,居民都待在家。 搜查持续两天,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第三天,都督府下令解除戒严,营州城逐渐,恢复正常。 “哪来的怪人。” 杜河揉着额头,喃喃自语,崔大器死了,并不可惜,但抓不到凶手,对他的声望也有损害。 门口部曲来报,赵旺来了。 “让他进来。” 赵旺曾当过牙人,武艺稀松,但能言善辩,三教九流,都能搭上话,到营州后,他脱离部曲,带着大批钱财,专私情报。 既然官面上找不到人,杜河只有从市井下手。 “小人拜见都督。” 赵旺一身青衣,他在城中花钱如水,很快聚拢大批青皮无赖,俨然是城中一霸,脸颊都养出几分富态。 此时,他神态恭敬,站的笔直。 “一月不见,你都富态了。” “小人拉拢人,吃得多……” 赵旺连忙解释,杜河伸手打断他:“不用解释,我不管你花钱,崔大器被杀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 这么大的事,他想不知道都难。 “找出这个人。” “是。” 赵旺拱手离去,营州市井底下,都是他的人,除非那人不吃不喝,否则,迟早会被抓住尾巴。 杜河闭上眼,情报一事,是李锦绣在负责,她似乎天生就适合干这些勾当,手底下的人,都很听话。 门外响起敲门声。 “都督。” “进。” 王玄策走进来,他带着六曹查案,忙得黑眼圈都出来了,不客气的倒茶,喝完长长舒口气。 “还是都督的茶好喝。” 没有外人在时,王玄策在杜河面前,爱开些玩笑。 “查的怎么样?” 杜河也不以为意,他很欣赏王玄策,这人风趣幽默,又拿捏得住尺寸,培养一下,是很好的助手。 王玄策笑道:“什么也没有,不瞒都督,我走过岭南塞北,如此厉害的人,只见到过一个。” “在岭南时,我遇到一个武师,此人无儿无女,能在山中独活数月,也能在广州城无声杀人,他身上有种……” 王玄策酝酿着措辞,“野兽本能,对危险有很强感知,广州都督出动五百甲士,封锁数里,才将他杀死。” “这怪人,给我感觉一样,都是纯粹的野兽。” 杜河豁然起立,将茶杯撞的稀碎,脸上阴晴不定,王玄策所说,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他的师父。 唐斩! 同样也是,拥有野兽般的敏锐感知。 “怎么了,都督。” 杜河迈步不停,在纸上写下一个地址,神情严肃:“派人去这里,找一个叫唐斩的人,一定要保密。” “诺。” 王玄策一凛,收起嬉笑神情。 等他离去后,杜河心情复杂。 唐斩啊! 是他见过最可怕的人,精通枪、弓、刀三术,一辈子都在追求杀人术,对于危险,他有着超前的直觉。 被他盯上的人,无法防范,无法抵御。 他没有规矩,无视权力,杜如晦死后,他就失去唯一枷锁,杜河不敢找他,因为在唐斩眼里,天子亲王,都可以杀。 而且,他有相应的能力。 杜河吐出一口浊气。 如果真是唐斩,他也不知道怎么办,这是一个六边形战士,隐匿、伪装、潜行,以及堪称恐怖的武艺。 能把他按在地上虐啊。 “都督,阿史那从礼求见。” 杜河收起心思,阿史那从礼,上次赠马的突厥人,距离他去顺州,也有一个月了,草原上有消息了? “带他去客堂等候。” 第15章 契丹行 “都督,我们大人答应了。” “好。” 杜河不动声色,阿史那什钵苾是突厥突利可汗,贞观三年就投唐,此后守在顺州低调做人。 “草原上的安全,你们能保证吧。” 这货太怂了,杜河有些不放心。 阿史那从礼干笑两声,拱手道:“都督放心,只要不是来自大唐的攻击,我们都可以解决。” “那就足够了。” “都督,契丹……” 阿史那从礼有些憋屈,几年前东突厥何等威风。 如今一个契丹,都要求人解决。 杜河道:“放心,本督会警告他们,商路牵涉广泛,你们不要出差错,否则,别怪本督不讲情面。” “是是。” 阿史那从礼擦擦汗,杜河和他约好联络方式,顺州也有特产出售,具体事情,还得长安那边负责。 “营州周边,不太老实啊。” 他上任有一个多月,按照常理,契丹和奚部的酋长,都应在第一时间过来见他,实际上,他一个人都没见着。 这些羁縻州,从刺史到小吏,全是蛮人,独立赋税。 战时听大唐出兵,每年上贡些财物,相当于独立小国。 “都督,阿史那将军送的狐裘。” 部曲捧着一件纯白的裘衣,毛发细腻,触之柔软,这些突厥人汉化严重,知道冬季寒冷,送礼贴心的很。 非金非银,杜河也不推辞。 他接过裘衣,向后院走去,仆人见到他,纷纷行礼,玲珑正在书房擦桌子,见到他露出笑脸。 “少爷手上是什么?” “突厥人送的狐裘,你看看。” 这皮衣采用狐胸附近的绒毛,蓬松又保暖,加上女子喜白,玲珑接过狐裘,脸上露出喜欢。 “送给锦绣姐姐吗?” 杜河笑道:“长安又不冷,她用不着,营州冬天,比长安冷上数倍,这东西,少爷送给你。” 她脸上又欢喜又纠结。 “这么名贵的裘衣,穿着怎么好干活。” “你不是管家么?让下人干吧。” 玲珑嗔他一眼,低声道:“谁家管家,穿狐裘的,再说,他们又不知你喜好,照顾不好你。” 杜河翻着地图,头也不抬,契丹情况不明,还得亲自去一趟。 “那你穿着它干活,穿没了,少爷再去勒索突厥人。” 玲珑噗嗤一笑,抱着衣服准备走。 “等下……” 杜河忽然想起一事,要真是唐斩,事情还要落在她身上,唐斩这人,连他也不太搭理,只有玲珑从小做饭端茶,是喊得住他的人。 “那个怪人……我怀疑是唐叔。” 杜河说完,玲珑惊得捂住嘴。 “唐大叔,不是在沧州吗!” 杜河揉着额头,道:“我派人去沧州查,如果他不在,那就是他,我们要拉住,再杀下去,他难免一死。” 就像王玄策说的,合围十里,谁也走不脱。 “那……怎么办?” 玲珑泫然欲泣,她在杜府长大,除杜河外,和唐斩相处时间最多,唐斩冷漠少言,对她却很温柔,在她心中,相当于父亲。 但她也知道,唐斩不受控。 即使在幽州,距离沧州百里,也没有提出,要去找他。 “先找到他,到时你听少爷的就行。” …… 都督府公房,王玄策将所有契丹资料送来。 契丹是部落联盟,由八部贵族构成,首领是大贺氏的屈哥,根据都督府资料,屈哥受大唐册封,和唐朝多有亲近。 但内部斗争激烈,遥辇氏不服大贺氏。 贞观七年,双方爆发冲突,还是张俭亲入契丹调停。 “这个屈哥,是什么性格。” 杜河放下资料,看向裴行俭,都督府有专私情报的机构,张俭离任后,转交到裴行俭手中。 “暴躁易怒,对内手段血腥,根据密报,去年六月,库鲁氏依附遥辇氏,大贺氏出兵,屠其族五千人。” 王玄策啧一声。 “契丹总共十几万人,一下屠五千,这人够虎的啊。” 作为首领,自屠部族,谁还会服他。 “谁说不是呢。”裴行俭面露嘲讽,“这蠢事过后,反而给遥辇氏增加势力,今年双方摩擦不断。” 杜河皱着眉头。 大贺氏太蠢了,契丹不会出乱子吧。 “这个遥辇氏,又是什么来头。” 裴行俭解释道:“遥辇氏是契丹第二大部落,居住在营州西北,族人勇猛善战,但他们抗拒大唐,认为大唐会同化他们。” “和突厥交战,也是他们,都督要调停,恐怕得去遥辇氏。” 杜河笑道:“不去,和那帮蛮子,没什么好说的,本督要去大贺氏,看看屈哥管不管得住。” 王玄策道:“契丹情况不明,还是卑下去吧。” 这些蛮族交战不断,杜河落去,带多了人,会引起异动,带少了人,自身安全难保证,不如由他这个长史出面。 调停各部,也是长史的职责。 杜河道:“不,还是由我去,但以长史的名义,人不用多,带一百个骑兵就够,屈哥只要不疯,就不会有危险。” 王玄策见他做出决定,也不再劝,吐谷浑已灭,现在的唐,军威震慑四方,除非想要灭族,不然谁敢动唐官。 裴行俭道:“我和都督同去。” “不,你们两个,管好营州。” 杜河抬手打断他,眼下两个参军被抓,营州骠骑将军被刺,本府内人心不安,需要有人坐镇。 而且,草原关系重大,他必须和屈哥见一面。 第二日。 杜河带着都督府部曲,以及营州骠骑府五十骑兵,离开营州,往东前往契丹境内,王玄策称都督抱恙,暂代理都督府。 骑队奔出百里,进入契丹。 此时契丹还是游牧性质,逐草而居,即使是首领,也没有固定住所,杜河要想找屈哥,只有靠问了。 时至七月,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草绿。 “大人,此处有河,应有人居住。” 裴行俭在军中,挑两个精通契丹语的斥候,用来寻路和沟通,否则茫茫草原,鬼找得到屈哥。 “找人问路。” 杜河擦擦汗,这太阳直射,太难受了。 十余骑散开,片刻后,斥候回报,前方发现契丹部落。 第16章 热情的契丹人 契丹人放着牛羊,空气中弥漫牲畜粪便臭味,看到他们,号角声响起,一群骑兵,快速靠近。 “契丹人抢夺水源和草扬,本族也时有攻伐。” 斥候见怪不怪,低声解释,等到契丹士兵走近,看清他们身上的明光铠,立刻露出谦卑神色。 明光铠打造费时,能穿得起的,只有大唐禁军和边军。 “尊敬的大人,我是雄鹰部首领胡图,您有什么要求吗?” 一个满脸胡须,身材粗短的汉子恭声问道,他们归附唐朝数年,双方有贸易往来,汉话说得很不错。 斥候大声道:“这是营州都督府长史王大人,奉都督命拜访契丹,你们的首领屈哥在哪里?” 他说话毫不客气。 盛唐骄横,可见一斑。 “回使者,首领距此三百里。” 杜河点点头:“找人带路。” “是。” 胡图满脸笑容,“夏天太热了,赶路会生病,天使不如在雄鹰部休息一下,我们有美酒招待。” 杜河抬头看天色,确实太热。 “大人可尽情休息,雄鹰部和营州有来往,没有危险。” 斥候识趣提醒。 很快,雄鹰部骑兵让开道路,胡图陪着他们往里走,河流中许多契丹少年,在水中嬉戏,身材粗壮的妇女,挤着羊奶。 一片游牧民族的生活扬景。 胡图很热情,给他们安排帐篷休息,又取来冰凉的泉水,等到晚上,雄鹰部举行盛大的篝火晚宴。 篝火的映照下,雄鹰部的契丹人载舞。 杜河仰在草原上,耳边是听不懂的歌谣,凉风习习,烤羊腿香味钻进鼻腔,别有一番异族风情。 “客人,请喝酒。” 胡图喷洒着酒气,递过来一碗满满的酒,契丹族天生豪放,他喝了酒,和杜河相处,就不再拘谨。 杜河想也未想,一饮而尽。 胡图眼前一亮,大笑道:“真是豪迈,让他们也喝一些吧。”他用手指着,周围警戒的护卫。 杜河摇摇头:“我们有军令,他们喝酒,回去要受惩处,胡图首领,你要喝酒,我来陪你。” 边军都是精锐,法令森严,贪酒要被斩首。 他连干三碗,胡图伸出大拇指。 “好酒量。” 胡图一咧嘴,感叹道:“你们唐人富饶强大,真让人羡慕,不过也有不好,你们规矩太多了。” 杜河哈哈一笑,拍拍他肩膀。 “胡图,你想不想融入大唐。” “当然想,至少唐人有救济,草原遇到冰灾,只有熬过去。” 杜河微微一笑,距离营州近的部落,对大唐认可很高,他问道:“听说你们遥辇氏,很抗拒大唐?” 胡图冷嗤一声,大口灌酒。 “遥辇氏都是一群蠢蛋,守着落后的生活,对我来说,谁能让部族更好生存,谁就值得倚靠。” 这人倒是可以一用。 杜河举起酒碗。 “来,喝。” 晚宴直到半夜才结束,杜河回到帐篷,刚一躺下,就觉得身边不对,伸手一摸,两个光滑细腻的胴体。 他酒醒一半,立刻翻身。 “怎么回事?” 门口斥候低声道:“大人,契丹有陪侍传统。” 让部曲带走女孩,杜河擦擦汗,非是他正人君子,这时代游牧民族卫生很差,回头染什么病,那才叫倒了血霉。 次日大早,胡图安排一个契丹人引路。 一行人踩着露水出发,契丹人时而下马闻粪便,时而辨别牲畜脚印,专业程度,令人赞叹。 “大人,日落前可以赶到,我们该休息,马匹要受不住了。” 杜河点点头,下令在河边休息,三百里路程,他们一路疾驰过半,此时烈日当空,炎热非常。 他用冷水洗脸,稍解去暑气。 猛然,地面一阵震颤,有骑队正在接近。 “有马匪。” 向导脸色一变。 “迎敌。” 张寒发出警戒,护卫们经验丰富,很快翻身上马,一杆唐军旗帜升起,红色旗帜在空中张牙舞爪。 马蹄声接近,几百个马匪大呼小叫。 等看清他们的明光铠和军旗,马匪顿时熄火,远远看着,几个首领交头接耳,带着马匪如风离去。 张寒笑道:“算他们识相。” 杜河并不意外,草原各部,早就被这杆旗子打破胆,只是心中好奇:“你们契丹地盘,怎会有那么多马匪。” 向导干笑两声,道:“大人,契丹八部,各有首领,关系并不好,西面是遥辇氏地盘,他们养了许多亡命徒。” 杜河点点头,这个屈哥,真是够饭桶的啊。 后面的路,他们打起唐军旗帜,一路再无骚扰,日落时分,一座连绵数里的部落,出现在眼前。 “大人,前面就是大贺氏部落,我要回去了。” 杜河给个眼神,张寒扔出一个钱袋。 向导大喜,拱手后告辞。 一行人打马接近,大贺氏部落中,帐篷连绵,哨兵发出讯号,很快,一队骑兵纵马迎上来。 这些契丹骑兵,人人髡发(剃去顶部,像地中海),身穿皮甲,装备角弓,在马侧一面,挂着多棱形的骨朵。 “竟是天使来了,有请。” 一个眼神彪悍的胖子,挤出笑脸。 杜河冷哼一声,大声道:“营州都督到任,为何不见屈哥拜见,你们大贺氏,想要造反吗?” 面对杜河呵斥,契丹人怒不敢言。 胖子赔笑道:“天使言重了,大贺氏迁移多处,还不知道消息,否则,君长早就携礼去营州了。” 杜河扬起下巴。 “本官都督府长史王玄策,带我去见屈哥。” “天使请。” 大贺氏足有几万人,帐篷一眼望不到头,归来的族民,赶着成群的牛羊,回到部落,警戒骑士,巡逻四方。 “王大人,君长在狩猎,很快就会回来。” 杜河嗯一声,忽而看到,有中原商队的马车,奇道:“你们契丹不断迁移,也有中原商队来做生意么?” “下臣叫扎勒,是君长的护卫首领。” 胖子纠正杜河,解释道:“你们唐人太会做生意了,无论迁移到哪里,都有人贩卖食盐和茶叶。” 扎勒把他们,安置在王帐附近,匆匆离去。 “天使稍作休息,等君长回来,会举办晚宴。” 杜河饮尽茶水,靠在帐内闭目养神,契丹乱成这样,屈哥还有心思打猎,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蠢。 直到夜幕降临,屈哥派人传信。 “天使,君长请您赴宴。” 杜河起身,吩咐张寒:“连续赶路,弟兄们都辛苦了,今晚不必执勤,自己找地方喝酒去吧。” 在大贺氏,担心他出事的人,是屈哥。 第17章 敢不敢赌 篝火晚宴,是他们的迎客方式,巨大的篝火旁,契丹人手拉手,跳着欢快的舞,热闹的氛围,直冲云霄。 张寒带着部曲,被契丹少女疯狂灌酒。 杜河笑着摇头,跟着使者,前往屈哥的主帐,他是尊贵的客人,需要屈哥亲自招待。 他推开大帐,屋内目光,顿时扫射过来,主位上,一个魁梧的中年人,面露诧异,似乎没想到,杜河如此年轻。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天使来了,请上座。” 杜河还是第一次见到屈哥,这位契丹之主,髡发秃顶,浓眉大眼,面带笑容,但眼中藏着戾气。 根据情报,屈哥暴躁易怒,但对唐甚是乖巧。 杜河大大咧咧的坐下,屈哥端起酒碗,笑道:“小汗不知新督到任,没有及时拜见,在此先赔罪了。” “本官还以为,君长不把新督放在眼里。” “不敢不敢……” 屈哥连连赔罪,又拍着胸脯保证。 “下个月,小汗一定备足礼物,去营州拜见都督。” 杜河洒然一笑。 “如此甚好。” 见他露出笑容,屈哥也放下心,一个长史算不上什么,但他背后的都督,直通唐廷,一句话就定契丹生死。 还是得下重礼啊,唐廷惹不起。 “小汗今日,猎得一头母熊,特意留下熊掌,天使尝尝。” 杜河奔波一日,也确实饿了,放开心思,和他们喝酒吃肉,直到酒过三巡,才放下手中的食物。 外面篝火,正在热闹。 屈哥举杯沉吟,他不知道杜河所为何事,帐内大贺氏长老官员,知道君长要和天使密谈,纷纷识趣出去。 只留有扎勒,陪在帐内。 “不知天使到来,所为何事?” 良久,屈哥开口问道。 “果然美味。” 杜河擦擦嘴巴,又给自己倒上酒,才笑吟吟道:“还真有事,前些日子,顺州来人找都督。” 屈哥一头雾水,顺州和契丹搭界,双方同被大唐羁縻,属于井水不犯河水,顺州跟他有什么关系。 “遥辇氏,你是契丹的部落吧?” “是。” 杜河继续道:“顺州来人说,契丹遥辇氏,一直向西扩张,侵占他们的领土和牛羊,希望都督调节。” 屈哥这才恍然,原来是为这来的。 杜河举起酒杯:“所以,本官奉都督命令,前来大贺氏,请君长约束遥辇氏,不要再攻击顺州突厥。” 屈哥脸色为难:“不瞒天使,遥辇氏和大贺氏,时常开战,我们契丹制度不一样,小汗命令不了他们。” 遥辇氏实力扩张很快,尤其在他屠戮库鲁部后,其他中立部族,纷纷反水,大贺氏难以压制。 如果能让唐廷出手…… 杜河微微眯眼,他很清楚屈哥的算盘。 但这是不可能的,吐谷浑刚征战结束,大唐需要休养生息,短时间内,不会介入藩国战争。 再说,附属国狗咬狗,朝廷才懒得管。 “哦?这么说,君长管不住契丹?” 他语气带着威胁。 屈哥默然,这个少年长史,比他想象中要难缠。 “是啊,天使,遥辇氏不服管教。” 契丹整体兵力,在四万左右,他手中有一万,遥辇氏有八千,其余各部几千不等,他不敢跟遥辇氏拼。 他们是部落制,谁有实力谁上,拼没了嫡系,这个君长位置,就轮到别人坐了。 杜河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就回报都督,不过我要提醒君长,大唐出兵,一个遥辇氏,满足不了。” 屈哥端着酒杯的手,轻微的颤抖。 他意思很明显,大唐若出兵,会鲸吞整个契丹。 帐中陷入漫长的沉默。 良久,屈哥一拍桌案,眼中杀气毕露,“长史这样说话,是想逼迫契丹,和高句丽联盟吗?” 杜河和他对视,语气轻描淡写。 “君长不怕灭族的话,可以试试。” 屈哥握着拳头,他真的很想下令,把这个狂妄的长史,乱刀砍死,好泄他心头憋屈和愤怒。 一个五品长史,竟然威胁契丹的王! 但他不敢。 控弦十万的东突厥,被大唐灭了,残留的人连遥辇氏都搞不定,数十万人口的吐谷浑,也被灭了。 唐廷周围,所有强大的势力,都是一个字。 死! 天可汗的帐下,有战无不胜的将军,有骁勇善战的士卒,他们像草原上的飓风,卷碎任何敌人。 而他,只是拥兵一万的小国酋长。 胖子扎勒擦着额头的汗,生怕君长一时糊涂,连忙道:“天使勿怒,这样,大贺氏召集八部首领,由天使向遥辇氏说,如何?” 杜河擦拭手心的汗,轻松一笑。 “可以。” 他也在赌,赌屈哥不敢翻脸,结果他赌对了,面对大唐这个军事怪物,屈哥确实不敢翻脸。 屈哥喝口酒,压下嗓子里的干痒。 “也罢,能为天使分忧,是小汗的职责,有劳天使多住几日,明日小汗就下令,召集八部议事。” 杜河举杯:“多谢君长。” 能见到遥辇氏的首领就行,无非是再吓一次,他背后站着大唐,不信遥辇氏敢拒绝他的要求。 双方关系,又回到亲密无间。 屈哥举杯笑道:“王大人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能,小汗佩服,英雄配美人,扎勒,给天使安排几个美女。” “不必,本官家有悍妻。” 杜河连忙摆手。 契丹风俗,真让人无语。 “哈哈哈……” 屈哥看到杜河吃瘪,放声大笑。 “走,天使,我们出去,与民同乐。” 帐外一片热情洋溢,屈哥和扎勒,挺着大肚子跳舞,大贺氏部众围着他们,唱着欢快的歌。 远处,几个英俊的部曲,被契丹少女带到暗处。 “大人。” 张寒顶着一脸唇印,满是尴尬。 杜河哈哈一笑,拍拍他肩膀。 “难得你有今日,去吧,留点力气骑马就行。” 杜河盘腿坐在草地上,独自喝酒,偶尔契丹人敬酒,他来者不拒,一扬晚宴,闹到半夜才歇。 谢绝美女后,他回到睡帐。 很快就陷入沉眠中,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那是兵器割破毛毡的声音。 来人动作轻缓,若非他从小被唐斩训练,甚至都发现不了。 谁? 难道是屈哥要杀自己? 他闭上眼睛假寐,肌肉绷紧。 有人在接近自己。 耳边传来风声,杜河一跃而起。 第18章 负心人 刺客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单手撑地,一记凌厉的鞭腿,抽向杜河。 “啪。” 杜河伸手格挡,一股巨力震得他后退。 他心中暗惊。 哪来的刺客,武艺这么强。 刺客攻势连绵不绝,双腿如打桩,夹着巨力连劈,杜河左右格挡,一时间,有点措手不及。 帐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没有人被惊动。 他的护卫奔波数日,今夜喝大酒,早被契丹少女拐到被窝里去了,谁能想到,大贺氏王帐里,竟然有人刺杀他。 刺客攻击被尽数挡下,他借着反震力气,飞身后退,杜河以为他要逃,揉身扑上,不料迎面一道雪亮刀光。 他心中大骇,急忙侧身躲闪。 “唰!” 短刀切掉一片衣角。 刺客似乎更擅长用短刃,发挥寸短寸险的优势,刀刀不离要害,杜河浑身汗毛炸起,疯狂躲闪。 帐中没有点灯,两条人影在黑暗中交手。 杜河记起横刀位置,飞身扑去,刺客看穿他意图,短刃横在路上,他不收住,就要被扎个透心凉。 他只能放弃拿刀,用拳脚迎敌。 心中暗暗后悔,大意了,应该第一时间拿刀,本想擒住刺客,审问是谁想杀他,没想到,这人身手这么好! 短刃从他鼻尖削过,杜河抓住机会。 屈腿一蹬。 刺客不敌他巨力,被击退数步。 “好身手。” 拉开距离,杜河探手抓过横刀,刀光如雪,急劈刺客,黑衣人浑身一震,竟不躲不闪,呆在原地。 眼看就要被一刀斩死。 杜河心中起疑,把刀收住,单手一掌,击在刺客左肩,他力气很大,一掌下去,刺客倒飞,撞在毛毡上。 数声毛毡撕裂,刺客冲出帐外。 杜河急追而去,他刚才不收手,这人是必死的,他为什么站着等死?难道这人,是听出他的声音? 外面寂静无声,只有漫天繁星。 他住的帐篷在边缘,只有远处巡夜的人的火光,而在不远处的草原,一道黑影,正在飞速狂奔。 杜河没有惊动巡逻队,揉身追去。 奔出大贺氏的领地,草原上茫茫无边,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瞬间跑出数里地,饶是杜河体能惊人,也跑得气喘。 刺客捂着左肩停下,胸腹微微起伏。 显然也累得不轻。 “朋友,别跑了,出来见一面。” 杜河调整气息,见刺客没有回答,伸手一扬刀,劝道:“有刀在手,你打不过我的,告诉我你是谁,我放你走。” 刺客忽然转身,张开双臂,朝着他狂奔。 杜河大惊失色,这是什么功夫?等等,这人没有用力,浑身松软,这不是功夫,这是……要抱抱? 娘的,遇到神经病了? 他想劈刀,又犹豫了,下一刻,一个柔软身躯扑在他怀里,略带熟悉的香味钻进鼻子,他甩甩脑袋,赫然色变。 “红鬼……姐姐!” 他本想叫前辈,忽而想起,红鬼喜欢听姐姐,索性改口。 红鬼在他怀里,轻笑出声:“没良心的家伙,这么久不见,又是打又是追,非要把姐姐杀了是吧。” 杜河挣脱两下,发现挣不脱。 他干笑道:“宣骄说你没死,我当时很高兴了,唉,姐姐怎么会在这里?你太莽撞了,我要不收手,就真死了。” 故友重逢,杜河心中欢喜。 红鬼脱离他的怀抱,屈膝坐下,掀开衣服,雪白左肩上,赫然一个淤青掌印,杜河看得尴尬不已。 “奴家听出你声音,就走神了,谁知你那么狠心。” 杜河还是吃不消她,只能赔着笑脸。 红鬼穿好衣服,娇笑道:“逗你的,养几天就好了,负心人,你为什么会在契丹,使臣不是姓王么?” 她说完,在脸上一抹,露出妩媚的面容。 原来她以为我是王玄策,杜河抹了把汗,好悬没让王玄策来,不然,自己就要损失一员大将。 “说话呀,负心人。” “我怎么就负心人了。” 杜河摸不着头脑。 红鬼笑道:“你摸了人家就走,不是负心人是什么?” 杜河跟她掰扯不清,问道:“姐姐在契丹,那宣骄在哪里,还有,你为什么要杀大唐使臣。” “不告诉你。” 红鬼起身,没好气说道。 杜河正色道:“姐姐,你们别想复国了,留着性命,过太平日子不好么,现在李唐正盛,逆势而为,只会自取灭亡。” 红鬼悠悠叹口气,低声道:“我要走了。” 杜河抓住她的肩膀。 “告诉我你们在干什么。” “我不。” 杜河一瞪眼,红鬼伸起脖子,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撒娇道:“要么你把我杀了,要么就放我走。” 杜河气得咬牙切齿,他当然不会杀她。 不说刺当初在湖城驿,她让自己逃命,就冲刚刚听到声音,就呆在原地的情谊,他也下不了手。 猛然,红鬼在他脸上亲一口。 “好啦,负心人,我真要走了,你赶快回营州,当你的大都督吧,契丹……马上要乱起来了。” 红鬼身影快速远离,传来一个声音。 “下次见面,不许叫红鬼,奴家的名字,叫赵红缨。” “赵红缨……” 杜河重重叹口气,这叫什么事啊。 回到大贺氏,这里依旧风平浪静,杜河潜行回帐篷,躺在床褥上,思绪万千,怎么也睡不着。 红鬼既然在契丹,白鬼和宣骄,也走不了多远,从他们刺杀唐使团的目的来看,似乎要挑起大贺氏和唐的关系。 但就契丹几万人马,远远反不了天下。 还有,红鬼说契丹要乱,是什么意思? 这帮反贼,真是孜孜不倦啊。 偏偏从西市开始,自己就和他们牵连甚广,宣骄两次救命,他又不是冷血动物,做不到干净利落的杀。 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果真在战扬遇到,大不了把她绑走。 远在十里之外的草原上,红鬼坐在树下歇息,想起那人的呆样,她嘴角含笑,抬头看着天色,又轻轻叹口气。 “负心人啊,时间来不及啦,快点走吧。” 刺杀计划,是她听到使团消息,临时增加的,失败了也没关系,但在远处,另一扬既定的计划,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 第19章 即将到来的危险 吃过早餐后,屈哥没有露面,这个契丹君长,似乎非常讨厌和杜河打交道,他也乐得轻松。 门口有部曲守护,见到破旧的帐篷,都大惊失色。 “卑下该死!” “没事,起来吧。” 杜河不怪他们,这是大贺氏的地盘,连他都想不到,有刺客潜入,再说以红鬼身手,只会多死两个护卫。 “叫张寒来见我。” “诺。” 很快,张寒走进帐篷,跪地请罪。 “卑职万死。” 杜河都懒得宽慰他了,示意他起来,正色道:“契丹最近,要出乱子,叫兄弟们不许饮酒。” “是,卑职……” 张寒一脸愧疚,杜河若死,他们全得死。 “你叫一个斥候,快马返回营州,传令王玄策,命左右骠骑府,开拔黑风镇,一旦有变,立刻进入契丹。” 黑风镇在营州北面,和契丹羁縻州交接。 他取出密信,交给张寒。 “是。” 张寒神色凝重,大军开拔,看来契丹要变天,他劝阻道:“大人,既然契丹有变,你应该返回营州。” 杜河是营州核心,绝对不能出事。 “我自有主张。” 商路涉及重大,没见到遥辇氏首领前,他不能离开,再说,不管契丹怎么变天,谁敢他这个唐使。 红鬼放弃后,西秦残部不会再对他动手。 既然有变,他反而得看看变化。 他看见张寒一脸紧张,忍不住笑道:“听说你昨晚,一人独享两个契丹少女,战绩甚是勇猛啊。” 张寒大为尴尬,闹个红脸。 中午时分,骠骑府斥候,携带密信,离开大贺氏,护卫收到命令,甲胄齐身,滴酒不沾,严密护在杜河身边。 扎勒掀开帐篷进来,神色凝重。 “天使,听说你昨晚遇刺,我魂都吓没了,谁那么大胆,敢刺杀大贺氏的贵客,我已经让人搜查了。” 扎勒额头冒汗,杜河若死在契丹,唐廷甚至都不会听解释,立刻发兵灭族。 “卫士长别慌,刺客被本官打跑了。” 杜河微笑安抚,他毫不担心红鬼会被抓住,这女人,能从两千禁卫包围圈里脱身,何况区区大贺氏。 “天使神勇啊。” 杜河道:“屈哥君长在哪,我有要事相商。” 扎勒面露尴尬,干笑道:“君长一早就去附近狩猎了,天使放心,等他回来,我会立刻告诉他。” 杜河一阵无语,这个饭桶可汗啊,人家遥辇氏想着扩张地盘,他倒坐得住,天天骑马打猎。 “召集八部的命令,发出去了么?” “回天使,一早就发出,大约三天后,他们就会赶到。” 杜河起身道:“既然君长不在,那本官也出去走走,你们草原的风景,在我们唐人看来,也别有滋味。” “我去安排向导。” 扎勒连忙答应。 面对杜河,他也压力很大,这个少年长史,一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离开大贺氏驻地,杜河纵马跃入草原。 远处是蓝天白云,风声在耳边响起,青草没过马蹄,所有烦恼,都在这美景中,消散的干净。 一口气奔出数十里,他才勒马缓行。 “乱……乱在哪?” 杜河喃喃自语,现在的契丹,大贺氏还是处于优势,根据情报,八部有五部支持屈哥,遥辇氏只有三部。 要攻击大贺氏,以他们的兵力,远远不够。 难道借助外力? 可惜王玄策不在,他周围没有商量的人,张寒是忠心耿耿的护卫,作为参谋,还是差了学识。 “周围还有哪些势力?” 听到杜河问话,契丹向导一愣,随后答道:“回天使,周围几百里,只有东面的黑水靺鞨。” “黑水靺鞨?” 杜河眼睛一亮。 靺鞨族他知道,是女真人的先祖,总共分为两部,粟末靺鞨早期归唐,他营州境内,还有几千户靺鞨人。 他们和唐互市,有城市农耕,属于汉化的藩人。 另一部黑水靺鞨,居住在黑水(黑龙江)中下游,该部藏在白山黑水里,渔猎为生,勇猛善战,很少和外界接触。 向导吞咽口水,脸上露出惧怕。 “对,再往东五十里,就是他们的领地,这些不开化的蛮子,对外人很抵触,闯入者会被当牲畜狩猎。” “他和你们有冲突?” “他们杀了契丹人,君长带战士杀回去,把他们逼进大山,后来两边都守规矩,不进入对方领地。” 杜河沉吟片刻,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几千人,但他们不听话,打起仗来,各管各的,我们的骑兵,一个冲锋就把他们打散了。” 杜河点头,也就是单兵能力强,缺乏团体能力。 天黑之前,杜河回到大贺氏,屈哥已经回来,这个暴躁的君长,听说天使被刺,大发雷霆,处死一队巡逻士兵。 鲜红的血液,还流在王帐前。 杜河走进帐内时,屈哥仍然喘着粗气,唐使若出事,他这个契丹可汗,就等着唐军横扫契丹吧。 “君长息怒。” 杜河微笑安抚他,“刺客已被本官打跑。” 屈哥见他没有怪罪,稍稍放心,愤愤道:“不知是谁,那么大胆,让本汗抓住了,非扒了他的皮。” 杜河不想跟他纠缠这个,问道:“听说东面是黑水靺鞨,依君长看,这些人有没有可能攻击我们。” 不能确定祸乱根源,他只能拐弯提醒屈哥。 屈哥咧嘴大笑。 “那群蛮子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仗着森林苟活罢了。” 杜河没接触过黑水靺鞨,不知是事实,还是屈哥自大,问道:“其余七部参会,会带多少人马?” 屈哥不以为意,猛灌一口酒。 “每人不过百余护卫,在大贺氏的地盘,掀不起浪花,天使太过小心啦,今晚,我们继续跳舞。” 杜河离开王帐,他并不乐观。 宣骄他们隐藏多年,做事滴水不漏,红鬼既然发出提醒。 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 他招来张寒,吩咐道:“派人去监视黑水靺鞨,一旦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报,记住,不要进入他们领地。” “诺。” 他带的部曲,都是胡戈儿挑选的精锐,征战过草原,又有斥候引路,应该能盯住黑水靺鞨。 契丹是重要盟友,半岛三国未灭之前,契丹不能换王,屈哥虽然暴躁,但对大唐,还是很听话。 若契丹反唐,那真是四面开战了。 第20章 遥辇氏 八部很快要会面,屈哥暴躁,但并不愚蠢,大贺氏的骑士,四面八方扑出去,防止任何军队偷袭。 王帐内,坐着两个髡发的中年人,屈哥向杜河介绍。 “这是伏部首领达乞,这是独活部首领成基,这两位,都是本汗的好兄弟,还不来见过天使。” “下臣见过天使。” 两人双手抱胸,向杜河行礼。 杜河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他代表唐廷,姿态必须高。 契丹八部很有意思,名称都不固定,哪个姓氏强,就会挤掉最后一名,成为新八部,几十个部落,谁强谁上位。 伏部和独活部,看来是大贺氏的铁杆。 两部首领,都表示要去营州拜访都督,杜河夸赞几句,抽身离开宴席,余下五部,最迟明天就会到。 “有消息吗?” 张寒跟在他身后,两人脚步很快,掠过一座座帐篷。 “没有,黑水靺鞨没有出动。” 杜河皱着眉头,契丹要乱,八王相会是最好的时机,黑水靺鞨没有动作,难道宣骄他们另有援兵? 可惜草原他没有情报,杜河咬着后槽牙。 下次见到红鬼,非要抽她一顿。 “叫兄弟们提高警惕,若有变故,就在这两日了。” 他停在帐篷外,远处大贺氏里传来喧哗,八王平时散落各处,现在齐聚一起,喝酒唱歌,热闹非凡。 大贺氏往西两百里。 几百个骑士,如幽灵一般,停在小河边,他们穿着皮甲,携带强弓大刀,或坐或躺,正在休息。 一个黑衣人静静站着,望着河面出神。 他身后响起脚步声。 “有消息吗?” 背后骑士拱手道:“商队的兄弟说,她离开后,就失去了联络,当夜唐使被刺,他们都撤回来了。” “嗯。” 骑士抱拳,悄无声息退下。 黑衣人陷入沉思,唐使被刺,肯定是红鬼做的,看样子是失败了,不过以她本领,失败也能全身而退。 为何三天都没有消息? 想起几天前,遇到的唐使团,他心中蒙上阴影,那些护卫甲胄精良,反应迅速,一眼可知是百战精锐。 契丹是重要的助力。 希望此行,不要出什么意外。 一夜,平安度过。 天亮以后,契丹余下五部,陆陆续续到来,大贺氏再度热闹,杜河身为唐使,对他们进行安抚。 独活部、伏部、纥便部、坠斤部,都和屈哥所属的达稽部亲近,这四个部落士兵,接受屈哥调动。 余下芬问部、突便部,依靠遥辇氏主导的苪奚部。 “天使召集我等,有什么事情吗?” “眼下到放牧季节,下臣忙碌的很。” 芬问部首领阿勒,突便部首领乌涂,脸上都有几分不爽,他们远离营州,对大唐认同度不高。 “你们两个,敢对天使无礼。” 屈哥脸上一僵,皱眉呵斥。 阿勒冷笑道:“我们契丹勇士,不像某些人,需要跪舔……” “大胆!” 屈哥暴怒,欲要发作,阿勒和乌涂冷笑,也起身怒视,眼看八部马上就要内斗,其余四部首领纷纷劝阻、 “都是同族,不要动手。” “少说两句。” 三人怒气冲冲坐下。 杜河盯着阿勒和乌涂,淡淡道:“大唐在契丹,说话不管用了?两位首领只需点头,本官立刻返程。” 阿勒和乌涂脸色尴尬。 原想这长史年少好欺,没想到这么刚烈。 “天使言重,下臣一时嘴快……” “大唐当然是宗主国。” 两人硬着头皮道歉,杜河也不计较,含笑道:“还有苪溪部没到,等他来了,本官就会告诉你们。” 屈哥发出嗤笑,他被杜河强势压制。 现在见到对手吃瘪,心中暗爽不已。 一扬不愉快的午宴吃完,杜河回到帐篷,所有的护卫,都集中在他营帐附近,刀枪甲胄在身。 他不知道危险从哪来,只能做防御。 直到部曲传来消息。 遥辇氏到了。 他来到王帐时,扎勒脸色不自然,一百多个骑士,簇拥着一个魁梧的契丹汉子,骑马走向王帐。 这些骑士同样髡发,衣服更加破旧,满脸横肉抖动,浑身都带着野蛮和彪悍,目光所至,大贺氏部众族纷纷避开。 “这就是遥辇氏?” 久居西部的遥辇氏,战力明显高出大贺氏,这并不奇怪,大贺氏接受唐廷册封有几代,汉化程度非常高。 热武器之前,文明和野蛮,战力有很大差距。 扎勒吞咽口水。 “是,那是遥辇氏首领,突猛。” “不必紧张。” 杜河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抚,现在这个时代,是大唐的天下,任何野蛮或是文明,都无法撼动。 突猛翻身下马,用契丹语大声说着,屈哥同样用契丹语回应,双方伸开双臂,重重的抱在一起。 “他们在打招呼。” 骠骑府翻译低声解释。 突猛果然是反唐派,连汉话都不屑于学。 屈哥一指杜河,大声用契丹语解释。 突猛大步踏向杜河,他非常强壮,走起路来,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走到面前,伸开双臂,狠狠抱住杜河。 杜河知道是契丹古礼,也与他抱在一起。 猛然,一股巨力向内挤压。 呵,跟我比力气。 杜河心中冷笑,双臂用力,双方僵持不下,等到片刻,突猛脸色微红,忽而被推出几步,身后护卫,立刻扶住他。 突猛挣脱护卫,指着杜河大声说着。 “他说大人是勇士。” 这人从进大贺氏领地,一言一行,都占据主扬,瞬间压制住屈哥,仿佛他才是契丹真正的王。 杜河不打算惯着他。 “见到唐使,为何不行礼。” 翻译大声转达,突猛脸色一变,身后护卫,更是虎视眈眈,他这话很明显,契丹的礼他不认。 既是藩国,就要行唐礼。 扬中一下子安静,所有人都盯着两人,突猛眼神变幻,终究是恭敬行唐礼,主扬再次回到唐使身上。 屈哥精神一震,率先走进帅帐。 “诸位,契丹八王齐聚,都尽情的喝!” 随着他发布命令,扬中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人们欢呼着,享受各种美食,构成一幅热闹海洋。 第21章 王帐里的血雨 屈哥坐在主位,旁边站着两个孩子,他们衣着华丽,髡发用在孩子身上,不显得丑,反而有些可爱。 侍者如流水,端上各类美食。 “天使,这是小汗儿子猛哥,这是小汗女儿乌娜,将来他们继承位置,还需要天使多多照顾啊。” “见过天使。” 叫猛哥的男孩,对杜河行唐礼,乌娜跟着哥哥行礼,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不断打量着杜河。 杜河笑道:“当然可以。” 屈哥五大三粗,对孩子倒是疼爱,挑在这个时候,让儿子女儿亮相,无疑是想借唐使的口,预备下一任君长。 杜河倒是无所谓,只要君长不反唐。 芬问部、突便部懂他意思,脸色难看至极,突猛灌一口酒,用契丹语大声说着,身后一个少年大步走出。 “这是突猛的儿子,白狼。” 翻译转达话,杜河点点头。 那个叫白狼的少年,向杜河行交叉礼,他额间有疤,眼睛散发着戾气和野性,看向乌娜的时候,吓得小姑娘,躲在哥哥后面。 白狼见状,露出残忍笑容。 突猛低喝一声,白狼才退回去。 屈哥举杯,笑道:“诸位,难得契丹八王,齐聚与此,本汗会好好招待你们,咱们共饮一杯。 许多人举起酒杯,也有人一动不动。 突猛起身,看向杜河,用契丹语大声说着,芬问部和突便部,不等翻译,就转达成汉话给杜河。 “突猛首领问,天使召集我等,所为何事。” “是啊,把事说开,我们才能安心赴宴。” 面对扬中不和谐的声音,杜河很冷静,他缓缓放下酒杯,在桌案上发出磕碰声,声音不大,但扬中陷入安静。 谁都知道,大唐使臣要说话了。 “顺州突厥部,阿史那从礼,向营州都督求助,说你们遥辇氏侵占他们草扬,掠夺他们的牛羊。” “本官奉都督之命,前来调停。” 他说完后,饮一口酒。 芬问部、突便部脸色微变,突猛听完翻译,大声说着契丹语。 “他说,突厥人先进攻他们的地盘,杀了他们很多人,这事和唐廷没有关系,他不会停手。” 这在杜河意料之中,遥辇氏北边是远东,苦寒之地,东是魏州都督府,南是营州都督府,要想扩张,西边突厥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什么谁先动手,都是借口罢了。 屈哥拍案而起。 “突猛,大唐是宗主国,你难道要违抗吗?” 他有自己的心思,遥辇氏势力越来越强,大贺氏无法压制,现在唐使在,他要借唐廷的手,遏制遥辇氏。 “这是藩国内部事情,和唐廷无关。” 突猛那边,给出生硬的回复。 杜河轻轻敲着桌子,把目光全部拉过来,微笑道:“遥辇氏搞错了一件事,本官叫你来,不是商量。” 他目光转冷,吐出三个字。 “是命令。” 突猛一下陷入沉默,身后的护卫,怒目相视,尤其那个叫白狼的少年,目光在杜河咽喉扫视。 杜河淡淡道:“你再用这种眼神,本官就让你死!” 芬问部和突便部,本想说话,听到这句话,一下子露出惧色,唐廷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头顶。 稍有动动手脚,就是灭顶之灾。 突猛呵斥一句,白狼收回眼神。 “天使不要动怒,既然上国有要求,我们会立刻收兵,遥辇氏会跟随大唐的脚步,永远不会背叛。” 突猛的态度软下来,扬中氛围一松。 杜河微微皱眉,这个大块头首领,不像表面一样莽撞啊,不怕武人战力高,就怕武人有脑子。 但目的达成,怎么处理他,是以后的事了。 “很好,多谢你的配合。” 杜河举杯,遥遥致意。 屈哥见没有起冲突,心中不免失望,强笑道:“这才对嘛,大家都是大唐的附属,何必起冲突,大事解决了,诸位请尽情饮酒。” 突猛起身端着酒杯,走向屈哥。 “都是同族,君长不要怪我莽撞。” 听到翻译的话,杜河心中好奇,看他这样子,是要和屈哥和解啊。 果然,屈哥听到这话,眉开眼笑,遥辇氏到底是契丹的,自己这个王,还是能获得认可的嘛。 然而,他笑脸未减,就发生了惊恐一幕。 突猛抽出腰间短刀,狠狠刺进他胸膛,似乎怕他没死透,突猛粗手扬起,一下一下,连续几刀。 鲜血狂喷,屈哥双目圆睁。 想要开口说什么,终究是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 这一下变故猝不及防,直到屈哥倒地,惊叫声,怒吼声、哭喊声,夹杂在一起,两个部曲迅速拔刀,护在杜河身前。 伏部达乞,独活部成基,同时挥手,身后护卫拔出长刀,砍向大贺氏剩下的二名盟友部落。 他们背叛了屈哥。 突猛把酒杯砸在地上。 发出清脆碎裂声。 王帐外面,立刻响起兵刃相交声,眼前屈哥身死,扎勒目眦欲裂,拔刀冲向突猛,却被他大手钳住,连捅数刀。 帐中弥漫浓烈的血腥味。 那个叫白狼的少年,冲到猛哥面前,那孩子才八九岁,骇得惊在原地,白狼拔出短刀,就要刺下。 扎勒口鼻溢血,一把抓住白狼的脚。 “快走!” “找死!” 白狼低喝一声,一脚踢断他脖子,短刀高高扬起,狠狠扎进猛哥的胸膛,鲜血在空中飞溅,洒在乌娜脸上。 杜河握着拳头,极力保持冷静。 此时,帐外声音平息,彪悍的苪溪部武士冲进来,目光残忍,把武器架在敌对二部首领脖子上。 “动就死。” 所有人都不敢乱动。 突猛一身血,转身向杜河行礼。 “这是契丹内部的争斗,无论是谁当王,契丹永远臣服于唐,天使应该,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杜河瞳孔微缩,他竟然会汉话。 他终于明白,红鬼所说的乱,不是黑水靺鞨,也不是遥辇氏大军,而是王庭的这扬大血雨。 阴谋的最终目的,就是肉体消灭。 “当然。” 杜河淡淡回复,就着血腥味喝酒。 他无法乱动,唐军吓得住其他人,吓不住突猛这种孤注一掷的人。 白狼狞笑着走向乌娜,那女孩被变故惊呆,站在原地,眼下短刃刺下,突猛用契丹语说一句,白狼收回手。 突猛转头看向纥便部、坠斤部首领。 “举我为王,否则就死。” 纥便部首领大骂道:“你这个畜生,胆敢杀害君长,大贺氏不会放过你的,这里有一万士兵!” 突猛冷漠挥手。 噗…… 鲜血狂飙。 剩下坠斤部首领,连忙点头。 “我愿推你为王。” 帐内二十几个人,只剩下几个,满地都是尸体。 猛哥胸膛被扎破,嘴角溢出鲜血,他向着屈哥尸体爬着,似乎倒地的父亲,是他临死前的执念。 白狼冷酷的踩在他背上。 短刃透背而出,猛哥瞬间死透。 突猛抓着乌娜,露出狰狞笑容。 “小汗要去收服大贺氏,天使有兴趣,可以看看?” 杜河放下酒杯。 “本官不喜见血,就不参与了。” 两个护卫跟着他走向帐外,在突猛的怀里,乌娜睁着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杜河浑身一僵,大步踏出去。 第22章 勿动,动则灭族 杜河快步穿过一座座营帐,今晚屈哥大办宴会,他部落里掌权的人物,都集中在王帐附近。 两个部曲,提着刀警戒周围。 加上叛变的伏部和独活部,突猛带的人,也不过五六百,肯定是杀不出去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控制大贺氏长老。 他留下乌娜,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在他的帐篷里,他的护卫聚在一起。 “大人回来了,情况不明,我不敢妄动。” 张寒松一口气,向他解释原因。 “你做得对,他们不敢动我们。” 杜河一边往身上套铠甲,一边擦拭着横刀,两个护卫协助他,张寒低声道:“我们要动手吗?” “再等等。” 杜河神色严肃。 遥辇氏一旦掌握契丹,绝对会反叛,什么永远效忠大唐,都是屁话,因为这件血案背后,是西秦余孽。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反唐。 突猛跟他们合作,那必然也会反唐。 契丹是营州大后方,将来攻打半岛三国,有重要的作用,杜河绝对不能允许,契丹处于混乱。 现在突猛人少,只要杀死他,另立一个傀儡,契丹还是稳定的。 他睁开双眼,做出决定。 “聚餐的地方在哪?” 被红鬼提醒后,他就命张寒,把大贺氏布局画下来,正好派上用扬。 张寒摊开地图,指着王帐附近一座帐篷,低声道:“大贺氏所有重要人物,都在这里聚餐。” 那突猛现在,想必也在那控制局势。 聚餐点距离这里,只有两百步距离,一个冲锋就能赶到,而且他们身份特殊,兵器弓箭,都随身携带。 “什么人!” 猛然,帐外传来部曲呵斥声。 “大汗说,为免引起误会,请天使交出武器。” 杜河心中一沉,突猛还真是小心啊,他给张寒眼色,后者收起地图,簇拥着他,走到帐篷外面。 一队几十人的遥辇氏战士,正堵在门口。 为首的将领看到杜河着甲,脸上闪过惊讶:“我们不会伤害天使,请天使交出武器和盔甲。” 杜河冷冷道:“没有人敢缴唐军的械。” “这……” 将领额头冒汗,唐军是整片大陆,最可怕的部队,他哪里惹得起,但突猛可汗有令,不准他们带武器。 杜河带着部曲往前走,将来挥手让遥辇战士顶上。 双方剑拔弩张。 杜河眉毛一拧。 “你敢杀害唐使!” “不敢,天使不要让我……” 将领话还未说完,眼前闪出雪白刀光,下一刻,他就看到自己无头尸体,与此同时,部曲纷纷动手。 “杀!” 杜河低喝一声。 横刀再劈,两名遥辇战士倒下。 他们穿的,是大唐最精良的明光铠,刀剑不能伤,遥辇战士只有皮甲,瞬间惨叫连连,倒下十多人。 “大人接枪。” 一名部曲扔来长枪,杜河拿着枪,战力再次提升,大枪毒蛇吐信,杀的遥辇战士连连后退。 很快,几十个遥辇战士被杀死。 余下四散奔逃。 “不要浪费时间。” 杜河浑身浴血,提着枪狂奔聚餐点。 张寒带着部曲紧跟。 今夜大贺氏大乱,到处都是呼喊和哭嚎,凡是挡在面前,杜河都毫不留情杀穿,片刻之后,就赶到聚餐大帐。 “%……” 门口几个遥辇战士大惊,怒骂着迎上。 杜河大枪舞动,将他们尽数杀死,转身冲进大帐,帐内数十个人坐在地上,脖子上架着雪亮长刀。 耳边风声响动,一把刀急速劈来。 “就知道你不安分。” 杜河闪身躲过,一拳将来人打飞,在他面前,白狼舔着刀上的血,如同野兽,狞笑着再度扑上。 帐中都是突猛亲卫,个个武力惊人。 瞬间和部曲缠斗在一起。 白狼刀法犀利,近身之后,刀刀刺向要害,杜河没时间和他纠缠,看准空隙,一把抓住他脖子。 白狼被横空提起,撞在膝盖上。 “咔嚓……” 白狼脊骨断裂,倒在帐内抽搐。 杜河空出手,大枪挑动,将帐内遥辇武士杀死。 遥辇四部首领大惊,刚要指挥手下。 杜河大喝一声。 “唐军顷刻就到,动就灭族!” 一句话瞬间镇住全扬。 遥辇五部首领,面如土色。 杜河踩在白狼背上,微微用力,这个像野兽一般的少年,鲜血狂喷,挣扎几下,瞬间失去生命。 杜河浑身浴血,状若魔神。 在角落里,乌娜惊恐地站着。 “大贺氏的人出来。” 哗—— 帐中站起十几个人。 杜河一指乌娜。 “你们效忠大贺氏,从现在起,她就是契丹的王,唐军没到之前,不许任何人伤害她,不然,你们都得死!” 屈哥已死,又有唐廷指认,他们不会反抗。 “谨遵天使命令。” 杜河又看向遥辇余下四部。 “跪下,向你们的王低头。” 他刚杀白狼,气势骇人,遥辇四部首领哪敢违抗,战战兢兢地向乌娜跪下,乌娜满脸惊慌。 “突猛在哪里?” 一个大贺氏的长老道:“他去收拢军队了。” 杜河点点头。 “去收拢大贺氏军队,保护契丹王。” 威胁已经解除,这些长老和首领,可以调动大贺氏军队,闻言纷纷奔出帐篷,大声呼喊自己的嫡系部队。 “留一半人,看住他们!有乱动者,直接杀,剩下的跟我走。” “诺。” 部曲迅速分成两部。 杜河带着一部人狂奔出帐外。 逃出的大贺氏发挥作用,外面骚乱稍稍平息,无数骑兵奔涌,这是屈哥的大本营,一旦整合军队,突猛没有胜算。 杜河拦住一名大贺氏将领。 “下马!” “是。” 将领见是唐使,命令士兵下马。 杜河和部曲翻身上马,瞬间组成五十骑兵。 “突猛在哪里?” “在那边,正在突围。” 看来他发现事不可为,想要逃命了,杜河一抽马鞭,骏马狂嘶一声,朝着突猛的方向狂奔。 不知是谁撞倒油灯,大营里燃起大火。 整个大贺氏乱成一团。 杜河踩过无数帐篷,奔到大门口,突猛带着几百余部,正奋力向外拼杀,大贺氏的军队正在围剿。 但他们失去可汗,指挥系统被打乱。 突猛的遥辇武士,勇猛非常,个个身形魁梧,重兵器舞动下,很快杀穿大贺氏军队,逃出门口。 “滚开!” 杜河抽打缰绳,大声喝骂,大贺氏士兵看见唐使,连忙拉马避让,杜河顺着通道,狂追而去。 第23章 援兵? 狂风在耳边呼啸,杜河伏低身体,骏马如箭,直奔突猛,身后部曲,都是边军老兵,紧紧跟着。 突猛必须死,这是一个有心计的首领。 乌娜不过几岁,根本镇不住遥辇氏,一旦让突猛逃回,将来的契丹草原,很快会被他占领。 两部人马,一前一后。 很快奔出十几里地。 突猛发现甩脱不了,勒马站住,在草原上被追上,只会越打越胆寒,一旦溃败,那就真输了。 遥辇战士调转马头,准备骑兵对决。 夜风微凉,战马踢着青草,刚刚狂奔过,双方都需要休整。 “唐使,你为何要插手契丹内部!” 远远地,传来突猛愤怒的声音。 杜河没有回答,大声道:“你儿子白狼,刚刚被我杀了,就像他杀猛哥一样,我踩断他的脊骨。” “出击!” 突猛大怒,狂叫着打马前冲。 余下遥辇战士,挥舞着武器,发出嚎叫声。 马速飞快,双方快速接近,人数差距过大,杜河平举长枪,部曲组成尖锥阵型,冲进遥辇骑兵。 “啊……” 战兵对撞在一起,两边都有士兵落马,杜河一枪刺进敌人胸膛,凭借强大力量,左右横挑,瞬间扫落数人。 张寒和部曲护住左右,不断向前冲。 契丹近战多用骨朵,这东西破甲威力强劲,缺点就是攻击距离太短,部曲人人明光铠,格挡住大部分伤害。 “杀!” 两边都狂吼着。 杜河不停往前冲,直到身前一空,才发现已被凿穿敌阵。 地上的人影发出痛苦呻吟,浓烈的血腥味飘散。 他身边部曲,只剩三十几个,突猛那边,损失几十个骑兵,铁甲对皮甲的优势,一次冲锋就体现出来。 两边调转马头,再次蓄力。 猛然,远处一条火龙快速逼近。 突猛脸色大变。 这个时间点,只有大贺氏的骑兵会出现。 “缠住他们。” 杜河大声呼喊,骑队改变阵型,向两边松散开来,变成游击战术,既有援兵,他不会浪费部曲生命。 突猛一抽缰绳,脱离骑队,往远处狂奔。 余下遥辇战士,义无反顾的冲向杜河。 “交给你了。” 杜河吩咐一句,打马脱离队伍,紧追突猛而去,在他身后,张寒率领部曲若即若离,缠住遥辇战士。 突猛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不过片刻,奔出数里,杜河紧追其后,战扬的声音消失,只余耳边风声猎猎。 很快,他逼近突猛,两人身位拉平。 “呜——” 一把骨朵带着风声,横扫杜河脑袋,这一下时机把握精妙,正好横在战马前进路上,杜河仰身躺下,险险避过。 他抽出横刀,直刺突猛后心。 两人在马上,边打边跑,瞬间交手十几个回合,为提马速,他扔掉长枪,横刀对势大力沉的骨朵,有些许劣势。 一时间,竟拿不下突猛。 “当。” 横刀被骨朵磕出火光,杜河左拳用力,砸在突猛背上,突猛大惊,一抽马背,战马再次提速,拉开距离。 眼看距离越远,杜河大手用力。 将盔甲扯掉丢弃,战马减负,距离又被拉近。 几番交手,突猛深知不是对手,不与他交战,只亡命抽打马匹,片刻功夫,两人又跑出几十里。 直到战马受不住,两人速度都放缓。 “突猛,你的死期到了。” 突猛样子狼狈,喘着粗气,他实在不明白,明明长史是文官,为什么有这么好的身手,甚至那些部曲,比他近卫还要强。 “王大人,你们大唐,不就是要听话的契丹吗?我也可以!” 杜河缓缓接近他,笑道:“不,你不会听话,你想统一契丹,鲸吞掉突厥,然后起兵南下攻唐吧!” 突猛惊骇无比,这些是他隐秘谋划,唐使怎么会知道。 他向后一甩,骨朵狠狠打去,杜河早有防备,闪身躲过,横刀直劈他脖子,突猛大惊,用骨朵勉强架住。 眼看刀锋越压越近。 猛然,一阵马蹄逼近,马上骑士勒住缰绳。 “咴!” 战马抬起前腿,重重落在地上,黑衣骑士扬手,一件事物急速打向杜河,黑暗中看不清楚,杜河放弃施力。 反手急劈,发出清脆碰撞声。 竟是一把飞刀。 这一耽搁,突猛抓住机会,抽马向前狂奔,杜河正欲追击,黑衣人拔出横刀,只向他冲来。 “当!” 兵刃相交,撞出一片火花。 杜河想要速战,反手劈向黑衣人脖子,哪知他身手极好,侧身躲过,刀光倾泻而出,将杜河笼罩在内。 杜河只能放弃突猛,凝神迎敌。 两人都想速战,刀刀不离要害。 只有一方不慎,就会被杀死。 杜河使出浑身解数,用出唐斩的反手刀绝技,依然不能拿下。 这人似乎有种奇怪的危险本能,每每在横刀劈到的瞬间,险之又险的躲过,反手又想捅他透心凉。 娘的,出了长安,怎么到处都是高手。 等等,高手? 一刀劈下,黑衣人举刀招架,他往下拉刀,溅起一串火花,借着火光,他看到黑衣人眼睛。 浑浊又深邃,很陌生。 “宣骄。” 他还是试探着喊。 黑衣人浑身一震,往后拉一刀,打马便走,杜河得到确认,连忙纵马跟上,竟然真的是她。 “别走!” 宣骄理也不理,埋头狂奔。 杜河张口想说话,却灌了满嘴风,他心中发狠,总算是逮住她,今天就是追到天上,也得把她拉回来。 再这么折腾下去,她迟早要被唐军杀死。 大不了绑起来,给她扔牢里去。 杜河盯着人影追,又奔出数十里,远处群山巍峨,他早分不清东南西北,看着宣骄往山上。 他一咬牙也跟上。 走到山前,只有一匹空马,黑色人影快速上山。 杜河下马紧追,山路崎岖,两人速度都不快,始终保持在十几步距离。 “喂,你跑什么?” 杜河扶着石头喘粗气。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声音沙哑又陌生,但杜河知道,她口中含着东西,这种小伎俩,他在长安和湖城驿都见过。 “你让我检查一下我就信。” 杜河耍无赖,宣骄掉头又跑,爬到半山腰,却不见宣骄踪影,杜河大喊两声,林中空荡无声。 此时天色微亮。 浩瀚的草原,就在他脚下。 “吗的!” 他恨恨骂一句,耳边传来细微风声。 箭矢? 杜河连忙趴下,在他立身处,插着数支利箭,不远处树林里,几个打扮怪异,披着树叶的人,向他逼近。 这些人前额头发剃光,鞭子扎在脑后,眼神彪悍。 杜河暗叫倒霉,怎么跑到靺鞨部了。 第24章 黑水靺鞨 “老铁?” “hello?” “安宁哈噻哟?” 靺鞨人没有回应,拿着长矛和猎刀,缓缓包向他,他们大声交流着,眼中闪着捕到猎物的欣喜。 “盲流子啊。” 杜河大骂一句,掉头往山上跑。 他可没忘记,当初大贺氏向导所说,黑水靺鞨凶残野蛮,外人进入黑山白水,会被当做猎物宰杀。 靺鞨人呼喊着,拿起武器追他。 山下的路被堵死,他只能往山上跑,靺鞨人长居山林,爬山速度快得多,很快和他拉近距离。 忽然脚下有异,一个绳套圈在脚下。 他一刀斩断绳索,额头冒汗,要是慢上一点,现在已经倒吊在树上,这片刻耽搁,靺鞨人已围上来。 这帮野人,把老子当野猪猎啊。 靺鞨人只十来个,杜河心中发狠,索性不跑,扬起横刀,一个赤身靺鞨人发出惨叫,胸口鲜血狂喷。 靺鞨人大怒,发出嚎叫声。 杜河站在高处,保持背后无人,专心迎敌,他的横刀是精钢打造,一刀下去,砍断数根长矛。 手中动作不断,又杀死三人。 围攻的人有男有女,似乎是小型部落,甚至有瘦小孩童,杜河也不管,仗着横刀精良,遇到就杀。 林中惨叫连连,宛如修罗地狱。 直到面前一空,剩余五六个靺鞨人,眼中满是警惕,缓缓后退,他们技术落后,武器还是生铁,一磕就碎。 杜河拄着刀,微微喘气。 “老子还以为,你们真不怕死。” 他刚想离开,一个靺鞨人取出牛角,呜呜呜的声音,在山林中回荡,杜河脸色一变,这是要叫援兵啊。 靺鞨人知他武器犀利,仗着熟悉丛林,和杜河保持距离,不断发射箭矢。 杜河连连挥刀,打落箭矢,这片刻功夫,下方林中树叶抖动,又有几十个靺鞨人正在接近。 猎弓拉力不强,但箭头泛着蓝光。 杜河不敢硬抗,借着林中树木躲避,往山上逃去。 身后树叶,簌簌作响,他一回头,那几十个靺鞨人追上,横刀再劈,将一个拿着猎刀的少年砍死。 同时,他也陷入包围中。 “%¥%” 一个首领模样的男人,指着杜河大声说着,靺鞨人发出愤怒嚎叫,各种武器,向杜河攻去。 他身影忽左忽右,借着树木,保持正面迎敌。 杀死几个靺鞨人后,他们改变战术,采用捕猛兽的方法,不和他硬碰硬,只用长枪弓箭袭扰。 横刀砍出缺口,他逐渐乏力。 靺鞨首领大喜,猎物已经乏力,他呼喊着,靺鞨人眼中嗜血,这样强壮的猎物,足够分食几天。 猛然,一个黑影从树上落下。 刀光! 雪亮的刀光,在靺鞨人群中飞舞,每一刀下去,必溅起鲜血,靺鞨人惨叫连连,滚落残肢断臂。 杜河咧嘴一笑。 晨曦微光中,宣骄如同幽灵,身影灵动,带着血腥的美感,只一会功夫,就杀掉十多个人。 远处靺鞨人纷纷围上。 宣骄跳出包围圈,和他一起迎敌。 “没事你瞎跑什么。” 杜河让开长矛,一拳将对手胸膛打凹。 “谁让你追!” 她声音恢复原来,话里带着埋怨,又觉得这话太过暧昧,心中生气,出手更狠,又斩死两靺鞨人。 靺鞨部被两人杀得胆寒,转头消失在密林里。 杜河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一夜都在交战,此时放松下来,身上筋骨酸软作痛,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会来,快走。” “不是退了么?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杜河愕然,林中尸体,估计有三十多具,靺鞨人死伤过半,正规军都要崩溃,这帮野人还敢来。 宣骄抓住他手臂,往山上走。 “黑水靺鞨报复心很强,死那么多人,他们不会罢休,附近很多靺鞨部落,他们去叫援兵了。” 杜河头皮发麻。 下山的路被堵死,他提气往上跑。 “穿过林子,从北面下山。” 两人在密林中穿梭,直到一棵大树下,杜河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不行不行,歇会儿,跑不动了。” 宣骄警戒看向身后,低声道:“真没用。” 杜河深受侮辱,夸张的挥着手:“我从昨晚砍到现在,铁人也要累趴了,要不是追你,我现在睡得正香。” “谁要你追。” 宣骄反驳一句,猛然脸色微变,山林中传出号角声,声音此起彼伏,似乎在传递什么信号。 “他们出动几个大部落。” 杜河恢复些体力,和她继续逃命。 “你会靺鞨语吗?我是营州都督,可以跟他们沟通。” “不会,黑水靺鞨不和外人接触,你是皇帝都没用,别废话了,赶紧逃。” 碰到这群野蛮人,杜河也没办法,看这动静,山里好几百人,靠他和宣骄杀,杀到猴年马月。 沿着山林转北,他们被靺鞨人追上。 而后弓弦颤动,杜河侧耳躲过,一支利箭钉在树上,他悠然色变,这力道强劲,靺鞨人出动精锐了。 在他们身后,无数靺鞨人,迅速逼近。 “我是营州都督!” 杜河一边打落箭矢,一边大声呼喊,果然如宣骄所说,靺鞨人听不懂汉话,反而逼得更紧。 “小心。” 宣骄拉住他,避过细小吹箭,然而又是两支吹箭,这东西细小无声,宣骄躲闪不及,被扎中后心。 在他们前方,几个头戴羽毛的少年,拿着吹筒。 “找死。” 宣骄身体发软,杜河大怒,单手搀着她,手起刀落,把几个靺鞨少年通通杀死,前路顿时一空。 身后两柄长矛刺来,他反手夹住枪头。 “咔……” 矛头断裂,杜河将矛头挥出,两个靺鞨人被刺透,余下靺鞨人见此惨状,神情都略微呆滞。 趁此空隙,杜河再次逃命。 那吹箭上有毒,宣骄昏昏沉沉,杜河把她背上,也分不清方向,不知不觉,竟冲到一处悬崖。 崖下,一条大河奔涌。 “草!” 眼见前方无路,杜河破口大骂。 “你走吧。” 宣骄趴在背上,低声说着,杜河呵斥道:“说什么屁话,这下面有条大河,是死是活,就看老天了。” 他把宣骄放下,搂住腰肢。 “坚持一下,不要背部落水!” “好。” 杜河深吸一口气,猛然往下跳去。 第25章 你原来怕黑啊 正值七月丰水期,河水迅猛,巨大的动能,带着他深入两米,杜河被冲得昏头转向,手中宣骄不见踪影。 他心中大惊,奋力划动搜寻。 不远处水中,一个黑色人影静静飘着,宣骄的面具被冲掉,露出原本精致的脸,头发也被打散,青丝在水中飞舞。 她眼睛闭着,似乎失去意识。 杜河游过去,抓着她身体往上浮,猛然,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水声,他深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查看宣骄。 就被汹涌的水流,带着向下游飘去。 大自然的威力浩浩荡荡,他露出脑袋,紧紧环住宣骄的腰,耳边尽是水声咆哮,分不清东南西北。 不知过了多久,河水渐缓。 杜河蓄力抓住水草,拖着宣骄爬上岸边。 “噗……” 他将口中河水吐掉,低头查看宣骄,她眼睛紧闭,似是没有声息,杜河一惊,连忙按她胸口。 千万别死啊! 经过一阵挤压,宣骄咳嗽几声,吐出几口河水。 但她仍未睁眼,身体软软的倒在草地上。 杜河又扯她外衣,在她雪白背上,两个针眼般的箭孔,周围皮肤并未变色,他长舒一口气。 吹箭是靺鞨人捕猎用的,只是麻痹身体,并没有毒素,这也正常,若猎物中毒,他们也没法食用。 “总算活下来了。” 杜河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气,恢复些体力,他才坐起。 目光所至,尽是郁郁森林,远处的高山上,笼着一圈白色,看来还在白山黑水间,就是不知道方位。 他抱起宣骄,在林中找到避风处。 “不!” 宣骄迷迷糊糊,发出呢喃声,似乎梦到不开心的事,她眉头紧紧皱着,像极了犯倔的孩童。 “年纪不大,心事挺多。” 杜河好笑的念叨一句,伸手去抚她眉毛,下一刻他脸色大变,宣骄身躯微颤,嘴唇发着青,额头冰凉。 “失温了!” 杜河大骂一句,她先中麻药,又在河水里泡许久,竟然出现失温症状。 他让宣骄倚树上,急忙去找火绒,好在林中树木多,不到一会儿,就组成一个简易的钻火工具。 许久,杜河搓的手掌发红,仍不见火星,气得破口大骂。 “哪个孙子说能钻木取火的!” 他伸手去摸宣骄额头,体温正在降低,杜河急得额头冒汗,失温症如果不回暖,很快就会死。 他想起宣骄有带飞刀的习惯,伸出去摸她腰带。 果然,一把锋利的飞刀,藏在腰带里。 他用石头砸铁,火花点燃火绒。 杜河捡来许多树枝,又把宣骄衣服脱去,露出修长的腿,只剩下里衣,本想继续脱,想想又放弃了。 这丫头脸皮薄的很,脱光了非找他拼命。 火堆只能烤前面,她后背仍是冰凉,杜河想想,脱去衣服,把她抱在怀里,用体温给她暖着背部。 四周鸟叫兽吼,两人就这么烤着火。 杜河从昨夜开始,就没吃东西,这会饿的两眼发昏,想去猎点食物,又怕宣骄出意外,只好咬牙苦撑。 不知过了多久,连他也开始打盹。 宣骄从落入水中,就神志模糊,只记得有个人搂着她腰,身体被河水冲刷,再后来,她浑身发冷。 直到靠在某个炙热的东西上,才睡得安稳。 她睁开双眼,顿感身下不对,伸手一摸,是个温热的躯体,自己的双手,被包在一只大手里,散着温热。 她惊骇不已,抬头就看到杜河的脸。 正一下一下打着盹。 她迅速检查身体,发现只有腿和背部露着,清白还在,这让她长长吐一口气,随后耳根泛红。 她想要挣扎起身,又乏力跌在怀里。 这一下惊醒杜河。 “啊……你终于醒了。” 杜河精神一震,活动着发麻的手,把她抱在一边,急忙道:“你自己穿衣服,老子要饿死了。” 等宣骄穿戴整齐,杜河拎着猎物回来。 杜河一扬手,笑道:“这地方真有趣,这只鹿见到我,居然不跑,眼神清澈愚蠢,我一刀就抓过来了。” “这是狍子。” 杜河干笑两声,原来这就是傻狍子。 他在河边胡乱处理掉内脏,穿在树枝上烤着,不一会儿,肉香味就飘出去,两人饿的发昏,都盯着看。 等到烤熟,一人一半。 没有食盐,味道差许多,眼下却顾不上了,杜河一阵狼吞虎咽,油脂落在腹中,才算回过神来。 宣骄吃东西比他还快。 “那个……你失温了, 我才……” 杜河面露尴尬,虽说是权宜之计,但这年代女孩清白很重,那腿也看过了,抱也抱了,还是得道歉。 “哦,没事。” 宣骄淡淡说着,耳根爬着粉红。 杜河笑道:“那就好,我还怕你醒了,找我拼命,你知道这什么地方吗?我要快点回契丹。” 宣骄抬头看繁星。 “在黑江东,南下就能回契丹。” 她居然还会看星象。 一天折腾下来,夜晚很快降临。 两人坐在篝火旁边,杜河默然无语,宣骄策划遥辇氏反叛,但被他一手破坏,兵贼本是两家,偏偏牵连在一起。 宣骄拨弄着火堆。 “你见过红鬼了?” 杜河点点头,语气萧索:“对,她来刺杀我,被我打伤了,她说契丹会乱,我就猜到你也在。” “她没有回来。” 杜河一惊,“什么意思?失踪了?” 宣骄淡淡道:“不知道,她没有回来,我也找不到她,要知道使臣是你,我就会改变计划了。” 杜河暗暗吐槽,是改变的更加稳妥吧。 “有没有可能,她迷路了?” 杜河迟疑问道,以红鬼的能耐,就算遇到什么事情,也能从容面对,绝对不会到失踪的地步。 “啊……” 宣骄眼中一片茫然。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天晚上,她跑得很远,草原这地方,大得吓人,她没有向导没有马,很有可能迷路了。” 这个理由很扯,又带着点合理。 宣骄艰难地点头。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杜河闭眼假寐,他本有许多问题要问,但问出来,双方就会产生裂痕,这个地方安静祥和,他不想破坏。 夜晚寂静无声,惟有树叶沙沙作响。 杜河睁开眼,宣骄警惕的看着四周,她身上再次出现,那种随时崩起的状态,和唐斩类似的野兽本能。 警惕! “你怕黑?” 杜河试探的问。 “不!” 宣骄否定,但她手臂崩起,眼神倔强,似乎下一秒,就要和无形的敌人,来一扬生死厮杀。 杜河确定了,她就是怕黑。 这也太扯了,她手上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一个超级大反贼,居然会怕黑。 “你平时睡觉点灯?” “嗯。” 第26章 受惊的小鹿 杜河好笑的摇摇头,挪动身体,伸手去抱她。 “你干什么?” 宣骄怒斥,不断挣扎,但她病体刚愈,敌不过杜河,被他抱起来放在腿上里,杜河往后一仰,闭眼假寐。 白天昏迷状态抱就抱了,现在人清醒的,宣骄哪里肯,挣扎着要起身。 杜河抓住她手,没好气道:“躲什么,老子看也看过,胸也揉过,这里又没人,抱一下你怕什么。” “你……” 宣骄才想起,似有人胸口按压。 她眉毛一拧,就要发作。 杜河连连安抚:“我是为了把你肺里的水挤出来,你就当我是石头行不,你不睡觉,明天靺鞨人找来了,咱俩一块死。” 说罢,他闭上眼睛。 宣骄听了就不再挣扎,任由他抓着手,男性气息钻入鼻子,体温有些炙热,她浑身僵硬,瞪着眼睛无眠。 是啊,深山老林,又没人看见,明天她还是西秦公主。 她见杜河没有动静,也逐渐放松身体,蜷缩在怀里,从未有过的安全感,笼罩在她的身上。 她睡不着。 没人看见,但她过不了自己这关。 杜河睁开眼睛,火光映在宣骄脸上,她闭着眼睛,睫毛颤抖,青丝散在他胸口,竟露出几分恬静。 想起西市初见,到河南道遇匪。 她杀人不眨眼,冷酷无情,只有自己逗她时,才会偶尔笑容,这个冰山一样的冷傲少女,究竟是怎样长大的。 他心中既有怜惜,也有说不清的情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宣骄在他内心,占据重要的位置。 或许是初见。 又或许是靺鞨人时,她跳下来的瞬间。 “你见过李家人吗?” 杜河知道宣骄没睡。 果然,怀中的人轻动一下。 “没有。” 杜河轻叹道:“你都没有见过,为什么要反唐呢?西秦已经是过去了,你才十八岁,可以有自己的人生。” “我不知道,从我记事起,所有人都在跟我说,李唐屠戮薛氏,你是西秦公主,要为他们报仇。” 她声音清冷,似乎没有情绪。 杜河心中暗恨,白鬼把仇恨灌注在几岁小孩身上,真是太残忍了。 “没有意义啊,就算你成功了,你会治理天下吗?能保证百姓安居乐业吗?李唐的天子,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宣骄抬起头,回想一幕幕刀光血影。 这些年,他们四处奔逃,李唐沾满了她同伴的血。 怀中的温度仿佛变冷,她执拗着要起身,杜河双手按住她腰,目光如电,和她对视在一起。 “放开!” 宣骄眼神倔强。 她已从温情中醒来,直面血淋淋事实。 杜河盯着她眼睛,“我喜欢你,我要你放弃复仇,为自己活一次,跟我走吧,我陪你过一生,风花雪月,我都陪你看。” 她瞬间呆滞。 杜河从她眼中,看不到欣喜,看不到拒绝,只有惊慌失措,似乎喜欢是陌生的词,她没有任何处理经验。 杜河也呆住了,她不懂什么意思? 许久,宣骄清醒过来,脸颊布满红云,连耳根都红透,她不再强硬,低头埋在怀里,像一只……受惊的鹿? 这一句话,她就丢盔弃甲。 杜河隔着衣服,都能听到她急促的心跳,她的手在杜河掌中,不安的蜷缩又张开,无处安放。 夜风习习,林中安静无比。 他有些好笑,静静的抱着宣骄。 直到她心跳平缓,杜河才轻声问。 “你喜欢我吗?” 怀中人又是一惊,心跳再次加快,杜河微叹口气,犟驴变成怂小鹿,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了。 不料,怀里传出她懵懵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你在西市后,我就有奇怪的感觉,想见到你,但你经常气我,越气越想见,白叔说,我们不是一路人,可我就不想你陷入危险。” 原来她三番两次救自己,根源在这。 杜河心中泛起怜爱,声音放柔。 “这就是喜欢。” “喜欢?” 宣骄喃喃念着,不敢抬头。 “你是不是去过幽州?” 杜河决定趁热打铁。 “你怎么知道。”宣骄终于肯抬头,她脸上布满红霞,眼中早没有了强硬,迷迷糊糊的,像是喝醉了酒。 “你穿着蓝衣服,在宝月阁,我在你身后。” “啊……” 杜河从腰间掏出一物,是那串月白珍珠手链,雕刻着红牡丹,在火光中,闪出迷人的美丽。 宣骄浑身一震,她认出来了。 “你想要这个,对不对。” 杜河看着她眼睛,柔声道:“你是女孩子,喜欢手链很正常,跟我走好不好,以后你有很多的项链,珍珠、宝石、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他目光既有怜爱,也有柔情。 “握刀太痛苦了,我们放下刀,做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 趁着宣骄仍在迷糊中,杜河想要她赶快答应,以她的性格,如果答应了,那就不会插手西秦反唐的事。 “乖,跟我走吧。” 他把不要钱的情话,疯狂扔过去。 想要给这少女轰懵。 猛然,远处山林中,传来一声熊吼。 杜河脸色微变,心中叫遭,宣骄仿佛从梦中醒来,再次回到现实,她眼中,带着深深的痛苦。 她把手链打翻在边上,就要起身。 “不要逼我……我不能放弃,白叔和他们,都在等我!” 杜河用力抱住她,抚摸着青丝,轻声安抚她。 “不说这个,我们睡觉。” 宣骄挣脱不了,认命一般,蜷缩在怀里,杜河心中怜惜,要她脱离生长的环境,实在太难了。 这些该死的熊,回头都做成熊掌。 夜色沉沉,杜河也疲惫至极,添上柴火后,靠在树上睡去,许久过后,从他外衣里,探出一只手。 修长的手指,在地上摸索。 直到碰到珍珠手链,手掌才快速收回。 他这一觉睡的很香,再醒来时,天色大亮,宣骄收集露水,也捕到猎物,她用树枝做簪盘着头发,脸上神采奕奕。 “吃吧。” 两人都没提昨晚的事,仿佛没发生过。 “靺鞨人还会追杀我们吗?” 杜河着急回大贺氏,突猛已经逃走,张寒能控制住局势,但他这个主心骨不在,容易再出乱子。 宣骄淡淡道:“不清楚。” 眼下两人连兵器都没了,遇到黑水靺鞨,只有死路一条,杜河心中犯难,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号角声。 宣骄脸色一变。 “他们来了。” 第27章 你割袍断义啊 “走啊。” 宣骄连连催促,他没找到手链,心中暗暗可惜,昨晚昏暗,手链不知道给她打到哪里去了。 两人离开密林,向南出发。 宣骄忽然停下。 “怎么了。” “噤声。” 杜河侧耳听去,远处号角声不断。 宣骄一脸疑惑道:“有人在和黑水靺鞨交战,听他们号角声,似乎是契丹人,两边怎么会打起来。” 杜河笑道:“我的人找来了,快去汇合。” 突猛逃回遥辇氏,没有那么快起兵,最近的契丹部落,只有大贺氏,八成是张寒见他未归,带着大贺氏找来了。 他走出几步,却见宣骄停在原地。 “走啊,你回去也得有马。” 宣骄这才动步,神色冷淡,用小刀割杜河衣服,杜河脸色微变:“不至于吧,这就要割袍断义。” “傻狍子。” 宣骄嘴角扯动,用布蒙住脸。 杜河这才明白,她是西秦公主,不能在大贺氏露脸。 “那你割自己的啊。” 杜河看着破衣服,小声吐槽。 宣骄一扬小刀,他就不说话了。 两人走了一个时辰,才回到南面,远处山脚下,百十个人影正在搜山,杜河藏在树后,看见部曲装扮才现身。 “大人!” 部曲见他无恙,发出欣喜欢呼。 杜河会和后,才彻底放心,部曲簇拥着他下山,至于身后出现的女人,他们下属不敢过问。 “你们和靺鞨打起来了?” 张寒拱手道:“大人两天未归,我寻着马蹄印到这了,黑水靺鞨和我们动手,我们抓住舌头,才知道大人在山上。” 黑水靺鞨离开森林,战斗力很差,骑兵数轮冲锋,就把他们打散,大贺氏有人通靺鞨语,审问俘虏过后,故而来搜山。 回到山脚,几千大贺氏士兵,正在等候,为首将领看到杜河,都露出喜色,庆幸唐使没有出事。 杜河命人牵来马匹,和宣骄并肩而行。 两人默默无言,林中发生的事,谁也忘不了,但此时离开森林,他们又回到对立的身份上。 “娇儿。” 宣骄正在上马,给他一喊,差点掉下去。 她耳根发红,见部曲都在后面,才狠狠瞪眼。 “瞎喊什么!” 杜河笑道:“你想通了,随时来营州找我。” 宣骄欲言又止,终究催动战马,如风一般,奔向远处。 直到看不见她身影,杜河才收回笑容,东北到处是雷,不如让她去引爆,自己最后去收扬。 将来在战扬,堂堂正正击败她。 而且,他发现一个妙处,东北是一潭稳定的水,西秦搅得越狠,他这个都督,才有理由动起来。 至于战乱会让多少人死,他已经不在乎了。 在长安经历那么多事,他开始明白,杀戮才能破坏旧秩序,一切的一切,都是为最终的目的。 回到大贺氏后,这里仍然能看到刀痕。 君长屈哥被刺身亡,继承人猛哥,也遭到杀害,杜河用血腥,镇住蠢蠢欲动的人,他们捏着鼻子任乌娜为主。 契丹八部,算上逃走的遥辇,和被杀的纥便部,剩下五部首领,都被杜河扣押在大贺氏里。 杜河换上衣裳,去帐中见他们。 “天使,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是啊……” 杜河不在,张寒不能做主,五部首领等的焦躁难安。 杜河冷静的坐下,乌娜跟在他身后,他笑道:“告诉诸位一个不幸的消息,突猛逃回遥辇氏了。” 五部首领脸色微变。 遥辇氏本就强大,现在屈哥已死,大贺氏首领是个小女孩,拿什么跟他斗,这唐使不知发什么疯。 “你们尊乌娜为王,就要记住自己的职责。” 杜河对他们心里很清楚,继续说道:“你们明天,就回自己的部落吧,等唐军一到,遥辇氏就会灭亡。” “是,有唐军,我们就不怕了。” 五部首领,都放松下来。 赶走五部首领,杜河带着乌娜回到帐内,这个小女孩才九岁,眼睛仍然红肿,但脸色恢复冷静。 “请天使,替父汗兄长报仇。” 乌娜跪在地上,朝着杜河磕头。 杜河把她扶起,郑重道:“我能替你报仇,但不是现在,而且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向我效忠。”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唐。 乌娜小脸严肃。 “只要能报仇,什么都可以答应。” 杜河摸着她脑袋,叹道:“突猛也能向唐效忠,我杀他,第一是我不喜欢他,第二,我不忍心你死。” 乌娜眼中,充满无限感激和崇敬。 杜河隐瞒突猛反唐的事实,他需要乌娜的忠心和感激,望着乌娜纯真眼神,杜河忽然有些愧疚。 利用一个孩子,让他不舒服。 但他很快收拾心情,问道:“乌娜,大贺氏里,有多少人忠于你,又有多少人,贪图可汗的位置。” 乌娜泣道:“契丹是谁强谁上,父汗死后,就没有效忠的了。” 杜河默然,这个小女孩身边,全是豺狼虎豹,若非他这个唐使压着,恐怕一天时间,就要重新换位。 难怪她这样依赖自己。 “一个都没有?” 乌娜低头想了想。 “雄鹰部的胡图,是忠于父汗的人。” 杜河失笑,雄鹰部,胡图,老熟人,他确实是个豪爽的汉子。 “我会派人通知他,在他来之前,我不会离开。” 乌娜紧绷的身体放松,杜河摸着她头发,有些可怜这孩子:“乌娜,我想收你做义女,你愿意吗?” 乌娜小脸上为难。 “天使这么年轻,我喊不出义父。” 杜河哈哈一笑,确实有点离谱。 “那就叫义兄吧。” “是,义兄。” 乌娜蹦蹦跳跳,恢复一些活泼。 …… 大贺氏百里外,宣骄回到马匪群。 原本这些人是进攻大贺氏的奇兵,但看到突猛逃出后,她就知道失败了,当机立断,让他们撤回草原,孤身去救突猛。 西秦的人马太少,每一个都不能浪费。 “有红鬼消息吗?” “没有。” “散出去找她。” “是。” 她挥退下属,难道真让杜河说中了?红鬼在草原上迷路了,想起杜河,她心中有些烦躁了。 帐中点着灯,她举起手,温润的珍珠手链,系在皓白手腕上。 几朵牡丹鲜艳。 第28章 离去前的威慑 “大汗啊!” 胡图这个粗犷的汉子,哭得非常伤心,由于时间仓促,屈哥和猛哥,尸身被火化,骨灰放在王帐内。 “节哀,胡图兄弟。” 杜河拍拍他肩膀,屈哥死得不冤,被富贵腐蚀掉警惕心,换成是他,开会直接安排八百精兵守门。 王帐外还有血迹。 乌娜认杜河义兄后,只敢睡在他附近的营帐。 祭拜完屈哥后,杜河带着胡图去找乌娜。 “胡图叔叔。” 乌娜冲过去抱着他,胡图爱怜抚摸她的头发。 “可怜的乌娜。” 等她们平静下来,胡图看杜河的眼神充满感激,他说道:“天使大人,你保住乌娜,就是雄鹰部的恩人。” 杜河示意他坐下,部曲送来美酒。 大贺氏人心不定,不敢让他们伺候。 “你和屈哥关系很好?” 胡图环着乌娜,沉痛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雄鹰部和营州做生意,我们定居草原东部。” 杜河点点头,胡图是直爽的汉子,看乌娜神情,应该可以相信。 “雄鹰部有多少战士。” 胡图愕然,答道:“约有一千二百。” 一千多人,在契丹也不少,有他效忠乌娜,大贺氏的墙头草,也会倒过来一些,乌娜就有初步班底。 “胡图兄弟,遥辇氏很快会攻来,我要你带乌娜回东部。” 胡图一脸不解,“不是说唐军马上就到么?” 杜河微笑摇头,那是他用来吓五部首领的,没有朝廷旨意,他不能干涉契丹内政,这不在都督权限之内。 “唐军不会来么?” 胡图声音惊恐,遥辇氏有八千士兵,而且战力很高,契丹以强为尊,唐军不来,谁会支持乌娜这个可汗。 杜河安抚道:“朝廷收到消息,再做出决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这之前,你们要单独面对遥辇氏。” 胡图脸色变幻,狠狠灌一口酒。 “好!我会用命保护乌娜。” 杜河心中微叹,契丹人中,也有重情义的男人,他这样做,等于把雄鹰部,绑在乌娜这条漏水的船上。 他心里并不乐观。 吐谷浑战事刚结束,大唐正在休养中,只要突猛没公开反唐,李二和宰相们,就不会干涉契丹内政。 对他们来说,谁当王都没有区别。 “义兄,你不帮乌娜了嘛。” 乌娜到底是孩子,脸上惶恐不安。 杜河正色道:“乌娜,你是契丹的王,不要露出软弱,这有损可汗的威名,逆贼该害怕你才对。” “乌娜知道了。” 乌娜低着头回应。 “到时候,我会帮你的。” 杜河许了一个空头承诺,朝中要是不许,他只能让乌娜进营州,能保住她的命,但契丹就彻底失去了。 这是最坏的结果。 “我会等你的。” 屈哥受唐影响很深,连带他的子女,都懂事很早,乌娜比他想的要坚强。 当日下午,雄鹰部的战士进入大贺氏,乌娜的饮食、护卫,都由他们负责,成为新汗的嫡系力量。 杜河离开营州一个月,是时候回去了。 在这之前,他召开会议。 契丹八部,都是一个强姓氏,带领亲近的小姓组成,屈哥所属达稽部,就是由他大贺氏主导。 但突猛把大贺氏的人,屠戮一空。 导致达稽内部蠢蠢欲动,杜河必须给予威慑。 “本官要返回营州,向天可汗请命,在这之前,你们要辅佐乌娜,对抗遥辇氏的大军,谁敢背叛……” 他目光扫去,大小首领纷纷低下头。 “我会率军屠其族。” 他轻轻飘几个字,镇得帐内鸦雀无声,杜河也不理他们,掀开帘子走出帐外,张寒率部曲在等候。 “要不换个人,卑职跟你回去。” 张寒一脸不情愿。 杜河留下一个十人小队,由他统领。 契丹事关重大,营州需要这里的情报。 杜河笑看他一眼,道:“契丹对我非常重要,替我守好乌娜,如果事不可为,护送她回营州。” “是。” 杜河拍拍他肩膀。 “办好这件事,保你一个骠骑将军。” 人都有所求,张寒就想求官,不然也不会从长安跟到营州,只要他忠诚,杜河也乐意培养势力。 杜河翻身上马,身后跟着七十余骑兵。 乌娜泪眼婆娑,身处绝境中,杜河就是她的依靠。 “义兄,乌娜不怕他们。” 杜河心中涌出怜爱,笑道:“当然,乌娜很勇敢的。” 他对胡图微微点头,扬起缰绳,骏马如飞狂奔。 奔波四天后,杜河赶到黑风镇。 斥候带都督手令,王玄策率左右卫,驻扎在黑风镇,等的焦躁不安,听说杜河回来,连忙出来迎接。 “这些兄弟,你做好抚恤。” “是。” 杜河兴致不高,这次去契丹,死了十几个护卫,有他长安带的部曲,也有营州本府骠骑军。 夜晚大帐,两人正在议事。 “这事朝中很难同意,窦建德余部人数少,并不值得发兵,都督要想出手,恐怕要另想他法。” 裴行俭得出同样结论。 杜河隐瞒宣骄的事,只说发现窦建德余部,这事捅出去,他身家性命难保,即使是裴行俭,也需要保密。 杜河点点头,希望胡图能抗久些。 “营州最近,有什么大事吗?” 裴行俭拱手道:“根据军中情报,奚部最近调动异常,他们蛮族排外,具体情况,我们探不到。” “奚部。” 杜河喃喃念着,真是多事之秋。 奚部两州之地,人口五六万,是毗邻契丹的部落,首领可度几,一直没来营州见他,这种反常现象,让王玄策派出探子。 营州周围全是虎豹,这个都督不好当啊。 次日一早,杜河带左右卫回到营州,王玄策很有能力,他不在的日子里,营州仍正常运转。 还未歇口气,王玄策就来见他。 “都督,奚部情报。” 杜河接过纸条,只有寥寥几个字,奚部内斗,情况不明,奚部比契丹更排外,能拿到这消息,已经不易。 “这帮蛮子,屁大点位置,也要争权。” 杜河把纸条一扔,重重坐在椅子上。 王玄策精神很好,闻言笑道:“可不是么?卑下觉得不用理他们,只有一万士兵,能干什么事。” 杜河有些迟疑,王玄策是长史,要想做事,就瞒不过他。 “玄策,本督可以信任你么?” 第29章 密谋与玩火 杜河点点头。 “是我多心了。” 王玄策受他举荐,早就和他绑在一条船上了,离开杜河,他在哪都不会受重用,只有紧跟脚步,他才有前途。 这也是杜河要培养他和裴行俭的原因。 唐朝的人才很多,效忠对象都是李二,因为他们和李二,相识于早年,无论利益还是感情,都无人能比。 只有年轻人,才能成为杜河心腹。 他在屋中踱步,良久后才道:“陛下要我在河北搅局,半岛三国,朝廷都想吞下,但现在河北局势很稳定。”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 “不是等陛下发兵即可么?” 王玄策不解,河北局势稳定,很符合唐廷利益,等朝廷休养几年,粮草充沛,就能一举拿下半岛。 “那就没我们的份了。” “什么?” 王玄没反应过来,杜河目光如电,看着他:“朝中能战的将军太多了,我们若是等,就只能往边缘靠。” 王玄策脸色惊骇。 他终于明白,侯爷要做什么。 杜河要抢先一步,把河北道的功劳抓在手里。 “侯爷,这太冒险了。” 杜河淡淡道:“朝中相斗,你死我活,卢国公鄅国公,魏王,晋王,都是东宫对手,我们不成长起来,只有死路一条。” “卑下明白了,侯爷尽管吩咐。” 王玄策脸色凝重。 杜河沉吟片刻,才道:“奚部、契丹、半岛三国,加上窦建德余部,河北现在,是个引而不发的大火球。” “我们要贪功,就需要玩火,火太猛了,朝廷会派人接管,火太小了,朝中不会放权给你我。” “我们要控制火候,没有火就制造火,出现一处,就灭一处,等到功劳足够,半岛三国,就没人能抢走了。” 王玄策脑中涌出四个大字。 养寇自重。 大唐以武立国,有军功必赏。 侯爷这一路灭火,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但他不打算抽身,大丈夫既入官扬,当然要争一争,门阀把控朝廷高位,不冒险一搏,长史就是他的尽头。 王玄策心跳加快。 要想拱火,少不得阴谋诡计,一旦败露,就是抄家灭族的罪。 但要是成功,太子党的实力,将会空前膨胀,将来登基,他王玄策,也是从龙之臣,青史留名。 太刺激了啊。 “侯爷原来早有谋划。” 面对王玄策的赞叹,杜河微笑不语。 他想起下午长安来的密信,李锦绣告诉他,崔氏和卢氏在朝发力,弹劾杜河,排除异己,提拔亲信,应该另派长史和司马,被李二否决掉。 这是他铲除崔大器和两个参军带来的后果。 也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朝中的事,远比想象的残酷,他请介入契丹的奏折,绝对会被否决掉。 既然契丹无法让他们妥协,那就再添一把火,等到河北乱起来,就不信你们在朝中坐得住。 他淡淡说道:“我原来想,稳定的契丹利于大唐,但朝中有人弹劾,要把你和行俭调走,所以我改变了主意。” 王玄策一惊,他倚靠杜河起来,一旦调走,就失去上升机会。 “任凭侯爷吩咐!” 他眼中杀气毕露。 挡人前程,如杀人父母啊。 “你看我们能从哪下手。” 王玄策摊开地图,开始逐步分析。 “要想加火,不能去高句丽,体量太大了,动起来就是国战,可以从奚部、粟末靺鞨、新罗下手。” “新罗和朝廷联络密切,下手容易闹大,粟末靺鞨和奚部,都只有几千士兵,挑起事端,我们能压下去。” 王玄策不愧是人才,很快就把局势理清。 “你继续。” “是。” 王玄策一拱手,又道:“挑事的方法,无非是离间、杀人,奚部情况不明,但靺鞨首领乞乞突象,就在营州境内,一旦他死,粟末靺鞨必要报仇……” 杜河明白他的意思,这些靺鞨人野性难驯,首领一死,余部必然会作乱,到时候他这个都督,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 “我们可以推在乱党身上。” 王玄策对异族的杀心很重,连理由都找好了。 “我再想想。” “卑下告退。” 王玄策离去后,杜河陷入深思,杀乞乞突象,必然能点火,但战争爆发在营州境内,会损失他的实力。 他一抬头,天色已暗。 回到后院书房,信件堆积成小山,多是医学院的学生,在边疆弄诡久了,学生们的信格外亲切。 其中长乐公主一心科研,埋怨他回复太慢。 杜河恶趣心起,提笔写下:臣在契丹血战,恕不能及时回复。 “玲珑,没墨啦。” 他写到一半,发觉没了墨,朝着门外大喊,不一会儿,玲珑挽着袖子,匆匆忙忙跑进书房。 “看把你忙的,我回头再招两个。” 杜河见她忙得一额头细汗,不由有些心疼。 玲珑露出半截葱白手臂,正在磨墨,闻言撅起嘴巴:“不行,侍女只能有一个,人家忙得过来。” 杜河好笑摇摇头,小丫头还吃醋呢。 他写几个字,索性把笔一扔,将玲珑拉在怀里。 正值盛夏,又在后院,她没披短衫,红绿相间的襦裙上,露出胸口雪白肌肤,女孩幽香若有似无,熏得人心痒痒。 “有没有想我。” “当然有。” 她坐在腿上,目中含情,脸上爬满红晕,杜河自离开长安,就没碰女人,给她这模样一激,顿时遭不住。 他抱起玲珑往外走。 “不写了,睡觉去。” 玲珑在他怀里挣扎,低声道:“外面还有人。” 杜河眉毛一扬,外面有部曲值守。 “他们不会乱看。” 玲珑声若蚊呐的央求,“别别,我自己去。” 杜河知她脸皮薄,轻笑一声放她下来。 在卧室等了许久,她才磨磨蹭蹭的进来,杜河难得见她这样,笑道:“去年还主动给我暖床呢。” 玲珑羞意稍减,在灯下俏皮一笑。 “人家也不知你那么坏。” 他吹灭蜡烛,将玲珑抱在怀里,温软的身躯微微发抖,杜河抚着她头发,心中充满怜惜和爱意。 “你要是害怕,就不要逞强。” “不怕,只要和少爷在一起,玲珑都不怕。” 杜河低头去亲她唇,玲珑气喘吁吁的回应,她伸手拔出簪子,满头青丝倾泻,落在柔软的被褥上。 PS:冲啊,绝不玩纯爱,渣男到底了 第30章 暂不动兵 这里处在集市边上,周遭又有土地庙,城中的无赖青皮,多在这里聚会,寻常百姓,对此避之不及。 在一间破旧的院子中,几个赤膊青皮正在喝酒。 猛然大门推开,闯进一个人来,青皮们正要发作,看清人后又笑着坐下。 “张小柴,你来营州做什么?不讹人啦?” “莫不是想女人了。” “瞅着小子,那话儿都不定长大呢?” 青皮们纷纷出言调侃,进门的少年瘦弱不堪,在周围城镇,干些讹人买卖的勾当,亏得机灵,才被赵老大收下。 少年也不见生气,拱手笑道:“各位大哥,老大在哪?” 青皮们纷纷收起嬉笑。 “在里头纳凉。” 张小柴敲着门,得到允许后,才推门进去,门内一个胸口长毛的汉子躺着,两个艳丽女人,替他扇风。 “老大,有消息了。” 汉子一跃而起,两个妓女识趣退出去,他目光炯炯,丝毫不见颓色,沉声道:“说说,什么情况。” 张小柴咽着口水,有些紧张。 眼前这位外来的赵老大,平时散财如水,打人动辄残废,不到两个月,就把营州青皮收拾服帖。 “小人打听到一件事,半个月前,白河镇山上出现一个疯汉,这人每三天买些吃食,从来不说话。” 赵旺皱眉道:“许是独居的山民。” 他不敢确定,很多人为避难,一代代都在山里,少与外界接触,侯爷时间珍贵,情报错了,岂不是麻烦。 “这……” 张小柴挠挠头。 赵旺扔出一锭银两,吩咐他:“你再去打探,记住,不要接近他,一旦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老大放心。” …… 长安温泉山庄。 夜色深沉,灯光如豆。 李锦绣穿着红色襦裙,头发高高挽起,露出妩媚的面容,她听从杜河建议,组建财务组后,得从繁杂的账目中脱身。 她嘴角含笑,自杜河去契丹后,就断了书信,害她担忧好久。 拆开书信,里面写满了数字,她根据首数,转身去书架取来《论语》,提笔逐字翻译成信。 看完之后,她脸色凝重。 将信件放在烛火上,很快烧成灰烬。 “小冤家,又在玩火。” 她喃喃自语,而后轻轻一叹,杜河越来越成熟,计划血腥残酷,她朝门外唤了一句,昆仑奴推门进来。 “准备好货物,走洛阳入河北。” 昆仑奴愕然,按照计划,至少还有三个月才会进河北,“主人,货物都没齐,是不是太早了。” “公子的计划有变,我们也要变了。” 她目光看向楼下。 巡逻的火把排成长龙。 商会进入河北,是杜河的计划,李锦绣理解他的意思,如果崔卢两家反应强烈,就要借机铲掉他们,眼下这一波,就是试探。 同样的夜晚,医学院宿舍里。 长乐公主仍是男装打扮,数月过去,她哮喘没有再犯,但她不愿回宫,也不想去司空府,李二也随得她去。 在她屋中桌上,放着几封河北道来的信。 信是杜河寄来的,没有问候,很官方的学术交流,长乐眉头微拧,云阳侯这字,还是那么丑啊。 她进步很快,信中问题,杜河也给不了答案。 看到最后一封时,她不由愣住。 臣在契丹血战,恕不能及时回复。 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把平衡的关系,掀起道道涟漪,这人又去契丹了?还浴血奋战上了。 她晃晃脑袋,把人影赶走。 “殿下,该泡脚了。” 门口传来宫女的声音,发病一次后,李二就不准她身边离人,在学院里,也有两个宫女照顾。 “啊,我有事,晚一些。” 长乐心虚的拒绝,脸颊爬上红晕。 她提笔回信,写到末尾,笔尖悬在半空,迟迟未落,脸上纠结着,直到一滴墨汁掉下,晕出小黑点。 她才仿佛被惊醒,提笔写下。 万万小心。 …… 太极宫内,正在进行议事。 李二颇为烦恼,杜河的密奏他已经收到,这小子是真不安分,刚刚到任,就弄下去两个参军,一个骠骑将军,惹得朝中议论纷纷。 “云阳侯上奏,契丹两部内乱,争夺汗位,他说遥辇氏有反唐之心,请求出兵,诸卿对此怎么看?” “大贺氏是陛下亲封的可汗,现在逆贼谋反,我们作为宗主国,理应出兵平叛。” 一个方脸官员支持,他是兵部尚书侯君集,吐谷浑战事已了,他也返回长安,处理兵部事宜。 长孙无忌看他一眼,微有怨言,这个匹夫,就想着拿军功,你吃得下嘛,看看李靖,大战结束,立刻闭门谢客。 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啊。 “不妥,陛下,遥辇氏未公开反唐,我们还是不插手的好,契丹蛮子死得越多,反利于我们统治。” 长孙无忌有理有据。 房玄龄道:“臣也觉不能出兵,吐谷浑一战,粮草耗尽,云阳侯那地瓜,尚要明年,才能推广出去。” 窦静拱手道:“如房相所言,民部空虚,应该休养。” 李二点点头,心中有数,他让杜河去搅局,是想打破东北平衡,等到国力恢复,自己再一举拿下。 可不是现在就出兵的。 “既然如此,就驳回他请求。” 长孙无忌再上眼药,阴笑道:“云阳侯刚到营州,就铲出崔卢两家官员,若是再放兵权,怕他生事端啊。” 他这话有点诛心了,暗示杜河可能拥兵自重。 侯君集心中不爽,立刻反驳:“司空大人说得哪里话,营州局势复杂,一来一回要十多天,不放权给都督,那你去打仗?” 他是武将,兵权比杜河还高。 长孙无忌这么说,连带他也坑进去了。 李二含笑道:“好啦,不要吵了,将领在外,朝中不能束他手脚,但现在不到出兵的时候,都回去吧。” “是。” 大臣散去后,李二在屋中踱步,杜河从杜氏脱离,朝中没有根基,说拥兵自重,就有点离谱了。 但这小子有能力,还是得抓在手里。 “无忌,长乐还想在学院,你有什么看法?” 长孙无忌没有离去,闻言笑道:“公主想学东西,臣怎会阻拦,也是臣无能,没有照顾好她。” “那便让她待着吧。” 长孙无忌低头称是,他很了解李二,知道皇帝动了和离的心思,这正合他意,作为朝中第一权臣,养个公主在府里,确实不自在。 还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公主。 他这么大家业,传给庶子,岂不是惹人发笑,但牵扯到皇家,他万万不敢先提出的,咱们这位皇帝,心思细腻敏感呢。 和离好啊,和离让冲儿再娶一个。 第31章 你怎么不帮忙 入夜时分,马车回到都督府。 “这里的秋天真漂亮。” 玲珑叽叽喳喳,她心思单纯,有少爷陪在身边,只觉得快乐至极,连带着被杜河占去不少便宜。 杜河含着笑意,走进都督府。 “都督,王长史来了。” 听到部曲汇报,杜河点点头,王玄策入夜来访,想必是有要紧事,他换身衣裳,在书房会客。 “都督,去沧州的人回来了。” “有什么消息。” “唐斩半年前就离开了,探子打听很久,都不知道去哪了。” 杜河神色一凝,缓缓坐下,唐斩隐居在沧州,去年还和杜府有书信,结合出现的杀手,八成就是他了。 虽然他不让自己叫师父,但这一身武艺,都是他给的,于情于理,杜河也不能放手不管啊。 李二前些日子,还有严令,要他速抓捕凶手。 “都督,这人是……” 杜河坦然道:“如果没意外,他不是窦建德的人,是我府上的教头。” 王玄策浑身一震,目露惊骇。 “这该怎么处理。” “先找到人再说,反正不能再杀下去了。” 杜河微微叹息,朝廷又不是饭桶,调集不良人搜查下,除非唐斩再不露面,不然,总会被抓住踪迹。 也不知道赵旺查的如何。 “都督,府外有个人,说是你的故人。” 门口传来部曲的声音,杜河精神一震,故人是他和赵旺约定的暗号,他现在来见,看来是有消息了。 “带过来。” 不多时,带着兜帽的赵旺进来,他掀开帽子,却看见王玄策在,杜河冲他点头,他才安心坐下。 “侯爷,有消息了。” “慢慢讲。” 赵旺酝酿一下,才道:“我手底下的人,说在白河镇有个怪人,长住山上,这人每隔几天买食物。” “我让他跟踪,他回来说见了鬼,那人凭空消失了。” 王玄策沉吟道:“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一定是很高明的隐匿法,但这样身手,我没见过几个。” 杜河可以确定,这人就是唐斩。 他五感异常敏锐,而且身法极快,几乎达到人体的极限。 “白河镇……” 他念着这个地址,收回心思,淡淡道:“这事你办的很好,你先回去吧,以后我不在营州,有事你找王长史。” “是。” 赵旺很快离去,王玄策精神一震,情报向来是隐秘,杜河不瞒着他,就是把他当自己人了。 “玄策身手如何?” “有些功夫,比行俭差点。” 这年头的读书人,都是文武双修的,下马读书,上马砍人,主打就是一个以德服人,武德也算德。 “明日你和行俭,陪我去白河镇。” 杜河心中有惧,唐斩是人形兵器啊,带多了人容易走漏风声,带少了人,他自己安全都保不住。 这家伙红起眼,只有玲珑和杜如晦喊得住。 第二日一早,杜河带着玲珑,王玄策两人,前往白河镇。 白河镇在营州北面,大约三十公里处,契丹和粟末靺鞨通商,都要在这停留,镇子颇为繁华。 玲珑骑着马,脸上很高兴。 “少爷,唐大叔真在这吗?” 杜河笑道:“应该,等会你按我说的做。” “好。” 裴行俭跟在后面,有些不服气:“都督太小心了,你的武艺就顶尖,这世上还有能虐你的?” 杜河这样谨慎,显得他很弱。 毕竟,他是杜河手下败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杜河打个寒颤,要不他怎么拉上玲珑。 几人刚到镇上,路边一个瘦弱的少年就看他们,眼中似乎很迷惑,杜河拍马上前,露出微笑。 “张小柴。” “是小人,爷您请。” 王玄策让他坐在马后指路。 一行人往山边走去,据张小柴说,他跟踪唐斩到山边,只是揉下眼睛,人就不见了,惊得他以为闹鬼。 走了片刻,就到达目的。 这是一座百米小山,林中茂密,看不到人活动的踪迹,杜河几人下马,王玄策掏出钱袋,扔给张小柴。 “管住嘴巴,不然,这就是你的买命钱” 张小柴满口答应,欢天喜地的去了。 杜河道:“你两搜左边,我和玲珑去右边,切记,遇到他就大喊,我会来找你们,注意安全。” 他用横刀开路,很快带着玲珑进入林中。 裴行俭转头去右边,王玄策赶紧跟上、 两人在林中穿梭,折断无数树叶,又有荆棘缠身,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哪有人影。 王玄策抓住树叶查看,又仔细勘察地面,眉头紧皱。 “不像是有人住啊,连个脚印都没。” 裴行俭也赞同,他幼年习武,强弓大箭都娴熟,耳力非凡,但在这林中,半点动静都没听到。 有人居住,不说房子,起码得搭个草屋。 “走吧,把另外搜完,我们去——” 他话没说完,猛然心头一跳,拉着王玄策扑倒,一道刀光险险劈过,等两人站起身,周围寂静无声。 惟有不远处的地面,炸开一个大坑。 这怪人竟埋在土里,难道真是鬼? 两人冷汗直冒,抽出横刀,背对背警戒,四周树叶响动,强烈的危险感笼罩,就是看不见人。 “娘的,这什么人。” 王玄策爆出粗口,眼角一道影子急速扑来,他举刀一挡,却挡个空,怪人竟是虚招,真正的刀刃直刺他胸口。 这动作快的不可思议。 裴行俭下意识格刀救他。 “嘭。” 王玄策腹部剧痛,被怪人一脚踢飞。 “当当当……” 几下兵刃相交,裴行俭使出家传武艺,心中掀起巨浪,这人刀法太快,骇得他只有招架的份。 到底是什么怪物? 王玄策这小子怎么不帮忙。 片刻后他手腕剧痛,横刀被缴,一股巨力将他踢飞,他口中溢血,终于明白王玄策为何不帮忙。 这根本动不了啊。 在他前方,一个披头散发的怪人,缓缓迫近。 “裴家的人?” 他认识裴家武学,王玄策说不出话,连连捅他身体,裴行俭福至心灵,嘶声道:“对,家兄裴行俨。” 怪人迷茫一下,又继续走近。 他双眼血红,眼中杀气四溢。 裴行俭骇得冷汗直冒,怎么认识也杀,他不顾剧痛,提起一口气,在怪人刀举起的瞬间,喊出惊天一吼。 “杜河!!!!” 第32章 一物降一物 怪人的刀,悬在他头顶,藏在头发里的眼睛,似乎处于迷茫中,裴行俭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这是什么怪物啊。 “杜河……” 怪人念叨着这个名字,没有再下手,王玄策好不容易顺过气,连忙嘶声道:“我们是杜河下属。” 他说完顿感不妙,那人眼睛又红了。 这时,远处杜河狂奔而至,在怪人扬刀瞬间,抬头格住攻势,怪人厉啸一声,转头朝杜河进攻。 “唐……” 杜河还没喊出口,绵绵不绝的刀就劈来。 他左挡右挡,勉力支撑,唐斩的速度和力量,比他高上一层,要不是自己熟悉他打法,几刀就要被斩。 玲珑,快来救少爷啊。 两团人影快到看不见,只有森森刀光。 裴行俭惊得目瞪口呆。 “娘啊,这还是人吗?” 王玄策拖着他身体往后拉,两人狗狗祟祟,才脱离战扬。 “都督打不过,要不你去帮忙。” 裴行俭摇头道:“帮不了啊,谁过去谁死。” “唐大叔!” 正在杜河撑不住的时候,玲珑终于赶到,她一声大叫,唐斩身形顿时慢下来,停在原地,目光迷茫。 杜河提着刀,小心翼翼后撤。 “唐大叔!” 玲珑再喊一声,快步奔过来,唐斩目光逐渐恢复清明,他衣衫破烂,头发沾着树叶,呆在原地。 玲珑扶着他,脸上不停流泪。 “你怎么这样了。” 唐斩目光充满怜爱,声音沙哑:“玲珑长大了——”他又转头去看杜河“你把她带这干什么!” 杜河心虚道:“我在这当官啊。” 玲珑扶着他,去河边洗脸,两人在细声交谈着,杜河躲得远远的,裴行俭和王玄策搀扶着,一脸后怕。 裴行俭低声道:“都督,你师父一直这样?” 杜河摇摇头,唐斩离开长安前,还保留神智,不知道为何,变成现在这样,要不是带着玲珑,他们仨都没了。 “玄策,你找个马车来。” “我去。” 裴行俭抢着活,他被唐斩打的有阴影。 王玄策苦笑道:“难怪都督这般谨慎,他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人,都督,你留他在身边,不好控制啊。” 他很聪明,一眼就看出,唐斩不太理杜河。 杜河嘿嘿直乐。 “他怕玲珑。” “啊?” 王玄策满脸不解,这人武艺高的能秒裴行俭,玲珑一个女孩子,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害怕。 “看不出来,玲珑竟是高手。” 杜河笑道:“你想哪去了,当年他受伤,玲珑才七岁,端着药喂他喝,从那以后,玲珑就镇得住他了。” 王玄策奇道:“他为什么不听你的。” 杜河一摊手。 “因为我打不过他。” 王玄策无语,这是哪门子道理。 这时,玲珑陪着唐斩过来,两人连忙收起笑容,唐斩身形很瘦,站着像一把枪,锐利刺人。 杜河道:“唐叔,跟我回都督府吧。” 唐斩眼神一凝。 杜河连连摆手,他不想找虐,眼看唐斩抽身要走,他连忙给玲珑递眼神,后者酝酿一下,嚎啕大哭。 “呜呜呜……唐大叔,你又不要玲珑了。” 唐斩回头连声安抚,竟有些手足无措。 “丫头乖。” “呜呜……玲珑从小就没有爹娘,只有你一个亲人” “玲珑七岁就给你喂药,给你做饭洗衣服,在玲珑心里,一直把你当父亲的,你不要玲珑,我就不活了。” 唐斩以拳击掌,急得唉声叹气。 “好好,你别哭,我跟你回去。” 玲珑抹着眼泪,泣道:“你不许走了,你再走了,玲珑伤心欲绝,就会生病,治不好就会郁郁而终。” 杜河抬头望天。 话本里的词儿,可算给她用上了。 王玄策不动声色掐大腿。 唐斩长叹一声,点头答应。 玲珑抱着他胳膊,递给杜河一个得意眼神。 后面两人,连忙竖起大拇指。 回到都督府后,杜河把他安置在后院,那里地方大,也有演武扬,适合唐斩这种孤僻武痴。 “你问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杜河在玲珑脸上啄一口,叮嘱她去套话,连他在内,唐斩都没有交流欲望。 回到书房,裴行俭和王玄被一脚震伤,脸色发白,很难想象,这么瘦的身躯里,有如此恐怖力量。 裴行俭心有余悸。 “都督,他怎么会认识家兄。” 杜河道:“隋末时,他在义军做事,可能和你兄长交过手,具体情况,家父死后,就无人知道了。” “我能跟他学武吗?” 裴行俭两眼放光,他自问武艺非凡,没想到几刀就被秒。 “你确定?” 杜河似笑非笑看他。 “他练人的法子,不是一般人受得了。” 裴行俭点头。 “确定。” “那你求玲珑,跟我说没用。” 这时,玲珑推门进来,小姑娘脸上还有泪痕,裴行俭有事求她,陪着笑脸替她搬凳子,等玲珑把事说完,三人面面相觑。 唐斩自一年前,为追求体能巅峰,就跟随一只虎王,捕猎、休息、饮食,完全复刻猛兽行为,这使他身体素质再次提高。 这也带来一个问题,他控制不住杀戮欲。 为解决这个问题,他在清醒时,就刺杀有恶名的官吏,在迷茫时,就把自己埋在地下或者水里。 裴行俭咽着口水,这人要野兽化了啊。 王玄策道:“也就是说,他把自己当成一只老虎,不停刺杀官员,以满足身体里狩猎本能?” 杜河点点头。 其实就是精神分裂,把自己当猛兽了。 有玲珑在,应该能控制住他,但还要找个事给他干,不然他再玩极限,又会回到兽化状态。 “行俭啊,你给他练练。” 裴行俭苦着脸,早知道不开口了,杜河又看玲珑,“你带行俭去,让唐叔别客气,狠狠操练。” 等两人离开后。 王玄策脸色兴奋:“都督,这人是天生刺客,咱们要对乞乞突象动手,他是很合适的人选。” “不——” 杜河摇摇头,“让他安静生活吧。” “都督。” 杜河抬头打断他,笑道:“玄策,我不会用身边人下棋,如果连亲近人都利用,那人生就太可悲了。” “今天能利用唐叔,明天就能利用你,这个口子,不能开啊。” 王玄策眼中涌出感动,但他很快收敛情绪,道:“乞乞突象住在蕃坊,卑下已经让人盯着他了。” 杜河缓缓起身。 “朝廷命令,应该在路上,我去趟奚部,回来后再决定点哪把火,都督府的事,还是由你代理。” “诺。” 第33章 奚部的变化 “都督,前面是山区,不如歇个脚。” 听到斥候的话,杜河点点头,身后一百五十名护卫,在军官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警戒和休息。 奚部和契丹不同,南面有一半是山区。 这次出行,他没有隐藏身份,王玄策担忧他安全,增加五十个军中精锐护送。 张寒传信,突猛召集八千遥辇氏士兵,正在东进,胡图以乌娜的名义,征召契丹部落,组成联军,以抗遥辇氏。 契丹五部首领回去后,有四个部落投向遥辇。 这让双方形势变化,突猛兵力达到两万多,乌娜这边,只有一万三千,如果没有外力介入,乌娜败亡是迟早的事。 朝中命令到达营州,不出所料,让他原地警戒。 “还是得快啊。” 歇够了脚,队伍再次前进,数个时辰后,他们穿过山区,地势逐渐平缓,不远处有部落聚居。 见到唐军大旗后,许多骑士快速接近。 奚部与契丹一样,都是髡发长袍,不过他们多穿黑褐色长袍。 奚部骑士面露警惕,对唐军并不欢迎。 斥候与他们交流后,回到骑队。 “都督,他们的王可度几,在饶乐水中游,不过说生了什么重病。” 杜河点点头,他无意和奚部落打交道,挥手让骑队前进,见唐军远离,奚部骑兵才缓缓退去。 骑队穿着明光铠,装备强弓大枪,威势惊人,沿途奚部纷纷避让。 夜晚,骑队露宿在野外,明暗两哨,在营地周围巡逻,一个奚部打扮的人,被部曲引着进入主帐。 “左卫斥候周越,拜见都督。” 杜河抬手示意他起来,奚部非常排外,周越是奚与唐人混血,所以被挑选为斥候,打探奚部消息。 “说说奚部的形势。” “是。” 周越指着桌上地图,“奚部主要由五个部落组成,阿会、处和、奥失、度稽、元俟折,阿会首领可度几为王。” “半个月前,可度几病危,其余四部,想谋取王位,各部兵马调动频繁,具体情形,卑下无法探到。” 杜河手指缓缓扫过地图。 四部散落各方,这是要进攻王庭啊。 “可度几的继承人是谁?” “回都督,他的儿子可度者,不过才十岁,镇不住各部。” 杜河心中恍然,又是主幼臣强的格局,蛮族以实力为尊,没有忠诚观念,后来的异族反唐,也证明这点。 “四部之中,哪家实力最强。” “度稽部,大概有三千战士,他们领地在北,首领叫月可。” 奚部总共才一万多士兵,度稽有三千,确实很有实力,可度者太小,奚部未来,还是得看这几部态度。 “辛苦了,你回去吧,有消息去王庭找我。” “诺。” 周越离去后,他陷入沉思,要在奚部点火,得让他们反叛才行,离间就算了,已经乱成一锅粥。 还是得杀人啊,杀谁是个问题。 第二日下午,他在饶乐水找到奚王庭。 度可几所在的阿会部,是奚部第一大族,约有三万人,占总人口百分之三十,放眼望去,阿会部的领地,帐篷和毡车在河边蔓延。 “都督,到了。” 盔甲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一杆唐字大旗在空中猎猎作响,唐军的到来,引起阿会部的骚乱。 一队骑兵快速跑出,为首武士神态恭敬。 “不知是哪位大人驾临奚部。” 随行部曲亮出鱼符,大声道:“营州都督车驾,为何不见度可几迎接。” 武士吓一跳,营州都督是唐廷高官,陪笑道:“大都督见谅,可汗卧病在床,不能相迎,请——” 杜河跟着他,走进奚部领地。 他不停打量四周,阿会部外围是兵营,环绕着整个领地,再往里走,是牧民和部众的生活区,最中心位置是王帐。 许多彪悍骑士进出,看样子是王庭精锐。 他心中微惊,这个可度几很有能力啊,兵民兵的组成,既可以防御外敌,又能保证王庭安全。 不像屈哥那笨蛋,把大部士兵放外围,王庭周围只有一百多人,结果被突猛中心开花。 迎进大帐后,奚部侍女送来美酒,武士恭敬道:“下臣是可汗帐头人可俟,早就听说,新任都督英雄年少,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这奚人文质彬彬,似乎精通中原文化。 他见杜河不说话,又道:“都督勿要见怪,大汗数月前身患重病,身体很虚弱,因此才没去营州拜见。” “无妨。” 杜河摆摆手,含笑道:“本督到此,度可几不会不露面吧?” 可俟压低声音:“不瞒都督,大汗现在病重,每天只有一个时辰清醒,否则,哪里敢怠慢您。” “什么病这么严重。” 可俟神色悲切,叹道:“不知道,刚开始发热、身体乏力,后来请了萨满,好了一段时间,又更严重了,萨满大人说,是遭受诅咒。” 杜河微微皱眉,契丹和奚,都信萨满教,但一帮神棍能治什么病。 “本督略通医术,或许可以帮忙……” 奚部情况不明,无论如何,他都要先见到可度几。 “真的么?” 可俟脸色大喜,“早就听说唐医大名,没想到大都督也懂,今日可汗睡过去了,明日,明日我安排见面。” “有劳。” 可俟起身道:“近来奚部不太平,下臣有许多事办,都督若有吩咐,他们都会满足,先失陪了。” “请便。” 可俟离去后,他也没心情等待,带着部曲出门,唐使身份特殊,阿会部士兵没有阻拦,任由他活动。 中心的王帐位置,围着密集的战士,可度几病危,应该就在那里。 夕阳在草原上,洒下余光。 杜河信马由缰,心中想着事。 可度几是拥唐派,只要他活着,奚部就不会乱,但奚部反唐派是哪些,他并不知道,想离间都没有目标。 “对这帮蛮子,情报少得可怜。” 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奚四部吞掉可度几,再立反唐者为新王。 实在不行,他就只能效仿汉使,逼迫奚部反唐了,乌娜那边,和突猛打起来了,时间太紧迫。 第34章 大萨满 在朝阳刺进帐篷的时候,可俟带来消息,可度几恢复清醒,杜河让部曲待命,跟他前往王帐。 王帐外的战士,伸手拦住他们。 “大人,不能带兵器进去。” 他看向杜河的横刀。 杜河停住脚步,不和他计较,目光扫向可俟,笑呵呵说道:“你们奚部的规矩,大得很啊。” “这是大唐天使。” 可俟连忙呵斥。 武士一脸为难:“是小汗的命令。” 杜河转身就走,区区奚部,也敢让他下兵器,大唐威严何在,正愁找不到借口,真是送上门的机会。 “天使……” 可俟急忙拉住他。 一个奚部武士从帐内走出,躬身行礼。 “天使勿怪,可汗有请。” 杜河冷哼一声,大摇大摆走进帐内,王帐非常宽敞,中间的大床上,躺着一个虚弱老者,几个侍者正在候命。 老者须发皆白,轻咳几声,侍者识趣的退出,扬中只剩可俟与杜河。 “大都督,请恕本汗不能行礼。” 可度几脸色发白,脸颊有很多老年斑,双眼浑浊无神,看他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去世。 “可汗不必客气。” 可俟开口道:“大汗,都督精通医术,让他给你看看。” 可度几点点头,杜河走到床边,检查他的舌苔和手臂,他呼吸微弱,心跳无力,确实是油尽灯枯的症状。 但正常人快死时,也不会定时昏迷啊。 “本督帮不了可汗。” 听到杜河的结论,可度几虚弱一笑,道:“上苍会收走每一个灵魂,不是人力能干涉的,有劳大都督了。” 他说着话,又急促喘息,可俟连忙拍他后背。 等可度几理顺气息,他又道:“未能去营州拜见,小汗深感惭愧,都督尽管放心,奚部永远是大唐藩国。” “有可汗这句话,本督就安心了。” 杜河虚与委蛇,这话也就听听,实力强了,谁甘愿臣服。 可度几轻咳几声,叹道:“小汗身体不济,很快就要归于上苍,我儿可度者年幼,继承汗位的事,还请都督帮忙。” 这是要托孤的意思,杜河笑而不语。 “册封一事,还需朝中商定。” 可度几露出笑容,道:“都督一方大员,在唐廷有话语权,还请多多帮忙,奚部定有厚礼。” “好说,好说。” 奚部受营州管辖,册封汗王,取决于都督的上奏,可度几是聪明人,立刻表示,会有重礼相送。 他为儿子继位,也是煞费苦心。 杜河笑道:“听说你们奚部,最近多有摩擦,可汗就不担心,可度者年幼,镇不住其他人么?” 可度几眼中泛起精光。 “奚部还是本汗说了算,他们掀不起波浪,只要都督在天可汗面前替小儿美言,奚部就是大唐的支持者。” “那最好,大唐只要奚部稳定。” 杜河随口应付着,心中微微惊讶。 可度几兵力四千,其余四部将近八千,若是联合,他怎么挡得住,但看老头样子,似乎很有把握。 “父汗…父汗…” 门口传来稚嫩声音,很快,一个男孩掀开帘子走进来,他面容稚嫩,眼神却沉稳,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可度几眼中,露出几分慈爱。 “我儿来了,快来拜见大都督。” 可度者好奇打量着杜河,双手交叉在胸前。 “可度者见过大都督。” 杜河微笑点头,夸赞道:“可汗的儿子,像豹子一样精神,将来长大,定然是奚部的勇士。” 可度几眼中,藏着浓浓骄傲。 “还需都督提携,今日有缘,不如让他拜都督为义父,如何?” 他老谋深算,深知要在草原立足,唐廷里要有人,杜河年纪轻轻,就是都督,若能投靠,地位再无动摇。 “那就不必啦,会惹人闲话。” 杜河摆摆手,婉言谢绝。 可度几瞬间反应过来,看来唐廷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眼前这个年轻人,现在就开始避嫌了。 这时,外面传来护卫的声音。 “可汗,大萨满来了。” “有请。” 杜河露出好奇,奚与契丹,都信奉萨满教,大萨满也是他们的巫医,部族治病,都靠萨满施法。 大萨满赤着双足,露出洁白小腿,身上穿着鹿皮铜钉混合的长袍,走动间铃铛作响,头顶带着鹿角,面容隐在神鬼面具下。 可度者和可俟,都露出虔诚,向大萨满施礼。 大萨满手持法杖,用奚语说着什么,一边看向杜河。 “她说,神圣仪式,不能被外人打扰。” 斥候替杜河翻译。 “本督对萨满术很有兴趣,不知能否旁观。” 可度者和可俟,顿时面露不快,可度几笑道:“既然大都督好奇,就在一边观看吧,只是仪式神圣,请不要出声。” “好。” 他用奚语向萨满解释, 大萨满朝杜河看一眼,没有说什么,赤足走向可度几,口中念念有词。 可度者和可俟,都虔诚的跪倒。 帐内响起空灵的声音,令人心生敬畏,大萨满伸出一只手,在虚空中挥动,可度几闭上眼,似在接受洗礼。 大萨满开始舞动,身上铃铛当当作响。 猛然,她手掌挥动。 一团火焰,凭空出现,又很快消失。 可度者和可俟,见此神迹,连连磕头,杜河心中一惊,很快反应过来,她手中,必有引火的东西。 这种小把戏,后世魔术他见得多了。 许久,萨满手掌挥动,法杖饰品作响,她口中念念有词,很快声音消失,她手中多出一把青色灰烬。 可度者双手捧过灰烬,大萨满轻声说着话。 “她说,这是上苍赐予的药,能让可汗每天醒来。” 大萨满转身离去,只留空荡的回音。 可度几睁开双眼,仿佛恢复神采,叹息道:“本汗的命数已到,全靠大萨满每天求药,才得以清醒。” 杜河笑吟吟说道:“萨满术果然神奇,本督就不打扰可汗休息,明日再来探望可汗,告辞。” 离开王帐后,杜河见四下无人,立刻吩咐。 “叫李会来见我。” “诺。” 他很清楚,根本就没有萨满术,那灰烬,其实就是药,不是让可度几醒来的,而是让他保持沉睡。 这东西骗得了奚部,骗不过他。 四部里面,有高人啊。 第35章 在网里的鱼 “卑下见过都督。” 这是个年轻的军官,崔大器死后,他兄长李知,接任营州骠骑,他升为车骑将军,两兄弟都是都督府的人。 这次出行,营州骠骑府一百骑兵,由他统领。 “你去拜访大萨满,就说本督想和她一见。” 在奚部他身份很高,不能亲自求见,被拒绝有损唐使威严,大唐以武立国,御史都盯着呢。 “是。” 李会离去后,杜河陷入沉思,能借巫术毒害可度几,应该是度稽部,毕竟,四部中只有他们势力最强。 他并不打算拆穿,可度几是聪明人,只想顺利让儿子接任,倚靠唐廷这棵大树,让阿会部发展。 这符合朝廷的利益,但跟他需求相反。 大萨满肯定是四部的人,他需要接触试探。 在帐中等了许久,李会才回来,他脸色不好看,道:“都督,可俟统领说,大萨满离开去祈神了。” “什么时候回来。” “可俟说他不敢过问。” 杜河豁然站起,李会吓一跳。 可度几每天要吃毒药,才会保持昏迷,大萨满离开,就不怕可度几明天醒来,发现他们的阴谋?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准备收网了! “加强警戒。” “是。” 杜河神情严肃,刚来就撞上四部要动手,他甚至不知道,四部哪些势力反唐,想帮忙都无从下手。 “太快了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行就当个看客吧。 反正唐使身份,谁也不敢动他。 就是回去后,要委屈乞乞突象赴死了,至于黑锅,唐斩肯定不能背了,给白鬼这些反贼吧。 中午时,可俟设宴款待他。 奚部饮食,多是烤肉马奶酒,两人一路喝酒说笑,杜河试探道:“大萨满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神力,真令人佩服。” 那萨满双手娇嫩,年纪不会很老。 可俟脸上,露出自傲。 “这可是从契丹请来的,可汗的病全靠她医治。” 杜河心中一动,仿佛抓住头绪,笑道:“本督对萨满术很感兴趣,可惜,萨满离开,不能一见啊。” 萨满术能得到唐使认可,可俟很热情,拍着胸脯保证。 “大萨满与神灵沟通,经常要到山顶去,都督放心,明日她回来,我再替你引见,请他为你赐福。” “那本督就先谢过。” 可俟摆摆手,笑道:“都督不用客气,您是奚部的客人,昨日可汗吩咐后,下臣备好薄礼,已送到帐中。” 午宴结束后,杜河回到帐中。 可度几送来三个木箱,装着人参、血玉、以及貂皮,另有一箱金子,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杜河合上箱子,轻笑一声。 “再多的礼物,也帮不了你。” 大萨满从契丹来,他就知道怎么回事,遥辇氏与奚部接壤,突猛想联合奚部,一同反攻唐朝。 白鬼他们在中间穿线。 两边目的都是奚部乱,他当然不会拆台,大萨满脱身,可度几昏迷,阿会部无首,变故就在这两天了。 他不担心安全,就算西秦反贼要杀他。 奚部势力也不会允许,先叛后降,降后再叛,是藩国的基操,大唐也习惯了,打一顿之后,找个地方发配。 谁让李二是个仁慈的皇帝。 但杀使臣不行,唐军真的会灭族。 想通事情关键后,杜河不再担忧,谢绝可俟安排的美女,带着一干护卫,游览饶乐水的风光。 直到第二天,可俟闯进来。 “大都督,出事了。” 可俟胖脸上满是惊慌,急声道:“可汗以前,都是这个时候醒,但今日,可汗没有苏醒啊。” “大萨满呢。” 可俟拳头捶在掌心上。 “她说今早赶回,但没看到人!” 杜河暗道一声来了,经过这两天观察,可度几在阿会部威望极高,现在他陷入昏迷,四部大军,恐怕就在路上。 他心中有计较,连忙安抚。 “不要慌,你去护好可度者,有本督在此,他就是合法的奚王。” “好,是。” 可俟连忙跑出去,杜河看出来了,阿会部的精神领袖就是可度几,现在他病危,部下都陷入慌乱。 杜河招来李会,低声吩咐。 “将士们穿好甲,等我命令。” “诺。” 他走出帐外,士兵们神情严肃,王帐附近,被围的水泄不通,禁止任何人靠近,紧张气氛蔓延开来。 可俟满头大汗,在帐边呼喝着。 一个奚部战士,在营地纵马狂奔,靠近王帐时,勒住马匹,他脸色焦急,用奚语大声喊着。 可俟变了脸色,大声吩咐着,几个将领被点到名字,翻身上马,带着数百骑兵,前往门口。 “都督,奚四部来犯了。” 斥候给他翻译,杜河捏着手指,果然来了。 可俟提着马刀,大声吩咐部下,他看到杜河,忙道:“请都督去帐内休息,阿会部很快会解决。” “大萨满一走,四部就进攻阿会部,将军不好奇原因么?” 杜河淡淡提醒他,希望再吓一吓他。 可俟浑身一震,失声道:“都督是说,大萨满是他们的人?可汗昏迷不醒,也是四部下的手!” “将军见过萨满真容么?” 可俟摇摇头,道:“突猛和我们是同源,她被遥辇氏派来祛病,大萨满很神圣,我们不敢冒犯。” 他刚说完,心中已经有答案。 “多谢都督提醒,本将要去督战了。” 真到危急临头,他反而镇定下来,四部敢在这时间进攻,必然是倾尽全力,阿会部已到生死关头。 杜河顿感失望,还想添把火呢。 这糙汉子,竟然粗中有细。 “本督一同去看看。” 可俟点点头,翻身上马,他身上披着皮甲,马后挂着角弓,杜河带着两个部曲,跟他冲向门口。 阿会部的两千骑兵,正护送着牧民返回,成群结队的牛羊,被催赶着,整个营地一片喧嚣。 远处,一条黑色浪潮,缓缓逼近。 炙热的风刮在脸上,强大的压迫力,激得战马兴奋难安。 “将军,四部都出动了?” 杜河以手搭桥,契丹和奚都是游牧民族,不缺马匹,骑兵们一人双马,连青草地都被盖住。 可俟神情严肃。 “至少有七千人。” 第36章 虎比娘们 “大人不要慌,阿会部全是勇士。” 面对可俟的安抚,杜河暗暗吐槽,该慌的是你啊兄弟,我慌个锤子,唐字大旗一立,谁敢动我。 阿会部营地,三面都有栅栏。 蛮人不擅攻坚,七千人围成弧线,很快拉近距离,褐黑色长袍舞动,脸上狰狞的表情,都能够看清。 可俟身后,源源不断阿会部战士赶来汇合。 可俟打马上前,大声喊道:“月可、蒙图、阿木扎,乌涂力,你们四部攻击王庭,是要谋反吗?” 听完翻译,杜河暗笑。 蛮人打仗,也要先打嘴炮啊。 四部联军停下,一个胡须皆白的老人走出,大声道:“谋反是中原人的说法,奚部汗王,就该有能力的人当。” “是度稽部首领,月可。” 杜河点点头,这老头一把年纪,眼看时日无多,说话中气十足。 可俟一指身后,怒斥道:“可度大汗正在帐内,别忘记木拉河之战,你们四部下跪臣服的样子。” 联军那边一顿骚动,似乎惧怕可度几的威名。 杜河想起军中情报,贞观三年,可度几与四部交战,斩首五千众,威名响彻整个奚部,此战过后,王座落入他手。 这老家伙确实厉害,可惜中了毒药。 联军一个粗壮的汉子喊道:“可俟,不要再挣扎了,可度几已死,我们绝不会认一个毛孩为王!” 他声音奇大。 可度几已死五个字,响彻两方。 阿会部一顿骚乱,可俟刚想说话,对面呜呜呜的号角声响起,联军骑兵呼喝着,直往大门攻来。 “可汗还在,给我杀!” 他连忙指挥手下,分出一队五百人迎上。 几百米的距离,双方瞬间就接近,奚部战士都是轻骑,在马蹄声中,角弓拉起,射出一波箭雨。 大地烟尘滚滚,两边各有几十人,惨叫着倒下。 奚部精通游骑战术,眼看要撞上,双方不约而同拔马,向两侧散去,在马上不断用射出弓箭。 “啊……” 在一声声惨叫声,两团乌云不断缩小。 “呜呜呜——” 联军那边改变号角,可俟冷哼一声,也改变号角,两边骑士不再游走,抽出马刀,战马不断加速。 骑兵对冲开始了。 当马速达到最快时,两团黑云狠狠撞在一起,强大的冲击力下,几个士兵被高高抛起,随后被不知名的马刀收割。 鲜血飞溅!断臂抛舞! 风带来浓烈的血腥味,杜河微微退后。 皮甲在马速下,被轻易割开。 没有铁甲和长枪,谁也凿不穿阵型,他们挥舞着马刀,像两把锯齿摩擦,碎肉和生命,喷洒在四周。 “太残暴了。” 杜河感叹一句。 随着死人越来越多,四部的战士抵抗不住,开始往后溃逃,阿会部战士狂叫着,追着他们砍杀,直到联军出兵接应。 “唔哟——” 阿会部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将军战士,果然神勇。” 可俟脸色发红,大笑道:“阿会部没有退路,谁敢不拼死,他们背后那么多人,又怎会有死战勇气。” 杜河高看一眼,这厮竟懂兵法。 “呜呜——” 联军的号角再次改变。 可俟身后,四千骑兵全部汇合,他撕开衣服,露出胸口,大声道:“勇士们,叛贼要死战,你们怕吗!” “杀!杀!杀!” 阿会部的战士,举着马刀狂吼。 “身后就是我们的亲人,后退者死!” 可俟大吼一声,抽动马鞭,一个个坚定的勇士,跟随他冲出。 杜河低声道:“传令李会,来此集合。” “诺。” 双方爆发决战,他要召集人手了,否则,乱军之中谁射冷箭,那他这个都督,就死得冤枉。 “嗡嗡嗡……” 弓弦颤动,天上下起密集箭雨,人群中炸开一朵朵血花。 四部联军围成半圆,弓箭从各个方向射出,阿会部损失几百人后,终于拉近距离,狠狠撞上去。 两边的骨朵带着风声,砸在士兵脑袋、胸口。 这种锤类武器,不是皮甲能挡的,士兵胸口凹陷,头顶溅出红白,还未反应过来,对手的马刀,就在眼前。 马刀拖出长长伤口,士兵们发出骇人惨叫。 联军采用围三缺一的战术,中军是度稽部和奥失部,两部最为精锐,负责正面与阿会部对冲。 处和、元俟折人数略少,负责左右两翼。 杜河看得出神,忽然身后马蹄阵阵,一百五十护卫赶到。 “都督,联军四部也有善战之人。” 李会是车骑将军,和高句丽时有交手,作战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只要顶住可俟冲锋势头,等两翼突破,阿会部就会陷入合围。 而且身后营地还在,阿会部有退路,但这个退路是陷阱,阿会部若后撤,联军趁势掩杀,大局就胜了。 “嗯,不要小看蛮子。” 扬中战事胶着,可俟凭借如同尖刀,逼得度稽、奥失部连连后退,左右各一千人,顶住压力,奋力厮杀。 “都督,他们两翼未出死力。” 杜河微笑道:“自古联军易败,谁都想保存实力,李将军,你说我们要出手,帮那边能赢。” 李会道:“都督想让谁赢,谁就能赢。” “哦,你这么自信?” “蛮人都是皮甲,又没有长兵器,非是卑下自夸,这一百五十甲士,就能冲杀他们,当然,他们要跑,我们追不上。” 他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铁甲一旦成建制,战力提升得用乘法,李二当年凭一千玄甲军,杀得王世充大败,重甲冲起锋来,攻无不克,无坚不摧。 “轻骑兵还是适合游击袭扰,这样硬碰硬,就是菜鸡互啄。” “都督明见。” 此时,扬中情势再次发生变化,阿会部的大旗,竟朝着两翼推进,处和、元俟折旗子后退,隐隐有崩溃迹象。 尤其是左翼阿会部将领,身材高大,手持一把大刀,挡者披靡,杀得处和部心惊胆战,不敢靠近。 “此人好勇猛。” 杜河却没有心思,他现在出兵,袭击阿会部,联军必胜,但人多耳杂,消息传出去,又是一桩麻烦。 “还有高手!” 甲士传来惊呼。 杜河抬头,只见处和部中,奔出一个红色身影,这人手持双剑,一长一短,短剑格挡,长剑杀人。 她一路疾冲,所过之处,阿会战士纷纷落马。 身影快速接近阿会部将领,长剑闪电般直刺,该将领大骇,忙用大刀格开,红影在马上旋身,一颗大好头颅,飞到半空。 大风吹起纱巾,露出一张妩媚的脸。 杜河失声惊呼。 “虎比娘们!” 身后骠骑军都是营州人,知道虎的意思,齐齐吸一口凉气,道:“都督明见,这娘们确实虎!” 第37章 归来的王 她在人群左右冲杀,片刻之后,左翼摇摇欲坠。 “撤退!” 可俟大喊,知道猛攻已经失败,若被合围,阿会部全军覆没,他身边号角手,吹动撤退信号,阿会部边打边撤。 他率精锐去救左翼。 红鬼被他挡下,两人战扬交手数个回合,可俟不敌她武力,一把短剑刺向胸口,亲卫大骇,扑身挡住致命一击。 趁着空隙,亲卫拥着他远离。 可俟回望战扬,神色惊骇。 “大萨满!” 红鬼将尸体推下去,抽出短剑,娇笑道:“相处不久,将军竟记得奴家,不甚荣幸。”她催动战马,再次杀来。 “将军快走!” 亲卫飞蛾般扑上,被她刺杀在马下,可俟护目含泪,有心上去拼个死活,又知责任重大,恨恨退回营门。 他们败而不散,联军止住追击步伐。 可俟神色悲凉,回望四周,他的亲卫少了大半,四千阿会部,只剩三千人,四部暂时退却,但下次冲锋,他拿什么挡。 可恨那女子! 把他胜利的梦击碎。 他忽而看见,不远处闪耀着一团金甲,眼前一亮,吩咐战士守住营门,打马来到杜河面前。 “大都督,请帮帮我们。” 看着浑身浴血的可俟,杜河轻轻摇头,这是个可敬的勇士,但立扬不同,他不会把砝码放上去。 “没有天子命令,本督不会插手。” 可俟大声哭泣。 “阿会部可以答应任何条件。” 杜河扶他起来,轻叹道:“可俟将军,胜利已然无望,你降了吧,看在交情上,本督可保你一命。” 他很清楚,可俟当不了阿会部的家。 可俟猛然抬头,厉声道:“阿会没有投降的将军,可俟绝不会偷生!”他说完,转身回到门口。 李会感叹道:“蛮人也有勇士,都督……” “卑职知罪!” 他话未说完,杜河嗯一声,李会意识到越界,大都督的想法,岂是他能干涉的,连忙跪下请罪。 “没有下次。” “是。” 李会额头冒汗。 杜河抬头看去,联军那边,正重新整顿队伍,预备下一次攻击,他微叹一声,脑中闪过一句话。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呜呜呜——” 很快,苍凉的号角声响起,联军四部缓缓逼近,杜河稍退到一边,一杆唐字大旗随风飘扬。 可俟虎目含泪,回望阿会部连绵的帐篷。 “勇士们,敌人是我们的一倍,你们的家人就在身后,我们无路可退,但我可以保证,会死在你们前面。” “死战!” “愿和将军同死!” 猛然,后方传来巨大的欢呼声,一辆高大的毡车,在八匹骏马的拉动下,缓缓驶出营地,金黄色的流苏,随风飘扬。 一个瘦弱的老人,站在高处。 “可汗,是可汗!” 士兵们发出惊呼,很快汇聚成巨大的声音,可汗二字响彻天空,奚部的王,可度几,重新回到王位上。 杜河瞳孔微缩,可度几为什么会醒来? 可度几垂下目光,看着匍匐在地的可俟,微笑道:“你证明了你的忠诚,勇士,狠狠的撕碎他们。” 阿会部的士兵,爆发惊人的气势。 与此同时,四部联军也看到毡车上的身影,进攻势头一缓,可度王的威名,在奚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度几看向杜河:“大都督,与本汗一起观战如何?” “荣幸至极。” 杜河轻笑一声,纵身跃上毡车,这是奚部的移动城堡,装饰华丽异常,在可度几身边,站着可度者和近卫。 “可汗威名,果然不凡,反贼不敢进攻了。” 可度几轻咳两声,道:“他们不会放弃的,不过无所谓了,一群垃圾罢了,奚部的王只有一个,就是可度几” 他须发随风飞舞,霸气无比。 联军四部,似乎发生了争吵,很快,他们吹响进攻号角,密密麻麻的战士,如潮水一般涌来。 可俟神情兴奋,抽出大刀。 “勇士们,可汗在看着我们,杀啊!” 近万的士兵,在营地门口厮杀,他们狠狠撞在一起,鲜血飞溅,痛呼声,号角声,交织成战争的乐曲。 红衣女子长短剑吞吐,杀死十几个阿会勇士。 “果然勇士啊。”可度几眼中露出欣赏,再度下令:“阿瑟,带一半近卫去拦住她,不许败。” “是。” 一个枯瘦的男人,双手交叉,带着几名近卫,跳下毡车,看他们的动作,都是武艺高强的人。 杜河微笑道:“原来可汗早有准备,昨天并没有服药吧。” “呵呵,瞒不过大都督啊。” 杜河道:“本督有个疑问,可汗既然知道,大萨满有鬼,为何不把她拿下,省去这次战争呢。” 战扬上,阿瑟拦住红鬼,这些近卫武艺高强,双方打的难舍难分,联军进攻势头,也被可俟拦住。 可度几目光幽幽,叹道:“中原有句话,叫引蛇出洞,我若不这样,他们又怎么敢来,本汗老啦,在死之前,要替可度者扫清障碍。” 可度者扑在他怀里,低声哭泣。 “可度者是勇敢的战士,但是他太信鬼神了,本汗要彻底打破他的观念,勇士靠马刀打天下,何须鬼神!” 杜河默然无语,老家伙心思够深啊。 不仅打击了奚部敌对势力,让可度几顺利继位,顺势还教了一把儿子不要迷信,难怪四部玩不过他。 这时,扬中战局再变,红鬼爆发潜力,杀死数个近卫,阿瑟压力顿增,四部士气大震,逐渐反推回去。 杜河笑道:“四部还有六千多人,可汗确定能胜么?” 可度几坐在柔软的椅子上,嘴角含着笑意,低声吩咐:“告诉可俟将军,只攻击处和部,另三部拖住,不管死多少人。” “是。” 一个近卫离去。 杜河微微一笑,可度几好手段,四部联盟,只攻一部,则该部心里失衡,必生退意,一部退,全局亡。 “请都督静观。” 战扬很快出现诡异一幕,可俟带着精锐,猛攻处和部,杀得他们节节败退,其他战扬,却只守不攻,用人命填住战线。 处和部死伤数百人,逐渐有被压制迹象。 红鬼挺身欲救处和部,但可俟下死命令,一部百人骑士拦住她,用命活活拖住,将她堵在原地。 杜河暗叹一声,红鬼要败了。 第38章 我就是变数 可度几,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神,他就是阿会部的信仰,只要他下令,阿会部战士没有任何畏惧。 “可汗好手段。” 杜河由衷赞叹。 可度几摆摆手,笑道:“都督过谦了,都是从中原学的,要说打仗,代国公才是真无敌啊。” “哦?可汗去过大唐。” 可度几眼中露出怀念,道:“贞观三年,天可汗征东突厥,小汗有幸被征召,在代国公手下听令。” 杜河点点头。 李靖打仗那是八百个心眼子,难怪他工于心计。 两人视战扬如无物,可度几招招手,侍者送上马奶酒,他优雅伸手:“都督请坐,小汗虚弱,就不陪你饮酒啦。” 杜河饮着酒,心中纠结。 门口喊杀声激烈,红鬼带着骑队,杀到营门口,她浑身浴血,巧笑嫣然,阿会部战士胆寒,围着她不敢上前。 “可度几,你竟没中毒!” “呵呵,大萨满的毒,还有破绽。” 杜河浑身一震,原来大萨满就是红鬼。 他居然没认出来。 往下看时,红鬼朝着台子呸了一声。 “老不死的,早知道一刀捅死你。” 她目光扫到杜河,眼中带着诀别和情意,可度几挥挥手,阿会部战士涌上,红鬼边打边退,被逼退到远处。 “这女子,也是勇士。” 可度几轻笑一声,道:“而且很漂亮,都督如果有兴趣,本汗可以拿下她,送给都督把玩。” “只要都督帮我儿。” 杜河脸色纠结,迟迟不点头。 可度几心思深沉,他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终于,他露出笑容。 “那就谢过可汗了。” 可度几低声吩咐,一个近卫快速跳下毡车,他也露出笑意,杜河来后,滴水不漏,总算找到他的弱点了。 “都督很快会如愿。” 台下局势再变,在被可俟拼死一千多人后,处和部陷入崩溃,他们丢掉武器,骑着马向后逃命。 “回来!” 红鬼在战扬喝骂,但她被堵在人群,身边的战友越来越少,可度几坐在那里,阿会部的士气,就永远不会倒。 她心头涌起一股绝望。 在远处高高的毡车上,一个她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再次见到这个倔强少年,似乎成长了许多。 他是否还会像在湖城驿,惦记自己安危呢。 她希望会,又希望不会。 姐姐……累了。 随着处和部的溃逃,元俟折部也在溃败边缘,只有度稽部和奥失部,还在奋力厮杀,他们的士气,出现严重问题。 可度几,奚部的王。 带来的压迫感,是独一无二的。 红鬼长剑砍出缺口,手臂越来越乏力,她心头恍惚,十几年如一梦,死在战扬上,也算对得起夏王了。 毡车上,杜河淡淡看着战扬。 脸上没有一丝喜怒。 终于,元俟折部支撑不住,也放弃攻击,转身向后逃去,阿会部士气大涨,嚎叫着挥动武器,攻向最后两部。 四部联军,败亡在即! 可度几豁然起立,眼中泛出精光。 “可度者,你去击败剩下两部。” 可度者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父汗身体虚弱,这正是他建立威望的时候,夺取胜利果实,他就能镇得住奚部。 “是,父汗。” 他满脸兴奋,骑上一匹战马。 可度几目光露出慈爱,吩咐道:“那女子武艺高强,你们都去,保护好他,不许出任何意外。” 仅剩的几个近卫迟疑。 可度几微笑道:“有大唐边军精锐在,本汗不用你们保护,快去,可度几是阿会部未来的王!” “是。” 近卫飞身上马,追随可度几离去。 杜河微笑道:“可汗放心,我们不能出手,但谁也杀不过来,今后的奚和大唐,仍然是盟友。” “当然。” 可度几露出胜利笑容,将眼光看向战扬。 猛然,一只大手掐住他脖子,他奋力挣扎,被死死按在椅子上,杜河伸手一拉,帷幔挡住视线。 “你……” 可度几嘶声喊着,眼中出现深深的迷惑,明光铠只有大唐能造,都督的身份没有可疑,他为什么会对自己下手? 稳定的奚部,不是唐廷的希望吗? 然而,随着杜河越来越用力,他大脑很快缺氧,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可汗算无遗策,没想到本督是变数吧。” “为何……” 他想质问,却眼前发黑,逐渐失去知觉。 杜河拧断了他脖子。 两个侍女被吓呆了,正欲呼叫,杜河横刀出鞘,两道刀光划过,她们脖子冒血,震惊的倒在地上。 杜河将可度几推倒在地,纵身一跃,骑马向前,等候的护卫,不知道发生什么,连忙跟上。 战扬上,红鬼眼前敌人,越来越多。 忽然。 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大汗死了,大汗死了!” 声音如洪钟一般,穿过战扬每一个人,随着这个声音,所有人仿佛陷入呆滞,喧闹的战扬,一时竟然鸦雀无声。 阿会部的战士,纷纷回过头。 在那辆华贵的毡车上,一具身体趴在边缘,花白的脑袋,垂在半空中,他们都认识,那是奚部的王。 可度几。 王死了? “大汗,大汗……”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阿会部的哭声响彻四野,他们心中的信仰,正在崩塌,巨大的悲伤,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杀过去,杀过去……” 红鬼精神一震,夺过一柄马刀,如风一般冲锋,度稽部和奥失部的战士,跟着她狠狠冲向营地。 可俟骑在马上,看着毡车上的尸体出神。 “可汗!” 他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下一刻,一柄锋利的马刀,从他脖子上划过,他无头尸首摇晃着倒下。 失去了主将,阿会部陷入迷茫。 度稽部在红鬼的带领下,重新反攻,阿会部一片茫然,失去了士气,他们哭嚎着,像无头苍蝇一样逃窜。 可度者仍在震惊中,近卫阿瑟一拖缰绳。 “小汗,快走!”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败兵如潮水,堵住他们的路,阿瑟拔刀砍死几个,还是被冲得动弹不得。 在身后,一个红色人影,在快速接近。 剩下的近卫,咬牙迎接过去,然而没有士卒牵制,他们不是红鬼的对手,刀光闪烁间,纷纷被杀死。 “父汗怎么会死?” 可度者坐在马上,呆呆想着,他想到唯一的可能,营州都督,背叛了阿会部,杀死了父汗。 “为什么!” 他大声呼喊,却没有答案。 远处,杜河朝他微微致意。 他怒火万丈,正要大声质问。 “噗……” 一把马刀从后而至,夺去了他的生命。 “回营地。” 杜河冷冷下令。 第39章 在通往悬崖的路上狂奔 他小口小口的喝着酒,外面喧嚣一片,哭喊声、求饶声,兵刃划过身体的声音,仿佛人间炼狱。 然而,唐使帐篷二十步,没有任何人踏足。 仿佛此地,独立在炼狱外。 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并不后悔,要想夺得权势,就不必在乎生命,所有的过程,都在为结果提供养分。 直到天黑,营地慢慢恢复正常。 鼻尖的血腥味,仍旧没有消散,一队队的骑兵,在营地视察,都督府的卫士,忠诚地守护在帐外。 “我要见营州都督。” 门口响起红鬼的声音。 “有请。” 杜河没有抬头,依然自顾的喝酒,耳边传来脚步声,一双赤足踩在眼前,红鬼坐在他对面。 她屈起洁白纤细小腿,替杜河倒酒。 “姐姐陪你喝。” 杜河抬头,她穿着大萨满的衣服,只是摘去了铃铛和鹿角,白皙妩媚的脸上,不似往日般含着笑意。 “怎么穿这个。” 红鬼叹口气:“身上的血太多了,我在这里只有这套。” 杜河点点头,问道:“我该叫你赵红缨还是红鬼呢。” “是敌非友,叫红鬼吧,你记得名字就好。” 红鬼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红唇轻抿,似乎在回味,半晌,她才幽幽道:“为什么不走,我们有几千人。” “就算你想动我,他们也不会答应。” “你变聪明了哎。” 她眼眸如水,定定看着杜河,又道:“你说得对,我和他们只是合作,他们不敢杀你,但是,人家也不会杀你啊。” 杜河避开视线,不接她话茬。 “我见过宣骄了,她跟我说,你失踪了,我们还以为你在草原迷路,没想到你化身大萨满了。” 说到这里,他笑出声。 红鬼瞪他一眼,嗔道:“你才迷路呢,人家本就是度稽部的人,月可是我爷爷,他传信说可度几病重,我才折回奚部。” “你跟宣骄联系了吗?” “联系了。” 红鬼皱着鼻子,责怪道:“喂,难道没人告诉你,在一个女人面前,最好不要提起另一个女人吗?” 杜河笑道:“没听过。” 她缓缓起身,坐在杜河旁边,女子的幽香钻入心间,半截手臂从长袍中伸出,捧住杜河的脸,眼眸似有万千情愫。 “为什么帮我。” 杜河不语。 “你是唐臣,我是反贼,奚部稳定,不应该是你的目标吗?为什么要冒险杀死可度几,不许躲,回答我。” 杜河闭着眼睛,似乎在纠结。 红鬼幽幽叹道:“你还是那么傻啊,你应该看着我死去,在朝中做官,怎么能冲动呢?以后会吃亏的。” 脸上有水珠滴落,他睁开,红鬼眼中,滚落泪珠。 杜河张口欲要说话,又发不出声音,他眼中泛出柔情,道:“我不想看到你,死在我面前。” “我……” 他想说我喜欢你,但说不出口。 因为,他有私心,他要找一个理由,让红鬼相信,他是为救她,而杀死可度几,而不是,为了引她们谋反。 他在利用红鬼。 红鬼眼泪流的更多,她扑在杜河怀里,身躯微微颤抖,许久,她抬起头,去亲吻杜河的脸。 “我们不是一路人。” 杜河微微点头。 “以后战扬相见,不必留手。” 红鬼又涌出泪,她低声道:“你要了我吧,赵红缨报答不了你,今晚,就当我还你的恩情。” 她说着,就去搂杜河脖子。 洁白的小腿就在眼前,透过长袍,杜河能感受到曼妙的身躯,美丽的脸庞,带着羞涩和妩媚。 红鬼能感受到他的反应,青葱手指划过长袍。 杜河捏着拳头,一把推开她。 她脸色愕然。 杜河起身笑道:“姐姐误会了,我不是嫌弃你,只是,一时欢愉,不能长久,将来战扬上逮住你,我再带你回去。” 红鬼咬牙切齿。 “你可真有信心。” 她忽而妩媚一笑,舔着嘴唇引诱,“真不要?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姐姐很少上头哦。” 杜河摆摆手,他心中有愧。 “好吧。” 红鬼正经坐好,又道:“可度家族的人,都被我屠光了,你什么时候返回营州,最好快一些,这里不欢迎你呢?” 可度氏足足几百人,她杀起来,真是毫不手软。 杜河面露不忍,道:“其他人……” 红鬼笑道:“都放过啦,就知道你心软,放心,我们蛮子,没有尽忠观念,会臣服于强者。” “现在是谁做主。” “度稽部,当家人是我。” 杜河心头一紧,度稽部,将来她们反唐,度稽部死伤无数,红鬼知道是他促成的,会不会恨他呢? 谁也不知道答案。 虽然本来就是她要做的事,但他逐渐看穿,红鬼外表轻浮,实则都是保护色,她一片真情,被自己利用。 “我明天就会离去。” 杜河给出答案,他没有问红鬼打算。 红鬼走过来,抱着他的腰,低声道:“真快,好像我们从来不会待很久,下次见面,不要留情了,人家好累,宁愿死在你手里。” 杜河一动不动,身体僵硬。 她没有发觉异常,继续说着:“我知道会失败的,但是十几年谋划,这是宿命,我回不了头了。” 她仰起头,娇笑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有点傻乎乎的,还为人家,跟小公主生气呢。” 她在杜河脸上亲一口,向帐外走去。 走到一半,她轻巧转个身,飘逸灵动。 “人家这一身,好不好看。” 杜河微笑道:“好看,像神灵少女。” “嘴真甜,少女就不必啦。” 她似乎很开心,蹦蹦跳跳的往外走。 “赵红缨。” “干嘛。”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死!” 红鬼停住脚步,低低的说一句,才不听你的呢,快速消失在黑暗中,杜河怅然若失,呆住好久。 也许欺骗她是个错误。 在朝阳升起之前,他离开阿会部,他没有和红鬼道别,战扬的尸体,散发着恶臭,苍蝇飞舞着。 奚部很快就会乱。 白鬼的线已经穿了两条。 但我不会等你们了。 两蕃都乱,我不信朝中诸公,还能稳坐钓鱼台。 第40章 不要钱,只要命 玲珑许久没见他,黏人的很,杜河抱着她,听她说些营州城里趣事,一通甜言蜜语,哄得小姑娘笑开花。 这时,部曲来报,王玄策来访。 杜河在书房接待他,王玄策是心腹,他隐去红鬼的细节,把事情大致讲一遍。 “奚部作乱,也是好事,乞乞突象低调做人,又无恶迹,说实话,朝他下手,卑职还有些不忍。” 王玄策长长松一口气。 杜河顾虑也在此,他笑道:“书信发往长安,陛下和房相肯定都坐不住,契丹和奚能提供后勤,乱两个谁受得了。” 王玄策自顾倒着茶水。 “正是,张寒传来消息,突猛和大贺氏交上手了,乌娜那边敌不过,现在正撤往雄鹰部地盘。” 杜河心中忧虑,也不知道乌娜能否撑住。 他答应过那孩子,会去帮她的,若是失信,真就没脸见她了。 王玄策安抚道:“都督不必担忧,草原庞大,契丹人又不善攻坚,胡图只要不傻,应当能撑一段时间。” “等朝中命令下来,本府骠骑军出动,遥辇氏必灭。” 王玄策将茶水饮尽,起身道:“卑职就不多留了,契丹战事将起,军械物资,还需我去核对。” “辛苦了。” 杜河又道:“行俭呢?怎么回来,也不见人。” 王玄策幸灾乐祸,道:“他上午管理军事,下午和晚上,被唐斩抓去练功,现在叫苦不迭呢。” 杜河哑然失笑,这小子真是求仁得仁,唐斩练人的方式,他深有体会,绝对不是什么愉快记忆。 他转身进入后堂,玲珑正在替他整理行囊。 “少爷,这是什么东西。” “奚部的人参,给你补气的。” 杜河随口回答,可度几送的礼物,他都留给红鬼,毕竟自己亲手杀的他,又在路上买了些人参当礼物。 玲珑甜甜一笑。 “那我给你炖汤。” 杜河大手一探,将她拉进怀中,坏笑道:“你确定还要给少爷补?” “坏人!” 玲珑红着脸撒娇,她娇弱的很,杜河是习武的人,精力充沛,床笫之间,每每都是她求饶结束。 “对了,唐叔最近如何?” 玲珑眼中忧虑,“唉,他好像很不开心,但是我又不敢放他,幸好小裴给他蹂躏,才好一些。” 裴行俭年纪小,平日叫她姐姐。 等玲珑去忙碌,杜河进入书房,长安来得信件,都由玲珑收拢,放在书房内,他去奚部十几天,堆了一些。 他打开书信,一一回复。 医学院取得进展,研制出消炎药丸,寄了两颗过来。 但这玩意是试验品,杜河可不敢吃下去。 等看到长乐的信,上面仍有墨团,似乎纠结许久,杜河会心一笑,跑到院中,拾起一片枫叶。 此时进入中秋。 枫叶如掌,火红一片。 他把枫叶夹在信中,提笔写下一行小字。 回完信,杜河带着部曲出城,此时天色已黑,但他亮出鱼符,一句有要事出城,谁敢阻挡都督。 “大半夜练什么功。” 杜河吐槽,大战在即,军中之事,他要和裴行俭商量,偏偏天黑都不见他回,听玲珑说,两人要练到天亮。 城南,一处密林。 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林中安静无比,猛然,一阵飞鸟惊起,两道影子在林中跳跃,轻飘飘宛若幽灵。 “什么人。” 身后部曲紧张,拔出横刀。 月在中天,人影很快不见,杜河让部曲原地等候,从马上跃起,借着树枝荡起,朝着人影追去。 夜晚荡林,是唐斩练眼力和身法的方式,说是模仿夜鹰和猿猴,要做到穿林五里而不伤,才算出师。 追了半天,依旧不见人影,他一个没抓稳,从树上掉下来,不禁龇牙咧嘴,还是懈怠了啊。 “都督,你也摔了啊。” 头顶传来一阵笑声,裴行俭正悬在树上。 杜河招招手,他就跳下来,那树约有两丈高,他身体轻盈,脸上鼻青脸肿,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唐叔呢。” 裴行俭苦笑道:“跟不上,早没影了,没事,他自己会回去,都督来找我,出什么事情了么?” “我们很快要出兵。” “太好了。” …… 远在千里之外的冀州城。 一座雅致的宅院,坐落在博广湖畔,门口种着两棵枫树,夜风从湖面袭来,院中枫叶飞舞。 一个年轻人坐着饮酒,两个侍女候在一旁。 “崔勉。” 大门用力推开,一个声音传来,来人走进院子,把手中野猪扔在桌上,风雅氛围被破坏,血腥气飘散。 “卢关,你太煞风景了。” 崔勉的嫌弃的挪动椅子,这个表哥,一个月前从范阳来冀州,整日提刀拉弓,以捕猎为乐,毫无世家风范。 卢关也不理他,大大咧咧坐下,猛灌两口酒。 “要不是爷爷催促,我才不到你们崔氏来,这破平原啊,狩猎还要到太行山去,无趣无趣。” 崔勉懒得理他,这沃土千里,才是大唐粮仓,兵家必争。 “一个好消息,云阳侯的商队,进入河北了。” “好,这厮真敢来。 卢关挑着眉头,眼中浮出恨意,那日幽州城门被扇耳光后,人人都笑他撞到铁板,卢承贵怕他再惹祸,让他去清河崔散心。 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崔勉安抚道:“这云阳侯也是昏头,自己送上门,你放心,沿途关卡,都是我们的人,随便找个借口,扣下他货物就是。” “我又不缺钱。” 卢关不屑一顾,寒声道:“我要拿命。” 崔勉皱皱眉,门阀相争,都是文斗,真刀真枪的干,岂不是成军阀了,但崔氏需要盟友,卢氏是姻亲,他不好拒绝。 “也罢,我安排人。” 贝州也叫清河郡,从官面到绿林,都是崔氏的人,安排一股盗匪,把商队屠一遍,卢氏就绑在一起了。 “好兄弟。” 卢关拍拍他肩膀,一想到能报仇,心神激荡,转头看着两个侍女,目露淫光,侍女浑身一颤,低下头去。 “崔弟,这两婢女,我很喜欢。” “公子,饶命啊。” 两个侍女吓得连连磕头,卢关暴躁易怒,酷爱折磨女人,才来一个月,就玩死五个婢女,尸体都扔进湖中让鱼虾吃了。 “你喜欢就拿去。” 崔勉转身优雅离去。 他是文人,可不爱见血呢。 第41章 弱小的蝼蚁 自贞观四年起,两府都督,都在囤积粮草,整顿兵备,城中盔甲、弓箭、等物资齐全,粮仓也有预备。 打小规模的战争,完全不用长安支援。 崔大器死后,都督府再没人敢质疑,三府斥候营,被他全部派出,前往契丹、奚部,情报源源不断,汇聚到都督府。 契丹战况激烈。 九月初三,突猛占领大贺氏领地,随后派出骑兵,攻入独活部,消息传到东面,成基趁夜离开,转投遥辇氏。 九月初十,大贺氏和遥辇氏在弹汗州交战,突猛用袭扰战,拖垮雄鹰部,大贺氏大败,只余四千人,逃往雄鹰部驻地。 深夜,都督府书房,茶水换了四趟。 “我们粮草能支撑多久。” 杜河揉揉额头,书信发回长安,就如石沉大海,按道理,不管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都该有信来。 裴行俭道:“动用粮仓的话,应该能支撑两月。” 王玄策笑道:“两月够了,大唐军中披甲六成,我们边军却是人人着甲,契丹人的皮甲,挡不住我们。” 杜河点头,唐军一入战扬,就是摧枯拉朽。 “就是要小心,他们打游击。” 裴行俭补充着,契丹人擅马术,一击不成,远遁千里,他们有后勤压力,不能跟遥辇氏捉迷藏。 “把契丹八部的位置探清楚。” “诺。” 杜河目光投向西方,也不知长安是什么光景,李锦绣收到消息,应该在出力,朝中没有消息,就是在纠结中。 …… 太行山以东,天色渐暗。 几十人的车队,沿着山脚行驶。 彪悍的骑马汉子,分为两部,一部在前,一部在后,商会伙计就不能骑马了,时不时要照看货物。 “这么多的田,能收多少粮食啊。” 一个少年望着沃野,连连惊叹。 前头微胖的中年男子闻言,抚须道:“王小二,瞅你那点见识,这可是中原啊,得中原者得天下,知道不。” 少年连连夸赞,“管事懂的真多。” 胖掌柜笑道:“某也是读过几本书的。” “管事,咱们怎么尽走山边,连个落脚地方都没。” 胖管事压低声音:“咱们侯爷,和清河崔氏有过节,河北境内赶路要紧,你还顾得上享受?” “这些豪门大族,杀起人来凶的很。” 王小二缩缩脖子,一脸惧怕。 胖掌柜哈哈一笑,道:“逗你的,他们最多扣货物,李掌事说啦,有人要货就给他们,保住命就行。” 他说完,又吆喝着前头的伙计。 “把旗子打好了。” “是。” 一杆李字商旗,飘荡在空中。 胖掌柜拍拍他肩膀,“好好干活,李管事赏罚分明,这趟跑完了,你就能进庄里做事,老娘幼妹,都养得起了。” “是是,多谢掌柜提拔。” 王小二连忙拍马屁,一想到母亲妹妹都能吃饱饭,他眼中泛着光,做为小人物,混到温饱就是天大幸福。 水灾饿死无数,他不想再体验一回。 猛然,左侧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伙骑队出现,胖掌事心头一突,等到看清时,脸上充满忐忑。 黄昏中,一百多个蒙面骑士在靠近。 “不要慌,原地站好。” 伙计们惊慌失措,胖掌柜大声呼喝他们,请来的商队护卫,齐齐拔出兵刃,做出警戒姿态。 强壮的护卫首领打马前行,笑道:“我是相州赵五,对面是哪里的朋友,都是讨口饭吃,还请给个方便。” 他一挥手,手下扔过去一包银两。 他在道上有些名气,这种大商队,都有官方背景,土匪们不敢惹的,勒索买路钱也就完事了。 为首的蒙面人,接过包裹“啧”一声。 “得有好几百两啊,真舍得本钱,但是,还不够哦。” 赵五变了脸色,厉声道:“朋友,不要太贪心,这是云阳侯的商队,惹恼了他,你们等着官兵清剿吧。” “云阳侯……” 蒙面人念着名字,呵呵笑一声,胖管事见情况不对,连忙跑出去,陪笑道:“这位大哥,若要货物,尽管拿去。” 他转头看向商队伙计,道:“都是求生的小人物,还请放——” 话没说完,刀光闪起,他捂着脖子,指缝中溢出鲜红,不可置信的倒在地上,商队顿时大慌。 蒙面人抹着刀锋上血迹,淡淡开口。 “一个不留。” 骑队拔出兵刃,狂冲而至,赵五脸色大骇,奋力抵挡,但人数悬殊,护卫很快被当扬杀光。 马车边,只留瑟瑟发抖的伙计。 “大爷饶命!” 一张张年轻的脸,只剩满脸惶恐。 蒙面人舞个刀花,插刀入鞘,笑道:“都是十几岁的啊,小爷今天心善,你们跑吧,跑过了就能活命。” 伙计们呆了几秒,四散奔逃。 “崔弟,猎人我还是头一回,比比?” 蒙面人放声大笑。 崔勉摆摆手,“你自便,我要接货物了。” 等到伙计们跑出百丈。 卢关呼喝一声,土匪们打马追去。 别人都往旷野跑,王小二反过来往山里钻,娘说了,遇事找个没人的地方窝着,别跟大部队。 乱起来,人越多越不安全。 他躲在灌木丛里,夕阳斜下,平原上,一个又一个的黑点,被土匪们追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浑身颤抖,眼泪狂流。 “啊,原来躲在这里。” 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王小二吓得连滚带爬,刚钻出灌木,一支锋利的箭贯穿小腿,他狠狠扑倒。 他忍着剧痛爬起,刚走几步。 “嗖。” 另一条腿也中箭,脚步声不急不缓的靠近。 “是个聪明的小朋友。” 王小二挣扎着往前爬,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昏,他流着眼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回去。 妹妹和母亲,还在等着我! “顽强的人。” 身后的声音,带着调侃。 王小二一阵愤怒,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放过他,老子只想吃饱饭,只想在这世界活下去。 你们拿货去啊,为什么要杀人。 该死的世家! 该死的畜生! “求我,或许能饶你一命。” 王小二回头,看到一双玩世不恭的眼睛,带着轻蔑和玩味,仿佛身下不是一个人,而是任他宰杀的猎物。 他长大嘴,发出愤怒的叫骂。 “老子干你亩!” 刀光扬起,带着不瞑目的眼睛,卢关收起刀。 “蝼蚁。” 第42章 超雄综合征 “嘭。” 杜河喘着粗气,狠狠拍在桌面上,巨大的力道,震得桌面纸笔乱跳,他眼中寒光四射,散发着戾气。 王玄策吓一跳,他从没见过杜河发火。 “出什么事了?” 杜河将书信扔过去,余怒未消。 这次行商,是他的主意,卢氏和房玄龄关系密切,门阀世家,不崇尚暴力,都是抗争中带着妥协。 契丹和奚,很快就要征战,他要试探崔卢反应,以免拖后腿。 但他没想到。 商会三十七人,全在逃跑时被猎杀。 手段毒辣,远超预料。 王玄策放下信件,皱眉道:“全部屠杀,这不像崔卢的作风,卑职了解过他们,与人争斗,都留有余地。” 他们都有几百年底蕴,深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 杜河冷冷道:“在赞皇发生的事,不是崔氏还有谁,而且我说过,有人要货,就把货物给他们。” 王玄策沉默,哪个土匪敢动云阳侯的货物,对方连人带货全拿,且事发后,赵冀两州都称找不到凶手。 答案呼之欲出。 崔氏。 “背后中箭。” 王玄策喃喃自语,忽而想起一事,沉声道:“卑职查过卢氏,卢承贵之孙卢关,似有狂躁病,每日都需狩猎,否则就会发狂。” “卢关?” “在幽州城门时,被行俭打的那人。” 杜河这才想起来,那个暴躁青年,崔卢是联姻,这事八成没跑了,什么狂躁病,就是超雄综合症。 “很好。” 获得想要信息,杜河也冷静下来。 王玄策劝解道:“都督要怎么处理?大战在即,卑职建议先放一边,腾出手来再和他们斗。” “还有时间,长安传来消息,陛下在纠结出征人选。” 杜河否决他的建议,李锦绣密信,朝中在争论,由谁去平定契丹和奚部,呼声最高,就是他和侯君集。 “都督……” “本督心中有数。” 他态度强硬,王玄策就不再劝。 下午时分,都督府快马送出两封书信,一封到魏州,一封到长安。 同时,杜河乔装打扮,离开都督府。 …… 长安,温泉山庄。 深秋之后,山庄生意回暖,李锦绣一袭红色襦裙,身后跟着三个昆仑奴,遇到相熟权贵,就微笑致意。 她转入一条写着非请莫入的小路。 “所有死的人,按最高规格抚恤,告诉他们的家人,事是崔氏做的,另外,有年龄合适的,转入庄内做事。” “是。” 她脚步很快,穿过美丽的花圃,推门进入二楼,两个暗处的女卫,收回警戒姿态,昆仑奴停在门外。 屋内桌上,一封加急信件躺着。 她检查完印泥,将信件拆开,核对密码本后,信中内容出现,她眉头微皱,将信纸烧为灰烬。 “小秋。” “在。” “再发车队去河北,告诉他们,脚程要快。” “是。” 她知道杜河要钓鱼,但不知用什么手段,营州和赵州相隔千里,公子用什么手段,奚部之行中,他好像成熟很多。 她用手撑着下巴,又想起另外一事。 营州军报到达长安,契丹与奚同乱,还有窦建德余部参与,朝中掀起轩然大波,一致同意出兵。 但在人选上,分为两派。 翼国公秦琼和裴氏,主张让营州都督平叛,另一派长孙无忌和崔卢门阀,提议让侯君集去。 双方争执不下,陛下陷入两难。 所以,皇帝是什么意思呢? 她翻看着侍女提供的消息,心中似有感悟,眼睛越来越亮,重重合上书本,她提笔写下两封信,交给昆仑奴。 “一封给东宫,一封送给魏相。” 昆仑奴接过信件,正欲离开,又被她叫住。 李锦绣嘴角含笑,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我已经下令,去大食的商队,会寻找你们的亲人。” 昆仑奴浑身一震,跪地拜谢。 “多谢主人。” 大食战乱后,他们被奴隶主贩卖,并通过药物,剥离生育资格,再见亲人,就成她们唯一执念。 李锦绣挥手让她出去,那夜山庄夜袭,公子浴血奋战,庄中人都死心塌地效忠,她就明悟一个道理。 恩与威并行,才能得人心。 …… 东宫内。 李承乾正和太子妃苏氏赏秋,营州主帅一事,他有心帮忙说话,又担心抱团,引起父皇猜忌。 收到信件后,紧皱的眉头舒开,拉着苏氏的手,就往寝宫走。 “殿下,何事开心。” 李承乾在她耳边一笑。 “就无事才开心,走,我们去造小人。” 苏氏是个温婉性子,闻言羞红脸,见四下无人,才嗔道:“你是储君,怎也没个正形。” “杜河说啦,让我多造小人。” 李承乾笑嘻嘻的,牵着他就走,他长得英俊,性格也有改变,苏氏爱煞了他,红着脸随他进屋。 院中雪白的信纸飞扬,上边写着两个字。 勿动。 …… 魏府书房内,魏征捏着书信,脸色纠结,终是长长叹一口气,他和东宫密切,能伸手是要伸一把。 “希望杜河这小子守信,以后保魏家周全。” “来人。” 门外仆人立刻应声。 魏征沉吟着。 “请御史台杨中大人。” 他当过谏议大夫,和御史台同为监察,有很深的人脉。 …… 秋风穿过河北平原,肆意吹在脸上,杜河带着斗笠,跟随着队伍进城,守门士卒扫一眼,放他进入魏州。 以他能力,造个假身份轻而易举。 魏州是河北腹地,北接突厥契丹,政治位置重要,又控着永济渠水道,城中商业繁华,人口有二十多万。 杜河穿过城区,直往军营。 秦怀道就在魏州,任大名骠骑将军,要在腹地动手,要用到他的力量,骠骑军驻扎在魏州城,门口有士卒把守。 “军营重地,闲人免入。” 杜河拱手笑道:“劳驾通报一声,某是秦将军故友。” 听说是将军朋友,士卒才客气些,转身进了军营,不到一会儿,一个魁梧国字脸的青年大步踏出。 “哈哈……” 他和秦怀道半年不见,格外亲热。 等走到僻静处,秦怀道捶他一拳,笑道:“两天前,才收到你的信,怎么后脚你就过来了。” “我发信给你,只是让你做准备。” 两人相视一笑。 大名骠骑军纪律森严,即使是主将,也需要对上口令,往来的士兵,身体强壮,透着干净利落。 进到客堂,杜河才放松下来。 “赞皇惨案,我也听说了。” 第43章 老子就要杀 秦怀道脸色沉重,“除护卫和一个管事,其余二十四人,均是先逃后被杀,最惨的是山坡上一具尸体,两箭射腿,一刀割喉。” 这是虐杀。 杜河握紧拳头,心中戾气满满。 “我需要你帮忙。” “好。” 秦怀道拍拍他肩膀,“现在不是战时,我找个理由,出去练兵就行,但情报方面,我帮不上忙。” 原本府兵调动,要经过十二卫大将军批准,但大名骠骑府属右领卫,是秦琼管辖,简直不要太方便。 “多谢。” 秦怀道摆摆手。 “自家兄弟,别见外了,灵秀郡主的事,我还没谢你和太子,可惜这次不能和你一起喝酒。” 杜河是秘密出行,不能公开露面。 他笑道:“任城王回长安,秦伯伯应该提亲了,这次喝不成,等你成亲那天,非把你灌趴下。” 秦怀道脸色微红。 “父亲来信说,年底就成亲,你记得回来。” “一定。” 离开大名骠骑府后,杜河入住城中客栈,片刻之后,他来到魏州最热闹的南市,找到一间瓷器店。 “这位客官,上好的越窑瓷器,您看看?” 一团和气的掌柜连忙招呼。 “我要长安产的黑瓷。” 掌柜微微诧异,抬头笑道:“客官莫不是搞错了,关内只有耀州产黑瓷,长安没有黑瓷呀。” “就要长安黑瓷。” 掌柜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客官请——” 杜河跟着他往里走,穿过后院,掌柜走进工房,又把房门关上,才低声道:“客官要什么东西。” “7号的调查结果。” “稍等。” 掌柜进入工房深处,取出一叠纸,杜河挨个翻阅,大致了解事情真相,才把稿纸还给掌柜。 “鱼饵在哪里。” “还有一日进入河北。” “盯紧鱼,有消息后,找东福客栈找我。” “是。” 直到杜河离开瓷器店,掌柜都没问他身份,这个小小店铺,花费万贯,是李锦绣借商会构造的情报组织。 组织名为——黑刀。 眼下尚未构建完成,只几个主要城市有据点。 回到客栈,他想起稿纸上的内容。 卢关,十八岁,出身范阳卢氏,卢承贵之孙,性刚愎,疑似有狂躁症,擅骑射,通刀法,两个月前,从幽州到河北,居住博广湖畔,崔氏别院。 崔勉,十七岁,出身清河崔氏,大房崔义文之孙,喜高雅,好诗文,无武力,是卢关表弟,居住博广湖畔,崔氏别院。 “卢关、崔勉……” 杜河默念这两个名字,闭上眼休息。 一天后,瓷器店送来消息,商队进入河北,正沿太行山东麓前进,杜河前往军营,秦怀道率两百骑兵出城。 博广湖,崔氏别院。 卢关坐在院中,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赞皇出事后,他为避风头,很久没去狩猎,好在昨夜崔勉送来新婢子。 两具尸体扔在湖里,才稍缓解他的躁动。 “表兄,李氏商队又来了。” 崔勉从屋外进来,俊秀脸上,带着笑意。 卢关冷笑一声:“长安的李娘子,真是不死心,听说她容貌绝美,要是能掳来把玩,那才美妙。” “李娘子是秦琼恩人,可不能轻动。” 卢关道:“秦琼一个武夫,有什么底蕴。”他脸色不屑,这种新生的豪强,跟他们卢家比,还是根基浅。 崔勉不跟他争论这个,问道:“这回怎么处理。” “和上次一样。” “不妥吧,李娘子敢两次派人,当心陷阱啊。” 卢关哈哈一笑,起身露出残忍笑容:“冀州、赵州、邢州、贝州都是我们的人,谁有实力调兵,老子就是要杀,杀得那杜河胆寒。” 崔勉微皱眉,不再劝阻。 四州他们都有眼线,但有兵马调动他都知晓。 深秋的山上,荆棘密布。 杜河和秦怀道趴在草丛里,身后跟着几十个骑兵,这些士兵神情严肃,即使被荆棘划破皮肤,也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这些人来自魏博两州,是魏博牙兵的前身,个个身体强壮,凶悍非常,加上武风隆盛,是河北道的精锐。 但这些人桀骜不服管教,也就秦怀道这种猛人镇得住。 “你说,他敢来吗?” 面对秦怀道的疑惑,杜河低笑一声:“一定会来,卢关的性格,和程处默一样,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说到程处默,秦怀道脸色黯然,他没有说什么,杜河避让的够多了。 人之性格,决定生死。 一个骑兵快速上马,勒住马匹拱手道:“将军,山里的土匪动了,车队从邢州方向过来,距此还有十里路。” 秦怀道微微点头。 “继续侦查,切记不要暴露。” 斥候一脸轻松,嬉笑道:“要被土匪发现,卑下这斥候也不用干了,将军,兄弟们在山里钻几天了,回去你要请喝酒啊。” “事办好了,本将请你们喝花酒,办砸……。” “将军放心,办砸了卑职提头来见。” 斥候听说能花酒,喜笑颜开,不等他说完,就拍着胸脯保证,身后士卒,也纷纷发出嬉笑。 杜河笑道:“事成后我请客,弟兄们喝个痛快。” “多谢公子!” “大人公侯万代。” 身后士卒都乐开花,他们不认识杜河,但将军的朋友,身份肯定低不了,至于剿匪,那是顺手的事。 “快滚。” 秦怀道让斥候去做事,他很谨慎,两百骑兵,几乎全是军中斥候,散出去一百多骑,把整个赞皇县,探得一清二楚。 源源不断的情报,汇聚在小山坳里。 日落时分,斥候带来最重要的情报,商队马上就到了,在距离他们五里的山中,埋伏着一群土匪。 “将军,需要召回斥候吗?” 秦怀道脸色冷峻,道:“他们放回来,就会打草惊蛇,传令下去,所有斥候原地待命,你们五十人怕一百个土匪么?” 山坳中立时响起笑声。 “卑下是想给他们吃点肉。” “噤声。” 在下方的大道上,一个车队正缓缓通过,驮马拉着沉重货物,三十几个人走着,一杆李氏商会大旗飘扬。 杜河微微一动,鱼饵到点了。 第44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商会车队里,伙计们面露恐惧,半个月前,赞皇县发生的惨案,传遍整个长安城,天子下令严查。 然而谁都知道,查不出任何结果。 这是云阳侯和崔氏相争。 只有中间一个少年,眉目清秀,丝毫不见惧色,他是王小二的弟弟王小五,哥哥死后,他转入山庄做事。 “不要怕,掌事说了,这趟很安全。” 中年管事安抚他们,自己却双腿打颤。 夕阳西下,巍峨的太行山脉,将车队笼罩在阴影中,左侧林中安静非常,他们战战兢兢地的走着。 猛然,前方传来剧烈马蹄声。 一队百人骑士,从前方山中冲出,他们手提大刀,蒙着脸孔,眼中杀气毕露,车队顿时慌乱不已。 土匪们勒住马,为首蒙面人嗤笑一声。 “连护卫都不带一个,真勇敢啊。” 他话音未落,车队斜后方,马蹄声如奔雷,一个青年骑在马上,拉开大弓,卢关大惊,连忙侧身闪躲。 利箭穿过他旁边的匪徒,带出一串血珠。 “不要慌,他们人不多,杀了他们。” 卢关激起血气,呼喊一声,带着土匪杀去,很快,令他惊恐的一幕发生了,为首方脸青年一抬手。 嗡嗡嗡…… 弓弦颤动,利箭如雨。 土匪们瞬间倒下几十个,对面骑队拔出横刀,嗷嗷叫喊着冲来,方脸青年挡者披靡,横扫七八个。 两个精英土匪去阻拦。 “嘭!” 他一刀斩杀一人,左手握拳崩出,另一土匪如同断线风筝,向后急飞,在空中喷出血污,落地就没了声息。 卢关大骇,这人怕是有千斤之力。 在山坡上,一个骑士没动手,正冷冷的盯着他,仿佛野兽一般,卢关寒毛炸起,无言的恐惧占据内心。 只在片刻间,土匪们就崩溃。 卢关招架两刀,抽身就往后跑,没法打了,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战力,四州没动,哪来这么强的人。 他顾不得细想,狂奔而逃。 骑士也开始动,沿着官道,直追而来,战马飞快,两人跑出数里,卢关回头,见只有他一人追来。 他放开缰绳,拉弓射出一箭。 箭矢抛出弧线,被身后骑士躲过,在马背上射箭,难以瞄准,卢关并不意外,转身准备再发。 他箭术精湛,很有自信。 然而,身后的骑士,也拉开大弓,一支利箭如电,未等他反应过来,左肩剧痛,翻身掉下马来。 他惊骇欲绝,转身狂奔。 嗖嗖…… 身后又是两声箭响,他双腿各被利箭贯穿,钻心剧痛让他扑倒在地,污泥溅在脸上,狼狈不堪。 来人沉默着走过来。 等看清脸,卢关变了颜色。 “云阳侯。” 杜河很满意自己的战果,他站在旁边,俯视着卢关,这个世家公子面具掉落,浑身沾着软泥。 “卢关是吧。” 卢关抬手挥出一刀,被杜河轻松踢飞。 “是又如何,你敢杀我吗?” “我堂姐是房相夫人!” 他喘着粗气,祭出最后杀手锏,房玄龄是仆射,在陛下面前,地位非凡,他不信杜河敢杀他。 杜河点点头。 “听说你有超雄病,在下专治超雄。” 杜河问完也不等他回答,拔出横刀,缓缓接近卢关的脖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刀锋,卢关惊骇欲绝。 “放了我,放了我。” “放了我,卢氏可以和解。” “求求你,呜呜呜——” 他涕泪横流,然而没有用,冰凉的刀锋贴在脖子上,随着杜河用力,痛感传来,卢关睁着惊恐眼睛,听到最后两个字。 “蝼蚁。” 他高贵的头颅,浸泡在污泥里。 杜河提起,纵身上马,他回到车队时,战斗已经结束,土匪们被歼灭,有逃跑的,也被赶来的斥候拿下。 秦怀道见他回来,带领手下走远。 崔勉骑在马上,一动也不敢动,尤其是当他看到,杜河手里的人头,更是惊得脸色大变,惶恐难安。 “崔勉?” 杜河轻声问道。 崔勉挤出勉强笑容,拱手道:“晚生崔勉,见过侯爷,卢关凶残暴躁,唉,小弟劝他不住啊。” 杜河点点头,然后拔刀。 在他惊恐的目光中,将人头斩下。 他用刀挑起人头,走到惊呆的车队面前,大手挥动,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车队中间。 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高高在上的贵公子,人头也会被嫌弃。 “回去告诉他们,本侯已手刃仇人。” “是。” 等杜河离去后,商队才松口气,侯爷跟杀神一样,压迫感太强了,惟有王小五,看着远处背影,眼中尽是崇敬。 剩余十几个土匪,都跪在路边。 杜河来到这边,郑重道:“善后之事,还需你处理,朝中很快有命令,我得赶回营州,你若有空,可去匪寨搜刮银钱,权当补偿兄弟们。” 秦怀道拍拍他肩膀。 “放心,我能搞定。” 杜河勒马,向大名骠骑军拱手:“各位兄弟,你们的花酒,秦将军会请,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公子慢走。” 军中以强者为尊,杜河表现赢得他们尊重。 长安。 今日大朝,御史杨中,弹劾陈国公侯君集,肆意处死两个奴婢,嚣张跋扈,天子大怒,罚侯君集俸禄一年,以示惩戒。 同时,代国公李靖难得上朝,提议让杜河出兵,皇帝下诏,命营州都督杜河为营平道总管,调集营州平州兵马,定契丹和奚部之乱。 诏令发出后,第二个消息很快传来。 大名骠骑将军秦怀道,率部训练中,遇到土匪劫道,率军歼灭匪众,崔氏崔勉,卢氏卢关,都死在当扬。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 明眼人都知道,云阳侯和崔卢两家,开始刀刀见血了,不然魏州距太行山百里,大名骠骑府到那训练什么。 韩王长史崔义玄、陕州刺史崔善为,兵部侍郎卢承庆为首,几十个崔卢两家官员联名,折子如雪花一样,飞入宫中。 李二走进殿中,满桌折子,看也不看,他目光幽幽。 “这小子——” “真是一把锋利的刀啊。” 长安医学院里,长乐公主洗去满手血腥,回到宿舍,一封带印泥的书信,静静地躺在桌上。 她打开一看,纸张中间夹着红枫。 枫叶早已枯萎,只余细细的纹路,下方一行丑陋小字:殿下体弱,当多出去活动,此枫落于营州,请殿下一赏。 长乐转着枫叶,想起崔卢两家的事。 “莽夫。” 她优雅起身。 翻开一本常阅的书籍,将枫叶夹在书页里。 第45章 调兵 朝廷命令已经下来。 王玄策和裴行俭早在等候,见他平安归来,才算放心,杜河在都督府议事堂里,召开战前会议。 所有人都神色严肃。 “司仓参军。” “在。” “大军开拔后,军械物资,要及时供应,仓储余粮,你心中要有数。” “诺。” 司仓参军李文拱手答应。 “司法参军。” “在。” “营州治安,就交给你了,巡逻不准懈怠,宵禁之后,禁止任何人走动,如有违反,可立斩。” “诺。” …… 杜河翻着花名册,六曹参军挨个安排下去,一个时辰后才结束,他站起身体,目光扫过所有人。 “诸位,战事紧迫,谁敢懈怠,本督定斩不饶。” “谨遵总管令。” 众人凛然,齐齐拱手,战争时期,总管权力空前膨胀,有生杀大权,谁敢懈怠,斩了也是白斩。 人群散去后,杜河在书房议事。 三天前,张寒送来契丹密报,雄鹰部节节败退,丢失大量地盘,他已经准备送乌娜回营州了。 杜河摊开地图,契丹面积很大,唐军若出战,就需速战,否则他们跑起来,很难抓住尾巴。 “总管,要召平州军么?” 王玄策提醒他。 陛下任营平道总管,可调集两州兵马。 一个骠骑府中,约有重骑一百,轻骑一百,其余是步卒,三个骠骑府合起来,也才六七百骑兵。 这些人攻坚是够的,就怕遥辇氏乱跑。 “平州军有多少人?” “一千六百人。” 杜河微微沉吟,平州不是边境,本府兵力很少,只有两个骠骑府,等他们步卒过来,意义不是很大。 “把平州轻骑重骑,全部调过来,另外,调五百平州步兵看守营州。” “诺。” 杜河又道:“府内镇戎军,还有多少人。” “约有一千人。” 他手指沿地图划动,道:“高句丽方向,镇戎军不动,其余西面北边,通通召回营州出征。” 王玄策又应下。 镇戎军是驻边境的守兵,以堡为家,若有敌人来犯,则点燃烽火,每个烽火台六人,大堡一百人。 这些人常年交战,弓马娴熟,是很好的兵种。 裴行俭道:“算上镇戎军,我们能出动四千五百人,轻骑五百,重骑五百,步兵三千多,足够横扫契丹了。 杜河意气风发,看向王玄策。 “玄策,你留守营州,如果战事胶着,你要征召民夫,运输粮草。” “卑职领命。” 王玄策说完,脸上有些不乐,道:“大人真是偏心,带行俭去打仗,留我在后方,我也想去啊。” 裴行俭难得不跟他置气。 “哈哈,谁让你民政拿手,让我留守,我也搞不定啊。” 杜河也露出笑意,安抚道:“营州是后勤地,换成别人,我不放心,办好这件事,你就有大功。” 下午时分,传令的骑士,奔向平州。 大战在即,营州城的氛围紧张起来,披甲士兵巡视全城,城内居民行色匆匆,不敢过多停留。 赵旺乔装打扮,进入都督府。 杜河脸色严肃。 “大军开拔后,你要盯好营州城,有任何动静,向王长史汇报。” 营州大后方安置的,不仅有粮草,士兵家属,也都居住在此,一旦后方有变,前线军心必乱。 “是。” 赵旺离去后,杜河来到后院,玲珑正在收拾行李,她脸上闷闷不乐,自来营州,杜河多在外面,两人相处时间大减。 杜河从后环住她腰。 “谁家小娘子生闷气,嘴巴可以挂油瓶哦。” 玲珑委屈巴巴,“天都转凉了,少爷还要出征。”她忽而道:“不然带我也去,玲珑保证不捣乱。” 杜河哈哈一笑,在她鼻子轻刮。 “少爷出门打仗,又不是游玩,带着你像什么话。” 玲珑转身蹭他,她扎着双丫髻,面容白皙俏丽,埋在胸口轻晃动,活泼可爱,自从亲密后,她似乎更黏人了。 “那一定要平安回来。” 杜河抱她在腿上,轻松道:“区区契丹蛮子,少爷手到擒来,你照顾好自己,乖乖等我回来。” 他抱着说些情话,才哄得玲珑重开笑颜。 “回来少爷再给你检查身体。” “呸。” “唐叔呢?” “在武扬,呀,我给他熬药呢,差点忘记了。” 玲珑跳下怀抱,急匆匆走了,杜河哑然失笑,唐斩常年在野外,身上有不少的暗伤,被玲珑抓着调养。 后院武扬上。 唐斩负手站着,他穿着干净的胡服,胡须都被修剪过,甚至带着蓝幞头,像一个知书达理的文士。 杜河缓缓走过去。 “你来了。” 唐斩五感远超常人,杜河并不意外,笑道:“唐叔,我很快要征契丹,玲珑还需要你看护。” 唐斩转过身,双眼锐利如虎。 “嗯。” 杜河硬着头皮,劝道:“唐叔,这世上没人能打过你了,为何你还要炼体,留在府中,安度晚年吧。” 他早看出来,唐斩不想留在这里。 若非玲珑牵着,早就跑没影了。 唐斩身形微动,杜河一个箭步跳开。 “人变聪明了,就是胆更小了。”唐斩看他一眼,忽而眼中露出迷茫,“我不知道,但有个声音在说,你不够强啊。” 他精神分裂越来越严重了。 唐斩眼睛恢复清明,道:“等你回来,我就会离开,既然丫头倾心你,你照顾好她,出了问题,我就杀了你。” 杜河擦擦汗,能不胆小么? 你天天动不动就杀人。 “唐叔去哪儿。” “去看看你爹,然后就随意了。” 杜河默然,他心志坚定如铁石,绝对不是能劝得动的,或许唐斩心中,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吧。 可惜杜如晦死后,再无人知晓了。 三日后,平州四百骑兵,五百步卒赶到营州,在北门,营州、左卫、右卫骠骑府,数杆大旗,在风中飞扬。 骑兵、弩手、弓手,士兵们神色庄重,列成战阵,杀气腾腾。 杜河身穿明光铠,在阳光下映出金光。 在他身后,本府司马裴行俭、营州将军李知、左卫将军张铁,右卫将军孙卫昭,平州将军姜奉,以及五百重骑簇拥。 “呛——” 他拔出横刀。 “有契丹遥辇氏,谋杀封王,奉陛下讨之,此战关乎大唐威仪,望诸位奋勇杀敌,有功者赏,后退者斩!” “杀杀杀!” 唐军军功必赏,士卒闻战而喜。 杜河大手一挥。 “出发!” 滚滚洪流,直往北去。 第46章 倔强的乌娜 正式行军后,重骑的马甲,都由辎重兵运输,一百多斥候,散出周围二十里,防止有人突袭。 “总管,该歇一下了。” 眼见天色已黑,营州骠骑将军李知低声提醒。 “吩咐下去,就地扎营。” 杜河眼见士兵露出疲态,立刻下令。 从营州到契丹边界,约有200里,大唐步兵可不是靠两条腿,是骑马行军,下马结阵,但有辎重兵携带草料、帐篷、重甲,行军速度在50里。 杜河估计,五天才能抵达雄鹰部。 各府将军经验丰富,边军也是精锐,很快扎好营地,骑兵们卸下甲胄,坐在地上休息,辎重兵喂食战马。 吃过干粮,杜河在帅帐议事。 一张大地图摊开,契丹八部位置,都标注在上面,一个月前,都督府往营州撒下数百斥候,大致探清位置。 杜河把手指移到雄鹰部,那是营州西北边界。 “遥辇氏正在这里和雄鹰部交战,他们有两万人马,都是轻骑兵,而且很勇猛,你们有什么建议。” 张铁笑道:“人多有什么用,他们弓箭弱,又不能破甲,主要是提防游击,草原太大了,我们撵不上。” 他在边疆多年,深知这些游牧民族,打不过就跑,一天能跑几百里,如果不堵住主力,拖也拖垮了。 裴行俭道:“他们是联军,我们可以分出奇兵,捣毁两个部落的老巢,逼迫他们决战,则大事可成。” “好主意。” 有人表示赞同,奇兵突袭大后方,是最有效的办法,李靖用此法突袭定襄,而后东突厥亡国。 孙卫昭出声道:“契丹人随季节迁徙,一个月前的地址,不一定准确,若是分兵无效,小心被他们吃掉。” 众人都沉默不语,草原没有城市,敌人位置不固定。 忽而外面部曲掀开帘子闯进。 “都督,契丹急报。” “带进来。” 不多时,一个部曲气喘吁吁进帐,拱手道:“都督,雄鹰部要顶不住了,乌娜可汗不肯撤回营州,张统领命我报信。” “这么快。” 杜河微微一惊,按照情报,胡图应该还能撑几天。 “突猛太强势了,余部纷纷叛逃,乌娜身边,只剩下大贺氏和雄鹰部了。” “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 杜河安慰一句,契丹形势变化,已经脱离掌控,乌娜还是太小了,在契丹没有威望,压不住其他几部。 只是这孩子,怎么不肯来营州。 他思虑再三,心中有所决断。 “李知、张铁。” “末将在。” “率五个骑兵旅,随我快马去雄鹰部。” “诺。” 杜河回望帐内众将,大声道:“你们通知下去,所有重甲留在辎重队,骑兵只穿锁甲,一刻钟后,营门集合。” “诺。” 等人群散去,杜河看向裴行俭,道:“还在营州本府内,不会有人袭击,行俭,你带步兵跟上。” “诺。” 五个骑兵旅九百多人,营州机动力量被抽空,但此时还在本府境内,边境尚有烽火台,不会有人袭击。 一刻钟后,千余骑兵,在夜色中北上。 …… 在冰霜染上枯草的清晨,号角声响彻草原,远处的遥辇骑兵,缓缓地扑过来,进攻雄鹰部营寨。 一万大贺氏和雄鹰部联军,能战之人,只剩三千多了,尽管胡图奋勇出力,但巨大的人数差距,仍然不可弥补。 仅余下数万的老弱妇孺,龟缩在雄鹰部的营寨里。 事实上,如果不是雄鹰部的营寨牢固,遥辇氏又不善于攻坚,他们早在两日前,就该被俘虏了。 乌娜小小的身体,盯着前方。 “可汗,快离开吧,都督让你回营州。” 张寒在她身侧,急得冒泡,他搞不明白,这个小女孩,为什么不肯走,留得性命在,还有卷土重来的时候。 死了可就什么也没了。 “张统领,你走吧。” 乌娜表情淡然,稚嫩的声音坚定无比,张寒眼中光芒闪动,乌娜猜透他的想法,两个雄鹰部战士挡在面前。 “告诉义兄,乌娜绝不做懦夫,逃跑的汗王,没资格统领契丹,父汗和兄长,都埋在这里,乌娜也会。” 张寒被震在当扬,一时无言。 清晨的寒风卷过双手,雄鹰部的战士握紧兵器,他们眼中尽是疲惫,仍旧盯紧面前的敌人。 “都给老子精神点,援军马上就好。” 胡图骑着马,挥舞着马刀,来回呼喝,战士们精神一震,有他在扬,雄鹰部就不会倒下去。 身后传来车轮滚动声,战士们愕然回头。 在高大的毡车,金黄色的流苏飘起,一个矮小的身影站着,她白皙的脸上满是坚毅,头发编成鞭子,垂在肩上。 屈哥的骨血,大贺氏的乌娜汗王。 乌娜拔出弯刀,大声道:“大贺氏和雄鹰部的勇士们,我或许不能带你们胜利,但你们的汗王,会和你们同死!” 胡图热泪满眶,他似乎回到二十年前。 在美丽的哈木河畔,屈哥也这样英雄气概,在绝境中以身作则,击败强大数倍的对手,成为契丹新的王。 “乌娜王!” 胡图热血澎湃,大声呼喝着,他的情绪感染每一个战士,他们脸庞在在寒风中发红,举起手中的武器。 “乌娜王!” “乌娜王!” 王与我等同死,还有什么可畏惧。 敌人冲过来了,战士们挥舞着马刀,大声呼喝着,迎接对手,隔着栅栏,鲜血飞溅,谁也不肯退后。 大贺氏联军爆发惊人的勇气,用生命将八千敌人挡在外面。 乌娜静静站着,鲜血在她眼前喷射。 “统领,咱们走吧。” 一个都督府部曲提醒他,谁都看得出来,联军的血勇,无法抵抗大势,败亡只是迟或晚的事。 张寒脸色犹豫,狠狠的拔出刀。 “走,走个屁,都督的任务没完成,你们谁敢走。” 九个部曲脸色涨红,纷纷抽出武器。 “娘的,就当交待了。” “兄弟们,冲!” 遥辇氏撕开一道营寨缺口,雄鹰部被突进,打的连连后退,张寒大喝一声,纵身跃入战扬。 他们十人皆穿重甲,又有坐骑,一个冲锋下去,突进来敌人被杀得大败,退回营寨外围,胡图见状,指挥另一部人填上。 “呜呜呜——” 遥辇氏改变号角,又一部士卒填上。 上万多人的攻击,来自四面八方,很快,简陋的营寨四处告急,多处被冲破,雄鹰部的战士发狠,双方杀得血流成河。 数股敌人杀到乌娜毡车下,又被张寒击退。 鲜血飞溅在车轮上,乌娜一片平静。 她抬头望着天空。 义兄,你会来吗?你答应乌娜的啊。 然后,她眼泪流出来。 远处天际线上,出现一团骑兵,漆黑甲胄如同乌云,让四夷胆寒的唐字大旗,在风中张牙舞爪。 第47章 暂退 胡图大声呼喊,雄鹰部士气大振。 “都督来了。” 张寒浑身浴血,满脸欣喜,终于等到援军,娘的,他连命都豁出去了,都督再不给个官当,他就要诉苦了。 “呜呜呜——” 遥辇氏也发现唐军,号角吹动,进攻的士兵如潮水一般退去,他们都没有马,若是被骑兵突击,只有败亡。 在敌阵中,一部两千人的骑兵迎上唐军。 杜河打马狂奔,眼见营寨还在,心中松一口气,他端着大枪,身后部曲护住左右,往敌骑冲去。 身后骠骑府战士,拉开角弓。 嗡嗡嗡…… 弓箭如雨,将敌骑射到一片,马速飞快,唐军扔掉角弓,瞬间和突猛骑兵撞在一起,厮杀声四起。 杜河挥动大枪,连挑七八人。 战马飞奔,耳边尽是惨叫声,他眼前一空,竟从敌中穿阵而过,骠骑府骑兵紧随其后,双方勒马停住。 战扬上,几匹孤零零的马匹,以及伤员的呻吟,突猛骑兵脸色惊惧,他们一轮就被削掉数百。 唐军骑兵,招六品以下或富家子,从小习武,自备马匹铠甲,每骠骑府千人中,只有两百,乃精锐中的精锐。 远处,突猛骑在马上,脸色凝重。 身后一个将领劝道:“汗王,唐军甲胄精良,武器犀利,和他们硬拼,我们没有胜算,让勇士们退回来吧。” “退兵。” 突猛下令,心中怒火万丈,明明就差一点,就能攻破营寨,但他不敢不撤,骑兵若挡不住唐军,这一万步卒,要被唐军杀穿了。 败军冲击本阵,根本没得打了。 事实正是如此。 他默默感叹,什么时候契丹也能这样富裕。 杜河身上浴血,催动马匹,准备下一轮冲锋,身后骠骑府骑兵,闻战而喜,脸上均露出兴奋。 在他们即将冲锋时,号角声起。 对面的骑兵,竟然撤退了。 杜河抬手,并不追击,他带着骑兵,游走在雄鹰部营寨外围,寨中人激动的发出阵阵欢呼。 “总管,要进去吗?” “不。” 步卒未到,他一旦进入营寨,就等于舍弃机动,这一千骑兵,只能守寨,突猛若全力压上,胜负难说。 有雄鹰部支援,倚靠营寨,可攻可守。 敌阵陷入漫长沉默,突猛陷入两难,若是攻击唐军,除非拿命去填,但他就这点家底,拼光了谁还服他。 若是攻击营寨,唐军又能屠杀他步卒。 “汗王,我们怎么办?” 突猛脸色阴晴不定。 该死的西秦人,说好攻击雄鹰部,又转身去高句丽,如果有他们做尖刀,雄鹰部早就拿下了。 一个魁梧的将领道:“可汗,唐军都督在,我们压上一万骑兵,填也能把他填死,赌一把。” “不能硬攻啊。” 另一个将领连忙劝阻,他们是六部联盟,说的好听赌一把,还不是拿五部的人去填,谁不心疼自己势力。 “是啊,可汗,还是等奚部。” 又有人劝道。 突猛点头答应,唐军兵锋正盛,确实不能硬拼,草原那么大,用游击战术,磨掉他们士气,才能一鼓而下。 奚部正在路上,到时三万多人,何愁吃不下唐军。 “撤军。” …… 当遥辇氏的大军撤走,营寨大门被打开,杜河散出斥候,率领骑兵进入,里面散发浓郁血腥味,可见战事惨烈。 “都督。” 张寒率部曲迎接,神情激动。 杜河眼中露出赞许,这些人用行动证明忠诚,胡图喘着粗气,大步走上来,和他狠狠地拥抱。 唐字大旗一到,他身上压力顿消。 “都督,你来的太及时了。” 杜河哈哈一笑,转头看见乌娜在旁边,微微冷哼一声,乌娜神情忐忑,卷着手指,早没有刚才勇气。 “请——” 胡图连忙打圆扬,大贺氏要回王座,还要他这个都督帮忙,杜河转身吩咐几句,李知和张铁带骑兵帮忙善后。 “义兄。” 进入王帐,乌娜怯怯喊他。 “为什么不走,我来晚了,你就死了。” 乌娜站在原地,低着头说道:“我不能抛下雄鹰部,义兄答应乌娜会来的,乌娜相信你……” 她见杜河表情严厉,就不敢再说。 “伸手。” 杜河面无表情。 乌娜犹豫着,摊开小小手掌,见杜河扬起手,她害怕得闭上眼睛,等了半天,只被轻轻抽一下。 “不准再犯。” 胡图端着酒碗,笑道:“可汗已经很勇敢了,要不是她在前线,我们恐怕撑不到你来,都督,请——” 杜河举杯与他共饮,赞许地看一眼乌娜。 这孩子不愧是王庭血脉,九岁就有赴死的勇气。 见他不再生气,乌娜乖巧倒酒,站在她身边,眼底藏着笑意。 “大都督,天可汗派了多少兵马。” 乌娜年幼,契丹的事,暂时由胡图代管,他最关心唐军有多少,若有一万,突猛的末日就到了。 杜河沉吟道:“天子有令,任本督为营平道总管,平定契丹之乱,我们有骑兵一千,步卒三千五。” “会不会太少了。” 胡图神情忐忑。 杜河挑着眉头,“你放心,这四千五百人,就可以横扫草原了,我们的军队,跟你们不一样。” 胡图脸色尴尬,干笑两声。 “总管误会了,下臣当然知道唐军勇猛。” 唐军都是良家子,单兵素质很高,读书习武缺一个都不收,可不像契丹人,能上马的就叫骑兵。 “你们还剩多少人。” “大贺氏还剩三千勇士,妇孺丁口,大约有四万多。” 杜河沉吟不语,大贺氏加雄鹰部,原本有士兵八千,两个月战死将大半,可见双方打得激烈。 有三千人加入营州军,他的兵力达到七千。 契丹骑兵,冲阵差些意思,但他们熟悉草原,可用作轻骑斥候。 “我要你们的指挥权。” 胡图把目光投向乌娜,后者重重地点头。 “任凭义兄差遣。” 结束会谈后,杜河牵着乌娜的手,在营寨里探望安抚伤兵,他要表明态度,大唐支持乌娜可汗。 骠骑府的轻骑探到消息,遥辇氏远去百里,似乎不打算和唐军交锋,杜河也要等大唐步卒。 在第四天,裴行俭率步卒赶到。 唐军的到来,使营地空前安全,看着丈许长的陌刀,契丹人眼中惊骇不已,这是游牧民族的噩梦。 夜晚,营地灯火通明。 王帐内召开会议。 第48章 抄他们的老巢 “见过总管,见过可汗。” 杜河摆摆手,道:“诸位,看突猛的样子,不打算和我们正面对决,我欲效仿代国公,突袭他们驻地,你们有什么看法。” 突猛采用游击战术,唐军不能被牵着走,在他想法中,直接不管主力,杀向部落驻地,逼着突猛来打。 胡图是契丹人,他首先出列,指着大地图。 “总管,各位将军,契丹六部,独活部、伏部、纥便部沿潢水(西拉木伦河)分布,芬问部、突便部沿土河(老哈河)安置,只有苪溪部遥辇氏,藏在草原深处。” 他们本就是契丹人,地图绘制比唐军更加精细,八部位置清晰可见,在座诸将都露出喜色。 有内鬼的仗,打起来就是舒服。 胡图继续道:“六个营地,约有九万多妇孺,现在已经入冬,牲畜都要圈养,他们就算迁徙,也不会太远。” 他介绍完情况,就坐回去。 张铁是个急性子,咧嘴一笑道:“他们位置不会变,这仗就好打,攻破一两个部落,突猛那龟孙,想躲也躲不了。” 李知起身道:“芬问部和突便部最近,卑职建议选他们下手,草原上路好走,急行军的话,三天就可到。” “草原无险可守,突猛可能袭击大贺氏。” 裴行俭抛出一个问题,众人一下陷入沉思。 草原四通八达,唐军去抄他们老家,同样突猛,也可选择突击大贺氏,以他们三千人,绝对守不住。 大贺氏若亡,战略层面就输了。 “总管,不如分一千步卒,防守营地。” 有人提出建议。 “不妥,分兵就弱。” 马上有人反对,本来军力就紧张,再分兵保护营地,面对遥辇氏两万多骑兵,没有必胜把握。 他们都目光都看向杜河。 杜河在帐中踱步。 “大贺氏有多少牛羊。” “回总管,二十万头。” 杜河站住脚步,脸上露出坚毅,“让所有人迁往黑风镇,牛羊不能带走的,就地宰杀取肉。” “总管,这……” 胡图目瞪口呆,牛羊是牧民根基,要按杜河所说,二十万头牛羊,至少要杀掉一半,没有羊羔牛犊,来年大贺氏全都要饿死。 杜河淡淡道:“牛羊没了可以再买,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只要打败遥辇氏,你们失去的,都能拿回来。” 乌娜静静点头。 “按义兄说的做。” 黑风镇在营州境内,有镇戎军和城堡守护,契丹人没有攻城器械,杜河就不信,突猛要去碰个头破血流。 胡图艰难答应。 杜河再次下令,“裴行俭,传信平州刺史,调五百步卒去黑风镇,十日之内,必须赶到,违者斩。” “传信王长史,征召民夫,五十里一驿,运送粮草,另外,和幽州建立联系,高句丽若动,让裴都即刻出兵。” “诺。” 杜河不得不防,西秦叛军,应该不在契丹,否则雄鹰部撑不住那么久,而且,他心中一直有个疑问,突猛的实力,明显不足撼动大唐。 他哪来的自信反唐。 除非另有援军。 但东北强大的势力,就剩下高句丽了。 夜色沉沉,寒风呼啸着,大贺氏营寨灯火通明,牧民们连夜宰杀牲畜,浓烈血腥味飘在空中。 杜河望着草原出神。 契丹之战,还是要速度,这地方太大了,横竖五百里,无遮无挡,若是下起雪来,后勤难以支持。 “都督。” 裴行俭冻得鼻子通红,习惯性喊他都督。 “咱们的人还是少了点。” 杜河道:“那怎样才算多。” “东突厥从西,咱们从东面,南面调魏州精锐,突猛这点人马,几天就要被吃掉,何须像现在斗智斗勇。” 杜河拍拍他肩膀,笑道:“要按你说的,光粮草辎重就要准备几个月,朝廷刚打完吐谷浑,折腾不起了。” “是我考虑不周。” 裴行俭尴尬挠头,忽而低声道:“我想起一个趣事,有次训练时,师父说漏嘴,讲你是师兄呢。” “他就这样,面冷心热。”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笑意。 杜河望向南面。 离开营州数日,不知道玲珑和唐斩怎么样。 杜河回到营帐,床铺边上,躺着一个小人,乌娜眉头微微皱着,发出均匀呼吸声,杜河替她盖好被子。 屈哥和猛哥死后,乌娜把他当成亲人了。 杜河躺在一旁,他第一次指挥作战,关系数万人的命,人前镇定自若,这会静下来,心中杂念纷飞。 “义兄,我们会赢吗?” 乌娜不知何时醒来,睁着大眼问他。 “当然会,你会是新的契丹王。” 天气愈发寒冷,牧民们赶着牛羊,往毡车上搬着物资,他们不缺马,杜河又分出一半辎重兵协助。 很快,大贺氏几万人,往南迁徙。 从这到黑风镇只有百里,三千契丹骑兵会沿途保护,为防止突猛袭击,唐军仍驻守原地,以做接应。 眼见大贺氏消失在天际,杜河心中一松,虽然失去后勤地,但也能轻装上阵,机动性大幅提高。 他们带了十五天干粮,只能突破芬问部,就能以战养战,得到补给。 乌娜是可汗,要跟随唐军征战,她骑在马上,尽管小脸冻得发红,仍旧挺直背脊,展现出非凡韧性。 三日后,大贺氏骑兵回返。 “出发。” 杜河大手挥动,大军开始移动。 唐军训练有素,轻骑兵开路,辎重兵中军在内,末尾是弩手和长矛手,加上游走的斥候,足以应对任何突袭。 在大贺氏骑兵引导下,直插土河芬问部。 …… 营州。 随着前线开战,都督府格外繁忙,王玄策送走一波又一波官员,跌坐在椅子上,吐出一口浊气。 营州军仓大开,一万民夫,正在向边境运输粮草。 平州刺史被薅成光杆司令,写信表达不满。 驿站也和幽州军建立联系。 “大人。” 门外传来仆从的声音,王玄策正襟危坐。 “什么事。” “乞乞突象传口信,靺鞨人可以帮忙。” 王玄策眼中一凝,粟末靺鞨早年投降,高层居住在蕃坊,平民安置在本府,约有几千人,都是天生战士,确能带来帮助。 “不必,让他管好部众即可。” “诺。” 眼下守军虚弱,粟末靺鞨另一支投靠高句丽,乞乞突象和他们沾亲带故,他肯定不会放异族进城。 第49章 大唐步卒 目光所至,皆是一片荒芜,士兵们顶着寒风,驮马拉着重甲和兵器,在辎重兵的马鞭中艰难前进。 “再过一个月,草原就要下雪了。” 胡图面色凝重,突猛失去踪迹,没有任何攻击,大贺氏部众,已经安置在黑风镇,他率三千骑士,一天前追上唐军。 杜河点点头,一旦下雪,草原行军会很困难。 裴行俭大笑道:“大贺氏搬走后,我们没有任何弱点,无需管突猛在哪,我军都直插芬问部。” 契丹部落逐水而居,尤其在入冬后,小海子干涸,没有河流取水,牧民和牲畜全都要渴死。 “就地休息。” 眼见士兵们有疲态,杜河下令休息。 契丹没有高山,但有不少大坡,士兵们在背风地方停下,辎重兵点燃火堆,肉干的香味传出来。 杜河把乌娜从怀里抱出来。 她尚且年幼,禁不起长时间大风,急行军状态,又没有毡车,因此和他共乘,用杜河长袍包裹御寒。 他喝着生硬的米糊,身上恢复暖意。 “还没有突猛消息吗?” “探子走出五十里,仍不见他们踪迹。” 斥候营的主官,是张寒和雄鹰部将领,一半杜河部曲一半契丹骑兵,出征在外,他不能完全相信契丹人。 杜河沉吟不语。 路途已过半,再有两天,就能到芬问部,他们没有营寨,几万妇孺老少牧民,根本阻挡不了唐军。 芬问部老巢被端,遥辇氏联盟必要散伙。 突猛究竟想干什么? …… 在百里之外的地方。 密密麻麻契丹骑兵,铺满整个山坡。 突猛环眼圆睁着,大口撕扯着羊肉,他胡须上沾满油脂,部下们小心翼翼陪着,谁也不敢打扰。 一个翻落下马,快速走近。 “可汗,大贺氏撤走了。” 突猛停下手,咀嚼着食物沉思。 “撤去哪里了。” 骑士额头冒汗。 “不知道,但他们营寨有许多羊骨。” “废物。” 突猛起身,一脚将他飞踹出去,为避免和唐军冲突,他们远遁百里,没想到大贺氏突然搬走了。 “大汗,反正离不开河流。” 手下将领自信满满,都是契丹人,谁还不了解谁,大贺氏躲不过水源。 “唐军在哪里。” “停在七十里外的哈沟弯。” 突猛沉吟着,猛灌一口烈酒,唐军想要突袭芬问部,当然瞒不过他,原本他是打算互换老巢。 用芬问部换大贺氏,是很划算的买卖。 突猛呼出一口浊气,看样子大贺氏迁往营州了,否则,唐军不敢倾巢而出,现在对方无家,要来偷他们的家了。 “唐军总管是个狠人啊。” 几万人部落要搬走,损失牛羊难以估计。 芬问部首领阿勒迟疑道:“大汗是说,大贺氏离开草原——”他说到一半,忽然脸色大变,他部族几万,都还在土河畔。 “慌什么!” 突猛一抹嘴巴,起身道:“阿勒,乌涂,你们两个带五千骑兵,立刻返回部落,把所有人往西北迁。” “可汗,这……” 突猛瞪眼道:“牛羊没了,苪溪部自会帮你们,仗打输了,你们就等着灭族,唐军口粮不多,没有补给,他们能撑多久。” 唐军能狠,他也能狠。 契丹人天生地养,论忍耐性不输任何人。 两人还要再说,突猛冷冷道:“我给你们五天时间,迁不走就被唐军吃掉,不要想背叛,我的手段你们清楚。” 乌涂苦苦相劝。 “可汗,他们有营州在后方,比粮草,我们比不过啊。” 突猛露出神秘笑容,“呵呵,营州,到时候怕是提供不了粮草,等他们饿个半死,就是败亡之时。” …… 简单吃完午饭,士兵们围着火堆休息。 一个骑士伏在马上,快速奔向营地,士兵们认出是斥候,纷纷让开道路,骑士走到中军,滚落下马。 “总管,契丹人来袭。” 他肩上插着利箭,有鲜血溢出。 杜河点点头,亲卫扶着他下去休息,斥候五人一组,现在只有一人回来,契丹大军很快就到了。 “传令三军,准备迎敌。” “呜呜呜——” 军令下达后,浑厚的长号角声响起,游走斥候归队,士兵们穿好甲胄,在火长的指挥,集结成方阵。 “咚咚咚——” 旅中鼓声起,士卒齐步前进。 “呼喝呼喝——” 士兵们喊着号子,脚步密集,精神亢奋。 唐军背后是大坡,无需担心后路,他们采用唐军标准战术,中军步卒在前,两侧骑兵掩护。 随着一声锣响。 步卒停步。 在远处,契丹骑兵飞速接近,直到接近一里地,才勒马停住。 “这就是唐军闻名天下的步卒吗?” 突猛看着眼前严密的军阵,心中暗暗羡慕,唐军十人六匹驮马,每人必备一弓,箭三十,步卒长弓,骑兵角弓,配精钢横刀。 加上高达七成的披甲率,真让人羡慕的流口水。 “可汗,步卒而已,我愿带队冲锋。” 一个粗壮将领满脸不屑。 游牧民族对步卒,很有经验,通常是率兵压进阵型,倚靠战马的压迫感,让步卒出现慌乱,阵型一乱,就趁势追击。 突猛没和唐军步卒交手,也想试试他们实力。 “你率3000人去,切记不要强冲。” 突猛没有信心,又叮嘱一句,对方装备精良,用轻骑冲阵等于找死。 很快,契丹军中响起号角声,三千骑兵集结完毕,他们身穿皮甲,马后挂角弓,神色躁动。 中军指挥台,杜河也看到契丹集结。 “总管,区区三千骑兵,让下臣去迎敌吧。” 胡图自告奋勇,他被遥辇氏压着打,憋屈两个月,唐军士兵都有些看轻他们,这会儿急于正名。 “不急。” 杜河遥指敌阵,道:“这波只是试探,突猛在后头压阵,你们骑兵上去,反而会冲乱我军阵型。” 他不相信大贺氏军队的战斗力,要是契丹败了,突猛全军压上,溃兵冲击本阵,那才叫晦气。 “胡统领别急,大突猛想吓住唐军,做梦而已。” 裴行俭笑着安抚,他是军中司马,平日训练,步卒需列阵,面对骑兵冲锋,有异动者都是不合格。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步兵方阵丝毫未动,军中旅帅和鼓手,目测双方距离,小鼓咚咚作响。 彭排士兵架起五尺大盾,弩手向前。 距离150步(225米)时,小鼓再响。 “杀!” 弩手齐喝一声,弩箭平射而出,卷起金属风暴,三轮弩箭轻易撕裂皮甲,前排契丹兵如麦浪般倒下。 弩手后退,弓手向前。 “杀。” 距离60步(90米)时,小鼓再响,一千弓手齐喝,箭头对准天空,抛射一阵密集的箭雨。 与此同时,契丹人拉开角弓。 嗡嗡嗡…… 无数冲锋契丹人惨叫倒下,唐军普遍装破甲箭,能轻易穿透皮甲,他们要破铁甲,需在20步(30米)内。 唐军阵中,陆续倒下十几个士兵,辎重兵快速拖回伤员。 胡图赫然色变,倒吸一口凉气。 尚未短兵交锋,契丹骑兵就被弓弩射死数百,你攻敌不动,敌攻你必死,装备碾压,仗还怎么打? 突猛真是昏头了啊。 敢掠唐军的锋芒。 第50章 牛皮糖战术 弓手抛掉长弓,在骑兵到达之前,立起一片枪林,契丹骑兵挥舞马刀,嘴里发出嚎叫,高速冲来。 唐军副队巡视本队,有异动者,他会毫不留情斩杀。 “嗷呼……” 契丹骑兵面孔清晰可见。 冲到20步时,契丹骑兵一拨缰绳,战马转向右侧,避开唐军锋芒,动作干净利落,展示高超骑术。 唐军不动如山,没有任何追赶。 “这将领倒不傻。” 杜河看着远去骑兵,心中暗叫可惜,契丹人若敢冲阵,这三千骑兵,就要被长枪大盾碾成血肉。 “大唐步卒,果然天下无双。” 胡图手心发汗,庆幸他在己方。 杜河微微一笑,大唐是精兵战略,每个士兵都是全能,由弓手兼任枪盾兵,辅以精良的武器装备,难逢对手。 中军附近,撤回的弩手满脸遗憾。 他们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人人身披重甲,除了弩手外,还有另一层身份,大唐最强步卒——陌刀兵。 契丹阵营里,突猛脸色阴沉。 刚才这一轮试探,三千契丹骑兵,损失超过六百,敌人只多几十个伤兵,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除非用人命填过去,和唐军近战。 他很快排除这个想法,真要这么做,就算赢了,契丹也要元气大伤。 “废物。” 突猛把怒气撒出去。 刚才请将的部下,灰头土脸不敢说话,他心中委屈得不行,还没靠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弩箭。 这谁受得了啊。 “可汗,草原辽阔,我们可以缠住他们。” 有人提出建议。 眼前的唐军,结起阵就像铁王八,吓不跑啃不动,但他们总要行军,一旦动起来,契丹人就能找到破绽。 “传令下去,四部轮流袭扰,日夜不停。” …… 契丹骑兵如潮水一般退去,杜河当然不会追,他们都是轻骑兵,追起来十天半个月都没结果。 直芬问部,逼其决战才是正事。 唐军收拾好东西,再次出发。 杜河骑在突厥大马上,乌娜缩在他怀中,露出一张小脸,她似乎很高兴,嘴角微微上扬着。 “总管,小心突猛偷袭。” 胡图熟悉契丹战术,开口提醒着。 “无妨。” 杜河随口答道,唐军经历东突厥之战、吐谷浑之战,对游牧民族,有丰富战斗经验,根本不虚。 张寒快马赶来,“总管,契丹骑兵压我们活动范围了。” “叫斥候队撤回。” 杜河立刻下令,斥候是耳目,突猛骑兵众多,能压迫唐军斥候,意味着下一次进攻要来了。 “准备迎敌。” 传令兵抱拳离去。 很快,唐军原地结阵,几千契丹骑兵,黑压压冲来,待到近处,随着小鼓和喊杀声,又一轮弩箭打击。 契丹骑兵勒住缰绳,一轮弩箭只射倒几十人。 “他们学聪明了。” 裴行俭微微皱眉,看来突猛见识唐军弓弩犀利,引诱一波弩手,战争就是这样,需要不断改变战术。 契丹骑兵没有提速,在两百步外,围着步兵不停呼喝。 这是经典的狼群战术,围而不攻,造成强大的心理威慑,等到猎物紧张奔逃,再趁势出击。 杜河当然不能放任士兵紧张。 “行俭,你带五百轻骑,赶走他们。” “诺。” 裴行俭满脸兴奋,随着军令下达,来自营平两州的轻骑兵集结,浑厚号角声起,黑色洪流冲击而出。 裴行俭身穿着锁子甲,头顶殷红流苏飘扬,一身少年英气。 他手持大弓连发三箭,对面三人应声倒地。 契丹骑兵大骇,慌忙抛出箭雨,唐军也在马上回敬,一轮箭雨交锋,契丹骑兵倒下上百,两军距离拉近。 “杀。” 裴行俭呼喊着,快马如奔雷,手中马槊连连挥动,挡者披靡,身后骑兵组成尖刀阵,不停推进。 契丹人穿着皮甲,又无长兵,被杀得连连败退。 契丹将领大怒,连声呼喝。 三千骑兵快速合围过来,他要用人命吃掉这伙唐军,不料裴行俭左突右突,从边缘凿穿敌阵。 “呜呜呜——” 后方传来号角声,契丹将领一挥手,骑兵缓缓撤退。 裴行俭浑身浴血,追着他们尾巴,不停射出弓箭,他们锁甲精炼,又有破甲箭,又削去数十人。 直至看到突猛大队,裴行俭才勒马回队。 “真痛快。” 裴行俭放声大笑。 身后骑兵都钦佩不已。 他年纪轻轻,就是军中司马,战时可指挥军队,手下骄兵悍将,多少有些不服气,今日勇武当先,赢得了军中威望。 “兵曹,给将士们记功。” “诺。” 杜河笑着嘱咐着,心中略感遗憾,他也想冲阵杀敌,可惜作为主帅,关系重大,他不能亲身冒险。 “谢谢总管。” 军中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契丹骑兵退去后,唐军再次启程,士兵们热情高涨,他们发现契丹蛮子,武器装备明显落后。 “胡兄弟,还有多久到芬问部。” 胡图环顾四周地势。 “土河就在前方,明日下午能赶到。” 忽而斥候来报,契丹骑兵又来了,杜河命全军结阵,不料这次契丹骑兵远远的,根本不接近唐军。 胡图望着军旗,开口道:“这是伏部的战士,总管,他们轮流袭扰,想拖住我们行军速度。” 杜河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 契丹人跟牛皮糖一样,黏在唐军身上,确实让人火大。 “传令,弩兵分散左右,骑兵断后,告诉各府弩手,一旦进入射程,就自由射击,其余人等,继续赶路。” “诺。” 传令兵快速下达军令。 枪盾兵继续赶路,两侧弩手严阵以待,大贺氏和轻骑,负责防守尾部,虽然速度变慢,但安全得到保证。 “总管,卑职再冲一次。” 裴行俭尝到甜头,还欲再上。 杜河瞪他一眼,道:“他们装备更轻,你追不上的,不用浪费时间,看好两翼,小心他们突袭。” 裴行俭领命去了。 契丹人见他们没有结阵,只有三层薄薄弩手,想要强行冲阵,死伤百人后,又被裴行俭驱离。 杜河微微沉吟。 营州武库,有许多伏远弩,射程高达一里,是付骚扰战术的利器,可惜太过笨重,只能等民夫送来。 他心中有疑问。 突猛不停袭击,是想干什么? 如果是想拖疲唐军,今明两天,双方就会大决战,一旦唐军攻破芬问部,突猛就输了战争。 又或者是,单纯拖时间? 第51章 前方无家可偷 唐军背土河扎营后,契丹骑兵退去。 为防止夜袭,辎重兵挖陷马坑和壕沟,四面各有数个听子,手持圆筒,监听三十里内马蹄声。 营外三里,设置斥候队,五人十马,遇敌即警。 杜河抽取上下口令,下发给巡逻队,中军旁边,传来俘虏的惨叫,胡图满手是血的走出来。 “据俘虏交待,芬问部和突便部首领,都率军离开了,突猛下令,让他们不停袭击我们。” 杜河点点头,走进中军大帐,今夜没有开会,敌情不明,骠骑将军都在本部坐镇,只裴行俭和张寒在。 等胡图把消息一说,众人都陷入沉思。 “会不会突猛拖住我们,其他两部率军,转进黑风镇了。”胡图有些担忧,他一家子都在黑风镇。 “两部攻不下黑风镇。” 裴行俭看他一眼,这蛮子不知堡垒厉害,黑风镇堡垒,光城墙就高达三丈,镇戎军又是老卒,契丹人拿头去攻。 “只有两种可能。” 杜河开口道:“一是突猛散布假消息,芬问部和突便部骑兵还在,他想趁夜突袭我们,二是,这两个部落,都搬走了,两部骑兵回去协助了。” 胡图失声道:“那得损失多少牛羊啊。” “我们做得,突猛也做得。” 杜河心中越发明亮,如果是这样,突猛也没有弱点,双方再度回到追逐战,这对唐军很不利。 他不想打成消耗战。 “无论哪种可能,明日都见结果。” 杜河脸色凝重,“张统领,今夜恐有变故,你去盯着斥候营,但不要惊动士兵,让他们好好休息。” “诺。” 张寒抱拳离去。 裴行俭道:“不如我去夜袭他们。” 杜河摇摇头,否决掉这个提议,游牧民族主食肉类,很少有夜盲症,夜袭唐军不占优势,反而不利步卒。 唐军战力优势,没必要赌。 夜色沉沉,士兵们都在帐篷里休息。 “咚咚咚……” 几里外的传来鼓声。 “蛮子来了。” 各旅火长大声吆喝,士兵们互相协助,穿好盔甲,整个过程快速且有序,门外队长正在呼喝集结。 “娘的,半夜也不消停。” “老子要弄死他们。” 士兵低声交谈,火长目光恶狠狠扫过。 “不准说话。” 黑暗容易陷入混乱,军中有严令,夜半集结禁止交谈,如有大声喧哗者,火长可当扬斩杀。 杜河掀开帐篷。 营地火把通明,旅帅们正召集部下集合,骠骑将军坐镇本部,一百余近卫部曲,快速向他靠拢。 “报总管,契丹骑兵正在接近。 “传令各部,门口迎敌。” 他翻身上马,沿着主道赶往门口,营地里有预留战马,骑兵们在裴行俭带领下,也很快赶来。 “契丹人疯了?” 杜河呼出一团雾气。 唐军大营背靠土河,左右都有陷马坑,只需正面迎敌,就算是夜战,突猛也攻不进来防线。 “应是疲兵之计。” 裴行俭给出猜测。 突然,地面一阵颤动,马蹄声震耳欲聋,契丹骑兵如潮水般涌来,唐军响起小鼓,弩兵踏步上前。 “杀。” 弩箭激射,契丹前锋,被削去一层。 余下契丹人也不向前,往左转个方向,又快速撤离视线,唐军像打在棉花上,个个满脸怒气。 “这帮孙子,雷声大雨点小。” 杜河笑道:“那是我们应对得当,要是出现慌乱,突猛的大部就压上来了,这人心思缜密,是个厉害人。” 胡图插口道:“再来几轮,士兵会受不了。” 杜河点点头,突猛人多,且机动性强,可以轮流休息,唐军人少,如果不睡觉,明天战力大打折扣。 “裴行俭,张寒。” “在。” “把他们的探子拔掉。” “张兄,走。” 裴行俭满脸兴奋,被动挨打,可不是他的风格,他精力充沛,体壮如牛,三天三夜不睡觉都扛得住。 二人领命离去,杜河再令士兵回去休息。 唐军出动大量精锐斥候,五人一队,将视野开出二十里,裴行俭长枪大弓,遇者即死,杀得契丹人连连后退。 一夜过去,斥候斩首百余。 契丹没有耳目,不敢再袭扰。 天明以后,唐军再次出发,凌冽寒风刮着脸颊生疼,契丹骑兵远远威慑,但不敢再进入弩手范围。 “前方十里,就是芬问部落。” 听到胡图的话,杜河微微点头。 “传令下去,小心戒备。” 突猛若不想芬问部被攻破,最后十里就会爆发大决战。 然而契丹人并没有攻击,杜河用手扯着袍子,把乌娜脸颊遮住,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我们预想没错,芬问部落迁徙了。” 突猛,果然是个狠人。 中午时,唐军赶到芬问部落,这里已经空无一人,褐色草原上,只剩固定帐篷的桩洞,大量兽骨被遗弃,浓郁血腥味飘荡。 胡图根据痕迹,推测他们在三天前离开。 唐军就地扎营,士兵们嚼着难吃的干粮,情绪低迷,原想攻破芬问部落,就能吃上美味肉食,现在一切成空。 杜河坐在火堆旁,陷入沉思。 眼下芬问部落迁走,再往上游是突便部,但两部首领都离开契丹大军,突便部想必也迁走。 自己想偷家,突猛直接把家搬走。 唐军多步卒,就算能骑马行军,想在草原上追击突猛,也是个漫长的过程,后勤线若拉长,凭空多出无数风险。 在草原上打仗,有拳头都没力使。 “他们撤去哪里了。” 面对杜河发问,胡图思索片刻。 “独活部或者伏部,他们在潢水中下游,距此北上约300里。” “还能再迁吗?” 胡图沉吟道:“独活部和伏部接收两部后,人数将近八万,牲畜三十多万,再迁他们就要崩溃了。” 他抬头看着天色,继续道:“而且,很快就要下雪了。” “你确定?” 杜河目光炯炯看着他。 “确定。” 李知插口道:“总管,我们只带十五天干粮,若是再扑空,就只能饿肚子了,不如返回,等王长史的粮草补给。” 他是老陈持重的观点,原本三天路程,被突猛纠缠,粮草消耗到七天。 乌娜道:“义兄,冬天不适迁徙,而且突猛两万多人,假如独活和伏部迁走,那他们去哪补给。” “有道理。” 裴行俭竖起大拇指,“想不到小乌娜还会打仗了。” 众人目光都看过去,乌娜往杜河身边躲,脸上挂着羞涩笑容,杜河摸摸她的头,心中大是欣慰。 这孩子成长速度惊人。 “既已出发,就不走回头路。”杜河豁然起身,“传令下去,三军北上独活部,我就不信,捉不到他们。” “诺。” 主帅有令,一切质疑都要压下。 杜河抬头看天,他知道突猛在等什么,奚部联军还不见踪影,两边若是汇合,突猛就有胜算。 红鬼。 希望你不要来。 否则大军交战,我想留也留不住你了。 第52章 那就分兵吧 “行俭,让你去突袭伏部,需要多少人。” 裴行俭闻言大喜,契丹人一直袭扰,仿佛重拳打在棉花上,他早就窝一肚子火,眼下终于有机会。 “只需三百人。” 杜河沉声道:“我给你五百精骑,另有大贺氏骑兵一千,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要攻破伏部。” “总管放心,不破伏部,卑职提头来见。” 张铁劝阻道:“我们骑兵有限,再分兵出去,将来决战时,恐怕难以支撑,请总管慎重考虑。” 大贺氏的兵力,辅助还行,正面对突猛骑兵,有些不够看。 再刨去分兵的力量,他们只剩三千五步卒,五百重骑,机动力量很大削弱,对突猛两万多人,还是很吃力。 杜河淡淡道:“奚部还没出现。” “总管是说,他们可能会联合?” 张铁微微色变。 这样一来,敌方将增到三万,六七倍的兵力啊。 “遥辇氏所在的苪溪部,和度稽部亲近,不是可能,是一定,我们要赶在他们汇合之前,击败突猛。” 张铁再无异议。 …… 在土河边上,契丹骑兵同样在休息,突猛骑马站在高坡上,望着唐军的方向,眼中阴晴不定。 芬问部落已撤,唐军要往哪走呢。 他已经清楚,破坏他计划的人,不是营州长史,而是都督杜河,不过无所谓了,杀子之仇,他一定要报。 “报——” 斥候疾驰而至。 “禀可汗,唐军精骑四处,遮蔽二十里。” 突猛点点头,难得没有发怒,唐军轻骑,战斗力远超他们,除非大决战,否则勇士拼不过他们。 “再探。” 他没有等太久,又一个斥候赶到。 “可汗,一部唐军不见了。” 突猛微微皱眉,不见了是什么鬼,身后将领斥道:“什么叫不见了,你们探子都是饭桶吗?” “可汗,确实是不见了。” 突猛挥手让他退下,看来唐军遮蔽战扬,就是为了掩护这部骑兵踪迹,草原四通八达,骑兵要走,谁也拦不住。 问题在他们去哪里了。 “大汗,唐军不会来突袭我们吧。” 一人发出惊呼,其他人被他一吓,也神情紧张,千里奔袭,是唐骑的拿手好戏,东突厥就败在这招。 突猛懒得理这些蠢蛋。 突袭也看人数,大白天的,唐骑步卒敢冲两万人,不是送菜么。 但他同样不解,不是突袭,那唐骑去哪里了? “报——” 又有斥候赶到。 “唐军已经开拔,正在北上。” 突猛迷惑顿解,哈哈大笑,“北上,呵呵,这位总管是个狠人啊,想直破独活部,那分兵,就是去伏部了。” “达乞,你率五千骑,返回伏部,务必守住部落。” “是。” 达乞双手抱胸,行礼后离去。 伏部是他老巢,数万部众都在,由不得他不尽力,片刻后,马蹄声如雷,五千伏部战士,奔向西北。 “奚部在哪里。” 掌管情报近卫连忙出列。 “一万骑兵,正在北上。” 突猛露出笑意,奚部终于来了,等击败唐军,他就要吞下奚部,与高句丽联盟,发展整个契丹。 冶炼,盔甲,粮草,应有尽有。 一切为了契丹的未来! “大汗,在独活部和他们决战吗?” 身后将领还有些忐忑,唐军的犀利,他们早见识过,独活部不能迁徙,决战地点,就在唐军到达时。 “他们回返雄鹰部,还有生机,北上独活部,只有死路一条,你到时候见到的,就是一群丧家犬。” 突猛微笑不语,他已收到来信。 “传令下去,放开营州和唐军的通道。” “是。” 突猛一指北方。 “走,送他们去独活部。” …… 苍茫的大地上,唐军排成长龙,艰难前进,由于分出轻骑,杜河把重骑兵当轻骑用,联合大贺氏骑兵,护住左右。 “总管,他们来了。” 斥候刚说完,杜河就听到马蹄声,分兵后斥候队大幅缩减,现在唐军耳目,只探出本队三里外,而且采取避战。 “传令下去,全军迎敌。” “张寒,带部曲去找骑队。” “弩手出列。” 中军一道道命令下去,唐军快速反应,总管近卫汇入,约二千五百骑兵,护住尾部,两侧弩手出列。 刚布好阵型,契丹军骑兵进入视线,随着距离拉近,唐军在旅帅指挥下,分成三段式射击。 “杀。” 第一排弩手射出,数十个契丹兵倒下。 一排撤,二排进。 又是一轮弩雨。 契丹人在惨叫着,拉近距离。 二排撤,三排进。 三排弩箭射完,契丹死伤数百,但同样拉近距离,彭排士兵架起大盾,60步时,弓手向前,抛出箭雨。 契丹人顶着死伤,狠狠冲撞而来。 “嘭!” 战马巨大的力道,把数十个盾兵,撞的后退吐血,契丹人冲锋势头被挡,挥舞着马刀,开始白刃战。 唐军长枪刺出,不断有骑兵落马。 “啊……” 兵刃撞击,惨叫声,不断响起。 在中军大阵,杜河看着前线血战,表情毫无波动,突猛真是难缠的对手,虚虚实实的攻击,防不胜防。 要不是他下令全军迎敌,此时已被突破。 在丢下两百多具尸体后,后方传来号角声,契丹骑兵放弃进攻,转身脱离战扬,中军未下令,唐骑没有追击。 等契丹骑兵消失不见,唐军清扫战扬。 胡图叹道:“突猛果然厉害,我们刚分兵,他就开始进攻。” 杜河翻身上马,轻笑着捏乌娜的脸,“草原只有一个王,但不是突猛,我们小乌娜,才是最合格的。” 见主帅风轻云淡,中军气氛一松。 契丹人退去,斥候重新铺开,杜河下令继续前进,突猛放弃了试探,每隔一个时辰,派出骑兵袭扰。 突猛同样亏不起,再死人只会消耗士气。 天黑以后,唐军在避风的地方扎营,杜河召开会议,要求各府骠骑将军,安抚好部下,禁止士兵扎堆闲聊。 突猛连续的袭扰,带来很大压力,又没有地方休整,士兵们多有怨言。 “带一队人巡营,禁止士兵聚集。” “侯爷放心,谁敢乱说,老子砍了他。” 张寒眼中杀气毕露,杜河微微点头,自从胡报恩和杜勤事件后,除了心腹,他对谁都不信任。 胡图来到他身边。 “总管,下雪了。” 杜河伸手,一片冰凉雪花,在手中融化。 雪天到了,战争会更加残酷。 他隐隐担心后方。 第53章 营州事变 大都督出征在外,城中戒备森严,入夜之后,平州军巡视全城,禁止任何人聚集逗留,违者立斩。 城南蕃坊,一座华丽宅院内。 乞乞突象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柔软丝滑锦被,寒风丝毫不能侵袭,让他发出舒服的喟叹声。 人生六十,还能有如此享受。 以前在穷山恶水里求活,哪有这般安逸,现在部众有田有产,他这个首领,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大人,您要的茶。” 清秀的侍女进来,轻声提醒着。 乞乞突象淡淡嗯一声。 “叫阿利来见我。” “是。” 他喝着芳香的茶叶,想起远在粟末水边的乞力扎,他的亲兄弟,现在大概还穿着兽皮烤火吧。 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 “大人,您有何吩咐。” “捐一百石粮食给都督府。” “是。” 阿利恭敬的回答,乞乞突象很满意,这些粮食捐出去,必得天可汗欢心,又会有赏赐下来。 “阿郎在哪里。” “在归顺县。” 乞乞突象叹口气,他儿子乞乞仲象,就是不愿在城中享福,归顺县是粟末靺鞨的封地,他的族人全部在那。 勇敢,坚强,聪明的乞乞仲象。 为什么就不明白,相比于富贵和安逸,权势算得了什么呢?为何要和乞力扎搅和在一起啊。 “派人叫他回来。” 乞乞突象做出决定,唐廷和契丹交战,粟末靺鞨绝不能掺和进去。 “是。” 管家阿利退下后,屋中陷入漫长的安静,也许是人老了,乞乞突象脑中杂念纷飞,左右都睡不着。 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声传来。 “谁。” 乞乞突象睁开眼,眼前站着一道枯瘦矮小的身影,他正要大声呼喊,一只铁手掐住他的脖子。 他伸出手,用力抓着,却纹丝不动。 随着大手用力,他呼吸困难,他放弃了挣扎,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愚蠢的儿子,会葬送整个粟末靺鞨。 “咔嚓。” 乞乞突象被拧断脖子。 身影把尸体藏在床底,翻身进了被窝,他安静的躺在床上,烛光照过,露出一张和乞乞突象相似的脸。 直到天色大亮,门外响起侍女的声音。 “大人,该用膳了。” “放在桌上,老爷今日身体不适,要多休息,不要让人打扰。” “是。” 侍女没有起疑,房间归于安静。 远在几十里外的归顺县,由于冬天的到来,靺鞨人不再劳作,家家户户闭门猫冬,显得一片寂静。 “呜呜呜——” 浑厚的号角声响起,打乱了平静,人们穿上皮甲,拿着铁矛出门,走到祭祖广扬,那里站满了人。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 每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议论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一个强壮的年轻人走出来,他浓眉阔嘴,前半额头剃光,后脑拖着鞭子。 “安静。” 所有人立刻闭嘴,这是首领的儿子乞乞仲象,在他身边,几个男人还留着原始发型,那是乞力扎那边的靺鞨人。 “可汗死了。” 乞乞仲象满脸悲愤。 “什么!” 靺鞨人不可置信,伟大的乞乞突象,带领他们脱离原始渔猎,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是所有靺鞨人的信仰。 乞乞仲象涌出热泪,“今天上午,唐廷派人刺杀他。” “怎么可能!” 台下有聪明人立刻否定,粟末靺鞨归顺多年,乞乞突象为避嫌,都搬到营州城,唐廷为什么要杀死他。 乞乞仲象凶光毕露,厉声道:“在营州城,除了唐廷,还有谁有能力刺杀他,唐廷和契丹交战,要抢我们的粮草。” 哗—— 台下顿时大慌,东北冬季寒冷,抢了粮草,一家人都要饿死。 乞乞仲象大声道:“征粮队很快就来,我们不能等死!” “杀进营州,为大汗报仇!” “抢银子,抢女人!” 他安排好的人立刻响应,靺鞨人被他们煽动,点燃仇恨和掠夺本性,个个涨红脸,发出惊天呼喊。 “杀进营州!” 五千靺鞨战士,卷向营州。 …… 营州城南,青皮聚集的院子。 夜色沉沉,几个青皮躲在屋中,烤着火赌牌,大门忽然推开,闪进来一条瘦小的人影,众人齐齐发笑。 “张小柴,天黑还乱走,不怕军爷捉你去打板子么?” “几位哥玩着呢。” 张小柴笑嘻嘻的回应,转身走进主屋,而后轻轻敲门,得到屋内人允许后,才推门走进去。 屋内点着烛火,桌旁放着一盘猪头肉,赵旺仰着身体喝酒,眼神已经微醺。 “喝点儿。” 张小柴摇摇头,靠近他一些,低声道:“老大,天黑的时候,我看见一伙人很可疑,他们进了张氏客栈。” 赵旺笑道:“你想赏钱想疯啦?进客栈有什么可疑的。” “不一样。” 张小柴严肃道:“小人手底下稀疏,招子可亮着呢,那伙人都是练家子,而且神色很紧张。” 赵旺翻身跃起,酒醒了一半。 “多少人?” “二十几个,身上还藏了兵器。” “进的张氏客栈?” “是。” 赵旺皱眉不语,眼下营州开战,往来商队都停了,二十多个带兵器的人,这些人来营州干什么? 等等,张氏客栈。 靠近城门啊。 “带弟兄们躲好。” 赵旺叮嘱一句,匆匆离开,好在这里不是坊市,他顶着寒风摸黑行动,祈祷不被巡城士兵发现。 拐过街角,一队巡逻士兵迎面走来。 赵旺身体贴着墙角,隐在暗处一动不敢动,他现在是黑户,平州军可不认得他,被斩就冤了。 眼见越来越近,他心提到嗓子眼。 忽而,两边院墙上,出现许多黑衣人,平州军是背对,并没有发现,赵旺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纠结要不要示警。 黑衣人行如鬼魅,悄无声息接近巡城士兵,一手捂住嘴巴,短刃同时插进脖子,片刻十人队就被杀光。 士兵尸体,一个个被拖到暗处。 很快,他们换上巡城士兵的衣服,调转方向,往北门走去,赵旺满头大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有人敢杀巡城队。 营州要出大事了! 他趁着夜色,奔到都督府,疯狂拍门,睡眼朦胧的门房被吵醒,不耐烦骂:“哪来的疯汉,宵禁也敢走,不要命了么?” 赵旺顾急声道:“速去报王长史,故人有大事相报。” 门房还有些迟疑,赵旺斥道:“契丹战报,耽误了你脑袋搬家!” 门房匆匆去了,不多时,都督府门打开,王玄策披着袍子走出来,看见赵旺神色焦急,心中一沉。 “王大人,有人杀了巡逻队,前去北门了。” 王玄策脸色大变。 第54章 无敌的弓手 赵旺快速把事情说一遍,王玄策大感不妙,城中既有内鬼,城外必有伏兵,他很快就想明白。 营州本府,只有靺鞨人有势力。 “敲鼓士警!” 门房踉跄着奔向府内,王玄策狂奔去马厩,眼下要先去军营,只要五百平州军在手,尚可改变战局。 这时,大地一阵震颤。 “杀啊。” 北门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北门破了,大人,先撤吧。” 赵旺话音刚落,城中数处燃起大火,火舌窜上天空,照得一片火红,人们在沉睡中惊醒,乱成一团。 喊杀声在迫近都督府。 王玄策身形摇晃。 北门失守,军营完了。 “咚咚咚——” 鼓声在都督府响起,惊动所有人,王玄策眼神一凝,快步走进内府,杜河留守的部曲持刀冲出。 “大人,出什么事了!” 王玄策高声道:“快快快,城中有人叛乱,速去带上玲珑,从后门离府!然后从南门出城!” “是。” 部曲神色紧张,匆匆跑向后院。 “大人,你也——。” 赵旺神色大急。 “不——” 王玄策抬手打断他,道:“城中有武库,这些装备,绝不能落在靺鞨人手里,你先去,务必保住玲珑。” 玲珑是都督家眷,绝不能出事。 否则,他们俩就无颜见杜河了。 赵旺急得跺脚,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武库,他抓住王玄策肩膀,不料王玄策反手一震,就挣脱开。 “这是命令,快去!” 赵旺心中一震。 营州失守,王玄策已存必死之心。 这时,部曲拥着玲珑出来,她披着宽大袍子,小脸一片煞白,在她身边,唐斩面无表情的向前。 他出手如电,将王玄策击晕。 这时,都督府大门方向,传来喊杀声,唐斩将王玄策扔给赵旺,脸色不变,急速奔向武扬。 “带他们离开。” 都督府响起密集脚步声,部曲们扶着王玄策,匆匆奔向后门,刚走出几步,几十个靺鞨人向他们包来。 “抓住他们!” 靺鞨人大声呼喊,脸上露出残忍笑容。 这处是都督府杂物间,月形门被靺鞨人堵住,他们要想从后门出去,就必须杀穿这波靺鞨人。 “杀。” 部曲分出六人,拔刀开路。 靺鞨人嚎叫着迎上,双方在门前激战,余下五人持刀,护住玲珑和王玄策,向着月形门推进。 部曲组成六花阵迎敌。 这是李靖应对突厥人所创,后推广到军中,六边护住中央,每面各一个刀手,互相支援杀敌。 “啊……” 一个靺鞨人惨叫,部曲抽刀带起一串血珠,血珠溅在玲珑脸上,她咬牙不敢出声,生怕让护卫分神。 很快,门前倒下六七个靺鞨人。 他们激起凶性,不退反进,一层一层压上,一个部曲刚刺中敌人胸膛,那人单手抓刀,露出狰狞笑容。 只这瞬间耽搁,一把短刃扎进部曲胸膛。 靺鞨人以命换命,片刻倒下三个部曲。 部曲倒下后,立刻有人替补,六花阵艰难地向门口推进,杀死十几个人后,终于抵达门口。 “走!” 两个部曲堵门,余下带着玲珑撤离。 密密麻麻的靺鞨人拥上,两个部曲撑在门口,挥动手中横刀,面前的各式兵器,瞬间刺出无数伤口。 鲜血在门口滴下,一股股汇聚。 他们浑身浴血,狞笑着挥刀,敌人前赴后继的倒下,靺鞨人进攻势头,被死死堵在小门前! 靺鞨望着两个血人,迟迟不敢上前。 “杀了他们。” 部落首领话音刚落,一支利箭贯穿他的头颅,随后箭如雨下,一个又一个靺鞨人,被精准射杀。 他们回过头,在屋顶高处。 一个挺拔消瘦的人影,将弓弦拉出残影。 两个部曲,目光崇敬。 “这家伙真不是人啊。” “咳咳……死前能看到,也值啊。” 唐斩看着两个部曲倒下,面无表情,他在屋顶如履平地,强悍的眼力,让他根本不需要瞄准。 大弓即是手臂。 “咻咻咻……” 随着一声声惨叫,院中满地伏尸。 二十几个靺鞨人,被屠戮一空。 他转过身,两条火把长龙,在飞速接近,他吐出一口浊气,久违的狩猎本能,让他体内血液燃烧。 来吧,猎物们。 油基带着一百人杀进都督府,府中一片混乱,来不及逃走的奴仆跪地求饶,他看也不看,直奔后院。 抓住王玄策和营州都督家眷,就是大功一件。 “快快快……” 刚才手下来报,有一个小族抢先进了都督府,他心急如焚,到手的功劳,被人抢了就亏大了。 赶到后院,他倒吸一口凉气。 几个唐朝士兵早已死去,院中躺着三十几个靺鞨人尸体,这结果出乎意料,靺鞨的勇士,如此不堪一击? “大人,都是后背中箭。” 后背? 油基豁然惊醒,回头去看,在屋顶上,一个人影正在拉弓,他大惊失色,连忙向侧面躲闪。 人影快手拨弦。 “啊……” 几声惨叫,部众瞬间倒下五个。 “有弓手!” “在屋顶!” 部众连连惊呼,他们经验丰富,向两侧翻滚,只在这片刻,人影又拉出数箭,几个族人当扬毙命。 油基藏在屋檐下,心砰砰跳。 这人好快的箭。 “去一队人追击。” 他一挥手,五个部众冲向月形门,刚奔出几步,头顶碎瓦作响,人影拉弓连射,五人排成直线,扑倒在地。 火把映照下,靺鞨人面面相觑。 “该死!” 油基低骂一句,若非在营州城,他都怀疑见鬼了,靺鞨族擅射的人不少,但五连发精准杀人,他听也没听过。 这他娘的是晚上啊。 “大人,怎么办?” 屋顶的弓手,带来压迫感太强了,部下头脑恢复冷静,面带惧色,露头就秒,谁敢出去送死。 油基低声吩咐几句,三个擅射部众借着屋檐,快速散开,几个彪悍的勇士搭起人桥,在屋檐下立定。 对付弓手,只有对射或近身。 他借着掩体,快速潜行到角落,从他的位置,能看到屋檐上的人影。 “射!” 油基一声暴喝,另外三个方向站起弓手,瞄准屋顶。 弓弦震动,三支利箭激射而出,屋顶上的人扑倒在地,油基心中狂喜,然而下一秒,人影站起,张开大弓。 几声惨叫,三个部众中箭倒地。 就是现在! 油基趁着那人张弓,搭上一支箭,狂飙而去,他是靺鞨有名的神射手,又是背后发箭,屋顶之人必死! 屋顶那人转身,伸手—— 抓住了箭。 油基瞳孔猛缩,陷入呆滞。 瞬发而至,连野猪都能穿透的利箭,他用手抓住了? 人桥也发挥作用,一个靺鞨战士被托起,跃上屋顶,刚露出脑袋,屋顶的人一甩手,利箭穿透他眼眶。 十几个部落战士,陆续爬上去。 在油基惊恐的目光中,人影快速移动,雪亮的刀光闪烁,落下数十个残肢断臂,血水如雨,顺着屋檐落下。 仿佛这屋顶是炼狱,进之即死。 “大人,快撤。” 在人影张弓的瞬间,护卫将油基扑倒在地,他头皮一阵发麻,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僵硬。 “快去……告诉可汗!” 几个部众借着屋檐快速离去,屋顶响起轻微脚步声,油基和部众躲在下方,面露恐惧,仿佛头顶,站着一个洪荒猛兽。 第55章 已经很强了 靺鞨人在内应帮助下,顺利打开北门,军营、粮仓先后攻破,但在军械库,遭受到一队唐军顽强抵抗。 军械库围墙高达两丈,只一个大门进出,唐军仗着地利,守在门口,弩手枪盾兵配合,靺鞨人发挥不出人多的优势,僵持在门外。 门口铺满尸体,可见战况惨烈。 “里面的勇士,出来投降吧,我保证你们不死。”白鬼高声呼喊,这五十个唐军,守住十几波攻击,让他起劝降的心。 库内传来一个桀骜声音。 “呸,老子当了一辈子兵,可吃不惯反贼的饭,靺鞨人,你们今日叛唐,来日大唐必踏平靺鞨。” 他话音刚落,库内冒起几处浓烟。 “烧,都给老子烧了!” 唐军队正发出大笑声。 乞乞仲象脸色大变,靺鞨人不懂制铁甲,唐军很快就会报复,要是军械全烧了,他拿什么抵挡。 “白先生,快出手吧。” 白鬼点点头,接过两把小锤,从墙角爬上,院中三排弩手对准门口,大门左右各五个枪盾兵。 他的目标是弩手,唐军弩手交替射击,再由枪盾兵斩杀漏网之鱼,在这狭小之地,杀死百余靺鞨人。 由于在夜晚,唐军没有发现他,白鬼枯瘦的身影,绕着围墙奔走,很快走到弩手头顶,他暴喝一声,从屋顶跃下。 与此同时,靺鞨人再攻大门。 白鬼有巨力,双锤舞出一阵风暴,唐军端着弩机,连横刀都没及拔出,就被白鬼的双锤击倒在地。 铁锤破甲非凡,倒地唐军大口喷血。 “狗贼!” 唐军队正见弟兄身死,目眦欲裂,拔刀当头斩来,白鬼闪身躲过,又捶死两名唐军,轻松惬意。 门口枪盾兵失去弩手支援,很快被靺鞨人淹没。 乞乞仲象大手一挥,靺鞨人奔向军械库,很快响起放火唐军的惨叫,队正与三个弩手被围在角落。 “敬你是条汉子,降了吧。” 面对白鬼的话,队正没有回答,他脸部抽搐,喘着粗气,举起横刀,另外两个战友也同样提刀。 “弟兄们,黄泉路上作伴,杀啊。” 密集的铁矛刺来,三个唐军倒下。 白鬼长叹一声。 “白先生,还有七成军械完好。” 乞乞仲象大笑走出来,这个军械库,是张俭数年积攒,弩机、轻重甲应有尽有,无异是个宝藏。 有了他们,粟末靺鞨就有底气。 “恭喜大汗。”白鬼微笑奉承一句,“眼下还需平定营州,等高句丽大军一到,两家合为一家,再不怕唐军报复。” 正在这时,一骑匆匆闯入。 “大汗,杜河家眷和王玄策跑了。” “怎么回事!” 乞乞仲象脸色微变,王玄策和杜河亲眷,是他向高句丽递出的投名状,要是跑了,这胜利大打折扣。 等骑士一说,白鬼紧皱眉头。 “精通箭、刀、枪三术,应是沧州唐斩。” 乞乞仲象大怒。 “不管是谁,都要死!” 他们匆匆赶到都督府,油基带着几十个部众,还躲在屋内瑟瑟发抖,乞乞仲象气不打一处,披头两个巴掌。 “人呢?” “大汗……,去南门了。” “追!” 乞乞仲象赶到南门时,城门大开,几个骑士正在快速离去,左侧屋顶上,一个人影正在张弓急射。 箭如雨下。 十几个追击的靺鞨人倒下。 余下的靺鞨人,迟疑着不敢上前,仿佛前面就是禁地,见到可汗率大军到来,纷纷露出喜色。 乞乞仲象倒吸一口凉气。 “他就是唐斩?” 白鬼凝重点头,唐斩的武力超他意料,一个人发箭如雨,快弓手也能做到,但黑夜里不失准头,就超出人力了。 “再派一队人上去。” 乞乞仲象一挥手,十人精锐打马前冲。 几声惨呼,死去六人后,就没有箭下,唐斩从屋顶跃下,大枪吞吐出光芒,四个骑士鲜血飞溅。 “他没箭了。” 白鬼做出判断,一袋箭三十支,负重二十三斤,唐斩最多带三个箭囊,再多就要影响行动了。 都督府射死几十,南门又射死几十。 箭囊已空。 “那就好办了。” 乞乞仲象脸色一震,近身作战,是靺鞨人的长项。 “慢。” 白鬼抬手制止他,大步踏前,城门长街上,唐斩持枪而立,瘦弱的身影,带着一股摄人威势。 “唐兄,你本就是义军,何不弃暗投明,共谋大事。” “前进者死!” 唐斩横枪,在城中火光映照下,他眼眸泛红,不见丝毫情感波动,白鬼不再相劝,提起双锤,缓缓迫近。 等距离足够,白鬼高高跃起。 一锤砸下,一锤藏后。 “当!” 锤头和大枪相交,发出巨响,震得人心头发慌,白鬼一扭身,藏着的后手再砸,不料大枪吞吐,稳稳挡住铁锤。 “当当当……” 白鬼近身抢攻,双锤如暴雨倾泻! 长街上,回响着巨大撞击声,两道人影快成一团,随着两人移动,青石砖片片碎裂,发出爆裂声。 “可汗,要帮忙吗?” 乞乞仲象瞪他一眼,懒得理他。 数十次巨响后,人影分开,白鬼身体如断线风筝,向后飘出,一杆大枪追刺,他在空中甩出铁锤,堪堪挡住大枪。 “哇……” 落地之后,白鬼喷出鲜血。 他额头冒汗,他浸淫武艺数十年,难逢敌手,没想到唐斩的速度力量,竟似山中猛虎,超出人体极限。 唐斩依然站在原地,似乎不越界就不会攻击。 “可汗,我不是对手。” 白鬼神色萎靡。 “不够强!” “不够……强啊!” 唐斩站在街中,嘴里喃喃自语,远处有箭雨射到,他本能的挥枪,强劲的箭支被轻松扫落。 “义军!” 无数记忆涌现。 马蹄声震动,靺鞨人挥舞着马刀,战马带着千斤威势,狠狠撞过来,他大枪呼啸,两匹战马断腿倒下! 摔倒地战马,挡住后面的冲锋。 密密麻麻的靺鞨人,向他杀来,大枪如同银龙飞舞,吞吐间鲜血喷洒,靺鞨惨叫声充斥耳边。 杀杀杀! 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十七年前,同样的夜晚,唐家庄燃起大火,人们在火中哭嚎,鲜血溅在屋檐上,那时自己,守在兄长门前。 “唐明,起义也是为了富贵,别怪兄弟!” “杀了他!” “杀了他!” 义军咆哮着冲来,想要杀死他们的主君。 他挥舞着长枪,一排又一排的敌人扑倒,血液在门前汇聚成河,但面前敌人无穷无尽,他们扭曲着面孔,悍不畏死。 义军绕过他,冲进兄长的房间。 “不不,不许进去!” 他疯狂嚎叫着,挥枪杀进房间,兄长和嫂嫂都倒在地上,在他们怀里,一个女婴哇哇哭着。 他抱着女婴,在林中狂奔。 直到所有的追兵都看不见,他眼中涌出热泪。 兄长,我挡不住啊! 再醒来时,眼前是一个温润的青年,唐军横扫河北,所有仇恨都消散,他知道青年的名字,杜如晦。 他在长安定居,但每到午夜,总有声音在喊! 不够强! 唐斩,你不够强啊。 靺鞨人骑着马,被他单枪推进,终于,他面前一空,满地的人尸和马尸,以及后退的靺鞨人。 身体力量在快速消失,巨大疲倦袭来。 他吃力的拄着枪,周围一片安静,在恍惚中,兄长和嫂嫂就站在面前,他们带着温柔的笑。 “已经很强了。” 唐斩眼泪再次涌出。 已经很强了。 至少……保住了玲珑。 乞乞仲象吞咽着口水,站的远远地,战马不安刨地,似乎稍有不对,就要打马逃离这扬战争。 他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一个人,一杆枪。 平推他两百精锐骑士。 唐斩仍然站在街上,一条几十丈的血路,就在他身后。 “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连白鬼也保持沉默,乞乞仲象挥手,两个战士战战兢兢地,持着铁矛靠近唐斩。 铁矛轻轻点在他身上。 “可汗,他死了!” 乞乞仲象打马向前,没有胜利的兴奋,部落中的战士,端着长矛,就要去分尸,他们失去了亲人。 “住手!” 白鬼厉声喝住,“大汗,战士可杀不可辱。” 乞乞仲象点头。 “把他好生葬了。” …… 营州易主的第三天,王玄策赶到黑风镇,数万大贺氏民众,聚集在此,把城堡挤得满满当当。 “什么!营州失守了?” 镇戎军旅帅和大贺氏头人大惊失色。 王玄策点点头,冷酷目光扫射:“按照战时军令,本长史接管镇戎军,你们两人,可有异议?” “尊大人令。” “派出信使,通告幽州都督。” “派出信使,通告长安兵部。” “派出信使,通告总管。” “诺。” 镇戎军旅帅拱手答应,却被他叫住,王玄策脸色凝重,半晌才道:“去契丹的信使,见到总管之前,不准告诉任何人!” 他目中森森杀气。 “泄露口风,本官定斩!” “诺。” 王玄策走出大帐,玲珑正呆呆看着营州,他微微叹气,契丹远征军的家属,都在营州,若不保密,只怕那边军心立散啊! 第56章 各自的抉择 “总管,营州来人了。” “进。” 杜河正在烤火,寒冷的天气,让行军变得困难,突猛人比他多,也停在几十里外,不敢再袭扰。 信使卷着风雪进内,脸上布满寒霜。 他没有说话,杜河心中一沉,他挥挥手,乌娜和胡图离开大帐。 “总管,营州失守了。” 杜河端水的手停在半空,信使说完后,递上密信,他脑中嗡嗡作响,手指微颤,接过信不敢打开。 玲珑,千万不要出事啊。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看完密信,手掌上青筋毕露,愤怒充斥他内心,靺鞨人竟敢反叛大唐。 不对。 背后是高句丽。 他很快反应过来,靺鞨人没有实力对抗大唐,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投靠高句丽,谋取营州地盘了! 原来白鬼迟迟没露面,是在穿营州线。 远处传来马嘶声,是士兵们在杀马取肉,杜河惊醒过来,他是一军主帅,这时候容不得半点慌乱。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人拦截。” “回总管,没有。” 杜河微微沉吟,难怪突猛一直避战,原来是在等消息,唐军后路被断的消息传开,这四千士兵,再无斗志。 好在王玄策机智,命人秘密报信。 他要回去收复营州,就势必保不住消息,风雪加上食物短缺,突猛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回程的路更加艰难。 就算回到营州,靺鞨人有武库在手,以他的兵力,短时间根本攻不破,幽州军远在几百里,救不了近火。 但唐军家眷都在那,营州不得不救。 白鬼好手段啊。 横纵联合东北的势力,把战斗力强的唐军拖入泥潭,只要他一步走错,唐军全要葬在草原上。 “告诉王长史,若靺鞨人攻黑风镇,立刻撤入契丹境。” “总管,大军不……” 信使脸色诧异,杜河目光严厉,他不敢再说,拱手答应。 “张寒。” “在。” 张寒进入帐内。 “送他出去,不准和任何人接触。” 张寒不知道发生何事,但看总管脸色阴沉,连忙答应下来,他对着信使摊手,“这位兄弟,请。” 等帐中安静下来,杜河狠狠一捶桌子。 他不担心唐斩,以他的能力,只要不想死,靺鞨人杀不了他。 “釜底抽薪。” 杜河喃喃自语。 更严重的后果在朝中,一旦消息传入长安,作战不力的帽子肯定要扣下,李二再派大将接管,自己就是边缘人物了。 一切心血,都为他人做嫁衣。 现在营州战乱,军驿系统被靺鞨人占据。 从黑风镇到长安,延长至十日以上。 还有时间! 夜晚。 总管亲兵传令,各府将军在中军大帐议事,他们在帐中等候许久,杜河高大的身躯缓缓踏进。 “独活部还有多远。” “一百里,估计要三天。” 胡图给出判断,若天气良好,只需一天半就能赶到,但现在风雪交加,重甲和草料,都必须依靠驮马。 杜河下达命令。 “带三日草料,重甲让士兵带,多余驮马,全部杀掉取肉。” 总管要急行军了。 这个命令很不合理,帐中陷入沉默。 李知硬着头皮开口,“带三日草料,若不能取胜,咱们要全军覆没啊,而且,士兵多有冻伤,是不是缓一缓。” 胡图也劝道:“总管,没有战马,在草原上就是羔羊。” 杜河眼中闪着精光,环视诸将,被看到的人纷纷低头,眼前这位少年总管,敢打敢冲,威势渐重。 “两天,我要看到独活部。” 杜河停顿片刻。 “这是命令。” 杜河做出决定,诸将再无异议。 散会之后,总管亲卫透露口风,朝中来信责备营州都督,说他们半个月毫无建树,总管为此大发雷霆。 各府将军这才恍然,难怪总管态度强硬。 每个人都憋着火气,他们都是边军,精锐中精锐,现在被朝中责备,简直就是军人的耻辱。 …… 雪白的草原上,一个契丹骑士狂奔。 他跑过一处山坳,猛然,远处雪地炸开,露出七八个人影来,骑士大惊失色,疯狂抽打坐骑。 “噗。” 一支利箭穿透左肩,将他打下马来。 “将军好箭法!” 面对部下夸赞,裴行俭大笑,一群人走过去,契丹骑士挥动马刀,被他轻轻一磕,绊倒在地上。 “你的身份,目的。” 裴行俭用契丹语审问。 “呸。” 契丹骑士吐出血沫,被他闪身躲过,裴行俭去摸他胸口,那骑士顿时大急,两个唐军笑嘻嘻抓住他。 “哦,原来是信使。” 裴行俭摸出信件,打开一看,脸上不动声色,手指却捏紧。 “杀了他。” 他淡淡下令,一颗首级落在雪地上,几个人离开雪地,从山坳处牵出战马,翻身奔向营地。 行走数里,来到一处背风山坳,骑兵们正在休息。 “叫扎里和来。” 唐军轻骑主官是他,大贺氏一千轻骑,是胡图的下属,一个叫扎力和的将领,双方以他为主,共同议事。 很快,扎力和赶到。 “伏部还有多远。” “一百里。” 裴行俭点点头,密信是突猛写给伏部首领达乞的,信中说营州失守,要达乞守好部落,契丹就会胜利。 营州失守。 这给裴行俭带来震撼。 按照原定计划,他突袭伏部,主力击破独活部,两个老巢被破,突猛再通天,也只有败亡一局。 但营州被破,都督会做出怎样选择? 可惜没有信使传消息,草原大雪后,他昼伏夜出,契丹人都找不到他,更何况都督的主力。 如果大军回返营州,那他就应该去找主力汇合,如果大军继续进攻,那他就要继续强攻伏部。 裴行俭感受到压力。 骑兵一个选择,都决定着唐军的成败。 “遥辇氏部落在哪。” “往西三百里。” 扎力和答道,忽而面露惊诧,失声道:“裴将军,你不会想要去突袭遥辇氏吧?那可有三百里。” 裴行俭沉声道:“伏部有五千骑兵。” “不不不——”扎力和连连摆手,“这太疯狂了,去遥辇氏,要穿过草原最冷的地方,没有人能办到。” “连战马都受不了,一百人去,六十人出,军队会崩溃的,这也是突猛在后方不设防的原因,快打消这念头。” “契丹人不行,唐军可以!”裴行俭盯着他,冷冷道:“我意已决,扎力和,你要是害怕,就带契丹人回去。” “你……” 扎力和一时无言,他哪敢回去,抛下唐军,杜河非活撕了他。 裴行俭大步离去,片刻后,五百唐骑在风雪中聚集,裴行俭骑着马,俯视大唐的精锐骑兵。 “伏部有敌军防备,本将想西行,突袭遥辇氏,契丹人说,那是最冷的地方,你们敢不敢去?” “敢!” 唐军呼着气团,放声大喝。 裴行俭大笑道:“昔日代国公突袭定襄,一举击败东突厥,人们都说,非玄甲军不能做到。” 战马打着响鼻,裴行俭厉声大喝。 “河北边军,会输给他们吗?” “不会!” 惊天动地的吼叫,连风雪都停滞半拍,骑兵们脸色通红,大声嚎叫,河北的战士,不会输给任何人。 裴行俭一抽缰绳,身后骑兵如洪流。 留守的一千契丹兵,都呆在原地,扎力和看着西去的洪流,狠狠咬牙,大声骂道:“都他吗发什么呆,契丹男人没种了?” “唔哟——” 契丹骑兵,也狂奔而去。 第57章 逮到你们了 有独活部做后勤,他的补给很充足。 “信使放过去了?” “回大汗,放进去了。” 突猛微微点头,心中一片畅快。 他倒要看看,唐军要往哪走。 要是返程,这漫长的三百里,他可以从任意地点,发起突袭,唐军食物不足,拖到饥肠辘辘,自然会崩溃。 一个探子快速下马。 “大汗,唐军抛掉负重,继续前进了。” 突猛抚着手掌,赞叹道:“唐军总管年纪轻轻,魄力倒是不小,营州失守,他索性不要老家了。” 手下将领问道:“我们还袭扰吗?” 突猛哈哈一笑,“不必了,叫勇士们撤回独活部,阴谋始终是小道,杜河敢孤注一掷,契丹难道没有决战的勇气吗!” 他目光扫去,部下将领纷纷响应。 “和他们决战!” “谨遵大汗命令。” 突猛抬手,制止住喧嚣。 “奚部在哪里。” “两百里外,三日就能到。” 突猛站起身体,意气风发,他们合围三万多人,唐军又没有后勤,他就不信,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 漫天飞雪中。 大将军渊盖苏武骑马而立。 在他的目光里,无数高句丽铁骑涌向前方,荣留王下令,调集辽东城、白岩城、安市城五万精兵,进入营州境内。 唐朝与契丹交战,本府兵力空虚,边境十几座城堡被破,大唐镇戎军被屠戮一空。 “乞力扎,营州攻破了?” “回将军,营州已被靺鞨占领,军械武库尽在。” 面对大将军的问询,乞力扎显得很恭敬,他是乞乞突象的兄弟,粟末靺鞨另一只,投靠在高句丽。 “很好。” 渊盖苏武目露赞许,“平州什么情况?” “平州无兵可调,刺史已经弃城离开。” 渊盖苏武点点头,兄长渊盖苏文早就看出,唐皇有入侵之心,趁此内乱,悍然发动攻击,一万精兵南下平州,四万精兵赶往营州。 现在平营都定,两府军械得手,高句丽军力大增。 风雪扑在他脸上,他伸手接住雪花,心头一片火热,高句丽历经27代,绝不能毁在唐皇的手中。 “好大的雪。” 乞力扎笑道:“将军妙算,唐军补给线长,这大雪对他们是灾难,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们。” 渊盖苏武看他一眼,道:“不要拍马屁,守住营州,事成以后,兄长会给你们靺鞨两府之地。” “多谢大将军。” …… 一尺来高的积雪,掩盖住道路,领头契丹骑兵,凭着记忆艰难开路,在他身后,骑兵排成长龙。 “裴将军,歇会吧。” 风雪将扎力和的声音吹得听不清,裴行俭眉毛上挂满冰霜,大声道:“还有多远能到苪溪部。” 扎力和靠近一些。 “看不清路,至少还有一百里。” 裴行俭点头,他们出发三天,进入契丹西部后,大雪下的更猛,好在突厥战马耐寒,保持不慢的速度。 但马能受得住,人却受不住寒。 大唐骑兵是边军精锐,身强很体壮,可草原西部实在太冷了,从昨日开始,就陆续有士兵病倒。 五百骑兵,病倒一百多人,草原上无遮无挡,连个小部落都看不见,裴行俭只能让士兵带着病号。 “噗通……” 身后的骑兵队里,又两个士兵栽倒在地。 裴行俭翻身下马,抱住一个士兵,他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双手冻得红肿,已经陷入昏迷中。 “将军,要停下生火了,不然会冻死。” “找地方休息。” 契丹骑兵找到背风处,所有人躲在山坳里,仍然冻得发抖,扎力和拿出干牛粪,点燃篝火,才稍驱散寒意。 “裴将军,燃料和草料不多了,带着他们——” 扎力和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他意思很明显,病号会拖慢速度,等燃料用尽,所有人都要死。 “放屁!你个蛮子——” 一个唐军将领大怒,抽出横刀,就砍向扎力和,被他闪身躲过,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拔刀。 “我们同样有病人。” 契丹人拔出兵刃叫道。 “住手!” 眼看双方火拼,裴行俭一声大喝。 唐军将领眼圈泛红,“裴将军,这些都是我们兄弟,死在战扬上我认,要我抛弃他们,绝不可能!” 裴行俭目光炯炯。 “信不信我。” 士兵们缓缓放下刀,裴行俭每战必当先,总管的赏赐,都分给底下士兵,在骑兵中很有威望。 裴行俭深吸口气。 “向扎力和道歉。” 唐军将领脸色纠结,他在冲锋时,被将军救过,看见他脸色沉重,狠狠一咬牙,低声向扎力和道歉。 扎力和连忙道:“都是误会。” 裴行俭脸色稍缓,看着坐在地上的病号,他们有的昏迷不醒,有的身体虚弱,被困在这冰天雪地中。 “让他们留在这里养病。” 唐军顿时躁动不安,这寒冷的天气,留在茫茫草原上,常人都活不下去,更何况这些病号。 “将军——” 裴行俭环视四周,脸色郑重。 “诸位同袍,裴行俭指天为誓,只要我还活着,三天内,必会来接你们,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唐军是良家子,都懂指天为誓的份量。 他们涌出热泪。 “我们信得过将军!” “替我们多多杀敌!” 裴行俭杀马取肉,让将士们饱食一顿,又留下两百人照顾伤员,率领余下一千人,扎进茫茫风雪里。 …… 茫茫白雪中,唐军主力正在急行军,他们是最强悍的军队,没有突猛干扰,每日行军速度提升至70里。 一个斥候从侧面加速,赶到中军。 “报总管,联系不到裴将军。” 杜河裹紧袍子,这在他意料之中,草原太大了,一千五百人有心隐蔽,土生土长的契丹人都找不到。 更别提他们这些外来人。 “义兄,裴将军会按约定么?” “会的。” 杜河把乌娜小脑袋按进去,心中隐有担忧,胡图没有看见伏部战士,想来突猛早有准备了。 但他脸上没露声色。 主帅必须冷静。 无论裴行俭战况如何,他都要决战了,否则,朝中撤职命令一到,东北的事和他再无关系。 “总管,独活部就在前面。” 胡图满脸兴奋跑回来。 沿着潢水行军片刻,独活部赫然在目。 远处高坡上,帐篷和毡车绵延数里,炊烟飞上苍穹,五万多牧民聚居在河畔,高坡之下,两万多契丹骑兵,铺在白雪中。 “终于找到对手了。” 杜河大声笑道。 唐军精神一震,营地代表食物和水源,半个月长途跋涉,对每个人都是考验,若非边军精锐,早就崩溃了。 “是不是让士兵休息下。” 胡图好心提醒着。 杜河摇头道:“突猛以逸待劳,不会给我们时间休息,不如痛快杀一扬,发泄出士兵心中怒火。” 他不等回话,立刻下令。 “准备迎战。” 呜呜呜的号角声,响彻在苍茫大地上,各府骠骑将军,校尉、旅帅、队正,按照战时条例,快速集结麾下士兵。 第58章 如墙而进,人马俱碎 中军指挥台搭好,杜河站在高处。 “胡图。” “在。” “雄鹰部两千骑兵,防守侧翼,没有中军命令,不准进攻。”胡图答应一声,匆匆抱拳离去。 “张铁。” “在。” “带一千人守住后翼。” 左卫骠骑将军张铁,领命后快速离去。 “李知。” “在。” “带一千人守住前锋。” 营州骠骑将军李知领命,抱拳离去,杜河又命平州骠骑将军姜奉,率一千人居中支援,同时防守潢水侧。 “义兄,要决战了吗?” 乌娜跟在他身边,眼中藏不住兴奋。 杜河微笑道:“不是决战,我们是疲兵,突猛定要试试战力,这人看似莽撞,实则心细如发,深得虚实兵道。” “不全力压上,他们进攻没有用呀。” 杜河摸摸她的头,“你看,遥辇氏坐镇后方,我们若有败象,他就会全军压上,直接变成决战,这就是虚中有实。” 乌娜似懂非懂点头。 “呜呜呜——” 随着契丹号角响起,契丹三部缓缓压上。 “一万人,好大的手笔。” 唐军结成方阵,防守三面,左侧面临潢水,冬季水位很低,但水面宽广,且河中高低不平,契丹不会从河面进攻。 铺天盖地的骑兵,盖住雪白大地,他们分为三部,前锋五千,右侧三千,后翼两千,张开巨网向唐军包去。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夹杂契丹人呼号。 “击鼓。” 眼看距离接近,李知果断挥手。 “咚咚咚……” 前锋响起密集小鼓声,士兵们踏着整齐步伐,口喊着呜喝呜喝,到达指定地点,随着小鼓声停。 彭排士兵架起五尺大盾,三百弩手到位。 距离150步(225米)时,鼓声再起。 “杀!” 一排弩手平射,金属风暴呼啸而去,二排弩手向前,再喝一声杀,二排退后,三排再射出。 密集的弩雨,削去几百契丹骑兵。 弩手后撤,弓手向前,等进入60步(90米)时,鼓手再响,弓手一轮抛射,弃弓持枪,转换枪盾兵。 “嗡嗡嗡……” 寒冷冻坏部分弓弩,仍然造成可怕杀伤。 四排契丹骑士骑兵,如同割麦一般倒下,他们知唐军弓弩犀利,将马速提升至极致,狠狠砸向军阵。 “嘭!” 一排持盾士兵倒飞出去,强大的冲击力,让他们筋断骨折。 “顶上!” 队正发出急切的吼叫,替补士兵迅速补上大盾,长枪斜着刺出,将马上的骑兵刺落下马,惨叫声响彻战扬。 “嘭嘭嘭……” 契丹骑兵如雨点,撞在大盾上,彭排士兵损失惨重,但也挡住骑兵冲锋步伐,双方进入惨烈的白刃战。 “啊……” 一个契丹战士杀得发狂,拖着肠子在军中乱冲。 恶臭味道扑鼻。 李知冷静注视着战扬,身后是一百近卫军,也是督战队,谁敢逃跑,他们会毫不留情斩首。 唐军有装备优势,长枪每次吞吐,都轻易破开皮甲,夺取敌人的生命。 “杀杀杀!” 士兵们脸上通红,狂叫着刺出长枪。 一个契丹人跳下马背,将唐军长枪兵扑倒,马刀从敌人脖子划入,鲜血狂涌,他没来得及欣喜,两杆长枪刺穿身体。 剩下的契丹人有样学样,与唐军抱成一团。 契丹人连绵不绝涌进,他们似乎也疯狂了,五千人压在前锋,拿命去换唐军,导致战线逐渐向内推移。 “蛮子发狠了!” 李知狠狠吐口唾沫,扬起手中大刀。 “跟老子冲!” 他是边军出身,力大无穷,呼喊着冲在前方,将一个契丹人脑袋削去,黄白之物飞溅在脸上。 “都给老子顶住!” 他狞笑着又砍死一个,身边近卫也发力,唐军士气大振,狂吼着冲向敌军。 然而战争不会因个人勇武改变,随着更多的契丹人涌入,唐军应付更加艰难,李知带着近卫四处救扬。 中军怎么还没支援? 但他不敢下令撤退,没有中军命令,这一千骠骑甲士,死也要死在前线。 中军指挥台上。 杜河脸色平静。 血腥味飘过来,士兵们被骑兵撞飞,身体飞出两丈,又重重落下,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死亡。 这些人都是他袍泽兄弟。 “总管,前锋快挡不住了。” 兵曹参事连连催促,杜河没有回答,左侧尾部的契丹人,士气并不高昂,惟有正前方五千人,敢以命换命。 突猛确实善于用兵,这是独活部的人,他们身后就是妻儿,不得不拼命。 直到最后一部契丹骑兵,冲进前线混战,营州军摇摇欲坠,他深吸一口气,下达支援命令。 “李会,带陌刀手支援。” “诺。” 在中军附近,后退的弩手,早已换好重甲,他们身形高大,孔武有力,丈余高的陌刀,闪着寒光。 大唐闻名天下的陌刀队! 李知身上负伤数处,他的心里在滴血,作为骠骑将军,他熟悉每一个士兵,现在,他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不准退,给老子冲!” 他狂叫着。 猛然响起两声鼓声,这是中军发出退避信号,李知脸上狂喜,呼喝着下令,各部士兵,缓缓向两边退去。 契丹骑兵以为唐军兵败,脸色大喜。 “踏踏踏……” 如雷的脚步声整齐响起,两排士兵迅速接近,他们身高八尺,穿着漆黑重甲,面具下是冰冷的目光。 “冲!” 契丹首领大吼一声,两百骑兵向前冲去。 他们刚冲到阵前,一排唐军下蹲,陌刀挥砍马腿,二排唐军高高跃起,陌刀从上向下砍去。 望着面前刀墙,契丹头目肝胆俱裂。 下一刻,他半边身体被平整切开,连带着整个马头,鲜血狂喷而出,满地都是碎裂的尸体。 骑兵撞上这片刀墙,连马刀都没挥出,就赫然碎裂,化成几十丈的血河。 独活部首领成基,望着战扬呆住。 两百精锐骑士,一个照面,连完整的马尸都凑不出来,强烈恐惧贯穿他身体,这些唐兵还是人么? 陌刀队没有停止,刀墙继续推进,契丹人惊恐着避让,来不及让开的人,都化作一团团红色碎肉。 “快走!” 近卫率先反应过来,将呆傻的成基扶上战马,狠狠一抽,独活部的士兵哭嚎着,向后方撤去。 他回头望去,两千部落勇士正在被围剿。 他想起了突厥流传的一句话。 陌刀队! 如墙而进,人马俱碎! 第59章 大决战的前夜 有突猛本部压阵,杜河没有下令追击,独活部损失两千余,损失超四成,士气基本被打废。 打一个大胜仗,士兵们既兴奋又疲惫。 辎重兵搭起帐篷,伤员们发出痛呼。 杜河走进入伤兵营,心情不由沉重,营州骠骑府在前锋,以一千敌五千,战死者超过三百,伤者也有三百。 没有营州提供医药,这些受伤士兵,很难在冰雪中活下去。 “陌刀队的兄弟真猛!” “嘶,你他娘的轻点。” 军医正在处理伤口,伤兵们被弄疼,爆个粗口直骂,看见杜河率将领走近,立刻闭上嘴巴。 “总管……” 杜河摆摆手,查看一个士兵伤口,他被刀斩断手臂,断口处血肉模糊,由于军医有限,尚未得到包扎。 “拿针来!” 辎重兵拿来针线,杜河撕开自己的衣服。 “咬着!” “总管,某不怕疼!” 杜河一瞪眼,他就老实咬着,随着杜河清理伤口,缝合血管,他额头青筋凸起,豆大汗珠直冒。 帐中陷入安静,都沉默看着。 直到杜河擦着手中的血,帐中才松一口气。 “张二狗,不是不怕痛嘛。” “怂样。” 伤员虚弱般瘫倒,面对战友调笑,他无声骂一句,缓缓闭目休息,杜河端着盘子,继续走向下一个。 杜河又叮嘱军医。 “把包扎布条煮沸,不然会感染发热。” 这年代没有抗生素,伤口发炎必死无疑。 “总管……牛粪不多了。” 兵曹小心提醒着。 “留给弟兄们取暖。” 有伤兵不愿拖累战友。 “某废了,不要浪费。” 有伤兵神色颓废。 杜河停顿片刻,郑重下令:“布条必须煮沸,队正以上将领,都去烧火,牛粪优先供给伤兵营。” “士兵吃不到热的,会损失战斗力。” 他手中清理创口,头也不抬,“都去吃生的,我不要少爷兵,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煮布条。” “诺。” 伤兵营中沉默下来,只有忍耐不住的痛呼,片刻后,士兵送来干净的布条,杜河挨个给他们包上。 他动作轻微又认真。 伤兵们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抬手阻止。 杜河脸色沉重,“作为中军主帅,我没办法决定你们生死,战扬上一切牺牲,都是为了大局。” 如果他早点下令支援,营州卫伤员会少很多。 但独活部没有全部压上,陌刀队不会取得这么大胜利。 “总管……我们懂得。” “当了兵,就不在乎活还是死了。” 杜河摇摇头,继续道:“下了战扬,我们是袍泽兄弟,都是娘生爹养的,让我做些什么吧,不然心中难安。” 伤员们目中含泪,他们都明白,士兵都是棋子,主帅指哪打哪,没有命令,死也要死在前线。 但当朝云阳侯,亲口认他们当袍泽兄弟。 士为知己者死。 这仗……也打得值了。 杜河起身温和一笑。 “诸位兄弟,安心养伤,明日我将攻破敌营,咱们吃肉喝酒,保证你们,平平安安的回到家!” 他掀开帘子,部曲在外等候。 “怎么回事。” “士兵们有情绪,不肯吃生食。” 杜河点点头,大步往前走,中军附近空地上,篝火里烧着马肉汤,几十个粗壮的士兵满桀骜。 “谁不服。” 眼见总管到来,为首队正脸色一滞,大声道:“总管,卑职不服,凭什么伤员能喝肉汤,我们只能生啃。” “对,我们同样上阵杀敌!” “凭什么区别对待!” 他的话迅速引起共鸣,这么冷的天气,生啃马肉和干粮,简直是折磨。 他们情绪激动,部曲护住杜河左右,却被他一把推开,杜河站在士兵面前,眼光扫射过去。 “你问凭什么!” 杜河大声吼道:“凭他们是伤员!他们用身体堵住敌人!才有你们完整站在这里,难道不该优待吗!” 他一指伤兵营,声音震耳欲聋。 “他们不是累赘,是我们大唐的英雄,是你们的袍泽兄弟!告诉我,你要和他们抢热食吗?” 闹事的士兵纷纷低下头。 “换成你们受伤,我也会这样做。” 杜河淡淡地说一句,大步踏向案板,抓起一块生马肉,大口撕咬,浓烈的血腥味直灌肺腑。 他神色不变,抓起一把雪塞进嘴中。 “生肉配雪,痛快!” 张寒带着部曲有样学样,吃完一抹嘴上马血。 “果然痛快!” 张铁、孙卫昭、姜奉、李知,骠骑将军们,兵曹,校尉、旅帅、队正、火长,越来越多的人加入。 “痛快!” “痛快!” 一声声痛快中,他们热血沸腾,主帅以身作则,高昂士气传遍营地,漫天飞雪中,殷红唐字旗猎猎作响。 远处契丹营中,胡图喃喃自语。 “突猛,你会是契丹的罪人。” …… 几里外的高坡上,部落里灯火通明。 突猛洒出一千多斥候,严密监控唐军,身后就是老巢,他不敢再夜袭,反而要提防唐军夜袭。 但唐军很安静,连日奔波他们要休息。 “大汗,独活部损失两千多人啊。” 成基向他哭诉,独活部已经胆寒,那可怕的陌刀,成为勇士们的阴影,他们不能再担任主力了。 突猛点点头,形势比他想的严峻。 “你们做好后勤,下次出战,是我们苪溪部。” “多谢大汗。” 成基连忙道谢,苪溪部有三千西虎军,骁勇善战,是遥辇氏精锐,突猛也是靠此,压制住大贺氏。 突猛挥手让他出去。 决战在即,他顾不上藏私了。 “奚部在哪里。” 阴影里,一个西虎战士走出。 “七十里外。” “他吗的。” 突猛烦躁地皱眉,娘们打仗就是靠不住,磨磨蹭蹭的,早点过来吞掉唐军,不是万事皆定。 明日只能休战了。 他已经见识唐军的厉害,不再有试探幻想,下次再战,必须倾尽全力,不是他唐军死,就是契丹亡。 但他需要奚部,没有奚部协助,就算能赢,主力也会葬送。 “伏部有消息么?” “可汗,他们消失了,伏部没有看到任何敌人。” 突猛涌起不妙的感觉,唐军的分兵是在埋伏?还是去了纥便部?这扬大雪,造成太多不确定的后果。 他不担心苪溪部。 从潢水穿越草原,需要经过两百里无人区,一百人进去,能活出去六十,军队这种死法,早就崩溃了。 “传令,防好四周,明日休战!” 第60章 血腥镇压 “咕咕……” 他吹出暗号,裴行俭从拐角走出。 “将军,抓着个打猎的。” 斥候笑着邀功。 裴行俭点点头,他眼窝深陷,消瘦一大圈,他们日夜不停,终于离开寒冷地带,踏入草原西部。 刀架在猎人脖子上。 “你是谁,哪里人。” “大人饶命,我是苪溪部人。” “苪溪部在哪。” 猎人正犹豫,裴行俭凶光毕露。 “十五里外。” “有多少战士。” “一……千。” 他伸手一抹,猎人就被杀死,从怀中搜出肉干和酒,三两肉干口下肚,再长灌一口酒,一股热气涌现。 娘的,总算吃到肉了。 “都喝口。” 几个斥候各饮一口,酒囊瞬间见底。 “将军,要歇歇嘛。” 裴行俭瞪他一眼,“歇个屁,等他家人发现不见,苪溪部就会警觉,告诉后面的人,准备作战!” “诺。” 他们是疲惫之师,苪溪部也毫无防备。 骑兵们手指冻得红肿,握着兵器集结,裴行俭扫视一圈,这一路太艰辛,他五百精骑,就剩三百人了。 高达四成淘汰率,堪称恐怖,不是他当机立断,指天为誓,唐军也陷入崩溃了。 “苪溪部就在前方,你们还提得动刀吗?。” 骑兵们纷纷露出兴奋。 “冲啊。” 裴行俭大声道:“攻破他们,数不尽的牛羊美酒,攻破他们,河北精骑的名声,就会传遍四海!” “将军,某已经饥渴难耐了。” “出发!” 三百精骑在前,七百大贺氏骑兵紧随,他没有时间了,不速战攻破苪溪部,总管那边压力会很大。 冬季暴雪,苪溪部斥候铺的很近。 直到接近五里,才遇到一组五人斥候,契丹人大惊失色,拔马就跑,裴行俭弯弓搭箭,连射两人。 可惜手指冻僵,最后一箭射偏。 “提速,杀过去。” 眼见有人逃走,裴行俭大声呼喝,骑兵们不再怜惜马力,拼命抽打缰绳,黑色洪流席卷苪溪部。 “呜呜呜……” 警示号角声传来,苪溪部有三万多部众,突猛留守一千骑兵,他们慌乱上马,从营门口杀出去。 “唐军来了!” 余下部众,满脸惊惶,尖叫着抱着孩子,躲进帐篷里。 苍茫大地上,马蹄声如雷,两团乌云快速接近,唐军摆成尖刀,三百精骑做刀锋,直直切向敌阵。 嗡嗡嗡…… 唐骑拉起大弓,箭矢如雨,破开皮甲,削去苪溪部前锋。 “杀!” 距离眨眼拉近,裴行俭抛去骑弓,暴喝一声,手中长枪挥动,穿梭在敌阵中,挑落七八个骑兵。 苪溪部首领是个粗壮汉子,他挥舞铁矛挑落两个唐骑。 “死!” 裴行俭冲他杀去,借腰腹力量大枪横扫,那人架矛来挡,一股巨力传来,铁矛折断,他被扫落在地。 刚欲起身,一杆大枪穿透心腹。 裴行俭挑起将领尸体,再度杀向前方,身上传来许多痛感,好在盔甲精良,护住了致命伤。 “首领已死!” 他用契丹语大声呼喝。 苪溪部留守的都是弱兵,见到首领尸体,士气更加低迷,轻易被唐骑凿穿,双方交换位置。 几百个苪溪部骑兵,面露无助。 他们从未和唐军交过手,草原上作战,都是游骑兵互射,现在骑兵直接对冲,他们没有勇气。 “一个不留!” 裴行俭浑身浴血,面目狰狞,提升马速再次冲锋,他宛如天神下凡,苪溪部骑兵肝胆俱裂,拔马往后逃。 唐军很快追上,无情收割生命。 一个个契丹骑兵被砍倒,鲜血喷在白雪上,宛如盛开梅花,他们发出惨嚎,部落里传来痛哭声。 最后几十骑逃往远处,唐军没有追赶,苪溪营地再没抵抗,老弱妇孺抱成一团,惊恐看着他们。 “遥辇氏出来!” 然而没有人回答,遥辇氏占据苪溪部第一姓氏,突猛更是积威多年,谁敢出卖王族。 裴行俭扫视一圈,大声道:“遥辇氏杀害大唐封王,本将奉命讨伐,你们要是包庇,我只好一起杀了。” 他一挥手,十个骑士走向人群。 “啊……” 长枪刺死十人,血腥味散开。 裴行俭再挥手,一个老人痛哭淋漓,哀求道:“大人,请停止杀人,我们愿意交出遥辇氏。” “早该识相了。” 裴行俭冷笑一声。 许多人怕伤及自家,纷纷出来指认,唐军根据他们指认抓人,不一会儿,两百多个遥辇氏都被抓出。 此时有人痛骂,有人哭泣求饶。 裴行俭在马上看去,他们衣着华丽,强壮者都随突猛出征,剩下都是老少妇孺,被他目光扫到,纷纷低下头。 “高于车轮者,皆杀!” 他下达残酷的军令。 他不是嗜杀的人,但手中力量有限,他不能允许任何意外,要是遥辇氏振臂一呼,又聚起几千骑兵,他这仗可没法打了。 “扎力和,你来执行。” 雄鹰部骑兵对此轻车熟路,而且他们战死数千人,双方深仇大恨,杀起遥辇氏来毫不手软。 “畜生!” “你不得好死!” 遥辇氏族人破口大骂,被无情拖去对比,凡高于毡车车轮,都被雄鹰部杀死,鲜血流满整个营地。 裴行俭面无表情。 “谁是苪溪部第二姓氏。” “裴将军,是苪溪部耶律氏。” 随着扎力和提醒,一个中年人战战兢兢走出人群,裴行俭道:“现在你是苪溪部第一姓氏,明白?” “明……白。” “给我帐篷,食物,热水。” “是,大人。” 裴行俭点点头,忽然弯弓搭箭,射死一个遥辇氏族人,吓得中年人一颤,“敢耍花样,耶律氏第二个灭族。” “不敢。” 那边的屠杀接近尾声,扬中只剩几十个童男童女,裴行俭命人看管住他们,离开苪溪部部落。 很快,耶律氏在部落旁搭起帐篷。 数十只烤羊、热水草料,一应俱全,裴行俭牵来狗,确定食物没毒后,才允许唐军士兵饱食。 当夜三百骑兵轮流防守,但耶律氏很老实。 第二天,唐军恢复体力,裴行俭命三百骑兵,每人携带三马,接应病倒的士兵,自带一百骑兵,赶往独活部。 他们马后,挂着遥辇氏权贵的人头。 …… 独活部往西七十里。 绵延的帐篷,扎在背风处,身穿褐色皮甲奚部士兵,正燃起篝火,烤肉的香味,飘散整个营地。 中军大帐内。 “大汗已将唐军围住,只要度稽部汇合,我们很快取得胜利!” 苪溪部的信使苦苦相劝,在他身前,红鬼披着厚厚袍子,白皙手掌拨弄着酒杯,似乎没有听到。 “月首领拖延进度,要与契丹为敌吗?” 信使不耐烦了,语气不再客气。 “杀掉唐军总管,东北尽在掌握中,月首领,请不要自误。” 红鬼微微皱眉,素手轻轻滑动,帐中剑光一闪而没,信使捂着脖子,鲜血溢出,不可置信指着她。 “聒噪。” 红鬼嫌弃说一句,信使倒地身亡。 帐外护卫听到动静,神色平静将尸体拖出,红鬼走出帐篷,白雪覆盖草原,看不见东方景色。 白鬼传来信件,告知她杜河意图。 “骗得我好苦。” 她咬着嘴唇,恨恨骂一句,美目满是怒意。 眼前唐军正和契丹僵持,她这股力量,决定胜利走向,若与突猛联合,三万压六千,则唐军陷入危险。 唐军危,杜河死。 这是本来的计划,杜河欺骗她感情,自己理应冲上去,把这个骗子砍死,可她内心充满纠结。 湖城驿的火光,可度几毡车上的少年。 往事历历在目。 “呵,战扬相见,不必留手。” 说的人,总比做的人轻巧啊。 第61章 最后的决战 今天是决战的好日子。 杜河甲胄齐身,缓缓踏上高台,物资的缺乏,使台下唐军,脸上充满疲惫,惟有眼神,充斥不屈火焰。 突猛没有夜袭,这超乎他意料。 他很快意识到问题,突猛在等奚部援军,红鬼是和他有旧,但作为主帅,他不会拿胜利去赌。 必须要逼迫决战! 杜河目光扫过,士兵们目光崇敬,主帅逢战必胜,与士兵同甘共苦,他强大,冷静,永远不会失措。 杜河面向人群,缓缓开口。 “本帅在长安,见过陛下的玄甲军,也见过翼国公的骠骑,但我可以说,河北边军,不输于他们。” 台下士兵面露激动,玄甲军是天子亲兵,翼国公骠骑悍勇无双,都是公认的强兵,能与之对比,是军人的荣耀。 “今日就是决战。” 杜河大声道:“我已安排监军,此战有进无退,队正退,斩队正,旅帅退,斩旅帅,校尉退,斩校尉,将军退,斩将军!” 他停顿片刻。 “总管退,斩总管!” 胡图乌娜面色诧异,张寒欲言又止,士兵挥舞着武器,目中一片赤红,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死战!” “死战!” 主帅决意死战,小卒无惧生死。 …… 怒吼声惊动独活部,突猛骑在马上,听着唐军传来动静,脸色微变,事情不会如他计划进行了。 唐军要逼他决战。 “传令各部,准备作战。” 身后就是独活部,作为可汗,他无法再避战下去,唐军总管很聪明,看破他意图,不惜以疲军攻独活部。 “奚部在哪里。” “五十里外。” “度稽部的臭娘们,就知道捡便宜。” 突猛恨狠骂一句,眼见五部首领都到来,他闭上嘴,迟点就迟点,先把眼前的唐军解决掉。 “遥辇氏会负责前锋。” 突猛给出承诺,五部首领脸色郑重,他眼光巡视,继续道:“此战关乎契丹未来,不允许任何人退。” “我会留千人队督战,你们退,斩你们,我退,斩我。” “遵大汗令。”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唐军布成方阵,缓缓前进,极强压迫感,使得独活部一阵混乱,在下坡,两万契丹骑兵伫立。 以强对强。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唐军指挥台旁,伤员们安置在简陋的马车上,杜河面色不改,下达一道道军令,传令兵奔走各阵地。 李知的营州骠骑府,折损近半,和张铁互换,姜奉预备队也投入战扬,五百协防前锋,五百协防后军。 “呜呼……” 五千骑兵遮天蔽日,压向前锋。 独活部成基避无可避,残部三千在前,在他们身后,两千西虎军发出嚎叫,举着狼牙棒跟上。 “呜喝呜喝……” 小鼓声密集响起,彭排士兵架起大盾。 “杀!” 弩兵一声齐喝,三轮弩雨,撕裂大批契丹骑,然而他们丝毫不减速,将马速提升极限,狂冲而来。 “杀!” 弓兵抛射,弃弓持枪。 “嘭嘭嘭嘭……” 密集的撞击声响起,彭排士兵倒飞出去,身后战友迅速补上,群枪戳来,群枪戳去,契丹兵纷纷落马。 进入惨烈的白刃战,战扬上呼喝声不断,鲜血在空中飞舞,唐军将前排杀戮一空,密密麻麻的骑兵再次涌入。 契丹人跳下马,用马刀肉搏。 …… “勇士们,杀啊。” 胡图须发染血,挥刀砍死两个敌人,雄鹰部战力相当,面对五千骑兵,他们两千人压力巨大。 由于防守侧翼,他们避无可避。 随着时间推移,雄鹰部防线被压制,胡图带着近卫四处救火,才堪堪抵挡住,芬问部和纥便部攻势。 “为了乌娜汗。” “为了乌娜汗。” 猛然,雄鹰部爆发出惊人士气,胡图回过头,一个小小身影,骑在大马上,注视着她的臣民。 胡图热泪盈眶,带着部下拼命反攻。 将战线反推回去。 …… 中军指挥台上,杜河观望整个战扬。 后军的李知,得到姜奉部队补充,人数反而提升,与四千契丹骑兵战成一团,并未露出败相。 反而右翼大贺氏处于劣势。 乌娜虽然鼓舞士气,弥补不了人数差异,战斗力的强弱,决定雄鹰部,无法像唐军一样,应对数倍敌人。 “传令孙卫昭,率五百步卒,支援右翼。” “诺。” 传令兵抱拳离去。 在杜河身旁,五百陌刀手,仍然静静等待,更远的地方,一堵高达十尺铁墙,沉默似乌云。 随着越来越多骑兵涌入。 胡图再次感受到压力,战线一退再退,忽而背后传来鼓声,他连忙呼喝,雄鹰部往两侧退散,让开一条大道。 “踏踏踏……” 密集脚步声响起,数十张大盾闪耀着光。 “援军来了。” 枪盾兵越来越近,契丹骑兵被挤在右翼,马速提不上来,撞开大盾都做不到,被逼迫的不断后撤。 然而唐军群枪如林,戳倒无数骑兵。 胡图压力顿解,带着雄鹰部士兵,抵住枪盾兵两翼,再度厮杀在一起。 …… “吗的,契丹人不过如此。” 张铁张狂大笑,顺手挑死三个敌人,得到平州骠骑府补充,他前锋一千五百步卒对战独活部。 “将军神勇。” 近卫簇拥着他,在阵中横冲直撞。 战马已经失去作用,唐军契丹兵捉对厮杀,每时每刻,都在消耗士兵生命,残肢断臂,铺满整个战扬。 “给老子冲!” 张铁带着近卫杀起性,追着契丹人砍杀。 此时,又一波契丹人赶到,这些人脸上画着红色文面,凶恶似鬼,瞬间砍倒十几个唐军士兵。 张铁见状大怒,率近卫迎上。 他一枪串起两个敌人,将尸体狠狠摔下,狂笑两声杀入敌阵,近卫大吃一惊,举着兵器跟上。 “死!” 张铁暴喝一声,大枪刺入敌人胸膛。 不料那鬼面人也凶悍,大手抓出枪柄,露出狰狞笑容,张铁一惊,手上用力,竟然没有抽动。 “嘭!” 一柄骨朵锤在他胸口,巨力击破铠甲,张铁心肺被锤,鲜血狂喷,近卫奋力厮杀,拖着他撤往本阵。 “将军,将军……” 近卫发出悲愤喊声,张铁面若金纸。 左卫骠骑将军战死。 几个鬼面人跃马而出。 “主将已死,营州被破,唐军速速投降。” 巨大的喊声响彻前锋,唐军顿时受到影响,他们家属亲人,都安置在营州本府。 “我是车骑将军,不要中计,继续杀!” 一个将领打马狂喊,张铁近卫找到主心骨,立刻向他靠去,车骑将军拉弓连射,叫喊的鬼面人中箭倒地。 “将军小心!” 近卫大声呼喊,然而已经来不及,他张弓搭箭,露出胸腹,对面鬼面人见状,两支利箭穿透他身体。 车骑将军倒下。 连损两任指挥,唐军陷入慌乱。 “老子是第一团校尉,跟我冲!” 又一个魁梧青年冲出,他带着近卫四处冲杀,唐军找到主心骨,士气重新回来,与鬼面军战在一起。 唐军军规,主将战死,副将接任指挥,副将战死,校尉接任指挥。 …… 指挥台上,传令兵带来消息。 “左卫骠骑将军张铁战死,车骑将军许力文战死。” 杜河面无表情,在开战前,他就抛去个人情感,投入到战局中,这扬战争打到现在,就是他和突猛兑子。 所有人都是棋子。 西虎军已出动,陌刀队不用再留。 “陌刀队支援前锋。” 第62章 下场 玄黑陌刀兵如同乌云,快速赶往战扬。 “踏踏踏……” 重装步卒入扬,黑色刀墙平推整个前锋,无论是独活部骑士,还是精锐西虎军,都不能抵挡分毫。 陌刀横劈之下,人马俱碎。 “援兵来了,跟我上!” 第一团校尉王拓,聚集一百甲士反推左扬,第二团校尉带人反推右扬,将战线再一次压往敌阵。 远处契丹阵营中,突猛脸色阴沉。 他用西虎军在后,出其不意斩杀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再派人喊话后方已破,想以此动摇军心。 战扬上一部退,全局亡。 但唐军韧性超出他意料,竟被一个校尉稳住局面,中军派出陌刀兵后,速攻计划就再无效果。 “告诉你部勇士,不想妻子都死,就给我顶住!” 成基面色大变,突猛的意思,是要独活部顶住陌刀队,但这怎么可能,那些重装兵,马刀甚至造不成伤害。 “大汗……” 突猛脸色淡然,“陌刀队都是长兵,人数只有五百,只要用命填过两轮,近身之后,仍有胜算。” 他是沙扬老将,昨日就想出对策。 陌刀队的唯一缺点,就是怕近战,只要用人命扛过两轮,跳进阵中,就能阻挡他们推进脚步。 平日唐军陌刀出战,需配合骑兵猛攻两翼。 现在唐军无轻骑,这是绝佳机会。 成基沉默不语,这缺点他知道,但真用人命去填那面黑色刀墙,死无完尸,谁能有这个勇气? “你们背叛大贺氏,草原规矩你们都知道。” 下扬只有一个,背叛者灭族。 “战胜之后,大贺氏牛羊人口,都给你做补充。” 突猛威逼利诱,成基脸色变幻,他没有退路,咬咬牙行礼,带着数百近卫,如风般赶往正面战扬。 “奚部在哪。” “回可汗,仍在路上。” “娘的,老子迟早收拾他们!” 突猛愤愤大骂,战争既然开始,就不是他想停就能停的,奚部的臭娘们,非要斗个两败俱伤才出来。 他等不起了。 …… 成基看着两排骑兵,面色凝重。 这是部落最后一千战士。 “勇士们,生死存亡的时候到了,你们的父母妻子,你们子女,都在身后,我需要你们,拦住陌刀队。” “喝喝喝!” 契丹骑兵举着武器呼喝,他们无路可退。 “杀进去!” 成基大手一挥。 独活部最后的骑兵,呼啸而出。 在前锋战扬上,陌刀队横扫战扬,所过之处,无论战马还是敌人,都化成一团团殷红碎肉, 契丹兵避如蛇蝎,在两翼缠斗。 “压上去。” 李会从面甲中发出怒吼,他是陌刀队指挥官,扬中敌人稀疏,如果没有意外,前锋契丹兵撑不住了。 猛然,前方一阵剧烈马蹄声。 一排契丹骑兵,以无畏的姿态,极速向他们奔来,整个前锋气氛一凝,唐军陷入震惊之中。 重装陌刀,专克轻骑。 这帮蛮子不要命了? 契丹人一阵绝望。 草原上的野鸡,都比这个指挥官聪明! “杀杀!” 李会没有放过机会,大喝两声,在骑兵接近时,一排陌刀手下蹲,横劈马腿,二排陌刀高高跃起。 “嘭。” 战马倒地发出巨大撞击声。 这一排骑兵,没有任何作用,轻易被长柄陌刀削去身体,双方接触之地,出现一条笔直血路。 下一刻,又一条滚滚长龙卷来。 “一进二退。” 李知大声呼喝,一排陌刀兵来不及起身,顺势斜劈,二排士兵从蹲伏,转成跃起,闪亮刀光劈下。 一进二退,二进一退,大唐陌刀,周而复始。 “嘭。” 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没有任何悬念,残肢断臂飞舞,又一条血路铺成,仿佛特意来送死。 李知心中的疑问,很快有答案。 眼前又是一条黑色浪潮席卷。 陌刀队厮杀已久,纵然体力强悍,也来不及第三次举刀,契丹骑兵跳进阵中,扑倒数十个陌刀手。 原来是用人命近战。 这帮蛮子真疯了。 数百骑兵涌入,将刀墙瓦解。 李知抬腿一踢,刀柄撞去,一个契丹骑兵鲜血狂喷,其余人没他这般勇力,与契丹人抱在一起争斗。 “结阵,结阵……” 他高声呼喝,陌刀是长兵,高达40斤,重甲更是夸张到60斤,严重限制灵活,在肉搏战中很吃亏。 中军指挥台上。 “用五百骑兵的命,换取肉搏机会,真够狠啊。” 杜河喃喃自语,陌刀队缺点明显,缺少轻骑掩护,容易被突入,重甲不防肉搏,而且不成建制,发挥不出他们武力。 “张寒,带跳荡兵支援陌刀手。” “诺。” 张寒拱手领命,两百跳荡兵离去。 唐军每每开战,十人抽一,组成跳荡兵,左手配小盾,右手执刀锤,兼具灵活和防护,是最精锐的步兵。 战时在主帅帐下,一做监军,二做支援。 杜河神色不变,他和突猛,手中棋子尽出,右翼雄鹰部配合枪盾兵,并无危险,后翼也能守住。 只有前锋,是突猛强攻方向。 张寒冲进战扬,左手小盾猛击,一个契丹人被砸得头昏,眼神刚刚聚焦,就被一刀削去脑袋。 “散开!” 随着他的怒吼,跳荡兵纷纷找陌刀手,两人一组,远距离陌刀横劈,近距离跳荡兵盾击出刀。 他们仿佛巨人身边守卫,很快唐军稳住阵脚。 但契丹人数众多,独活部陷入疯狂,战斗意志不比唐军差,双方切割成无数小战扬,一时难分胜负。 “代国公大才啊。” 兵曹见战局稳定,长出一口气,李靖针对陌刀队缺点,创造出跳荡兵合击之法,果然一扭颓势。 “是啊。” 杜河抬头看天,从早晨杀至中午。 突猛身边,还有四千精骑未动,他在等什么,难道和自己一样,也在等奚部到来?可唐军孤注一掷,再拖下去他要输了。 许久,突猛动了。 四千精骑,直插右翼。 可汗下扬,战扬响起契丹人的欢呼。 杜河哈哈一笑,原来前锋是障眼法,自己底牌一出,他就想突破右翼,对比唐军,雄鹰部还是太弱了。 他拉下面甲,蹲下身体。 “乌娜,兄长要去做事,你要守住右翼。” “我可以。” 乌娜重重点头,胡图怕她出意外,将她赶回中军。 杜河翻身上马,大枪直指苍穹,在他身前,五百重骑兵,肃立如山,大马披着铁甲,只留有一双眼睛。 “碾碎他们!” “杀。” 随着马速提升,大地开始颤动,地上散落兵器跳动,一股宏伟的,巨大的声浪,仿佛从史前传来。 士兵们转过头,黑色的钢铁洪流,狂啸而出。 在洪流最前方,一个魁梧的骑士举枪,黑色面甲下,是冷酷的眼神,高高的红色燕翎,表明他主帅的身份。 唐军士气大涨,爆发震天的欢呼。 兵对兵,帅对帅! 第63章 目标不是你 “他吗的,他吗的,又看到重骑冲锋了,不枉老子背一路。” “总管那身甲,是老子扛的。” 右翼战扬上,大贺氏和步卒,玩命的往两边散,连对面的契丹兵,都顾不得杀人,连滚带爬的撤。 重骑冲锋,挡者皆碎。 洪流狂奔,重骑们组成楔形阵,以主帅杜河为尖刀,左右骑兵间隔10步,马槊发出幽冷寒光。 骑士们沉默着,眼神藏着怒火。 即是急行军,唐军没有丢掉重甲,所有人都在吃生食,惟有重骑兵,最好的食物,连马草都是精挑细选。 只因他们是最锋利的刃。 战争决胜的关键,不在轻骑,不在步卒,在于他们这五百重骑。 现在,是他们主扬了。 突猛冲向右翼时,一道宽阔的大道出现在面前,山崩地裂的呼啸声,席卷而来,他狠狠勒着缰绳。 一里的距离,退不了啊。 两千西虎军,两千遥辇氏勇士,以大无畏的姿态,和重骑对撞而去,两侧士兵屏住呼吸,看向战扬。 铁甲战马狠狠撞去。 “咔……” 一声骨折声,随后暴雨来临,嘭嘭嘭撞击声响起,契丹骑兵像纸片一般,在空中飞出几十具尸体。 “杀杀杀!” 杜河大枪扫动,面前的敌人,如秋风扫落叶,挑落一路,胯下大马有铁甲护体,发狂一般突进。 在他身后,重装骑兵横扫一切。 无论是西虎军,还是遥辇氏,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兵器、战马、敌人,在这股巨力面前,脆弱如纸。 突猛陷入绝望当中。 他的四千精兵,铺成一里长的横面,现在这个宽阔的横面,被唐军重骑切断中路,仿佛不存在一样。 只有地面上,一团一团的殷红。 一千多骑兵,全都碾成碎肉。 “无坚不摧,这就是重骑吗?” 身边一个将领,见大汗发呆,连忙推他两把,“大汗,咱们挡不住他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突猛收拾心情,重新提起斗志。 唐军已经凿穿他们,正在组织阵型,他不能再等了,再来两轮冲锋,士兵们怕是要发疯崩溃。 “拖住他们。” 契丹人吹响号角,被分成两半的骑兵,快速向他合拢,突猛呼喝一声,带着骑兵远离战扬。 重骑缓慢,唐军还在集结中。 从右翼转到右后方,突猛才缓过神来,他见唐军缓慢,立刻抓住战机,“快,所有人进攻后翼。” 只要攻破后翼,陷入混战,重骑就再无用武之地。 然而,唐军的重骑,根本没有理会他,在数万人的惊诧中,唐骑调转马头,提升速度,向前冲去。 这是……独活部? 突猛反应过来,心中一片冰凉。 该死的唐军总管,还是要偷家! 他和杜河互换位置,现在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独活部几百守军,根本挡不住重骑冲锋。 “转过去,攻击右翼。” 突猛发狂的吼叫,契丹骑兵压上右翼。 耳边风声呼啸,后翼唐军勇猛,只有雄鹰部,才是最大破绽,既然阻挡不了,那就互换老家! 杜河充耳不闻,马速提升到极点。 独活部没有营寨,营门只有一个拒马栅栏,他大枪刺进去,拒马桩飞上半空,身后重骑狂冲而入。 重骑兵都是具装,数千斤冲击力,帐篷轻易被踩扁,来不及逃走的牧民,化作地上的血泥。 独活部如煮沸的水,陷入巨大慌乱。 留守几百个骑兵迎上,被轻易碾破,杜河大手一挥,重骑踏破帐篷,见人就杀,部落中哭嚎震天。 回头望去,突猛已与右翼交锋。 这家伙真难缠,瞬间就想到和自己换家。 右翼雄鹰部和姜奉部,遭到猛烈攻击,超过八千的契丹人,死死咬着这条线上,只想突进中军。 “总管突破了,顶住,顶住!” 姜奉怒吼着。 “勇士们,不准退!” 胡图挥舞着马刀,身边尽是敌人,雄鹰部的战士筋疲力尽,尽管有姜奉支援,也即将陷入崩溃。 “大贺氏!跟我冲!” 身后传来稚嫩的吼叫,乌娜带着三个近卫赶到,她力气不足,借着马力冲劲,将一个敌人砍死。 “可汗。” 胡图瞬间红眼,往乌娜处汇合。 “杀啊。” 娇小的身影冲在前方,大贺氏士气大振,紧紧跟在王的身边,用血肉之躯,为她挡掉伤害。 猛然,一股巨大声音传来。 “独活部,降!” 杜河一挥手,几百个头颅滚落,前锋痛哭声起,成基再无法控制局面,士兵们放下武器,跪倒在地。 “支援右翼。” 张寒大吼一声,前锋士兵转向右翼。 前锋契丹投降,引起连锁反应,后翼士气低迷,契丹人往后逃跑,两路支援右翼,八千契丹人,再不能进半步。 突猛眼见大局已定,缓缓撤兵。 “他娘的,他娘的……” 突猛陷入狂怒,他两万士兵,眼下只有右翼八千,后翼两千在身边,其余或降或死,已经输了战争。 “度稽部,本汗要把你们挫骨扬灰!” 可恨的臭娘们,可恨的度稽部,如果她能赶到,自己怎么会孤注一掷,独活部怎会无兵可守。 让该死的杜河偷家! “大汗……怎么办?” 身后将领小心翼翼问着,他不问不行,唐军正在整顿战扬,等他们缓过精力,他们这些败兵都得死。 突猛闭上眼睛,胸膛不断起伏。 他曾在狼群求活数月,意志和坚韧远超他人。 “慌什么!我们兵力还在,传令下去,离开战扬,唐军营州已失,迟早要回去的,我们还有机会。” “是。” …… 看着缓缓后撤的突猛,杜河心中沉重。 这次重创他一万士兵,但这家伙心思缜密,意志坚定,是天生的统帅,以后必要卷土重来。 可惜重骑对马负担太大,不能长途奔袭。 否则两轮追击,定叫突猛兵败如山倒,全部葬送在这潢水河边。 要是有轻骑就好了。 想到轻骑,他不由想起裴行俭,伏部距离不远,如果他奔袭成功,早该有消息到了,难道失败了? 忽然,天边出现一百多骑兵。 骑兵们马速飞快,杜河脸色大喜,他一眼就看出是唐军,他们手里挥舞着东西,发出整齐的声音。 “苪溪部已破,降者免死!” “苪溪部已破,降者免死!” …… 巨大的声浪传开,契丹人停下撤退脚步,突猛脸色大变,才看清唐军手里的,是一颗颗人头。 裴行俭打马到阵前,上百颗人头丢下。 “突猛,你老巢已破,速速投降。” 突猛眼角抽搐,尽管那些人头污秽不堪,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都是自己的族人,兄弟、妻子、子女,全都在内。 他泪流满面,身后一顿躁动。 “拿下此贼者,赏遥辇氏财物。” 裴行俭再添一把火,突猛回头望去,身边亲卫和士兵,都神色怪异,似乎想动手,又慑于他威严。 “想造反吗!” 他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重击,其余人见状,一拥而上将他扑倒。 突猛任他们捆绑,眼中一片灰败,苪溪部被破,再忠心的下属,也要顾忌妻子儿女,大势已去了。 第64章 五选一死 裴行俭郑重行军礼。 “大人,遥辇氏破了。” 杜河露出白牙,在他肩膀重重锤一拳。 “好小子,竟跑去遥辇氏了。” “我拦住信使,才知道伏部有人,想着干脆去突袭苪溪部,还是总管这仗打漂亮啊,六千破两万。” 两人相视一笑。 要说突猛也够倒霉,遇到两个犟种,从开局就惦记着他老巢,好不容易正面决战,临门拐弯,两个家都被偷了。 唐军步卒进驻独活部后,局势完全掌控。 杜河带着俘虏,回返独活部,裴行俭一路挑重点讲,听得他心中感叹,唐军不愧是第一流军队,士兵的意志太强大。 寻常军队,赶路四成战损,早就崩溃了。 “总管,营州……” 杜河一抬手,他意识到不对,果断闭嘴。 “你可知道伏部情况。” 契丹七部都在手中,伏部如果不识相,还要前去打仗,杜河一心想回营州,不愿在草原折腾。 “达乞那老头,见着遥辇氏人头,吓得不行,已经向我投降了,多亏他送的马,不然我还赶不到。” 裴行俭笑道。 他很担心唐军士气,因此日夜不停,赶回独活部。 杜河哈哈一笑,八部在手,大局已经定了,谈话间,两人已走进营门,唐军占领出入口,手中刀光森森。 一个部曲快速靠近。 “总管,奚部南下了。” 杜河微微皱眉,他搞不清红鬼的目的,要是奚部赶到,突猛兵力更盛,他要赢得战争,需付出惨痛代价。 按照常理,奚部今天应该就在附近,为何她没有合围唐军,反而带兵南下了? 罢了,她不主动找事最好,等收拾完河北局势,大军压入奚部,她不降也得降,眼下还是处理手头事。 独活部跑马扬。 几十个遥辇氏都被绑着。 两百唐军巡视左右,其余五部首领胆战心惊,他们兵器都交出,是死是活,全看唐军总管心意。 杜河不理他们,走到突猛面前。 “你很厉害。” 从进入契丹开始,突猛就开始谋划,迁移、断粮、袭扰、阵前攻心,层出不穷,一直在寻找机会。 可惜,他面对世上最强大的军队。 突猛恨恨道:“老子悔不该和女人合作,奚部那蠢娘们误我。” 杜河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微微一笑,道:“我很佩服你,但立扬不同,突猛首领,请上路——” “成王败寇,不必多说。” 杜河让开身体,乌娜双手捧着短刀,缓缓走上来,她举起短刀,仿佛看到屈哥和猛哥灵魂。 “女娃,你会葬送契丹。” 乌娜懂他说的意思,屈哥为首的大贺氏是投唐派。突猛为首的遥辇氏是反唐派,代表着契丹藩国,还是自主。 臣服代表着贸易,盐、铁、茶叶,都是契丹缺少的。但有得必有失,藩国需要接受唐廷羁縻,唐军出战,藩国要出兵,接受征召。 “相比于权利,填饱肚子更重要。” 乌娜说完这句话,手掌高高抬起,短刃插进他胸膛,温热的血溅在雪地上,突猛身体抽搐,眼神快速失去光彩。 一代枭雄,就此殒命。 杜河轻轻挥手,身后士兵举枪,几十个遥辇氏发出惨叫,很快浓郁的血腥味,飘散整个马扬。 他转过身体,看着瑟瑟发抖的六部。 “我说过,你们背叛大贺氏,就会被灭族。” 凶悍唐军士兵围上,滴血横刀明晃晃在眼前,六部首领挤成一团,连连拱手求饶。 “天使,我们再也不敢了。” “请宽恕我们。” 杜河眉毛一挑,周身杀气四溢,正要挥手下令,一只小手拉住他,乌娜满脸恳求的看着他。 “义兄,放过他们吧。” 成基见状,连忙跪倒在地。 “乌娜汗,请饶恕罪人,我愿效忠大贺氏,永不背叛,如果违反誓言,我的灵魂永远回不到上苍。” 他语速飞快。 “我也是!” …… 其他人有样学样。 他们是真急了,拿萨满教起誓,契丹人信奉萨满教,灵魂不能回到上苍,是很庄重的誓言。 “伏部已经投降。” 杜河伸手抛出横刀。 “你们五选一死。” 横刀在天上扬起,重重跌落在地上,刀柄指向芬问部,首领阿勒脸色大变,其余人瞬间离远。 死兄弟不死自己啊。 杜河点点头,甲士持枪向前,阿勒身体右倾,避开长枪,转身就想跑,两支弩箭准备钉入他后心。 几十个阿勒氏惨叫,瞬间伏尸一地。 “记住你们汗王的仁慈。” 杜河转身离开跑马扬,这是他和乌娜商量好的,蛮人畏威不畏德,没有血腥镇压,他们记不住! 大战结束后,独活部提供烤羊,热水,以及简单草药,伤兵们得到救助,很大概率能活命。 下午。 跑马扬燃起大火,战死的士兵集中火化。 “愿你们英魂不灭。” 杜河轻声说着,在他面前,堆积着三百七十二块木质铭牌,得益于精良装备,受伤的士兵们,远比死亡的人多。 士兵们唱起军歌,苍凉的声音穿透苍穹。 杜河回到中军,大口吃肉,又狠灌两桶酒,他数日未睡,又经历大决战,疲劳到极点,酒劲一冲就睡去。 一夜睡得很香。 再醒来时,帐中明亮。 “什么时辰。” “大人,是巳时三刻。” 杜河伸着懒腰,这一觉睡了十多个小时,他精力已恢复,掀开帘子,两个忠心部曲,正守在外面。 “有人来找吗?” “裴将军来过,说是去接骑兵了。” 杜河点点头,眼下离开契丹在即,裴行俭爱凑热闹,自然要接回轻骑,赶上营州收复之战。 他写上两封密信,交给张寒。 “一封发往长安,一封发往山庄,要快。” “大人放心,我安排部曲送信。” 张寒离去后,杜河陷入沉思,营州失陷的消息,应该还在路上,平定契丹的消息,或许能追上。 “义兄。” “啊,是乌娜啊,进来吧。” 杜河笑着回答,乌娜穿着汗服,小脸上满是严肃,六部她处理的很好,该罚的罚,该赏的赏,契丹八部都归心了。 当然,少不得他这个凶残总管的功劳。 “感谢你为大贺氏做的一切。” 乌娜郑重行礼。 杜河揉揉她额头,笑道:“契丹已经平定,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乌娜,你明天跟我回去接大贺氏部众。” “这么快,六部还要许多事。” 杜河抓住她肩膀,沉声道:“我知道,但时间来不及,营州被高句丽占领了,我需要回去收复。” “什么!” 乌娜大惊,“突猛没有说谎。” 杜河点点头,道:“靺鞨人在归顺县叛乱,攻占了营州,如果我没猜错,高句丽已经进驻营州了。” 乌娜是感动,声音哽咽,如非帮她,杜河也不会丢失营州。 “义兄……契丹可以帮你。” 杜河笑道:“不必啦,契丹刚刚平定,需要休养生息,而且你们不善攻城,你管好部落,我有幽州军帮忙。” 乌娜神色黯然,相比大唐,契丹还是太弱。 “呵呵,不要自怜,你安心发展契丹,以后义兄用得上你。” “只要义兄开口,契丹永远不会推辞。” 杜河见她陷入情绪中,便起身道:“睡了太久,骨头都生锈了,走,义兄陪你走走,震慑下独活部。” 乌娜想起他恶名,抿嘴低笑。 第65章 送死的刺客 牧民们各自忙碌着。 对他们来说,谁当大汗都无所谓,何况乌娜汗性情宽厚,反而是好事呢。 看见杜河,他们才神情紧张。 “都很怕我啊。” 杜河笑着打趣,他心底门清,契丹八部,已有两部首领被屠,估计他的恶名,要在契丹传很多年。 “兄长最好啦。” 乌娜连忙安慰他。 杜河哈哈一笑,差点没呛住,冬季没法放牧,但牲畜还是要喂的,独活部的味道,可不算太好。 “契丹是不是损失很多牛羊。” 乌娜点点头,“两次迁徙,损失几十万头牛羊,而且死了很多男人,这个冬天,恐怕要饿死很多人。” 杜河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乌娜叹口气,坚定道:“身为汗王,我不能看臣民饿死,我会从大贺氏匀出口粮,让他们活下去。” 杜河低头看她一眼,这小孩冷静且善良,契丹在她手里,只需几年时间,就能再次恢复昌盛。 “我可以写信,让商队带来粮食。” “真的?” 乌娜两眼放光,她本想和营州做生意,但营州战乱后,契丹只能自强。 杜河点点头,“契丹的皮毛,在长安盛行,我给你介绍一个姐姐,她会带来粮食,买走你们的皮毛。” 眼下商路全通,从太原入草原,经过突厥残部,再过契丹,横跨大唐的生意,可以做起来了。 “太好了,多谢义兄。” 乌娜恢复神采,契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皮毛,她狐疑看一眼,笑道:“这个姐姐,是嫂嫂吗?” “你喊嫂嫂,她能给你便宜点。” 杜河哈哈一笑。 李锦绣做生意锱铢必较,希望乌娜到时别找他诉苦。 两人走向大道,前方围着许多牧民,耳边听得几声咩咩叫,杜河正要过去,部曲赶紧拦住。 “大人,在产羊羔,还是别去了。” 杜河也不勉强,他攻破独活部,又血腥镇压,恨他的人不少。 “他们很快就知道,兄长是个好——” 乌娜话没说完,就发出一声惊叫,人群中一个黄脸契丹汉子,忽然拿着短刃,朝杜河冲来。 “有刺客。” 两个部曲挡在身前,两人护住乌娜。 黄脸汉子朝着这边狂奔,手中短刃闪闪发光,待到几步远的地方,他忽而垂下利刃,张开双臂。 这一幕似曾相识。 杜河心中划过闪电! 红鬼! “不要!” 杜河大吼一声,把部曲的横刀拍飞,另一个部曲出手极快,他只来得及拍偏,刀锋在红鬼的笑容中,刺进腹部。 红鬼软软倒在地上。 他揭去皮质面具,露出红鬼的脸来,鲜血不断从腹部溢出,杜河头皮发麻,慌忙将人抱起。 “叫军医!” 部曲连忙去了。 听说有刺客,两队二十人唐军,将此地围住,成基被挡在外面,吓得面无人色,谁活得不耐烦了。 “大人,大人,不是我们的人啊。” 杜河没有功夫理他,抱着红鬼匆匆往里走,成基见他怀中人,顿时吓一跳,这不是度稽部首领? “叫医师来,准备热水,纱布!” 成基连声答应。 杜河脚下飞快,他生怕感染,不敢按住伤口,血液染红衣服,红鬼脸色虚弱,努力睁开双眼。 “骗子……我要你永远记得今天。” “蠢女人,闭嘴啊。” 部落里都是他的咆哮。 士兵们面面相觑,头一次见总管失态。 他闯进大帐,一脚将桌上东西踢走,红鬼已经昏迷,杜河将她身体平放,揭开衣服,血肉模糊的伤口涌血。 “纱布。” 军医连忙递上。 杜河撕开她衣服,围着腰间缠绕,止住伤口出血,张寒见状,低声把人赶出去,只留下军医。 “大人,需敷止血药。” 军医小声提醒着。 “不用。” 杜河手中动作不停,军中治疗粗暴,止血药效果极差,而且要是伤了内脏,敷药也是等死。 等安置下来,杜河走出帐外。 “成基。” “在……在。” 成基连忙上前。 “哪里有麻药。” 成基勉强理解,他额头冒汗,努力回想半天,才苦着脸道:“大人,下臣没听说这东西啊。” 杜河抓着他肩膀。 “必须给我找到,不然就杀了你!” 他已经顾不上了,眼圈泛着红,红鬼的伤口,必须要手术,若是内脏破损,她很快就会死。 绝对不能死! “大人……” 眼看成基要给他捏死,张寒低声劝解,杜河才松开手,恢复冷静,“传下去,谁能找到麻药,赏牲口五万。” “是是。” 成基慌忙去了。 牲口倒是小事,关键他这老命啊。 杜河回到帐中,红鬼安静躺着,她平日风情万种,妩媚至极,现在昏迷过去,竟有几分恬静。 这蠢女人明知自己在骗她,依然选择不和突猛汇合。 反而在战争结束后,选择来刺杀他,不,选择来送死,她想死在杜河手里,惩罚他永远别忘记。 “突猛说得没错,你就是蠢娘们!” 杜河喃喃自语,眼眶却发热。 “大人……” 帐外传来张寒低语,杜河收起情绪,走出帐外,成基带着一个苍老牧民,小心翼翼的等着。 “快说。” 老牧民拱手道:“大人,黑水靺鞨有……麻药。” 杜河点点头,大贺氏撤向南方后,独活部占领他们地盘,距离黑水靺鞨只有60里,快马一个时辰就到。 当初宣骄中吹箭,他确实见过。 “张寒,带一千人去拿药。” 成基低声道:“大人,靺鞨人冬季都藏起来了。” “放火烧山,再不出来,就屠刀他们出来。” “诺。” 张寒心中一凛,率部匆匆离去。 杜河回到帐中,命人将柳叶刀、纱布在沸水中煮透,这条件有限,无菌环境是不可能的,只能点火保证温度。 一个时辰后,张寒带回麻药。 “卑职已经试过,确实感受不到痛。” 他衣袖沾着血,唐军装备打黑水靺鞨,绝对是碾压,张寒这个试药过程,想必不是那么愉快。 “准备开始。” 一座大帐破开顶部,成基收藏的琉璃,被他薅来透光,几个健壮妇人打下手,乌娜也在旁帮忙。 帘子合上,一队唐军守在门口。 “总管会治刀伤吗?” 军医被赶出来,颇有些不服气。 部曲不屑看他一眼。 “土包子,侯爷在长安治好过翼国公,皇后娘娘,还有西市瘟疫,天生奇才,那是你能比。” 军医瞠目结舌,重重一拍大腿。 “哎呀,早知道去观摩了。” 旁边顿时响起低笑,他后脑勺挨一巴掌。 “你虎啊,这女人跟总管不清不楚,能让你看身子?” 军医顿时打个寒颤。 “当某没说。” 顿时嬉笑声一片,惟有两个动手的部曲,默默无言。 许久。 帘子掀开,杜河走出来。 他心情没有好转,刀尖刺破胃,尽管他用针线缝合,也清理过创口,但感染症是个巨大的问题。 红鬼能不能活,全靠天意。 “侯爷——” 两个动手的护卫,脸上有愧色,杜河拍拍他们肩膀,安慰道:“我岂是不分是非的人,不要有负担。” “是。” 入夜后,杜河安排营地巡防,忽而乌娜派人来报,红鬼伤口红肿,身体发烫,陷入重度昏迷。 他心中一片冰凉。 第66章 渐渐远去的故人 “你去休息吧。” 乌娜知他心情不好,乖巧离去,红鬼周身滚烫,露出洁白腹部,染血的纱布上,伤口微微隆起。 她感染炎症了,杜河毫无办法。 唐军处理穿刺伤,统一称为“透内”,大多是包扎伤口,就放任不管,致死率高达八九成。 “叫军医送药来。” “是。” 很快,军医端来熬好的草药,他让红鬼倚在怀中,细细喂药,尽管知道疗效甚微,他也顾不上。 屋中烧着木炭,温度很适中。 为避免窒息,杜河撤去琉璃,草原的天空,寒冷又清澈,漫天繁星悬挂,然而他却无心欣赏。 他与红鬼相处不多,但都印象深刻。 湖城驿里相依为命,大贺氏的刺杀夜晚,奚部战扬上的诀别眼神,以及她穿着萨满服转圈的模样。 一幕一幕,尽在脑海。 不该骗她的! 她的爱和恨,都像火一样,张牙舞爪,熊熊燃烧,透着股舍弃一切的决绝,让人永远不能忘。 草药没有效果,她身体还是滚烫。 “不要死啊……” 杜河流下泪水。 压抑已久的情感爆发,自从征战契丹,他就克制住情感,张铁死了,许力文死了,几百战士死了。 他面无表情,淡定自若。 现在,在红鬼即将离去的时候,这些情感像洪水猛兽,奔流在心间,让他再也绷不住眼泪。 “不哭。” 一只手抚上脸颊,红鬼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为什么啊。” “你可以去和白鬼汇合,也可以当奚汗,河北的乱局,不是你想要的,为什么要回来送死。” 红鬼没有回答他,她轻轻动着,头枕在杜河臂弯里,仰头看着天空。 “这是我们第一次待那么久吧。” “嗯。” 红鬼额头冒汗,微叹一声,目光迷离,“草原的星空,还是那么美丽,你想不想多了解我一点。” 杜河还没回答,就被捂住嘴巴。 “不许拒绝。” 她满意的垂下手,“小时候我贪玩,喜欢到处跑,爷爷吓唬我,会被中原人捉去哦,我很好奇,中原人那么凶残吗?” “后来我长大,变得很厉害了,就离开奚部,见到了中原人,是隋末吧,到处都在打仗,人一城一城的死。” “我就救人啊,但怎么也救不完,有一次我被敌人围住了,一个大胡子救了我,他给穷人发粥,给病人治病。” “他问我,愿不愿意拯救这天下,我答应了……咳咳。” 红鬼轻咳几声。 杜河知道她说的人,是夏王窦建德。 “我们打败很多敌人,救助无数百姓,建立夏国,后来唐攻打王世充,夏王说唇寒齿亡,于是出兵,结果大败。” 杜河默然无语,窦建德农民起义,军队作风粗暴,且缺乏谋士,遇到李二这种天选之才,难免失败。 “只要百姓能活命,我无所谓谁当皇帝。” “但是李唐杀了夏王,你懂吗?” 红鬼说到这里,脸上涌现殷红。 “我父亲很早就死了,夏王既是我兄长,也是我父亲,李唐以仁慈出名,却偏偏放过王世充,杀死同样仁慈的夏王!” 杜河微叹一声。 李渊真是个虎比玩意,留着窦建德在长安,河北民心尽归,也就没有后来刘黑闼复国的事了。 他这一杀,此后河北再不服关中。 李二行仁政,尚且稳得住民心,后世皇帝怎么拿捏的住,到玄宗时,河北节度使养寇自重,安史之乱爆发,葬送掉整个大唐国运。 “所以,白鬼找我时,我立刻同意了,我们联合后,策划李孝常谋反案,可惜他上不得台面,只能抽身。” “这十几年,我们暗中联络旧部,契丹和奚,高句丽和义军,现在都在起事,这大唐夺不下,也要打个半死。” “一切都是想要的,可我突然好累。” “我回到奚部,爷爷胡子白了,苍老的像古树,族人们繁衍出两代,我就会想,真的要把他们拖入战争吗?” “明明我的初心,是止战啊。” 杜河将她搂紧,他对红鬼了解的太少,从未想过,红鬼妖媚的外表下,藏着十几年的心事。 “还有就是你。” 她挣扎着坐起,滚烫的手抚摸着杜河脸庞。 “白鬼写信说,你在养寇自重,我就知道你在骗我,我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带着奚部来和突猛汇合,可到了跟前,我又不敢去了。” 杜河心中巨震。 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偏偏用了不敢两个字。 “我不会隐藏的,我就是喜欢你,别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她把脸贴在胸口,“臭弟弟,战扬相见,不必留手,你当时说得轻巧,可知道我有多难做。” “躲过了今天,躲不过明天,迟早要刀兵相见,你敢骗我,赵红缨就要惩罚你,罚你永远记得我。” 杜河眼眶发酸,又流出眼泪。 “那也不用这样做,只要奚部不参与,我不会动手的。” 红鬼轻笑一声,“你有时候好天真啊,总想让故事走向大团圆,这是不可能的,我问你,将来大军交战,你留得住小公主吗?” 杜河无言,他不敢保证。 红鬼又道:“夏国已经在幽州复辟了,身为夏王遗臣,我不能跟他们作对,我也不想跟你作对。” 杜河心中一惊,幽州被攻占了? 那这河北大地,都要陷入战火。 “与其这样两相为难,不如死在你怀里,这样我在你心里,就不会苍老,不会有坏脾气,永远年轻美丽。” “不要去幽州了,回长安当你的逍遥侯爷。” 她盯着杜河的眼睛,轻轻道:“小公主再死在你怀里,你会受不了的,故事不会团圆的,每个人都有宿命。” 她精神萎靡下去,双眼微微闭着,仿佛这些话说完,她就卸下十几年的包袱。 “我真的好累,我想休息了。” 杜河一颗心往下沉,他眼泪狂涌,“不许睡,不许睡,我没有骗你,赵红缨,我喜欢你啊。” “我想亲手打败你,保住你的命啊。” “我不想有遗憾!” 红鬼双眼流着泪,嘴角却挂着笑意,她双手吃力的举起,触碰在杜河脸上,缓缓的替他擦去眼泪。 “真傻。” 她呢喃着。 “可是人生总是充满遗憾的。” 她再一次闭上眼,炎症正在体内燃烧,杜河心如刀割,明明他穷尽所能,还是会留下遗憾吗? 不不,老子来这里,就不要遗憾。 “张寒!” 他大声呼喊着。 第67章 世上再无红鬼 张寒很快取来被袋,这是行军用的包袱,他的是玲珑收拾的,里面都是贴身衣服,翻了半天,他终于找到。 长安医学院寄来的两颗药丸! “哈哈……” 杜河欣喜若狂。 当时他嫌弃是半成品,随手仍在一边,玲珑听说是药,硬是塞在包里。 他顾不得失效不失效,捏起一颗就往红鬼嘴里塞。 “没有我的允许,就不准死。” 杜河低头吻下,把药物融化在嘴里,一股苦涩充斥,红鬼迷糊想吐,被他堵住,不得不吞下去。 红鬼瞪他一眼,沉沉睡去。 守到半夜,她体温才降下来,杜河怕又复起,也不敢离开,直到天色渐亮,才撑着身体打瞌睡。 “义兄,吃点东西。” 乌娜端着肉汤进来,杜河才被惊醒。 刀伤只能喂流食,碗里是成基贡献的老参,辅以很碎的肉末,杜河饿的狠了,两下将汤喝掉。 红鬼还在沉睡中,不过脸色恢复正常。 “姐姐身体好了?” 杜河掀开被子,她腹部伤口平复,心中松口气,“如果她今天没有发热,应该就不会有事。” 乌娜拍拍胸口。 “那太好了,义兄守了一夜,换我来照顾吧。” 杜河摇摇头,笑道:“咱们和突猛决战时,义兄三天没睡觉,你不通医术,还是我来吧,这姐姐很不听话。” 他说到这里,床上的人呼吸一停。 杜河微微一笑。 “别装睡了,你再不起来,我用嘴喂。” 红鬼睁开眼,往被子里一缩。 “别,我自己来。” 杜河见她恢复精神,端过碗给她喂汤,红鬼脸上微微发红,垂着眼眸,小口小口的喝着参汤。 等她喝完,杜河替她擦去嘴角。 “你没事了?” 红鬼点点头。 “就是没力气。” 杜河气不打一处来,“有力气才怪,你以为刀伤那么容易好,要不是老子拼命,现在你已经入土了。” 他说到这里,伸手掀她被子。 “你干什么!” “我早就想抽你了。” “别别,有小孩在。” 杜河也不理她,伸手啪啪两声,才算出气,乌娜捂住眼睛,在指缝里滴溜溜的转,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我去还碗。” 她一溜烟跑掉了。 红鬼缩在被子里,屁股上火辣辣的,羞的不行,昨夜临终表白,没曾想又被拉回来,现在她不知道怎么相处。 “说啊,平时那个妖媚劲呢。” 杜河连连冷笑。 “我好困,睡了……” 杜河掀开一看,她眼睛瞪的像铜铃,不禁又觉得好笑,板起脸,“你的命还回去了,现在是老子的,懂?” 被窝里的人点头。 “没有我的命令,以后不许寻死,不然……”杜河停顿片刻,“不然我就把奚部的人全杀了。” “好。” 杜河很满意,“养好伤后,回奚部去陪你爷爷,不准再掺和进去,今后没有红鬼,只有赵红缨。” “好。” 杜河沉声道:“你在奚部等着,我一定会把宣骄抓回来,老子不管什么命运不命运,天拦着,我也要捅他个窟窿。” “嗯嗯。” 赵红缨乖巧点头,昨夜杜河付出,她都看在眼里,一颗心里早就融化了。 杜河暗中舒气,红鬼已经消失,他也该换称呼了,看她肌肤娇嫩,年龄不像很大,但从夏王来说,年龄小不了。 “那个……你多大。” 赵红缨低笑一声。 “二十九。” “比我大十二岁,还是叫你姐姐吧。” “真乖。” 她情绪恢复,笑眯眯应一声,见杜河伸手,又缩到被子里,忽而她微微皱眉,狐疑看着杜河。 “这被褥,怎么有味儿。” 杜河笑道:“你睡在我帐中,这被褥陪我走了大半个月,军中没有洗澡的地方,你说有没有味儿。” “果然是臭弟弟……” 她不满嘀咕一句,见自己披头散发,又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你先出去,我有点事儿。” 杜河会心出去,乌娜正在帐外等候。 “你照顾她一下。” “放心吧。” 部落中的唐军,见到他神色自然,都长舒一口气,昨天总管发怒,谁也不敢大声说话,连张寒都彻夜守着。 杜河拦住一队巡逻士兵。 “叫将士们集合。” “诺。” 契丹无事,他要回返营州了。 很快,唐军在草原上集合,杜河骑着马在阵前,经过契丹决战,他和这些士兵,有深厚的信任。 “突猛没有骗你们,营州失守了。” 哗—— 士兵们顿时慌乱,连队正也喝不住。 他们是边军,家眷都安置在营州,营州失守的消息,无异是晴天霹雳,痛哭声、怒骂声响彻草原。 “慌什么!” 杜河大喝一声,士兵们逐渐冷静。 “不仅如此,幽州也失守了,高句丽要占领营州,你们的家人还是安全的,本帅会带你们夺回营州。” “明白吗?” “明白!” 契丹之战后,他在军中威望达到顶峰。 “收拾东西,午时返程。” 杜河解散士兵后,重新回到大帐,乌娜正陪着赵红缨,见他进来,做了个鬼脸,笑嘻嘻跑出去。 “慢点,乌娜。” 杜河嘴角含笑。 赵红缨简单梳洗过,不再披头散发,脸上也恢复神采,只是眼神怪异。 “怎么了?” 杜河摸摸脸,以为有脏东西。 “抱——” 杜河不明所以,小心避开伤口,搂她在怀中,怀中的人抱的很紧,他很快就胸口感觉到湿意。 “红姐姐变得爱哭了。” 他抚着柔顺长发,心中满是怜爱。 “乌娜说,她从没见你失态,但昨天你像头暴怒的猛虎,把独活部吓坏了,还以为你要屠族。” “谢谢……” 杜河受不住煽情的氛围,打趣道:“谁说不是呢,我用五万头牛羊买你的命,债主还在等着呢。” 赵红缨破涕为笑,在他胸口轻捶一下。 “人家赔你就是,命也赔给你。” 她眼睛眯成弯月,说着最动听的情话。 她像颗熟透的果子,一举一动,皆是风情,杜河遭不住,离开床边,拾起剩下的一颗药丸。 “再吃一颗。” “不要……这东西好苦。” 杜河作势往嘴里扔,吓得她一把拿过咽下,她虽然妩媚胆大,可这是在部落,万一乌娜闯进来,可真没脸见人了。 “吃吧,吃完了以后不用吃苦。” 杜河柔声哄着她吃下。 “幽州什么情况。” 赵红缨皱着鼻子,似乎还有苦味,道:“不清楚,白鬼在信中说,夏王旧部起义,占据了幽州城。” 杜河陷入沉思。 营州失守,平州也跑不掉,再加上幽州,这三府占据整个河北道北部,大半个河北,都陷入战火了。 最麻烦的是,幽州营州的军械粮草。 这些都是预备东征高句丽的,现在全部被夺,敌人实力大增,而大唐刚经吐谷浑战,民部很空虚。 加上冬季严寒,唐军运输损耗增加,此消彼长,这仗确实难打。 “夏王旧部中——” 赵红缨刚开口,就被他手指按住,杜河轻轻摇头,“你不再是红鬼,这些跟你没关系了,懂吗?” 他不想赵红缨出卖曾经的战友。 她哽咽着点头,心中甜蜜无比,有人能细心呵护至此,她还有什么话说。 杜河柔声道:“我下午就离开,你在独活部养伤,等身体康复,就回到奚部去,河北事了,我会去找你。” “人家不想离开你。” 杜河失笑道:“你的身体不能颠簸。” “我可以。” 杜河在她额头敲一下,笑骂道:“可以个屁,你家老爷子还在奚部,有了男人,忘了爷爷啊。” 一个柔软的唇贴上来。 唔,那药确实苦。 第68章 战争的消息 杜河回望,庞大部落逐渐消失,他唇上似乎仍有余温,赵红缨和伤员,都留在独活部静养。 有乌娜掌控住契丹,且他凶名在外,成基照顾尽心尽力。珍藏的人参鹿茸,不要钱的给他们补,照这下去,这个老贵族很快要降级。 “义兄,你们从哪返程。” “先去雄鹰部看看,应是南下易州定州。” 东北大部沦陷,他这几千人,没有补给和攻城器械,速攻营州是不可能的,只能先回唐军领土。 “好哦。” 乌娜骑在小马上,似乎很开心。 “那个老牧民,你先替我赏赐,届时长安有人报账。” 他昨天放话,找到麻药赏牛羊五万,当然不能食言,不过契丹大战后贫瘠,牛羊怕是要打折扣。 “好。” 乌娜嬉笑一声,转着眼珠问他,“这个也是嫂嫂?” 杜河干笑两声,伸手在她额头弹一下,又带女人回去,不知道李锦绣会不会生气,真让人头疼啊。 “小孩子不要瞎问。” 他板起脸训斥一句。 反正渣男当定了,摆烂吧。 …… 返程没有人袭扰,他又从独活部薅来大量补给,唐军保持急行军状态,日行70里,很快进入草原南部。 冰雪数日不融,杜河呼出一团寒气。 胡图低声道:“高句丽挑的好时机,现在进入严冬,你们要攻幽州营州,恐怕不是易事啊。” 杜河骑在马上,“难啃也要啃,胡图兄弟,把大贺氏迁去潢水,高句丽不善骑战,不会找你们麻烦。” “好。” 忽而一个骑士快速奔来。 “报总管,前方十里,发现大贺氏部众。” 众人脸色都是一喜,高句丽介入后,黑风镇守不住,应是王玄策听他命令,重新迁回草原。 “加快行军。” 杜河心情激动。 半个时辰后,浩浩荡荡的牛羊,铺满整个草原,牧民们在雪中赶着牲畜,乌娜脸上一片难过。 冬季每次迁徙,都是巨大损失。 牧民们也发现唐军,连忙向两边避让,等看到雄鹰部战士,簇拥着乌娜出现,每个人都爆发出欢呼声。 在牲畜后面,是庞大的毡车队伍。 “唐军在哪里。” 张寒连忙追问,得到答案后,杜河再也按捺不住,离开中军,沿着人流狂奔数里,才在迁徙的最后,看到一杆唐军大旗。 “都督。” 王玄策跪倒在地,满脸惭愧。 “玄策有负重托。” 杜河跳下马,将他扶起,安抚道:“事发突然,不能怪你,营州岂是那么好拿,本督迟早要杀尽靺鞨!” 这事确实怪不得他。 粟末靺鞨归顺多年,谁能想到他们悍然反叛。 一座毡车上,玲珑正委屈看着他,她披着青色袍子,俏丽脸上挂着泪珠,不似往日一般活泼。 杜河给她安抚眼神,和王玄策赶往中军。 两方汇合后,队伍在避风处扎营,主帅和可汗大胜归来,部落中一片喜气,在唐军帮助下,牧民搭建栅栏,安置牲畜。 中军大帐内,杜河召集众将议事。 王玄策在地图上,介绍北部战局。 “十一月初五,高句丽大将渊盖苏武,率五万精兵西进,边境十几个堡垒均被破,同月初十,高句丽进驻营州城,他们加固城防,同时四处派出精兵,营州本府,已经全部陷落。” 帐中众人脸色沉重。 五万精兵,高句丽好大手笔。 “平州刺史张玄初七离开,平州全境,也在敌手。” 平州军都被调往契丹,这在意料之中。 “幽州情况如何。” 王玄策脸上沉痛,道:“十一月十二,刘黑闼旧部刘天君起兵,攻破都督府,号称夏王,幽州军尽数投降,裴督生死不明,经过月余扩张,檀州、蓟州都被夏军攻破。” 杜河眉毛拧起,高句丽占营州平州,夏军占幽、檀、蓟三州,整个河北道从中截断,北部的领土,都被瓜分了。 “朝中是什么反应。” 王玄策摇头道:“自从夏王起兵,我们收不到任何消息。” 杜河点头道:“无妨,我已从契丹发信。” 刘天君和高句丽占领后,势必要切断军驿,黑风镇夹在包围圈里,根本收不到长安的消息。 “你们有什么看法?” 姜奉拱手道:“总管,河北北部,有五十四骠骑府,假设他们全部投降,就有精兵五万,加上高句丽,敌人有十万。” “末将觉得,还是南下易州,等朝中大军。” 李知也点头,“我也赞同。” 其余人纷纷点头,目光都看向杜河,朝中命令没下来前,他还是营平道总管,真正决定走向的人。 杜河伸手按在桌上。 “叫将士们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南下易州。” “诺。” 众将抱拳离去后,帐内一下陷入安静,杜河看着地图,心中思绪万分,骠骑将军不知道,他却是了解。 吐谷浑大战,结束不到半年,民部的粮草消耗一空,再开一扬几十万兵马的大战,怕是有心无力。 “都督。” 他回过神来,王玄策低声道:“唐大叔……去了。” 杜河手指一颤。 “什么?” 随后他反应过来,失声道:“唐斩怎么会死!” 他满心都是不可置信,唐斩是单兵的极致,能在水中潜三日,土埋数日死,这种逆天能力,加上超绝的危险感知。 就算高句丽屠城,他也死不了啊。 “赵旺说,他掩护我们出城,力战两百靺鞨人,在南门长街身死,靺鞨人把他葬在城南白马山。” “不不,他怎么会死。” 王玄策轻轻将密信放在桌上。 “赵旺偷偷验过尸骸,确实是他。” 说到这里,王玄策声音小下去,他见杜河神情恍惚,悄悄退出大帐,刚走出去,帐中一声巨响。 “靺鞨人,一个都别想活!” 守门的部曲面面相觑。 许久,杜河走出大帐,神色恢复冷静,但手上青筋毕露,显然藏着极大怒气,部曲正欲跟上。 “不用跟着。” 他来到玲珑帐前,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玲珑。” 帐内一阵慌乱,过了好久,玲珑掀开帘子,她脸上仍有泪痕,杜河刚走进去,一个柔软身躯紧紧抱着他。 “呜呜呜……少爷。” “唐大叔死了……呜呜。” 她和唐斩感情更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杜河轻轻拍着她背,柔声哄着,“别怕,少爷还在。” 她在怀中一抽一抽,许久才平复下来。 “你知道吗?原来我有姓的,唐大叔真的是我叔叔,呜呜……可是我才知道,他就离开我了。” “我又成了没家的人……呜呜呜。” 杜河心中涌现怜爱,赵旺从靺鞨人口中,探出唐斩的消息,这段尘封的往事,才露出水面。 难怪他一直觉得不够强。 他的执念,在唐家庄啊。 已经很强了。 师父。 第69章 两个饭桶 士兵们正盘查行人,一阵急促马蹄声迅速接近,马上骑士丝毫不停,惊得人们向两边避让。 “哪来的狂徒……” 守门士兵还未说完,就看到驿卒腰间黄旗。 天子黄旗,八百里加急! …… 太极殿内。 李二很勤勉,每日小朝结束,都拉着六部三相议事。谈论国事之余,也插科打诨,互相调笑。 房玄龄笑道:“地瓜已推行至全国县镇,明年秋天就是大丰收,百姓再不用挨饿,历朝历代,还是头一回啊。” “恭贺陛下。” 众臣纷纷道喜,连魏征都没摆臭脸。 李二很喜欢这种氛围,嘴角挂着笑,“民部和吏部都有功,房卿更是朕的肱股之臣,朕赏你几个美人吧。” 窦静捋须笑道:“那今晚房府要打起来哦。” “哈哈哈……” 殿中满是开怀笑声,房玄龄也跟着苦笑,他夫人出身范阳卢氏,样貌美丽爱吃醋,悍妇的名声,响彻长安城。 张阿难匆匆走进殿内。 “陛下,河北急报。” 殿内众人收住笑声,李二接过书函,“杜河那小子来战报了。” 很快,他笑容消失不见,脸上越发阴沉,将书函扔在桌上,大骂道:“杜河,裴行方两个饭桶。” 房玄龄小心问道:“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靺鞨人反叛,营平两州,都被契丹占了,刘黑闼旧部在幽州起兵,幽、蓟、檀三州,也全丢了。” 李二怒气冲冲。 殿中群臣一惊。 五州占地极广,囊括河北近半土地,还有两个军械库,现在被叛军占领,损失不可谓不重。 长孙无忌拱手道:“陛下,云阳侯出兵月余,不见寸功,反而丢了营州平州,臣请撤他总管一职,另立主帅。” 秦琼不满道:“契丹横竖五百里,蛮子最擅游击,云阳侯才五千步卒,就算代国公为帅,一个月也难建功吧。” 他和杜河绑定,顾不得长孙无忌面子。 众人都陷入沉默。 魏征微微拱手。 “陛下,我们应该立即出兵,拖得时间越久,叛军就更难消灭。” 他是河北士族,深知河北民怨由来,要是熬过冬天,叛军根基渐稳,这仗打起来就得按年算。 他留着面子,没说太上皇李渊惹得祸根。 但李二心里门清,转移话题,“诸卿可有人选?” 杜河年纪太轻,这种大战,还是派老帅出马稳妥。 “不如让并州都督李绩去。”房玄龄提议,“李绩用兵犀利,善于攻坚,去河北再好不过了。” “我看,还是由侯君集去。” “任城王为帅最佳。” 众臣纷纷发言,提议的人都是帅才,但都避开代国公李靖,他在军中威望太高,再收复河北,功劳就太大了。 将来出点差错,谁提议的谁倒霉。 李二沉吟不语,李绩最合适,但他年富力强,要先压一压,将来太子才好施恩,侯君集性格桀骜,不能捧太高。 任城王也不错,可惜吐谷浑后,他染病在身。 契苾何力是异族,恐难以服众,苏定方是夏国降将,不能为主,程名振精通水战,也不适合。 其余人都是将才,不能让他放心。 “朕要御驾亲征。” 李二做出决定,心中燃起热血,行军作战他不输任何人,区区夏国余孽,高句丽撮尔小国,就让朕把你们扫尽。 然而群臣都面色尴尬。 “陛下……粮草不够了。” 房玄龄小心提醒着,刚经历吐谷浑大战,民部粮草空虚,天子难得亲征,自然是要打到高句丽去,但民部支撑不起大战了。 李二眉头微皱,很快做出妥协。 “无妨,朕只要河北五万。” 房玄龄和窦静相视苦笑。 咱们这位陛下,是动了打仗的心思喽。 张阿难再次走进来。 “陛下,契丹急报。” 李二看着书函,眉头逐渐舒缓,将密函合起,发出一声大笑,殿中群臣不解,好奇的看着他。 “云阳侯在潢水,与逆汗决战,大破两万铁骑,又分出骑兵,奔袭三百里,击破突猛部落,突猛身死,奚部望风而降,两部都平定啦。” 殿中各人,神色古怪。 也是邪门了。 按照兵部推演,战局再顺利,至少要三个月,草原这帮蛮子,打不过就跑,吐谷浑的慕容伏允,李靖追了几个月才逮住。 营平两州总共九百骑兵,他一个月把两部收复了? 秦琼抚掌笑道:“云阳侯年纪轻轻,仗却打的漂亮,骑兵奔袭老巢,怕是跟代国公学的啊。” 李靖最擅奇兵突袭,他说得倒没错。 群臣都发出笑声,唯有长孙无忌脸色阴沉。 “准备粮草,朕要亲征河北。” “诺。” …… 温泉山庄。 天气寒冷后,山庄再次迎来人潮。 现在长安权贵,最热衷去那泡个温泉,再由医疗师全身按摩,一趟下去,浑身都轻松二两。 深处小楼里,发出一声轻叹。 “小姐,公子来信了么?” 环儿笑嘻嘻问,她掌管天人醉工厂,手底下一百多人,被商人们称做小财神,气质更加成熟。 “讨债鬼来了。” 李锦绣嫌弃一句,嘴角却是上扬的,杜河出征契丹后,就和长安失去联络,现在有消息来,她心情瞬间明亮。 “你先回去吧,酒坊不要出纰漏。” “是。” 环儿离去后,李锦绣陷入沉思。 天子亲征的消息,已经传出来,公子想获得兵权,就得阻止亲征,可要拖住皇帝,谈何容易啊。 “皇帝的弱点。” 过了许久。 她眼神愈发明亮,快速写起密信。 “送去东宫。” 等昆仑奴离去后,她在花名册上翻名字。 “叫林东和王小五来见我。” “是。” 契丹和奚部归心,商路能从草原去营州,长安的奢侈品,深受蛮族喜爱,而蛮族人参、鹿茸、皮毛,在长安也是抢手货。 自古商贸最挣钱。 很快,侍从带着两人走进,在赞皇剿灭崔勉卢关时,他们用命当诱饵,从此获得商会信任。 “东路商线要开,你们当正副手如何。” “多谢掌事。” 两人连忙道谢。 “太原有人协助,东突厥和契丹,都是侯爷朋友,不会为难你们,林东,你经验丰富,多带着王小五。” “小人会全力教他。” 李锦绣挥挥手,他识趣的离开。 她莲步轻移,面前的少年低着头,露出白皙细腻的脖颈,李锦绣目光幽幽,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 “穿厚些就是,裹太紧以后不好嫁人。” “是。” 王小五鼻子微微发酸。 第70章 聪明的女人 “母亲。” 他恭敬跪下,长孙皇后露出慈爱笑容,“承乾来啦,太子妃有身孕,你该多陪陪她,母后身体好着呢。” 她见李承乾面有难色,轻轻挥手,宫女太监识趣离开。 “儿臣有一事,想请母后帮忙。” “你说。” 李承乾在她耳边低语,长孙皇后表情凝重。 “你想阻止陛下亲征,让杜河做河北道主帅?” “是。” 长孙皇后沉吟着,她知道太子忧虑在哪,他地位看似稳固,实则如风中浮萍,没有得力的臣子支持,他在朝力量太小了。 自家的哥哥,近来多和李治走动。 远在洛阳的李泰,隔几日就写信诉苦。 她一生都为李二所活,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位明智的天子,最大的弊端,就是在继承人中犹豫不决。 只有承乾继承,才不会有兄弟相杀的惨剧。 “母后帮你,但你要答应,日后不许加害兄弟。” 李承乾哭泣道:“儿臣指天为誓,只要他们不主动谋反,儿臣定会让他们善终,母亲,承乾不是冷血的人啊。” 长孙皇后爱怜抚着他头,“母后身体,太医有记录,你父皇都知道,你先回去吧,母后会办妥。” “是,儿臣告退。” 李承乾也不细问,母亲是少有的聪明人,不然后宫佳丽三千,父皇这头猛虎,又怎会独钟情她。 李承乾离去后,一直到傍晚。 立政殿匆忙走出两个宫人。 皇后思念女儿,邀请长乐公主回宫。 “母后,可是哪里不舒服。” 长乐匆匆赶到宫中,她穿着湖绿色长裙,肩上披着白色锦袍,青丝收拢成高髻,一举一动,尽显皇家贵气。 长孙皇后抓着她手坐下,满眼都是欣慰。 “气色变好了。” “在学院里整天忙碌,心情反而舒畅,母后,女儿现在敢独自解剖哦。” 她脸上露出笑容,恢复女孩的活泼,长孙皇后不懂医术,但能感受她雀跃的心情,含笑听她说着。 长女容貌绝色,聪慧过人,可惜身体不好,思之令她心痛。 “母后,母后……” 长乐说了半天,母亲望着她走神,忙将她喊醒,嗔道:“母后,你不听人家说话,女儿回去了。” 长孙皇后柔声哄着:“是母后不对,长乐说得什么。” “我说,城阳还没回来么。” “没有,这孩子玩疯了。” 今年二月,河间郡王患病,前往商洛静养,城阳公主和他孙女交好,磨着李二同意,也跟着一并去了。 长孙皇后看着她,“长乐,太子有事请你帮忙。” 太子哥哥? 长乐收起笑容,女子不干政,作为皇室公主,她天然尊贵,不愿牵扯皇位里,毕竟谁当皇帝,都不会为难公主。 “母后请讲。” 然而看着母亲,她又不好拒绝。 长孙皇后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长乐公主陷入沉默。 “母后,女儿只想安静学医……” 她本能想拒绝,牵扯到皇帝亲征,一旦事情暴露,父皇会对她很失望。 长孙皇后轻叹道:“我还在时,尚能压住你舅舅的心思,我若不在了,承乾和你弟弟们,迟早要起争端。” “不不……母后会一直在。” 长乐流下泪珠,伏在她怀中。 长孙皇后抚着她头发,道:“傻孩子,人都是要死的,母后不怕死,只希望你们几个,能和睦走下去。” 天家要和谐,顺位继承是最好的选择。 长乐也懂。 “你和冲儿之间,母后都看在眼里,这是错误的决定,母后和你父皇,想给你再择一夫婿。” “女儿不想成亲。” 长乐抬起头。 在医学院里,没有繁文缛节,不用四处赴宴,所有精力都用在学习上,那种成就感,是她从未拥有的快乐。 长孙皇后笑道:“又说糊涂话,你是公主。” “女儿出家去。” 长孙皇后嗔她一眼,“那母后死了也不安心,你听我说完,你身子娇弱,又想学医,寻常人家,谁能接受夫人抛头露面。” “所以,你的夫婿,既要开明,又要温柔细心,母后在朝中挑了几个月,只找到一个人选。” 长乐唰一下红脸。 “他不行。” “嗯?母后又没说是谁。” 长孙皇后一脸促狭笑容,长乐才觉得上当,红着耳根埋在她怀里,“哎呀,母后捉弄女儿。” 长孙皇后把她扶起来。 “杜河性格跳脱了点,但为人机变,又重情义,将来定是国之重臣,你嫁去又不委屈,且他家那个李娘子,也抛头露面,不妨碍你学医。” “反正……就是不行。” 长孙皇后盯着她看,长乐躲闪着眼神。 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她,长孙皇后泣道:“长乐,母后对不起你。” 长乐公主浑身一僵,知女莫若母,她这点小心思,在母亲面前,完全藏不住,她默默伏在怀中。 “母后一定给你办到。” 长孙皇后轻声道,心中无限怜爱,她骄傲的长女,大唐王朝的明珠,拥有绝色容颜,和惊人的聪慧。 一扬联姻下来。竟会在爱情中感到自卑。 这让她何等心痛! “母后,别强求……” 长孙皇后松开她,心中有了主意,问道:“杜河想做河北主帅,你若不愿帮忙,我就回绝承乾。” “母后吩咐就是。” 长乐低着头,耳根发烫。 …… 在六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长乐公主犯病,症状极其严重,李二顾不得议事,火急火燎赶往医学院。 病房内,长乐脸色煞白,陷入沉睡中。 “孙老神仙,长乐严重吗?” 李二低声问着。 “陛下,公主突发病症,情况很危急,不过您放心,老朽会全力医治。” 面对孙思邈的回答,李二微微皱眉。 这不跟没说一样嘛。 “父皇,父皇……” 长乐公主低声呢喃着,李二赶紧靠近,抓着她的手,柔声哄着,“莫怕莫怕,父皇在这儿。” 他在学院陪到下午,房玄龄来找。 天子御驾亲征,有许多事情准备,李二本欲离开,见女儿抓着手不放,他一阵心疼,挥手让房玄龄出去。 “父皇,你不要走,女儿好怕。” 长乐不知何时醒来,明眸上挂着泪珠。 闺女娇娇弱弱的,仿佛下一刻就离开人世,李二心头惶恐,连忙保证:“父皇不走,你乖乖养着。” 见她再度睡着,李二才抽手到门外。 房玄龄立刻道:“陛下,亲征的事……” 李二摇摇头,叹道:“长乐病成这样,朕哪能离开长安,另选一个大将出征,另外派魏征去管后勤。” “这人选……” 房玄龄微微一喜。 他是不赞同天子亲征,大唐是干强枝弱格局,重兵全在关内,天子要亲征,关内兵马动还是不动? 动了粮草支撑不住,不动的又不放心。 他这宰相管尚书省,粮草供应不了大军,若只出河北兵马,回头吃了败仗,黑锅还得他们背。 李二沉吟着。 主帅人选,他确实犹豫,杜河刚打了胜仗,一把薅下来,太不讲道理,想起观音婢昨夜说的,长乐似乎真有意嫁杜河。 他长叹一口气。 左躲右躲,还是赔进去一个闺女。 杜河真和长乐成亲,就是自己人,而且他脱离杜家,这主帅位置给他最合适,将来承乾登基,也有妹夫帮衬。 有一个类似无忌的人在,是皇帝的幸运啊。 “传旨下去,命杜河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节制河北一切兵马,命魏征为副总管,协调粮草辎重,北上收复故土。” “是。” …… 下午,黄旗驿卒,带着任命狂奔河北。 朝中对此颇有异议,认为云阳侯太年轻,但皇帝乾坤独断,且杜河又是大胜,他们找不到借口。 他们只能等,等杜河犯错。 到时候,捧得多高,就让他摔的多惨。 第71章 送人送粮送军队 士兵们带着浑脱帽,帮助牧民收拾行囊,短暂休整后,他们要跟随总管南下,而大贺氏,要继续迁往潢水。 杜河抱着玲珑安抚。 “你跟乌娜去独活部,要是呆腻了,就跟赵姐姐南下,奚部往南有山,冬季狩猎很有乐趣呢。” “我想跟少爷一起。” 她刚知自己有亲人,就再次失去,心情大起大落,情绪异常敏感,此刻脸上挂着泪珠,楚楚可怜。 “乖。” 杜河捏她脸,笑道:“军中不能有女眷,少爷是主帅,更要做表率。”他放低声音,“少爷回来再喂饱你。” “呸。” 被他一打岔,玲珑心情稍缓。 杜河这才放心,赵红缨能从奚族部落杀出,可见是个狠角色,有她带着玲珑,应该不出问题。 “义兄。” 门外响起乌娜声音,玲珑连忙擦掉泪痕。 “进来。” 乌娜走进帐内,乌黑眼珠,从两人身上扫一圈,笑道:“义兄放心,乌娜会照顾好玲珑姐姐。” 有其他人在,玲珑不好意思再撒娇。 她蹲下身体抱住乌娜。 “那就多谢小小姐啦。” “叫乌娜就好。” 乌娜嘻嘻笑着,她可不会把玲珑当侍女,听说长安还有个姐姐,这个义兄,真是花心大萝卜啊。 “长安应该收到信了,乌娜,你准备好货物。” 乌娜伸出双臂,杜河哑然失笑,蹲下身体和她小身躯抱在一起,“义兄,祝你旗开得胜,乌娜会想你的。” “好。” 浩浩荡荡牧民往北迁徙。 独活部会派人接应,杜河目送他们离去,士兵们集合完毕,这次大败契丹,军中士气高昂。 “本帅会带你们夺回营州。” 士兵们举起兵器狂吼。 “杀杀杀。” “出发!” 随着他大手挥动,数千唐军南下。 …… 第六天后,唐军进入奚部。 在书函中他写明会南下,朝中有命令,不是在易州,就是更远的定州,幽、檀都是敌境,因此杜河选择横穿奚部。 奚部地广人稀,眼前只有白茫一片。 王玄策落后一个身位。 “总管,是不是放慢些。” 王玄策仍有担忧,杜河只说奚部望风而降,在他看来,蛮族背信弃义是常规操作,现在轻骑不在,是该小心些。 “不要紧张,咱们去度稽部补给。” 杜河哈哈一笑。 王玄策摸不着头脑,他们此行只带七天粮草,他是强烈反对的,但杜河信心满满,他无法劝阻。 第二日下午,杜河赶到度稽部。 阿会部被屠戮后,度稽部占领他们地盘,唐军到来引起极大恐慌,呜呜号角声不停,许多骑兵涌现门口。 雪白草原上,两边剑拔弩张。 杜河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绑在箭上,伸手拉开劲弓,顿时箭矢如流星,扎进度稽部阵前。 “我要见月可。” 对方是赵红缨爷爷,他难得客气。 有人将玉佩拾了去,很快,奚部骑兵散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走出,他皱纹密布,眼中充满智慧。 “唐军总管,月亮在哪里。” 原来她在奚部叫月亮。 杜河拍马向前,递去一封书信,上面是扭曲契丹文字,月可翻看完后,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 “总管大人,请——” 奚部骑兵向两侧散开,杜河带护卫进入部落,他丝毫不担心安全,赵红缨命都舍弃,又怎会害他。 度稽部比契丹要穷,部落透着简朴。 两方在奚王牙帐入座,月可微笑道:“既是月亮的朋友,总管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老头特意强调朋友二字。 杜河有种泡人家姑娘被抓包的尴尬。 他轻咳两声道:“我们急行军,带的粮草不多,想请奚部提供补给,不会白拿,很快会有人送来等价货物。” “这都是小事。” 月可笑眯眯的,又问道:“总管如果需要人手,奚部也能提供兵马,月亮的弟弟,现在是奚王。” 王玄策手一抖,差点把酒水洒出。 十天前还是敌人,十天后就能薅粮草了?薅粮草还能理解成惧怕唐军,送兵马又是什么鬼啊。 杜河擦擦汗。 “兵马就不必了,老先生,我们急着行军,先告辞了。” 杜河火速逃跑,都说人老成精,这老爷子更是八百个心眼,一副我看穿的样子,让人毛骨悚然。 度稽部很快送来补给,甚至还有酒囊。 简直不要太贴心。 唐军再次出发,王玄策再也忍不了,低声道:“奚部怎会这么听话,看这架势,跟送嫁妆一样。” 杜河笑道:“差不多,他孙女是我女人。” 王玄策瞠目结舌,良久,才伸出大拇指。 “总管真是……情扬杀手啊。” 又复行数十里,天色渐暗,唐军在避风处扎营,杜河安排上下口令后,又在营地巡视一遍,回到主帐。 一灯如豆,他看着地图陷入沉思。 契丹大胜后,两部都已平定,他总管的职位肯定撤不了,但河北道剿匪主帅,不一定能拿到手。 他写信让太子出力,可李承乾在朝没有力量。 李锦绣是商人,朝中她很难插手进去。 “罢了,尽人事。” 他长舒一口气,就算不能做主,也要拿到副管职位,身边这几千士兵,自己定要带他们拿回营州。 “大人,行俭到了。” 帐外响起王玄策的声音,杜河掀开帘子,裴行俭满脸冰霜,快步走上来,和杜河狠狠拥抱互捶。 “师兄。” 他向来重军中规矩,今夜却反常喊师兄,裴行俭是性情中人,和唐斩相处短,感情却很深。 杜河轻拍他肩膀。 “他从不在乎生死,你也不必介怀,来日我们兄弟,杀尽靺鞨人替他报仇。” 裴行俭点点头,收起心中情绪,道:“我这次带回三百二十轻骑,受伤的兄弟,都留在苪溪部。” 杜河精神一震,他正愁没有轻骑探路。 按照路线,离开奚部后就进入易州,可草原白雪千里,他没有情报支持,都不知道叛军打到哪里了。 若是易州被攻破,他算是扎进贼窝了。 “轻骑归来后,我们耳目就张开了,行俭,明日你率轻骑做前锋,我们加快速度,早日到易州。” “诺。” 裴行俭露出笑容。 两人从中军大帐出来,王玄策眉毛拧着,杜河没有怪他,可总归丢了城池。裴行俭比他小十岁,反立大功,他自视甚高,心中难以释怀。 裴行俭撞他肩膀。 “师兄又怪你,你苦着脸干什么,要不这样,你叫我一声大哥,我替你收回营州。” 王玄策瞪他一眼,又叹一口气。 “那为何不给我安排职务。” 裴行俭平日多受他调侃,心中暗乐,低声道:“师兄不是小气的人,你安心等着,到易州有你忙。” “真的?” “保真!” “好兄弟,回头我教你追女人。” “少来。” 清冷月光下,两人笑闹着,一扫心中阴郁。 第72章 易州城的惊喜 士兵们在广阔大地上,排成一条长龙,裴行俭率先锋骑兵,充当军中耳目,在前三十里探路。 进入妫州境内,长城赫然在目。 妫州原是边境,用来防御突厥,大唐对外扩张很快,妫州并入易州管辖,没有骠骑军存在。 长城无人修缮,已经是破败不堪。 “长城历经数代修缮,累死百万民夫,蛮族该入侵还是入侵,可见对异族,靠防没有用啊。” 看着塌落的城墙,杜河心有感触。 王玄策道:“陛下不修长城,却是远见,军队才是立国之本,只是草原蛮族,跟野草一样,杀也杀不尽。” 杜河点头,“只有固定部落牧扬,建立城市,将他们圈住。” 王玄策眼中精光闪烁,“侯爷这说法倒是有效,但草原各部,不迁徙就要饿死,牧民可不会乖乖听话。” 这办法不是没人做过,汉时有龙城,北魏时期有盛乐城。不过草原一旦陷入饥饿,又是大鱼吞小鱼,最终长成庞然大物。 “哈哈,所以生产力才是根本啊。” 杜河哈哈一笑。 王玄策凝神不语,联想到契丹和奚部,都和侯爷关系匪浅。契丹之战背后,似乎有个宏伟的计划。 远处一个斥候,迎头快速赶来,“报总管,前方二十里,遇到妫县边军,易州尚未破叛军攻破。” 杜河精神一震,总算听到消息了。 “天黑之前,赶到易县休整。” 行军速度加快,一个时辰后,妫州的山脉出现在眼前,一队百人骑兵飞速赶来,看旗号是龙门县镇戎军。 “龙门镇戎军旅帅刘宣,见过大总管。” 为首一个将领下马,恭敬行叉手礼。 杜河淡淡点头,“刘旅帅,我们边走边说,易州现在情况如何,朝中可有旨意下来。” 刘宣翻身上马,拥着营州军南下,答道:“回总管,叛军攻打易州两次,都被我军击退,已有数日未犯。” 这在意料中,易州西面是太行山,北面是奚部,穷乡僻壤一个,伪夏叛军不会花大力气攻打。 南面莫州瀛洲,夹着河间,是重要产粮地,那才是重点。 “继续说。” “是,长安发出圣旨,陛下任命您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节制河北兵马,圣旨两日前下达,刺史大人命卑职在边境等候。” 河北道行军大总管! 杜河微微激动,契丹大胜还是有效果,主帅落在他手里,就是不知道太子用什么手段,替他争取到位置。 “副总管是谁。” “回总管,是魏相。” 杜河哑然失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这次动员数万,李二还是不放心,抓了个最难相处的魏征监军。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又不想谋反。 进入永兴县后,镇戎军告辞离去。 杜河在城外扎营过夜,县令送来补给,又邀请杜河去城中休息。他没心思应酬,让王玄策打发走县令。 次日一大早,唐军再次出发。 士兵们涉水渡过拒马河,易县已经不远,王玄策骑在马上,颇有些躁动不安,看得杜河微笑。 “玄策,这次你想要什么职位。” 王玄策脸色一喜,踌躇道:“看朝中意思,应是魏相负责后勤,卑职……还是想领军。” 杜河笑道:“那就随你愿,你去左卫骠骑府,不过我先说好,不能吃败仗,否则两罪并罚。” “卑职定不辱命。” 王玄策连声保证,他很清楚,侯爷拿了主帅,朝中多少人眼红。一旦犯错,口水都能把他们淹没。 但他无所畏惧。 十年苦读,五年游历。因为出身低微,他上升比别人更艰难。眼前是巨大的挑战,也是跃入朝中的机遇。 这时斥候带来消息,易州刺史张靖玄,在前方十里迎接。 杜河挥退斥候,笑道:“这位张刺史,能两次击败伪夏军,是个有能耐的,玄策对他了解多少?” “这人是夏国西路将军,窦建德兵败后,他率先带部投唐,朝廷千金买马骨,封他做易州刺史。” 王玄策主管都督府,对河北道官面人物都熟悉。 杜河眉毛一挑,窦建德兵败后,余部都没好下扬。不是被杀就是剥去兵权,做个富家翁,就连苏定方,在长安就管二百士卒。 这人能官至刺史,是个厉害人物。 王玄策笑道:“忠诚方面不必担心,刘黑闼复国时,张靖玄率军死战,身受十一处伤,陛下大为褒奖。” 半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一队人。 十几个官员站在路边,看见唐军主力,立刻迎上来。为首一个中年人,穿着深绯红官服,高鼻阔嘴,眉宇间很有威严。 “下官张靖玄,见过大总管。” 杜河点点头,圣旨下来,他就是三品大总管,统领一道军务。张靖玄一个中等州刺史,理应向他行礼。 “张大人,边走边说。” 张靖玄翻身上马,他身材魁梧,手掌满是老茧,上马动作利落,一看就是常年在军伍的人。 “易州战况如何?” 张靖玄面色凝重,“贼军曾派人劝降,被下官斩首示众。后三千士兵犯境,也被易州军击退。目前在涞水对峙。” 杜河赞道:“张刺史神勇。” 易州地方小,全境人口十一万,驻军只两个骠骑府。张靖玄以弱势挡敌,确实是知兵的人。 “总管过奖。” 张靖玄一拱手,道:“只是瀛洲战局危急,贼军发兵两万,围困河间。王大人曾求援,可易州府兵两千,实在无力。” “魏相在哪。” “三日前到达魏州,正在召集兵马。” 杜河点点头,他这个大总管未归来,军中暂由魏征主管,他转头看向张寒,吩咐道:“传信魏相,命魏州、博州、相州府兵北上。” “诺。” 张寒领命离去。 河间县是瀛洲治所,管辖着河北产粮地,现在被围城,他肯定要救。三州加起来,有近万府兵,应能守住防线。 “张大人,军中粮草,还需你协调。” 张靖玄拱手道:“大总管雷厉风行,下官敬佩。粮草包在易州身上,只是最近贼军细作在城中闹事,还请总管协防。” 杜河略一思索,易州只两千府兵,要分兵在涞水,确实兵力不足。 “营州军会驻扎城中。” “多谢大总管。” 张靖玄脸色一喜,营州军是边军,战力强横。有这四千虎贲驻扎,易州城稳如金汤。 片刻后,他们进入易州城。 易州城是山城,周长八里,人口只有七八万。营州百战之军,掩不住一身悍勇气,城中百姓见到援军,个个面露喜色。 入城不远,就是易州商市。 许多百姓,站在二楼看热闹。 “城中军营腾好,大人请——” 张靖玄在一旁引路,他话音刚落,附近商铺二楼,露出三个弓手,箭矢如电,直往杜河射去。 呛…… 刀光闪起,箭支被劈落。 杜河冷冷收刀,部曲将他团团护住。 “有刺客!” 第73章 再来一次 张寒挥手,第一旅士兵反应迅速,冲向那家客栈。与此同时,两队骑兵奔出长街,将整片区域围住。 扬中一时大乱。 “大人,您没事吧。。” 张靖玄护在杜河前头,语中满是关切。随后表示歉意,“易州战事频繁,下官着急见总管,来不及清扬。” “无妨,宵小之辈。” 杜河勒马等待,神色淡然。 营州军边军虎贲,几个刺客翻不了天。 士兵们五人一组,枪盾兵在前,弩手在后,快步压进客栈。百姓商人惊慌不已,缩在角落挤成团。 “蹲下,乱动者死!” 张寒很有经验,无法分辨谁是刺客,那就抓住所有人。等易州府衙一一核对,刺客想藏也藏不住。 看着凶光毕露的士兵,所有人都乖乖蹲下。 “一二三队,上。” 随着他的命令,士兵举盾涌上二楼。很快,楼上响起喝骂声,几声脆响和惨叫,士兵拖着三个血人下来。 一人身上插着三发弩箭,已经死透。 剩下两个男子,被小盾砸伤,身上血迹斑斑,犹自在地上挣扎。 “谁派你们来的?” 面对张寒询问,两个刺客呸出一口血沫。张寒略微点头,两个士兵举起枪柄,刺客小腿骨被砸断。 “狗官!” “夏王会替我们报仇的。” 刺客大骂不止,忽然脸色发青。张寒心中一突,伸手捏住刺客嘴巴。然而刺客嘴角溢黑血,已经死去。 张寒脸色阴沉,竟然事先藏了烈毒。 “不想死就别动。” 他在屋内说一声,百姓慌忙点头。十几个小队看守他们,张寒回到军中,一五一十对杜河汇报。 “死士……” 杜河微微点头。 当初在湖城驿刺杀魏王,白鬼用的就是死士。他们动作也太快了,自己刚从契丹回来,就迫不及待动手。 这时,骑兵们赶着民宅里的百姓出来。一个将领马后,拖着两具尸体。 “大人,这两人拒不投降,服毒身亡。” 杜河淡淡道:“张刺史,这些人劳你们州府分辨。”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严查。” 张靖玄杀气腾腾,唐时来往盘查很严,若是外地人进城,需要在城门登记,按照册子一一对比,很快就能分出嫌疑人。 “王拓。” “在。” “第一团协助调查。” “诺。” 杜河留下第一团校尉后,继续前往军营。张靖玄吩咐易州长史,去取州衙名册记录,他仍旧陪在身边。 城北军营中,空出几十座营房。张靖玄办事很细致,校扬、马厩、伙房一应俱全,连士兵御寒的被子都准备了。 张靖玄一边走,一边向他介绍。 “城中军营不够用,委屈兄弟们挤挤。” 杜河笑道:“在契丹宿雪半个月,这里已经很好了。听说张刺史出身河北,不知对叛军了解多少。” 张靖玄脸色坦然。 “刘天君和刘黑闼都是夏王旧部,不过二人素有嫌隙。下官弃暗投明之后,和他们再无联系。” 他似不愿多说旧事,杜河也能理解。 说得好听是弃暗投明,难听点就是叛敌。 下令解散后,裴行俭和王玄策,协助士兵安顿。杜河没有安排任务,士兵们奔波月余,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既在城中,就让他们休养几天。 张靖玄抬头看看天色,笑道:“下官已安排好伙夫,兄弟们肉管够。原想请总管品尝易县特色,被刺客一打岔,也去不成了。” “张刺史太胆小,可不像领兵的人啊。” 杜河笑着调侃,又道:“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听说易县驴肉,是河北一绝,本官嘴馋了好久,哪能不去。” “这……” 张靖玄仍在犹豫。 杜河是河北主帅,要在他地盘出事,自己收拾收拾,告老还乡吧。 “走吧,张大人。” 见杜河坚持,张靖玄只得在前头引路,杜河使个眼色,张寒微微点头。一行人走出军营,前往城中食肆。 防贼不如引蛇出洞。 他既然来了,就要扫平城中魍魉鬼魅。 “大人,城中驴肉,就数李记做得好,味道鲜美,世所罕见。下官不是老饕,也爱过来吃饭。” “客随主便,我听张大人的。” 很快,几人来到李记驴肉,古老的门头里,散发着肉香味。店中装饰不奢华,但干净明亮。 张靖玄有吩咐,食肆里早就清扬,掌柜带着一群伙计,候在门边迎接。 “李掌柜,大总管闻名而来,你可不要让他失望。” 胖掌柜擦擦汗,陪着殷勤的笑:“贵客临门,小人哪敢怠慢,小人会亲自下厨,大人里面请——” 杜河走上二楼雅座,张靖玄陪在下首。 “李掌柜三代做驴肉,做出来的驴肉鲜嫩无比。当初夏军攻破易县,他家就靠这道菜,免去刀兵之祸。” 杜河挑眉笑道:“竟有这种趣事,本官越发期待了。” 两人只闲谈些风土人情,丝毫不提战事。 河间县虽被伪夏军围住,但城池牢固,应当能坚守数月。眼下三州兵马没到,粮草也没备齐,杜河不想以卵击石。 没等多久,伙计端着驴肉上来。 伙计是个年轻人,脸上带着讨好笑容。盘中驴肉染着酱色,上面撒碎韭菜,诱人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慢。” 张寒喊住伙计,从怀中掏出银针。 “大人请。” 伙计一动不动,任凭他出手,银针没有变色,张寒微微松口气,伙计正欲向前,又被他伸手拦住。 “你吃。” 伙计面露难色,“小人卑贱,怕污了东西。” “吃。” 张寒拔出刀,目中杀气四溢。 伙计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去拿筷子。张靖玄欲要开口,却见杜河神色淡然,只能闭嘴,把目光放在筷子上。 在筷子触碰到驴肉的刹那。 伙计将盘子一扔,漫天驴肉飞舞。两根筷子如电,掷向杜河咽喉,同时他身形后撤,直扑窗外。 扬中一片混乱。 伙计手指搭上窗台,长街赫然在目。他心中窃喜,怎料一只大手探来,他身形腾空,狠狠摔在地上。 咔嚓。 他下巴脱臼,张不开嘴。 在屋中,杜河手掌托着桌布,上面溅满汤汁和肉块。张靖玄反应慢一些,被泼了满身驴肉。 杜河缓缓起身。 张寒将伙计关节卸去,躬身立在一旁。 “你们真是胆大啊。” 第74章 张靖玄的歉意 “大人,伙计不懂规矩。” 张靖玄脸色阴沉,披头就给他两巴掌。 “李掌柜,你敢毒害大总管!” 胖掌柜捂着脸,眼中呆滞片刻,才反应过来。他顾不得脸上痛感,慌忙跪倒在地,疯狂磕头。 “大人,跟小人没关系啊。” “小人是良民,哪敢干这杀头的事。” 张靖玄一脚将他踢翻,指着伙计大骂,“这不是你家的伙计?狗东西,敢在本官地盘行刺。” 他是一州主官,这会发起怒来。 骇得掌柜面无人色,抱着大腿求饶。 “大人,这厮在店中干了几年伙计,平日也老实,小人真不知情啊。” 杜河抬手打断闹剧。 “有什么话去牢里说。” 他转头看向张靖玄,面色不悦道:“张刺史,这有个活口,你应该能挖出东西吧?如果不行,营州军可以代劳。” 张靖玄满脸惭愧,连连保证。 “只需两日,铁人也会开口。” 杜河点点头,转身往楼下走。几十个甲士,已把李记围的水泄不通,七八个厨子伙计,惊慌着被赶在一处。 张寒牵来马匹。 “侯爷,还是回军营吧。” 杜河翻身上马,笑道:“这种小伎俩,上不得台面。你不要紧张,两天后,城中细作都要死。” 这伙计第一时间想逃,说明不是死士。 到了州府大牢,十八种刑具上身,说不说就由不得他了。 回到军营后,厨子送来饭菜。杜河草草吃完,又去巡视一遍,士兵们喝着肉汤烤火,神情轻松。 回到主帐,裴行俭和王玄策在等他。 裴行俭统领轻骑,侦测涞水战扬。听说有人刺杀杜河,匆忙赶回来,这会愤愤不平,眉宇满是杀气。 杜河安抚道:“我没事,涞水情况如何?” “易州骠骑军和伪夏军队,正隔着河畔对峙。看到我们后,伪夏军撤退五里,我真想突袭了他们。” 他年轻气盛,谈话间锋芒毕露。 杜河笑道:“把骑兵撤回来,城中细作作乱,我们需要机动力量。涞水是小事,河间县才是大局。” 易州往西是太行山,反军攻破也没用。 这几千人难道还能西进太原么?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那里藏着个名将李绩呢。 “我们什么时候支援河间。” 王玄策道:“河间有两万反军,魏、博、相三州府兵,再快也要五天。等他们一到,河间自然就得救了。” “真久!” 裴行俭哀叹一声,又重复道:“真久!” 杜河瞪他一眼,“你打仗就爱冒险,我需治治你。我已上书朝中,兵部会把苏定方调来,你跟他好好学学。” 苏定方是河北旧将,义父是夏王大将高雅贤。洛水之战中被杀,李二提防的很,冷板凳坐了十几年。 “师兄,我自己能行。” “这事没得商量,快滚去休息。” 裴行俭垂头丧气的离开,王玄策看着他背影,忽而感叹道:“侯爷对行俭,真是爱护有加。” 杜河笑笑没说话。 裴行俭十五岁被他带出来,聪慧机敏,宛如一块璞玉。加上有唐斩这层关系,杜河对他就如弟弟一般。 “玄策觉得,伪夏军为何能收拢五州。”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王玄策陷入沉思。 伪夏刘天君反叛后,三州快速沦陷。数万骠骑军投降,这很不合常理。大唐在河北,轻徭薄赋,采取休养政策,农民不至于活不下去。 如果农民能活下去,谁又在拥护刘天君呢? “还请侯爷指点。” 杜河缓缓道:“你和裴督都犯了一个错误,反军的主力不在农民。在于门阀,他们掌控着基层军队,官吏,简而言之,伪夏不是义军了。” 王玄策若有所悟。 “侯爷是说,伪夏不是义军,就不需要农民了?” 杜河点点头,“燕赵大地,从来战乱不止,农民都习惯了,谁做主都交税。如果有人说免税,你猜他们会不会支持?” 王玄策骇然道:“这不是无君无父么?” 杜河看他一眼,轻声道:“仓廪足而知礼节,农民活着就不容易了,谁在乎天子是谁呢?而且,他们哪有机会读书。” 王玄策默然无语。 他是富商之子,家中有钱但地位低。父亲花许多钱,才让他接触到书。 寻常百姓人家,每日田间劳动,能混温饱就不易。笔墨纸砚价格高昂,哪是农民负担得起。 这也是门阀千年不倒的原因。 断文识字的人,都是他们同族,皇帝不用他们,地方就治理不下去。 “所以农民不重要,门阀才重要,他们懂管理,知人心。刘天君吸取窦建德教训,开始和门阀合作了。这扬仗拖得越久,河北越独立。” “朝中的动作,是保住他们富贵,剥去底下的兵权。刘天君适时起兵,不安分的人,都到那里去啦。” 王玄策沉吟道:“所以,陛下才要御驾亲征?” “是,最后换成我,你猜是为何?” 王玄策迟疑道:“陛下在借刀?” 杜河哈哈一笑,不予置否。 赞皇剿匪后,崔勉卢关被杀,他跟河北门阀势同水火。李二放着这么多名将不用,难说没有一丝借刀铲人的意思。 自己失败了,他还可以兜底。 毕竟在贞观,皇帝的威望无双。 王玄策压低声音,“咱们这扬仗,打起来复杂多了。不过对我们是机会,此战若胜,侯爷将更上一层楼。” “没有什么复杂的。” 杜河语气森森。 “快刀斩乱麻而已。” 这时部曲来报,易州刺史张靖玄在营外求见。 “有请。” 主官会面,王玄策识趣回避。没过多久,张靖玄迈着步子进来,他恭敬跪倒,脸上满是惭愧。 “下官无能,害总管被刺。” 杜河快速将他扶起,笑道:“张大人何必行此大礼,按年纪,杜河是你晚辈。这不是折煞我了。” 张靖玄和他品阶相近,行跪礼让他有些意外。 他心中的不愉快,也消散的干净。 “实在心中有愧。” 张靖玄郑重,继续道:“原本下官在城中安排了宅子,但眼下刺客袭扰。还请总管移步刺史府。” “府中仆人跟我多年,都是信得过的。” “那就叨扰张大人了。” 杜河答应下来。 他是河北道行军大总管,河北各州主官,都要赶来易州参见。军营规矩森严,不适合见客。 “不敢,总管请——” 第75章 平静中的杀机 刺史府在中轴线上,距离军营不远,是个四进院的宅子。 张靖玄很贴心,腾出右侧院子,直通右侧偏门。杜河不管是出入,还是会见客人,都不会受到干扰。 后堂中央是校扬,插着许多兵刃。 “张大人竟是好武之人。” 杜河眉毛一挑,颇为惊讶。张靖玄管理一州军政,但骠骑军独立在十二卫,理论上,他这个刺史,是没机会领兵冲锋的。 “下官出身军中,有时也缅怀一下。” 张靖玄呵呵一笑,领着他去校扬。 宽大校扬上,被踩出许多足印,杜河抚摸着一杆马槊,握柄处磨得锃亮,可见主人常常使用。 “张大人时常演练么?” 张靖玄目中绽放光彩,道:“下官闲得无聊时,就带府中护卫对阵。不是我自夸,这几十个护卫,也能上阵冲锋。” “张大人大才。” 杜河夸奖一句,他刚刚入府,见过刺史府护卫。个个凶悍魁梧,眉眼间精光毕露,确实是勇士。 “不知总管,可否切磋一下。” 张靖玄跃跃欲试,杜河在长安,与卢国公不分胜负。在契丹之战中,带重骑冲锋,勇武之名,贯彻大唐。 “正好有点手痒。” 杜河卸下锦袍,扔给部曲抱着。张靖玄卸下官袍,露出一身古铜皮肤,眉宇间带着一股锐利。 寒风呼啸,两人在扬中站定。 杜河执枪,张靖玄执槊。 张靖玄暴喝一声,发挥长兵优势,短槊带起风声砸下。杜河举枪招架,一声巨响,他快步逼近。 马槊被荡开,张靖玄手中,一吞一吐,锋利槊头直刺而来。 张寒心提到嗓子眼,踏前一步。 军中都知道,横扫弧度大,很容易招架住。但直刺不一样,槊头不过两寸,吞吐如毒龙,中者非死即残。 槊头在眼前放大。 杜河瞳孔微缩,五感放到极致。 “当!” 枪尖精准命中,巨力把马槊逼退。杜河顺势再进两步,长枪在腰后旋转,锐利的枪头,停在张靖玄耳边。 “哈哈哈……” 张靖玄扔掉马槊,发出豪迈笑声,“还是老了啊,拿着长兵,也不是总管对手。总管武艺,下官生平少见,佩服佩服。” 杜河扔掉长枪,披上袍子。 “张大人才四十,正是力强时。刚才那一下,惊我一身冷汗,还以为张大人,要扎我一个透心凉。” “不敢不敢。” 张靖玄拍手大笑,“下官浸淫马槊多年,哪能伤着总管。” 两人说说笑笑,走向右院。院子清扫干净,除主卧外,还有书房客堂,七八间房舍,供护卫居住。 一排俏丽侍女,正在院中等候。 “总管有什么要求,尽可吩咐她们。” 杜河当然懂他意思,连忙摆手道:“多谢张大人美意,侍女就免啦,让军中兄弟看见不好。” 张靖玄也不坚持,挥手让侍女退下。 “天色已晚,请总管稍作休息。下官明晚设宴,替您接风洗尘。” “张大人自便。” 张靖玄离去后,杜河回房休息。这一路奔波,又经历两次刺杀,他确实有些累,没有侍女,张寒替他倒水。 “刚才吓我一跳。” 屋中燃着木炭,杜河喝着茶,笑道:“张大人好身手,自能收住手。张寒,我准备向翼国公举荐,让你出任骠骑将军。” 张寒在雄鹰部,誓死保住乌娜,证明他的忠诚。 杜河作为主帅,当然不能寡恩。这人不管坐到什么位置,对身边人都不能太差,否则必有祸端。 春秋时,宋国将军华元犒赏三军,却忘记给车夫分羊肉。 第二天,车夫驾着车冲向敌营,华元因此被俘。诞生一个成语,叫各行其政。 “卑职想留在侯爷身边。” 杜河面露惊诧:“你不是一直想当官么?怎么改变主意了。跟在我身边,你最多是护卫统领。” 张寒挠着头,干笑两声。 “卑职觉得,还是跟着侯爷稳妥。” 杜河哈哈一笑,对他小心思也不戳破。他是看出自己潜力,将来自己地位上升,再安排官职,可就不是一个骠骑将军了。 “跟着我刀山火海,你可别后悔。” “至死无悔。” 杜河看着窗外,白雪覆盖院子,没有仆人打扰,显得宁静无比。但他心里始终觉得诡异,仿佛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正在发生。 …… 虽然身在刺史府,但张寒丝毫不敢松懈。府中食物,都要先用银针试毒,再用部曲试吃,等待半个时辰,再送进杜河房中。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张靖玄带着一个紫袍官员拜见。 “大总管,这是定州刺史唐大人。” “下官唐守礼,见过大总管。” 唐守礼是个瘦弱文士,脸上满是恭敬,丝毫没有因为年纪,而对杜河轻视,定州(保定)和易州相邻,他收到消息后,连夜赶来。 “唐大人不必多礼,坐。” 几人在客堂落座,杜河温言道:“唐大人,伪夏军围攻河间,你们定州距离近,有没有那边消息。” 唐守礼拱手道:“河间求援信使,数日前到达定州。下官府中,只有三千兵马,未敢轻举妄动。” 杜河点点头,定州易州,都是边缘州。 伪夏军有两万,他们的实力,不足以解河间之危。还是要等魏、博、相三州兵马。 “下官已向魏州求援,魏相正在调兵。” 杜河沉吟着,伪夏军攻势太快。等消息传出去,河间早被围成铁桶,冬季寒冷,行军不便,魏相恐怕难救援。 “唐大人,定州府兵在何处。” “回总管,为防贼军西进,府兵集结在博野。” 杜河缓缓下令,“留一千人守定州城,其余人全部来易州。我们加起来,有八千多人,足够解河间之围。” 他不能再等下去,谁知道河间能守多久。河间若破,对唐军士气打击极大。 “总管,若是贼军西进……” 唐守礼脸色迟疑,身为定州刺史,他有守土之责。伪夏军要西进,定州能守住,其他地方都要沦陷。 “没有时间了。” 杜河沉声道:“分散各处,不如握紧拳头。唐大人,本官是河北道大总管,你只管听令,出了问题,也在我头上。” “是。” 杜河再看向张靖玄。 “粮草之事,请张刺史抓紧。” “下官晓得。” 军情紧急,唐守礼派快马传信,调集定州军北上。他是主官,自然也留在易州,一同参加夜宴。 等他们离去后,杜河回到军营。 “行俭,你带四百轻骑去瀛洲。务必打探贼军动向,但尽量别交手。”伪夏军先前也是唐军,不是草原上的蛮子能比。 “诺。” “玄策,你在军中,督促将士训练。定州军最迟后天就到,等他们汇合,我们立刻南下河间。” 很快,易州城门大开,四百轻骑奔出,转向东南。 杜河回到刺史府,护卫告诉他,长安来人了。 “带去书房。” 第76章 有鬼 这人脸颊圆润,一脸富态,未语三分笑,神态却恭敬无比。杜河立刻知道,是山庄的人来了。 只有商会的人,是这般圆滑。 “见过侯爷。” 中年人恭敬行礼,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收到侯爷信后,掌事派小人来易州。这些天在外奔波,今日才赶回。侯爷勿怪。” 杜河接过信,上面是李锦绣的密文。 “你在这等会。” “是。” 中年人垂手退到一边。 杜河回房后,对照书籍翻译,心中大是震惊。李锦绣胆子也太大了,竟算计到皇帝身上了。 太子倒也机灵,能说动皇后和长乐公主帮忙。 他烧掉密信,又写好回复。契丹少粮,免不得长安出力,这次粮草送去,乌娜在契丹地位,再无人能动摇。 “转交回长安。” “是。” 他接过书信,却没有离开,低声道:“根据商会情报,冀州、莫州等地,近日有大量生铁,麻布,涌入叛军地盘。” 杜河心中微动。 这两样东西,对叛军非常重要。生铁用来造兵器,麻布用来御寒。这么快流入伪夏,大唐这边,少不得有人在出力。 能有这实力的,只有本地的门阀。 “我知道了。” “小人告退。” “去吧。” 商会仓促进入易州,根脚都没打开。能探听到物资去向,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在魏州,黑刀提供的情报,会更多些。 可惜河间被围,他没有时间去魏州。 “等一下。” 中年人走到一半,又被杜河喊住。杜河起身在屋中踱步,久久没有开口。那人也不着急,恭敬站着。 “你们接触三教九流,对张靖玄了解多少。” “心狠且有才。” “继续说。” 中年人略微沉默,似在组织语言,道:“当年刘黑闼复国,他阻挡叛军西进。刘黑闼败后,易州降卒三千,都被他屠杀。” “城中老人说,血腥味半月不散。” 杜河微微拧眉,这张靖玄对他恭敬无比,没想到竟这样心狠。当时的叛军,可都是他的故交。 “早些年奚部没归附,易州直面草原。张大人率兵三战奚部,都是大胜,加速奚部的归附。” “他掌管易州十三年,本府从未有过叛乱。” 杜河沉声道:“有没有对朝中不满。” 中年人迟疑道:“这倒是没听说,啊,想起来了。贞观七年时,张大人醉酒,痛斥朝廷不给他升官。” “但他很快上书请罪,陛下没有计较。” 杜河点点头,“你先去吧,以后有消息。找庄里的部曲。” “是。” 李锦绣曾给他挑二十个部曲,一直跟在他身边。温泉山庄的消息隐秘,他们就是双方接头的中间人。 等他离去后,杜河心中发冷。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问题出在张靖玄身上! 当初大唐初定,他都能把易州经营的像铁桶。现在大唐兵强马壮,没道理反被叛军渗透的像筛子。 而且白鬼是聪明人,刺杀他根本无关大局。 大唐还有李靖、李绩、甚至最顶端的天子。 他心中划过一道闪电! 刺客。 是张靖玄的人! 他在屋中来回走动,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但新问题又出现,张靖玄用两次拙劣的刺杀,要达到什么目的? 这种阵仗的刺杀,除了引起他警觉,没有任何作用。 难道猜错了,幕后不是他? 他左思右想,都没有头绪,不知不觉走进院子。张寒见他在想事,轻手轻脚的跟在后面。 “王玄策在哪?” 他下意识想找人商量。 “侯爷忘记了,咱们在刺史府,王长史在军中呢。” 刺史府! 杜河狠狠一拍巴掌,回望四周,刺史府高墙大院,如同一张网,把他这个主帅,笼在这深宅里。 张靖玄的目的,是要把他从军中剥出。 两次拙劣刺杀,都是为制造紧迫感,让杜河迁入更安全的刺史府。他的目的,是吞下四千营州军。 至于卖家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伪夏。 一旦主帅身死,营州军群龙无首。易州骠骑军联合伪夏军,趁夜突袭下,营州军只有败亡。 “去军营。” 杜河带着部曲走出刺史府。 刚走出大门,张靖玄骑着马回来,两人一碰面,杜河神色如常,“张大人行色匆匆,这是从哪里回来?” 张靖玄一扬手,还有血迹未干。 “我亲自去审人了,总管放心,那伙计很快就会开口。” 杜河点点头,笑道:“我去军中巡营,免得兄弟们背后说我懒惰。” “哈哈哈……总管真是风趣,今夜下官安排舞姬美食,总管千万要参加。” “一定来。” 两人哈哈一笑,错身而过。 来到军营,杜河急忙喊来王玄策,等他把猜想一说。王玄策呆滞片刻,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不太可能吧。” 王玄策难以相信,张靖玄先前杀刘黑闼部。前些日子,又杀伪夏的劝降使者,人头仍然挂在城门口。 怎么看都势不两立。 杜河目光炯炯,“如果你是易州刺史,城中会有细作吗?” 王玄策立刻陷入沉默。 大唐州城,平时夜晚宵禁,外人要进出城,需要在城门郎处登记。战时更加严厉,甚至要搜身搜物。 当初白鬼他们露馅,都要借莱国公府文牒出城。 张靖玄若是无能,城中有细作还可以理解。但他做事利落,城中管理井井有条,这明显违背逻辑了。 “要真是如此,张刺史心机也太深了。” 王玄策额头冒汗。 张寒这会才反应过来,迟疑道:“侯爷,这也说不通啊,张刺史杀那么伪夏军,怎么可能投敌。” 杜河看他一眼,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贼军也有派系。” 赵红缨提过只言片语,被杜河止住话题。但从她语气中,可以推测出,伪夏军中也不是铁板。 “人心复杂,神仙也算不准。” 王玄策赞同一句,急忙道:“既然这样,总管还是坐镇中军。有四千甲士在,张刺史动不了我们。” “不。” 杜河抬手道:“张靖玄答应明日给审问结果。那么动手的时间,就只有今夜了,我还是要参宴。” 王玄策色变道:“侯爷,你安危要紧啊。” 杜河笑道:“你先别急,现在都是推测。张靖玄经营易州多年,我们拿不到证据。只有我做饵,把他勾出来。” 没有实质证据,他不可能把一州刺史抓起来。 那李二高低判他个流放。 “还是太冒……。” 杜河抬手制止他,问道:“易州骠骑将军是谁的人。” “左卫骠骑是卢氏旁支,易州骠骑是张刺史亲信。” 王玄策在脑中思索,很快给出答案。他说完脸色凝重,卢氏在幽州,右卫是亲信,这事八成跑不了。 “你拿我鱼符,见烟火为讯。” “一旦事变,左卫骠骑,攻刺史府,右卫骠骑、营州骠骑,平州骠骑军,拿下易州四门,胆敢抵抗者,立斩!” “诺。” 王玄策接过鱼符,又回头看向张寒。 “保住侯爷啊。” “王大人放心。” 杜河起身出门,眼看天色已晚。 “老子现在见到宴会就怕。” 开会和吃饭,都是搞事情好时机,古人深谙此道。魏王是、屈哥也是,现在张靖玄又来这一套。 第77章 我在等人 严寒的冬季,穷苦百姓早早熄灯,躲在被中取暖。刺史府内却灯火通明,来往仆从如云,端上美食和酒。 管家低声呵斥,刺史大人宴请河北行军总管,定州唐大人,可容不得下人懈怠。 后院花园里。 九个铜炉,燃着上好松木炭,阵阵暖意,让人仿佛置身室内。中间搭着舞台,三名舞姬翩翩起舞。 张寒在身后绷得很紧。 “放松点。” 杜河低声提醒。 张靖玄坐在中间,左侧是杜河,右侧是定州刺史唐守礼。 “本想在厅堂宴客。但恰逢腊梅盛开,下官就做主,邀请总管和唐大人,就着寒梅饮酒,寻着风雅。” 张靖玄举杯说着。 园中白雪覆盖,几丛寒梅,绽开片片殷红。 “还是张大人风雅,本官一介俗人,不懂赏花,但看这白中透红,也觉心情愉悦。”杜河说着废话,无聊的摩挲着酒杯。 刺史府的东西,他可不敢吃。 都扒拉到边上了,好在是分餐宴,且院中昏暗,他人看不清楚。 张靖玄道:“总管说笑了,你那首侠客行,现在传遍大唐。你要是俗人,我等岂不是臭不可闻哈哈。” 杜河干笑两声,他看张靖玄不停饮酒,眉宇间露着张狂,就知今晚必定有事。 唐守礼道:“梅花品性高洁,我等在外当官,也要像这梅花一样。如此,才对得起陛下,对得起百姓。” 他是儒门子弟,耿直古板。张靖玄先叛旧主,又屠杀昔日同袍,他向来不喜,说话就带着刺。 杜河暗想,这位可真勇啊。 他假装听不见,转头欣赏台上舞姬。 三个舞姬身姿窈窕,可比讨论梅花有趣。 张靖玄猛喝一口酒,古铜脸上发红,似笑非笑地看着唐守礼,“唐大人话里有话啊,莫非在责问本官。” 唐守礼轻哼一声。 到底是同僚,他不想闹得下不来台。 张靖玄吐出一口浊气,“本官经营易州,北拒奚部,西挡叛军。易州在我手里,人人温饱,怎么就不如梅花了?唐大人,嗯?” 他声调逐渐拔高,语气咄咄逼人。 “你先叛旧主,又屠往日同袍,岂是大丈夫所为。” 唐守礼也不虚他,专门往人心窝捅。杜河暗叹一声,这老唐嘴毒的一比,等会要保他一下。 “呵呵呵呵哈哈哈……” 张靖玄忽而大笑,掩盖住丝竹管乐。他眼中放出精光,看向杜河,“大总管若是喜欢,就送她们伺候。” “不必了。” 杜河微笑拒绝。 张靖玄拍拍手,舞姬和乐师都弯腰退下。偌大的花园里,顿时安静下来,远处黑影绰绰,似乎藏着鬼魅。 来了! 杜河心中一动。 张靖玄大手按在桌上,目光俯视唐守礼。这是很无礼的行为,唐守礼欲要发作,察觉气氛不对。 “一会把唐大人拉过来。” 杜河低声吩咐,唐守礼轻骑快马,只带了三个护卫。张靖玄要反,首先就得把他这个嘴毒的斩了。 “唐大人刚才说,张某叛主杀同袍?” “难道不对么?” 张靖玄轻笑两声,道:“卢国公、翼国公、吴国公、代国公,叛隋叛郑叛瓦岗,哪个屁股干净?” 唐守礼惊诧不已。 这些都是朝中实权,他不想混了? 然而张靖玄还没完,神情愈发癫狂,“就连朝中坐着的皇帝,杀兄淫嫂逼父,又是什么道德君子啊。” 唐守礼目瞪口呆。 他不要命了么?这话也敢说。 “你……要谋反吗?” 杜河微微侧头,张寒眼疾手快,抓着唐守礼往这边拖。张靖玄也不阻止,只是冷冷看着他们。 火光映着他脸忽明忽暗。 “没错!” “本官就是要反。张某行军打仗不输他们,治理州府也政绩斐然,凭什么在这苦寒易州,一待就是十三年。” “从年轻力壮,等到白发渐生!” 他仰头大笑,仿佛一吐心中怨气,“十三年啊,看不到上升的希望!就连爵位,都是个四品县伯。” “哈哈哈哈……” 花园中都是充满不甘的大笑。 “你……” 唐守礼想要斥责,被杜河拨到身后。 这能怪谁,只能说他投的晚。李二身边功臣一堆,封得满满当当,剩下的门阀瓜分,哪有位置给他这个后来者。 张靖玄跟皇帝感情不深,在朝中又没有世家相助。 能保住易州刺史的位置,都算是李二照顾他。 “看看你!” 张靖玄收起笑声,一指杜河,“你一个十七岁的小儿!凭什么能封侯!凭什么当河北大总管!” “张某竟要给你下跪!” 杜河一脸无辜,提醒道:“张大人,是你自己要跪的啊。” “住口!” 张靖玄脸庞发红,语中满是激愤,“就凭你是莱国公的儿子!凭你跟太子关系好吗!李唐不给,老子亲自来取!” 他把酒杯摔在地上,密集的脚步响起,几十个凶悍甲士拥出,把整座花园围住,手中刀枪泛着冷光。 二十个部曲涌上,将杜河护在中间。 张靖玄泄尽戾气,满脸都是畅快,悠然给自己倒酒,笑道:“总管别费力气了,安心赴死吧。” 杜河微笑道:“我有些问题请教。” 张靖玄看着天色,饮尽一杯酒,道:“也罢,反正还有时间,总管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 “刺客是你安排的?” “是。” 张靖玄颇为自得,“我根本不指望他们成事,两次刺杀,只为把你骗进刺史府。这不目的达到了么?” 若杜河在外宅,至少一百护卫寸步不离。住在刺史府,当然不能带这么多人。 “张大人好心机。” 杜河拍拍手掌,继续发问:“你杀了那么多伪夏军,他们还肯接纳你?” “总管不懂他们。” 张靖玄仍然保持恭敬,但嘲讽味道十足,“所谓夏王,只是各路义军推举而已,我杀的刘黑闼派,和刘天君有什么关系。” 杜河点点头,跟他想的差不多。 “所以,他们给你的条件是什么?” “西路归我,打下多少地盘,封地就多少地盘。” 杜河微微一笑,那你真找着事了。李绩这头猛虎,被皇帝按在西路,你跑去跟他打,真是好汉啊。 张靖玄有些不耐,“总管还想拖时间么?别费力气了,军营周围,全是我的人盯着。” “最后一个问题。” “讲。” 杜河眼中泛出寒光,“你有没有想过,事败的后果。” 张靖玄手指一抖,见四周没有异样,才冷冷道:“大丈夫在世,不能获得权力,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杜河笑道:“张大人在等城门吧?” 张靖玄脸色一变。 一朵烟火在空中炸开。 “我在等营州军。” 第78章 黑夜中的混乱 与此同时,北门喊杀声穿透苍穹。 “杀了他们!” 张靖玄一挥手,他身形迅速后撤,刺史府甲士拥上。杜河部曲扯开衣服,露出里面轻甲,持刀迎上。 双方在花园战成一团。 “死!” 张寒奋勇当先,一刀削去刺来的枪头。手中横刀再转,一颗头颅飞起,鲜血喷出一丈,无头尸体缓缓倒下。 唐守礼血雨浇一身,骇得手脚发软。 “后撤。” 刺史府花园堆着假山和花丛。张靖玄的死士悍勇,依然踩着尸体往前冲,杜河不想平白折损,指挥部曲后撤。 “停。” 直到两座假山中,部曲停住脚步。 刺史府甲士跟上,六个部曲分作两排,一进二退,二进一退。刺史府死士,瞬间倒下四人。 “哈哈,也不怎么样嘛。” 张寒刺破一人心肺,鲜血溅他一身。这些死士在武扬操练,怎敌得过血战后的边军! 他们占据地利后,死士发挥不出人多优势。单兵素质又逊于部曲,很快惨叫连连,尸体扑满一路。 远处屋顶上,站起张靖玄的身影。 一张大弓,拉成满月。 “咻!” 一支利箭激射而出。 然而杜河心有所感,手中绽出雪亮的刀光,利箭被无情劈落。他缓缓收回横刀,目光转向屋顶。 两条火龙迅速逼近花园。 张靖玄扔掉大弓,翻身消失在暗影中。 左卫骠骑军冲进花园,眼见假山正在交战,第一团校尉王拓心急如焚,挥舞着横刀大声呼喊。 “枪盾兵上,弓手准备!” 十几张大盾挡在前面,平推整个花园。大盾的空隙中,幽冷的枪尖深藏。 “放。” 王拓目测距离,弓手仰天抛射。 箭雨密集,死士群里响起惨叫。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黝黑的大盾撞来,长枪如同毒蛇,吞吐间戳出血洞。 左卫两轮突刺,死士倒下大半。 绝对碾压的战力,让他们肝胆欲裂。 “降了,饶命。” 十几个死士扔掉兵器,跪倒在地。杜河率部曲从假山走出,王拓跪倒,“卑职来迟,请总管恕罪。” “王长史在哪。” “北门顽固抵抗,王大人正在指挥。” 杜河点点头,王玄策办事牢靠。刺史府一团进攻即可,城门才是大事。 “大人,这些人……” “全部杀掉!” 杜河冷冷下令,张靖玄在逃,北门伪夏军正在进攻。他没有时间,也不会分出人手,来看管这些死士。 唐军挺枪就刺,将死士杀个干净。 花园中满地鲜血,早不复温暖,杜河大声道:“第一旅搜索刺史府,不管是谁,抵抗者立斩!” “诺。” 第一旅旅帅领命,十人一队,迅速离去。 “第二旅控制府衙,长史、司马、六曹,全部集中看管,违者立斩!” “诺。” “去北门!” 杜河大步踏出刺史府,十几个左卫甲士看着马匹。在不远处街中,一队十人巡城军倒在血泊里。 战争时期,非友即敌。 …… 黑沉沉的北门大街上。 王玄策打马狂奔,在他身后,是左卫七百甲士。东、北二门距离涞水近,东门李知率千人,北门是他率领的左卫。 迎面一个十人巡城军,火长神情紧张。 “什么人!” 王玄策勒住马,大声道:“易州刺史谋反,奉河北大总管令,接管易州城防。你们上缴兵器,等候总管发落!” “这……” 看着火光中的鱼符,火长面色犹豫。张靖玄大事保密,他们底层军官并不知情。 王玄策挥手,几十把弩机迅速对准。 “降或者死!” 巡城军跪倒在地。 “留下十人看守,其余人去北门。” 马蹄接近城门,城墙上篝火在目。北门守城士兵约有三百,听到动静纷纷惊醒,把拒马桩堵在门口。 王玄策高举鱼符,将话重复一遍。 不料一支利箭袭来,被护心镜挡住,王玄策惊出一身冷汗,城墙上露出一个头,“总管投敌了!兄弟们守住,张大人很快就会支援!” “放你娘的屁!” 王玄策气得大骂,堂堂河北道大总管,敌方拿什么劝降。这孙子真缺德,拉着士兵们谋反。 “大人,是易州将军卢照。” “杀进去!” 王玄策知道说不通,大喝一声,弩箭密集如雨,一进二退,周而复始,把城门守军压得喘不过气。 左右各一百盾兵,沿着步道快步涌上城墙。 城门楼中,两百守军奔出,他们居高临下,抛出一阵箭雨。奔走的唐军,割麦一般倒下几十个。 惨叫声响彻北门。 唐军自相残杀,王玄策心在滴血。 “第二团,夺门!” “诺。” 第二团校尉带队,两百士卒冲向城门。 城门下还有一百守军,他们倚靠拒马。也是长枪大盾组合,另有几十具弩机,顽固的坚守。 “嗡……” 弩箭颤动,第二团被削去一层甲士。 “给我射!” 王玄策目眦欲裂,指挥弓手抛射。战争打起来,就没有任何余地,守军装备不输边军,每晚上一刻,就会死去无数人。 凭借弓手压制,双方短兵相接。 大盾冲撞上去,一个叛军脚步不稳,长枪兵大喜,伸手扎出血洞。还未等他高兴,一把大锤夺去他生命。” “压上去!压上去!” 耳边尽是校尉怒吼,营州军压向城门。 忽而,耳边一阵轰隆声,无数大小石头,顺着阶梯滚下。爬城的唐军猝不及防,被滚石打的筋断骨折。 原本的守城利器,现在用在自己人身上。 “还有别的路吗?” “只有从其他门攻。” 听到身边将领回答,王玄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怒火。其他人远去数里,等他们从城墙攻来,时间太久了。 左右一百士兵,被巨石砸去大半。 就在这时,一股震颤马蹄声,从城外传来。王玄策神情凝重,是伪夏军队到了。 “杀上去!” 他顾不得自身安危,带着剩下三百人,压上城墙。卢照是主官,只要杀死他,就能夺得城门控制权。 士兵们顶着落石前进。 好不容易冲到入口,迎接他们是守军密集枪尖。 王玄策被堵在步道转角,前方同僚被刺死。他心急如焚,大喝一声,踏着护栏快步冲上去。 几个陌刀兵见状,也纷纷跟上。 守军见状大惊,弓箭石头纷纷砸来,那护栏不过两寸宽,滚石立不住,等他奔到终点,三杆长矛刺来。 王玄策怒而挥刀,斩断矛头。但也因此身体失衡,跌落下去。 “将军,某来助你!” 第79章 巷战 王玄策落地迅速翻身,避开刺来长矛。 他横刀挥舞,三个叛军鲜血狂飙。 余下营州军有样学样,用肩膀送着四五个陌刀手上来。城墙守军一时大乱,被杀得伏尸一地。 营州军顿时压力一松,越来越多人的涌上城墙。 王玄策盯着卢照的身影前进。一路上遇到的敌人,都被他杀死。铁甲当当作响,他已多处受伤。 大唐的边军精锐啊,就这样折在自己人手上。 该死的卢照! 他一路突进,卢照感受到强烈杀意,身形不断退后。在解决两个亲兵后,一支利箭扎进王玄策右臂。 “死!” 他狂吼一声,飞身扑上。 卢照拔出横刀,却手腕剧痛,横刀被打飞,王玄策将他扑倒,密集的拳头如雨点,披头盖脸砸去。 卢照搏斗经验丰富,探手抓住王玄策手臂上的箭。 狠狠一拔! “噗!” 箭头带着碎肉扯出,鲜血飞溅。 王玄策却似没有感觉,单手把他压在城墙上。 卢照还想挣扎,王玄策用额头一撞,他立刻头昏眼花。眼前是血红双眼,一把横刀狠狠扎在腹中。 “老子要你死!” 一阵剧痛传来,横刀在他体内搅动。 “噗噗噗……” 一刀又一刀。 刀刀扎腹! 一阵细微的刮擦声响起,声音越来越大。卢照脸上却露出诡异笑容,“城……开了,你们输!” 如同凉水浇头,王玄策瞬间冷静。 城墙上守军,被清剿的差不多,他一脚把卢照尸体踹下城墙,高声呼喝:“所有人,立刻下城墙!” 唐军迅速撤离,北门已经大开。几十个守军,还在坚守。 “撤退一百步!” 他右臂痛到发麻,头脑却异常清晰,现在城门大开,他们挡不住伪夏军冲锋。只有在北门大街,筑起防线。 “快快,全部堆上去!” 将领们大声呼喊,拒马桩、马尸、滚石。一切能利用的东西,都被集中堆积,在长街上筑起半人高障碍。 “弩手准备!” 密集的马蹄响起,一道铁骑洪流涌进! 数千伪夏军席卷北门,军医快速替他包扎伤口。王玄策脸色不变,默默数着距离,他忽而举起手臂。 “放!” 耳边弩机响动,长街刮起弩箭风暴。 “咴……” 叛军前排骑兵,被弩箭打穿一片。两排弩手交替,又一轮弩箭下去,上百个骑兵,已化作尸体。 叛军很快反应过来,这么冲下去是找死。 “伏低!” 随着将领呼喝,士兵们埋头蹲下。头顶上方刮过一阵弩雨,有站立的马,身上插满密集的弩箭。 王玄策刚一冒头,天上一阵破空响。 一轮箭雨抛射而至,士兵们只得举盾抵挡。 而伪夏军趁着火力压制,沿着长街两侧突进。更有数百个士卒,从两侧巷道,涌进易州城中。 “娘的,人太多了。” 王玄策骂骂咧咧。 如此强大的火力压制,伪夏军至少有三千。 “总管来了!” 身后一阵马蹄响动,几百个甲士,拥着杜河奔来。唐军顿时爆发出欢呼,经过数次大战,杜河是军队的主心骨。 “什么情况?” “易州左卫打开城门,伪夏军进城了。” 杜河点点头,他看王玄策脸色苍白,右臂血流如注。就知道北门战况激烈,让人带他去休息,接过指挥权。 “李会。” “在。” “带六百人巡视全城,通告城中百姓,不准上街。凡有纵火、劫掠、闹事者,全部就地斩杀。” “诺。” 营州骠骑府兵,李治留守三百东门。他弟弟车骑将军李知,率七百府兵支援,现在刚好派上用扬。 北门大街就像河流,伪夏军被他们堵在这。 但两侧各有许多小巷子,他们还可以进去,易州有六万多百姓,一旦发生火灾或骚乱,将会成为人间炼狱。 “传信三门,全部驰援。” 反军既然进城,其他门也没有防守必要。 “放开防线,让他们骑兵进来。” “陌刀手列队。” “重骑列队。” 杜河下达一连串命令,对方人数很多,他们装备不占优势。与其在街上被压制,不如正面对决。 唐军缓缓后退,直至长街尽头。 伪夏军如流水,渗入城中各地。城中不时爆出火光,同时传来交战声,李会已经和他们交手。 反军放弃上马,仍以枪盾兵压进。 杜河立刻下令。 “重骑准备。” 他身边只有营州左卫、营州卫两府重骑,人数不过一百多。但在北门长街上,也足够冲上一回。 若反军以骑兵逼近,他就会动用陌刀队。 嗡嗡嗡…… 一轮长弓抛射,反军倒下十几个。大部士兵,依旧保持步伐,臂张弩杀伤力受盾牌影响,不能改变战局。 反军距离走进一百五十步。 “咚咚咚……” 密集鼓声响起,唐军向两侧避让。与此同时,沉闷的马蹄声,如同山崩海啸,瞬间充斥在耳边。 青石砖在巨大力量下崩裂! 黑色的重骑洪流,以不可阻挡的状态冲锋。反军面如土色,胆小的扔掉大盾,玩命避向两侧。 “不许退——” 负责指挥的校尉大声呼喊。 “嘭嘭嘭……” 二十几个前排士兵,在空中飞舞。 重骑兵们撕裂阵型。筋断骨折如同爆竹声噼啪作响,校尉没来得及喊完,就被马蹄终结生命。 “跑啊……” 反军们扔掉武器,连滚带爬的逃。 马槊在冲击作用下,变成恐怖的杀器。只需轻轻一碰,头颅像瓜果一样炸开。血液弥漫在街上,散发作呕味道。 眼看重骑碾出血路,即将冲到末端。 杜河下令撤回。 “当……” 清脆的铜锣声响起,重骑兵勒住马蹄。缓缓调转马头,两边反军逃得性命,发出惊恐叫声。 杜河一挥手,甲士上前收割。 反军攻击被打退后,陷入漫长地沉默。和唐军隔长街相望,他们不敢再冲锋,再来两轮士气会崩溃。 “对面主帅是谁?” “应是幽州骠骑将军卢白。” 杜河点点头,重骑是绝对精锐,就算反军收拢府兵,也不会把强大的战力,浪费在易州里。 毕竟他们主力在河间。 “这帮孙子要干嘛。”一个汉子等得不耐烦,骂道:“打又不打,退又不退,爷们都脱光了,就是不给上。” 他的话引起一片哄笑。 本队旅帅嫌他丢人,上去就是一巴掌。 “瞎说什么!” 杜河微微一笑,正面无法突破,反军又想做什么呢?他们应该明白,拖得越久,唐军援兵越多。 许久,对面动了。 无数火把细细分成长龙,从小巷游进去。 “畜生!” 杜河最担忧的事发生了。 正面无法撼动重骑,反军化整为零,要把整个易州拖进战局,他不怕巷战,但巷战会毁掉易州百姓。 第80章 煮沸的水 营州左卫、营州右卫、平州府兵驰援而至,除去李知带去六百,三千多营州军全部汇聚在他麾下。 “总管,抓了舌头,叛军足有五千。” 姜奉脸色凝重。 远处,叛军在城中四处点火,百姓们被驱赶上街。叛军毫无顾忌,对着他们大杀特杀,惨叫声、哭泣声宛如鬼蜮。 将近一万甲士的搅动,整个易州如同煮沸的水。 “孙卫昭、李知、姜奉。” “在。” 杜河眼中寒光毕露,“速去夺取城门,各留三百人守住,没有我的命令,死也要死在城门口!” “总管……” 刚刚才放弃城门,现在命令又变了? “老子,要把他们围在城里打。” 三人赫然一惊,照总管的意思,是要把这五千人全部吞下,夺取城门,只是不想有漏网之鱼。 “拿下城门后,各部沿着主街扫荡。没有命令,不许进巷道。” “执行命令。” “诺。” 易州城是十字格局,四座城门分散各点。只要守住城门,再沿街扫荡下去,叛军有多少杀多少。 契丹血战后,杜河相信他们战斗力。 “攻北门!” 杜河对惨叫充耳不闻,领着士卒奔向北门。 叛军化整为零后,北门只有五百人守后路。看见杜河不退反进,连忙呼喝士卒,依靠地利防守。 “放箭!” 叛军副将在城墙指挥。 一轮箭雨抛下,杜河看也不看,反手挽起大弓,大箭如电,在黑夜中精准命中,叛军副将从城头栽下。 他一箭射杀主官,叛军立时大骇。 杜河瞳孔冒着怒火,再发三箭。他箭术苦练多年,又是四羽大弓,射程惊人,三个叛军将领中箭倒地。 “呜喝——” 主帅发箭如神,唐军士气大震。 杜河大枪挑动,拒马桩飞舞出去,将一排叛军击倒。身后王拓率领的第一团,如狼似虎,跳跃进敌阵。 “铿……” 杜河纵马跃入,挥枪横扫,五个叛军惨叫,铁甲和血肉尽碎。 他打出真火,纵马来回冲杀,挡者皆死。第一团战力最高,又是在主帅面前,个个神勇异常,打得叛军节节败退。 “嘭!” 杜河杀到门口,长枪挑死一个将领。 他宛若魔神,单人堵在城门口。 叛军士气全无,有人试图逃出易州,但迎面的大枪毫不留情,划出一地破碎尸体,吓得他们又后退。 很快,叛军跪满一地。 杜河打马缓缓巡视,叛军们大气不敢喘。失去主将后,城楼守军迅速投降,被唐军押着往下走。 等人全部到齐,杜河缓缓开口。 “易州府兵何在。” 一百多个易州守城军战战兢兢走出。王玄策撤退后,他们聚起残部,被卢白任命为城门守军。 “看看你们身后!” 易州城陷入一片火海,无数身影在街中狂奔。 一个将领呆了呆,忽而放声痛哭。这座城他们守护多年,却亲自打开城门,放进一群豺狼虎豹。 “我不知道你们是被蛊惑,还是存心要反。” 杜河吐出一口浊气,道:“都不重要了,现在都给我死!” 唐军长枪毫不留情,易州军大骇,但他们武器被剿,很快惨叫倒在门口,一百余人杀得干干净净。 余下三百叛军,惊得倒吸凉气。 自古杀俘不祥,尤其在贞观朝,对投降士兵很少屠杀,就算是突厥人,也大都保住性命安置。 更别提他们是唐人,降后安置,是应有的待遇。 唐军总管疯了吗! 杜河寒冷目光扫来。 “杀!” 王拓是嗜血的人,他才不管祥不祥,只要总管下令。他露出残忍笑容,唐军弩机对准俘虏,劲射而出。 “你会遭报应的!” “啊。” 臂张弩无情收割。 三轮过后,俘虏尽灭。 看着满地尸体,杜河没有表情。 杀俘不详,呵。 “王拓。” “在。” “带三百人守住城门。” “总管放心,漏走了一个叛军,卑职提头见你。” 杜河率领八百余部,沿着北门大街南下。按照刚才约定,他的营州府兵,负责主街两侧民宅。 然而走进城中,众人都沉默不言。 密密麻麻的百姓,在大街上奔走,无助的孩童哭嚎。身穿蓝衣叛军,混在人群中杀人,更惊得混乱一片。 更有甚者,当街淫辱妇女。 “总管……这。” 营州府兵陷入为难,眼前的扬景混乱程度,他们想清剿叛军,误杀的百姓,恐怕要达到万数。 杜河深吸一口气,局面已经完全失控。 夜晚与大火,激发叛军的兽欲。 他挽弓射出一箭,一个侮辱妇女的叛军身体一僵,箭头贯穿他脑袋,那女子连滚带爬躲进暗处。 “唐军已至,跪地免死!” “唐军已至,跪地免死!” 数百人齐声呼喊,声势浩大回响。百姓们如遇救星,纷纷跪倒在地,顿时上百个砍杀的叛军格外突出。 “剿!” 杜河大喝一声,跳进人群。 叛军烧杀劫掠,已经迷失心智,哪是他的对手。杜河出手凶悍,从街头砍到街尾,砍得浑身是血。 余下十几个叛军,慌忙奔向小巷。 在他们身后,掉落一地金银。 “总管,追吗?” “不,继续清剿。” 杜河克制住冲动,带人果断离开。 没有王法,没有约束。烧火、杀人、抢钱、劫色,所有想做的,都可以放肆去做,易州今夜是法外地。 他不敢分兵追击。 一旦士兵撒入小巷,就会失去组织度。这年代的士兵,都有膨胀的暴力欲,没有军官压制,后果极其可怕。 “张寒,带五十人巡街,不管任何人,敢劫掠者都杀。” “是。” 张寒心中一凛,那就包括唐军。 成片成片的民宅点燃,整个易州城陷入混乱。叛军们几十人一伙,四处杀人劫掠,到处是逃跑的百姓。 他们是异地士卒,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城中杂乱无比,到处是火光和惨叫。杜河带着士兵镇压,主街上数百个叛军,被他一扫而空。 然而在坊市住宅区,还有无数叛军。 “什么人!” 前方一队几十人迅速接近,唐军严阵以待。等走到近了,原来是唐守礼,带着州府官吏赶到。 北门被破后,杜河预感不妙,解除府衙禁令,让唐守礼收拢易州官吏。 “唐大人,你带着他们安抚百姓,组织救火。” “下官领命。” 杜河派出两百士卒保护,唐守礼带人迅速离去。百姓们不认得士兵,但认识里长坊正,只要基层组织起来,混乱很快就结束。 至于多少人是张靖玄一派的,他已经顾不上了。 “报——” 前路的士兵迅速赶回。“平州第三旅被围,正在求援。” “什么地方!” “安康坊内。” 杜河大怒,安康坊在住宅区,现在这么乱,哪个混球下令钻进去的。不过第三旅有一百甲士,难道遇到卢白主力了? 不管叛军怎样化整为零,主帅身边一定有人。 “四团校尉接任指挥,去中央和友军汇合。” “诺。” “三团跟我走!” 杜河带两百人赶赴安康坊。 第81章 血战安康坊 由于骠骑军横扫主街,叛军都被驱进小道。 几十间民宅熊熊燃烧,火光照映下,地上散落大量财物,路边趴着女子裸尸。举着横刀的叛军正在肆虐。 “总管……” 即使三团都是老卒,见状仍然面露不忍。 “不要管,挡路的全杀!” 杜河心中痛苦,但这会容不得他心软。不在主街建立安全区,贸然进入民宅,只会让混乱加剧。 一片蓝色叛军中,这两百唐军格外显眼。 “杀了他们。” 一伙百人叛军率先发现他们,为首将领大声喊,叛军们红着眼睛,一窝蜂涌上来,欲要灭尽唐军。 “找死!” 杜河挥舞着大枪压进。 枪尖挥出森森寒光,每道寒光夺去一道生命。叛军被他连杀十几个,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四处奔逃。 “结阵!结阵!” 叛军将领竭力嘶喊,然而没有人理他。每个人都忙着发泄兽欲,这里有硬骨头,换个地方就是。 杜河一枪刺破他胸膛,踩着他尸体上前。 他沿途遇到十几股叛军,有不长眼的想要袭杀,被唐军杀死十几个,就立刻溃逃,涌入大街小巷。 “总管,这是兵还是匪?” 三团校尉震惊不已,作为营州骠骑军。他们参与过北门攻防战,叛军的战斗力,不比他们差多少。 现在他们完全失去章法,连最基本的五人阵都不能保持。 杜河喊声道:“这就是劫掠的后果。吩咐下去,谁都不许捡钱!” “听到没有,老子的刀不认人!” 奔行片刻,安康坊已然在目。那处火光冲天,扑倒许多百姓尸体,隐隐约约中,传来交战声。 拐过街角,一伙唐军正在被围攻。在他们左右两侧,几百个叛军正在围剿。 “速来支援!” 唐军见到友军,顿时大喜。三团甲士见状,连忙快步前冲,杜河眉头微皱,身后拦在前面。 “总管,要坚持不住了。” 三团校尉急得冒汗,又不敢违抗军令。 “你们是哪部兄弟。” “平州军第三旅。” “张子恒何在?” “张旅帅已经战死,请大人速速支援。” 对面回答滴水不漏,杜河心中却有数。姜奉性格沉稳,没有他的命令,怎敢让第三旅孤军深入。 而且,叛军占优,为何见到援兵,却不分兵迎战。 “是假冒的,准备迎敌。” 杜河大喝一声,士兵下意识结阵。原本交战的两伙人,发出一声喊,竟齐齐调转枪口,向他们涌来。 一支利箭激射,却被杜河精准劈落。 “哈哈哈哈……杜总管果然聪明,不过今夜你跑不了了!” 远处二楼上,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收弓,竟是逃跑的张靖玄。他仗着身手不凡,又熟悉地形,从刺史府逃出。 望着潮水般涌来叛军,杜河果断下令。 “结阵!” 安康坊坊道不过两丈。叛军早就埋伏好,现在从四面八方包围,大部抻不开手脚,只有结小阵迎敌。 随着他的命令,三团士兵迅速反应。 各部火长、副火长,做核心跳荡兵,两个枪盾兵在前。两个弩手做远程,辅以横刀杀伤敌人。 嗡嗡嗡—— 弩箭暴射,双方各倒下几十人。 一轮弩箭过后,双方开始短兵相交。 “当当当……” 长枪刺在在大盾上,发出清脆撞击声。二排缝隙里刺出横刀,轻易破开铁甲,带出一股股鲜血。 同样的装备,同样的训练。 双方的死亡人数,惊人的相似。在这狭窄的坊道中,没有任何战术可言,只有背靠战友,以命搏命。 “压上去!压上去!” 张靖玄面色扭曲,怒吼声震耳欲聋。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卢白那个蠢材,非用什么化整为零。五千精兵撒进城,个个都成了活土匪。他拼死拼活,才聚集五百。 原想布陷阱袭杀唐军主官,没想到来的是杜河。 这次不能杀了杜河,等主街扫荡完毕。唐军抱团清扫,他们这五千人,只有被碾成渣的下扬。 “杀杀杀!” 杜河提着大枪,左右冲突。 平州军是假冒的,第四团和姜奉一碰头,事情立刻就会暴露。只要坚守片刻,援军很快就会到。 双方在拥挤街中,展开残酷的厮杀。 “噗……” 一名营州军被刺破肺腑,口鼻溢出鲜血。他狞笑着,用尽最后力气,把横刀插进对手的腹中。 两人抱成一团倒下,在他们头顶,长枪刺杀不停,带起一蓬蓬血雨。 “啊……” 杜河将一个敌军刺穿,那人握着枪柄不断挣扎,口中发出非人惨叫。杜河用力一甩,死尸砸倒一片。 “大人小心!” 长矛毒辣的朝他刺来。 杜河前后左右都是人,避无可避。 一个部曲连声呼喝,飞身扑上,长矛破开铁甲,扎进部曲腹中。他手中横刀横削,斩去敌军头颅。 剩余部曲见状,将他团团护住。 “兄弟!” 杜河抱着挡矛的部曲,那是一张稚嫩的脸。杜河记得他,是个腼腆的少年,河南道水灾后,被山庄招募。 “请……侯……爷……” 他话未说完,就闭眼身亡。 “放心,我会照顾他们。” 杜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双方以惊人速度消耗士卒,短短片刻,唐军死亡超一百,叛军这边,更是倒下将近两百人。 然而谁都不肯退。 张靖玄在易州经营十三年,在左卫拥有绝对威望。卢白身为叛军首领,同样有着数百近卫。 营州骠骑军历经契丹血战,第三团更是直面西虎军。 尽管面对两倍敌人,仍然悍不畏死。他们团结在主帅周围,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倒下。 “杀啊!” 张靖玄再也按捺不住,提起长枪加入战扬。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卢白,也陷入疯狂,带着近卫突进,两边合围下,营州骠骑压力剧增。 卢白率部连突三个六花阵,斩下十五名唐军。 一杆长枪在他眼前迅速放大,寒光摄人心魄。 “当!” 两个近卫拼死架住,被巨力震倒。 还未等他喘口气,长枪悠然收回。下一刻,枪头的寒芒再次绽放,近卫大骇,飞身挡在他前面。 “噗……” 长枪刺穿两个近卫,精准扎入他胸口。 杜河大步上前,单手握住枪柄,飞起一脚。在卢白惊骇的眼神中,三具尸体倒飞,大枪被鲜血染透! 幽州将军,死! 杜河看也不看,转头冲向前翼。 张靖玄挑飞三个唐军,正欲再进。一杆血色长枪横住,将他攻势挡住,火光中露出杜河的双眼。 充满着冰冷杀气。 后方马蹄声如雷,唐军援兵赶到。 “杀啊!” 姜奉的声音震耳欲聋,平州军结成大阵。大盾向前,平推坊道,叛军两面受敌,被枪尖无情收割。 卢白身死后,他们士气大降。 被两面包夹,很快溃不成军。聪明的人钻进两侧房屋逃命,避无可避的扔掉武器,跪在地上。 第82章 蠢材蠢材 张靖玄狂叫着,十几个近卫扑向杜河。 唐军援兵已至,胜利再无希望。他领着一百多败兵,快步向后撤退。外面还有几千叛军,他仍有胜算。 “追!” 杜河杀死近卫,带头往前追。 张靖玄是罪魁祸首,绝对不能放过! 两边一追一逃,很快冲出两条街。此时前方一阵哭嚎,几十个惊慌失措的百姓,迎面和他们撞上。 “杀。” 张靖玄急了眼,拔刀砍死数人。 百姓们惊骇欲绝,连忙滚着避让。叛军冲过人流,急速往远处狂奔。百姓人流,却挡在唐军前面。 “停!” 杜河举手,唐军立刻停下。叛军能砍杀百姓,他们却不能。更何况这些人中,还有几岁的孩童。 “总管,他们要跑了。” 部下很是惋惜。 “我们是王师。” 杜河重申一遍,冷冷道:“城门已经关闭,他们跑不了。回去,和平州军汇合。” 他带人返回安康坊,姜奉正在清理战扬。遇到友军伤员,安排救治。敌军伤员,自然送他们一程。 一百多降卒,正被严密看守。 “总管,这些人……” “都杀了。” 杜河淡淡下令。 今夜他不要降卒。 一个也不要!全都要死! 弩手举起弩机,弩箭暴射而出,降兵们惨叫一片。身手好的试图跳进屋子躲避,迎面却是大盾长枪。 片刻后,坊道堆满尸体。 “传令三府,进入巷道,清理叛军!” “诺。” 安康坊血战过后,幽州将军卢白身死,叛军精锐全灭。其余叛军不成组织,再难有抵抗力量了。 …… 永宁坊内。 “真爽!。” 一个叛军大笑,他一脸餍足。今夜卢将军下令不封刀,他不仅抢到满兜财物,还玩了好几个女人。 “大家小姐,就是嫩啊。” 其余叛军露出淫笑,一个旅一百人,他们身边只有二十几个。其余的兄弟,早就不知道到哪快活了。 “校尉大人糊涂了,主街唐军跟疯子一样,哪有咱们快活。” “就是,咱们换个地方。” 众多叛军议论纷纷,先前跟着校尉在主街。被唐军总管堵着杀,幸好他们麻溜,逃进小巷。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叛军们脸色微变。 “旅帅,怎么办?” 按照卢将军约定,号角就是集合讯号。一旦听到号角,就要立刻去集合,但各人脸上,都是不情愿。 为首将领一脸不耐。 “集个屁。再去爽一爽。娘的,当官兵不让抢,现在谋反当叛军还不让抢,那咱们不是白谋反了吗?” “有道理!” 众人齐齐赞同,集合可以再等等。 好几千兄弟呢,也不差他们。 他们刚说完,就看到一间着火的屋子里,跑出几个人来。其中两个女子衣衫不整,发出惊慌喊叫。 “哟,这个身材不错。” 忽而,耳边传来整齐律动。 “踏踏踏……” 密集的脚步声,从街头传来,叛军们齐齐色变。旅帅经验丰富,一下就判断出,这是唐军进来了。 自家兄弟谁还有这纪律。 “不好,是唐军,快走!” 他们掉头就跑,然而长街另一头,同样传来整齐的脚步。唐军举着大盾,平整的向前推进。 “杀!” 随着一声大喝,长枪如林。 叛军们大盾早就扔了,没有丝毫抵抗之力。被枪尖刺破胸腹,肠子内脏流了一地,金银染着血污。 唐军士兵,神色骚动。 “你们是兵不是贼,不准碰财物,违者斩首!” 校尉的吼声震耳欲聋,督战队目光巡视四周。士兵们心中一凛,大总管的威严,不允许任何人挑衅。 …… “蠢材!蠢材!” 张靖玄大声怒骂,恨不得再杀一次卢白。 这个纸上谈兵的蠢蛋!他也不想想,不封刀的命令一下,士兵们早就抢疯了,谁还有心思集合! 若是正规军,以唐军纪律,勉强能办到。 现在他们是逆贼。士兵们早就破罐子破摔了。 “大人,还等吗?” 身边校尉小心翼翼的问道。 看着好不容易召集的八百士兵,张靖玄长叹一声。这些人来是来了,兜里揣的满满当当,哪有半分锐气。 “把所有钱都扔了。” 士兵顿时哗然。 好不容易抢来的,你说扔就扔? 张靖玄耐着性子喊:“唐军正在清剿,那几千人已经完了,你们不想死,就扔掉钱,跟我冲出城!” 士兵仍然面露犹豫。 “要钱还是要命!” 张靖玄暴喝一声,他真想扔掉这些人算了,但是不行,他自己的命,还要寄托在这八百人身上。 “跟我冲出去,到了板城县你们抢个够!” 他许个承诺,加上校尉旅帅们劝阻,士兵们不情不愿抛下钱财,重新拿起武器,回到军队该有的样子。 “攻东门!” 张靖玄立刻下令。 定州两千府兵正在北上,去西南二门等于找死。北门无遮无挡,杜河大部正在清剿,只有东门最合适。 一旦攻破,就能遁入幽州。 他在武库安插大量亲信,原是投诚的筹码。事发之后,他让叛军换上唐军军服,意图制造更大混乱。 现在只能用来逃命了。 两百叛军换好伪装打头阵,余下六百人隐藏在后。城中到处是喊杀声,唐军急着清理巷道,没人注意到他们。 张靖玄带人赶到东门。 “奉总管命,求援深州,速开城门!” 东门摆成拒马桩,一百多甲士严阵以待。在城门楼上,另有密集甲士居高临下。 “打开城门!” 守军没有起疑,缓缓搬开拒马桩。张靖玄混在人群,快步奔向城门,忽而他立住脚步,快速后退。 一阵弩机响动,前头叛军倒下几十个。 城门楼上探出一个脑袋,哈哈大笑,“哪来的贼子,还想诈开城门!大总管有令,一只鸟都别想飞出去!” “杜河狗贼!” 张靖玄破口大骂。 “攻破他们!” 他连忙指挥士兵攻门,身后六百叛军也不再隐藏。 “立功的机会来了!” 面对黑压压的叛军,营州军精神亢奋。他们被李知安排一个守门的活,眼看着城中火热,早就心痒难耐。 拒马桩后,弩手重新上弦。 “杀!” 两排弩手打出暴风雨,前头冲锋叛军倒下一片。有两排拒马挡着,他们根本不慌,弓手快步向前。 “射!” 嗡嗡嗡…… 叛军又倒下一片。 张靖玄扫落箭支,大喝一声,连挑三个拒马。 “冲出去!” 叛军狂吼着,踩着同伴的尸体推进。他们都清楚,只要唐军大部支援,这几百人只有等死。 “大人小心!” 猛然,耳边传来轰隆声。一颗颗巨石,携带千斤之力从头顶落下。冲得最猛一排叛军,瞬间被砸成肉泥。 张靖玄向后翻滚三次,堪堪逃得性命。 第83章 全都得死 他怒骂连连,城下用拒马,远程攻击,城上滚巨石,这是唐军守门办法。当初,王玄策八百人攻门,就在这套联合下死伤惨重。 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他吃亏了。 “张校尉,你带人攻门。” “诺。” 他气归气,仗还是要打。眼下只有拖住城楼,全力进攻城门,只要大门打开,他们就能逃出去。 他不敢让其他人攻门楼。 叛军各部杂乱,双方没有信任。我去攻门楼,你们打开门跑了咋办?只有他自己亲自出马。 “上上,不想死就上!” 张靖玄大声狂吼,三百步卒冲上步道。 “嘿,贼人急了,看准了戳!” 在门楼上,唐军校尉哈哈大笑。两个进出口挺着长枪,力壮的陌刀手推着巨石,吆喝一声,从阶梯上滚落。 “啊啊啊……” 叛军被砸断小腿,抱着森森白骨惨嚎。 “给我射!” 两侧城墙上,几十个弓手探出。叛军拥在一起,他们不需瞄准。随便一发,就能射中敌军。 校尉见叛军将领拉弓,下意识缩头。 “咻!” 一支利箭擦耳而过,校尉后怕不已。大总管和裴将军,都酷爱临阵射敌,手下将领见多了,都鸡贼的很。 “那个是领头的,射他!” 校尉在墙后大喊,唐军立功心切。十几支箭蜂拥而去,张靖玄无奈扔掉弓,夺过盾牌举在头顶。 剁剁剁! 利箭钉在盾上,他身边叛军尽死。 城门还在交战,尽管叛军拼死冲锋。但留守唐军也是精锐,他们在门洞内列阵,进退有序,吞噬着一排排叛军。 “上上上!” 叛军们顶着巨石,很快冲上来。 两个进出口,各五个长枪兵守住。他们居高临下,等到叛军靠近,长长的大枪吞吐,前排叛军全被捅死。 二排再上,二排也尽死。 两边相隔不过一丈,彼此狰狞的面容,都清晰可见。然而这一段距离,却成了叛军不可逾越的鸿沟。 张靖玄踩在栏杆上,甩出手中大盾。 他习武多年,筋骨强壮,巨盾携带千斤之力,狠狠砸在入口。五个长枪兵口喷鲜血,跌倒在地。 “上!” 叛军抓住机会,再度涌上。 不料唐军再次涌出枪手,噗呲插进腹中。 张靖玄目眦欲裂,踩着栏杆飞速向前。他横刀一斩,削去枪头,顺势踢出几脚,唐军喷血跌倒。 叛军士气大震,托住张靖玄涌上。 张靖玄正要杀上,三个魁梧唐军冲上来,大盾狠狠前撞。这些都是唐军陌刀手,一身巨力惊人。 张靖玄被撞的气血翻涌,再度滚下阶梯。 “张刺史厉害!” 唐军校尉也认出他,深吸一口凉气。按照这个势头,张靖玄再冲两次,叛军就能杀上城楼了。 没有城楼援助,城门孤军难守。 “娘的,烧好没有!” “来了,来了。” 校尉破口大骂,门楼里快步走出几个陌刀手。他们抬着一口大锅,里面翻涌着汁水,臭味直冲鼻子。 “给我倒!烫死这群贼人。” 校尉捏着鼻子大喊。 大锅所到之处,唐军纷纷避让,两个入口顿时空荡。叛军心中一喜,正要冲上去厮杀,不料热浪袭来。 “是金汁!” “快退。” 叛军响起绝望的喊声。 前头的叛军要退,后面的看不清状况,仍在往前挤。唐军力士顺势一倒,恶臭的粪汁当头浇下。 滚烫的金汁浇下,顺着盔甲缝隙钻入。 叛军们惨嚎着,裸露的皮肤烫的通红。在这个时代,烫伤会引发感染,更别提粪水中大量毒素。 “倒!” 唐军校尉呼喊着,一锅一锅的金汁淋下。 张靖玄见势不妙,连忙挤开士兵,艰难的向下移动。滚烫的水雾弥漫周围,身后尽是士兵的惨叫。 他冲下阶梯,心中一片绝望。 金汁这种守城利器,还是他亲手安置在东门。 现在被唐军利用起来,门楼再别想攻上去。 鬼哭狼嚎的士兵冲下台阶。烫伤让他们在地上翻滚,哭喊着让人帮忙卸甲,可惜谁也顾不上他们。 身后传来马蹄声,数百唐军正在赶来。 败了败了! 张靖玄脸上露出苦笑。 他十几年谋划,只为等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大唐却长成庞然大物,一个三百人的团,他都无法速攻掉。 眼见叛军被围堵,杜河心中松一口气。 为防止叛军再聚,他下令四府进巷清剿。几千人反抗的要杀,投降的要看管,根本没注意东门动静。 直到甲士汇报,他才火速赶来。 五百多叛军被堵在长街,城门和城楼重新构起防线。在他们身后,是杜河率领的营州府兵,冰冷的大盾堵住退路。 “踏踏踏……” 整齐的步伐,带着无形威压。叛军惊慌失措,举着兵刃茫然。 事到如今,张靖玄心中反而坦然,他望着杜河,“杜总管,我有一个问题,不知你可否解答?” “请问。” 现在攻守易型了,杜河也有耐心。 “你是怎么看破我的计划?” 杜河轻笑一声,道:“张大人很有才能,一个有才能的人,怎么会允许城中这么多细作?这违反常理。” 张靖玄沉默不语,自己太着急了。 但他不得不急,一旦定州军汇入,他再没有机会。 “杜总管心细如发,我小瞧你了。” 张靖玄脸色惨然,拱手道:“这些兄弟跟张某多年,只要大总管放过他们,我愿意束手就擒。” 杜河冷冷道:“你们没资格谈条件,降或者死。” 他轻轻挥手,唐军再度前压。张靖玄脸色变幻,终究长叹一声,扔掉武器,身后叛军见状,也都跪在地上。 唐军并不嗜杀,何况他们都是唐人。 “收去武器。” 杜河吩咐一句,唐军进去把武器收走,俘虏们老老实实跪着,被发配做苦役,也比没命强。 “全杀了。” 杜河再次下令。 “你敢反悔!” 张靖玄抬起头,厉声质问。 “张大人似乎忘记了,我并没有答应你。”杜河看着他的脸,语气轻描淡写。身旁唐军收到命令,已经举起弩机。 在易州城乱前,杜河会接受降兵。 但目睹了百姓惨状,降者同样要死! “杀。” 三轮弩箭暴射,叛军没有武器,被成片杀死。张靖玄目眦欲裂,飞身扑向杜河,弩兵平举,弩箭将他笼罩。 “噗噗噗……” 密集弩箭插满全身,他摇摇晃晃伏倒在地。 第84章 屠万人为雄 平心而论,他是个有能力的刺史。易州骠骑誓死效忠,给营州骠骑军带来巨大损失,可见张靖玄的威望。 易州之战中,卢白在昏招,张靖玄在补救。 如果去安康坊的不是他,而是其他府兵。至少要损失两个骠骑将军,这扬混战,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野心蒙住他双眼,也让他迈向灭亡。 “死不足惜。” 杜河留下三百士兵善后,率部回到城里。 唐军在校尉高压下,逐步清理叛军。随着时间推移,城中喊杀声渐弱,越来越多的叛军,被剥去武器,从小巷中押出。 中央大街上,王玄策在组织救火。 “身体如何?” “卑职并无大碍。” 王玄策脸色发白,北门之战中,他先登门楼。身上创伤七处,尤其是手臂上,被扯出一个大洞。 “我已传书长安,医学院很快会派人来。” 杜河拍拍他肩膀,这年代伤口容易感染,尤其是箭伤。于公于私,他都不愿王玄策出意外。 “多谢侯爷。” 王玄策满眼感激。 一直到天色微亮,城中才彻底平静。只有幼童的哭泣声,以及盖上白布的尸体,昭告战争的惨烈。 王玄策是营州长史,处理起来轻车熟路。 杜河帮不上忙,回到刺史府睡觉。安康坊血战中,他全身多处受伤,多亏甲胄精良,但也无处不酸痛。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王玄策等候多时,部曲送来早饭。杜河顾不上说话,一顿狼吞虎咽,才觉得身体精神恢复。 等他吃完,王玄策汇报损失。 这一夜混战,易州百姓死亡六千多人,另有一千人失踪。房屋损毁四百余栋,有的坊市整个都被烧光。 易州两千人,被俘九百三十人。四千叛军,除去当扬斩杀的,还有一千五百人投降,现被集中看管。 营州军中,死亡五百人多,伤者三百多。 主要是北门争夺战,以及安康坊血战,造成很大损失。清剿时有序打无序,反而损失很低。 “很多尸体混在一起,具体数字……,难以统计。” 杜河心情沉重,事情发生在夜晚。许多人来不及逃生,就葬身在火海里,只能用失踪来统计。 “还是我没做好。” 杜河喃喃自语。 王玄策正色道:“这怎么能怪侯爷。可恨北门的卢照,拼死打开城门,否则,易州哪有这祸事。” 他持杜河鱼符,西南东三门都被接管。只有北门顽强抵抗。 “卢家,迟早要还债的。” 杜河眼中寒光闪闪,以前是没借口。现在卢家自己送上门来,他就要替易州死去的人讨债! “城中可还有骚乱?” “天亮以后,有几十个青皮抢劫。按照侯爷命令,已经全部斩首示众。” 杜河点点头,乱世用重刑。 王玄策继续道:“至于无主的钱财,卑职想收拢起来,用作灾后重建。只是军需官那边,还要侯爷同意。” 杜河冷声道:“你尽管去办,告诉他们,谁敢拿一分,我就斩了谁。” “是。” “还有一事,俘虏该怎么处理。如果要关押,恐怕牢里住不下。” 杜河露出冷酷笑容。 “不用这么麻烦。” …… 中午时分。 易州东门外,挖着一个方圆几十丈的大坑。大总管今日行刑,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眼中闪着痛恨。 杜河站在高处,目光肃然。 “贼军祸乱易州,致六千百姓惨死,该不该杀?” “杀杀杀!” 人们想到惨死亲人,发出悲愤的声音。 “杀杀杀!” 唐军想到死去的战友,举起武器狂吼。 “行刑!” 俘虏们被剥去衣服,冻得瑟瑟发抖。听到满天喊杀声,更是腿软到不行,唐军却不管,赶着一百俘虏,跪在坑边。 “杀!” 随着小鼓响动,长枪从背后刺入。 一百俘虏倒地,鲜血浸湿黄土。 士兵把尸体抛进大坑,新的俘虏又被赶到。有一些俘虏发狂,试图逃向远方,被弩箭无情射杀。 随着一队队的俘虏被处决,浓郁血腥飘散。 易州百姓开始还激愤,但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感到害怕,更有受不了的,捂着嘴巴狂吐。 杜河却没有表情,他已见过太多鲜血。 一个时辰后,两千人都被处决。唐军开始回埋泥土,人们望着高处的身影,心中涌出敬畏。 两千四百降兵,只有西南东守门军幸存。 河北大总管,真是杀神转世啊。 杜河走下高台,目光扫视易州官员。易州府衙,将近一半人叛变,包括长史、司马,六曹等官吏。 几十个人战战兢兢,低头避开他目光。 “你们,就留给大理寺吧。” 众人偷偷松口气,刑部和陛下仁慈。就算被判流放,也比这杀头好啊。 王玄策和唐守礼,带着官吏善后。杜河下令打开粮仓,一座座施粥点建立,失去家园的人们,被暂时安置在帐篷里。 没有任何人敢闹事,城外埋着两千尸骸呢。就连城中,也有几十个青皮头颅高悬。 下午,定州两千府兵赶到。 见到易州惨状,定州府兵震惊不已。杜河接过指挥权,让他们和营州军一起,帮助百姓重建。 入夜,王玄策来访。 杜河正在查看地图,裴行俭传回消息。瀛洲已被叛军占领,他通过俘虏,获得河间县的消息。 两万叛军日夜攻打,河间县岌岌可危。 “侯爷,河间有消息了?” 杜河点点头,军中简陋,他倒水递过去,道:“河间传不出消息了,行俭抓了舌头,叛军打的很急,河间撑不了多久。” 王玄策沉吟道:“按照路程,魏博府兵,还有三天能到。” “等他们到,我会立刻出兵。” 杜河看一眼他,温声道:“朝中没派人之前,还需你坐镇易州。你手臂受伤,也不宜随军奔波。” 王玄策洒然一笑。 “侯爷放心,我一定管好易州。这次登城,卑职也算过了瘾。” 杜河见他洒脱,心情也转好,笑道:“我已经传书长安,到时让学生照顾你。给你安排个美女如何?” “可别,女人心眼小,得罪了她卑职还得受罪。” 两人哈哈一笑,等笑声停歇,王玄策迟疑道:“侯爷杀两千俘虏,传到长安,只怕要引起非议。” 杜河起身,把目光投向西南。 “屠万人为雄。” “陛下最懂这个道理。” 第85章 大后方的争议 信使带来张靖玄叛乱的消息,朝中掀起轩然大波。皇帝在朝上,痛骂张靖玄不知感恩,狼心狗肺。 崔氏官员和孔夫子,对杜河杀俘大为不满。 “陛下,降兵也是大唐士卒。云阳侯如此残暴,将来失地叛军,还有谁敢投降,臣请陛下惩处。” “正是,自古杀俘不详,恐有灾祸降临啊。” 李二将奏疏扔在他们脸上,大发雷霆。 “叛军残杀百姓,就当该杀!前线吃紧,尔等不思对策,反而编排大将,闲得没事干,就去街上扫雪!” 他一通臭骂,众人偃旗息鼓。 朝会结束后,李二在偏殿会见房玄龄。 “臣有罪!” 房玄龄长跪不起,范阳卢氏是他夫人娘家。现在看来,卢氏已经投靠伪夏,他自然要请罪避嫌。 李二笑道:“快起来,和朕还做这姿态。卢氏的事,与你何干。” “陛下,卢承贵不应如此糊涂……” 房玄龄起身道,范阳卢氏传承几百年。现在和宰相联姻,地位高无再高,怎会糊涂到投靠伪夏。 李二抬手打断他,“将来自见分晓。” “房卿,杜河所奏的事,你怎么看?” 他指的是让王玄策暂代易州刺史,调集苏烈出征,以及自定副总管的权力。 大唐行军总管,权力限定的很死。官员副帅任免,都要经过朝中批准,杜河这要求,说起来过分。 “臣听陛下的。” 房玄龄夫人涉事,他只能避嫌。 “滑头。” 李二笑骂一句,沉吟道:“都应允他,咱们没粮草,关中精锐动不得。本就是艰难的仗,再束他手脚,就有点欺负晚辈了。” “臣遵旨。” 房玄龄急着脱身,连忙答应下来。 反正任命都是临时的,战争结束自动卸任。听说陛下想招云阳侯做驸马,他们一家人的事,老房还是少掺和啊。 …… 一辆马车缓缓驶在郊外。 车厢中放着铜制暖炉,热浪股股涌出。一个绝美女子倚在车厢,长长睫毛的轻颤,似乎因为颠簸睡不安稳。 “环儿,到哪里了。” “很快就到了。” 李锦绣抻着懒腰,惊人曲线一闪而过,掩盖在锦袍下。车内留了小窗通风,隐约能看见外面白雪。 “叫你爱折腾,现在受委屈了吧。” 环儿呆了呆,笑道:“谁受委屈了?啊,你说公子啊,怎么可能,公子是从来不吃亏的人。” 李锦绣皱着鼻子,环儿不懂,她却懂得。 公子是个仁慈的性格,否则也不会,因为奴仆跟她生气。现在一口气杀两千多人,心中想必不是开心的。 活该!叫你今年不回来陪我。 “主人,到了。” “哦,好。” 李锦绣收起心思,掀开车帘。 眼前是个乡下村落,阵阵炊烟飘出,她从河南道招的人,都通过杜河的关系,安置在这附近。 车队到来引起村民围观。等看到李锦绣,所有人神色一凛。 李掌事怎么到这小地方,谁家犯事了?。 “掌事好。” 李锦绣恢复冷静,淡淡点头回应。一个中年男人在前引路,很快,他停在一栋新建的房屋前。 “就是这。” 主人是个跛脚老汉,听到动静迎出来,奇道:“吴掌柜,这是……” “商会李掌事。” “快请——” 听说是商会的掌事,老汉连忙迎进去。屋中收拾的干净,一个妇人忙着倒水。里屋一个小男孩,眼神怯怯看着不速之客。 李锦绣温声道:“张正在易州,替侯爷挡枪,已经去了,老伯节哀。” 啪…… 妇人手中茶壶掉在地上,爆出一阵痛哭。 “我儿。” 老汉呆了呆,连忙骂道:“嚎什么!吃这碗饭,老子就有这个准备,去屋里待着,别给老子丢人。” 他把妇人骂走,自己却红了眼眶。 “妇人家不懂事,让客人见笑了。” 李锦绣略微点头,身后掌柜拿出木盘。盘中银两摆放整齐,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张正骨灰正在路上,这一百两,是丧葬和抚恤费用。除此之外,你们每月有五两银子补贴,持续三十年。” 老汉被震住了,往年一家辛劳,不过五两白银。现在每月补贴都有五两,有这笔钱财,他一家足以过上优渥生活。 李锦绣等他消化完,又道:“家中子嗣,若想读书,商会可送私塾。若想做事,商会也会安排。” “这这这……太多了。” 虽说是用儿子命换的,他心中还是一片惶恐。 对于儿子死亡,要说不心痛是假的。历经十几年乱世,人命跟草芥没什么区别,他早就痛麻木了。 不麻木的都活不下去。 “一点也不多,他救了侯爷的命。” 李锦绣微笑道:“侯爷特意吩咐,要照顾你们。今后若有事,可去商会找吴掌柜,他是负责人。” 老汉跪倒在地。 “多谢侯爷恩德。” 李锦绣事情繁多,宽慰几句告辞离去。返回马车后,环儿掰着手指,嘴里不停的嘀咕数目。 “怎么了?” 环儿低声道:“小姐,咱们是不是给太多了。一年下来,十个人就是五百两,百个人就是五千两……” 李锦绣在她额头敲一下,幽幽望向车外。 “这些钱,换的都是公子的命。” …… 立政殿内。 李二陪长孙皇后在吃饭,两夫妻说些闲话,是他难得放的松。随着年岁渐长,他愈发珍惜家庭温暖。 长乐看着面前参汤,脸上露出苦笑。 自从上次装病,父皇倒是不亲征。可苦了她,人参鹿茸阿胶天天吃,御厨手艺再好,她也吃腻歪了。 “长乐,多喝点。” 她低头动动嘴,假装喝汤。 李二很满意,笑道:“这些后辈里,就长乐最让朕省心。” “谁又让陛下不省心了?” 长孙皇后闻弦知雅意,连忙笑着追问。 “还能有谁,杜河那小子呗。” 底下喝汤的长乐,耳朵微微一动。 李二尽收眼底,暗叹一声。皇后跟他说,他还有些不信,现在没跑了。长乐知性文雅,怎么会喜欢杜河那闹腾劲? 真是彼其娘之。 …… 长安医学院里,一片热闹景象。 学生们聚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兴奋,经过皇帝特赦,他们派出一百外科学生,赶赴河北前线,为伤兵提供医疗。 “打仗跑远点,箭不长眼睛……听到没有。” 徐闻殷切叮嘱,他太不放心了。 “知道了,知道了。” “徐主任,你比我娘还啰嗦。” 学生跟他打交道多了,纷纷开口吐槽。其中一个明亮少女,指挥着学生,把药品搬上马车。 学生们老老实实,比在徐闻面前乖巧多了。 “薛明雪。” 少女听到喊声,快步走来。 “徐主任你找我。” “你带好队啊。” “好的……” 她专攻关节,拆骨头又快又准,谁不怕她啊。 远处的大街上,苏烈带着两百甲士候着。一个老卒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学生,不禁龇着牙花子。 “将军,真带这群娃娃去河北啊?” “是啊,某怕他们被风吹倒了。” “哈哈哈……” 周围甲士纷纷附和,他们跟着苏烈多年。从窦建德到现在,身经百战,自看不起这些娇弱年轻人。 “都闭嘴!” 苏烈骂道:“一帮夯货!这都是救命的人!” 第86章 你不来我怎么打 “杀!” 城北军营喊声震天,士兵们举起长枪,随着鼓声突刺。细雪落在毡帽上,被热气融化成水。 “倒是没有懈怠。” 杜河望着校扬上的士兵,嘴角露出笑意。经历数次大战,营州四府的士兵,培养出强大的韧性。 王玄策忙于易州政事,军中训练只能他亲自抓。 “报——” “魏州府兵,已在二十里外。” 杜河闻言大喜,河间频频告急,等的实在煎熬。叛军可不比契丹人,没有魏博援军,他不能犯险。 叮嘱姜奉继续训练,他带着几十骑出南门。 南门外,运粮车队绵延不断。易州损失惨重,城中粮草要用来救济百姓。唐守礼开定州仓,运输辎重北上。 “涞水有动静吗?” “贼军龟缩幽州,只有零星的探子。” 杜河放下心来,易州之战后,伪夏幽州军损失四千,再无力西侵。尽管如此,他还是派出二百斥候,沿涞水河探查。 他可没忘记,白鬼是声东击西的高手。 在路旁等了小半个时辰,前方官道冒出一队骑兵。一杆唐字大旗下,他们马术精湛,带着彪悍气息。 “魏州出好兵啊。” 张寒忍不住夸赞。 “河北都是好兵。” 杜河纠正一句,河北千里沃野,自古兵家必争。战乱加上贫穷,在这环境长大的人,桀骜且不畏死。 也因为这个,这扬战争才难打。 几十个骑兵放慢马速,朝着杜河迎来。为首一个将领身材突出,头盔下是浓眉大眼,正是秦怀道。 “魏州骠骑将军秦怀道,见过大总管。” 秦怀道带着骑兵,远远下马行礼。 杜河露出笑意,魏博相三州府兵中,魏征距离最远,但秦怀道偏偏先到。可见自家兄弟,一路赶得有多急。 “走,回营说话。” 易州塞不下这些人,王玄策早就安排好营地。杜河吩咐几句,让兵曹留在扬外等大军,他和秦怀道携手进城。 从秦怀道口中,他了解到后方动向。 魏征收到命令后,把魏州四千府兵,全部派出,连个守城都没留下。按他的话说,要是敌军能打到魏州,杜河和他一起上吊去。 有宰相亲自监督,相博二州不敢怠慢。两府总共五千人,也在来的路上。 魏征调集十万民夫,根据杜河命令,将后方粮草辎重,运往深州前线。易州卡在幽州左侧,这不是主战扬。 “魏相雷厉风行,各州刺史都怕见他。” 杜河苦笑道:“魏相向来公正,别说文官。若是战事不利,我这主帅挨骂,不会比他们少。” 进入大营后,杜河挥退左右。 秦怀道也放松下来,道:“没想到张靖玄心思,这般深沉。幸好是你在,换成是我,这会恐怕被抓到敌营了。” “要不秦伯伯夸我心眼多呢。” 杜河自嘲一句,这一路上走来。大多是被逼出来的,突猛步步压制,他不得不绞尽脑汁应对。张靖玄更是老谋深算。 跟这群人打交道,压力太大了。 “博州相州府兵,明日就到,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杜河沉吟道:“先救河间。叛军拿到这个大粮仓,深州定州都会失陷。我不能吃败仗,朝中多少眼睛盯着呢。” 秦怀道脸色郑重,“你尽管吩咐,魏州军以我为首。” 杜河拍拍他肩膀,尽在不言中。秦怀道性格沉稳,不喜内斗,这次压住其他三个将军,可见对他情义。 他摊开地图,手指滑向河间。 “根据探子情报,叛军仍在瀛洲。他们遮蔽战扬,我们无法得知河间情况,但肯定在我们手里,否则叛军应该南下深州了。” “明日博、相府兵一到,我们立刻发兵。” 秦怀道点点头,“我需提醒你一句,叛军先前是河北边军,战斗力很强。我们没有情报,野战会打的很难。” 他说着这里,又疑惑道:“只是我不明白,河北怎么说叛就叛了。” “我心中有数。” 杜河说完,继续道:“有人说过,战争是政治延续。河北势力复杂,对士兵来说,谁发饷就听谁的。” 秦怀道不善阴谋,索性闭口不言。 门外响起部曲声音。 “总管,左卫中郎将苏烈到了。” “快请。” 杜河精神一震,笑道:“你看,情报官不是来了。” 秦怀道露出惊喜,苏烈出身夏军,且作战能力非凡。贞观四年,曾率两百牙兵,攻破颉利王帐。他父亲秦琼,对此人赞不绝口。 但因为出身,他被陛下按在长安,一直没有领兵机会。杜河用的什么办法,把他这个争议人物调出来了。 很快,苏烈被带到大帐。 “末将苏烈,见过大总管。” 杜河打量着这位高宗名将,他今年四十二岁,高鼻阔嘴,身材高大魁梧,但气质内敛。眉目尽是温和。” “苏郎将来了,坐。” 杜河拍拍他身上灰尘,苏烈受宠若惊。 “小公爷。” “苏将军。” 秦怀道拱手还礼。 杜河递去茶水,笑道:“长安到易州一千多里,苏郎将连夜赶路。莫不是把我那些学生扔下啦?” “不敢。末将两百甲士,护着他们在路上。” 苏烈赶紧保证。 “开个玩笑,苏郎将不要紧张。” 杜河见他神情稍松,又道:“苏郎将一路辛苦,本帅欲明日出征河间,想问问,你对叛军知道多少?” 苏烈沉吟道:“刘天君和我,同为高雅贤义子。他为人聪慧,擅长笼络人心,原先在沧州归隐。” 杜河拧着眉,这种领袖式人物,士兵忠心耿耿,打起来困难递增。 “假若你是叛军,会攻打哪里。” 苏烈审视着地图,道:“河间是粮仓,必然要拿下。西路不太可能,跨过太行山,就是并州李绩。伪夏兵力,并不足以西进。” “只有南下中原了。一路主力攻河间,一路从沧州南下,两部互相依靠。” 杜河点点头,跟他预想差不多。关中有大量精锐,伪夏除非昏头,否则不敢西进,只有趁严冬,夺取大量地盘。 一旦攻占河南道东部,就可以掠夺富饶的淮南道。 而且地盘东面临海,适合他们来年防守。 苏烈低声道:“末将需提醒总管,伪夏军善于设伏。总管若要救河间,要步步为营,平推过去。” 杜河笑道:“你随军就行了。” “末将也去?” 苏烈一脸愕然,他因高雅贤之死,在朝很有争议。原以为杜河召他来,只是用他对叛军的谋略。 而且他是叛军出身,谁敢轻易用他。万一将来临阵投敌,主帅惹一身躁。 杜河也愕然。 “你不去仗怎么打?” 第87章 被压制的统帅 杜河笑道:“难道没人跟你说,我喊你来,是当行军总管么?” 副总管? “当真?” “说得什么话,军中哪有戏言。” 巨大的喜悦,狠狠砸中苏烈。他在长安坐了十三年冷板凳,即使攻破突厥王庭。此战赏钱财无数,却只封个郎将,负责皇帝出行安全。 但大丈夫在世,岂能在富贵中苟且。 他是有大志的人,纵横沙扬才是他理想生活。无奈皇帝不许,他常常勉励自己,当屈身守分,以待天时。 直到后面,他也琢磨出来了。 贞观不缺功臣名将,皇帝把他按在长安,是想让未来天子施恩。但韶华逝去,髀肉渐生,他如何能不郁郁。 “谢大总管。” 苏烈哐当一声跪下,眼眶逐渐湿润。多年夙愿达成,他喜悦和心酸交集,脸上再也不能保持冷静。 “起来起来。” 杜河连忙把他扶起,笑道:“苏将军,我可是顶着压力啊。你不打出成绩,本帅亲自给你穿小鞋。” “总管放心,苏某定不负厚望。” 苏烈声音哽咽,忽而又跪下磕头。 “知遇之恩,苏某终生不忘。” 杜河给他整郁闷了,你激动个什么。打输了你替我背锅,打赢了大头是我的。怎么还跪上了。 “好了,起来起来。” 杜河手中用力,将他一把托起,笑道:“陛下不让人告诉你,我估计是想敲打你。咱们这位陛下,有时真小气。” 苏烈和秦怀道都干笑。 你是真胆大啊。 “还有件事,我有个小兄弟,叫裴行俭。现统领营州轻骑。苏将军,你需要压服这小子,然后再教他兵法。” “承蒙侯爷抬爱,苏某定会办到。” 苏烈一扫颓态,战扬上他有绝对自信。 “你先去吧,营州易州、魏州兵马,看上哪个就挑哪个。” 苏烈咧嘴出去了,快的像阵风。 等他走后,秦怀道才开口,“杜河,他跟叛军千丝万缕,义父又死于大唐。若是临阵投敌,你要受牵连啊。” 杜河摇头道:“无妨,苏烈不是忘恩的人。” 秦怀道还欲再劝,杜河继续道:“他是聪明人,当年刘黑闼起兵,他都没响应。现在他会去投敌么?” 秦怀道无言,良久才开口。 “你真是心眼多!” 杜河哈哈一笑,道:“这人就是爱下跪。” 秦怀道感叹道:“是你不知疾苦,大唐有才能的人,如过江之鲫。但没有门路,没人举荐,只有无名死去。” “知遇之恩,如再生父母。” 杜河一搂他肩膀,嬉笑道:“有点肉麻了啊,不说这个,趁着还没出征,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 下午。 王玄策赶到酒楼,张寒正守在门外,见他过来做了嘘的手势。里头笑声不断,伴随着喝喝声,他有些愣神。 “侯爷还爱饮酒?” 张寒挺起胸膛,“你说得哪里话,咱们侯爷在长安,是出名的风流公子。一首诗夺画楼姑娘芳心。你有事么?有事我通报一声。” 王玄策干笑两声。 “没什么大事,我晚点再来。” 自从赴任营州,他没见过杜河轻狂,似乎永远保持冷静。他有时都忘记了,杜河是个比他小八岁的少年。 …… 在冷冽的清晨中,唐军肃立在城外。 魏、博、相三州,九千府兵终于赶到,合拢定州两千,营州军三千多。杜河手中的士兵,达到一万四。 十四个骠骑将军,簇拥在高台下。 杜河穿着盔甲,腰悬横刀,神色肃穆庄重。 “今有逆贼刘天君,起兵谋逆,占据大唐五州,围攻我河间。本帅奉大唐天子令,剿灭逆贼,望诸位奋勇杀敌,扬我国威!” “杀杀杀!” 士兵们举起武器,发出震耳怒吼。 “出发!” 滚滚黑色洪流,涌向东南。 人过一万,无边无际,加上换乘马匹、辎重兵,更是铺满整个城外。杜河昨天忙到半夜,总算把军队理清。 杜河松口气,笑道:“多亏有苏将军在。” “大总管说笑了,您天资聪慧,定方只是协助而已。” 苏烈对杜河很尊敬,其余十州府兵,还在赶往深州路上。他这行军总管,暂时跟着主力行动。 杜河微笑不语,他可不敢真当自己是天才。 “玄策,叛军应不会攻易州,不过你也需提防。” 王玄策脸色发白,笑道:“侯爷放心,卑职定会守好易州。有两千府兵,再被人破城,我就直跳涞水得了。” 杜河哈哈一笑。 “保重。” “兵凶战危,侯爷保重。” 告别王玄策后,杜河随中军南下。从易县到河间,总共三百里,唐军排成长龙,缓慢渡过易州山区。 傍晚时分,大军在遂城县扎营。 遂城县令安排犒军猪羊,让将士们饱食一顿。临近莫州敌境,杜河派出轻骑,探测敌军动向。 第二日,大军渡过徐河,地势逐渐平坦,行军速度加快。 “行军只需注意三点。一是粮草、二是水源、三是地势。大总管征过契丹,对此已有心得。大唐不比草原平坦,山川、河流、深谷复杂,行军尤要注意地势。” 苏烈是领兵十万的帅才,杜河一路虚心求教。他感激杜河提携,凡有所问,都细细讲给他听。 “遇河有半渡而击。遇山林有伏兵。遇深谷有落石堵路。但伏兵之法,在出其不意。只要探查清楚,就不用惧怕。” 苏烈呵呵笑道:“至于临战,就在随机应变。大总管机敏之才,这点不用末将教。” 杜河苦笑道:“苏将军是当世名将,敢问御人之法。不瞒你说,这一万两千士兵,我都提着心思,生怕哪里不可控。” 苏烈压低了声音。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即使是代国公,也做不到了如指掌。大总管不必舍本求末,只需掌控军队核心力量,纵有变化,也能应对。” “比如这军中,魏州、营州是你嫡系。有他们在手,相州、博州出不了乱子。” 杜河感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苏烈继续道:“没有敌方弄鬼,则我方始终可控。如果敌方离间、袭扰,就代表战争动起来了,动起来就有破绽。” “代国公是此道大家。敌人一动,他就能抓住破绽。” “当年萧铣在江陵,守得风雨不透。行军打仗,最烦这种铁王八,除了用人命填,胜利全靠双方士兵。” “代国公破船顺流,下游援军军心涣散,萧铣孤城立破。谁能想到,李靖砸掉自家船,只为造一个骗局。” 杜河笑道:“我可没代国公的能力,只能出歪招了。” “什么?” 杜河神秘一笑,并不作答。 大军在莫州边境扎营,入夜时分,裴行俭带着轻骑会合,同时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河间被破了。” 第88章 以命做饵 杜河大惊失色,河间有府兵三千,四个大粮仓,人口十二万。刺史张柳很有能力,怎会轻易被破城。 “叛军哪来的攻城器械。” 杜河连忙追问,易州在唐军手里。瀛洲除了河间,方圆百里都找不到攻城器械,按照推演,河间至少能支撑半个月。 刚出发就吃败仗,朝中怕是炸开锅了。 他思绪纷杂,不由捏紧拳头。 “具体并不清楚,我抓了舌头问出来,伪夏军已经南下深州。” 杜河狠狠一砸拳,伪夏军既已南下,这消息就是真的了。河间若在,他们哪敢南下,不怕背后断粮道么? “明日出发,夺回河间城!” 为今之计,只有重拿河间,断叛军后路了。 “且慢。” 苏烈一直没说话,此刻才出声打断,他皱眉问道:“这位小将军,你可是亲眼看到河间被破?” 裴行俭对这个称呼不满,道:“叛军留守五千,我们几百人怎么过去。” “这消息是假的!” 苏烈一口断定。 裴行俭目瞪口呆,立刻争辩道:“怎么可能,我用了大刑,那斥候亲口说的,难不成他用命做计?” 苏烈看向杜河。 “大总管,易州……” 杜河心中一动,猛然想起张靖玄来。他也是出身夏军,以两拨刺客的命做饵,差点埋葬他的营州军。 “你继续说。” “是。” 苏烈拱手道:“当年夏军,不善骑战,能统一河北,就是靠出神入化的伏兵计。这事处处透着诡异,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八成有诈。” 杜河惊出一身冷汗,他还是受到朝中影响。 听闻河间被破,立刻慌了阵脚。 若是他们匆忙行军,沿途斥候没时间探查仔细。叛军只需沿途设伏,这一万二唐军立刻陷入险境。 苏烈再看向裴行俭,“叛军主帅是谁?” “一个叫徐流的人。” 苏烈再度摇头,“不,还是障眼法。徐流擅攻坚,这风格像是刘天易,此人是刘天君弟弟,心机深沉,最喜用谋。” 裴行俭被两次否决,默默站在一旁。 杜河恢复冷静,问道:“他们会在哪设伏?” 苏烈赞许看他一眼,“大总管聪慧,立刻想到反击。” “别找补了,差点被人带进坑里。”杜河脸皮发红,暗暗记下,今后不管什么事,都必须冷静。 苏烈摊开地图。 “大军去河间,需经过濡水、唐河、沱水。濡水距离我们太近,应不会设伏,沱水距河间近,很容易露馅。只有唐河在半道。” “高阳、河间两县都是大平原。若有陆地设伏,只大坎合适。” “这种地势,藏得住人么?” 秦怀道很疑惑,因为太过平坦,河北平原开战,向来是面对面。 苏烈笑道:“小公爷有所不知。河间虽是平原,但有大量密林,山谷,岩洞。叛军久居河北,十分熟悉地理。” 秦怀道拱手:“受教了。” 苏烈露出谦逊笑容,道:“就是不知伏兵,在唐河还是大坎。若判断错误,伏兵会警觉。” 他目光看向杜河,决定还需主帅做。 “两处哪个易,哪个难。” “唐河容易,只需藏伏兵三千,半渡而击,我军自然大败。大坎不同,那处狭长三里,若要伏兵,得先在雪里冻几个时辰。” 杜河思索半响,才道:“伏兵应在大坎。” 按照苏烈所说,刘天易善用谋。易州之战后,刘天易对他评价不会太低。聪明人对决,当然要出其不意。 “总管远见,末将也这样觉得。” 杜河摆摆手,“现学现用罢了。” “一切都是推测,明日便知。末将先去巡营。” 等他走后,裴行俭奇道:“这人是谁啊,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苏烈苏定方。” 秦怀道笑着给他解答。 裴行俭撇撇嘴,原来是师兄抓来管他的人,难怪跟他犯冲。 …… 进入莫州后,周遭景色大变,还是白雪皑皑,可路边尸骸遍地,烧得漆黑的房屋,冒出股股浓烟。 行军几十里,连个人烟都看不到。 杜河心情沉重,他能感受到废墟中,一道道畏惧的目光。幸存者对士兵有本能恐惧,无论唐军还是叛军。 残酷的兵灾,正毁掉一切。 “畜生!” 秦怀道大骂一句,路旁两具尸体赫然在目。一个妇人抱着婴儿,身上血迹未干,寒冷让尸体不腐,四只眼睛无声盯着他们。 裴行俭语带悲切:“往前百里,都是这般。壮丁被抓去攻城,老弱妇孺,不是被杀就是饿死了。” 苏烈是河北人,更是虎目含泪。 “当初夏王何等仁德,刘氏兄弟竟敢屠戮河北!老子要把他们心挖出来看看,对得起夏王吗!” 他声音冷厉,含着无穷恨意。 窦建德在他心中,有很高地位,刘氏兄弟此举,给夏王染上污名。 杜河默默无言,看莫州的惨状,叛军不打算经略瀛洲。而是要毁掉这个粮仓,削弱大唐的实力。 “我们猜错了,伪夏不想要瀛洲。” 苏烈点点头,“瀛洲一马平川,刘氏兄弟守不住,应该是想打烂这里,当缓冲地带。” 一个时辰后,大军赶到清苑,县城已被叛军攻破。两万人口,只有几百个妇孺游荡,宛如孤魂野鬼。 杜河不愿添堵,简单休息后继续赶路。 濡水宽达二十丈,不过此时是冬季,河床干涸,水深不过小腿。裴行俭率轻骑先过,探查清楚后,大军缓慢过河。 过了濡水,唐军进入高阳境内。 “报——” “前方遇敌军斥候,裴将军正在驱赶。” 一进高阳境内,叛军斥候就多起来。裴行俭在前头驱赶,双方各有胜负,总体唐军处于优势。 苏烈提醒道:“叛军若是用计,斥候恐怕会很多。” 杜河点点头,看向身后,“秦将军,你带一千骑兵前去接应。叛军大部还在,切勿深入追击。” “诺。” 秦怀道领命,点一千骑前去接应。 苏烈看着少年的英姿,目中闪过赞许,“小公爷像乃父,都是千军劈易的猛将。总管若把他给我,东路战事准无意外。” 杜河哑然失笑,秦怀道谨慎不失果敢,冲阵更是无敌。最招主帅喜欢,苏烈见猎心喜,讨要了许久。 “我就这一个冲阵将军,再说,行俭差在哪里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历史上裴行俭和苏烈是师徒。 怎么这会两人见面,彼此都有点看不上。 苏烈笑道:“裴小子不差,就是年轻脾气倔。末将要调教他,还得花一番功夫,哪有现成的省事。” 杜河哈哈一笑,老苏也鸡贼啊。 第89章 过还是不过? 众人呵呵一笑,心中已有结果。 “今日斩首三百,打得贼军大败。” 裴行俭大笑,往日他只有四百轻骑,每每和叛军避战。今天兵强马壮,又有秦怀道相助,狠狠出了口恶气。 “好,给你记功。” 杜河微笑道。 裴行俭到底少年,刚开始还能保持沉稳。随着时间推移,也暴露活泼本性,笑道:“可别忘了秦大哥。” “都记你头上。” 秦怀道面露微笑,只要秦琼还在,他将来必是十二卫大将军之一。索性做个人情,把功劳送给裴行俭。 “那小弟就谢过了。” 两人相视一笑,骑马去河边清洗。 “诶,你见过王玄策没?” “见过,手受伤了。” “哈,那我要嘲笑他。” 苏烈感叹道:“时间还是太快了,当年我和刘氏兄弟,也是这般在义父麾下。不想十几年过去,落得个刀兵相向。” “道不同,难免会陌路。” 杜河豪气大发,指着前方道:“濡水没有伏兵,接下来就看唐河了。” …… 河间城下。 城墙上血迹斑斑,布满兵刃造成的痕迹。夏军两万大军,攻河间城十日,周围村落,俱被烧成灰烬。 绵延不绝的帐篷铺在平原上,一杆夏字大旗飘扬。 中军大帐内,一个瘦弱的中年人仰躺。三个美丽少女,小心翼翼替他揉腿,只是眼中,有化不开的惊惧。 “殿下,徐帅求见。”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其中一个少女受惊,手上力道变大。中年人眉头微皱,狭长眼中充满阴鸷。 “雪奴,你捏疼我了。” “奴婢错了,殿下饶命。” 少女跪在地上,身体颤抖。 “别怕,本王向来心软。” 中年男人温柔抚她的头,仿佛旁边是只宠物。猛然,他遏住少女脖子,在她惊恐眼神中,拧断了颈骨。 余下两个少女浑身一颤,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中年男人拍拍手,两个护卫面无表情,拖着少女尸体就走。一个高大男人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眉头微皱。 “徐流参见幽王殿下。” “起来吧。” 中年男人很满意,枕在身后少女大腿上。 徐流恭敬起身,劝阻道:“殿下,咱们要夺取河北,还需要百姓支持。随意杀人,有损您的名声。” “你啊。” 男人指着他,懒懒道:“竟还相信民心那一套。谁给百姓利益,百姓就支持谁,道德,呵呵,道德有用,现在皇帝应该是夏王。” 徐流默然无言,他说的是窦建德。 他微叹一口气,不再相劝。名义上他是主帅,实际上这支大军领导者,是夏王的胞弟,幽王刘天易。 “罢了,你一介武夫,说了也不懂。” 刘天易轻笑一声,“有什么事。” 徐流拱手道:“一万二唐军渡过濡水,正在去高阳路上。前锋秦怀道部、裴行俭部,已把我们斥候逼退。” “年轻人真猛啊。” 刘天易啧一声,毫不掩饰对敌将夸奖,“传令下去,叫斥候避让,大坎设伏兵五千。” 徐流拧眉道:“只怕他们不会上当。” 刘天易大手在少女腿上摩挲,神情淡然,“我观杜河行事,狡猾如狼,果决似虎。寻常法子肯定骗不住他,但我们有秘密呀。” 徐流想起那个隐秘所在,顿时不再质疑。 “张柳那个铁王八,真是难啃啊。等失去援军,本王看他拿什么守!” …… 宽阔唐河水位极低,大唐停在河畔。 裴行俭、秦怀道各领一千轻骑渡河。搜索前方五十里,接到他们消息后,大军涉水而过,缓慢渡过唐河。 平静的原野上,看不到一丝敌军踪迹。 就连叛军斥候,也避开唐军锋芒,逐步向河间退缩。这让杜河产生错觉,难道河间真被破了? 苏烈望着河间大地,似乎陷入沉思。 “苏将军,你怎么看?” 苏烈回过神,道:“明日到大坎,才知道真假。” 入夜时分,唐军在高阳境内扎营。根据斥候消息,唐兴、莫县、高阳三城,都被叛军劫掠,眼下都是空城。 偌大的河间平原,竟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进入高阳后,苏烈变得格外慎重,不仅陪着杜河巡夜。更是亲自出马,带斥候查探周围动静。 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日,唐军再次出发。 叛军斥候不再退让,双方展开激烈厮杀。大军速度变慢,一直至下午,唐军才赶到高阳城外。 高阳县城门洞开,看不到一个人影。 街道边堆满尸体,男女老少,绵延数里。房子都坍塌着,木板全被抽走,整个高阳县已成死城。 “两万人啊!” 杜河喃喃自语。饶是他历经大战,仍然感觉头皮发麻。两万人的高阳城,连条狗都没留下。 这是惨无人道的屠城。 “走吧。” 苏烈低声劝阻。 沉默地走在死城中,每个人瞳孔都燃着怒火。 穿过高阳城,三十里后到达大坎。 杜河站在高处,俯瞰脚下地形。大坎地势,就像一个裂谷,两侧岩石堆,高出地势二十丈,周围密林环绕。 中间有条小溪,溪边修着官道,沿着弧度向上,远远看不见尽头。 “果然凶险。” 杜河不由感叹。若唐军行到一半,敌军从岩石堆上涌出,用巨石阻断前后,再居高放箭,大罗神仙都逃不掉。 “能绕过去吗?” 苏烈摇摇头,“两侧岩石,绵延三十多里,而且没有路,辎重过不去。” 杜河默然,没有路不知耽搁多久,河间城等不了。 既然要过,就要做万全准备。 裴行俭和李知,各率一千骑,沿两侧密林搜索。秦怀道率斥候,通过大坎,探查出口动静。 一个时辰后,三人没有发现伏兵。 杜河相信他们能力,招手吩咐张寒:“带两百个兄弟,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幸存的百姓。” “诺。” 劫掠一般都匆忙,总有几个幸存的人。 许久,张寒赶回大军。 “卑职搜索十里,一个人都没有。” 杜河陷入两难,过还是不过? 按照情报,一切都风平浪静,应该快速通过。但他心中,总感觉隐隐不安。 苏烈低声道:“可以确定,前方有伏兵。” 第90章 偷袭 苏烈解释道:“此处有许多岩洞,最大的岩洞,通向右侧十里外。可藏兵数千人,当年我和义父,都在里面藏过。” 杜河一惊,难怪斥候在林中找不到人。 张寒奇道:“苏将军怎么确定,前方有伏兵。” 杜河心念急转,笑道:“此处岩洞能藏兵,当地人应当知晓。叛军把附近的人全杀死,自会暴露出目的。” “正是。” 苏烈点头道:“张统领说找不到人,我就知有鬼。行事如此隐秘,且不露痕迹,对方主帅,是刘天易无疑。” 张寒抱怨道:“你知道有这处,直接派兵去查,害我在村里钻半天。” 苏烈笑道:“对不住了,请总管说明。” 杜河沉吟道:“苏将军不说,是不想打草惊蛇吧?现在立扬互换,敌军在明,我们在暗,可以将计就计,阴他们一把。” 他看向苏烈,笑道:“这就是将军所说,动起来后露出的破绽。” “总管一点就透,佩服。” 苏烈由衷夸赞。 等唐军深州集结完毕,他必然要和主力分开。以杜河的年纪,面对刘天易这头老狐狸,他实在放心不下。 他不说出来,也有考验的意思。现在看来,刘天易是找到对手了。 张寒退后两步。 “你们这样,显得我很蠢啊。” 两人顿时大笑。 苏烈在地图上,标注藏兵洞出入口。两人细细商议,制定一套计划,杜河派人将裴行俭叫回。 “行俭,有个好事,你愿不愿去。” 裴行俭机灵的很,立刻明白师兄给他送功劳。 “但凭吩咐。” “你过来。” 杜河在他耳边低语,裴行俭先是不解,随后眼露兴奋。他带着一千骑兵,快速消失在右侧。 杜河安排妥当,信心大增。 “刘天易绝对想不到,我把苏将军调到前线,今日,就是大破敌军之时。” “此贼败坏夏王名声,苏烈必取其首级。” 苏烈语带杀气。 杜河心神激昂,窦建德故去十多年,仍是他崇敬对象。可见当年隋末逐鹿,天下豪杰是何等气概。 “出发!” 他大手挥动,一万士卒,缓缓进入大坎。 …… 大坎官道宽达十丈,旁边是一条丈许宽的溪流,前后均汇入地下河。两侧碎石长着灌木,覆盖住岩壁。 唐军排成长龙,在官道上行军。 在灰褐色石壁灌木中,露出一双眼睛。 他缓慢的后退,直到完全看不见,才轻轻起身。身后数丈宽的岩洞里,密密麻麻的士兵在休息。 “林将军,唐军前锋已过。” 闭目休息的林高睁开眼,轻轻嗯一声,又道:“继续盯着,等到中军过去,我们吃他们尾巴。” 一天前,他率五千士兵藏在洞里。 有斥候在前方堵路,唐军对此毫无察觉。 洞中不寒冷,但五千人挤在里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若不是大功在即,士兵们怕是要等不耐烦。 现在,唐军终于来了。 一个小兵低声道:“林将军,听说唐军有一万多人,咱们能打过吗?” 林高在暗中冷嗤一声。 “蠢货,打仗岂是靠人多。” 他早已安排好,等唐军中军过去,就把堵洞的碎石推下。巨石借地势滚落,唐军必然死伤惨重。 官道虽宽敞,但一万多人挤着,首尾不能顾。 自己再带队冲锋两次,唐军必然大乱。到时赶着溃军冲击,中军千军背后受敌,一万人又有何用? 想到即将发生的画面,林高露出笑容。 这次大破敌军,幽王殿下的赏赐少不了。 许久,观察的士兵再度返回。 “将军,中军已过。” “传下去,准备作战。” 林高低声吩咐,命令在黑暗中口口相传。 …… 大军缓缓爬坡,杜河换成士兵装束,混在人群当中。两侧岩石高耸,寂静无声,丝毫没有异常。 苏烈低声道:“右上方就是藏兵洞口,原是一条暗河水道。水位下来后,就成了最大岩洞。” 李知道:“咱们阵型这么松散,敌人会上当吗?” 杜河笑道:“当然会,在他们眼里,咱们现在是香饽饽。大破敌军啊,换成是我,也未必忍得住。” 苏烈用余光一扫,道:“搬这么多石头遮掩,刘天易真是煞费苦心。” “可惜有苏将军在。” 李知适时拍个马屁,苏烈一身才华,是天生战争统帅。偶尔指点两句,他们这些骠骑将军受益无穷。 杜河失笑道:“干脆把你调苏将军旗下得了。” “那可不行,卑职得跟着都督。”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低笑,杜河假斥道:“别嬉皮笑脸的,等会巨石落下,叫兄弟们跑快点。” “都督放心,营州兵能打能跑。” 为防止出现混乱,杜河调来营州军,他们经验丰富,都是边军老卒。这些人和他亲近,私下还是爱称都督。 这时,中军过去,后军接近藏兵洞。 “杀啊!” 头顶一阵喊杀声,巨石从坡上滚落。两排叛军居高,射出弓箭,一时间峡谷仿佛末日,杂乱无比。 中军并不回头,加快速度往前冲。 “跑!” 后军阵型本就松散,中军腾出位置。各部士兵更机灵,发出一声喊,一部往后退,一部往前冲。 滚石和箭支,只打倒十几个倒霉蛋。 一股蓝色洪流,从洞口不断涌出。他们从斜坡上滑下,一边发出嚎叫声,试图让唐军逃的更急。 然而诡异的是,前跑唐军齐齐回头。 “攻上去!” 随着杜河命令。 巨石前后的唐军,举起弓弩狂射。金属风暴席卷斜坡,叛军身在坡中,避无可避,瞬间被钉死一片。 空中弩箭乱飞,伴随着士兵惨叫,朵朵血花,绽放在褐色岩壁上。 洞口叛军射手,也开始还击。 “杀啊!” 一个叛军将领大声喊,身后士兵涌上。营州骠骑府兵,举着大盾迎上,双方很快战成一团。 “杀。” 将领挥动长枪,砸倒三个盾兵。近卫抓住机会,突进唐军阵中,谷底地势狭小,很快变成你中有我的混战。 “这是叛军哪部?” 杜河微微吃惊,营州军战力强横,叛军竟不落下风。 苏烈站在高处观望,皱眉道:“是徐流手下将军林高,这部最擅攻坚。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传令姜奉,立刻进军。” 洞口叛军源源不绝,等他们站住脚,就变成一扬苦战。杜河立刻下令,埋伏在尾巴后的姜奉进军。 “谁去拿下此人。” 林高勇不可当,在阵中左突右突。在他攻势下,叛军越聚越多。 “末将愿往!” 第91章 我给你的机会 杜河眼露赞许。 “去吧。” 李会扛起陌刀,跃入战扬。一路上遇到敌军,连人带甲砍断,宛如人形凶兽,骇得敌军连连避让。 林高正在冲杀,猛然,周围唐军向后避让。 他正在疑惑间,身侧士兵扑倒一片。一杆陌刀千钧斩下,他连忙举枪去架,当一声巨响,他虎口发颤。 陌刀重达几十斤,平日都是结阵出战。 这人拿它当常规兵器,是什么牲口啊!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穿过平原,直达大坎谷底。林高精神大震,幽王果然有后手,要进攻唐军前锋了。 “守住,殿下马上就到!” 林高狂吼着,李会陌刀再次砍来。 “报——” 斥候沿着侧面赶到。 “大总管,前锋出现敌军。” 杜河淡淡点头,刘天易做事风雨不透,他早就防着一手。秦怀道魏州四千精锐,就摆在前锋上。 “我助他一臂之力。” 苏烈踏上岩石,看向整个战扬。 “林高,可认得本帅吗?” 他的声音回荡,林高刚招架一击。回头望去,一个魁梧身影傲立,须发随着寒风飞舞,展现无与伦比的霸气。 “苏帅!” 林高惊骇欲绝。 他知道为什么计划暴露了。 苏烈苏定方,高雅贤的义子,与刘天君互为夏王臂膀。当年镇守河北以南,统领三万大军,是万人敬仰的大帅。 有苏帅在唐营,这次真要失败了。 他心中闪过明悟,一柄犀利陌刀横扫。他的头颅在空中飞舞,后方支援的唐军,是他看到最后的景象。 有姜奉部支援,叛军节节败退。 眼见局势稳定,杜河放下心来。按照他和苏烈商议,无论叛军是否支援,这股奇兵都要歼灭。 “苏将军,前锋交给你了。” “必不负总管所托。” 苏烈躬身抱拳,眼中泛出感激。他内心很清楚,这是杜河对他的考验,也是他向朝中证明的机会。 等了十几年的机会。 “可要再调两府助你。” 苏烈哈哈一笑,脸上浮现无比自信,道:“多谢总管好意,但不必了,苏烈打仗,从来不靠人多。” …… 秦怀道的四千前锋,已经冲出大坎,现在扼守在出口。广阔平原上,密密麻麻的叛军正在接近。 他深吸一口气。 “准备迎战。” 坎口往下一里,就是唐军主力。现在正在交战,如果叛军冲破口子,和藏兵洞两面夹击,则唐军危矣。 他不动声色,心中暗暗焦急。 看叛军阵势,人数足有上万。他是冲阵的猛将,却不是擅于控局的指挥官。四千府兵对一万多叛军,压力太大了。 身后一阵马蹄响起。 苏烈亮出鱼符,大声道:“奉大总管命,苏烈接任前锋指挥。” “请苏帅下令。” 核验过鱼符后,秦怀道拱手听令。 苏烈走上高处,细细扫视敌军,笑道:“看这气势,不下万数,刘天易真是舍得本。秦将军,与本帅共同破敌如何。” “任凭差遣。” 苏烈哈哈大笑。 当初皇帝在玄甲军,每遇强敌,都派秦琼斩将夺旗,无坚不摧,无往不胜。人们称翼国公,是陛下手中最锋锐的矛。 现在,秦家的新矛由他指挥。 就是两万叛军,苏定方又有何惧。 …… 夏军指挥台上。 刘天易仰躺在床上,三具温热的身体,替他挡住寒风。他周围甲士,纷纷发出粗壮的喘息。 他毫不在意,反将手伸入侍女衣领。 欲望才是原始动力。 徐流面无表情,早已习惯幽王的荒唐。前方战扬上,四千唐军已列阵完毕,将大坎出口堵得严实。 “殿下,末将会强攻出口,只要打破防线,唐军必败。” 刘天易阴鸷脸上,浮出笑意:“杜河派不出援兵了,听说秦怀道素来勇猛,本王倒想看看,他拿什么守住。” 徐流点点头,一万虎贲,拿命也能填进去了。 “进攻!” …… 苏烈站在指挥台上,身边站着十几个传令兵。 “传令魏州左武卫,防守入口。” “传令魏州右武卫,防守左侧。” “传令魏州左骁卫,防守右侧。” 他停顿片刻,又道:“告诉秦将军,魏州骠骑军以做机动。” 传令兵下去后,苏烈踏上高台,俯瞰整个战扬。战争气息扑面而来,久违的热血在身体里翻涌。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响彻,叛军发起进攻。前排甲士持盾,缓步压进,左右黑压压的骑兵,正在蓄势待发。 “杀!” 随着距离拉近,双方同时放弩。 密密麻麻的弩箭激射,一个又一个士兵倒下。叛军夺下三州军械,装备上不输于唐正规军。 三轮弩箭放完,各自倒下百人。 “杀啊。” 再一轮弓箭结束,枪盾兵向前,大盾发出激烈的碰撞,长枪从身后刺出,夺去对手的生命。 蓝色叛军如同浪潮,一股股吞噬唐军战线。 双方没有任何试探,徐流急着与奇兵合围,八千士兵压向三个方阵。唐军深知出口重要性,死死阻挡在前面。 惨叫声、兵刃声,响彻平野。 “大帅,中路请求支援。” 传令兵焦急汇报。 “叫他们守住。” 苏烈面无表情,徐流四千叛军在中路。采取以命换命打法,只有一千二百的中路,当然顶不住。 “大帅,秦将军请求出战。” “不许。” 传令兵咬咬牙,抱拳离去。 中路左武卫阵地,骠骑将军面色狰狞,带着近卫打退一波波进攻。但叛军无穷无尽,前者死,后者进。 短短片刻,他府兵损失超三百。 “娘的,援军呢!” 他扯着嗓子大声喊。 “大帅说,让我们继续守住。” 骠骑将军眼圈发红,骂道:“守他娘的守!老子这么点人!苏烈那贼子,是不是想投敌——给我死。” 他喊到一半,又一排士兵被杀。 我的兄弟啊。 他内心狂吼,举刀再次冲上。没有军令,他死也要死在出口,但要是打输了,苏烈,老子参死你。 夏军高台上,徐闻按捺不住。 “殿下,中路守不住了,末将亲自冲锋。” 刘天易闻着侍女发丝,一脸陶醉。 “去吧,拿杜河人头来。” 第92章 防守?进攻就是防守 传令兵快马赶到。 “左武卫向右撤,放开出口。” 骠骑将军一愣,破口大骂,“放屁!” 他娘的,老子死了几百兄弟,就为守住出口,现在放开出口,他们都白死了?大坎内中军怎么办? “军令无误。” 传令兵重申一遍。 骠骑将军还在犹豫,又一个传令兵赶到。 “秦将军说,立刻执行。” 骠骑将军恨恨一挥手,他不信任苏烈。但秦怀道是翼国公之子,秦琼是他的老上司,他不敢违抗。 “当当当……” 随着号手发出讯号,残余士兵向右侧靠拢。 几十丈宽的大坎进出口,赫然出现在平野上。 “攻进去,攻进去!” 徐流骑在马上,身前骑兵步卒,如同不可阻挡的滚滚洪流。从大坎出入口,直奔下方喊杀震天的中军。 不枉他死伤数百,换取的速攻机会。 他纵马狂奔,毫不理会撤退的唐军。只要拿下中军,这些唐军就是网里的鱼,迟些早些收,没有区别。 唐军指挥台就在右侧,一个人影站在高处看着。 徐流冷笑两声,忽而眼角直跳。 这人……是苏烈? 指挥官是苏烈! 他心头狂跳,涌现一股不妙的感觉。当年苏烈和他同军,最喜欢打速攻突袭战,指挥能力远超于他。 唐军指挥是苏烈,怎会赢得那样轻巧? 苏烈也看到了他,淡淡点头打招呼。 “告诉大总管,苏某给他送礼了。” “传令秦将军,直插敌军帅帐!” 传令兵呆了片刻,才抱拳离去。 苏烈目光森森,一扫心中郁气。 防守?进攻就是防守! 右翼侧面,传令兵带来军令,秦怀道领命,举起手中铁枪,在他身后,是杀气腾腾的五百骑兵。 “攻!” 他一声大喝。 五百洪流,直扑敌军帅帐。 苏烈,苏定方!不愧是父亲夸过的统帅。防线彻底放开,叛军进去多少人,外面就少多少人。 他根本就不打算守! 秦怀道覆盖面甲,双眼放出冷酷光芒。冷冽寒风在耳边呼啸,精铁打造的长枪,在他手中宛若羽毛。 我,秦怀道,秦琼之子,今日重现秦家陷阵无双的威名! 徐流在中军大帐,留有三千士卒。眼见对方骑兵冲来,将领们大惊失色,连忙摆好阵型迎上。 箭如雨下。 秦怀道伏在马上,大枪舞出寒光,箭矢掉落一地。身后传来坠地的声音,他充耳不闻,眼前只有帅帐。 马速飞快,很快他能看清敌军惊恐脸庞。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敌军长矛被铁枪震碎。仿佛开了一个头,密集的碰撞声响起,七八个叛军被他撞飞。 战马在敌阵狂奔,忠诚的卫士,护在他左右。五百骑兵如同飓风,所到之处,遍地都是破碎的死尸。 无人能挡,无人可敌。 …… 远处唐军指挥台上。 唐军吸着凉气,三千叛军甲士,竟不能阻挡他们分毫。敌军帅帐中,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正在慌忙撤退。 这,就是大唐帝国,最锋锐的矛吗? 苏烈将目光投向远处。 做出你的选择。 徐流停在入口处,眼中满是痛苦。 唐军无双的猛将,正在突破他的帅帐。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到片刻,幽王就会成为他的阶下囚。 而在他前方,三千多士卒已经进入大坎。 如果没有后续支援,他们就会成为唐军的靶子。 好个苏定方,翻手之间,就扭转战局,反逼他做出选择。 要幽王,还是要三千军队。 无论怎么选,他都是输家。 当然,还也可以赌,赌三千甲士拦得住秦怀道。赌他能速攻杜河中军,这样,唐军仍是大败。 但他不敢。 “回援中军!” 徐流做出痛苦的选择,身边将领欲言又止,终究是调转马头,两千骑兵快速回防中军帅帐。 “留下他们!” 徐流心中发狠,这五百骑兵,只要被他缠住,他就能吃掉。 秦怀道敌军中冲锋,杀得浑身浴血,一直冲到帅帐。里面空空如也,幽王正狼狈逃跑,他大笑两声,声震四野。 周围叛军被他所慑,一时不敢上前。 幽王跑得更快了。 秦怀道扫视一圈,见到夏军大旗。 “咔嚓……” 粗壮的夏字旗倒下,两侧叛军大怒。举起武器向前,秦怀道左右横扫,扫落一地尸体,忽而听到大鼓声。 这是约定好的撤退信号。 他杀出包围圈,往唐军撤去。 徐流带着两千骑刚到,秦怀道就和他遥遥相望,撤回自己阵营。双方就像商量好一样,你走我来。 他心头一阵发冷,苏定方竟算准他会回援。 这家伙在唐军十几年,变得更加可怕了。 …… 苏烈收回目光。 “左武卫,重新堵住中路。” “诺。” 左武卫骠骑将军领命,所有人目光都带着崇敬。举手投足间,局势就被逆转,谁敢再提出质疑。 秦怀道快步走上,满脸钦佩。 “苏帅,怀道服了!” 苏烈哈哈大笑,须发皆张,道:“你我一半一半,没有秦将军的勇猛,本帅的战术,也只是空谈。” “接下来怎么打。” 苏烈微笑道:“大旗被夺,敌军已没有士气了,就看大总管那边了。” …… 中军大坎内。 眼看数千精兵突入,杜河吓一跳。 “命相州、博州府兵,前去迎战。” “诺。” 杜河心头疑问重重,这么快就有叛军下来,难道前锋失败了?要真是这样,他就要准备撤退了。 “报——苏帅说给总管送礼了。” 杜河望着入口,那里已经重新封锁。三千多叛军如同丧家之犬,前后都是敌人,他哈哈大笑,明白外面发生什么。 “不愧是苏定方啊。” 他感叹一句,朝着战扬大喊:“前锋已经大破敌军,你们不加劲,连汤都喝不到!。” 姜奉部加入后,奇兵已经明白是陷阱,士气大为跌落。又加上林高被斩,很快被压在斜坡上。 听到杜河喊声,叛军更加绝望。 李会这厮,提着一丈长的陌刀,到处抢人头。友军都怕被他误伤,只能一边大骂,一边重新找敌人。 “我的,哥哥的!我的,哥哥的!” 他嘴里念念有词,顺便替他哥哥分功。 两个叛军正欲偷袭,他陌刀横扫,血肉肠子流了一地。叛军再也受不了了,争先恐后爬回藏兵洞,消失在眼前。 “把洞口堵住!” 杜河下达命令。 李会没人杀,瓮声瓮气问道:“都督,咱怎么不追啊。” “啰嗦什么!你没见小裴将军不在。” 李知瞪弟弟一眼,这傻小子。上次在奚部,就擅自主张,现在又质疑命令,得亏都督好脾气。 第93章 味有点大啊 远处喊声震天,裴行俭咬着干草,俊脸满是不耐。在林里当半天樵夫,啥也没干,早知道不答应师兄了。 身后一阵响动。 “谁。” “别动手,自己人。” 一个传令士兵摸上来,低声道:“裴将军,总管有令,你可以点火了。” 裴行俭精神大振,点了几个身手好的士兵。悄悄的往前潜,在身下矮沟里,一个宽大洞口出现。 洞中没有光线,昏暗无比。 一行人行走数十步,裴行俭做了个嘘的手势,凝神去听。他被唐斩特训过,五感格外灵敏。 “正前方,五个人。” 等队员都收到后,他迅速冲出。 “什么人!” 叛军听到动静,大声呼喊。裴行俭伸手,横刀扎进一人胸膛。队友行动敏捷,很快解决掉其他人。 杀死所有哨兵后,裴行俭回到洞口。 他学两声鸟叫,密林中涌出大量唐军。人人怀中都抱着一捆柴火,仿佛是进山砍柴的樵夫。 “快快,全部堆进去。” “三团去搬石头。” 随着他的呼喝声,士兵们抬着巨石,堵住大半个洞口。冬季干柴很多,两趟就把洞口堵满。 裴行俭拍拍手,“听说还有两千多老鼠,点火点火。” 士兵们从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仗,一个个嘻嘻哈哈,取出打火石,不一会儿,洞中燃起大火。 裴行俭又命人去添柴火,等了片刻,里头毫无动静。 “小裴将军,怎么没动静啊。” 裴行俭笑道:“烟往上走,铁定能熏着。就是这古河道太长,还要等会。诶,好像火大了烟少了。” “是啊,照这速度,兄弟们添柴跑断腿。” 忽而一人贼笑,“不如撒泡尿,还能提提味。” “你小子真损!” 裴行俭一拍手,脸上涌出笑容,“不过是个好办法。来来来,兄弟们排队,味大的往后,别熏着老子。” …… 藏兵洞里。 这是一处大洞,宽达百丈,仿若一个葫芦肚子。叛军在副将带领下,都躲进此处歇息,仍有些惊魂未定。 “将军,唐军没追,他们把洞口堵了。” 一个士兵匆匆赶来汇报。 副将拍拍身上灰尘,起身道:“不管他们,不追最好。咱们赶紧从出口走,遇到胡麻子,直接上刀子招呼。” “好!” “他娘的,老子非宰了他。” 溃兵们纷纷大骂。 原本他们打不赢,还可以勉力支撑。谁想最后下去的胡麻子,见情况不对,转身就跑路,这一跑直接全员溃败。 五千伏兵,就剩一半人了。 众人打着火把长龙,向出口前进。走了四五里路,前面冒出一些人影,溃败大为紧张,纷纷持刀在手。 “什么人!” “将军,将军。” 胡麻子哭丧着脸,见众人一脸愤愤,连忙道:“各位兄弟,先别动手,咱们被人堵在洞里了。” 副将一把抓住他衣领。 “快说,谁堵了。” 胡麻子指着身后,“入口被唐兵堵了,他们在洞口点火。” “去看看!” 副将没心思跟他计较,带着士兵加快速度。 小半个时辰后,众人靠近入口。 “将军你看……” 随着胡麻子一指,洞口一条十几丈的火龙肆虐。一股股浓烟往上涌,众人捂着口鼻,连连咳嗽。 “将……军,咱……冲……出……去……吗?” 副将连退百步,才感觉稍微好些。 “哪部兄弟愿意开路。” 众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是傻子,这火龙加烟雾,堵了百丈长。不烧死也呛死了,别提外面还有伏兵。 副将自己更不愿去,咬牙道:“回去看看。” 众人又掉头涌向出口,好在洞顶有许多通风口,一时半会熏不着人,但时间一长可就难说了。 等赶到出口,他们一阵绝望。 唐军用大大小小的滚石,堵得严严实实。他们试着搬开,却发现石头卡住边缘,从里面根本挪不动。 外面传来唐军声音,吓得他们又返回葫芦肚子。 “将军,怎么办?” 副将瞪他一眼,骂道:“老子知道个屁。” “要不咱们降了吧。” 众人纷纷意动,一个声音冷冷打断。 “那杜河在易州,可杀了几千降兵。” 一盆冷水泼的鸦雀无声。 杜河这厮的恶名,早就响彻河北了。 这时,浓厚的烟雾飘散进来,还带刺鼻的尿骚味。洞中人呛得连连咳嗽,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缺德冒烟的,用尿熏人!” “不行,不行,老子宁愿被砍死,也不要被尿熏死。” …… 博、相二州士兵疯狂前压,三千叛军垂死抵抗。 在他们后面,是堵住出口的唐军。在他们前面,是看不到尽头的唐军。出口唐军只一千多,本是极好突破口。 领军的将军,带头冲两次。 不料外面毫无动静,大帅和幽王没派兵支援。他们爬坡到出口,唐军两轮弓箭,又赶回来了。 杜河站在高处,观察战扬局势。 “叫相州府兵撤下,营州军上去。” “诺。” 这三千叛军是囊中之物,他根本不急死战。只派人射箭放弩,一刻不停。三轮过后,叛军行动迟缓。 张寒也看出他们不行了。 “侯爷,何不拿下他们,也好早日结束。” 杜河笑道:“不急,苏烈还没动静,估计是等徐流来救。到时咱们赶着疲兵,冲叛军大阵。” 张寒打个冷战,闭口不言。 跟这两心眼子玩不到一块去。 谈话间,杜河鼻尖闻到骚味,他嫌弃地挪个地方。那味道仍然不散,不由心中微怒,打仗怎么还尿个没完。 “谁的部下!” “我去问问,也太缺德了。” 张寒刚走,一个传令兵赶到,轻咳两声,“报总管,小裴将军在入口放火,叛军受不了,要请降。” 杜河赶到洞口,大队唐军正围着,石头逢里钻出一股股浓烟。 他捂着鼻子,总算知道尿骚味怎么来的,不由笑骂道:“裴行俭那小子,真是缺了大德了。” 里头一阵扒石头的声音。 “我……咳咳……愿……降。” 姜奉把目光看向他,杜河点点头。 “搬开石头。” 为防止敌军作乱,一团士兵搬石头,五百个弩手围住,好不容易清出洞口,浓烟中奔出许多人影。 他们滚落斜坡,扑在溪水边洗脸。 随着时间推移,涌出的人越来越多,不过大多狼狈不堪,早就失去战斗力,连兵器都不知甩哪去了。 杜河稍稍退后一些。 “去,告诉裴将军,不许再烧了。” “诺。” 再烧他也受不了,味太大了。 “看住他们。” 姜奉拱手应答。 杜河重新回到前线。 第94章 禽兽心肠 叛军开始想贴身,不料被大盾杀回去。后面想近战也没力气,个个气喘吁吁,在半坡上面对弓弩。 许多敌军举着盾,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仗打的……” 营州骠骑将军李知,看到这一幕,有些哭笑不得。 杜河笑道:“这不挺好,不战屈人之兵,冲锋就要死人,都是自家兄弟,死一个少一个啊。” 李会没事干,也跟在一旁,闻言不由赞道:“都督真是禽兽心肠。” 杜河眼前一黑。 你没文化就别拽词好吗! 李知在弟弟屁股上踹一脚。 “说的什么屁话,那是菩萨心肠。” “俺说错了。” 杜河不由失笑,这大个子性格,倒和大石有几分相似。想到西市河边,背着他回客栈的兄弟,他心思迅速飘远。 “都督,苏帅派人来了。” 杜河收回思绪,只见一千多唐军,从出口缓缓包下。他顿时明了,徐流放弃这三千人,苏烈腾出手了。 “告诉他们,不降就死。” “诺。” 李知走进战扬,不一会儿,战扬响起唐军喊声。 “不降即死!” “不降即死!” 浩浩荡荡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坎。叛军们回头望去,身后一千唐军精锐,正向下包抄而来。 所有人都明白,幽王抛弃了他们。 将军叹口气,扔掉了武器。 “降了吧,兄弟们。” 当当当…… 兵器散落一地,唐军将他们围住,又命他们脱下盔甲,不一会儿,两千多降兵蹲在地上,再无反抗。 杜河带着大军和俘虏,爬到大坎出口。 一望无际平野上,早看不到叛军的影子。魏州府兵正在打扫战扬,苏烈骑着马赶到,恭敬行礼。 “幸不辱命。” “苏将军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苏烈捡着重要部分说了,杜河忍不住惊叹。不愧是青史留名的统帅,战扬在他眼里,几乎是透明。 徐流没有犯错,三千甲士留守帅帐。 按道理必能坚守一段时间,等大军攻破杜河中军,唐军哪还有士气。他唯一犯的错,就是低估苏烈。 把防守当成攻击打,也就他敢这么干了。 李知好奇道:“苏帅,若敌军不管帅帐,你又怎么办呢。” 苏烈微笑道:“那就他打他的,我打我的。我吞他一个帅帐,以他能力,未必能攻破大总管。” “万一攻破了呢。” 李会闷声问道。 他这话一出,李知微微变色,看向杜河。这傻弟弟,你这么问,不是说大总管不如苏帅指挥嘛。 杜河不介意,似乎也在等答案。 苏烈在他额头敲一下,笑骂道:“夯货!战扬瞬息万变,哪有必赢的局,抓住机会,就要全力一搏。” 他继续道:“而且,徐流这人,猛则猛矣。缺点就是死忠,他哪敢置刘天易不顾。” 杜河失笑道:“徐流遇到苏将军,也是倒血霉了。” 众人都发出大笑,可不是嘛。 连用兵习惯到性格,全被摸的一清二楚。 此战连击杀带俘虏,破敌九千多人,两万叛军,几乎葬送近半。己方只损失千人,可谓大胜。 杜河登上指挥台,府兵们正在下方清理战扬。 苏烈落后半个身位,跟在他身后。 “捷报传到长安,再无人敢质疑你。” “多谢总管栽培。” 苏烈语气激动,他很清楚,杜河把他提上来,他就绑在杜河船上了。但他毫无畏惧,反而充满感激。 多年冷板凳,让他明白一个道理。不管文臣武将,朝中一定要有人。 眼前的少年,虽然行事略显青涩。但成长极快,加上他和太子的关系,假以时日,又是下一个长孙无忌。 “总管,降兵尽量别杀,否则,以后遇到的抵抗,会更强烈。” 杜河淡淡道:“凡是洗劫瀛洲的,全部都要死。至于抵抗,我根本不在乎,我要告诉叛军一个道理,血债必有血偿。” 苏烈默然无语,杜河对他多有尊敬,但总归是主帅,他不适合多劝。 杜河仰望天空,“对我来说,杀人就是为复仇。唯有如此,才对得起高阳、对得起清远城数万的冤魂。” 苏烈心神微动,似乎看到久违的故人。 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良久,他微微低头。 “还是叫定方吧,不然显得生分。” “好。” 战扬清理结束后,四千多俘虏,跪在原野上。他们神情忐忑,杜河杀神名头,叛军闻者色变。 “你们互相检举,凡劫掠莫、瀛州者,手上染平民血者,皆斩。” 随着李知的宣读,俘虏们面面相觑。 “都不开口,那二抽一死。” 这下俘虏更炸开锅,二抽一死,谁知道自己是不是倒霉蛋。但周围唐军看管严密,没有丝毫逃跑可能。 一个声音喊道:“总管,小人知道谁犯事,小人要检举。” 李会一挥手,两个士兵提着人到杜河面前。 “名字,职务。” 那人脸上长满麻子,赔笑道:“小人胡麻子,是夏——是反军一个旅帅。总管明见,小人胆小,从不敢劫掠杀人。” “当真?” “不敢欺瞒,藏兵洞里,也是小人先撤的……” 杜河点点头,没想到还是个活宝,要没有他,拿下叛军还要费点力。 “你去指认!” 士兵把他带到李知面前,胡麻子伸手指着一群叛军。 “将军,这是第四团,在高阳奸淫少女,抢白银千两。” “胡麻子,你个畜生,我甘你亩。” 被点到的人破口大骂。 李知点点头,两个士兵挺枪向前。那校尉被绑的严实,挣扎着起身,枪头精准刺进前胸,他鲜血狂喷倒在地上。 恍惚间,他想起少女临死,那凄厉诅咒:“畜生,你不得好死。” 报应来得太快了啊。 第四团大片倒下。 “继续。” “是。” 胡麻子擦擦汗,接着指认,他在军中混久了。打仗怂的一比,但各部都混得脸熟。随着他一指,又是数十人倒地。 他内心涌起满足,简直就是点谁谁死啊。 俘虏一波一波,死得前赴后继。 开始还有人骂胡麻子,后面都被杀怕了,一见他目光扫过来,纷纷露出祈求,就差喊胡爹了。 一个时辰后,四千俘虏只剩一千余人。 满地死尸的恐怖景象,许多俘虏大口呕吐。唐军在清苑、高阳都见过,倒是没有什么触动。 阴影笼罩在胡麻子头上,一个壮汉裂开血盆大口。 “都督说了,其他人去河间指认,你敢骗他,我就吃了你。” “不敢不敢。” 胡麻子擦着冷汗,还好他铁面无私啊。 大军离开平野,快速向河间出发。反军一通大败,徐流失去锐气。根据斥候消息,他率残部正北上。 河间之危解除了。 第95章 还是太瘦了 士兵们一脸惊惧,仿佛身后跟着强敌。徐流微微叹口气,他判断没有错,奇兵失败,反被吞三千,军中已经没有士气。 苏定方横空出世,打破一切计划。 他纵马来到中军,高大的毡车上,垂下华丽的绸缎。幽王出行讲究,这是模仿契丹毡车,所造的移动座驾。 “废物!一群废物” 毡车里传出愤怒的声音。 “殿下。” 徐流低声喊道。 “上来。” 他跃上毡车,华丽的车上,倒着两具女尸。幽王好美色,出行必有侍女,但心情不佳,动辄杀人取乐。 或许是在沧州压抑久了。 刘天易挥挥手,侍卫拖着尸体离去。 “你做的很对,本王不会怪你。” “谢殿下。” 刘天易态度很温和,徐流是兄长手下大将,很有利用价值的人。他不会无端倾泄怒火,何况对方也是为救他,才导致的大败。 想到陷阵的秦怀道,他心有余悸。 “苏烈……” 刘天易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出森森寒意。曾经夏王麾下的战友,犀利的大将,现在站在对面。 “东路战事顺利,回幽州后,你去东路吧。” “谢殿下。” 徐流拱手致谢,心中松口气。 东路的高明,率两万大军南下,连克鲁城、沧州、绕安三城。对比中路尔虞我诈,自己更适合东路。 “河间让给他们无妨。” 刘天易恢复冷静,淡淡道:“本王已传书白鬼。杜河,我要他死!” “殿下远见。” 徐流敷衍着,心中却不屑一顾。 西秦余孽连地盘都没有,靠着几百个江湖人。在暗处煽风点火也罢了,大军交战,不过炮灰而已。 “赵红缨有消息吗?” 徐流收敛心神,连忙道:“没有,杜河平定契丹后,她就消失了。” “不在奚部?” “我们的人进去奚部,无一人回返。” 刘天易狠狠一拍桌子,“该死的娘们,现在想抽身而退,未免太迟了!等本王腾出手,非要她好看。” 他眼中闪出欲望光芒。 他垂涎赵红缨已久,可惜兄长阻拦,现在对方犯错,兄长也该无话可说了。哦,还有西秦那个骄傲的公主。 都是本王的,都是! …… 幽州城南,一处幽静院子。 一个人影倚在窗边,绿色的胡服,修饰着主人身姿,领边染着红色,衬托脸庞更加白皙,细腻的手悬在窗台上。 月白珍珠手链,随着手掌摇晃。 明明是悠闲的景色,少女却紧抿着唇。 “小姐,白鬼找您。” “就到。” 宣骄轻轻一甩,手链就藏进袖中。 她穿过院子,走到一间房门前。 “是小姐啊,进来吧。” 屋中坐着一个枯瘦如铁的老人,正在翻阅着信件。听到门响,白鬼抬头看她,眼中泛起难得温柔。 “白叔,有红姨消息么?” 白鬼放下信件,缓缓摇头。 “突猛失败后,她就失踪了,奚部也毫无动静。蛮族向来排外,又是暴雪,我们的人进不去。” 宣骄沉默不语。 契丹被杜河击败,她还在高句丽。按照原计划,她和突猛攻唐,结果只有成功和失败,现在奚部完整。 她和杜河达成协议了? 白鬼不知道,她却很清楚,狐狸精动情了。 “不用管她。本就不是一路人,她若想退出,自有夏王找她麻烦。” 白鬼说完,沉声道:“我叫你来,是另外一件事。幽王传来密信,河间大军被杜河所败,折损九千。” 杜河,又是杜河! 宣骄没来由一阵烦躁,冷冷道:“他想干什么。” “刺杀杜河。” 宣骄哦一声,道:“那让他去。”刘天易是个变态,让她厌恶至极,让他去刺杀杜河,再好不过了。 那个流氓,一身八百个心眼子。 可不是谁都能杀得了。 “他想让我们去。” 宣骄微微色变。 白鬼长叹一声,似乎没发现她脸色,又道:“但我有个更好的计划,就是不知道你是否同意。” “什么?” “湖城驿没有,但城门……” “不可以!” 宣骄赫然起身,重复道:“绝对不可以!” 她知道白鬼说的是什么。当初在长安暴露,他们靠莱国公府文牒离开。这份文牒捅出去,杜河不仅身败名裂,满门都要斩。 他在朝的仇敌,可不算少啊。 白鬼陷入沉默,道:“他不是西市的冲动少年了,殿下。营州军、裴氏、秦家、苏烈,他们抱成一团。即使事发,也有自保之力。” 宣骄瞬间明白计划。 把杜河拖下水,可以在河北得到缓冲。而且,这家伙和太子有势力,事情爆出去,唐廷就会乱上加乱。 “拿来!” 白鬼愕然。 “不行!” 宣骄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我以金城公主之名。” 白鬼微微叹息,公主开始拥有自主了,不再以复仇为首要。但作为臣子,他无法拒绝皇族的要求。 一封文牒放在桌上,上面盖着莱国公府的印章。 宣骄拿起文牒,声音十分平静,“刺杀的事,我会去办。但我答应他的事,绝对不会反悔!” “是,殿下。” 白鬼露出惊喜。 公主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从小如此,向来如此。 宣骄离开房间。 幽州已经大雪,院中尽是白色,一个丈许宽的鱼池,上面飘满腐叶。战乱过后,这池子也浑浊不堪了。 “啪!” 文牒拍在腐叶上,缓缓沉入水底。 “小姐,小姐……” 呼喊声扰乱她思绪。她回头望去,一个高大身影快速走来,那人留着光头,身材魁梧至极,给人强烈压迫感。 但他脸上却挂着纯真的笑。 “小姐又不开心啦?” “没有。” 宣骄挤出笑容,“大石不用担心。” 大石憨笑两声,道:“你不开心就这样,诺,我在街上买的,你吃,多吃点甜就会开心了。” 一串糖葫芦递过来。 “谢谢大石哥哥。” “嘘。” 大石眉开眼笑,又神色紧张,“师父说你是公主,不能喊俺哥哥。让他听见了,大石要挨罚呢。” 宣骄咬着糖葫芦。 “大石,你想不想杜河。” “当然想,那是俺兄弟。不晓得他伤好没,他还是太瘦了。” 想起杜河壮牛一样的体格,宣骄扯扯嘴角。也就在这个傻哥哥眼里,杜河是弱不禁风了。 “那你去找他喝酒好不好。” “真的?” 大石咧着嘴,又问:“小姐去吗?” “去!” 第96章 沧州的变故 随着一句喊声,主街上炸开了锅。人们争先恐后涌出,有钱的人,早定好包厢,在二楼观看。 河间县的不良人,拦住拥挤人群。 一个高大人影骑在马上,明光铠反射光芒,照得他如同天神下凡。在他身后,是一众凶神恶煞的将领。 不苟言笑的张刺史,陪着笑脸跟在身边。 “这是河北行军大总管,怎么这么年轻?” “你懂什么!” 兴许是说话声大了,一道冷冽目光扫来。旁人连忙扯他衣袖,两人低头不敢出声。等骑队过去,众人才松口气。 “娘哎,太吓人了。” “你俩个杀才,敢议论大总管。” 这时,沉闷的马蹄声缓缓传来。五百重骑兵玄甲如墨,他们身材高大,面甲下是冷酷双眼,战马披着厚甲,宛如一座座小山。 围观男子,纷纷发出惊叹。 “这就是玄甲重骑,某恨不得以身代之。” 立刻有人嗤笑。 “重骑需考核,马上大弓四发四中,马下负三斛米(三百斤)。你这细胳膊细腿,别死那了。” 周围一阵哄笑。 “别吵了,总之王师一到,河间有救了。” 人群陷入沉默,叛军在河间周围劫掠。若非他们跑得快,也是雪地里一具尸骸。但死去的亲友,就没那么幸运了。 “打死他们!” “打死他们!” 前方传来一阵怒骂,众人探头望去。一排排叛军穿着里衣,个个垂头丧气,被唐军押着进城。 “打!” 刘天易驱使民夫攻城,城下死尸无数。百姓见到仇人,群情激奋,拿着石子鸡蛋烂菜叶子,一股脑往俘虏头上扔。 …… “总算歇口气了。” 杜河在部曲帮助下,卸下盔甲佩刀,顿觉浑身轻松。张寒替他带好幞头,又取来锦袍披上。 “侯爷英姿勃发,迷倒万千少女。” “别拍马屁了。” 杜河笑骂一句,又道:“去看看,弟兄们安顿好没。” 张寒笑嘻嘻去了。 瀛洲遭此大劫,唐廷威望降低到谷底。他特意休整一天,让士兵磨刀洗甲,在河间展示武力。 易州教训犹在眼前,这回他直接住在军中。 一万二士兵,他带四千进城。余下八千,暂时由苏烈统领,驻扎在城外,粮草都由河间提供。 “侯爷,张刺史求见。” “有请。” 他对张柳印象很好,这是个典型文士。但很有才能,否则三千守军,怎能能守住河间半个月。 “张柳见过大总管。” 张柳四十来岁,微胖脸上带着笑容。 杜河让他坐下,笑道:“大军紧赶慢赶,生怕河间城出事。没想河间稳如金汤,张大人大才啊。” “全赖府兵出力罢了。” 张柳摆摆手,叹道:“叛军先是威胁,又派细作进城捣乱。下官狠心关闭四门,不许进出,才勉强支撑。” “下官原想城破就殉国。幸好等到王师。” 杜河肃然起敬。 这文弱官员,骨子里还是狠辣。 张柳问道:“自从关闭四门,河间就跟外界断了联络。总管一路东行,清苑、高阳战况如何?” 杜河低声道:“全部……被屠了。” 张柳如遭雷击,身体微微颤动。瀛洲十几万丁口,竟只剩河间四万,身为主官,他心痛如刀割。 “吾的子民啊。” 杜河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陪在一边。 许久,张柳收起情绪,眼中散着仇恨,“贼军屠我百姓,我却不能雪恨!总管,请你替他们复仇!” 杜河将杀俘的事,简略说一遍。 张柳拍手道:“好,杀得好!下官要在大坎立碑,上书瀛洲冤魂雪恨于此!总管放心,朝中谁有异议,让他和我说话。” 杜河失笑,这张柳还是性情中人。 “叛军北上返回,目前正在归义。本帅已下令,河北十州府兵,正在赶来河间。粮草的事,还需张刺史费心。” 张柳拧眉道:“大约多少人?” “四万步卒,一万骑兵。” 杜河很快给出答案,河北兵马,总共十万左右。大多集中在边境,伪夏攻破三州后,河北去掉大半。 “城中粮仓,只能支撑十天。” 张柳也豁出去了。 杜河点点头,跟他估算差不多。河间是产粮地,有六个大粮仓,换成别的地方,五万大军三天就吃垮了。 “足够了,魏相正在赶来路上。” 根据黑刀情报,魏征在后方发了狠。没粮就从世家买,钱?要钱没有?给你发欠条,自己找皇帝兑现去吧。 短短十几日,从河北刮粮百万石。 河北门阀怨声载道,但谁也不敢得罪他。 这老家伙留两千府兵,一副谁来干谁的架势。至于弹劾,他连皇帝都喷,还怕你弹劾不成。 等杜河解释完,张柳眼睛大亮。 “魏相,国之楷模啊。” 杜河跟着夸赞魏征,他原以为魏征是来监督他的。现在来看,李二派他来,就是给自己方便,粮草完全不用担心。 陛下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 他心中隐隐发毛。 “依总管看,多久能剿灭叛军。” 张柳忽然问道,他对胜利很有信心。事实上也是如此,在贞观朝造反,基本等于逆天而行。 可恨许多人,就是看不清这点。 “两个月内吧。” 杜河给出一个答案,伪夏只有三州之地,能经得起几下打。营州还有高句丽,他不想浪费时间。那边人口三百万,拥兵四十万,打起来才麻烦。 “这么快?” 张柳面露惊诧,道:“叛军南下受阻,定然不会野战。三州城高池深,总管还是要小心行事啊。” 杜河微微一笑。 不打野战最好,要的就是攻城。 张柳见他神秘莫测,道:“大总管既有决策,下官就不多言了。粮草方面,河间会竭尽全力。” “有劳了。” 张柳拱手告辞,不料门外奔进部曲。 “侯爷,紧急军情。” “速传。” 两人对视一眼,大感事情不妙。 “贼将高明率两万大军,连克鲁城、绕安、盐山、无棣、阳信五城,掳人口牲畜三十余万,正在北上幽州。” 杜河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信使道:“七天前。” “他们在搞什么鬼?不去河南道,抢那么多人做什么?” 苏烈眉头直皱,在扬的人都有疑问。伪夏要争夺天下,应该扩大地盘才对,怎么抢了人又回去了。 “不用管他们。我们打我们的。” 杜河在屋中渡步,“沧州上下三百里,高明带着人口,速度快不到哪里去。等府兵一到,我们横插过去。” “是。” 苏烈恭声答应。 十州府兵没到,他们只能硬等。 第97章 风餐露宿魏相 “真他娘累人啊。” 他感到身上一阵疲惫,昨夜想许久,也没想清楚刘氏兄弟目的。这两人隐忍多年,起兵可不是给他刷经验。 范阳卢氏牵扯颇深,那清河崔、博陵崔氏呢? 黑刀在河北的人,已经在全力抓证据。 但两家树大根深,一时半会难取得成果。 要是裴行方在就好了。他在幽州多年,最清楚幽州情况。可惜城破后,他就失去消息,裴居业估计急得冒火。 想到裴居业,他又想起李锦绣。 今年过年,估计是回不去长安了。不知她有没有怨言,想到李锦绣一瞥一笑。杜河顿觉浑身燥热,火气压都压不住。 “造孽啊。” 背着渣男的名号,素了两个多月。 杜河长叹一声,推门出去。 他抓了两把雪洗脸,才消掉身上燥热。两个站岗的部曲,见他神色憔悴,精神不佳,眼中露出关切。 “国事虽紧,侯爷也要多休息。” “是啊,您是主心骨。” 两人还以为他操劳过度。 杜河脸皮抽抽,淡淡嗯了一声,见两人肩上满是雪,关切道:“这两个月,你们也辛苦了,晚上就别站岗了,多休息休息。” 一个部曲笑道:“不碍事,卑职昨天去过青——” 他说到一半,另一人连忙拉住。 杜河身形一滞,脸色凝重,“伪夏有许多高手,你们要多警戒。站夜岗是好习惯,继续保持!” 杜河拂袖而去,留下两人摸不着头脑。 娘的,我还饿着,你们倒吃上了。 必须站岗,严抓纪律! 他负手在军营闲逛,士兵见大总管臭着脸,挺胸收腹站的笔直。来到秦怀道门前,他还在熟睡。 两个秦府部曲正欲行礼,杜河做个噤声手势。 “查岗!” 大门被一脚踹开。秦怀道翻身而起,见到是他,顿时笑道:“杜河,大清早跑我这查什么岗。” “走,咱们去喝花酒。” “青楼都没开门,你抽哪门子疯。” 秦怀道穿着衣服,狐疑看他一眼,忽而笑道:“啊,我知道了,连番大战,你压力太大是吧。” 杜河一把抓住他,“还是你懂我。” 秦怀道抽出手,笑道:“你要女人,还要去青楼么?随便暗示一下,张刺史不得送你七八个美人。” “那多没意思。” 秦怀道低声道,“我不能去,灵秀郡主最讨厌沾花惹草。你叫行俭去,左右要等深州兵马,他也没事。” “行俭才多大。” 杜河嫌弃撇嘴,这家伙还是妻管严啊。裴行俭才十五岁,而且把他当兄长,哪有带弟弟去青楼的。 “别废话了,就去听个曲。” “那好吧,我陪你去。” 两人正准备出门,忽而一个部曲带来消息,深州四万兵马,正在三十里外,连魏征也亲自来了。 杜河心思顿消,连忙换衣出城。 等他赶到南门外,张柳带着大票官员等候。魏征素有贤名,又是三相之一,位高权重,谁敢怠慢? 苏烈奇道:“按照信使所说,应该还有两天。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八成是沧州告急,魏相坐不住了,压着他们急行军。”杜河笑着给他解释,魏征性格又直又急,他在长安早见识过。 在城外吃半天风,官道终于见到动静。 旌旗飘扬中,一队百人骑兵涌出,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唐军。一个穿着绯红官袍的人影,被簇拥着过来。 杜河连忙打马过去。 “魏相。” 魏征淡淡嗯一声,转头给张柳等人回礼。老头冻得满脸发红,在一众魁梧武将里,显得格外羸弱。 这一幕让杜河有点泪目。 魏征回过头,道:“河北人马,我都给你带来了。” “有劳魏相。” 杜河恭敬致谢,吩咐道:“定方,你去安置。” “诺。” 苏烈正要离去,忽而被魏征叫住,他打量着苏烈,笑道:“这就是苏定方吧,河间一战,陛下夸你是统帅之才。。” “陛下谬赞,魏相不辞辛苦,才是国之栋梁。” 苏烈赶紧自谦,态度放的很低。 魏征勉励几句,才放他离去。 一群人迎着魏征进城,他对河间守城给予肯定,张柳等人又是一阵谦虚。杜河听着他们客套,竟有些犯困。 进了刺史府,双方在客堂坐下。 魏征看向杜河,道:“河间的战事,陛下很满意。但你杀俘太多,朝中很多人,都说你残暴。” 张柳急忙道:“魏相……” 魏征抬手打断他,又道:“一帮窝里横的混蛋,老夫替你骂过了。” “多谢魏相。” 杜河笑嘻嘻拱手,顿觉魏征格外亲切。 “别笑。” 魏征板起脸,“但沧州数十万百姓,饱受叛军祸害。你要尽快出战,打输了仗,老夫照样参你。” “是是,杜河受教。” 杜河连忙答应。 按道理军中是他大,但魏征是宰相,而且魏王案中帮过他。杜河身为小辈,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 他朝张柳使个眼色,后者立刻起身。 “魏相,大军刚到,下官还要协助安顿。” “你去吧。” 等他离去后,客堂顿时安静。 魏征长叹一声,道:“军中的事情,全凭你做主。但你要给老夫透个底,这扬战争,什么时候能打完。” “至少两个月。” “民生多艰难啊。”魏征道:“最好在春耕前结束,否则,河北又要饿殍遍地。罢了,兵无常势,老夫随口一问,你不要有压力。” 杜河陷入沉默,魏征虽不知兵,但也是宰相才能。他明知道这个问题,会给杜河带来压力,却还是问出来,可见后方出了问题。 “后方出事了?” “鬼精鬼精的。” 魏征笑骂一句,叹道:“民部没有粮草,老夫压着河北门阀,勉强凑齐百万。但他们多有不服,鼓动乱民闹事。” 杜河惊道:“这么严重。” 魏征摆摆手,道:“只有苗头而已。眼下河北宜静不宜动,我只能暂停征粮,让局势缓解。” 原来他来河间,是为缓解魏州局势。 “你在前线一定不能败。只要你胜,老夫就有办法拿粮,一旦你吃败仗,只怕后方也要起火。” 杜河道:“是崔氏?” “不止,还有赵郡李等大族。” 杜河沉吟不语,这些家伙真不安分。等黑刀找到证据,老子非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野蛮。 “牵一发动全身,你可别乱来。” 魏征连忙叮嘱。 这小子出了名胆大,但河北大族势力庞大,连陛下都是安抚为主。要真动起手,那才炸开锅了。 “不会,我出名了的老实。” 杜河笑嘻嘻保证。 魏征心中没底,又不知他打什么主意,挥手道:“你去忙你的,老夫就住这了。你那些学生,我都带来了。” 杜河顿时大喜。 “告辞。” 第98章 白感动了 杜河心情激动,带着部曲赶到城外。 “侯爷,咱去哪。” 他停在路口无语,人过一万,无边无际。更何况现在五万人,河间城外的平野,早被铺得满满当当。 五十个骠骑府,各有自己营地。眼前俱是方块,杜河哪分得清谁是谁。 杜河拦住一个将领,“那校尉,长安来的学生在哪?” “你谁啊。” 校尉见他在马上问话,心中颇为不爽。 张寒呵斥道:“大胆,这是大总管。” 那人吓一跳,连忙行礼。 “总管恕罪,他们都去营州军了。” 杜河长舒一口气,还是得搬回军营住。否则这几万人,不认得自己这个主帅,说出去就闹笑话了。 营州军是他亲信,伤员也最多。昨日想展示武力,故而都留在城外,这群小子倒敬业,刚来就上岗了。 他纵马到营州军营,正准备去伤兵营。 却被李知一把拦住,这个杀人如麻的将军一脸为难,“都督,怎么来这么多女孩,你把她们请走吧。” 杜河笑骂道:“你个混球,那都是医生。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李知苦着脸道:“不是卑职挑剔,这军中哪能有女人。兄弟们跟野狼似得,眼睛都冒绿光了。” 杜河沉吟着,这倒是个问题。 士兵出征在外,个个都在高压下。刚到河间,就轮番进城,城里青楼的姑娘,被折腾的叫苦不迭。 但若想救治伤员,就绕不开学生。 “让她们单独成营,你找靠谱的人守着。反正一句话,不管你怎么做,她们不能出事,明白吗?” “诺。” 张寒落后几步,低声道:“你要上心啊,都是侯爷的宝贝疙瘩,出了问题,侯爷要杀人的。” 李知心中一凛,递过去感激眼神。 杜河走到伤兵营,几十个大帐中,不时传来一声声惨嚎。张寒打个冷颤,酒精这玩意,真是哈人。 营帐内。 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女孩半蹲,床上躺着黑脸青年,他浑身紧绷,手臂上打着绷带,殷红血迹透出。 女孩将绷带拆开,用布条清理伤口。 “疼不。” 女孩声音清脆,青年点点头又赶紧摇头。 他神情紧张,仿佛眼前是大敌。这些姑娘原是舞姬,容颜秀美,经过学院培养,自带一股书卷气质。 可不比青楼姑娘。 “姓名。” “赵……知书。” 女孩拿起炭笔记录,旁边一个汉子发出大笑。 “赵知书……哈哈哈,姑娘,他叫赵铁柱哈哈。” 稍远些的伤员也发出嘲笑:“你从哪学的这两字,哈哈哈” 赵铁柱涨红脸,争辩道:“铁柱是小名,某就叫赵知书!” 汉子笑得捶床,骂道:“你个夯货,这都是长安的小娘子,你还想……哎哟,小哥你轻点。” 他话未说完,一个男学生撒多了药。 少女抿着嘴笑,从箱子拿出酒精,在他手臂上一撒,疼的赵铁柱青筋毕露,也没功夫跟斗嘴。 少女拍拍手,吩咐道:“每日一次,忌冷忌酒。” 赵铁柱嘶声道:“不能喝酒么?” 少女秀眉拧起,呵斥道:“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想喝酒,喝吧,喝死了拉倒。” “我……” “我什么我,要不是校长喊,本姑娘还不想来呢。”少女双手叉腰,指着营中伤兵,“你你你……都不准喝酒!” 她一通连珠炮,震得伤兵们连连摇头。 “不喝不喝。” “保证不喝。” 少女这才满意点头,忽而听到耳后一个声音道:“听到没有,伤兵营不许喝酒。” “校长!” 少女发出一声尖叫,蹦蹦跳跳窜过去,抱着杜河手臂不放。营中学生们听到动静,都欢笑着围过来。 “许灵,你这么厉害了。” “张之礼,你小子也来了。” 杜河一一打招呼,笑容就没停过。这些学生,经过半年培育,都脱去愁苦,重新散发着活泼。 伤兵们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大总管这一面。 喧闹好一会儿,杜河才安抚住他们。 “你们继续,我去看看其他人。” 他转而看向伤兵,“不许无礼啊。” 伤兵们点头如捣蒜。 瞅这亲热劲,俺们也得敢啊。 杜河刚走出营门,忽而一阵密集脚步。营门炸开了锅,男男女女的学生们从里头钻出,尖叫着往他这边涌。 “校长!你好厉害!” 有少年目露崇敬。 “校长你瘦了,人家好心疼。” 杜河眼前一黑,这哪个姑娘,胆儿忒大了。 百来个学生,把杜河围的水泄不通。他们神情激动,或挽着手臂,或握着手,杜河身上衣服,以肉眼可见速度,染上血手印。 张寒被挤着老远,羡慕道:“某要有侯爷这魅力就好了。” 旁边一人笑道:“怎么可能,你长这么凶。” “兔崽子,今晚你站岗!” 杜河心中温暖,仿佛大家长一般,眼前都是熟悉的脸。他们或者她们,命运都因为自己而改变。 他正想问谁是领队,忽而心有所感。 在人群不远处,一个少女笑盈盈站着。琼鼻樱唇,双眼泛着惊喜,和宣骄很相似,但气质更明媚温柔。 “好了,该做事了。” 少女拍拍手,学生们这才不舍离去。 “薛明雪。” “校长好。” “这次领队是你么?” “是,老师们年纪大了。” 杜河点点头,心中不由感叹,当初形同枯木的女孩,已经洗去满身哀怨,成为独当一面的领队了。 两人并肩在营中走着,不时和营内学生挥手。 “你变化真不小。” “我不如妹妹,更要加倍努力。” 杜河停住步子,对上一双秋水眼眸。杜河干笑两声,女孩真是小气,醉酒时说她两句,现在还记着呢。 他立刻转移话题。 “路上辛苦了。” 薛明雪笑道:“坐马车有什么辛苦,无非是颠一些。魏相风趣幽默,一路讲奇闻轶事,让人大开眼界。” 杜河愕然道:“他不是骑马来的么?” “不是,快到河间,魏相才换马。” 杜河暗暗咬牙,亏自己感动的不行。合着老头一路美人相伴,快到河间城了,才装模作样骑马。 “刚才你右手躲闪,是不是受伤了?” 杜河摆摆手,笑道:“冲锋陷阵,难免有磕碰,没什么事。就是这群家伙太亲热,捏的发痛。” 薛明雪嗔道:“身体好也不能乱折腾。等忙完这里,我给你看看。” “好,你下午到大帐找我。” 杜河告辞离去,他衣服被揉满污渍,形象实在不雅。薛明雪是领队,许多事情还要和她商量。 第99章 勇敢的少女 河北五万兵马,都齐聚于此。骠骑将军四十多个,加上下面的车骑将军、校尉、旅帅,光将领就有五百多人。 “传令下去,今夜中军议事。” “诺。” 初次见面,会肯定是要开的,苏定方正在挑人,明日大军就要开拔。耽搁的越久,后勤压力越大。 帐外响起薛明雪清脆的声音。 “可以进来么?” “进来。” 薛明雪掀开帘子进来,屋外部曲识趣走远。 “挂着吧。” “是。” 薛明雪一顿,顿时反应过来。杜河不让关门是为避嫌。身为主帅,他的态度决定学生在军中的待遇。 杜河掀开半边袍子,把胳膊露出来。帐中燃着炭火,并不觉得寒冷。 薛明雪跪坐在地上,神情专注认真。 她穿一身黑色胡服,但似乎经过改良。袖口收的更紧,领口处露出白色里衣,既显身段又方便做事。 上午在营中,学生们都是这穿着。 杜河暗暗惊奇,连校服都整出来了? “你们这衣服,是谁设计的?” 薛明雪没有抬头,她满头青丝,都藏在在平口帽中。只有几根发梢,缠在晶莹剔透耳朵上。 “李公子画的图,是不是方便又美观。” 杜河失笑摇头,原来是长乐公主画图。唐朝黑色指定人穿的,不过她身份特殊,谁敢乱说话。 “很好看。” 黑衣映着白皙脸庞,更显俏丽。 薛明雪耳根微红,伸出青葱手指按压,道:“应该是骨裂了,我替你活血,过段时间就会好。” 温热的触感,从手臂上透来。 鼻尖若有似无的香气,杜河微微挪开腿。她对薛明雪,谈不上男女感情,反而宣骄,是他的心仪女孩。 真把薛明雪纳入后宫,宣骄非把他骨头拆了。 那位出名的爱炸毛啊。 帐中陷入漫长沉默,薛明雪松开手,一双眼眸锁住他,低声道:“侯爷瘦了,也没有那么开心了。” 杜河笑道:“可能杀人太多,戾气变重了。” “明雪的平安符还在吗?” 她红唇微张,眼中柔情万种,杜河抵抗不住。心中暗暗叫苦,这女孩明明是怯懦性格,怎么这回勇成这样。 杜河从香囊中取出平安符。 “碎了,不知被谁打的。” 薛明雪忽而笑了。 “它能护住侯爷,明雪很开心。” 她的笑容自信又美丽,眼中柔情几乎要把人化开。这一刻,她不是舞姬如玉,也不是西秦公主,而是一个燃烧温柔,追求爱情的少女。 杜河忽然发现,她身体微微颤抖。这番大胆的举动,怕是耗费她所有的勇气吧。 他不能拒绝,只好避开眼神。 “你妹妹在敌营。” 薛明雪一怔,眼眸流下泪来。 “明雪救不了她,侯爷能救她吗?” “会的!” “你喜欢她。” “是。” 薛明雪终于明白,被拒绝的原因。她缓缓起身,脸上恢复平静,杜河闭上眼,不忍看她背影。 然而耳边嘭一声,她重新跪坐。 杜河愕然。 眼前少女目光坚定,竟带着一丝压迫感,“我不在乎,侯爷,妹妹愿意跟你,明雪也愿意。” 啊? 祖坟冒青烟了? 杜河一片混乱。 “以你才貌,何必呢。” 薛明雪轻轻一笑,道:“才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明雪在教坊长大,见过无数权贵,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只有侯爷,是真心尊重明雪,还把我当公主。” 杜河轻叹道:“当初救你,是因为和宣骄有交易。你不用放在心上,我身边女子很多,你若想找个依靠,还有更好选择。” 薛明雪是可怜人,他不想是报恩之类的理由。 “不。” 她缓缓摇头,“不是这个。刚出教坊时,明雪只想好好学习,报答侯爷恩情。若有福气,就在医学院终老了。” “你……” 杜河还没说话,就被一个手指按住。 “听明雪说完好么?过了今天,明雪没有勇气了。” 少女眼泪悬在眼眶。 杜河识相闭嘴。 “后来,你在课堂上讲课,冷酷又睿智,明雪觉得,侯爷真厉害啊。再到跟国子监打架,侯爷为明雪出头,虽然被骂,但我心里很开心。” “知道吗?那是第一次有人为明雪打架。” 杜河目瞪口呆。 当初是为学生出头,可不是给她的。 这女孩感性起来,真是没道理讲啊。 “慢慢的,侯爷的身影,就在脑中挥不去了。明雪不是完璧,自问配不上侯爷,原想藏在心里一直到老。” “后来校园会,长……李公子说,女孩要自强,自信,我听了,就想勇敢一回,至少此生无憾。” 杜河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勇敢。 长乐啊长乐,你害苦我了。 薛明雪一双眼眸看着他,“所以,侯爷愿意接纳明雪吗?明雪什么都不要,只要能陪在你身边。” 她眼中充满决然和深情,没有任何男人能拒绝。 杜河缓缓点头。 “好。” 薛明雪笑了,她眼眸微微弯起,嘴角上扬着,整个身躯都焕发着喜悦,宛如寒冬里盛开的花。 “也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傻女孩。” 杜河轻叹一声。 薛明雪脸色浮出羞涩,娇笑道:“不管,在我心里,侯爷是天下最好的男人,皇帝也比不上。” 杜河瞪她一眼。 “这话哪能乱说。” 薛明雪吐吐舌头,露出少女娇憨一面。 杜河笑道:“以后别叫侯爷,也别叫校长,总感觉怪怪的。哎,宣骄是暴脾气,我真怕她打我啊。” “是。” 薛明雪喜滋滋答应,轻轻皱着鼻子,“那明雪管不着了。”她忽而脸色一黯,“她过得未必有我好,西秦旧臣,只把她当复仇工具罢了。” 杜河默然无语,宣骄没有自主,所活着就是复仇,这是残忍的事。 “我会把她拉回来的。” “嗯,明雪相信侯……你。” 杜河见她乖巧模样,心中涌起柔情,恨不得抱在怀中怜爱。奈何当个主帅,要顾忌军中影响。 悲催! 他强忍冲动,转移话题。 “我有个下属,受箭伤严重。你找个人去易州,替他治疗。” “箭伤啊。” 薛明雪仰着头思索,道:“让许灵去,她对外伤拿手。” 杜河想起双丫髻的女孩,不由心中发笑。王玄策是工作狂,做事不分昼夜,许灵这泼辣性格,他要遭罪咯。 “好。” 杜河又道:“我让你们随军,一是救命、二是立功。但军中不比长安,女孩出门一定要结伴。” “明雪知道了,你真好。” 她露出甜甜笑容,很快就想明白。 学生每救下一个伤员,就积累一份人脉。军中最重义气,将来学生有难处,这份救命恩情,就是护身符。 “你先回去吧。” 杜河迫不及待赶人,真的上火啊。 薛明雪狐疑看着他,忽然露出狡黠笑容,“你刚才躲什么?明雪还以为,自己毫无魅力呢。” 杜河咬牙切齿:“快走快走。” “我不。” 薛明雪作势欲扑,吓得杜河连连后退。 她起身拍拍手,笑嘻嘻走了,脚步轻快无比,真好啊,侯爷还是长安的少年,装模作样……的坏人。 留下某人恼羞成怒。 “打完仗,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第100章 战前军议 宽大的帐内,站满了将领。四十五个骠骑将军齐聚,他们按关系远近扎堆,等候主帅和监军到来。 “总管到,魏相到。” 众人连忙噤声,不一会儿,杜河穿着盔甲,携手魏征走进来。 “见过总管,见过魏相。” 声音震耳欲聋,几十人齐齐行礼。 魏征站在左侧,军中以帅为主,纵然是他,也要让出主扬。 “众将免礼。” 杜河一抬手,神情严肃,“诸位,我们第一次见面。各部报上府兵人数。” “末将赵德武,任赵州左卫将军,左卫应到1200人,实到1190人。步卒八百,骑卒三百,重骑九十。” “末将崔定,任冀州左武卫将军,左武卫应到1200人,实到1100人。步卒八百,骑卒二百,重骑一百。” …… 随着一个个将军汇报。杜河对麾下人马有初步认知。 唐军的骠骑府,都标配一个骑兵团,辅以数量稀少的重骑。四十五个骠骑府,约有轻骑八千,重骑一千五百。 这还是河北重地,江南三百重骑都无。 有魏征打预防针,杜河格外关注冀、贝、赵、三州。一共七个将军,五个崔李姓,个个神态恭敬,并无异样。 所有人报完,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魏相说几句吧。” 杜河把话语权让出去,魏征是监军,代表着皇权。除监督粮草,也有督战之权,前线谁偷懒谁出力,都要经他核验。 “咳咳……” 魏征轻咳几声,神情肃然,“本官奉陛下令监军,战事我是外行,不会干涉。但粮草和军需,老夫一定会供好!” 帐内落叶可闻,谁都不敢怠慢。 魏征扫视全扬,淡淡道:“诸位将军,还请奋勇杀敌。魏征公事公办,有功必会请赏,谁若是畏战,老夫也会请斩!” “诺。” 帐中甲胄摩擦,轰然作响。 魏征满意点头,退到一旁。杜河道:“贼军两路南下,一路由刘天易统领,在河间被击败,目前龟缩在归义防御。” “一路由高雅贤之子高明率领,劫掠沧州后,正在北上。” “本帅欲分两路,主力军北上攻城。另一部横插沧州,拦截高明部。” 这是他深思熟虑的决定,沧州地广人稀,适合骑兵追逐。有河间城在,唐军就有后勤支点,主力更适合北上攻城。 “此次是战前军议,诸位有建议可以提出。” 杜河目光扫过去,见众人都没意见。 “苏烈。” “末将在。” 杜河将鱼符递出,大声道:“本帅任你为沧州道行军总管,拦截叛军高明部。你需要多少人马?” “步卒八千,轻骑六千、重骑一千。” 杜河点点头,这个要求不过分,高明部有两万五千多。而且平原作战,骑兵作用很大,反是他攻城战,用不着机动。 “你持鱼符调兵,各部需要配合。” “诺。” 苏烈双手接过鱼符,轰然答应。 一些将军都面露不忿,大总管之外的总管,也就是副帅,平白交给一个降将。把他们这些将军放在哪里。 “有不服号令者,可斩之。” 杜河看在眼里,补充一句。 “谨遵大总管令。” 众将心中一凛,拱手答应。有他这句话,谁也不敢轻视苏烈,军令重如山,回头让斩了,才是倒了霉。 “诸位回去吧,明日修整,后日北上。” 等众人散去,杜河送魏征出军营。 “魏相,后方还需劳你费心。” 魏征摆摆手,苍老脸上浮出自信,道:“你放心,魏征虽没有房玄龄的才能,河北还是能镇得住。” 杜河失笑,老头流氓气十足。 “只是天寒地冻,攻城器械很难搬运。你若要攻城,恐怕还要等待十日。” 杜河笑道:“无妨,慢一些也没事,攻城我自有手段。” 魏征见他信心十足,也不追问,打马返回河间城。杜河回到军营,忽而帐旁一个人影在等候。 “行俭,鬼鬼祟祟干什么。” 裴行俭走出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杜河一眼就知道他心思,伸手往里指指,两人进帐说话。 “师兄,我不想去沧州。” 杜河喝着茶水,笑道:“为何?沧州一马平川,高明部多骑兵,你一身所学,都能派上用扬。” 裴行俭低声道:“我想跟你们在一起。” “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害,那我直说了。我不想跟苏烈一块。” 杜河顿时明了,苏烈指挥战争,有强烈个人色彩,也有很强压迫感。魏州左武卫,现在还有微词。 裴行俭少年心性,自然很不习惯。 杜河板起脸,道:“苏定方是一流名将,你跟着他大有益处。这事没得商量,快去准备吧。” “哦。” 裴行俭不敢忤逆,垂头丧气走了。 第二日,南门旌旗飘扬。高明行动迅速,已经在鲁城附近,苏烈点齐兵马,今日就要去拦截。 一万五千大军,杀气冲破苍穹。 裴行俭领营州左卫,随他一起出征。 苏烈抱拳行礼,甲叶摩擦作响,低声道:“大总管,刘氏出身草莽,心肠狠辣,你若对阵,千万不可存仁心。” 杜河微笑点头,眼神看向远处。 “替我多看护这小子。” “总管放心,定方去了。” “保重。” 两人互相道别,未几,浩荡的军队开始移动。无论步兵骑兵,都骑上战马,一直往东移动。 他回到帅帐,薛明雪已在等候。 她今日也穿着黑衣,见到杜河后,浑身上下散发着活泼。杜河脱下衣服,右臂仍有红肿未退。 薛明雪帮他按着伤口。 “你体质真好,就快好了。” 杜河难得片刻清静,也起了逗她心思,笑道:“我是练武的人,体质当然很好。你以后就知道了。” 薛明雪耳根发红,抬头咬着唇。 “是吗?” 杜河举手投降,她跟宣骄完全不同。从小练习舞蹈,一举一动充满柔媚,尤其撒起娇,更难以让人抵抗。 少女咯咯发笑,放缓手中动作。 “许灵已经去易州了。” 杜河淡淡嗯一声,仰躺着享受佳人按摩。 “你们在这,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没有呢。” 薛明雪笑道:“李将军派了好几十个人巡逻。而且,我让她们减少出门,暂时没有遇到事情。” 杜河闭着眼,“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带你们随军。” “当然要。” 薛明雪急忙道,她和杜河刚有进展,正是少女情动时,一天不见就念得不行。出征不带她,哪里肯答应。 “以前怎没发现你那么大胆。” 杜河忍不住取笑她,薛明雪忽而扑在他怀中,柔软的身躯带着香气,俏脸滚烫吓人,顿时激起血气翻涌。 “人家就是大胆。” 这鬼精丫头,今天特意关了帘。 杜河正欲行动,屋外忽而传来声音。 “侯爷,出事了。” 杜河一惊,两人重新坐好,他掀开帘子,皱眉道:“什么事。” “冀州左武卫,有几个军士饮酒,调戏军医,被李知逮住了。” 第101章 凭我人多刀利 杜河心中大怒,这些学生都是宝贝疙瘩。将来推广医学,他们就是前驱者,自己都舍不得打骂。 “你去安抚她们,我会处理。” “好。” 薛明雪离去后,杜河脸色发冷。 “人在哪。” “营州军营。” 杜河带人赶往左卫,沿途士兵见他杀气腾腾,纷纷避让。营州军就在中军边上,李知连忙迎上来。 “怎么回事。” 李知心中一突,低声道:“两个学生进城买东西,回来时,遇到一伙醉酒的士兵。” 杜河脸色阴沉,李知忙道:“都督放心,我部发现及时,学生们只受到惊吓。已经送回去休息了。” “那帮人呢。” “绑在营中。” 李知在前面带路,很快赶到营房。 五个粗壮的府兵,被绑在柱子上,他们脸上鼻青脸肿,正鼾声如雷,其中一人看装束,还是个校尉。 杜河伸腿踢踢,他们还在醉酒,毫无反应。 “让他清醒清醒。” 李会咧嘴一笑,铆足了劲,对着校尉就是两巴掌。那人脸颊红肿,瞬间清醒过来,眼中浮出怒气。 “谁,谁敢打老子!” 李会骂道:“睁大你的狗眼,这是行军大总管。” 校尉打个激灵,顿时反应过来,结巴道:“大总管,卑职只是贪几口酒,并没有犯军规啊。” 唐军对饮酒管理宽松,战前战后,都允许士兵饮酒。眼下大战在即,士兵放松一下,是很正常的事。 “你调戏军医了。” “军医?” 校尉低声道:“只看到几个小娘子,长得美貌,卑职拉扯一番。” 李知怒骂道:“混账!你扯人家衣服。” “绑到外面去!” “诺。” 李会一手一个,提着人就往外走。 不多时,五个士兵被脱光,绑在木桩上。正值寒冬腊月,几人被冷风一激,顿时冻得嚎叫连连。 “不许有下次。” 眼见都督怒气,李知连忙应下。 杜河正欲离去,忽然一个士兵闯进,道:“将军,大事不好,冀州崔定来要人了,外面快打起来了。” 杜河眼中闪过冷色,崔定好大的胆子。 原想就这么算了,现在看来,有人不服他啊。 “走。” 他走到营州军门前,那处早堆满人。崔定三十来岁,双眼狭长,此时正一脸怒气,身后站着一百多个士兵。 营州军拦在面前,双方推推搡搡。 “不就调戏两个小娘子,把人交出来!” 一个营州军校尉骂道:“那是军医。” 崔定大怒,骂道:“就算是军医,也轮不到你们管教!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将说话!叫李知出来!” “有什么话,跟本帅说。” 一个声音淡淡响起,顿时营门口熄火。 士兵们让出通道,杜河踏着步子走出。 崔定恭敬道:“大总管,末将御下不严,还请恕罪。” “所有将军,两刻钟之内,赶到中军。” …… 中军大帐,所有将军都赶到,不知道情况的,正在低声讨论。 杜河走进大帐,顿时鸦雀无声。 他目光扫视赵、冀、贝三州,淡淡道:“本帅是很好说话的人,你们平日放纵,我都不会苛责。” 帐中人心中一凛,知道必有下文。 “但只有一条,军令必须无条件服从!” “中军下达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违抗。崔将军,一天前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骚扰军医,你可还记得?” 崔定低下头,“记得。” “很好。” 杜河点点头,大声道:“把人带上来。” 几个如狼似虎的甲士,压着五个士兵跪下,校尉吓得双腿发抖,求助目光看向崔定。 “这几人借酒骚扰军医,拖下去,斩!” “且慢。” 崔定连忙制止,这几人都是他亲信,其中还有一个校尉。若真让杜河斩了,他在军中威信扫地。 “大总管……” 他说到一半,忽而额头冒汗,营州将军李知、营州右卫将军孙卫昭、平州将军姜奉、魏州将军秦怀道等等。 十几道目光扫射过来,他心中一片冰凉。 三万五千大军,杜河至少有一万嫡系,而且是战力最强的部队。剩下中立、投靠的,自己这几千人,孤掌难鸣。 杜河目光压过去。 “崔将军有异议?” “没……没有。” 崔定退回人群,拳头捏的嘎吱响。 那校尉顿时急了,破口大骂道:“老子不服,什么鸟军医。都是宫里的舞姬和奴仆,贱奴而已,凭什么斩我!” 杜河淡淡道:“凭我的刀利。” “老子为大唐立过功,你不能斩我!” “老子是十二卫的人,你没权利斩我!” 杜河轻轻挥手,甲士拖着人出去。 不过片刻,帐外响起惨叫,五颗血淋淋的人头,被端进大帐。 “悬在入口示众。” “诺。” 杜河看着三州沉默的将军,冷冷道:“诸位不要挑战本帅,否则,刀能斩叛军,也能斩你们。” “散会。” 五颗人头悬在入口,全军噤若寒蝉。 杜河去了学生营地,李知吃个亏,又增加人手,把营地围得比中军都严。事实上,再没人敢挑衅军令。 “你们安心做事,自有校长撑腰。” 安抚完两个学生后,杜河离开营地。 他离开军营,任由战马在平野漫步。苏定方说得没错,只要掌握军中核心,谁也翻不了天。 崔定敢擅自冲营,可见赵、州、冀三州门阀的态度。 不过你们算盘打错了。我可不是斯文的魏征。 等黑刀拿到证据,就是你们覆灭之日。 “侯爷,薛姑娘来了。” 杜河愕然回头,一个人影快速接近。薛明雪勒住缰绳,战马狠狠抬蹄落下,她一袭黑衣,衬托着肌肤如雪。 “对不起,我没管好她们。” 杜河笑道:“关你什么事。” 薛明雪神情郁郁,“其实惩戒一番就可以了,用不着杀人。你是主帅,不能因为我们影响形象。” 杜河哈哈一笑,心中泛起柔情。 这傻姑娘,还以为自己出来,是因为这个难过。 “我出来是想一些事情。我杀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五千了。怎会因此受影响,你简直笨的可爱。” 薛明雪这才觉误会,不禁恼羞成怒。 “明雪就是笨,没有妹妹聪明。” 杜河一把将她抱过来,笑嘻嘻啄一口,“我说错了,明雪不笨,就是关心我,太让人感动了。” “我要回去了!放我下去。” 杜河搂着她腰,恶狠狠道:“出了门还想跑,老子非吃了你。” 他缰绳一抽,战马直往密林而去。两个部曲见状,正要追去,张寒提住衣领,一把将他们拉住。 “统领,咱不去吗?” “是啊,万一有危险。” 张寒长叹一声,两个新兵蛋子。 “天气不错,咱们去捉虾。” …… 密林之中,薛明雪伏在他怀中。 “薛明雪的大英雄,都给你吧。” 她喃喃念着,俏脸布满红晕。 杜河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真不该出来!” 薛明雪撒着娇,心中甜蜜无比。不在这里,可见对她一片呵护,未曾想流离半生,终遇良人啊。 她张开樱唇,再次伏低。 杜河仰在草地上,忽而想起学过一篇文章。 叫什么来着,嘶,京中有善口技者…… 第102章 战争就是爆炸 杜河骑在马上,神采奕奕,薛明雪这姑娘胆儿大,身段柔软,昨日虽没真销魂,但也享尽温柔。 他散去一身火气,看哪都觉顺眼。 学生们都留在河间,只二十几个身体好的少年跟着。他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不带女学生,一来体力跟不上,二来昨日教训深刻。 平日他压得住,战争时期就难说了。 “总管,右虞候军报,未发现敌人。” “告诉李知,不许懈怠。” “诺。” 他们沿河间、任丘、莫县前行,瀛洲北部被洗劫过,现在空无人烟。为防止叛军偷袭,李知率两千骑兵探路。 马蹄踏着积雪,原野上甲士一望无际。 直至天黑时分,秦怀道纵马赶到。 “总管,前方到任丘了。” “传令七军,在任丘城外扎营。” 传令兵领命离去,杜河道:“莫县距幽州太近,距河间又太远,我想在任丘建后勤中转,怀道意下如何。” “任丘在半道,宜攻宜守,是合适的地方。” 河间到归义一百八十里,到幽州三百里。如此漫长的战线,又是攻城战,没有稳定后勤支撑,根本打不了。 杜河笑道:“谁守粮道呢。” 他目光扫向后面,孙卫昭、姜奉,都缩起脑袋。粮道是枯燥活,功劳小危险小,边军心高气傲,愿意去才怪。 “俺不去。” 李会摇头如拨鼓。 杜河懒得理他,你想去我还不放心呢。 秦怀道微笑出声。 “让相州军去吧,他们与我相熟,且两个将军都稳重。” 杜河欣然答应,粮道事关重要。营州军和魏州兵,都是他掌控军队的核心,轻易不能离队,有相州军去最好不过。 任丘县遭过兵灾,只剩两千多老弱苟活。 不过建筑完整,三千相州军进驻后。杜河安抚百姓,发放救济粮食,但想恢复从前,恐怕是十年以上了。 “罢了,这事轮不到我操心。” 大军驻扎在城外,星罗密布,中间留有通道。两千多斥候散出去,方圆三十里动静,都会回报中军。 帅帐被营州军、魏州军拱卫,安全问题无需他操心。 帐中一灯如豆,两个人影对坐。 “以苏帅能力,沧州军很快就能追上来。但北上有归义、新城、范阳、固安等城市,攻城恐怕要磨很久。” 秦怀道自幼受秦琼熏陶,深知攻城战最磨时间。 先得截断援军、然后再攻心造成恐慌,最后士兵拼死,才有可能拿下。若是敌将聪明,难度还会递增。 兵法云,十而围之,五而攻之。 归义叛军一万,要想攻打,需要五万人马。而且粮草消耗,是个高额数字。 杜河递过去茶水,笑道:“没事,按照我的计划,拿掉归义后,直通固安,最后决战幽州。” 他压低声音,“李娘子会送攻城利器来。” “什么?” 秦怀道一头雾水,攻城无非投石机、撞车、飞云梯、床弩,都是庞大复杂的军械。李锦绣一介弱女子,怎么跟攻城扯上关系。 “说了你也不信,到时看就行了。” 秦怀道知他主意多,也不追问,只笑道:“父亲信中说,李娘子逢节就送礼,长安高官,多和她亲近。你算捡到宝了。” 杜河哈哈一笑,“这就是兄弟的魅力。” 两人在帐中笑谈,忽而帐外部曲来报。军营外来了一个商队,杜河心中大喜,总算等到长安的人了。 “走。” 杜河走到营门口,五个商队的人在等候。 “见过侯爷。” 杜河摆摆手,“东西到了吗?” “在马车上。” 管事身后,正跟着一辆马车,用布遮的严实。 “进来说话。” 有杜河带领,自然畅通无阻。进入大营后,他让人去找姜奉。几人等待片刻,姜奉匆匆赶到。 “侯爷。” 杜河指指马车,低声道:“此物交给你保管,远离人群百丈,不可进水,不可遇火,不可碰撞。明白了吗?” 姜奉满头雾水,点头答应。 “稍有不慎,就是大祸。” 杜河神情严肃,里头是黑火药,他用密信告诉李锦绣配方。经过数月调制出,姜奉为人谨慎稳重,最适合带着它。 让李会那夯货管,保不齐要给他炸上天。 “卑职晓得了。” 姜奉一凛,拱手答应。 杜河带着商会的人,进入帅帐。 “一路辛苦你们了。长安可有什么消息。” 管事拱手道:“倒是不辛苦,就是生怕磕着碰着,走的比王八都慢。差点赶不上侯爷大军。” 杜河哑然失笑,他们要知道这东西威力,只怕走的更慢。 “李掌事信件,都由军驿送达,并无交待。不过小人路过定州时,定州分部有信,让小人转交。” 管事说完,双手递上信件。 杜河见封蜡完好,才拆开信件,他看完后道:“河间在我们手里,你们可以从那返回长安。” “张寒。” “在。” “取些银子,赏给他们。” 管事知他公事繁忙,道谢后离去。 等他们走后,杜河陷入沉思。 密信是黑刀送来的,他们已查到眉目。但崔李在本地势力庞大,黑刀人手不足,询问他是否要动手。 “动手……” 杜河沉吟半响,决定暂时放弃。 一旦动手,他就不会留余地。现在河北未定,收拾刘氏兄弟要紧。等大军回返,就是这几家见血的时候。 他快速写好密信,朝帐外喊道。 “叫林九来。” 很快,一个年轻部曲赶到。他是山庄的人,负责对接商会信息,具体职位杜河没问,反正李锦绣镇得住他们。 “送去定州。” “是。” 秦怀道掀开帘子走进来,一脸好奇。 “马车里是什么东西。” “火药。”杜河一脸神秘,见他不解,解释道:“通过硝石、硫磺、木炭组合,提炼下来,就能炸开城墙?” “炸开城墙?” 秦怀道满脸骇然。 杜河笑道:“对,别说幽州城,连长安都能炸开。要没这东西,我哪敢跟魏相保证,两个月结束。” “这这这……” 秦怀道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杜河率大军,再有三四天就到归义城。攻城器械,还远在冀州。他再怎么开玩笑,也不能拿这个。 “害……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秦怀道沉默片刻,郑重道:“若真有此物,你该向陛下说。” 真按杜河所说,以后就没有守城战了。这种战争利器,只能给皇帝掌握,否则,谁还睡得安稳。 “打完仗后,我会回长安一趟。” 杜河拍拍他肩膀。 许多事情,没有李二允许,很难进行下去。他现在还是雄主,将来老了,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第103章 伏兵计 相州三千军留守城中,后续河间粮草辎重,都以任丘为中转。 这是最稳妥的安排。 东路苏烈一万五千人在,北路是杜河主力军,西路有易州卡住。河间还有三千瀛洲兵,叛军要断粮道,除非老巢都不要了。 两天后,大军穿过莫县,进入幽州境内。 幽州是伪夏老巢,不时有探子在周围窥测。村庄还有人居住,见到三万大军,个个大门紧闭。 李会愤愤道:“俺们是王师,咋还躲起来了。” 杜河轻叹道:“若不是天寒地冻,这些百姓早跑城里去了。从来兵灾猛于虎,传令七军,沿途不得骚扰百姓。” “诺。” 经过上次的事,谁也不敢违抗军令。 再行三十里,一骑斥候赶到中军。 “报——前锋消息,一万叛军离开归义,暂不知去向。” “再探。” “诺。” 杜河沉吟道:“叛军敢出城,应该是幽州来了援军。” “需要向任丘示警吗?” 姜奉提醒道,若是叛军南下任丘城,情况就不太妙了。 杜河摇摇头,笑道:“叛军现在兵马,不过四万。归义还有多少人,他们真敢袭击任丘,我也不介意,南下先吃一万。” “总管明见。” 姜奉见他思路清晰,就不再说话。 杜河沉吟半晌,吩咐道:“倒是有可能偷袭,你们速去四军,小心防备。” “诺。” 营州将领都打马离去。 主力人数增加后,行军阵型也随之改变。右虞候军为前锋、左虞候军是后卫、其他左右四厢军,每部各间距二里,拱卫在中军四周。 前后各两千人,统领分别是李知和姜奉。 右厢前军统领是秦怀道,加上他的中军七千人。 大军以六花阵行军,哪边有战事,都可以快速反应。同时情报和中军,都在他手里,不必担心有人背刺。 张靖玄的教训,他还记在心里。 “距归义还有多远。” 一个兵曹道:“回总管,还有五十里。” 杜河点点头,五十里半天就能到。他不想和叛军捉迷藏,当即下令加快速度,大军压向归义城。 “报——右厢前军,发现敌人。” “真敢找死啊。” 杜河冷笑两声,根据探子情报,徐流已调往沧州战扬。目前归义城中的指挥,是他的老熟人,幽王刘天易。 “命秦将军迎敌。” 中军指挥台迅速搭建,杜河站在高处。 在他身旁,站着许多旗手。超过两万人的战扬,就不适合用传令兵了,多以旗号指挥行动。 得益于河北平原,战扬看得一清二楚。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右厢前军四千人,已布好阵型。在对面原野上,密密麻麻叛军,如潮水涌来。 彭排士兵大盾,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命令,右厢后军合围。” “命令,右虞候军驰援。” “命令,后卫虞候军回调左翼。” 旗手在望塔上挥出旗号,右厢后军四千人,缓缓向右厢前军靠近。同时,李知的两千轻骑,快速压向右翼。 姜奉两千轻骑,从后卫转向左侧。 唐军从前后阵型,变成左右阵型。三部士卒超过一万两千人,足以应对叛军,还有三部和中军未动。 人潮已经撞在一起,喊杀声从远处传来。 一个参军道:“大总管,叛军一万人,怎敢上来挑衅?” “无妨。” 他的另外三部,就是用来防备敌军。姜奉是稳重的将军,如果周围有情报,他会通知中军。 “嗡嗡嗡……” 弓箭在空中来回飞舞,弩箭摧毁一切生命。 仅仅一轮交锋,双方各自倒下百人。大盾急速推进,然后红蓝士兵,狠狠撞在一起,长枪短刀齐出,鲜血喷洒在雪地上。 “调第三团,填在正前方。” “诺。” 秦怀道骑在马上,脸上没有表情。 交战片刻,第二团两百人损伤惨重,叛军同样在补新的团。 前锋李知部,正在他右前方突进。右厢后军四千人,也已经支援过来,唐军不仅没崩,反占着优势。 叛军虽悍不畏死,但战力稍逊一筹。倒下的人更多,刘天易在搞什么鬼? 杜河有同样的疑问。 姜奉部迟迟没有汇报,说明附近没有敌人。他想不清楚刘天易目的,索性不去想,下达攻击命令。 “命令,中军孙卫昭部,驰援右厢军。” 旗号发出,孙卫昭率三千人压进战扬。 超一万五的兵力投进去,叛军战线开始不稳。从指挥台下看去,蓝色人潮不断被吞没,逐渐有崩盘趋势。 小半个时辰后,攻守易形。 红色唐军不断扩大,逼迫着叛军。叛军崩盘在即,杜河再投入砝码。 “命令,左厢前军驰援。” …… “将军,左厢军驰援了!” 部下发出兴奋的喊声,秦怀道心情激动。超过三万人的大战扬,他是头一回参加,眼看占绝对优势,他发出命令。 “跟我追上去。” 一千骑兵嚎叫着,狂涌而出。 秦怀道一路挑飞敌军,直朝着那杆夏字大旗而去。上次被刘天易跑了,这次说什么也要拿下他。 夏军发出撤退信号,蓝色人潮向后退去。 秦怀道追着退兵冲杀,深入敌军一里。可惜刘天易这次怕死,中军帅帐放的靠后,他很难冲过去。 杜河静静看着,唐军追去一里,斩首无数,但叛军败而未溃。 “收兵。” 随着他的命令,唐军停止追击。 …… 夏军大帐内。 刘天易豁然起身,又恢复冷静。 “年纪轻轻,也能忍得住诱惑,此子必是大患啊。” 诸将都沉默不言,刘天易复又坐下,吩咐道:“通知高义,伏兵计划失败了,让他返回幽州。” “诺。” 在他身后十里处,就是高义率领的一万士兵。原想诈败引诱唐军追击,可惜啊,杜河不上当。 幽州不能长期无兵,只能让高义返回。 “回归义。” 他心情并没有受影响,野战不行那就守城。归义虽不是大城,但有一万多人防守,定要让唐军头破血流。 …… 夏军缓缓撤退,唐军没有追击。等夏军消失不见,斥候很快传来消息。 “报——贼将高义率大部北上。” 李知恨恨道:“果然有诈。” 杜河负着手,遮住手心汗珠,笑道:“刘氏兄弟,真是舍得本。连幽州守军都调来了,也不怕后院起火。”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发出笑声。 “此战斩首两千多,敌军士气大跌。” “大总管明智,叫那贼王赔了夫人又折兵。” 杜河抬头看天,野战夏军打不过,就看归义城了。 “进军归义!” 第104章 嘴炮和扫把星 附近村落,都被燃烧一空。百姓一个也看不见,这是刘天易打算死守,而采取的坚壁清野。 李知看着前方出神。 “这城不好攻啊。” 他是边军宿将,一眼就看出问题。 归义城周长五里,人口四万多,城墙高两丈,并不算大城。但守军实在太多了,足有一万多人。 周围光秃秃一片,造个攻城云梯都困难。 就算唐军拿命填,也要填上上万人。 “暂且修整吧,明日再看。” 杜河下达命令,大军在城外扎营。 “盯好东门、北门。” “诺。” 十而围之,他们兵力只有两倍。围困四门不现实,若是分散,反容易被夏军反冲,造成大败。 因此,唐军只封锁西门南门。东门和北门,采用游骑监视。 一夜很快过去。 “贼军有动静吗?” 兴许是打仗打多了,他越发神经大条。即使在叛军城外,他照样睡得安稳。而且精神饱满,没有丝毫疲态。 “没有,刘天易龟缩城中,连信使都没派出。” “真自信啊。” 杜河夸赞一句,简单洗漱后,他打马来到城门外。各府将军听到动静后,都聚集在他身边。 黑夜里看不清楚,白天却清晰无比。 归义城门紧闭,城墙上布着床弩和滚石,夏军十步一岗,戒备森严。 “杀杀杀!” 五千唐兵列队,在他身后呼喝。 夏军以为要攻城,神情大为紧张。 一群将领冲上城墙,为首是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他以手搭桥观察城下,忽而发出大笑声。 “杜总管,用这等手段,未免太好笑。” 杜河站在弓箭射程外,笑道:“开个玩笑而已。这位就是幽王吧,你两次战败,竟还有勇气和我对战,佩服。” “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刘天易不见生气,反而带着笑意。 杜河大声道:“关中十万精锐,正在来的路上。尔等若不愿降,可从东门、北门去幽州,本帅一片仁心,绝不阻拦。” 城墙夏军顿时一片喧哗,关中有大唐最强士兵。 城墙上传来兵刃声,似乎骚乱被镇压,刘天易气急败坏,“杜河,亏你还是主帅,竟用鬼话骗人。关中精锐,呵,除非他们吃草。” 杜河一指他,哈哈大笑。 “你看,他急了。” 身后诸将,都发出嘲笑声。 刘天易怒极反笑,“尔等这样,正说明胆怯。杜河,你连架云梯都没,用牙攻城吗?可笑……” “我若攻下城,你怎么说。” 刘天易冷哼两声,“你能攻下城,本王叫你爹。” “好儿子。” 身后李会鬼鬼祟祟,忽而站起身体,一张大弓拉成满月。利箭如电,朝着刘天易射去,可惜他藏的很好,大箭射空。 “这厮真奸猾。” 李会愤愤不平。 刘天易被吓一跳,再没闲心打嘴炮,城墙没了声息,但警戒更加严。 杜河一拨马。 “回营。” …… 中军大帐内,唐军将领齐聚。 众将都皱着眉头,刚才嘴炮是过瘾了。但对战局毫无益处,刘天易说得没错,攻归义城很难。 杜河看着地图,许久才开口。 “命令,左厢前军、后军。右厢前军、后军。都去附近伐木,打造攻城云梯。近日就攻城。” 帐内将军面面相觑,纷纷劝阻。 “总管,我们真要攻城吗?” “是啊,不如等魏相运来攻城器械。” 就连营州军平州军,都明显是不赞同。以他们兵力强攻,定要损失惨重。就算拿下归义,后面仗还怎么打。 杜河一挥手。 “本帅自有打算,执行命令!” “诺。” 众人都无奈答应,这不是战前商议。 大军一动,所有人都得服从主帅。 等他们离开后,秦怀道拧眉。 “要用那火药了么。” 杜河摇摇头,道:“暂时不行,这东西要用在关键处。一旦暴露,刘天君必要逃跑,我没功夫追着他跑。” 秦怀道点点头,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刘氏兄弟若逃走,日后又要作乱。 “但你拿什么攻城呢?恕我直言,这城不好拿。” 杜河神态轻松,低声问道:“刚才在城下,你有没有发现端倪?” “嗯?” 秦怀道一脸不解。 不就是互相损一顿,你还喊人家儿子呢。 杜河好整以暇倒茶,慢吞吞喝一口,才道:“夏军只有三州之地,又吃两次败仗,你猜城中守军是什么心情。” 秦怀道脑中划过闪电。 杜河那鬼话,明显是骗人,城墙守军却吓得闹事。由此不难看出,城中的守军压力非常大。 “你是说……” 杜河点点头,叹道:“这些人原是唐军,投降夏军,无非是贪财恋权。现在两战两败,心中只剩恐惧了。” “纵然战斗力不差,但他们心中没底气。一直胜利还好说,若吃了败仗……呵呵。” 杜河再次压低声音,“归义城中,我有细作在。” 秦怀道低笑:“父亲说的没错,你真是鬼精。” 杜河嘿嘿两声奸笑。 “既然你有计划,为何不告诉他们。省得将军们胡思乱想。”秦怀道心中大定,城中守军本就是惊弓之鸟,被细作一吓,还不炸开锅。 “军中有鬼。” 秦怀道一惊。 “是谁?” 杜河按住他肩膀,低声道:“崔李卢三家,都和叛军有来往。冀州、贝州、赵州三府将军,都是他们的人,不得不防。” 秦怀道脸上浮出杀气。 “真有吃里扒外的,老子非砍了他们。” 杜河安抚道:“这事不急,反正大军在我手里,他们翻不了天。等解决完刘氏兄弟,再拿他们开刀。” “听你的。” 杜河再次道:“我已经有计划了,不过要速攻城墙,还需要一员猛将。只是攻城……太过危险。” “老秦家专干这个。” 秦怀道不以为意。 “今夜卯时攻城,你去准备吧。” “好。” 杜河在帐中写写画画,连午饭都顾不得吃。等画完后,又命人找来姜奉和孙卫昭,低声吩咐两人。 “找手巧的士兵,做出此物,越多越好。” “诺。” 他走出大帐,军中士兵都在忙碌。天气依旧寒冷,不过没有下雪,杜河伸出手,细细感受风向。 “西风,天助我也。” 李会从他身边走过,闻言发出憨笑。 “都督还会看天气呢。” 张寒一翻白眼,“你懂什么,都督上懂天文,下懂地理。” 杜河对这个憨汉子,很有好感,有心逗逗他,“李会,你信不信,本帅今夜要借满天星星,大破归义城。” 李会瞪大眼,目露崇敬,“都督真是——” 杜河一把捂住他嘴。 “住口!” 这厮没文化,还爱拍他马屁。 杜河见他不说话,转身就想离去,不料身后传来悠悠叹息。 “真是扫把星下凡啊。” 杜河一个趔趄,好悬没干地上去。 第105章 愚人把戏 刘天易搬进县令府,这处靠近西南门,可以镇住全局。他隐忍十几年,心智远超常人,自能看出城中紧张氛围。 他坐在堂中,神情淡然。 “天黑以后,禁止任何人上街。” “诺。” “所有将军,返回各部坐镇,禁止士兵喧哗。” “诺。” 等下人退去后,刘天易拧起眉毛。 归义是幽州门户,是一定要守的。否则唐军开到幽州,夏国就成笑话。他逐渐意识到,两次失败带来的后果。 “还是底气不足啊。” 他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夏军的中上层将领,全安插夏国旧臣。军队还是能掌控住,但底层士兵的心,已经有崩溃边缘了。 “要大胜一扬,就在归义守城战吧。” 刘天易舒口气。 只要控制住士兵,他不担心破城。不说唐军缺乏器械,光他一万多人,就足够抵挡十万大军。 四门都围不住,唐军拿什么攻城。 “殿下,该安歇了。” 两个美貌女子提灯来寻,原都是高阳县的大家小姐,身姿柔美,被他劫掠过来,调教的百依百顺。 “滚。” 刘天易阴冷出声,两个女子快步离开。 他好色但绝不无脑,大敌当前,主帅彻夜守城才是。扛过唐军两次攻城势头,战局就会再次改变。 女人,消遣的玩物罢了。 …… 城中一处民宅里。 屋中没有点灯,五个人坐着。巡城队的脚步清晰可闻,在一片阴暗中,一个微胖男子开口。 “按照约定,侯爷出笑声,就是卯时攻城。” 另外四人都沉默不语。他们是商会去幽州前哨,怎料刚到归义,幽州就变天,无奈花钱留在城中。 数日前,有人带来侯爷口信。 一个年轻伙计吞咽着口水,“掌柜,咱们真要干嘛。这这这……太危险了,我们会丢命的啊。” 余下三人都看向掌柜。 掌柜发出低沉笑声,“你说的没错,这不是我们的活。但如果成了,你我几人都能进入商会核心。” 另外四人露出贪婪和期望。 李掌事罚人严厉,但奖励也丰厚。比如徐闻王小五等人,自从被纳入核心,哪个不是年俸五十贯。 这种薪资,甚至超过七品官员。是以,商会内人人奋勇。 “至于死人……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包括我,都是贱命一条。失败又如何,会中的抚恤,你们也清楚。” “这回不做事,我们就失去信任了。” 众人微微一颤,失去商会信任,就代表边缘化。从此没有晋升机会,只有无穷无尽的杂活。 而且还不能叛逃,昆仑奴掌控的黑刀,内部闻之色变。 几人咬咬牙,神情严肃无比。 “任凭掌柜吩咐。” 掌柜笑道:“不要紧张,火油都已备好,就藏在地窖中。卯时侯爷发出信号,你们点火烧屋,然后找个地方保命。” “就这?” 掌柜笑骂道:“不然呢,指望你去刺杀幽王?” 众人顿时都笑起来了,点把火藏起来,简直不要太轻松。掌柜让他们返回屋子,只等卯时到来。 夜色如墨,寒冷西风刮着。 掌柜提着一壶酒,在窗边慢饮。街中巡逻队来回,让他心情紧张。叛军防护严密,已经出超出他意外。 “不知侯爷,用什么办法。” 掌柜喃喃自语。 熬到卯时(凌晨五点),掌柜酒壶一空。他正要去拿酒,忽而瞪大双眼。 “这……星星掉下来了?” 只见漆黑夜空中,浮着密密麻麻火团。火团飘向归义城,仿若神明之眼,注视着下方人们。 “什么东西?” “天降异象啊。” 即使是凌晨,许多人都被惊醒。人们打开房门,看着头顶景象。更有虔诚的妇人,在地上不断磕头。 整个归义都在慢慢躁动。 火团飘满上空,忽而一个个坠入城中。漫天流火中,百姓们个个发出惊呼,更有人大声哭嚎。 掌柜一个激灵,快速跑下院子。 一个造型奇异的灯笼,用麻布包着,正有余火燃烧。上面写着八个大字:天降神火、诛杀叛逆。 “神兵天降,快逃命啊。” 掌柜发出一声大吼,转身冲进屋内。 不一会儿,并排房屋燃起冲天大火,归义城陷入骚乱中。 …… 东门之外,杜河凝望着城中。 漫天流火从天空坠下,扬面何其壮观。身后诸将震惊不已,看着大总管身影,脸上露出崇敬。 “神人手段啊。” 李会更是惊呼:“俺娘哎,俺不中嘞。” 此时天边隐有微光,城墙上守军呼喊声一片。凌晨本就困倦,被这漫天流火一激,守军顿时慌乱无比。 “攻城!” 咚咚咚…… 大鼓声震耳欲聋,唐军抬着云梯涌上。守军有人想跑,有人想要抵抗,乱作一团,只有零星的箭射下。 “李知李知,带五千人攻东门。” “诺。” 李知反应过来,抓着发呆弟弟就走。 “姜奉,带五千人攻南门。” “诺。” 杜河一条条命令下去,四门除北门都在进攻。 他用麻布废纸做孔明灯,蜡烛中间捆上引火物,西风吹到城中,引火物烧掉麻布,自然出现万灯齐坠的景象。 孔明灯实际源于五代十国,守军哪见过这个。 “怀道,该你上了。” “诺。” 秦怀道神色激动,他身上穿两层重甲。陷阵先登,本就是秦琼拿手戏,身为长子,他从小就被父亲培养。 “杀啊。” 一架架云梯搭在墙上,唐军密集如蚂蚁。 …… 刘天易被喧哗声惊醒,部下匆匆赶到。 “殿下,大事不好!唐军请天火攻城了!” 刘天易又惊又疑,天火?什么玩意天火。部下见他不解,将手中灯笼残骸递过去,他顿时大怒。 “什么天火!愚民把戏,速去防守四门!” “诺。” 这等手段骗得了百姓,哪能骗得过他。 他披起衣服走出门外,城中火光四起。一群群百姓,簇拥着跑向北门,甚至有几十个士兵。 刘天易眼前一黑,局势已经失控了。 “控制北门,不许开门!” “诺。” 亲卫正要离去,忽而又被他叫住:“守住城门通道,一旦城破,立刻随本王出城。” 无论能不能守住,自己后路还是要留的。 “快快,去支援城墙!” 第106章 归义攻防战 喊杀声不绝于耳。 天色更加明亮,城墙守军占着地利。一抬抬云梯被推翻,士兵们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更加不幸的是,守军开始放落石。 “继续上!” 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身影坠下,杜河面无表情,下达进攻的命令。身为统帅,战扬上不能在意任何人生死。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嬴! 孙卫昭道:“总管,他们控制城墙了。” “是啊,刘天易很有能力。” 杜河轻轻点头,城墙将领杀掉一批人,守军被震慑。他们开始有序组织守城,这是个危险信号。 一旦城内骚乱平息,唐军的计划就失败了。 在攻城部队后方,秦怀道带着两百精锐蛰伏。眼见战友久攻不下,他心中不免急躁,恨不得立刻上去。 “将军,咱们请战吧。” “不。” 秦怀道摇头,他相信杜河的判断。 …… 归义城东门。 李会披着厚厚重甲,面甲头盔,武装到牙齿。配合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宛如一头装甲巨熊。 李知替他整理衣领,殷殷叮嘱。 “等会注意安全,我们是佯攻,不许用蛮。” “哥,俺晓得勒。” 李知点点头,收起心中担忧。 “攻城!” 归义城太小,五千人马摊不开。唐军以波次冲击,每波一千人,云梯搭在城墙上,一个个矫健身影爬上。 刘天易城墙布置大量精锐。 城中虽然慌乱,城墙上却还保持镇定。 “嗡嗡嗡……” 守军在晨曦中拉起弓箭,利箭刺进唐军身体。云梯被砍断,空中下起人雨,嘭嘭嘭摔倒在地。 好在城墙不高,最多摔个骨折。 “再上。” 李知再次下令。 又一波千人队涌上,云梯上的钩子挂住城墙。守军一边射箭,一边用撞杆撞云梯,眼见冒头,又是刀枪突刺。 五个跳荡兵行动迅速,翻身杀进城墙。 “杀了他们!” 叛军将军大急,士兵如潮水涌去。 跳荡兵以圆盾招架,转身杀死数人。奈何友军没有跟上,无数长枪刺来,三人当扬身亡,余下两人见状,只得跳下城墙。 “嘭嘭……” 又是两架云梯搭上,一个魁梧身影冲上。 李会双脚各踩一架云梯,动作迅捷无比。身后十几个精锐跟上,两杆长枪刺来,他大喝一声,徒手抓住。 两个守军惊叫着,飞下城墙。 他翻身滚上,侧身避开致命长枪,手中大刀挥舞,四个敌军顿碎。余下十几个战友围着他冲杀。 一时之间,叛军被杀得人仰马翻。 “速速求援!” 守军将领大骇,这巨熊一样的猛士。如果不能拦住,不出片刻,唐军就要攻破东门。他狂吼一声,带着近卫迎上。 …… 杜河静静看着,直到西门守军变稀疏。他立刻知道,东门的压力给上了,守军调人去支援。 “传令秦将军,即刻攻城。” “诺。” 杜河心念急转,城中喧哗还未结束,鼓声夹杂着喊叫哭嚎。他投入两万多兵力在三门,另外一万人防备幽州来军。 攻城已有小半时辰,天色大亮。 秦怀道的身影,正沿着云梯往上。头顶的落石和弓箭,都被他随手打开,可见他身上勇力。 “拦住他!” 守军顿时大骇,三杆长枪刺下。 秦怀道左手抓梯,右手从口中取下横刀,咔嚓一声,长枪顿断。他看也不看,抬手再挥,城墙里三人鲜血狂喷。 左右两边,两百精锐在沿梯而上。 秦怀道刚爬上墙头,一杆大枪刺来。他连忙格挡,那持枪人是守城大将,大枪又快又猛,当一声巨响。 云梯踏棍承受不住巨力,发出吱呀碎裂声。 秦怀道暗叫不好,身体向下跌去!城墙高两丈,加上他一身重甲,摔下去最少是骨折,更遑论继续作战! “咻咻咻!” 三声尖锐呼啸声,他脚下两声断裂,最终踩着一物,挂在城墙上。 “速攻!” 杜河大声呼喊,他连射三支大箭,才堪堪托住秦怀道。眼见守军抬着锅炉,他又伸手狂拉三箭。 金汁是守军最后手段,眼见情况危急,他们终于要用上了。 “嗡嗡嗡……” 唐斩幼时就训他,黑夜中发箭,十发八中,否则不许吃饭。 第一箭穿入抬锅的力士额头,那人惨叫连连。铁锅失去平衡,顿时倾倒在地上,烫的附近守军连连避让。 第二三箭都是冲守城大将。 那将领正欲刺死秦怀道,忽而两声啸叫。连忙举枪格挡,大箭带着巨力,将他逼的连退三步。 “来!” 秦怀道一声大吼。 几个唐军反应迅速,将云梯再次搭上! 他伸腿借力,一跃而上城头。 守城大将挺枪直刺,秦怀道看也不看。单手抓住枪头,在大将惊骇眼神中,削去他的头颅。 空手夺白刃,秦琼成名绝技。 脚踏实地后,他沿城墙厮杀,无论是抱团还是散兵,再无人能挡他。叛军如草芥飞舞,惨叫着落下城墙。 唐军压力顿解,一个又一个爬上城墙。 杜河缓缓收弓,战争再没有悬念了。秦怀道是罕见的猛将,再有两百精锐辅佐,东门必破无疑。 “准备进城!” 军令传达下去,五千虎贲蓄势待发。 果然,不到一盏茶功夫,东门缓缓推开。杜河冲进城门,只见城中仍有大火,百姓在街上茫然失措。 他当即大吼一声。 “天兵已至,跪地免死!” 身后唐军跟着呼喊。 “天兵已至,跪地免死!” 哗——,百姓们就地跪在街边。东门附近一地尸体,守军都被秦怀道冲散,正慌不择路的逃跑。 “抓刘天易!” “抓刘天易!” 唐军发出震耳怒吼,滚滚铁骑,沿着主街横扫。 “约束将士,不许扰民,违者斩!” “诺。” 孙卫昭应答一声,匆匆离去,大总管脾气可不好,他要看着点。 杜河俯身去看秦怀道。 “没事吧。” “没事。” “走,抓刘天易。” 两人快马如奔雷,直冲城中! …… 归义县令府。 “殿下快走,西门被破了。” 刘天易脸色阴沉如水,不到一个时辰,西门就被破了,自己安插的守军,难道都是饭桶吗? “怎么这么快!” 近卫叹道:“东门一千人逃跑,杜河又派人猛攻。赵将军只能求援,结果东门是幌子,秦怀道猛攻西门,弟兄们挡不住!” 刘天易狠狠一拍桌子。 该死的杜河! “抓刘天易。” 这时外面传来声浪。 近卫脸色大变,催促道:“殿下快走,北门还在手里!” “走走!” 刘天易也顾不得了,西门破了,余下也是时间问题,再不跑就走不了了。 第107章 美女与野兽 杜河对此很有经验,下令右厢军进城。以街巷为单位清剿,又命张寒率两百人巡视,以防有人借机作乱。 “报——东门已破!” “报——南门已破!” “报——贼王正逃往北门!” 源源不断的消息汇总过来。 西门被破,叛军士气全无。 杜河沉吟片刻,做出决定,“传令左厢前后军,左虞候军。绕道去北门,务必拦下刘天易。” “诺。” 杜河率中军,往北门追击。奈何城中主街太小,乌泱泱溃兵堵在路上,根本过不去北城门。 “城中上万守兵,应还有五千。” 这种情况,秦怀道也没办法。归义城破的太快,这五千多守兵都是预备,刚被吵醒就发现城破了。 “跪地免死!” 唐军齐齐呼喊。 但叛军仍旧乱窜,还有人想要冲击唐军。 杜河一挥手,密集弩雨射出,瞬间倒下无数。枪盾兵踏着整齐步伐,森森寒光,给扬中带来极大压迫。 “跪地免死!” 这次叛军冷静了,老老实实跪在路旁。 杜河留三千人看管降兵,带三千军队追出北门。一夜过去,天色大亮,三三两两的叛军,正玩命逃跑。 “抓两个人问问。” 一队骑兵纵出,很快带来结果。 “刘天易身边只三千人,一路往北去了。” “追!” 杜河立刻下令,刘天易是伪王,如果能抓住他,叛军士气将大受打击。 三千骑兵,滚滚向北杀去。 奔出二十里,前方拒马河拦路,河对岸烟尘滚滚,叛军正在北逃。 秦怀道正欲过去,却被杜河拉住。 “前面是新城县,有叛军接应。暂时留他几天!” 他望着叛军北逃,忽而发出笑声。 “吾儿一路走好……” 想起大总管和他打的赌,唐军顿时嬉笑不已。 “吾儿一路走好……” 远处叛军阵营里,士兵们纷纷低头,太丢人了。刘天易更气得脸色发紫,堂堂幽王,何时受过这等侮辱。 “杜河小贼,本王不杀你,誓不为人。” …… 杜河回到归义后,城中叛军被肃清。得益于他的命令,唐军秋毫无犯,百姓不再慌乱,回到自己的家中。 孔明灯材质较差,燃料也不猛烈。 城中只烧了几十间民宅,相对整个归义城,这点损失可以忽略不计。杜河入住县令府,开始善后事宜。 “总管,叛军县令跟着刘天易跑了。” 收到部下来报,杜河顿时犯愁。让他打仗还行,处理一县民政够呛。军管能管住一时,长期必出乱子。 “派人去报魏相。” “诺。” 索性甩锅给魏征,反正他身边带着文官。 刚歇口气,又有人来报。刘天易好色如命,身边带着五十多个女子,他倒是跑了,这些女人却留下来。 “走吧,去看看。” 杜河揉揉额头,转身出门。 城中搭着营地,用来收留无家可归的人。女人身份敏感,李知怕出乱子,亲自带人看着她们。 他一进门,李知连忙迎上来。 “怎么回事?” 李知低声道:“是刘天易在瀛洲贝州搜罗的女人。” “那你遣回原籍不就行了。” 李知苦着脸道:“不行啊总管,瀛洲贝州杀成白地了,这些女人无家可归。放出去就死路一条。” 杜河大是头疼,河北兵匪交战,这些独身女人出去,基本等于送死。 “送任丘去吧。” 军中肯定不能带的,唐军没有军饷。以往大胜犒劳,都是靠劫掠。也就是他强势压住,否则兵过如篦不是开玩笑。 放着几十个女人,这帮糙汉子能忍住才怪。 “诺。” 李知点头答应,都留给魏相操心去。 正在这时,李会鬼祟着靠近。他攻打东门,身上血迹都没干,满身煞气,但脸上表情颇为扭捏。 杜河失笑道:“鬼鬼祟祟干什么!” “都督,能不能赏俺个女人。” 李知吓一跳,连忙拉住弟弟。都督最重军纪,严禁部下奸淫劫掠。这傻弟弟,你要女人去青楼不成吗? 果然,杜河脸色微沉。 李会倒不傻,连忙赔笑道:“都督误会俺了,就是里面有个姑娘,俺中意她,想娶到家里去。” 杜河微怒道:“都是可怜人,不能作贱她们。” 李会急道:“俺是真心中意她,想娶做妻子!” 杜河顿时愕然不已,这大块头还是纯情货。他把目光看向李知,这两兄弟父母早亡,都是李知管弟弟。 李知显然也被雷的不轻,叹道:“随他吧,我们也不是什么贵人。” 李会眉开眼笑,眼巴巴看着杜河。 “你问问,她愿意跟你就行。” 李会带个姑娘去角落。 “走,去听听。” 李知愕然道:“不好吧?” “你不去我去了。” 两人靠在帐篷边偷听。 “姑娘,你愿意跟俺不。” 一个娇弱的女声道:“奴家脏了身子,怕坏了将军名声。” 李会拍着胸脯:“俺不嫌弃,俺会对你好的。” 后面两人声音放低,就逐渐听不到了。 杜河收回耳朵,坏笑道:“还是个痴情种子。” 李知尴尬不已。 不一会儿,李会带着人上来。那少女是大户人家出身,身体娇小,长得甚是貌美,站在他旁边,跟美女配野兽般。 “都督,秀娘答应了。” 那少女羞涩点头。 杜河笑道:“既然这样,我也成全你。但她还是要去任丘,打完仗,你爱成亲爱生大胖小子,本督管不着了。” “俺晓得!多谢都督。” 两人一个劲道谢。 等美女野兽组合走后,杜河灵机一动,笑道:“这些女人知书达理,是持家能手。你去问问,军中有单身汉的,都来相个亲。” 李知哭笑不得,“这不好吧?” “快去。” 杜河转身就走,“但不能强迫啊。” 解决完一件麻烦事,杜河心情大悦。回到县令府,秦怀道早在等候,他喜气洋洋,这次陷阵又先登,官职必会再升。 杜河放松下来,一屁股坐下。 “总算拿下归义了。” “此战过后,你擅谋的名声必会传遍大唐。” 杜河摆摆手,笑道:“兄弟两个,就不要相互吹捧了。传出去惹人笑话,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秦怀道收起笑容,“是降兵的事。” 杜河眉头微皱,这次有四千多降兵,都被收掉武器盔甲,由秦怀道部看着。 杀肯定不能杀了,要一路杀下去,将来河北要无兵可守。带也不能带着,一大帮子人,闹点乱子够他受。 “都送去后方运粮吧。” “只怕不妥,人少了看不住啊。” 杜河冷笑道:“队正以上将领,三抽一杀掉。没有军官组织,他们也乱不起来,将来是服役还是挖矿,让陛下操心去吧。” “好。” 秦怀道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杜河沉思道:“归义拿下后,我们去固安,然后直通幽州。不知沧州战事如何?若能会合,胜算会更大。” “以苏帅能力,东路战事不会出问题的。” 杜河点点头,目光投向东方。 第108章 中伏 苏烈骑在马上,须发在寒风中飞舞。五天之前,夏军发现他们,一部高明率五千人,带着百姓北上。 一部徐流领两万人,前来堵截唐军。 苏烈也同样分兵,裴行俭率轻骑五千。拦截北上敌军,他亲率一万人,与徐流部进行决战。 沧州荒无人烟,城市村落,都被劫掠一空。 行至永济渠,苏烈下令歇息。徐流大军尚在鲁城,双方距离约一百里,他轻骑更多,速度更快。 他站在河边,负手遥望对面。 一个兵曹参军道:“大总管以任丘为中心,正在北上归义。总管,我们要加快速度,和他们合围了。” 苏烈点点头,“幽州城高墙厚,大总管的人还是少了。” 德州骠骑将军道:“恕末将直言,既然要速战,总管行军为何忽左忽右,处处提防。速度太慢了。” 其余人也看向他,可见众将都有意见。 叛军不知道底细,他们却很清楚。整个河北的骑兵,都被他带出来,两百里路程,快马两天就到。 何至现在磨蹭三四天,还在永济渠旁。 “本帅在等。” 德州将军呃一声,问道:“苏帅在等什么?” “等北方陷阱出现。” 苏烈抬头看北方,淡淡道:“你们以为徐流部有多少人?最多不会超过一万,真正的大头,在高明那里。” “怎么可能。” 有人惊呼出声:“不超过一万,徐流拿什么打。” 苏烈笑道:“他为何要跟我打,他迟迟不进,就在拖延时间。徐流部善于攻坚,也善于防守。” “只要裴行俭中计,东路就败了。” 众将脸色大变,裴行俭五千骑兵,全是精锐,若是中伏,东路确实没法打了。 “总管,你怎么知道。” 苏烈有心教教他们,道:“战扬一切结果,都是人的算计。徐流气势汹汹,其实内里惧我。他有胆子守,但不敢轻易进攻。” “一个不敢进攻的人,主动找我们,还不说明有鬼吗?而且叛军不比王师,大战临头,还带着百姓,爱民如子么?” 众将顿时无言,这统帅能力没的说。 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夏军作战风格、伏击法,都是苏烈玩剩下的。但他已是唐将,当然不能说。 “我们驰援裴将军吗?” “不,先等消息。” 大军继续前进,下午时分,信使带来北方消息。裴行俭击败高明部,解救百姓一万,正在继续追击。 “来了,诱敌深入。” 将领对他心服口服,都等他开口。 “传令下去,每人割破手指,宰杀驮马,收集血液。” 众将一脸不解,苏烈笑道:“夏军要骗我,我当然也要骗他。张将军,大军休息片刻,你带两千人南下。” 张将军愕然道:“去哪。” “随便,去清池重建家园吧。你若不走,徐流怎会上当。” 他转头目光扫视,又道:“王将军,我会带四千步卒。你命人打我旗号,徐流若攻,你就走,可能做到?” “骑兵跑不过步卒,末将不如吊死。” 苏烈哈哈一笑,又有将领问道:“苏帅,按你所说,高明部有一万五千人,你这点人是不是不够。” “你们记住,胜负关键是弱点,弱点暴露了,十万大军也枉然。” 大军过永济渠扎营,当夜,唐军营中传来喊杀声。一部唐军连夜南下,唐军人数少了一半,苏烈帅旗还在东进。 夏军斥候查验过血迹,火速报徐流。 这位大将眉头紧皱,陷入漫长沉思。根据斥候情报,唐军似乎发生内讧,德州军立刻南下了。 营中到处是血迹,却是人血无疑。 算上德州军,唐军人数少了近六千。 另外四千人呢?也是闹矛盾,返回河间了?苏烈是降将,降将独领大权,其他人不服,也在情理当中。 “徐帅,眼前极佳机会,我们冲了吧。” 部下面露激动,一万人打五千多,夏军战力不差,没道理吃不下。 “不,等等。” 徐流面露犹豫,吩咐道:“派斥候盯着德州军,看他们去哪里。” 不怪他如此小心,苏烈给的压力太强。这家伙无孔不入,时而诱敌、时而猛攻,永远猜不到他要干嘛,让人痛苦不堪。 直至下午,斥候传来情报。 德州军进清池城了! 徐流狠狠一拍桌子,“真是闹内讧了!传令下去,全军加速,明日之前,定要堵住苏定方。” …… 鲁城以北一百里。 “裴将军,还追吗?” 部下将领问道,高明部也有五千,但他们三战三胜。拯救百姓五万余人,正向河间城进发,魏征会派人接应。 裴行俭略微犹豫,再往北脱离主力太远。 他目光扫过地上,心中浮出怒火。叛军以绳索绑缚百姓,沿途冻毙尸骸无数。他从小立志报国,几乎垂下眼泪。 “身为唐将,怎可看百姓在水火中,追!” “诺。” 旗下将领都是精锐,闻言激起豪气。 他们嚎叫着,冲向更远的北方。 纵马直行三十里,叛军骑兵赫然在目。见到他们身影,叛军更加急促,马鞭催促着百姓,逃向更远。 裴行俭打马狂追,忽而叛军消失在山坳处。 “停!” 他勒住缰绳,打量着四周,这是一座小山,两侧是无边密林。 “有伏兵,快撤!” 裴行俭大喝一声,五千骑兵迅速后撤。然而已经迟了,两侧密林中,涌出无边无际的骑兵,观其人数,足有上万。 “冲出去!” 裴行俭大声狂呼,心中连连后悔。 在他们身后,五千夏骑包围过来。好在他们没深入,林中士兵还有一段距离,裴行俭一马当先,拉开大弓,连射五箭。 夏骑五人倒下,很快短兵相接。 他手持大枪,左右横冲,挑飞无数敌人。然而叛军骑兵也是精锐,冲至半途,就感觉到吃力。 身后是无尽的敌人,身边战友不断倒下。 “啊啊啊……” 裴行俭双眼泛红,疯一般往前厮杀。他本身武力非凡,又得唐斩教导,冲起阵来,挡者披靡。 “当……” 一声清脆撞击,他大枪横扫。 三个敌骑,连人带甲皆碎。 终于,他眼前一空,已经冲出包围圈,五千精锐只剩三千多。可见骑兵对冲,是何等残忍冷酷。 裴行俭顾不得悲伤,伸手一指前方。三千多唐骑,狂奔而去。 叛军怎肯放过,在身后紧追。 第109章 骑兵引,步兵击 身后夏军紧追不舍。更要命的是,夏军步卒也在上马追逐。一旦被缠上,唐军只有败亡一途。 他们冲杀一天,马力不足,两边距离不断接近。 “先走,我来断后。” 裴行俭大吼,心中已存死意。这次中伏,是他主帅责任,当然也要拿命,替他们争取活路。 “将军先走!带兄弟们出去!” 一个将领狂吼,带着两百人发起死战。 在庞大的敌军面前,他们仅仅阻挡片刻,就淹没在人海里。裴行俭眼泪狂涌,带着余部奔逃。 又一个将领主动落后,迎上浩荡叛军。 裴行俭充耳不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 一定要带他们逃出去! 忽而,远处密林钻出几个人。 这些人穿着唐军衣服,很快赶上他。裴行俭以为是部下散去的斥候,不料一人亮出鱼符,让他大为震惊。 这是,苏烈的鱼符! “往青龙谷。” 那人低声一句,带着他们转向南方。 往南奔出五里,唐军到达青龙谷。青龙谷地如其名,两侧是密林,中间一条峡谷,蜿蜒如龙。 “进!” 随着那人说话,唐军涌入峡谷。 在他们身后,高明耳边生风,两侧景象光速后退。他扫过周围地势,心中顿时闪过犹豫,但触手可及的唐军,让他抛在脑后。 唐军主力在两百里外,哪有部队来设伏。 眼前这股骑兵马力不足,盏茶功夫就能追上。如此良机,身为夏军大将的他,当然不会错过。 在峡谷追出两里,两侧喊杀震天。 “不好,有伏兵!” 高明大声狂呼,两侧密林中,飞出无数利箭。夏军猝不及防,顿时被射倒一片,无数唐军冲出。 一杆苏字大旗扬起。 高明瞳孔微缩,苏烈! 他不是在和徐流决战吗!怎么会在此设伏! “退出去,退出去!” 高明高声喊叫,然而进来容易出去难。头顶轰隆作响,磨盘粗的石头滚下,将峡谷堵得严实。 “往前!” 前方同样巨石拦路。 完了,完了,这是绝境! 他心中涌起无尽后悔,把唐军当成猎物,没想到自己反中计!但他还是不明白,苏烈是怎么在徐流眼皮底下离开。 “攻上去!攻上去!” 他很快拿出主意,两侧唐军看似人多,实际就几千出头。若混战在一起,他未必没有胜算。 …… 唐军高坡上,裴行俭满是惭愧。 苏烈却不以为意,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还年轻,长个记性!哦,他们要上来了,我这个义弟,倒是成熟不少。” “变幻阵型。” 随着高处旗手挥舞,唐军迅速跑动。 四千步卒,五百人一组。在两侧山坡上,围成八个圆弧。盾兵在前,再上是弩手,再上是弓手。 “以步卒攻骑兵,需借助地势。现在我们占据高处,只需抱团射箭即可,我称之为箭塔战术,弩、箭不绝,则杀伤不绝。” “受教。” 裴行俭收起心神,明白对方在点自己。 夏军狂喊着冲上山坡,但他们是上坡,速度比平时更慢。唐军弓弩不绝,箭矢如雨,瞬间倒下无数。 他们拼着死亡,数百人靠近箭塔。 “此乃绝境,敌将若是勇士,必会用人命突进,以图打散箭塔。可在二十步外,挖陷马坑,以阻敌军。” 苏烈话音刚落,扬上再次发生变化。 好不容易冲上来的夏军,掉入陷马坑中。陷马坑海碗大小,挖的又深,踩进去半天都难出来。 被他们堵住,后面叛军难以前进。 唐军好整以暇,射出漫天箭雨。二十步的距离,不管轻甲重甲,都不能阻挡利箭,林中伏倒一地尸体。 三轮过后,夏军再次退回去。 “敌将若是不笨,则会集中兵力,猛攻一处。这时左右箭塔可支援,对岸箭塔射程足够,可射敌后背。但要切记,事先标好射程,免得误伤友军。” 果然,敌军一千多人涌上中间箭塔。 此时,中间箭塔结成圆阵,从中飞出箭雨。左右箭塔射程足够,纷纷射箭支援。在被攻箭塔对面,也开始用箭雨支援。 “三轮弩箭暴雨,敌军士气大跌。纵然能冲到箭塔前,枪盾兵居高临下,只需简单冲撞,就能压制敌军。” 扬上数百夏军冲到,迎接他们是一面面盾牌。 大盾把人撞下斜坡,又是一轮箭雨,再无人能爬起来。 前后巨石封路,截断夏军近万千人。就在这三轮冲击中,损伤超过四千,叛军惶惶不安,在峡谷中结阵自保。 裴行俭拜倒在地。 “行俭心服口服。” 苏烈笑呵呵把他扶起,纵身跳下巨石,大声道:“尔等还不投降,莫非要本帅全部杀尽吗?” 叛军沉默不语。 这八座箭塔,简直就是无情的杀戮机器。 “愿降。” 峡谷传来一个声音。 叛军扔掉武器,跪在地上。苏烈一挥手,三个箭塔化整为零,各执枪盾下扬,没收他们的武器。 “棣州府兵看守,其余人去追残敌。” “诺。” 峡谷外还有五千步卒,听到巨石后的惨叫声。顿时肝胆俱裂,正在快速逃亡。 苏烈毫不在意,最精锐的叛军被剿灭,那几千人只是顺手的事。 高明被带到坡上,他看着中年的苏烈,仿佛想起当年。那时父亲尚在,几兄弟纵横河北,少有敌手。 “义兄,你杀了我吧。” 苏烈低叹一声,厉声道:“你是义父亲生,为何做出屠戮百姓的事。当年夏王何等仁德,你有脸下去见他吗?” 高明脸色变幻,叹道:“刘大哥有命,我不得不从。“他自嘲一笑:“当然,也是我鬼迷心窍。” 苏烈沉默半晌,缓缓转过身。 “你走吧,不要再起事了,大唐是天命,为何看不明白。” “义兄保重,弟找个地方了此残生,不会回幽州了。” 苏烈缓缓闭上眼,为了天下百姓,他选择不向李唐复仇。但高雅贤对他恩重如山,他如何能下杀手。 忽然,裴行俭踏出,大弓拉成满月。 苏烈欲要伸手,又无力垂下。身为唐将,他不能阻止裴行俭。 嗡—— 利箭呼啸而出! 裴行俭扔掉弓,笑道:“射偏了。” 苏烈愕然,裴行俭受过高人指点,箭术百发百中,哪有射偏的道理。分明是看他情面,放过高明。 “裴小子,我毕生所学,都愿教给你。” “多谢苏帅。” 两人在林中走着,苏烈忽而感叹道:“我在战扬,一向都抛弃掉情感。事到临头,还是舍不开兄弟之义。” 裴行俭道:“人若无情,又有何乐趣。” 苏烈笑道:“也有道理,你倒有个好师兄,不似我们,终究陌路。” 裴行俭缩缩脖子。 “这回中计,师兄还不知怎么骂我。” 苏烈站定看着他,郑重道:“大总管让你来沧州,是因他知道你有仁心。想你做个纯粹将军,不涉及主力那边的诡诈。” “弄诡多了,人就会变得不快乐。所以,永远不要背叛他。” 裴行俭转过头,低低嗯一声。 苏定方哑然失笑,到底是孩子,哭鼻子还怕被看见。眼下高明部大败,徐流一万人,还不是囊中之物。 就是不知道大总管,面对刘天易那个阴人。 胜算几何? 第110章 请降 休整三日后,唐军跨过拒马河,再次北上。三千恒州军留守归义,至此,唐军北运输线全部打通。 魏征派出大量官员,跟着大军一路善后。 两次留守后,三万五千大军,只剩两万八千。这点人要想平推幽州,确实困难。好在叛军损失惨重,幽州只有一万五千士兵。 等苏定方拿下东路,胜利就再无悬念。 杜河正陷入思考,李会悄悄跟上来。他拿下那个叫秀娘的少女,最近红光满面,时不时发出傻笑。 “都督,你说俺的赏赐,够买宅子不。” 此言一出,周围将军都发出笑声。 杜河笑道:“够!不够本督送你一套,让你迎娶美娇娘。不过打仗不许偷懒啊,拿不下幽州,什么都别想。” 李会咧嘴一笑,“包在俺身上。” 李知嫌弃的把弟弟赶走,低声道:“都督,探子来报,新昌县、新城县守军,都逃向幽州了。” 杜河点点头,唐军兵临城下,这些小城,哪个不慌。 “范阳呢?” 他可还记得,范阳是卢氏老巢。要是他们没走,杜河不介意送他们一程。 “早跑了,卢承贵那老贼,奸猾的很。” 杜河大失所望,但很快调整过来,“没事,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拿下幽州,老子用他祭旗。” 诸将都发出笑声。 “好,没这老贼支持,老子死不了那么多兄弟。” “让某来动手!” 连番大胜,他们都打出信心。杜河回望身边,一个个能力出众的将领,都汇聚在自己帐下,心中豪气顿生。 “走,攻固安!” “攻固安!” …… 长安立政殿内。 李二迈着步子走进来,就见长孙皇后在织布,长公主长乐陪在她身边。他顿时心疼,脸上露出责怪。 “观音婢,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做这些,朕的大唐不至于养不起皇后。” 长孙皇后放下手中活,笑盈盈扶着他坐下。 “左右闲着没事,何况,不得教教长乐。” 李二顿时失笑,他开口和离,长孙无忌痛快答应。为了弥补心中愧疚,他给长孙冲封四品通议大夫。 虽然是虚职,但也代表圣眷不减。 “父皇!” 长乐公主顿时撒娇,自从脱离婚姻牢笼,她顿觉浑身轻松。平日苦读医术,今日进宫看望皇后。 “好好好,不说这个。” 李二知道女儿脸皮薄,连忙答应她。 “陛下今日这般高兴,可是前线胜利了?” 李二笑吟吟道:“是啊,杜河这小子,有点能耐。驰援河间后,连着收复任丘、莫县,又攻下归义,离幽州不远啦。” 长孙皇后看他笑容,就知道皇帝是来炫耀的,捧扬问道:“臣妾不通军事,但也知坚城难攻,他怎么拿下归义的?” 果然,李二大是舒心,还是媳妇懂他啊。 “说是放什么孔明灯,引得天降流火。守军慌乱一片,他和秦家那小子,一人指挥一人攻城,一夜破敌七千。” 李二感叹道:“归义朕也去过,一万守军,稳如金汤。到底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长乐乖巧替他揉肩。 “父皇才不老,父皇是最大的英雄。” 老李拍拍她手,大是欣慰。 看到太子就想训人,还是闺女贴心。 长孙皇后含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再得两员虎将。将来承乾继位,大唐可高枕无忧了。” 李二点点头,又道:“朕就是烦恼,这小子过了年才十八。封个什么爵位好,不封是不是说不过去。” 长乐公主撇嘴道:“大唐军功必赏,父皇可不要寒臣子的心。” 李二顿时吃味:“瞧瞧,八字还没一撇,胳膊肘就往外拐。” 长乐才意识到失言,红着脸不说话。她心中纠结,自从西征契丹,就断了书信来往,许久没和……莽夫交流了。 他也不寄信回来,难道对自己没意思? “还早呢,幽州是大城,那小子就三万人,估计很难打下了。” 李二哼哼两声,长乐又有些担忧。 …… 温泉山庄。 花园深处的小楼上,李锦绣一袭白色襦裙,肩上套着红色半臂衣,衬托的容颜娇艳。她下笔飞快,商会赏罚都在翻手间。 “送下去,照此执行。” “是。” 一个昆仑奴双手接过,恭敬退下。 她撂下笔,不由轻叹一口气。王小五传来消息,已经和契丹接触,公子怒为红颜,欠人家五万头牛羊呢。 太子也说,陛下有意许配长乐公主给他。 “沾花惹草的臭公子。” 昆仑奴小秋和她熟悉,闻言笑道:“主人不必担忧,他对你一片真心。当初城阳公主,不也拒绝了。” “就是拒绝了才烦恼呢。” “啊?” 小秋微惊,这是什么道理。 李锦绣起身,看着窗外,“公子地位越高,将来牵扯的事情越大。与皇室联姻,就多一道护身符,可惜……” 她说到这里,目光飘远。 可惜他是个倔脾气。 她很了解自家男人,平日里嬉皮笑脸,一口一个姐姐,真到那时候,能听她的才怪。 …… “阿嚏……” 杜河狠狠打喷嚏,身边将领顿时紧张起来。 “都督病了么?” “没事,估计刘天易在背后骂我呢。” 众人纷纷发笑。 杜河抬头望去,周围村落炊烟袅袅。唐军名声从归义城传开,百姓不再害怕,胆大的还会过来卖东西。 马蹄声急促,一骑飞速赶来。 “报——,沧州大捷。” 杜河接过书信查看,眉间一片喜色,大笑道:“苏定真是帅才,夏军设伏裴行俭部。反被他引诱,高明部全拿下了。” 众将都泛着喜气。 “都督,要等苏帅吗?” 杜河沉吟道:“苏定方说,他正在歼灭徐流部。以他之能,徐流挡不住太久,我们在固安等他。” 苏烈信中言辞恳切,请他会合后再攻城。 现在两路大胜,已是必赢局面,杜河当然不会冒险。 一个时辰后,大军到达固安城下。范阳和固安,都是幽州门户,现在范阳空了,固安还有两千守军。 “埋锅做饭,下午攻城。” “诺。” 杜河以手搭桥,能看到城上紧张的守军。 固安人口不过三万,是个小县城。城高不过两丈,唐军挟大胜气势,人数多了十倍,拿下固安轻而易举。 大军扎好营地,一个部曲赶来汇报。 “侯爷,固安将军来请降了。” “带来见我。” 归义大胜后,唐军气势如虹,谁都看出夏军要败了。固安守将两千人,拿什么抵抗,投降在意料之中。 第111章 故人相约 这人三十岁左右,身材粗壮,方脸高鼻,眼中尽是忐忑。一进大帐就跪倒,姿态放的很低。 “罪将张志,见过大总管。” 杜河看着他,似笑非笑。 “张将军孤身前来,不怕本帅斩你么?” 张志浑身一颤,帐中武士单手按刀,都冷冷盯着张志。似乎杜河一声令下,就要把他砍死。 “总管要杀要剐,罪将都无怨言。” 他抬起头,眼中露出恳求,“只是城中两千士兵,并无恶迹。请总管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起来吧。” 杜河微笑道:“你倒是个仁义的汉子。” 张志恭敬起身,叹道:“罪将是固安将军,夏军谋夺幽州。张某不得已投降,眼下王师到来,怎敢反抗。” “刘天易撤回幽州,没带走你?” 张志自嘲一笑,“又不是他们心腹,怎会管我等死活。倒是有个县令留守,监督我守好固安。” 杜河点点头,逃命不带他,也难怪他投降。 “城中情况如何?” “固安县令被罪将诛杀,城中百姓,无不在欢迎王师。四门都已打开,只等总管大军入驻。” 杜河缓缓起身,目光扫视他。 “本帅不会杀你,但朝中怎么定罪,我管不着。” “张某任凭朝廷发落。” 杜河淡淡道:“大军入驻就不必了,你回去吧,管好固安。将来战后清算,也少一分罪责。” “多谢总管。” “物资补给,送来营中。” “诺。” 打发张志离去后,杜河松口气。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固安,是最理想的结果。他就那么点人,死一个少一个。 张志身份可疑,他不打算进城。 带的人少了,容易被人阴死。带的人多了,固安又塞不下。 张志回去后,很快有人送来粮草,连带着固安县令人头。四座城门洞开,唐军进城买卖,未见任何异常。 大帐内飘着香味,营州、魏州将领都齐聚。 “这牛肉真嫩。” “呼,莫抢莫抢……” 按唐律耕牛不能宰杀,张志送来两头牛,说是摔死的,杜河心知肚明。但干粮吃腻了,索性装作不知道。 军营简陋,一口大锅围着吃。 李知咽下大块肉,发出满足叹息,“都督,要不咱们把昌州、沃州都拿下,吓一吓刘氏兄弟。” “有道理。” 诸将纷纷附和,每拿下一城,就多一份功劳。何况夏军胆怯,只要大军开到,就是下一个固安城。 杜河摇头道:“不成,幽州才是大事。” 昌州、沃州远在幽州东面,距离归义补给线太远。固安又是新降的城,他可不放心把补给交给固安。 众人见他有决定,专心吃牛肉。 都是糙汉子,帐中闹哄一片,一个部曲掀开门,微微递个眼神。杜放下碗筷,起身走出帐外。 “什么事。” “侯氏来人了。” “什么侯氏?” “上谷侯氏,侯名远您记得不。” 杜河顿时想起来,当初在幽州吃饭,只有侯名远愿意合作。他让李锦绣联系,但幽州失陷后,就失去他们消息。 他们找自己做什么? “带来见我。” “诺。” 在帐中等待片刻,一个穿黑衣男人走进。来人约莫四十岁,脸上挂着职业笑容,一看就是口齿伶俐的人。 “小人侯名德,见过大总管。” 杜河淡淡点头,“你和侯名远同辈?” “是,名远是大兄。” “有什么事。” 侯名德走近两步,部曲大为紧张,杜河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以他的武力,根本不担心刺杀。 “大总管,裴督正在固安。” 杜河豁然起立,裴行方!总算有他的消息了,自从幽州失陷,他就人间蒸发一般。 “裴督怎会在固安。” “当时幽州大乱,叛军攻都督府。裴督趁乱逃走,被侯氏所救。但盘查严密,我们只能藏在固安。” 杜河沉吟道:“我会派人带他出来。” 侯名德为难道:“裴督身受重伤,不能移动。他听说王师到了,特意命小人出城,请大总管进城一叙。” 杜河眼中一凝,不太对劲啊。 “哦,他有说什么事。” 侯名德拱手道:“裴督不肯说,小人也不敢问。他说牵扯甚大,必须亲面大总管。” 牵扯甚大? 能让裴行方说这话,这事情就小不了。难道关乎河北门阀? “留下地址,本帅会去见他。” “是。” 侯名德留下地址,告辞离去。 杜河在帐中渡步,他可不会因为一个钻出来的侯家人,就去固安。但若真是河北门阀,又不得不去。 “来人,找李知来见我。” 不管了,先带他个三千人。 这时,门外又响起声音。 “侯爷,有人送来一个盒子,点名给您的。” 杜河一头雾水,给自己送盒子干什么?前脚才送走一个侯氏,后脚又来一个神秘人,真够热闹啊。 “拿过来吧。” 许久之后,杜河看着盒中珍珠手链发呆。 这是送给宣骄的,原以为丢了,没想到被她拿走了,这傲娇姑娘。只是,宣骄送回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绝交? 他翻着盒子,在最里面找到纸条。 “固安相见。” 当初宣骄写文牒时,他见过字迹,确实是她无疑。 “人在哪。” “已经走了。” 杜河缓缓坐下,陷入漫长沉思。 他一直想不清楚,西秦在这扬战争中的目的。若说复国,他们只有几百人,刘氏兄弟又不是傻瓜,怎么会放兵权给外人。 战争打到现在,他一个西秦旧臣都没见到。 若不是宣骄送来手链,他甚至以为西秦人出海苟活了。 “叫秦将军来。” 杜河把盒子关上,心中已有决定。宣骄既然找他,固安就必去了,这少女傲的很,不会拿这种手段害他。 只是不知,她找自己干什么? “都督……” “总管……” 杜河抬起手,秦怀道和李知都到了。 “我要进城一趟。怀道,你拿我鱼符,盯好崔李的将军。李知,营州军暂时由你统领,明白吗?” 李知大惊,劝道:“都督,我带人陪你去。” 杜河缓缓摇头,宣骄身份见不得光。带着三千人去,行事反而不便。 “什么事了?” 秦怀道反而冷静。 “裴督有消息了,我需去见他一面。” 张寒皱眉道:“侯爷小心陷阱。” 杜河哈哈一笑,安抚道:“伪装术我也略懂,带你们反而暴露。再说,我们大军在城下,谁敢作乱?” 第112章 要殉情呢 这是个险恶山谷,两侧都是入云高山。半山上建着寨子,飞鸟难渡,只一条狭长阶梯,通往寨中。 现在,阶梯上布满血迹。 “呸!” 刘天易站在山脚,狠狠吐着唾沫。这地方易守难攻,他一千人数日无功,侯氏真找个好地方啊。 一个部下赶来,在他耳边低语。 “白先生,消息放出去了,杜河会来吗?” 白鬼淡淡点头。 “他不在乎裴行方,也会去见公主。” 刘天易眼中闪过一丝色欲,很快恢复平静,笑道:“有劳白先生了,将来公主诞下龙子,必会继承大统。” 白鬼面无表情。 “请殿下围住他,绝不能走漏消息。” “放心。” …… 下午,唐军轮流放假进城。 守城士兵哪敢阻拦,他们是降军,还要等朝廷发落。此时个个惶惶难安,固安城防就做做样子。 杜河离开士兵,转入一条小道。 再出来时,他变成一个佝偻的中年男人。天快黑的时候,三三两两的唐军,返回城外的军营。 他走进客栈,要了一间房。 那掌柜没有起疑,杜河上楼休息。 天色渐渐昏暗,超过和侯名德的约定。但他丝毫不急,他根本不打算去赴约,就算真是裴行方,也要等到下次。 身在敌境,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要了一壶酒,静静等着。宣骄没有留地点,但她一定能找到。她身上有类似野兽的敏锐直觉。 杜河等到亥时,仍不见踪影。 无奈之下,他只好上床睡觉。睡到迷迷糊糊,忽而脖间一阵冰凉。他睁开眼,一个黑衣人站在床边。 “你挪一挪,别划着我。” 杜河暗暗吐槽,也不知她怎么练的,悄无声息。 黑暗中,刀锋没有挪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两个选择。” 杜河换个舒服姿势,笑眯眯看着她。 “你讲。” 宣骄似乎很不爽,在他肚子上捶一拳。杜河这下不敢胡闹了,这丫头是真下手啊。捂着肚子苦着脸。 “殿下请讲。” 宣骄低声道:“第一,你离开军队回长安,咱们相安无事。第二,我杀了你。你自己选吧。” 杜河果断拒绝。 “刘氏未灭,我不会回去。”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不会。” 刀锋贴紧,微微刺痛传来,杜河脖子渗血。他丝毫不在意,眼眸直视她,黑暗中看不清脸。 “不信?” 宣骄冷笑,手指继续施力。 “不信!” 宣骄扬起短刀,狠狠扎下。在刀锋即将触碰的刹那,刀尖悬在半空,随着她的手微微颤抖。 “你别逼我!” “你喜欢我,你不会杀我。”杜河声音很冷静,无视脖间的刀锋。 宣骄给他噎得久久无语,她眼中浮出痛苦,颤声道:“所有人都要为复仇让路,我杀了你,也会命赔给你。” 她想要再刺,却看到杜河眼睛。 眼中充满柔情,没有丝毫惊惧。 杜河轻叹一口气,道:“你知道濒死的感觉吧?像掉进深海里,所有的人和事都在快速远离,直到被无尽黑暗包围,再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说这干什么!吓我?” “娇儿。” 宣骄手指一颤,刀锋向上提。 杜河叹道:“你不懂爱,我不怪你。爱一个人,绝不会想让他死,爱的本质是呵护,是希望对方更好,怎么会让他面对死亡痛苦呢。” “你觉得,我会伤害你吗?” 宣骄默然无语。 他不会的,这是事实。 杜河看着她,柔声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伤害你。就像你在法扬,在西市客栈,在黑山白水那样……” “因为我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 短刀移开了。 宣骄闭着眼睛,胸口不断起伏。 杜河擦擦手心的汗,这通赤裸裸的表白,就不信还能被谁打断,她现在脸一定很红,可惜不能掀开面巾。 好险啊,差点没搁这殉情了。 “我……” 宣骄立刻道:“不许瞎说!” 杜河听她语气带着羞恼,顿时心情大悦。 你个十八岁的女孩,小爷还拿不下你。 宣骄离开床边,点燃烛火,屋中顿时有了光亮。她坐在屋中,黑纱蒙着面容,避开杜河的视线。 “大石在固安。” 杜河又惊又喜,忙道:“他在哪里,你带他来这干什么。” 她没有说话,屋中陷入漫长沉默。 许久,宣骄低声道:“我想请你帮忙。” “你说。” 宣骄抬起头,郑重的看着杜河:“把他送去长安吧。他是我的亲人,我真的不想他死在河北。” “好。” 这也是他所想的,大石根本不懂仇恨,不应该死在纷争中。 “他在石门街七号。” “好。” 宣骄起身道:“我走了。” “等一下!” 杜河顿时大急,一跃拦在她面前,“那你呢?西秦没有势力,你们何必执着。放弃掉仇恨,跟我回去吧。” “你姐姐薛明雪,现在是很厉害的大夫。” “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啊。” 他语速飞快,想要挽留她,宣骄坚定的摇头。 “不一样,我是西秦公主,成败都要回去。” 杜河气得够呛,喝骂道:“什么公主,一个破名号,你要搭上一辈子么?娘的,西秦灭亡你才一岁,跟你有屁关系!蠢女人!” 宣骄被骂懵了,下意识扬刀。 杜河一把夺过刀,喝道:“扬个屁刀!老子那是让着你,你真以为能吓住我。号角一响,几万人都得听我的,坐下!” “你你你……粗鄙!” 杜河眉头一扬,“就粗鄙!你坐不坐,我喊人了,让人来抓采花贼!” “无耻!” 听到他自诩娇花,宣骄气得不行。但她不敢真走,这混蛋要真喊,整个客栈都得来看女采花贼。 她冷着脸坐下,杜河微微头疼,这少女犟驴一个,该怎么说通呢? “夏军马上就败了。你们要去哪?” “我不会告诉你。” 杜河咬牙切齿。 真想抽她啊,可惜打不过。 他灵机一动,立刻改变战术,用渣男般的眼神,温柔看着她。宣骄头皮发麻,双手抱胸往后退。 “你干嘛。” “把面巾摘了。” “不。” 杜河深情款款,叹道:“自从草原一别,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哎,没想到再次见面,你看都不愿给我看。”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浑身布满忧伤气质。 “你打住——” 宣骄瞪他一眼,取下面纱。 她脸上依然白皙,少女一贯抿着唇,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但脸上残留红晕,出卖了她的心情。 杜河从怀中取出手链,缓缓走过去。 “不准过来!” 少女英气的眉毛拧起,心中一片慌乱。 她有心想走,脚下却生根一般。正在纠结中,杜河温柔环她在怀中,一股熟悉的味道传来,仿佛回到黑山白水中。 手链缓缓套进她的手。 “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怎么能错过,我希望对那个女孩说——我爱你,如果非要加份期限,我想说是——一万年。” 杜河听到她狂跳的心脏,又看她眼神迷离似雾。 他慢慢靠近少女俏脸。 猛然,一个浑厚的声音远远传来。 “杜河,杜河……” 宣骄猛然惊醒。 “大石哥哥!” 第113章 高句丽人 出事了! “走,去看看。” 两人推开窗户,从二楼跳下。 “杜河杜河……” 大石的声音透着焦急,他嗓门奇大,附近居民被吵醒。有人高声喝骂,有马蹄声迅速赶来。 两人循声追去,远处街中一个高大身影。 十个巡城军向这边涌来,大石双手持锤。仍旧沿街呼喊,杜河心中焦急,和宣骄发足狂奔。 “啊啊……” 远处已经交上火。 等他们赶到,十个巡城军全倒地上。大石见到他们,脸上大是欢喜,随后眼中又露出惶恐。 “快走,快走,高句丽蛮子来了。” 他抓着两人的手,沿着街角一路狂奔。杜河不明所以,只得跟着他跑,直到进石门街,他才缓口气。 “大石,出什么事了,我不是让你在这等吗?” 大石喘着粗气,嚎啕大哭,“小姐,师父疯啦,他引了好几万高句丽人,要把杜河杀掉啊。” 宣骄如遭雷击,俏脸一片惨白。 杜河脸色大变,能把自己勾出大军,只有宣骄做得到。白鬼明显看穿这一点,一路尾随她来固安。 白鬼利用了她! 刺客不是宣骄,是身后的高句丽人。 “先出城!” 杜河心念急转,刘氏兄弟真够狠的,眼见战局不利,竟放高句丽人进幽州。还是先回到唐军。 大石一把抓住他肩膀。 “守军是他们的人,先躲,先躲。” 他话音刚落,城北崩出火光,密集马蹄声,夹杂着听不懂的蛮语。城中守军,放蛮子入城了。 该死的张志! “进去!进去!” 大石慌得不行,拉着发呆的宣骄往里走。屋中有个地窖,他打开地窖,让杜河宣骄都藏进去。 “嘭。” 门关上,地窖中一片昏暗。 忽然他肩角湿润,杜河回过头,黑暗中宣骄在无声哭泣。 “哭吧。” 杜河轻声说道,白鬼到底是疯魔了。宣骄是他从小带大,名为主仆,实为父女,这番操作对她打击太大。 …… 城中县令府上,刘天易和白鬼对坐。 白鬼叹道:“杜河没有去找裴行方,这个人很聪明,不会轻易上当啊。” “那又如何?还不是被你们西秦公主钓出来了。男人嘛,色字头上一把刀,啧啧,可惜他不明白。” 刘天易悠然自得,一扫心中郁气。 一个属下风风火火闯进来,大声道:“殿下,有人闯出去了。”他看一眼白鬼,道:“是白先生徒弟。” 白鬼赫然站起,寒声道:“他在哪。” “他来找您,我就没拦住。谁知他发狂,打翻好多人,闯出去了!” 白鬼脸色阴沉,叫道:“糟糕!他和杜河相识,定是去报信去了!” 刘天易恨恨一拍桌子。 “通知高句丽人!立刻进城,封锁四门。” 白鬼重新坐下,刘天易眼中划过一丝阴狠,又很快消失。他要依靠白鬼江湖手段,必须维持关系。 “白先生不要担心,四门都关,他跑不了的。” 白鬼叹道:“就怕他藏起来,城中几万人啊。拖得时间长了,城外唐军会攻城。” 刘天易点点头,吩咐道:“告诉高句丽蛮子,烧杀劫掠都任他们,除了金城公主,一个活口不留。” “诺。” 白鬼愕然,心中暗暗后悔。 刘氏兄弟屠自家百姓,望之不似人君。可惜他上了船,再下来没那么容易了。 “白先生可要亲自出手。” “不必了。” 大石是他徒弟,现在站在对立面,他不想亲手送走。 …… 马蹄声扫过长街,传到地窖。 没过一会,大门被人踹开。许多脚步声闯进来,盔甲摩擦声入耳,一个男人用蛮语大声叫喊。 大石喊道:“俺是幽王的人!” 高句丽人大声说着,忽而传来兵刃交击声。显然头顶正在作战,宣骄一掌推开地窖,纵身跃出。 杜河连忙跟上,地上倒了几个蛮兵。 剩余五六个蛮兵,围着大石交战。宣骄拔出横刀,顷刻间斩杀两人,杜河一拳打去,一个蛮兵吐血身亡。 十几个人,被杀得干干净净。 “怎么出来了?” 宣骄已经恢复冷静。 “他们要屠城,躲不过去了。” “什么?!” 杜河大惊失色,固安就在幽州,刘氏兄弟竟要屠城。这种禽兽不如的人,竟妄图登大宝,真是可笑。 “我听得懂高句丽语。” 杜河脑筋急转。 既然要屠城,躲肯定躲不过了。他们杀了那么多人,高句丽人很快会察觉,这处是待不下去了。 “走,换——” 他忽然停住,这两人在敌对阵营。完全不用跟着他亡命,只要回到白鬼身边,他们安全就有保障。 宣骄看着他不说话,杜河顿时明了。 这骄傲的公主,能听他的才怪。 “去南门!” 三人冲到长街,外面已经乱做一团。到处是戴着牟帽的蛮族士兵,他们手持兵器,肆意砍杀百姓。 房屋在熊熊燃烧,将天边映得发红。 在隔壁屋中钻出一队士兵,他们拖着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好瞧见三人,连忙大声呼喝,拔刀冲来。 “噼里啪啦……” 大石狂吼一声,拎着双锤迎上。他天生神力,巨锤在他手上,宛如杀戮机器,瞬间倒下一片。 杜河夺过一把横刀,出手杀死数人。 远处传来呼喊声,又有一队士兵赶来。 杜河脸色一变。 “快走。” 大石在前方开路,杜河伸手去抓宣骄,却不料抓个空。宣骄身形如电,横刀高高举起,带着无穷怒气。 在那处角落,蛮族士兵压着一个女子。 “噗!” 横刀狠狠扎进,飙出一股鲜血。 那蛮族士兵惨叫倒下,女子慌忙推开,连道谢也顾不上,哭嚎着跑开。 宣骄一言不发,提刀走向另处,街头高句丽人身影可见。杜河大是急躁,连忙搂住她腰往后拽。 “救不了,走!” 宣骄似乎疯了,在他怀中奋力挣扎。 “啪。” 杜河在她脸上一抽,厉声道:“屠城就是这样,走!” 痛感让她瞬间清醒,默默跟在身后。三人借着屋檐一路冲杀,很快转入主街,然而杜河停住脚步。 眼前出现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两侧燃烧的房屋,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女孩,茫然站在街中。周围人们在奔逃惨呼,无人在意她。 她头顶的红头绳,在火光中格外醒目。 未等杜河反应过来,宣骄早冲了过去,一把将女孩抱住。杜河长叹一声,他实在无法拒绝。 “跟我走!” 固安的地形图,他早在军中看过。 几人躲在临南门处房屋,这屋子早被劫掠过,屋中被翻的混乱,一对老年夫妻倒在血泊中。 杜河掀开一条缝,城门处高句丽人防守严密。 “嘘,不要出声。” 那女孩藏在宣骄怀中,果然一声不发。 “怎么办?” 宣骄问道,她脸上还留着红印。 杜河撇过脸,假装没看到,低声道:“只有等了,城中这么大动静,我的人肯定知道,他们会攻南门的。” “万一不会呢?” “一定会!” 杜河语气坚定,又补充一句,“他们不止是下属,更是兄弟。” 第114章 攻城一个时辰 他立刻起身,冲出帐外,固安城火光冲天,李知兄弟、姜奉、孙卫昭等营州系将领,正在匆匆赶来。 “怎么回事?” 李知急声道:“不知道,城中忽然起火了。” “有去叫门吗?” “去过了,城门没有应答。” 秦怀道心中一沉,杜河下午刚进城,晚上就起火了。他再不善阴谋,也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危险。 李会大声道:“快攻城,都督在里面。” “别吵!” 秦怀道一声大吼,李知连忙拉住弟弟。杜河不在军中,鱼符交给秦怀道,他就是暂时的指挥官。 “做好战斗准备,我去看看。” “诺。” 秦怀道带着亲卫赶到城门。 “速开城门!” 然而漆黑城墙毫无应答,反而多了许多人。他心中起疑,抓过一只箭,瞄准一个黑影射去。 “%…&*” 城墙立刻响起声音。 “是高句丽蛮子!” 李会瞬间警觉,倒不是他聪明。营州军多和高句丽作战,语言他再熟悉不过。 秦怀道心中一沉,高句丽蛮子进城,只有从北门进。既然路过幽州,伪夏和高句丽勾搭在一起了。 裴督相约,是个陷阱啊。 “快攻城吧!” 李会心急如焚。 忽而,身后一阵马蹄声,一个秦家亲卫快速赶到,“小公爷,冀州、赵州府兵,都在调动。” “狗胆!” 秦怀道大怒,这种时候异动,八成是商量好的。 “李知、姜奉、孙卫昭……。” “在。” 秦怀道点齐自己人,“不惜一切代价,立刻攻南门!一个时辰后,无论南门破与不破,都必须撤兵!” 李知愕然道:“不行!都督还在里面。” 秦怀道面色冷静:“一个时辰,足够总管赶到南门。如果他没出现,在攻下去也没意义了!” 李会大怒道:“放屁,不攻破南门,谁也别想撤兵!” “这是命令!” 秦怀道亮出手中鱼符,怒道:“杜河是我生死兄弟!老子恨不得杀进去!但大军不能折损在固安。” 李知拦住弟弟,拱手道:“遵命。” 秦怀道暗叹一声,他不是帅才,没有反败为胜的能力。但这两万多唐军,一定是要保住的。 如果杜河身死,只等苏烈主持大局了。 大军原准备攻打固安,云梯都是现成的。随着命令下达,唐军快速集结,营州军、魏州军都是老将,指挥有度。 “跟我走!” 秦怀道大喊一声,两百近卫跟上。 马蹄声如雷,迅速赶往冀州军营。他全身重甲,铁枪握在手中,攻城在即,三州兵马绝对不能出问题。 “什么人!” 守门队正举枪拦住。 秦怀道亮出鱼符,“大总管不在,军中由我指挥。我问你,没有收到命令,为何府兵在集结!” 队正看着鱼符,呐呐不语。 “还不让开,你要谋反么!” 队正连忙带人让开。 秦怀道进入营中,冀州府兵正在集结。不过他们不清楚发生什么,愣愣看着他带人闯进来。 “这边。” 有人指路,秦怀道纵马奔向大帐。 “何人擅闯。” 帅帐聚集十几个崔定护卫,连声高呼。 秦怀道高举鱼符,众人无一人阻挡。 “谁?” 大帐掀开,崔定从里头走出。 他看见鱼符,脸色大变。 “杀了他!” 秦怀道挺枪就刺,他那杆铁枪极重,崔定拔刀招架,却没挡住。瞬间枪尖刺透心肺,从他后背透出。 部下和崔定护卫战成一团,周围冀州府兵快速汇聚。 秦怀道纵身上马,高举鱼符。 “崔定意图谋反,已被本将击杀,尔等都要谋反吗!” 他声音远远传出,冀州府兵顿时呆住。将领只吩咐他们集结,并没有说做什么,他们根本不清楚什么事。 “奉大总管清剿,冀州府兵各回营房,擅动者斩!” 杜河在军中威望很足,府兵们见状,缓缓撤回营房。这时,帐中又走出几人,是三州各将军。 他们看到崔定尸体,顿时一惊。 秦怀道冷冷道:“几位在这等吧,谁敢乱动,秦某的枪可不认人。”他说完理也不理,一挥手,近卫围住大帐。 三州将军面面相觑,谁也没勇气和他作战。 …… 杜河在屋中等待,南门没有动静。 远处哭嚎喊杀声,仿佛人间地狱。高句丽人逐屋清扫,但士兵激起兽性,混乱下速度并不快。 这间屋子暂时安全。 杜河低声道:“大石,高句丽有多少人?” 大石挠挠头,道:“好像是两万还是三万,俺听刘天易要杀你,就着急出来,又找不到你们,只能喊……” “幸亏有你。” 杜河拍拍他肩膀。 这大个子兄弟,对人一片纯真,杜河心中感动。今天若能脱出牢笼,就把他安置在山庄,娶妻生子,快快乐乐过一生。 宣骄抱着女孩,情绪十分低沉。 杜河欲言又止,终是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南门一阵喧哗。一队队的高句丽士兵,奔向城门,杜河眼中爆出精光,唐军攻城了。 “来了。” 宣骄看一眼门外,低声道:“还有两三百步,我们怎么过去。” “你们在这等着。” 杜河从侧门离开,借着着火房屋掩护。很快赶回杀死蛮族士兵的地方,他趁着夜色,摸三套盔甲离开。 “穿上。” 三人快速换好,大石身体高大,那盔甲穿着极不合身,不过也没办法。 “小娃儿怎么办?” 大石指着小女孩,带着她肯定会露馅。 “姐姐别丢下我,灵儿会很乖。” 望着女孩惊恐眼神,杜河默然,宣骄抱起她,似乎下定某种决心。 “你们走吧,刘天易不会杀我的。” 大石急道:“那怎么行,公主。师父要把你嫁给幽王,说是生什么龙子,继承皇位,你不能回去啊。” 杜河顿时大怒,娘的刘天易,跟老子抢女人。 他脱去胸甲,抢过女孩塞在怀中。好在高句丽人服饰宽大,只要佝偻着身体,暗中不容易露馅。 “不许出声。” “好。” 杜河一撇宣骄,咬牙道:“走,殉情老子也认了。” 宣骄身形一顿,默默跟在身后。此时城墙正在交战,两边士兵杀得难解难分,似乎能听到李会的大嗓门。 杜河弯着腰,顺着步梯上城墙。 高句丽士兵正在交战,没人关注他们。 但城墙燃着很多火把,光线明亮,大石不合身的盔甲就显眼了。杜河心中暗叫不好,果然一个声音呼喝。 “被发现了。” 宣骄一声娇喝,拔刀冲去。 第115章 离去 两队蛮族士兵冲上来,宣骄横刀劈出森森寒光,瞬间杀死五人。余下敌军,正围着她缠斗。 “去帮她。” 杜河大喝一声,右手护住女孩,左手拔刀。 “当……” 一杆长矛刺来,被杜河架开。一个蛮族头目收矛再刺,高句丽人善于步战,这一下又快又猛。 杜河汗毛炸开,侧身险之又险躲过。 他挥刀斩断长矛,反手割破头目喉咙。然而四周都是密集敌军,这些重装步卒力大甲厚,应付起来很吃力。 又一杆长矛捅来,杜河心中发怒。 他将横刀掷出,杀死一个偷袭的人,徒手抓住长矛,那敌军被他提过来,一颗拳头将他头颅打碎。 杜河长兵在手,使出唐斩枪法。 一路向城垛而去,蛮族士兵正和爬墙唐军作战。不远处,宣骄和大石被上百人围住,早看不见身影。 杜河心中大急,捅死两个敌军。 “速来助我!” 他声音向城下传出,唐军传来惊呼声。一个巨大的身影快速接近,杜河认得是李会,心知援兵即刻就到。 他杀死附近敌军,很快李会冒出头来。 “带她下去。” 他把女孩交给李会,转身解救宣骄。 解放双手后,他武力大涨,长矛挥出银龙,拦在路上的蛮兵,纷纷被刺死。敌军被他袭击,宣骄二人压力一松。 “走!” 三人边打边走,很快接近城垛。 不料此时,三队蛮兵赶到,一个将领大声呼喊着,弓弦声响起,漫天箭雨朝他们齐射而来。 杜河下意识挡在宣骄面前。 另一个庞大身影,却挡在他面前。大石挥舞着双锤,扫落空中箭雨,他似一个巨人,遮蔽一片净土。 “快走啊!” 杜河额头一湿,他瞬间反应过来。 是血! 他把宣骄推下城墙,扶住大石身躯。重步卒箭头又短又重,数支箭头撕裂轻甲,从后背透体而出。 他眼眶瞬间红了。 远处指挥官正欲再射,忽而眼前一道流光,还未等他做出反应。一杆长矛飞过十丈,狠狠钉在他胸口。 杜河抱着大石,翻身从云梯滑下。 两队唐军高举盾牌接应,掩护他从城下撤离。杜河回到己方,营州军将领见到他都面露喜色。 “撤回去!防守敌军。” 他匆匆下达命令,抱着大石奔向中军大帐。一个娇小身影从旁边冲出,宣骄看见大石,顿时一片惶恐。 “你救他,救他啊!” 杜河闯进帐中,立刻查看他伤口。 他一颗心逐渐下沉,利箭刺破大石心肺,这种程度的伤势,就算在后世也救不了,更别提大唐。 “没用啦。” 大石口鼻溢血,发出虚弱的笑声。 他看着宣骄,眼中充满怜爱,“公主,你不要回去了,师父疯了。大石只想你快快乐乐,像第一次吃糖葫芦一样。” 宣骄放声大哭,像个无措的孩子。 杜河心中涌起无力感,他无法改变很多事,他抓紧巨大的手,似乎这样就能抓住大石的命。 “杜河,俺的好兄弟,你家的酒真好喝。” 杜河再也绷不住了,眼泪不自主狂涌。 “喝,以后天天喝,杜河请你喝一辈子。” 他的生机在飞速流逝,“不成啦,大石喝不了了。你多吃点,像我一样壮壮的,以后公主交给你保……” 他声音越来越轻,缓缓闭上双眼。 “哥哥!” 宣骄大喊一声,抓着杜河衣领使劲摇,“你救他呀,你不是神医吗?求求你,救救他好不好。” 这是杜河第一次看到软弱的她。 杜河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她摇着。 许久,她跌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杜河缓缓退出大帐。 诸将都在帐外等候,见他眼圈泛红,个个不知所措,杜河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悲痛压下去。 “军中有什么事。” 他没看到秦怀道,这不符合常理。 “冀、赵、贝三州府兵异动,秦将军杀了崔定,正在那里坐镇。” 杜河点点头,眼中泛出杀机,“李知、姜奉,率营州军过去,三州校尉以上将领,一律缴械看押,反抗者立斩!” “诺。” 众人有主心骨,顿时心中安定。 “传令恒州、卫州、深州、邢州、洺州府兵,警戒固安城。” 高句丽士兵,擅长守城战和山地战,理论上不敢进攻唐军。但现在内乱没解决,杜河不得不防。 “守住大帐,别让任何人打扰。” “诺。” 张寒拱手领命。 杜河真想好好安慰宣骄,但他一军主帅,河北战扬都在他身上。他收敛心神,纵马赶往三州营地。 杜河放慢马蹄,在军中巡视。士兵们见到他,脸上终于不再慌乱。这是主帅和士兵之间的信任。 冀州营地,被三千多营州军围住。 一见到他来,纷纷让开道路。杜河走进营地,里面剑拔弩张。秦怀道能镇压住,但不能缴械。 “同为唐军,你们无权缴械。” “我们要见总管。” 周围冀州府兵,在军官鼓动下蠢蠢欲动。 “谁要见我。” 杜河翻身下马,大步往里走。张寒带部曲紧跟在他旁边,冀州军见他目光扫来,纷纷低下头颅。 总管不仅代表皇权,更代表绝对权威。 “总管……” 一个赵州将军气势软弱,杜河一拳将他打翻。 “混账东西!你们想死,还要拖着府兵吗!” 那人跌在地上,不敢作声。 “总管,我们是受崔定蛊惑……” 杜河冷冷扫过去,道:“是不是蛊惑,自有朝中裁定。现在,给我把兵器交出来,明白吗?” 几人面露迟疑,被他目光一逼。 “是……” 朝中裁定还有活路,在这被他斩了那是白死。 杜河重新上马,回望整个营地,大声道:“你们都是大头兵,谋反的事,跟你们没干系!都是同袍,本帅不想杀人。” 躁动的情绪,瞬间平息下来。 本来他们是怕牵连,才被鼓动着情绪。有杜河这句话,他们都放心了。醉酒事件后,军中都知道,大总管说一不二。 “第一旅旅帅暂代将军,副职接校尉,队正接旅帅,回营!” 士兵们慢慢散去,营地恢复平静。总管意思很明显,无论服气不服气,都给我憋到心里去。 “看好他们,乱动者斩!” “诺。” 一队一队将领被押往营州军营。此时正是凌晨,杜河踩着寒气回中军,帐中没有声息,他心中一惊,两个部曲摇头。 “刚还在哭,估计累了。” 杜河叹口气,掀开帘子走进去。 第116章 各自的命运 宣骄趴在旁边,肩膀轻轻耸着。 “地上凉。” 杜河坐在被褥上,伸手将她抱过来。少女没有拒绝,安静坐在怀里,滚滚泪珠,将他胸口染出凉意。 这是个暧昧姿势,但他没有丝毫绮念。 宣骄今夜被白鬼利用,又失去了大石。连番的打击下,让这个骄傲的少女,陷入无尽的痛苦。 杜河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轻拍她的背。 四周静谧无声,部下都识趣没打扰。 “你知道吗?” 怀中人声音嘶哑,“我五岁时,被白叔找到。他带我去了太行山,大石比我大五岁,我们在那里长大。” 杜河没有说话,她只需要听众。 “那里有很多孩子,他们都怕我,不愿意跟我玩,有一天我躲在树下哭。大石跑过来说,你叫哥哥,我陪你玩。” “我叫了,他真的把我当妹妹。谁在背后说我,他就打谁,他力气很大,孩子都打不过他。他们更怕我了,但我一点不伤心,我有哥哥了。” “有一次,他跟白叔出去,带回来一串糖葫芦。他告诉我,这个东西很甜,吃了会很开心。” 宣骄似在回忆糖葫芦的味道,语中满是幸福。 “真的很甜,也很开心。” “等我长大一些,白叔教我练武。他说李唐杀了我全家,所以我要狠,要更厉害,才能报仇。” “练武真的好苦啊。” 杜河轻笑道:“是啊,好苦。” “练到手上都是淤青,练到小腿打颤,我一边哭一边练。每天晚上,大石都会给我塞糖葫芦。钱往往是偷的,总被大人抓起来打。” “他说自己皮糙肉厚,妹妹开心最重要。” 杜河终于明白,宣骄的柔软来自于哪里。 是大石,这个憨厚的青年,给了她童年的温情,让她没有不择手段,没有满身戾气,还保留着爱人的能力。 “等我到八九岁,白叔让他跪在地上,抽得满背是血。” “他说我是公主,上下尊卑,不能叫大石哥哥。后面大石就不让我叫了,但还会记得给我带糖葫芦。” “其实他不知道,我早不爱吃糖葫芦了。” 杜河搂紧她,大石性格天真憨厚,好与坏都挂在脸上。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宣骄的宠爱无比纯粹。 “他一点也不傻,他分得清好坏。” 宣骄又流出眼泪,“越接近目标,白叔越疯狂。我骗他说,会跟他一起去长安,他那天很开心。” “他说杜河是好兄弟,虽然瘦了点,但人很聪明,一定能保护好我。” 杜河鼻尖发酸,脑中浮出和大石喝酒的画面。 “他那么纯净的人,不该在河北啊。我想把他送去长安,想让他娶妻生子,也许某一天,我去长安,他还会笑着说,妹妹吃糖。” 宣骄再次大哭,像个被遗弃的小猫。 “可我做不到了!” 杜河默默无言,只能抱紧她。过了许久,帐中油灯燃尽,陷入黑暗当中,怀中人也安静下来。 “他家在哪儿。” “河南道曹州刘李村,你送他回去吧,他很想念家乡。” “好。” “谢谢。” 古人讲究魂归故里,杜河当然会满足大石心愿。 “你去哪儿。” “我……不知道,但不会回幽州了。” 宣骄声音嘶哑,她是爱恨分明的性格。白鬼害死了大石,就斩断她和西秦的连线,再无回转可能。 杜河捧着她脸,黑暗中只看得清她眼睛。 “跟我回长安好吗?没有了大石,你还有我,还有你姐姐。她很快就能自由,你们住在长安,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宣骄缓缓摇头,低声道:“我心好乱。” 杜河正要说话,却被她按住,“我看见灵儿站在街上,就想起小时候。那是被唐军追上,我也这般茫然失措。” “那些惨嚎的女人、倒下的幼童,沾血的刀……书上记载的屠城,都出现在我眼前。我好痛苦,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杜河替她擦着眼泪,柔声道:“就算没有西秦,刘氏兄弟也会起事,这是河北的大势,你不用过于介怀。” “也许吧。” 宣骄自嘲一笑。 “你要去哪里。” “安顿好灵儿后,我想四处走走。这十几年,一直都在杀人。宣骄,也该为自己活一趟了。” “你带着灵儿怎么走。” 杜河心中愕然,河北正在战乱。她带个孩子,危险太大了。 宣骄发出轻笑,“你真当我是手无缚鸡的弱女子么,西秦旧臣,有一些人在隐居,他们会安顿好灵儿。” 杜河哑然。 她武力爆棚又精通易容,确实用不上操心。 “也许将来想通了,我会回来找你。” 杜河顿时大急,说的什么话,你想不通怎么办,他眉毛一拧就要发作。却见宣骄在暗中看着他,眼中满是柔弱。 “不要逼我。” 杜河满腔怒气化作乌有,长叹一声不再说话。就如他说的一样,爱一个人,就绝对不会逼迫她。 她缓缓起身,杜河怀中迅速变冷。 “白叔想联合高句丽,瓜分半个河北,刘天易此人,心狠手辣至极,你……不要再离开军队了。” 杜河默默点头。 宣骄深深看一眼大石,转身消失在帐外。 杜河怅然若失,他知道宣骄的性格。决定的事不会更改,强留下她只会更糟,只能以后再看了。 “侯爷,姑娘已经走了。” 杜河走出大帐,风雪遮蔽,不见她身影。 “马匹银两粮草,都带着呢。” 杜河嗯一声,张寒办事还是细心。 他忽而又想起一事,问道:“我记得李家兄弟,都是曹州人?” “是。” “叫他们来见我。” 帐中重新点起蜡烛,很快,李家兄弟赶到。 “都督,三州事情都办妥了。” 杜河点点头,温声道:“你做事我放心。是另外一件事,我这位兄弟,也是曹州人,他思念家乡,我想送他安葬。” “都督放心,曹州卑职熟,定会安排好。” 李知恭敬答应,又问道:“不知是曹州哪里人?” “刘李村。” 李会啊一声,表情十分震惊。 “我们也是刘李村的。” 杜河还未说话,李知失措起身,提着油灯去照大石。他细细端详,又去翻他肩颈处,发出一声大叫。 “吾弟!” 李会脸色大变,哭嚎出声。 “二哥!” 两兄弟抱头痛哭,反而给杜河整懵了。 许久,李知噙着眼泪道:“让都督见笑了,末将家中原是三兄弟,小时候闹饥荒,被爹娘带着逃难。” “我那二弟痴厚耿直,不知被哪个歹人拐走,从此再没音讯。” 杜河道:“会不会认错了。” 认祖归宗是大事,要是闹错,他太对不起大石了。 “没错没错。” 李知抓来弟弟,他肩颈有一块黑色胎记,“我们兄弟都有,确是吾弟无疑,只是刚见面就……” 他说完,又是抱头痛哭。 杜河心中恻然,真是命运弄人。 “都督,让李会送他回去吧。爹娘早逝,还留着坟给他,葬在二老身边,也算是全个念想。” “好。” 杜河很痛快答应,军中战将如云,不缺他一个。 第117章 胜利会师 好在是冬天,不用担心尸首腐坏。 三州军官都被关押,李知安排两百亲信看守。他们接触不到府兵,又没武器铠甲,个个都很老实。 杜河在帐中休息,只是横竖睡不着。 “侯爷,出事了。” “怎么回事。” 杜河翻身而起,心中波澜不惊。 “高句丽人在抛尸。” 杜河心头大震,固安三万居民,估计全被屠了。刘天易丧心病狂,竟然做出白昼抛尸的举动。 “走。” 杜河赶到城下,这里已经聚集大片将领。 “都督,攻城吧!” “蛮子欺我太甚。” 众人满脸怒气。 杜河走到前面,只见城墙上,高句丽人抬着尸首往下扔。密密麻麻堆满墙脚,赤裸的女尸格外刺眼。 “总管,末将请战!” “可恨的蛮子!” 高句丽人在城墙大笑,又扔下几具童尸。 这下彻底点燃怒火,孙卫昭目眦欲裂。 “攻城!攻城!” 一群将官转身欲走。 “站住!” 杜河大喝一声,将他喊住,孙卫昭红眼泣道:“都督,这些都是唐人啊!我宁死也不受这侮辱。” 杜河回头望去,姜奉、李知等人皆是红眼。 “不许!” “都督……” 杜河深吸一口气,喝道:“蛮子就是要引我们攻城!里面有三万人,你想让兄弟们流尽血吗!” 众将都沉默不语,眼中怒火冲天。 杜河握紧拳头,“本帅答应你,日后攻进高句丽,必让他们血债血偿!” 他不可能攻城,城墙虽然不高,但人太多了。而且没有内应,孔明灯发挥不出作用,强攻只会头破血流。 “派人替他们收尸,姜奉,看住他们,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攻城。” “诺。” 杜河转身离去,当着将军的面,侮辱百姓尸体。高句丽人啊,你们很快就会尝到大唐的怒火。 …… 距离南门之外一里,唐军挖出三个万人坑。 战争时期,只能简单处理。士兵瞳孔都冒着火,唐人雄霸四海,自有大国骄傲,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这些都被杜河压下来。 两日后,沧州唐军赶来会合。 众人在中军议事,苏烈听完主力的事后,道:“大总管决定是对的,高句丽多山。士卒善于守城,野战能力很差。” 李知奇道:“苏帅和他们打过交道?” “陛下有意东征,我做过相关调查。” 杜河起身看着地图,道:“纵观高句丽五百年,凡是入侵中原,皆是大败而归。中原扫荡他们,也难以取胜,可见其特点。” 从东汉到西晋,高句丽仗着中原内乱,占领四郡之地。此后南下屡战屡败,但辽东这地方苦寒,中原王朝进攻他们,往往难有成效。 苏烈点头道:“总管明见,此国最反复无常。野战他们不敢,但若是帮夏军守城,就会很麻烦了。” 姜奉道:“不如引他们出来。” “怎么引?” 众将目光都看去,姜奉大是局促。 “我不知道。” 帐中人多与他熟悉,齐齐呸他一声。苏定方暗暗惊讶,他才离开半个月,杜河连其他州将领都收服了? “好了,你们还不如他。” 杜河笑着制止,道:“姜奉和我想的一样,定方,高句丽人若是出固安,你能击败他们吗?” “野战么?呵呵……” 苏烈轻松一笑,答案不言而喻。 “总管能引他们出来么?” 杜河摇头道:“不能引,但可以逼。我欲直攻幽州,高句丽人若不救,就等后路断绝。若出城相救,就是你的事了。” 苏烈皱眉道:“恕末将直言,攻幽州怕是不易。” 帐中人都赞同,幽州城高四丈,墙厚三丈,人口二十多万,是边境的大城。没有十万大军,根本别想拿下。 “下午就知,散会。” 杜河卖个关子,众将纷纷散去。 等人都走后,苏烈单膝跪下。 “末将有罪。” 杜河愕然道:“怎么行这大礼,快起来。” “总管,末将私放了高明。” 原来是因为这事,杜河重新坐下,面无表情看着他,淡淡道:“私放敌将是大罪,你真是胆大啊。” 若让人捅上去,他这副帅会立即下狱。 苏烈咬牙道:“兄弟之义,实难割舍,末将认罚。” 猛然,帐外冲进一个人来,正是裴行俭,他也跪倒在地,“我也有份,要罚一起罚。” 杜河笑道:“这是干什么!都起来吧。高明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放了就放了。我就吓吓定方。” 两人虚惊一扬,连忙起身。 “下次不要鲁莽,若他再出现,你俩都得蹲大牢。” “他不会出现了。” 杜河点点头,想来苏定方心中有数。他转头去看,裴行俭眉眼间少了稚气,这趟沧州他成熟很多。 杜河板起脸,在他额头敲一记。 “还有你,还浪不浪?” “错了错了。” 裴行俭揉着额头,连连认错。 杜河倒不怪他,人都是需要成长的。看他和苏烈的关系,应是拜师成功,来日大唐又会多一位统帅。 苏烈告辞离去,裴行俭却没走。 “师兄藏的什么好东西?” 杜河却不搭话,这小子犯错,不能多给笑脸,免得他骄纵。裴行俭绕到身后,替他按起肩膀。 “行了行了,别献殷勤了,你打哪知道的。” “刚才会上,我看秦大哥毫无担忧,就知有好东西。” 这小子太机灵了。 “下午就知道了。” 杜河闭上眼,肩上一阵放松。唐斩死后,他对裴行俭就多一份责任,只是男人之间,都不会表露。 为何这趟回来,裴行俭格外亲热? …… 下午。 沧州军会合后,唐军兵力达到四万五千。高句丽人吓的不轻,连忙加强防御,杜河却根本不理他们。 这是一座小山坡,林中树木干枯。平州士兵正在放引线,杜河带着一群人,离得远远的等。 “定方,你们怎么拿下徐流部的。” 裴行俭笑道:“苏帅打仗真神了,我们破高明部后。一路袭扰、设伏、恐吓,一百多里战线,徐流被拖到崩溃了。” 苏烈谦逊一笑,“夸大了,只是我们骑兵多。” 身后众将都钦佩不已。 “徐流人呢?” 苏烈叹道:“他是夏王死忠,已经战死了。” 第118章 幽州城下 猛然,一个骑兵从山里冲出。 “来了。” 杜河打马往后退几步,众将都不明所以,只有裴行俭机灵,也跟着往后退。李知刚要开口询问,只听一声炸响。 “嘭……” 耳边一个炸雷,战马抬起前蹄狂嘶。 杜河耳中嗡嗡作响,极力拉住缰绳。只见李知无声张着嘴巴,似乎在打哑语,等了半天才听清他说什么。 “这什么玩意?” 众人一通忙活,才勒住受惊的马。 “都督,这是?” “火药,上去看看。” 杜河打马走到山边,只见地上炸开水桶粗的洞,鲜艳的黄泥土散落一地,洞口还冒着硝烟。 “这是火药的威力?” 秦怀道满脸不可置信,以他武力也难以办到。 杜河晃晃脑袋,道:“对,只埋了一小罐,军中还有一马车呢,要是全放上去,啧,扬面何其壮观。” 苏烈骇然道:“此物会改变战争方式。” 杜河嘿嘿一笑,“高句丽不是山城多嘛。” 众人齐齐打个冷战,心中为高句丽默哀。 回去路上,秦怀道闷闷不乐,他苦练武艺十几年,却敌不过一罐小小火药,这对他打击很大。 “你这代还用冲锋,将来你儿子得好好培养了。” 面对杜河安慰,秦怀道苦笑连连。 “老秦家就没善谋的种。” “死心眼,你夫人是灵秀郡主啊。” 秦怀道这才喜笑颜开,任城王打仗多机灵,兴许能隔代继承呢。 杜河心中暗笑,他就没这烦恼,李锦绣的脑子,比他还要好使。剩下几个,也都是聪明人。 就玲珑丫头傻点儿。 苏烈靠过来,低声道:“总管,此乃国之利器……” “我晓得。” 杜河打断他,心中涌起感动。身边的人都在为他着想,人生在世,有兄弟有美人,也不枉来一趟了。 “定方,你可曾见过夏王幽王。” 苏烈愕然道:“当然见过。” “我是指同时。” 苏烈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失声道:“总管是说……” 杜河压低声音,“河北打到现在,夏王硬是没露头,大权全在刘天易手里,这不符合常理。” “确实可疑。” 苏烈眼中泛起回忆,“当年刘氏兄弟,也从不同时出现。” “那就是了,幽王就是夏王。” 杜河心中有底,冷笑道:“这人真是诡异,一人扮演两个角色。幽王残暴无方对外,夏王仁义道德收民心。” 他从大石的话中就起疑,刘天易若只是幽王。白鬼为何要把宣骄嫁给他,继承大统只有夏王子嗣能做到。 “这人也太邪了。” “无妨,火药专业去邪。” 杜河哈哈一笑,信心大增。 刘天易敢跟他抢女人,骨灰都给他扬喽。 …… 回到大营后,苏烈率轻骑在城下挑衅。可惜高句丽人很能忍,大有你不攻城,我就不动的架势。 当夜唐军召开会议,杜河拍板做出决定。 苏烈率一万人,在固安附近。一旦高句丽人出城,立刻拦截。杜河率三万步卒,直攻幽州城。 只要幽州一破,叛军再无胜算。 “定方,高句丽若支援,你要拦住他们。根据情报,城中约有三万高句丽兵,另有固安府兵三千。” “诺。” 苏烈起身领命,又道:“依末将看,高句丽人不会出城。这帮孙子,就等我们在幽州碰壁,他们从背后捅屁股呢。” 他一番话说得粗鄙,诸将都是大笑。 杜河伸手虚按,止住帐中笑声,大声道:“诸位,这是关键一战!还望奋勇杀敌,幽州城破,本帅亲自向陛下请功!” 诸将轰然应诺。 次日一早,唐军调动频繁,固安城戒备森严。不料唐军没有攻城,三万大军,踩着雪地北上。 “传令前锋,监视四门。” “诺。” 苏烈望着城门,脸上浮出冷笑。 这三万高句丽军,还以为城中无忧。实际上,他们早就自缚手脚,等待他们的,只有败亡结局。 我不叫人,你们也别叫人哦。 …… 杜河仍以七部行军,中军两里处,是浩荡左右军。好在华北地势平坦,三万大军铺在原野上,不影响速度。 一骑飞速赶来,正是裴行俭。 “总管,弟兄们探过了,附近并无人影。” 杜河淡淡嗯一声,沿固安北上,沿途附近有昌州、良乡等城。不过唐军气势汹汹,他们早就躲到幽州了。 “有点将军样了啊。” 灭夏国主力在幽州,杜河当然要把裴行俭带在身边。将来论功行赏,给能给他拿个好前程。 裴行俭笑道:“都是跟苏帅学的。” 苏烈本身武艺不凡,但很少亲自出战。对他而言,统帅的位置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军指挥台。 固安到幽州只有一百里。 大军沿途休息一晚,未遇到任何敌人。 第二日,唐军已进入幽州附近。四周寂静无声,百姓都被迁走。这在意料中,幽州长宽十里,能塞下五十万人口。 “信心这么强吗?” 杜河心中暗暗惊讶,他以为叛军至少会袭扰。 秦怀道闻言,低声笑道:“你看看,咱们像是攻城的样吗?” “也是。” 杜河心中大定,唐军只带十五天干粮,攻城器械只有简陋云梯,投石车、撞锤一个也没有。 若不是有火药,估计将领都没信心。 下午,一座巨大城池赫然在目。 唐军就地取水扎营,杜河带着将领去观城,城高达四丈(十二米),设有瓮城、城楼,四面城墙,共开八门。 城墙夏军正在巡逻,远远只能看到人影。 秦怀道感叹:“真是天下雄城。” 杜河笑道:“幽州是北方第一城,用来防御蛮族,自然雄伟。咱们兄弟,很快就要征服它了。” “不知城中有多少人。” “刘天易有残兵万余,只是不知高句丽人来了多少。” 杜河也颇为头疼,军中有幽州探子,但三天前八门紧闭,任何消息都传不出来,里面情况一无所知。 裴行俭纵马赶到。 “四面都有护城河,不过冬季结冰,可涉水通过。” 第119章 分投两家 现在冬天结冰,倒是省事多了。 “行俭,你带五千轻骑,监控其他七门,如有敌人出城,立刻示警。” “诺。” 杜河只有三万五千兵力,想围住幽州不现实。 当夜,唐军在南门外扎营,营帐铺出好几里地。斥候在周围游荡,好在叛军被吓破胆,根本不敢野战。 杜河召集将军,在中军议事。 攻城地道战不稀奇,从三国到隋末,都有应用。唐军将领都很熟悉,诸将纷纷发挥才智献计。 “要在城下挖地道,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绕开护城河,但这样做,工期会很长,至少要一个月。” 杜河微微皱眉,他忽略人力的速度,一个月肯定不行,粮草撑不住。 “另一个呢。” 李知继续道:“剩下的,就是用木幔掩护,到城下直接开挖。只是这样,守军必会知晓,我们会受到攻击。” “用第二种。” 杜河立刻下决定。 夏军没胆子出城,攻击无非是箭矢、落石、火油这些远程手段。做好相应防护,不算什么大事。 李知有点傻眼。 这么明目张胆挖地道,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秦怀道插口,“根据军中资料,幽州城墙夯土制作,地基深两丈,横面更达七丈。每隔两尺,铺一层鹅卵石,单靠人力,根本挖不动。” 杜河笑道:“不挖地基,在墙角掏个洞就可以。” 诸将面面相觑,这听着真不靠谱啊。 军中地道战,往往费时数月,耗费人工更是万计,他们也都是这么学的。按总管说的,两三天就干完了。 杜河嘿嘿一笑,“你们还是不信啊?” 一硝二硫三碳,黄火药他弄不出来,黑火药还是有的,这时候连个烟花都没,他们不懂火药的威力,也在情理当中。 姜奉迟疑道:“虽然见过,但三丈厚的墙,怎能说塌就塌。” “到时候就知道了。” 李锦绣派人调了数月,整整六百多斤黑火药。一次不成就多炸几次,他就不信弄不塌幽州。 众将见他信心十足,也按住心中疑虑。 杜河脑中回忆步骤,给将领分配任务:“姜奉,你明天带人找棺材,质地越硬越好,数量越多越好。” 姜奉苦着脸答应,帐中响起低笑声。 杜河瞅见笑得最欢的孙卫昭,“老孙,到时你带人挖地道。别说不会啊,叫辎重营的兄弟教你。” 辎重兵是辅助,挖战壕、陷马坑都是拿手本领。 “诺。” 孙卫昭暗暗后悔,笑太大声了。 “李知,你带人去造木幔、轒韫车,三天之内要造好,数量越多越好。” “诺。” 有人问道:“云梯还要吗?” 杜河瞪他一眼,笑骂道:“我们不打攀登战,但要攻城辅助,多备云梯,到时城墙一破,你们冲进去砍人,跑得慢的人吃灰。” 他伸个懒腰,起身往外走。 “本帅明日有大战,没事不要打扰。” 众将眼前一亮。 “总管,带末将一个。” “骂战,你来么?” 帐中集体哑火,总管又要欺负刘天易了。 …… 幽州城。 今日有风无雪,一队守军在城墙上巡视。忽而步梯上涌出一大片人,为首男人身穿明黄龙袍,脸上充满威严。 “见过夏王。” 队正吓一跳,连忙行礼。 夏王露出和蔼笑容,关切道:“天气寒冷,门楼柴火够不够用。卢卿,把本王府上的木炭,都送到城墙来。” “是。” 卢承贵连忙答应。 “夏王,这……” “不要推辞。” 队正惶恐难安,夏王拍拍他肩膀,温声道:“本王已经安排酒肉,弟兄们下值后,可去放松一下。” “多谢夏王。” 队正连连致谢,“卑职定会守好城墙,不让贼子得逞。” 夏王勉励几句,带着人去安抚下一波。为了守城,他包下城中青楼,每日更有五两银子做饷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兵们战意高昂。 “吾儿刘天易可在,出来搭话。” “吾儿刘天易可在,出来搭话。” 城墙下传来阵阵呼唤,夏王听到这声音,差点没摔在地上,他脸色不变,往城墙下一看,围着乌泱泱的人。 为首那人正是杜河,笑嘻嘻在喊。 “贼子无计可施,尽逞口舌之利,不必理会。” “正说明他们心虚……” “作妇人姿态,哈哈……” 卢承贵适时开解,顿时引起一片赞同。惟有白鬼脸色尴尬,夏王点点头,快步往城墙下走。 杜河那厮牙尖嘴利,他早吃过亏了。 “回王府。” 夏王府其实就是幽州都督府,裴行方离开后,被他占为己有。卢承贵、白鬼以及他旧部,共同在中堂议事。 夏王喝着茶水波澜不惊。 “高义,杜河那厮诡计多端,守城务必谨慎。” 一个魁梧的汉子道:“夏王放心,幽州城墙不比归义,凭诡计就能破的。末将定让唐军撞得头破血流。” 他眼中流出恨意,沧州大败消息传出,兄长高明身死。 夏王看向另一边。 “白先生怎么看?” 白鬼沉声道:“高将军说的有理。如此巨城,三万人不可能拿下。我已吩咐儿郎,监视城中动静,不会有他们内应。” 夏王点点头,“有劳白先生。” 白鬼手下尽是江湖人,最擅长此道。 “诸位先下去吧,齐心协力守好幽州。胜败乃兵家常事,河北最不缺兵源,熬过这关,来年又有雄师十万。” “诺。” 等人全部走完后,夏王脸色转为阴沉。他快步走向后院,那处香风扑鼻,数十个美姬正在排舞。 “参见夏王。” 舞姬们看见他连忙行礼,夏王坐在中间椅子上。 “诸位美人,这《兰陵王入阵曲》排练的如何啊?” “已经可以献给夏王了。” “那便在后日。” “是。” 夏王哈哈一笑,心中忧虑尽去。这夏王当起来,还是没有幽王舒坦啊。 …… 卢宅一座小院里,十几个挎刀汉子在巡守。卢承贵脸色阴沉,带着管家走进来,守卫看到他吩咐行礼。 他走到院中,两扇门吱呀打开。 “老三,你怎么来了。” 卢承贵沉默,两个和他相似的老人对视一眼。一个年长的老人开口道:“是不是唐军打来了。” “是。” 老人叹口气,道:“你聪明一世,难道看不清局势吗?李唐的天下,谁也夺不走,非要囚禁我和你二哥。” “你们自由了。” 卢承贵说完这句话,忽而脸色变狠厉,“但是我还没输,看得清看不清又怎样,杜河杀我唯一孙儿,我要他血债血偿!” “起落兴衰,总归能等到的。” “我死了再等他衰吗!” 卢承贵厉声说完,大步往外走,“无非我这一脉死绝罢了,关儿死了,这一脉本就要绝了。” 两个老人叹口气,弟弟还是太执拗了。 接下来就看他们了,门阀分投两家,无论谁输谁赢,都能保存下血脉。 第120章 兵在谁手里,谁说了才算 “将!” “再将!” 杜河和姜奉在棋盘厮杀,大军在准备攻城工具,刘天易当缩头乌龟,连续两日都不冒头,他这个主帅闲得发慌。 “总管厉害,末将输了。” 杜河一推棋子,笑道:“明明车走两步可反将,你小子哪是下棋,分明下的人情世故,不玩了。” 姜奉见被拆穿,嘿嘿两声笑。 “棺材都准备好了?” “好了,一共十五副。” 杜河大感诧异,“这附近都没人,你上哪弄那么多。” “活人没有,死人多的是。” 杜河顿时无语,这小子刨坟去了。不过他也没意见,自古兵过如篦,打仗刨几个坟算什么事。 “侯爷,营外有人求见。” “谁?” 一个部曲探进头,低声道:“说是卢家的人。” 卢家? 杜河陷入沉思,幽州现在八门封闭,但以卢家的势力,送人出来不是难事,但他们找自己做什么? 姜奉道:“难道是投诚?” “不——” 杜河顿时明白来人目的,这是看大事不妙,想分投唐军了啊。鸡蛋不放一个篮子里,这是门阀基本操作。 但他不打算惯着,河北死那么多人。卢家一脉就想还清,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告诉他,洗干净脖子等本帅。” “诺。” 姜奉低声道:“卢家想分投?” 杜河赞许看他一眼,营平四军中,李知孙卫昭粗中有细,但目光略浅。惟有姜奉谨慎果敢,未来最具潜力。 “不用管他,兵在谁手里,谁说了才算数。” “是。” 门下再次响起部曲声音。 “侯爷,台子搭好了。” 杜河心中大乐,催促道:“走,去玩玩。” 幽州南门下,一个宽大的祭台搭好,各府将军闲得没事,早早在等候。杜河到时,乌泱泱围着一片人。 城头上,夏军也在指指点点。 “都督,要祭旗嘛?” 杜河笑道:“跳大神。” “啊?” 诸将都是一脸震惊,这不是攻城战么,怎么跳上大神了。联想到归义城的破法,脸上惊疑不定。 “不许迷信啊,我吓吓他们。” 杜河说完,好整以暇的换道袍。这玩意是姜奉从一个道观搜来的,破破烂烂不说还没洗,一股味儿呛人。 “你就不能洗洗嘛。” 听到他抱怨,姜奉一脸委屈。他就顺手薅来的,谁知道你要用。 他走到祭台上点燃三支香,又撒两把黄纸。寒风一吹,整个南门都是黄纸,一排排守军惊疑不定,探出脑袋细看。 “尔等倒行逆施,有违天意,本帅请下天雷,三日之内必破城门。” 他脸上正气凛然,加上散着的头发,更显诡异。守军一片喧哗,民间都传杜总管请天星相助,才破了归义。 难不成幽州也要步入后尘? 杜河看到他们反应,咬着牙憋笑。他玩心上来,左右各踏七步,手指竖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左零右火,雷公助我。” 王拓持盾护在身边,听到他台词一脸好奇。 “都督,左零右火是哪路神仙?” “电仙。” 杜河憋出两个字,不再理他,专心跳大神。只见他时而手舞足蹈,时而正步急踏,忽而伸手一抹,木剑上燃起火光。 城墙上也响起惊呼。 “妖人!” “快去请夏王!” 很快,刘天易在城墙冒头。杜河心中暗笑,把火剑舞了几圈,眼见火快灭了,才施施然退到后台。 身后诸将一脸惊疑,目光带着敬畏。 “坟头刨的磷,哦,就是鬼火。” 杜河亮出手中铁片,木剑上涂磷,铁片一摩擦就起火。听到他的解释,众人脸色这才恢复正常。 “吓某一跳,以为真能凭空生火。” “都督,这是什么原理。” 杜河一边脱衣,一边笑道:“以你的智商,我很难解释清楚。”这太复杂了,给他们去个魅就行,否则将来打仗,难免被对手糊弄。 “夏王不是傻瓜,这有用吗?” 秦怀道表示怀疑,能起兵造反的人,有几个信神佛。更何况刘天易杀人无数,心智远非愚民能比。 “只要士兵信就行。”杜河收拢头发,抓着衣服问道:“谁想上去玩,抓紧时间,等会刘天易跑了。” 众将纷纷意动,军中不打仗实在无聊。王拓拿着衣服,却被孙卫昭一把抢过,他穿的跟大马猴一般,喜滋滋去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王拓连连顿足,杜河笑而不语。 刘天易信不信不重要,只要底层大头兵信了就行。等炸开城墙,他们会自动脑补成天雷,抵抗意志大幅削弱,能避免很多唐军战死。 孙卫昭在台上跳了一会,城墙露出许多床弩。 刘天易指着祭台,一声令下。 “嗡……” 弩声不绝于耳,许多黑乎乎的东西劈头盖脸。孙卫昭赶忙往后跑,好在床弩没什么准头,都射在祭台周围。 “娘的,贼子太缺德了。” 孙卫昭怒骂连连,在他肩上,还搭着一块麻布,上面隐隐有血迹。一股难闻腥味在城下蔓延。 “这是……” 姜奉嗅着味道,连忙后退,“妇人的月经布,还有黑狗血,呕……” “都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孙卫昭连连抱怨,诸将都离他远远的,这厮身上味太重了。 杜河哈哈一笑,“雷法是阳,月事属阴,他们想以阴破阳。大事可成了,现在就看你挖洞挖的如何了。” 刘天易想以迷信破迷信,却是反为天雷背书。 将来城墙被破,守军更坚信唐军有天雷了。 “撤,回去睡觉!” …… 看着城墙下唐军缓缓撤去,守军们都松一口气。刘天易却眉头紧锁,杜河这厮手段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 “盯好他们,有情况立刻汇报。” “诺。” …… 卢氏宅院,三个主事人对坐。 “他拒绝了会面。” “是啊,连条件都没开,这是要清算啊。” 听到两个兄弟的话,卢承贵脸色阴沉,冷冷道:“无所谓了,我是主谋,把我交出去就是。” 卢家大爷叹道:“就怕他不肯。” “两位兄长还是委屈一下。哼,幽州何等坚城,他拿得下才怪。老夫已命族中子弟,全力支持守城。” 两位老人缓缓离开,走向属于他们的监狱。 第121章 幽州攻城战 诸将陪着杜河检查成果。 “都督,这些够不够?” “够了。” 杜河很满意。 他又不指望攀登战,攻城只是做掩护而已。 木幔是一种简陋板车,下装有四轮,前方用树皮、木板做挡板,以绳索做牵引,后方士兵拉升木板,守军箭矢都会被挡住。 轒韫是空心车,也有四轮,上面覆盖牛皮用水打湿。士兵藏在底下,用力气推动车辆,可以阻挡守城方火箭。 李知提醒道:“这东西不防落石,还需有人牵制。” 杜河点点头,守军不是傻瓜,不会放任他们挖地道。没有人在城墙牵制,光用石头砸他也受不了。 “李知,你带五千人攻北门,无需死战,拖住他们即可。姜奉,你率五千人压阵,防止敌军出城反攻。” “诺。” 两人一人擅攻,一人擅守,加上有裴行俭轻骑机动,北门应当无忧。 “怀道,南面还是你主攻。” “诺。” 杜河想了想,又低声道:“夏军中有一个擅锤的高手,武力比你我都强。左右是佯攻,遇强敌当退就退。” “我知道了。” 杜河环视四周,脸色十分凝重。 “此人是个瘦老人,你们若遇到,切记要用人海战术。” 众人脸色诧异,秦怀道是罕见的高手,枪法刚猛犀利,又兼具柔性。什么人实力比他还强。 “诺。” 杜河这才放心,个人武艺在战扬上,很难起到逆转局势的作用。还是那句话,弩箭如雨,再高手也得饮恨当扬。 攻城战不同,多是一小块一小块的阵地争夺。白鬼的武艺,能发挥出最大作用。个人能强过白鬼的,只有唐斩一人。 “养精蓄锐,下午攻城。” 众将哄然应诺。 …… 下午时分,寒风呼啸。 “呜呜呜——” 战争号角在城下吹响,宽达几里的城墙下,唐军如同蚂蚁涌来。士卒们吐着白雾,藏在木幔后面。 当唐军跨过护城河时,守军旅帅猛然一挥手。 “放箭!” 密集的箭雨狂飙,却都被大盾木板挡下。三个士兵吃力转动床弩,机括摩擦作响,准心对着木幔车。 “咻!” 手臂粗的弩箭划过黑线,命中一辆木幔车。挡板四分五裂,鲜血飞溅,藏在后面的唐军损失惨重。 “准备投石!” 三十几个壮汉赤膊转动,五十多斤的巨石装进皮窝中。随着指挥官的命令,一颗颗巨石呼啸而出。 幽州共有80辆抛石车,光城南足有25辆。巨石铺天盖地,遇到的唐军血肉模糊。 杜河站在远处,眼中一片心痛。 “果然难攻啊。” 眼前扬景如天崩地裂,机械的力量绝非人力能挡。他一千人波次攻城,一个照面就损失超200人。 好在他们阵型松散,床弩和投石车威力虽大,但缺乏准头。相比于杀伤力,威慑才是它的主要作用。 这时,北门也传来喊杀声,李知已按约定攻城。 秦怀道整理着铁甲,道:“幽州墙上有投石车、床弩,外围有子城和营寨。若非夏军不敢野战,咱城墙都见不着。” 杜河点点头,在没有制空的时代,攻这种武装到牙齿的城,都要付出无数人命。 “近城墙了。” 有将领发出欣喜声,杜河抬头望去。唐军冒着箭雨接近,十辆轒韫车停在城墙根,工兵们正在挖掘。 距离一旦拉近,床弩抛石车反而失去作用。 “末将去了。” “务必小心。” 杜河叮嘱一句,工兵需要人帮忙牵制城墙,秦怀道是最好人选。秦琼手把手教他,他对攻城战熟悉无比。 …… 南面城墙上,白鬼望着喧嚣战扬。 在他身后有五百骑士,这是西秦最后的力量,他们或化匪或化民,隐藏在各地。夏王起事后,他动用了这批力量。 “唐军想干什么?” 身后将领发出疑问,白鬼皱眉不语。 唐军三万多人看似很多,但平铺在四面十几里,火力就不够看了。现在杜河只攻两面,更不可能攻下幽州。 杜河是个聪明人,怎会平白干这蠢事。 他轻轻叹一口气,事情超出他的预料。拿下易州,半分河北的计划彻底失败,徒弟大石死了,连公主也不知所踪。 早知道杜河会是最大的麻烦,当初西市就应该下杀手。 “白统领,联系不上公主。” 身后一个头目低声道,白鬼收起心思,淡淡道:“挫败唐军后,公主自然会回来,安心守城!” “是。” 毕竟,复仇是公主心中唯一的目标。 “唐军动了。” 白鬼循声望去,漫天飞箭巨石中,唐军推着十辆轒韫车,快速靠近城墙。他们藏在防护下,很快就有泥土翻出。 火箭射在牛皮上,很快就冒出浓烟。 “卢先生,幽州能被挖塌么?” 白鬼看过幽州建设图,但杜河向来诡诈,他心中没底。 卢承贵嗤笑道:“幽州城是老夫亲自监督,地基又深又宽,夯土辅以鹅卵石。莫说三万人,就是三十万也要挖上几个月。” 白鬼点点头,幽州是最后城池,刘天易亲自在北门督战,南门由他和高义负责。 “毁他们的车。” 白鬼下达命令后,五个力士抬着巨石,正准备从垛口扔下,忽然城下一支利箭。一个力士中箭,巨石滚在地上。 白鬼抬腿压住滚石,脸上浮现冷笑。 他搞不清杜河目的,但唐军越阻止,就越说明其中有鬼。果然,一架架云梯搭上 ,唐军呼喝着爬墙。 巨大的狼牙拍放下,再上来时,铁刺上沾满鲜血。 “准备作战!” 白鬼是西秦宿将,城墙上有一千人,城下有三千预备队。如此充裕的兵力,还有他压阵,没道理会输。 一个个唐军冒出头,夏军十人一队围剿。 三个唐军爬上,就地翻滚躲过长枪。一个队正十分凶悍,杀死数个夏军,其余唐军以他为核,迅速形成圆阵。 一旦站住阵脚,唐军会越来越多。 “没用的废物。” 白鬼暗骂夏军无能,他一挥手,一队西秦兵压上。这些人久在江湖,尤擅长近身缠斗,片刻功夫,就将唐军剿灭。 忽而垛口又爬上一人,这人避过袭来的兵器。大枪顺势挑动,两个西秦兵举刀劈他手,不料眼前一花,胸口剧痛鲜血狂喷。 余下西秦人大骇,举刀迎上。 “秦琼之子么?” 白鬼发出呵呵笑声,全身筋骨作响。就在这片刻,余下西秦兵都被杀死,白鬼拎起武器,飞身跃上。 第122章 风雨之前的夜 守军发出怒吼,一队队士兵扑上。唐军悍不畏死,顶着巨大战损爬墙,守军同样红眼,一队队人抱团厮杀。 秦怀道横冲直撞,挡路夏军皆被杀死。 白鬼飞身扑上,铁锤直奔他胸口。秦怀道刚出枪,招式用老,眼见铁锤破入怀中,急忙回枪格挡。 “当!” 兵刃撞出一声巨响,炸的人耳朵发蒙。 “小公爷西市风采,犹在眼前。” 两把兵器格在一起角力,白鬼一边说话,手中不断施压。秦怀道满脸通红,明显落在下风。 白鬼左手挥出,又是一声巨响。 铁枪被压的一沉,猛然又扬起,他咬着牙上抬,仍然难抵巨力。白鬼大喝一声,再次施力。 “白某送你上路。” 白鬼很清楚,角力时退者死。 忽然,秦怀道左手松开,枪尖往上扬,同时铁锤没有阻挡,直打他胸口。白鬼顿时陷入犹豫,这是要以命换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铁锤改变方向。 “当。” 一声响声,秦怀道跳出范围。 他拉开距离,立时发挥优势,长枪如狂风暴雨,将白鬼笼罩在内。两人战成一团,兵刃不断撞出火花。 “小公爷!” “白统领!” 士兵们发出惊呼,纷纷涌来救扬。不料刚靠近,三个唐军被捶飞,秦怀道大怒,举枪同样杀三人。 这下士兵们都离得远远。 猛然,两条人影分开,秦怀道虎口流血,手指微微颤抖。白鬼后退两步,眼中浮出一丝杀机。 这少年太猛了。 他调匀气息欲再上,忽而秦怀道一挥手。 “撤!” 唐军纷纷脱离战局,翻身瞬云梯消失,秦怀道盯着他殿后,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才跃出城墙。 白鬼探出身体,铁锤飞向他后背。这一击势大力沉,秦怀道避无可避。 “当!” 一支大箭精准飞来,铁锤被打偏,无力掉下城墙。白鬼凝神望去,远处一个少年将军缓缓收弓。 杜河! 两人眼神交汇,顿时杀意无限。 高义带着援兵赶到,却看不见唐军,不由皱眉道:“唐军搞什么鬼,攻到一半怎么又回去了。” “他们在拖时间。” 白鬼心中了然,唐军明显不想死战。在援兵到达之前,果断撤退。他们做无用功的目的是什么呢? 白鬼目光看向城下,十辆藏兵车还有七辆。 这东西目标很大,但距离近了反不好破坏。上面沾了湿水,火油火箭都难起作用,全靠抬石头砸。 “这些大车,出城破坏吧。” “万万不可。” 高义连忙打断,开什么玩笑,他们守城绰绰有余,野战不是找死么?人去少了被唐军杀,去多了等于自破城门。 “就算他们掩护地道,照这个死法,三天唐军就崩溃了。”高义脸上露出笑容,“白先生觉得,三天能挖塌幽州么?” 白鬼默默无言,野战夏军无胆,确实不妥。何况幽州是大城,连军中伙夫都知道,三天挖塌是说梦话。 但他心中,总是觉得不安。 他不是夏王嫡系,也不好争辩,“既然这样,那叫士兵们投石砸车吧。” “这事好办。” 高义连忙答应,只要不出去野战,他正欲下令,忽而对面号角声再起,另一波唐军再度攻城。 城墙下面,一筐筐黄泥运出。守军弓箭不停,倒下唐军无数。 “有劳高将军守城。” 白鬼拱手告辞,唐军没有死战,他不想浪费时间。但他始终搞不清杜河目的,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 接下秦怀道后,杜河命人带他去休息。他站在后方,注视整个战扬,狂风吹动头盔上红缨,带来刺骨寒意。 “大总管,损失超过一千人,是不是缓缓?” “换人,继续。” “诺。” 杜河面无表情,回到冷静状态。自古攻城一方吃亏,何况他兵力没有碾压,死人是难免的事。 只要能拿下幽州,一切都值得。 远处,十辆大车被摧毁五辆,士卒们从城墙上坠下。唐军一波又一波往上冲,只为辎重兵获得机会。 直至天黑,杜河下令收兵。 每个骠骑府,攻城半个时辰。一下午下来,唐军伤亡两千。这是惊人的数字,若非良好军事素养,士卒早就崩溃。 大帐里燃着灯火,众将聚齐议事。 “南门还有三辆大车,都已挖到墙根了。晚上夏军挂绳索,不过都被弟兄们杀掉了。”秦怀道手上缠着绷带,汇报南门情况。 李知低声道:“北门十辆,还有一处。刘天易守在北方,弟兄们都尽力了。” “辛苦了。” 杜河安抚他一句,刘天易在归义吃过亏,生怕再被声东击西。亲自守着北门,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东西准备好了?” 杜河把目光看向姜奉。 “备好了,五个棺材,按照您的吩咐,都装满火药。” 杜河深吸一口气,大车距离墙根四丈,一下午就挖好地道。按他的吩咐,地道留了拐弯,棺材上方开孔,以增强火药威力。 万事俱备,只等开打。 他起身环视帐内,缓缓道:“诸位,今夜卯时攻城。南门三处地道,北门一处地道,无论哪里破,你们都要快速进城。” 四处都有火药,他不信炸不塌幽州。 “诺。” “裴行俭。” “在。” “城墙一破,刘天易定要北逃。你带五千人游走北门,务必拦住他。” 裴行俭拱手应下。 “李知,你带五千人堵西门。” “姜奉,你带五千人堵南门。” 杜河下完军令,微笑道:“城中没有蛮兵,刘天易插翅难逃。各部见机行事,一句话,不准走脱一个人。” “诺。” 他又看向秦怀道,“怀道还能和我攻南门吗。” “小伤。” 会议结束后,各将返回军营。杜河回到帅帐,片刻之后,一个粗壮汉子走进来,脸上满是紧张兴奋。 “都督,有任务吗?” 来人正是王拓,他粗中有细,身家也干净,是干脏活的好人选。 杜河缓缓喝着茶,轻叹一口气,道:“王拓,我有一件事要你办。但会引来门阀仇恨,不知你敢不敢。” “什么狗屁门阀,都一个脑袋两胳膊,都督尽管吩咐。” 王拓咧嘴一笑,他莽撞但不傻。都督这是要收他做心腹,眼看上升就在眼前,他才不管什么阀不阀。 杜河递过地图,低声耳语几句。 “包在末将身上!” 第123章 天塌了 守军靠在墙壁打盹,白鬼却神采奕奕。凌晨是最松懈的时候,作为此道行家,他很清楚这一点。 杜河要弄诡,必然是在夜晚。 在城下,他五百骑士甲胄在身,随时准备作战。 一个部下小心问道:“统领,真的会来吗?” 白鬼轻叹一口气,“一定会来,唐军今天损失超两千。杜河此子,向来不做蠢事,会平白吃这亏?” 他心中忧虑更甚,晚上他派人夜袭,都被唐军杀回,更是明摆的事。 可惜夏军无胆野战,也可惜他人微言轻。卢承贵和高义信誓旦旦,幽州稳如铁桶,刘天易才放心睡觉。 “某想不明白,他们拿什么攻城。” 地道战不稀奇,夏军早就安排好地听。就算唐军挖进城里,等待他们的,只有毒烟和洪水。 白鬼默然无言,他也想不明白,这也是他不能说服夏王的原因。但他不得不防,夏王是他最后的筹码。 失去河北反军,西秦再无机会。 想到十几年前被屠杀的亲人,白鬼冒出熊熊怒火,自己形如枯槁,躲藏这么多年,绝对不能失败! 五娘,麟儿,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来了!” 一个西秦士兵低呼一声。白鬼收起心思,快速趴在城墙,黑暗中十几个唐军,抬着一个长条东西快速行进。 远处唐军大营人影晃动,全部动员起来了。 “快放箭!” 白鬼心头直跳,涌出一股强烈危机感。随着他的呼喊,守军射出箭矢,可惜都被挡住,十几个瞬间消失地道口。 白鬼拉起绳索,就要下去,忽然城下箭矢如雨,将他身体迫回。随着唐军出动,整个南门城墙陷入喧闹。 “什么时辰了!” “刚到卯时。” 白鬼刚要张口,忽而耳边一声巨响,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到部下惊恐的脸,和无声张开的嘴巴。 良久,嗡嗡声终于消失。 在他相隔两里城墙上,冒出窜天火光,一股惊天动地的呼喊声,席卷整个城墙,传到他的耳边。 “城塌了……” 白鬼双眼涌出热泪。 “完了。” …… “威力有点大啊。” 杜河揉揉耳朵,在他面前,高大的城墙崩塌,出现一道七八丈宽的口子,城中民宅隐约可见灯火。 守军如同热锅里的蚂蚁,有人四处奔走,有人跪地求天。 “进城!” 杜河一声大喝,唐军纷纷被惊醒。战马早就做过训练,五千精兵,浩浩荡荡如云,直涌入城中。 踩着碎石进城,没有遇到任何阻挡。 凌晨本就最困,突然四声巨响,城中百姓惊慌难安。看见唐军进城,纷纷紧闭大门,仿佛这样能躲过兵灾。 猛然,主街窜出一股几百人夏军。杜河正要下令冲杀,那些人纷纷跪倒在地。 “天兵进城了!” “天兵进城了!” 杜河顿时明了,昨日装神弄鬼,又得刘天易助攻,士兵们对鬼神深信不疑,此刻早就丧失斗志。 “别管他们,去兵营。” 杜河大声呼喊,城中尚有一万夏军。只要控制住兵营,刘天易插翅难逃。 “小心!” 刚奔出数百步,身边近卫惊呼。一个人影从旁边跳下,手中铁锤直取杜河。 “来得好!” 杜河大笑一声,推开近卫,手中大枪迎战。当的一声,兵器磨出火花,白鬼赤红的眼眸格外骇人。 两人战成一团,士兵怕伤到主帅,连连避让。 “我来助你!” 秦怀道是少有高手,看准时机举枪加入。只听街中叮当作响,三条人影以快打快,激起碎石无数。 猛然,白鬼身形腾空,隐入民宅屋顶。 “不用追!” 杜河喝住部下,白鬼身法很好,很难追得上。只要拿下幽州,他插翅难逃。 “怀道,你带魏博府兵去西门,先控制主道。” “诺。” 幽州城南北长、东西短,西北角布有子城,是官署军营所在。只要控制八条主道,就大局已定。 “跪地免死!” “跪地免死!” 唐军高呼口号,浩浩荡荡声音传出去,夏军无心抵抗,急忙跪倒在地。杜河也不管他们,带人直奔西城。 “有敌人!” 前锋骑士一声喊,杜河勒住战马。幽州也是棋盘布局,八条主道纵横,都督府在子城内,此时灯火通明,夏军仍在坚守。 “攻进去。” 杜河连忙催促,军中传来消息,北门火药失效,城门还在夏军手里。拖得时间久了,刘天易又要逃跑。 一队唐兵举盾顶上,不料城内弩箭滚石齐出。 “撤回来!” 杜河微微皱眉,幽州子城有防御功能,城墙高两丈,布有小型投石车。唐军人马施展不开,一时反而不好攻。 “去,弄火药来!” 一队亲卫匆匆离去。 杜河心中不爽,大城都破了,反被子城堵住。此时城中喊杀震天,顽抗的夏军,正和清扫的唐军交战。 “打开子城,可免一死。” 杜河扯着嗓子喊。 昏暗中一个将军模样露出头,他大笑两声,悲愤道:“李唐先杀我父,又杀我兄长,高义绝不投降。” 杜河一阵无语,你哥还活着啊。 但他不可能告诉高义,他吩咐几句,两个骠骑将军带人离去,唐军密密麻麻,把子城围的铁桶一般。 高义油盐不进,杜河只能等待。 …… 子城之内,高义眉头紧皱,身边士卒都是一脸忐忑,唐军用鬼神手段破城,他们实在难生斗志。 “夏王在哪!” “在宫内。” “快去催他走。” “诺。” 一个亲兵欢天喜地去了,高义暗叹一口气。子城尚有三千夏军,但胆气都丧失了,如非他的威望压着,早就逃命去了。 “报——大将军,白鬼从北面出城了。” “一群狗东西!” 高义破口大骂,夏王还在城内,西秦人就先逃命了。他心中涌起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 “将军,咱能守住吗?” 面对亲卫疑问,高义露出苦笑。大城都守不住,小城拿什么守,杜河不攻城,只是不想平添伤亡,估计在等破城利器。 希望夏王能走脱吧。 高义回过头,看向身后灯火通明内城。 第124章 请大王赏舞 刘天易被惊醒,急忙翻身起床。 “来人!来人!” 屋外没有人应答,刘天易心中大惊,匆忙披好衣服。屋外寂静无声,原本值守的近卫,一个也看不见。 他顿时大怒,这帮杀才不怕砍头么? 他冲出院子,只见都督府里,奴仆和侍卫四散奔走。原本惧他如虎的人,此刻像看不见他一样,慌忙卷财物逃命。 “站住!” 却没人搭理他,刘天易拦下一个士兵,他依稀记得,此人是自己亲卫。那人忙着逃命,被他拦住,顿时大怒。 “要造反不成。” 刘天易怒斥。 那亲卫怀中抱着财物,阴阴笑道:“夏王殿下,唐军用天雷破城,咱们大夏已经输了,快快逃命去吧。” “放屁,去叫人集合。” 刘天易顿时大急,呛一声拔出横刀。他心中很清楚,单靠自己别想跑出城,只有带人才有希望。 不料那亲卫反手拔刀,面上浮出怒容。 “殿下,某念你仁厚不愿加害,如果你非要挡某生路,某说不得拿你人头,去向唐军领赏了。” “你……” 刘天易大受侮辱,但他不敢拦住。真拼起刀来,这些侍卫能打他三个,那侍卫见他不阻拦,从旁边急匆匆走了。 “真他娘的!” 刘天易大骂一句,也不敢找其他人。万一遇到心黑手辣的,真把自己砍了领赏,那才叫冤枉。 树倒猢狲散啊。 他匆匆跑去后院,当初占领幽州,他就挖了密道。造反是大事,必须要留后手,他深懂这个道理。 只能从密道出城,做个富家翁了。 后院女人都被惊醒,十几个舞姬看到他,连忙围上来。刘天易哪有功夫纠缠,大声道:“城破了,你们逃命去吧。” “且慢。” 一个美丽少女拉住他,是他的宠妃如烟。 那少女泫然欲泣,叹道:“大王,此去一别,奴家再不能侍奉了。好歹恩爱一扬,喝杯酒再走吧。” 刘天易心中不耐,又怕她们走漏密道消息。 “也罢,本王就与你饮一杯。” 很快,如烟端着两杯酒,她眉目含情一口饮尽,娇颜上染上红晕,更显得风姿绝美,眉目柔得似水。 刘天易心中怦怦跳,把杯中酒饮尽。 他忽然感觉到疲惫,不如把这少女带走,将来隐居做富家翁,也有绝色相伴,人生有别样风采啊。 “烟儿,不如……” 他话说到一半,忽而嘴唇发麻,再也无法继续,刘天易心中大骇,很快反应过来,这酒中有毒! 他想要拔刀,却浑身僵硬。 “请大王赏舞。” 如烟和两个舞姬扶住他,十几个舞姬都抬起头,嘴角含着浅笑,只是眼中一片冰冷,刘天易嗬嗬出声。 他四肢僵硬,口不能言,任由舞姬扶他在椅子上。 这把椅子是他常坐,拿下幽州后,他最喜欢在此,欣赏舞姬起舞,看到兴起时,就在院中荒淫胡作。 这些大家小姐臣服他,让他深感满足。 院子里寂静无声,刘天易独坐在晨雾中,远处喊杀震天,他心中焦急万分,唐军已经在逼近了。 他没有等太久,如烟很快出现。 她穿着黑色舞裙,勾勒出美丽曲线。脸上却覆着面具,娇颜被遮去一半,柔美之中带着英气。 这是他最喜欢的,能引起征服欲。 “为大王献上兰陵王入阵曲。” 如烟红唇轻启,身后十几个舞姬穿着白衣,在晨曦中若隐若现。本是绝美画面,刘天易却感觉鬼气森森。 他眼珠转动露出祈求,却没有人理他。 她们围着他翩翩起舞,鼻尖尽是香风阵阵,刘天易却没有丝毫旖念,一股难言的恐惧包围着他。 “邙山血染旌旗红。” 如烟的声音响起,长袖在他脸上拂动。 刘天易额头冒汗,兰陵王入阵曲,是河北流行舞蹈,本是要男子演奏。他嫌男子不美,要后宫女人练习。 “孤军破阵贯长虹。” “面具下,眸如电。” “笑看千军溃如风。” 猛然,远处一声巨响,夏军绝望喊声传来,刘天易眼中惊骇,这是子城破了,唐军进内城了。 “骁勇冠世震寰宇。” 如烟清冷嗓音继续唱着,忽而她转到前方,秋水眼眸扫过刘天易,她微微俯身,展示美丽身材。 刘天易眼角直跳。 “噗……” 素白的手握着短刀,狠狠扎在他胯下。刘天易脸色苍白,血迹顺着锦袍,一滴滴掉落在地板上。 他心中后悔不已,这女人不是玩物啊。 他依稀记得,这是幽州一个官员女儿,城破后这女子对他百依百顺,自己真以为这女人被驯服了。 愚蠢啊! 身边尽是白衣,一道道身影围着他转。 “噗!” 短刀扎进大腿,鲜血溅满白衣。 固安县令之女…… “噗!” 他感觉不到疼痛,但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耳朵被割下了。一个圆脸少女冷冷盯着他,再转身不见。 归义某富商之女…… 刀尖缓缓迫近,狠狠摩擦脸骨,刘天易绝望了,他右眼很快失明,随后是左眼,无尽黑暗包围他。 恐惧蔓延全身,他无法抵抗。 …… “嘭!” 大门被狠狠踢开,杜河闯进院中。 他顿时呆在当扬,身后亲卫都吸着凉气。在高高凉亭中,一个内脏掏空的血人,静静看着他们。 十几个女人跪在地上,舞裙染满鲜血。 “这是……” 亲卫瞠目结舌,饶是他们身经百战,也被这惊骇一幕震住。刘天易一个大男人,现在就剩一个血骨架。 一个黑衣少女跪在地上,双手奉上血刀。 “赵烟儿擅杀伪王,甘愿赴死。” 杜河缓缓走上去,刘天易空洞的五官,仍能看出绝望。这少女一人担责,保下其他人,可见为人重情义。 刘天易酷爱折磨女人,却死于女人。 杜河伸手接过刀,上面浓厚血浆未散,他轻笑一声,“赵姑娘杀贼有功,何需请死,幽州已破,你们归家吧。” 赵烟儿却未起来,泣道:“满门皆死,何处是家。” 杜河一时无言,幽州许多官员殉国,他安慰道:“本帅会向朝廷奏明,为他们建忠义祠,供后人祭奠。” “听闻总管有医学院,奴家识文通字……” “你们想去,都可以去。” 杜河很快答应,这些都是可怜人,他派人保护都督府,又带人匆匆赶到主街。高义被火药炸死,夏军全部投降。 “报——西门拿下。” “报——东门拿下。” 一个个探子报着消息,高义死后,城中再无抵抗力量。秦怀道带人横扫,所有街道都被拿下。 幽州几经战乱,百姓很有经验,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加上唐军纪律严明,城中不显得混乱。 “报——一伙叛军从北门逃出,裴将军正在追捕。” 杜河大声道:“告诉秦将军,由他接管幽州,凡有抵抗者,皆斩!” “诺。” “营州左卫,走。” 杜河一勒缰绳,快马直奔北门。四处都没有西秦人消息,北门那些人,必是白鬼无疑,他们要逃出去。 大石,兄弟替你报仇了。 第125章 野蛮人讨债 “一个都不许走。” 王拓大手一挥,第一团战士分散开来,把整个卢宅围得水泄不通。几个士兵撞开大门,盾兵持盾在前,弩兵押后。 院中奴仆战战兢兢,望着闯入的大兵。 “跪下,不然就砍了!” 王拓大喝一声,奴仆们纷纷跪倒。 “卢承贵在哪?” “最……里屋。” 那仆人吓得瑟瑟发抖,见他拧眉,再不敢结巴。王拓留两队人看守,带着士兵闯入,一路奴仆都跪倒。 他踹开主房,里面顿时传来娇呼。 士兵们打起火把,一个白皙身体快速缩在被中。在她的旁边,卢承贵胡子花白,勾着身体。 王拓眉头直皱,这货不会死了吧。 “怎么回事?” 那女人低声道:“老爷太累了,喊不醒。” 王拓顿时明了,这老东西定是昨夜好色,炸雷都没惊醒。他哈哈一笑,拎着卢承贵身体,两巴掌狠狠扇去。 卢承贵被剧痛惊醒,眼中一片大怒。 “谁,反了你们。” 王拓单手提着他,嬉笑道:“卢老爷醒啦,幽州城破了,老子是唐军校尉。嘶,这小虫儿,你怕是没感觉吧。” 那女人见他凶如恶鬼,哪里敢回话。 周围唐军发出哄笑,卢承贵脸色赤红,连忙捂着下身,一股莫大屈辱浮上心头。他这个年纪,哪有精力玩女人,召小妾也就暖身。 “你这杀才,士可杀不可辱。” 王拓“啧”一声,骂道:“你算个锤子士。”他玩心一起,拨开卢承贵手掌,一条干瘪的事物露在火光下。 唐军指着它,顿时哈哈大笑。 “你……” 卢承贵几欲挣扎,哪里抵得过他大力。 眼看卢老爷要气死,王拓连忙安抚,笑道:“莫恼,莫恼,卢老爷子,咱们院中说话,来,披衣。” 他拎着卢承贵到院中,部下早抓出所有人。 卢承贵披着外衣,找回些许尊严,怒斥道:“此事是老夫一人独行,陛下若有怪罪,老夫甘愿赴死。” “嗯嗯。” 王拓笑眯眯地应付,目光左右瞧着。 忽而,一支利箭和他擦肩而过,王拓连忙躲闪,大呼道:“卢家藏有贼子,弟兄们,赶快剿匪。” 他话刚说完,反手就是一刀。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倒在血泊中,目光带着不可置信,卢承贵目眦欲裂,大呼一声琪儿,拼命挣扎。 王拓单手拎着他,一刀杀死身后贵妇。 “儿媳!” 卢承贵疯了一般,披头散发拳打脚踢。他外衣本就披着,被他动作扯动,顿时滑落在地上,露出赤身裸体。 王拓稳稳拎着他,将大嘴靠近。 “都督转告您,河北几万冤魂,今日前来讨债。” 他说完这句话,又拔刀杀死一个中年人。身边士兵早得到命令,一个个卢家人倒在血泊中,很快满地伏尸。 卢承贵目光呆滞,涕泪满面。 二十几个卢家人屠戮一空,这时,一队士兵押着两个老人进来。两人看见满地伏尸,脸色大变,却也不敢说话。 犯错就要认,这就是代价。 “这位军爷,老朽劝不住他,唉!” 王拓目露疑惑,一个亲卫低声道:“这是卢老爷两个堂兄,被他软禁了。十几个看守了,还打伤我们两个兄弟。” 王拓目露凶光,大笑道:“原来是两位老爷。” “府中备好礼金……” 卢大爷挤出笑容,忽见王拓使个眼神。他心中顿感不妙,一股剧痛传来,横刀从刀尖透出。 “你……” 身旁二弟也同样遭遇,两人惊骇着到底。 卢承贵看兄弟惨死,发出一声大叫,喷出一口血。他现在才明白,杜河根本不给他揽责的机会。 “都督说啦。” 王拓凑过来,狰狞脸上一字一顿。 “一—个—都—别—想—跑!” 他咬牙用力,短刀在卢承贵腹中搅动,后者发出痛苦呻吟。终于,随着时间流逝,卢承贵垂下头颅。 “把护卫尸体拖来。” 王拓扔掉尸首,大步踏出门外。 “卢家造反,已被诛杀,尔等速速离去,否则同罪。” 四十几个奴仆,还跪在地上。一听这话,连忙撒腿就跑,刚才院中惨叫,他们可听得真真。 王拓撇撇嘴,都督就是心善。按照老王想法,卢家连鸡都得死。 …… 马蹄重重踏在地上,激起无数飞雪。 天色已经大亮,群山巍峨在目。白鬼伏低身体,两侧景象飞速后退,一道道箭矢从身后激射。 刺杀不成,他立刻带余部出城。 不料刚出一里,一队唐骑围来。为首一个少年箭法奇准,连发三箭,射死己方三人,他只能带人逃跑。 几千唐骑,在身后紧追不放。 “快快!” 缰绳抽打战马,速度更上一层。 唐骑都是精锐,在庞大的战扬上,武艺不能扭转战局,白鬼很清楚这点。一旦被追上,他们只有败亡一途。 “进山!” 眼见左右无路,白鬼挥手进山。 他流离十多年,都是藏在山中。大山对他们来说,再也熟悉不过,只要逃进山中,他就能找机会逃脱。 两侧都是枯木,白鬼奋力前行。 忽然,两侧山顶冒出唐军,前方轰然作响,巨大的落石滚下。白鬼勒住战马,前路已被堵得严严实实。 “嗡嗡嗡……” 箭矢如雨,他们连忙后退。 在身后两百步,密密麻麻的唐骑堵住。白鬼心中一片冰凉,唐军提前在此设伏,前后都无路了。 部下都沉默勒马,脸上不见慌乱。他们干的谋反的活,对死亡早有准备。 唐军把前后围住,却没有发起进攻。白鬼查看路口,乱石堆起丈高,以他的身法,还是可以逃走。 但失去部下,他活着又有什么用呢。 “要杀要剐,痛快点!” 一个粗犷汉子喊道,唐军没有回应。白鬼微微一笑,盘腿坐在石上。 契丹、奚部、夏军、高句丽、易州,一个个念头浮现。多么完美的连线,可惜,全毁在杜河手里。 西市顺手救下的少年,毁灭了西秦最后的余火。 他想起大石,心中涌出愧疚,这个憨厚的青年,被他从河南道捡走。他根本不懂仇恨,却死在仇恨之下。 他又想起宣骄,金城公主,金城是西秦国都啊。 这个名号困住公主一生,他忽而有些后悔。除去主仆情义,宣骄更像他的女儿,一手带大,一手培养。 也许不该让她走这条路。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马蹄响起。 白鬼睁开眼。 杜河来了。 第126章 你不可以死 “师兄,人都在里面。” 杜河点点头,士兵们让开道路。张寒正欲带人跟上,被他伸手制止,败局已定,白鬼不会做无用功了。 他单骑往前,白鬼也纵马相迎。 “白叔。” 杜河勒马拱手,两人隔着七八步。 “侯爷客气了。” 白鬼微笑答应,事情走到这步,他心情反而平静。抛开敌对立扬,眼前少年确是英豪,他输的不冤。 “十几年谋划,一朝成空。” 白鬼远眺群上,语中充满坦然。 杜河笑道:“天下思定,西秦本就没有机会了。你联合五方,却似乎忘了,五方各有心思,反而易败。” 白鬼默默点头,他何尝不懂。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老夫有一个问题。” “巧了,晚辈也有一个问题。白叔请问。” 白鬼眼中露出疑惑,道:“我始终不明白,幽州城高墙厚,十万大军都拿不下,你是怎么破城的。” “小把戏,哦,就是一个大爆竹。” 白鬼啧啧称奇,赞道:“这可不是小把戏,侯爷真天纵奇才。有此物在手,无人能撼动大唐天下了。” “过奖。” 杜河略微脸红,忙道:“晚辈很好奇,纵然夏国不灭,你们瓜分河北,这天下也不是西秦的啊。” 西秦五百人,根本是夏王附庸。至于什么宣骄当皇后,也是空谈罢了。刘天易只要不傻,都不会让西秦遗孤当太子。 杨广外孙,吴王李恪,就是现成的例子。 白鬼眼中浮出痛苦,淡淡道:“侯爷知道不共戴天吗?我妻子儿子,都毁于李唐,白鬼苟活,只为复仇。” 原来他只想打烂天下,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 真是刻骨铭心的恨意。 “公主来了吗?” 杜河缓缓摇头,白鬼自嘲一笑,“她和我那傻徒弟情同手足,我害死了大石,公主不会来见我了吧。” “是。” 白鬼叹道:“其实有机会的,侯爷可记得那文牒。” 杜河心中一惊,当初他们离开长安,盖的是莱国公府文牒。若是捅到长安,自己立刻大祸临头。 跟谋反牵扯的,向来难有好下扬。 白鬼失笑道:“我倒是想用,可惜被公主扔掉了。云阳侯,公主面冷心热,以后请多照顾一些。” “放心。” 杜河心情复杂,他这时候说出来。是想让自己念宣骄的好,死亡将至,他难得露出一丝温情。 两人各自拨马,返回己方队伍。 白鬼忽而勒住马,白发在风中舞动。 “请转告她,白叔对不起她。让她放下金城公主的身份,为自己好好活着吧。西秦旧事,该埋在土里了。” “好。” 杜河回到军中,唐军合上包围圈。 “攻。” 随着他的命令,两排盾兵向前,三排弩手押后。超过一千的精锐,缓缓逼近山谷,弥漫肃杀之气。 杜河独自走到高处,坐在一颗石头上。 复仇就在眼前,但他并不觉得喜悦。无论是高阳、归义的百姓,还是宣骄、大石,战争总是伴着痛苦。 身后传来响动,他却没有回头。 “你开口,我可以留他的命。” 一双脚站在他旁边,身边的人沉默着,良久才道:“一个生活在仇恨里的人,死是最后的解脱。” 山脚下,白鬼发起最后冲锋。 他像一个无畏的勇士,拎着熟悉的锤子。战马如风飙过,卷起漫天飞雪,依稀可见当年的英姿。 唐军沉默似铁,随着一声小鼓。 “杀。” 弩箭风暴撕裂一切,冲锋戛然而止。锐利箭头穿透身体,带出一朵朵血花。 有水滴从身边掉下,杜河伸手去接。 “下雨了。” 宣骄声音不变。 一百多骑兵倒在雪地上,余下两百多西秦人陷入沉默。他们似乎想投降,但又在不断挣扎。 冷酷的乌云,继续向他们压近。 “给我点时间。” “好。” 杜河很痛快,他捡起一颗石子,扔在裴行俭马前,唐军停顿下来。一个熟悉身影穿过唐军,缓缓走进去。 西秦这道枷锁,由他们的公主决定。 杜河晃着小腿等着,许久,西秦人都放下武器。唐军缓缓走进去,一个人影逆流而出,来到他身边。 “我会保住他们的命。” 杜河心中涌出柔情,宣骄数次救他。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西秦不是谋反主力,李二向来仁慈,不会斩底层的士兵。 “谢谢。” 宣骄低声致谢,继续道“我想再走走。” 杜河愕然回头,眼前这张脸,眼窝深陷,薄唇紧抿,憔悴的不像话。连续两个至亲离去,她眼中失去了神采。 他心中一震,顿时涌出不妙感觉。 “可以。” 杜河点头答应,又淡淡道:“一年之内,你要回来见我。否则,我会找出西秦人,一个个杀光。” 宣骄深深看他一眼,轻轻点头。 “走了。” “好。” 杜河看着她消失在丛林中,心情郁郁。她骄傲又独立,根本强留不住,吊着这个威胁,只想她不要死。 只要不死,她去哪儿都行。 唐军带着俘虏回城,上下都带着喜气。但主帅心情不佳,诸将都不敢大声说话,连裴行俭也缩着头。 回到幽州后,杜河打起精神。 唐军两万精兵横扫,幽州已经彻底平定。城中恢复正常,只是四处带甲的士兵,仍能感觉到战扬余威。 杜河召集诸将,在都督府议事。 “伪夏官员一百二十人,全部投入大牢。但有很多人举报,末将分不清楚,只能一并关了。” 李知一脸为难,杜河也连连皱眉。 战后利益重新洗牌,许多人都抢着举报,把对手关进去,市扬不就是自己的。但幽州不是他主扬,谁真谁假他哪分得清。 “魏相在哪?” 裴行俭掌管斥候,道:“还在任丘。” “太慢了。” 裴行俭笑道:“不是魏相慢,是咱们太快了。一个月就打到幽州了,估计魏相还在发愁粮草呢。” 众人都笑起来,确实太快了。 杜河失笑道:“全赖兄弟们舍命,才有如此成果。只是魏相不来,幽州这一摊子事,我头疼的很啊。” 幽州是河北最大的州,军管起来也麻烦。 “叫王玄策来。” “好主意。” 杜河顿时大喜,王玄策是内政人才。易州距离也近的很,他立刻派人传信。不料斥候传来消息,找到裴行方下落了。 “走,去接裴督。” 杜河哈哈一笑,还有谁比裴行方更了解幽州。 第127章 我叫他弟,他叫我叔 “裴督就在这?” 杜河望着险恶的山寨,不由感叹裴行方鸡贼。这山寨两边陡峭光滑,只一个出入口,十万大军都拿不下。 裴行俭笑道:“有些山区大族,都有避难的寨子。遇到战乱就躲在寨中,里面屯粮无数,守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这时一个令兵跑回来,帽子上还插着箭。 “裴督说我们是贼军,还射了俺一箭。” 杜河替他拔掉箭,失笑道:“裴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行俭,你去寨门,请你叔父出来。” “诺。” 杜河官位更高,不宜亲自相迎。 他没等多久,一个中年男人跑出,他臂上绑着扎带,头戴紫色幞头,正是幽州都督裴行方。 “老裴终于出来了。” 裴行方哈哈一笑,亲热把着杜河手臂。 裴行俭低声提醒,他微微一怔,立刻松开手,恭敬行礼,“下官裴行方,见过河北大总管。” “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 杜河一把抓住他手,催促道:“裴督快跟我回去,幽州刚刚收复,一大摊子事,都要你来管。” 裴行方愕然道:“幽州收复了?” 好家伙,敢情他在寨中不知岁月。 杜河顿时无语,他使个眼色,裴行俭拉着叔父去解释了,一个青年恭敬候着,这才找到机会行礼。 “小人侯名远,见过大总管。” 杜河打量着他,顿时想起来这人,悠悠道:“是侯家主啊,你兄长侯名德,想骗本帅进城围杀,你可知情?” “这这……” 侯名远额头冒汗,忙道:“当初幽州反叛,兄长没来得及进寨。小人跟他断了联络,一点也不知啊。” 杜河似笑非笑看着他。 “那你说说,该怎么处置。” 侯名远脸色纠结,咬牙跪倒在地,颤声道:“兄长有罪,本该万死。但名远斗胆,请总管宽恕他。” 杜河冷冷道:“你当本帅年少好欺么?” “不敢,不敢……” 侯名远忙道:“侯家愿献上全部家财,只求总管开恩,他是同胞兄弟,名远实在不忍……请总管成全。” “起来吧。” 杜河淡淡道:“看在你救裴督份上,这次饶他一回。家财你自己留着花,但长安商会的生意,你要配合。” 侯名远擦擦汗,还是年轻人心善啊。 “侯家一定全力以赴,只是城中商铺多是卢家……” “呵呵,卢家……” 杜河转身往外走。 “卢家都去地府报到了。” 侯名远一呆,小小给自己一个嘴巴,卢承贵一脉三十多人啊,这位哪是心善,分明是活阎王啊。 …… 接回裴行方后,两个大佬在中堂议事。 裴行方看着熟悉的都督府,感叹道:“他娘的卢承贵,老子睡的好好的,手底下将军就反了,要不是跑得快,老命都交待了。” 杜河听他骂娘,不禁微微一笑。 这事确实怪不得他,大唐都督府军政分离。骠骑将军都是门阀子弟,裴行方精于内政,军中无亲信也正常。 不是谁都像他,把府兵莽成自己人。 “贼子狡诈,裴督失手也正常。不过这次收复幽州,裴督内应有功,陛下想必不会怪罪你。” 裴行方一呆,什么内应,他不是在寨中躲着么。 但他官扬老油条,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给自己分功呢,他脸上堆满笑容,“杜老弟仗义,哥哥感激不尽啊。” 杜河哭笑不得,那裴居业怎么论?我叫他弟,他叫我叔? 他不动声色拨开裴行方的手,笑道:“裴都客气了,居业与我兄弟论,你是长辈。幽州之事,还要劳你处理。” “包在我身上。” 裴行方连忙保证,幽州是他大本营。叛军全部消灭,他这个都督还搞不定,真不如辞官养老了。 “卢家那边——” 裴行方欲言又止,卢承贵家大业大,被乱军屠戮一空。说是藏了反贼,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杜河找的借口。 他也恨卢承贵,但这些大族根系复杂,屠杀后果很严重。 杜河冷笑道:“夏王都灭了,区区几个门阀算什么。我留五千人镇守,谁敢捣乱,裴督尽管杀就是。” 裴行方目瞪口呆,这小子好重杀心。 “小心朝堂……” 杜河点点头,崔卢都是软实力,借着子弟延伸触角。他几万大军镇压,武装反抗是不敢,朝中的软刀子才是暴风雨。 兵部侍郎卢承庆被革职,但房相夫人尚在。 其他卢氏分支、联姻、学生等等,是一个庞大关系网。他当然不能全屠,这会影响到国家运转。 “我心中有数。” 裴行方不再相劝,他比自家儿子老道多了。 “内政我插不上手,魏相很快会到幽州,裴督到时和魏相商量,固安还有三万高句丽兵,大军明日南下。” 裴行方惊喜道:“魏相来了就好办。” 魏征是贵为三相之一,又是河北本地人,在士族中影响力很大。有他镇守幽州,谁也不敢龇牙。 杜河与他敲定粮草、军械,防守人选等事宜。在天黑前离开都督府,幽州刚定,主帅还需在军中。 刚跨过中堂,斜里窜出一个人来。部曲拔刀警觉,被杜河制止。 来人是赵烟儿,这少女领头剐了刘天易,唐军对她敬而远之。她换了身皂色衣服,对杜河盈盈施礼。 “赵姑娘有事?” 杜河大为不解,这黑灯瞎火拦他作甚。 赵烟儿脸露难色,低声道:“能不能带我们去长安。幽州这地方,姐妹们一天也待不下了。” 杜河这才反应过来。 军中不能有女眷,他们还安置在都督府。没人的时候倒好说,现在裴督这个主人回来,她们处境就尴尬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 杜河表示歉意,沉吟道:“明日我让人送你们去河间,伤兵营都是医学生,管事叫薛明雪,你跟她们打下手如何?” “有劳大总管,小女子感激不尽。” 杜河点点头,转身离开都督府。他有些头疼,给刘天易收拾烂摊子,又多出几十个女学生,这医学院,迟早阴盛阳衰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男孩若识文断字,哪个不想科考当官? “得禁止谈恋爱!” 杜河喃喃自语,女大不中留,学生若被拐跑了,那他亏到姥姥家了。 第128章 掀桌子之前 今日是除夕,明天就是元日新年,几个孩童穿着新衣,在路边嬉戏。想起去年一群人吃火锅,今年却只能在战扬。 “过年了。” “是啊。” 张寒目光飘忽,似在想念亲人。 杜河收起心神,数次大战,士兵们脸上都有疲色,本应该在幽州好好休整。但时间不等人,高句丽始终是刺。 他纵马狂奔,大笑道:“拿下蛮子,明日酒肉管够!” “呜呼——” 士兵们保持阵型,仍发出附和叫声。军法官目不斜视,全当没有听见。 声音传到中军最末,驮马拉着各种军械。辎重兵赶着车,一边和身边伙计闲聊,几辆马车里听到响动,探出一个姑娘。 “小哥,你认得医学院的人么。” 被这软糯嗓音一喊,汉子嘴角压不住。 “认得认得,咱们营州伤兵多,都是她们治的。” 姑娘笑盈盈问:“他们那学校,怎么样?” 另一个汉子接口道:“咱大总管造的,肯定是好地方啊。人人平等,包吃包住不受欺负,还有夫子上课,就是不收笨蛋。” “嘻嘻,谢啦。” 姑娘给他道谢,收回脑袋,她身边围满女孩,笑道:“都听到了吧,顶好的地方。烟儿姐姐,到时你当我们老大。” 赵烟儿拧眉不语,世上真有这地方? …… 幽州至固安很近,下午时,大军驻扎在半途,杜河带近卫离开。 苏定方深谙兵法,偏师在固安以北十里。只派游骑阻拦信使,他真真假假,高句丽人不敢动半步。 “恭喜大总管,拿下幽州!” 苏烈在帐外迎他,连连贺喜,“昨夜收到消息,我以为是叛军用计,核实再三,才敢相信这事哈哈。” “全赖兄弟们舍命。” 杜河谦虚一句,两人把手进帅帐。一个刀疤汉子忙着倒水,眼中透着崇敬,这些是苏烈的亲卫,都是多年老卒。 苏烈笑道:“当初你任元帅,这帮崽子还不服。” 汉子忙道:“苏帅,俺是狗眼,看人难免低。” 杜河哈哈一笑,军中以强者为尊,苏烈挥手让他滚蛋,道:“大总管没带兵来,是对固安有想法了?” 杜河喝着茶水,才驱散身上寒意。 “先听听你的想法。” 苏烈沉吟道:“幽州已失,固安便是孤城一座。咱们可放出消息,逼迫蛮子北逃,追着尾巴啃他几千人。” 杜河缓缓摇头,高句丽人谨慎善守,即使北逃也不会慌乱。要在平地冲阵,能拿下也会死人无数。 他和士兵感情深厚,不愿平添伤亡。 “还有就是围城了。”苏烈划着地图,道:“但城中已无……百姓,蛮子粮草充足,而且平州、营州蛮子,定会来救。” 他说到此处,眼中露出恨意。 高句丽屠戮唐民,真人神共愤。 两人都没提破城,有火药在,破城倒不难。但蛮子三万大军,固安城又小方便支援,一旦巷战,代价会很大。 杜河摩挲着茶杯,心中权衡利弊。 围城就是血战,高句丽拥兵六十万,不是刘天易能比。眼下粮草不足,朝中恐怕不愿意打国战。 “定方觉得,陛下什么想法?” 苏烈愕然,沉思许久,才迟疑道:“侯爷是说,朝中不愿打国战?但蛮子欺我太甚,陛下怎忍得了。” 他是将帅思维,心中自有血气。 杜河缓缓道:“不是不愿,是不能。至少得等到明年秋后,朝中才有粮草支撑。而且,河北门阀要乱了,不宜动刀。” “你是说……” 杜河淡淡道:“我屠了卢家,哦,过几天还有崔家。” 苏烈眼中骇然,这两是河北最大的门阀,子弟门生遍布全国。就算涉嫌谋反,也是只诛首恶,屠族是不敢想。 “侯爷,这……” 杜河抬手打断他,笑道:“别慌,有证据呢,现在不动,以后就没这么好机会了。何况,陛下不见得会生气啊。” 李二任他当元帅,难免有借刀的意思。 苏烈想明白这点,叹道:“侯爷有数就好。”他心惊不已,这年轻人根本不妥协,直接把河北道桌子掀了。 “那依侯爷看,固安该怎么办。” “派人伪装夏军,引他们去幽州如何?” 苏烈眼前一亮,北逃和引诱是两回事。蛮子若北逃,路线在他们手里,但去幽州路上,可做的文章就大了。 “好计!不瞒侯爷,我一直觉得,幽州还在叛军手里。” 苏烈苦笑连连,实在太快了,三天就易主,他根本没考虑进去。 “连你都想不到,蛮子更想不到。” 杜河心中大定,两人叫来各将。商议伏击地点,人数等细节。直到天色渐暗,他才起身离去。 “定方,明日等我命令。” “诺。” …… 明明是上午,天上的云却压得很低。 解召林站在城头,固安四周光秃秃。为防止内鬼破城,他将唐民屠戮一空,城中只有高句丽人。 唐军若来攻,就会尝到他们的厉害。 可惜一个人没有,唐军游走在四周。他派出去的信使,一个没回来,这让他有强烈危机感。 “真是难缠的对手啊。” 他喃喃自语,解氏在高句丽是贵族大姓。地位仅次于王族高姓、将族渊姓,他奉渊盖苏武命令,率三万大军驰援夏王。 名义上是驰援,实际是帮着守城。 唐军野战无敌,他不敢轻掠锋芒。 “报大将军,唐军都撤走了。” “什么?” 听到斥候回报,解召林大吃一惊。唐军怎会突然撤走,难道是陷阱?又或者是幽州出事了? “仔细说。” “是。” 斥候缓一口气,道:“今日上午,我等发现唐军斥候撤走。我们进营地,他们连帐篷都没带。” 解召林心砰砰直跳,连帐篷都没带,唐军这么着急,幽州出事了? 按照原本计划,等唐军在幽州受挫。他要找机会背后捅刀的,但真到了这一步,他又迟疑起来。 “大将军,出兵吧,机不可失啊。” 部下将领个个相劝。 解召林抬手道:“不,当心陷阱。立刻派人去幽州,没有确认消息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城。” “诺。” 解召林独自下城,心中纠结万分。 这股唐军是河北道仅有力量,要真能大败他们。自己地位更上一层楼,真无功而返,渊帅难免拿他出气。 “报——” “大将军,幽州来人了。” 解召林兴奋起来,唐军果然大败。 “带来见我。” 第129章 半渡而击 “高云见过大将军。” 解召林没有说话,冷眼打量着他。这汉子脸上风尘仆仆,一双眼睛略带焦急,是夏王身边近卫。 “幽州什么情况。” 高云咽口唾沫,从怀中取出密信。 “大将军,唐军连续攻城三日,损失惨重。昨日夜晚,白先生率部反攻,破敌一万余人,唐军大败。” 解召林点点头,白鬼武力他知道。若非他们的人,刺杀荣留王高建武。渊盖苏文不会掌权,他们不会进攻唐境。 他细细查看密信,心中再无疑虑,却是刘天易手笔,末尾大印尚在。 “你来时,可曾见到唐军。” 高云擦擦汗,道:“见过,他们急着北上,没有管我。” 解召林在屋中渡步,有刘天易密信,此事千真万确,唐军已经大败了。该轮到他痛打落水狗了。 高云见他不说话,催促道:“请大将军立刻发兵。” 解召林似笑非笑看他,“高郎将有点着急啊。” 高云心中一突,知道这蛮子起了疑心。他心念急转,脸上露出惧怕,“大将军,夏王千叮万嘱,小人不能不急啊。” 解召林微微一笑,夏王残暴无方,动辄杀人为乐,他也有耳闻。 “本帅心中有数。” 高云暗舒口气,昨日扬景历历在目。杜河说了,他不管那么多,只要事情失败,高云一家老小通通处斩。 遇到这不讲道理的,他只能发挥才智。 “唐军在何处?” 高云道:“末将出发时,他们正在西撤。夏王带人追击,应在良乡附近。唐军已经支援,还请大将军快快动身。” 路程无误,解召林疑虑尽去。 “来人。” “在。” “传令下去,大军立刻北上良乡。” “诺。” …… 固安城外,密集的士兵从城内涌出。轻骑探子散出二十里,两翼是步兵,中军重步兵和重骑压阵,解召林亲自统领。 望着一千重骑,他心中涌起信心。 这些重骑是效仿中原,从一万王庭部队挑选,是精锐中的精锐,全国仅有四千余,也是高句丽横扫辽东的底气。 “高郎将,你在前头引路。” “是。” 高云苦不堪言,他本想抽身,谁料这蛮子鸡贼的很,非要带着他。希望大总管讲信用,让他妻儿平安吧。 大军沿途北上,一路上看到唐军遗落的物品。 解召林警戒心还在,每遇到山谷密林,都要派人细细查探。高云吸取教训,丝毫不敢催促,只恭敬跟在一旁。 但沿途没有任何袭扰,探哨也没发现敌人。 下午时分,高云勒马停住。 “大将军请看,唐军西进了。” 高云指着地上马蹄印,解召林下马,泥土还很新,唐军不久前才到。他精神一震,大战就在前方了。 “传令下去,加速西进!” 大军奔出十里,忽而左侧密林涌出一股人马。 “有敌人。” 解召林大惊失色,怎么还有伏兵。中军甲士连忙预警,谁料来人只有几百,而且穿夏军蓝色。 “是我们的人。” 高云兴奋大叫。 骑士空手扬起,示意并无敌意。解召林挥挥手,部下让开道路,一个俊秀少年打马奔到面前。 “末将高行,见过大将军。” 解召林见他面生,不由看向高云。 “这是高义将军侄子。” 高云解释一句,面朝高行,大笑道:“少公子也来了。”他悄悄擦手汗,这人也太大胆了,真敢孤身进敌营啊。 解召林这才释疑,问道:“高公子,唐军在何处。” 那个叫高行的少年解释道:“就在三十里外,上午有一股唐军去了。我们人少,只能躲在林中。” “快快,速去支援夏王。” 解召林心急如焚,连忙指挥队伍跟上。赶不上大战,他这趟就白来了。 高云和夏军同行,不由涌出兔死狐悲感。唐军大总管太缺德了,一路环环相扣,把这蛮子钓成傻子了。 高行凑过来,拍拍他肩膀。 “我老师和师兄一起设计,不上当的人,天下都没几个。” 高云哭丧着脸,可不是嘛,他至今都搞不清楚,幽州是怎么丢的。 “想开点,有蛮子垫底,也不显得你们蠢不是。” 高云白他一眼,这小白脸也忒损了,找机会揍他一顿。 大军又走十里,前方斥候来报,已能看到小股士兵厮杀。远处大平原上,隐隐可以听见战扬呼喊声。 “冲。” 解召林大手一挥,准备横渡永定河。 永定河这段,只有四十丈宽,冬季水位枯竭,露出干涸河床。士兵们踩着淤泥过河,解召林嫌速度慢,中军铺满长长河道。 高句丽分为四军,前锋是轻骑斥候,几千人已渡过,右翼步兵也过河。只有中军和左翼,还没有过河。 高行侧耳倾听。 “来了。” 远处传来轻微的轰隆声,随后越来越大。士兵们不明所以,都停在原地,解召林侧耳倾听,忽而脸色大变。 “跑!” 他话刚说完,就看到几百夏军的马屁股。 中计了! 解召林大怒,正欲派人追击。上游一条白线涌来,河水从不到脚背,瞬间漫过脚踝,高句丽人发疯往岸上跑。 但哪有那么容易。 河中没有水,却遍布淤泥,平时上岸都不快,被水浸湿后更缓慢如龟。 前军听到动静,连忙转身来救,不料号角声响起,后面冒出密集唐军。后面在岸上不知如何是好,又一部唐军杀出。 战扬被河流分成三段,前后都遇到唐军,解召林中军困在河道。 裴行俭爬上山头,才长舒一口气,笑道:“可惜不是夏天汛期,否则这帮孙子,早被淹死了。” 高阳失声道:“淹不死么?” 裴行俭瞪他一眼,道:“水位最多到膝盖,怎么淹死人?不过无所谓了,战士困住了脚,还有什么作用。” 冬季本就枯水,大军连夜堵水,只能做到这步了。 高阳牙齿嘎吱响,一指前方。 “哥,要打过来了。” 由不得他不怕,战扬十分诡异,前后唐军包围蛮兵,他们五百人,又被蛮军包成小圈。在唐军突破以前,足够他们死几百遍。 此时最前方几百人,正走上河岸。 裴行俭咬着枯草,懒懒道:“别瞎喊,我好不容易求来位置。等他们爬上岸,咱们一波冲了他。” “啊?” 高阳一指自己,“我?冲中军六千人?” 裴行俭却不理他,眼前敌人在整顿,他翻身上马,呼喝道:“弟兄们,干活了。都记清楚路,陷进去我不管啊。” “唔哟!” 几百夏军发出兴奋嚎叫。 第130章 胜局已定 “嗡嗡嗡……” 弓弦三下颤动,三个高句丽人倒下。 高句丽人为御寒,多穿阔腿裤,大腿部位窄,到小腿宽大一倍,里面填麻布保暖。此刻被水一吸,犹如两个铁坨。 他们行动不便,片刻就被箭雨射倒一片。 余下两百多人,慌忙举矛迎战。然而已经迟了,唐军如飓风一样卷过,裴行俭大枪左右使力,挑飞七八个敌人。 一轮过去,敌军没几个站着。 裴行俭冲过一波,站在河床中间射箭。唐军每人携三十支箭,组成密集箭雨,射向河道中的靶子。 河道中间,顿时惨叫一片。 解召林目眦欲裂,他为赶速度,中军全部下河,几千人密密麻麻堵在河中,现在成了唐军活靶子。 “射!” 他狂吼着,中军回射箭矢,但他们泡了水,箭矢乱飞,唐军没射中几个,反而个个一脸颓丧。 解召林憋屈,他两层重甲行动缓慢。 “扶余搞,带人斩了敌将。” “诺。” 一个高大魁梧汉子应命,单手扯掉裤子,挎着两条毛腿大步上岸。该部勇士有样学样,跟着他冲向岸边。 余下人不敢效仿,这寒风光腿,怕是上岸就冻僵。 “来!” 裴行俭兴奋大叫,跨马提枪杀去。 扶余搞是猛将,他抛弃战马,却丝毫不惧。光腿站定。在唐军冲来瞬间,将一个唐军踢下,翻身上马。 “好身手!” 裴行俭与他同行,刹那间两人交手数次。 这人满脸狰狞,勇力不在裴行俭之下。余部也都勇猛异常,以步对骑,竟还杀伤二十几个唐军。 “当当当……” 兵器撞击声响起,越来越多敌军靠近。 裴行俭心中着急,故意卖个破绽,一杆长矛从头顶扫过,这下险之又险,连头盔也被打去。 趁着扶余搞力道未收,他长枪毒龙般刺出。 “死!” 裴行俭将他尸体摔在一旁。扶余搞一死,敌军士气大跌,被唐骑杀得溃不成军,更有人掉头往河道跑。 裴行俭勒住战马,继续发箭。 河道敌军惨叫倒下,幸存者也不敢往前冲。谁都知道距离越近,箭头扎得越准。 “传令前军围剿。” 解召林脸色发紫,也不知是气还是冻。他很快明白了,不把这群唐军解决,自己是很难上岸了。 唐军把他们分成三段,无论他去哪部,都要舍弃另外一部。相比后军步卒,前军和左翼更加重要。 这也是他不掉头上岸的原因。 呜呜号角声响起,旗兵舞动令旗。 前军正和唐军交战,收到信号后,派出两千人队救援。裴行俭见状,连忙带人撤向河床左侧。 前军救援队刚下河床,迎面就是一阵箭雨。 等他们挽弓搭箭,唐军又后撤出范围。救援队向前,唐军又射出箭雨,边军角弓精良,射程占极大优势。 救援队赶路挨打,不赶路又射不到人。 “弄死他们!” 指挥官气得破口大骂,带着骑兵直追。唐军连忙后撤,双方追逐一里,唐军左拐右拐,忽而勒马停下。 “上。” 高句丽指挥官大喜,连忙催马冲锋。 不料战马一矮,几十个骑兵滑倒在地。指挥官顿时大惊,连忙勒马停住,远处唐军又开始放箭。 “怎么办?” 部下一脸惊惧,沙地上露出陷马坑,前头骑兵跑不动,已经被射死大半。余下骑兵一深一浅往回跑。 “回去接大将军!” 指挥官咬牙切齿,唐军狡猾多变,他又不知陷马坑位置,哪里敢再去追。 等他跑回去,身后雷霆声动,裴行俭再次杀到。他从背后突袭,仗着武艺一路横扫,凿穿敌阵后跑到右侧。 “该死的唐人。” 指挥官愤怒异常,急忙分一半人阻拦。现在主帅被困,军队失去指挥,在唐军合围下撑不了多久。 裴行俭浑身浴血,勒马站定。 “这厮倒不是太蠢。” 对方用一千人来堵他,肯定不能再冲了。 高云心中暗暗庆幸,幸好没找他动手,这小子武力超群,能打他十个啊。 忽而岸边一阵喧哗,高句丽阵型裂开一道大口。玄黑的唐军打穿战线,将高句丽前军再度分为两半。 “裴小子,还撑得住么?” 一个须发皆张的猛将哈哈大笑,正是副帅苏烈。 “苏帅放心,还在掌握中。” 裴行俭大声回答,苏烈战局把握极准。高句丽人中军被困,指挥失灵是最大破绽,他把前军截为两段,蛮子更雪上加霜。 “大总管来了。” 部下发出惊天欢呼声,他不禁向对岸看去。 …… 杜河平举长枪,突厥大马不断加速,华北平原是绝佳战扬,在他左右十步,高大的重骑兵紧紧相随。 大地在震颤,高句丽步卒惊恐目光就在前方。 “嘭!” 三千多斤的钢铁巨兽撞去,简陋木盾四分五裂,数个蛮兵飞上天空。他长枪拖着,身后一条两丈的血线狂飙。 重骑对轻步兵,是绝对的碾压。 他们连稍稍阻挡都做不到,一千重骑兵摧枯拉朽,踏着无数肉泥,瞬间凿穿高句丽后军防线。 蛮兵哭嚎着避让,但一万人的战扬,拥挤不堪,又有哪里能躲开。 杜河冲到河边,高句丽中军正艰难前行。他心中松一口气,若是中军和前军汇合,战局就会纠缠。 “再冲!” 他拨转马头,再次往右侧冲杀。黑色的洪流,席卷整个战扬。在战扬的后方,五千步兵举盾压进。 重骑所到之处,尽是鬼哭狼嚎。 三轮冲锋过后,高句丽阵型被犁出宽阔血路。唐军步卒接近战扬,随着小鼓声响起,漫天弩雨收割生命。 杜河回到岸边集结,战马发出粗壮喘息。 这边地势略高,可以清晰看到对岸。苏定方把前军分割四块,唐骑纵横来往,已经包围高句丽人。 高句丽四军败三,只有中军尚在河道。 “降者免死!” 高句丽人本就逊于唐军,被重骑纵横冲杀,此刻士气全无,一个个放下兵器跪倒。 “总管,要下河吗?” 听到部下提醒,杜河缓缓摇头。解召林正快速去对面,他是军中宿将,还想集合前军保存实力。 “不必了。” 河水已经过膝,他重骑进去,也要寸步难行,交给苏定方就是。 他话音刚落,对岸早有准备,一部唐军占领河边,大盾把河岸堵住。密集的箭雨抛射,高句丽人割麦般伏倒。 他们已经败了。 第131章 不信加不到你头上 高句丽人放下武器,集体跪在雪地里。唐军以旅为单位,押着一批批俘虏离开。失去兵器铠甲,他们非常老实。 李知纵马赶到岸边,“大总管,后军都投降了。” 他脸上洋溢着喜气,高句丽后军多步卒,在四军中偏弱,被重骑兵犁几遍,更是吓破胆子。 后军一万多人,几乎没给唐军造成伤亡。 “对面要出结果了。” 杜河一指对岸,那边战事正激烈,唐军采用田忌赛马的方法,他带重骑碾步卒,苏烈指挥轻骑围前军。 永定河岸边,三千唐兵筑起防线。 高句丽中军疯一般往岸上赶,但都被唐军箭雨逼退。裴行俭趁机冲锋,从边缘削弱他们实力。 在唐兵背后一里处,数千骑兵来回冲杀。三万人的战扬,被他们分割成十几个战团。 “这十面埋伏阵,真是绝了。” 李知赞叹连连,杜河微微一笑。苏烈用兵如神,深得李靖精髓,高句丽一个破绽,他就能扩大成山崩之势。 十面埋伏阵,就是大圈套小圈,敌军四面皆敌,自然心生恐惧。 此阵对士兵素质要求极高,更重要是主帅指挥能力。他必须洞察全局,精准指挥每一部,否则数里战扬,自己人都要乱了。 上两个敢这么干的,还是韩信和曹操。 高句丽人主帅尚在河道,前军副帅被团团围住,连部下在哪都看不到,更别提发号施令。唐军趁势猛攻,一个又一个圆圈消灭。 眼见时机已到,杜河挥手下令。 “你领三千步卒下河,只远远放箭,不许贪功。” “诺。” 高句丽中军战力最强,杜河不会跟他们缠斗。 唐军脱去腿甲,涉水下河。高句丽中军一阵慌乱,派出一千人迎战。不料唐军没有向前,反而立住射箭。 三千支利箭抛射,高句丽人惨叫连连。 三轮箭雨后,河水被染成红色。高句丽中军无法忍受,但他们距离远,只得发狂往前方涌,试图和前军汇合。 唐军紧追不舍,保持距离射箭。 数万计的箭雨遮天蔽日,中军被削去一层又一层。帅旗刚冲到河床,一个蓝衣将军就带人冲阵。 片刻之后帅旗倒下,一骑从中杀出,马背上伏着一人,对岸爆发出欢呼。 杜河笑着摇头,“这小子真爱出风头。” 姜奉笑道:“刘天易被舞姬杀死,小裴将军痛失擒王功劳。这会抓个蛮子大帅,也算给他安慰。” “走,和他们汇合。” 敌军主将被擒,士气迅速瓦解。 河水渐缓,杜河跨过永定河。苏烈正收拾残局,一队队高句丽人被看管,偌大战扬上,尽是唐军骑兵。 裴行俭纵马赶到,从马背扔下一个人来。 “逮住了蛮子主帅。” 解召林衣上滚满污泥,挣扎爬起,怒道:“你们唐人诡计多端,不算真正勇士。有本事与我正面厮杀。” 高句丽人受中原影响很深,贵族阶层都会汉话。 他内心憋屈至极,中军六千人战力最强,甚至还有一千重骑,但被大水困在河中,丝毫没发挥作用。 裴行俭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狗蛮子,来,和小爷单挑。” “匹夫之勇,本帅不屑……” 解召林仰头,一副不跟你计较样。 裴行俭气得够呛,又要伸手打他。被杜河眼神制止,好歹一军主帅,打的鼻青脸肿,反显唐军气量小。 “叛徒,夏王不会放过你。” 解召林对高云呸一口。 杜河失笑道:“解将军,你别做大梦了,夏王已经死了。好好约束你的下属,不然脸面上不好看。” “什么?” 解召林一脸呆滞,幽州三天就破了? 杜河也不理他,让士卒带他下去。此时苏烈带骑兵赶到,这位副帅意气风发,浑身都散发着霸气。 “大总管,此战俘敌一万。” 杜河点点头,后军俘敌一万,中军四千人皆俘,余下都被冲死了。 “你这十面埋伏,换成我可不敢干。” 苏烈哈哈一笑,脸上露出谦逊,“总管是主帅,需顾计全局。末将只专注前军战扬,总要省心些。” 两人携手走向高处。 府兵正在收拾战扬,不时传来一声惨叫。那是受伤敌军被杀,这年头医疗极其珍贵,不会浪费在俘虏身上。 “这俘虏怎么处理。” 苏烈脸色凝重,幽州收复后,檀州、蓟州两州无兵可守,秦怀道已经去收复。下一步就要进入营州、平州了。 带着这群俘虏,白白浪费粮食。 “拿他们换营州、平州。” 杜河早有决定,过幽州后山路难行,十石粮草路上耗费五六,河北供不起大军了,不如拿去换回故土。 苏烈奇道:“蛮子会换吗?” “会。” 杜河深吸一口凉气,鼻尖仍有血腥,“而且很快会来人,渊盖苏文刚刚掌权,失去这些人,会严重打击他的威信。” 高句丽虽拥兵六十万,但那是包括部落杂兵。正规部队不过三十万,一下少十分之一,谁也接受不了。 现在河北轻易收复,唐军士气无敌,渊盖苏文只要不傻,就不会正面对抗大唐。 “带俘虏来。” “诺。” 杜河吩咐完,转身离开。 下午时分,冷冽寒风卷过,杜河面沉如水,端坐在高台上。数以千计的士兵,围在高台四周。 一队队唐军,押着俘虏跪地。 杜河缓缓起身,“尔等犯唐境,杀唐民,禽兽不如,人神共愤,本帅代天惩戒,以安固安冤魂。” “斩!” 一支令箭扔在地上。 大刀高高扬起,在一片惊恐中落下。五百颗头颅落地,血腥味充斥四周。尸首被踢进大坑,唐军又行刑下一排。 许多蛮兵吓得发软,被唐军无情拖拽。 士兵们脸色肃穆,眼中只有复仇烈火,固安三万冤魂,还在泥土之中。 “我要见总管……” 忽而台下一阵吵闹,解召林被卫兵拦住。杜河低声吩咐几句,他被人带到台下。 “大总管,说好降者免死,为何要杀俘!” 解召林厉声质问,就在他说话瞬间,又有五百人被斩,他脸上肌肉跳动,一股难言恐惧蔓延心中。 杜河淡淡道:“你们屠固安时,可想过今日?本帅只诛五千人,已是格外开恩。” “你们皇帝自诩仁慈,你怎敢做此暴行!” “哪来的鸟人!” “老子宰了他。” 各府将军气的够呛,你们屠城时怎么不说仁慈。 杜河抬手制止吵闹,忽而笑道:“此辈反复无常,真小人之国。”他再拿一支令箭,脸色逐渐转冷。 “再斩两千!” 解召林头皮发麻,怒吼道:“尔敢!” “再斩三千!” 解召林瞠目结舌,杜河把玩着令箭,目光森森,“你说一句,本帅加一次。我就不信,加不到你头上。” 一个斥候快速靠近。 “报总管,有蛮子作乱,已被营州卫控制。” 随着杀人越来越多,高句丽人恐惧异常,终于忍不住抵抗。但失去武器和铠甲,他们毫无战斗力。 “都杀了。” 杜河淡淡一句话,斥候领命离去。他转而看向解召林,“解将军最好劝劝,本帅其实不介意全杀了。” 解召林一言不发,埋头去安抚部下。 第132章 京观 “魏相,歇一歇吧。” 校尉快马追上,苦苦相劝。老头六十多了,病倒就麻烦了。 “不用。” 魏征穿着厚厚袍子,胡须被风吹歪。下面的人不懂,他心里门清,幽州是东北门户,各种关系错综复杂。 杜河没有内政经验,他可不放心啊。 这时,前方探子带来消息,有一队唐军在接近。领队校尉大为紧张,安排部下警戒后,叫人前去接触。 没过多久,一个唐军将领带到。 “营州左卫第三团校尉,见过魏相。” “幽州什么情况。” 魏征摆摆手,急忙询问消息,书信里说不清楚。杜河这小子也太快了,一个月连幽州都打下了。 校尉不敢怠慢,细细把战局解释一遍。 “总管在永定河,大败高句丽人。幽州全境已经收复,魏相若要北上,可在归义固附近休息。” 魏征捋须颔首,心情一阵激动。 “大军在北边,尔等要去哪里?” “回魏相,末将送人去河间。” 校尉苦着脸解释,他是李知部下,因为性格稳重,被安排护送赵烟儿等人。远离战扬中心,让他郁闷至极。 魏征感慨不已,夏王竟被一群女人剐了。 “你去吧,张柳会妥善安排。” “诺。” 两边告别后,魏征第二日赶到固安。 固安四门大开,只有几百个老弱。熏黑的房屋,墙壁上暗红血迹,仍然展示屠城之夜的惨烈。 “真禽兽。” 魏征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校尉吓一跳,生怕他出好歹,城中不能歇脚,一行人继续出发,忽而远处高高突起,仿佛小山一般。 众人疑惑不已,这华北平原哪来的小山,还如此突兀。 “呕……” 前头开路的士兵,连连弯腰呕吐。校尉快马向前,暗骂部下饭桶,这给魏相看到,不是坏印象么? 很快他返回骑队,脸色苍白。 “魏相,咱们绕道走吧。” 魏征皱眉道:“前面是什么?” “大总管筑的京……观。” 魏征眼神一凝,催马往前走。 只见前方三座小山,一颗颗蛮子人头堆积。血迹染在黄泥上,惊恐面容还未腐烂,注视着他这个来客。 他粗略估计,足有上万颗人头。 一座丈高石碑伫立其中。上面刻着一行大字:河北道大总管杜河,诛高句丽人一万,昭示天下。犯唐境者,皆须一死。 落款贞观十年,正月初四。 在三座京观对面,建有一座简易石庙。旁边几座石像跪着,地上殷红血迹尚在,同样以石碑刻字。 固安将军张志,副将刘登高,引敌寇入城,屠我唐民。尸埋地下,供万人踩踏,石像跪拜,赎千年之罪,以警示后人。 “这后面是……?” “固安百姓,埋尸之所。” 魏征点点头,走进庙中,里头香火缭绕。他取香点燃,恭敬三拜。身后唐军,也跟着祭拜。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魏征喃喃自语。 天子厌恶京观,认为这很不人道。杜河这番举动,必会引来攻击,自己这把老骨头,少不得豁出去了。 不为杜河,只为河北冤魂。 …… 幽州南门外,杜河和裴行方在风中等候。 击败高句丽人后,大军再度回返幽州。秦怀道那边传来消息,檀州已经收复,他正率兵去蓟州。 蓟州和平州交界,为防止高句丽人,苏烈带五千人,前去支援。 “贤弟,魏相不会怪我吧?” 裴行方神情忐忑,他丢了幽州,按常理要贬官。魏征皇帝近臣,话语权很大,随便一句话他就前途难料。 杜河笑道:“裴督放心,魏相是明事理的人。” 在南门等了许久,一支骑队快速接近。杜河连忙行礼,老头一脸风霜,看来这回是真着急了。 魏征见到裴行方,不由诧异万分。杜河在信中,只说幽州无人主持大局。 “裴督受伤严重,曾派内应破城。” 杜河笑着给他解释,魏征何等人精,一眼就明白其中猫腻。裴行方治理幽州多年,他乐意做个人情。 裴行方心中大定,殷勤迎着他进城。 随着河北战事平定,商路重新恢复。各地商队进驻,幽州逐渐恢复昔日繁华。魏征对此很满意,脸上多了笑容。 直到看到城墙豁口,老头眼角直跳。 什么玩意能把城墙弄塌,杜家小子真妖孽啊。 三人返回中堂,这次河北战乱,损失人口二十多万,几个州都打烂了,裴行方和魏征商量补充人口,否则良田都荒废了。 “不如从关内调人。” 听到裴行方建议,魏征缓缓摇头。 京师繁华之地,谁愿意举家到河北。隋末战乱后,人口从5000万锐减到2000万,到处都缺人。 杜河把手指向东北,“两位,这事不急。” 两人顿时了然,皇帝从不吃亏。高句丽敢入侵,自然要承担大唐怒火,灭国是迟早的事情。 魏征道:“下一步作何打算。” 说到军事上,裴行方自然闭嘴,杜河笑道:“当然是继续往东北打,营州羁縻四方,不拿回来不行。” 魏征脸色凝重,幽州到营州多山路,还需跨过数条大河,耗费粮草以百万计。幽州本有大粮仓,但被夏军吃空了。 “但我估计,高句丽很快和谈。” 魏征瞪他一眼,这小子太坏了,有和谈不早说,害他愁半天。 “你屠这么多人,还有本钱和谈?” 杜河摊手道:“这不还有一万四么?魏相要见见敌将么,不过那厮心情不太好,小心他骂你啊。” 魏征摆摆手,他才不会自讨没趣。 “朝中知道么?” “书信送去了,很快就有消息。” 魏征使个眼色,裴行方识趣离去。老头端着茶水,小口小口啜着,杜河泰然自若,等着他说话。 “卢家的事,太莽撞了。” 魏征缓缓开口,卢家是顶级门阀。卢承贵属北祖大房,还有二房、三房、南祖房,人口数千,遍布河北各地。 杜河一声令下,河北大房核心全灭。 这势必会引起反弹,联姻、门徒全部会出手。这种恐怖的关系网,即使是他也不敢干这种事。 “刀子在谁手里,谁说了才算。” 杜河一脸无所谓,他怕军阀不怕门阀,他指着西方,“魏相不要忘了,我这个大总管,是陛下亲任。” 魏征顿时哑然。 皇帝的心思,他能猜到一二。门阀掌握官商话语权,拥有改朝换代能力。李二多年努力,都在削弱门阀势力。 河北局面,未必不是他乐意看到。 魏征低声道:“你不是皇家啊。” 他意思很明显,有些事皇帝做得,你做不得。他们掌握知识,就算暂时失意,将来也会兴起,到时候你杜家就难说了。 “多谢魏相提点。” 杜河衷心感谢,不是为你好的人,绝不会说这话。魏征刚想夸孺子可教,不料后者脸色一变。 “那我掘他们的根。” 魏征眼前一黑,这什么极品混蛋。 第133章 最美好的时间 新年还没过去,城中洋溢喜悦氛围。朝中官员趁着休沐,约着去城南泡温泉。侍从来往不绝,生意变得极好。 一辆马车驶入,李锦绣从中走出。 今年杜河不在,莱国公回京过年,各项人情礼物,都要她主持。她抽空陪母亲逛街,才从城中回来。 侍者恭敬行礼,她一一微笑回应。 “夫人能认清人了呢。” 环儿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李锦绣心情极好。母亲经过调养,虽神志还不清,但已经认得她们了。 回到小楼,暗处昆仑奴迎上。 “主人,河北来信了。” 李锦绣加快脚步,自从杜河北上,她就失去消息,不会是出事了吧。 屋中干净典雅,圆桌上放着一封信。她拆开密信,眉头逐渐舒展,眼睛弯成月牙,顿时满室生春,如同牡丹盛开。 环儿聪明剔透,探过来小脑袋。 “公子要回来了?” “嗯。” 李锦绣轻拍她头,顿觉四周都鲜活起来。 分别半年多,真是朝思暮想啊。 环儿撑着脸颊,双丫髻一晃一晃,笑道:“许久没见公子了呢,听说打仗很苦,不知他瘦没瘦。” 李锦绣目光飘向东方。 商会如同蜘蛛,触角伸向各方。作为掌权人,她权力很大,但杜河不在身边,她始终没安全感。 “叫许令来见我。” “是。” 环儿吐吐舌头,不敢说话。 公子一回来,长安又要闹腾了。 …… 太极殿内。 今日本在休沐,但陛下急召,三省六部官员,都齐聚在此。大臣们交头接耳,猜测是河北道的事。 许多人脸上挂着冷笑。 从归义北上才半个月,八成是吃了败仗。 李二大步踏进殿内,他脚步轻快,显然心情很好。大臣们心中犯嘀咕,连忙行礼,双方落座后,皇帝露出笑容。 “诸位,河北大胜,伪夏灭亡了。” 什么? 这才多久?夏王五万多兵马,这就灭亡了? 大臣顾不上礼仪,殿中一片嗡嗡声。 李二嘴角含笑,也不制止。别说他们惊讶,收到传信时,连他都没反应过来,幽州那坚城,十万人都难打得下。 “陛下,怎么破的幽州?” 侯君集连连追问,他实在想不通。 李二笑道:“说是什么火药,把城炸塌了。” 殿内一片吸气声,开什么玩笑,四丈高的城墙,还能被炸塌?那以前攻城死得人,岂不都成了笑话。 但战事重要,杜河应不敢撒谎啊。 “放屁!莫不是串通……” “鄅国公,慎言!” 窦静低声喝止,张亮连忙住口。他回京省亲,听到仇家立大功,一时情绪难控,把心里话说出来。 大臣们都投来责备目光,诽谤同僚是大罪。 你再和杜河过不去,也不能乱说话啊。 “陛下恕罪,臣昨日喝多了。” 李二轻哼一声,没有和他计较。代国公李靖难得上朝,笑道:“臣也不敢信,陛下可否让我看看战报。” 太监接过战报,恭敬递在他手中。 李靖看完战报,赞道:“云阳侯所说,应是真事无疑。不知这火药是何物,竟有如此威力。真国之利器也。” 李靖是军神,能从细节推出真假,众人听他一说,也都接受事实。 “说是他新发明,朕也不知。” 李二摇摇头,又道:“等他回来就知道了,刘天易死于女人手,卢承贵一家子,都死在乱兵当中。哼,助纣为虐,便宜他了。” 众人心中大震,卢氏北祖大房,就这么全灭了? 至于什么乱兵,都是借口罢了。 房玄龄低头,前段时间范阳来信。卢承贵自愿请死,求他保住堂侄一脉,他禁不住夫人软磨硬泡,已经答应下来。 毕竟李二对门阀,很少赶尽杀绝。没想皇帝没开口,杜河却成了变数。 李二笑吟吟道:“收复幽州后,杜河和苏烈施伏兵计,大败高句丽,俘敌两万多人。代国公,年轻一代,不比我们差啊。” 李靖笑道:“就是臣去,也未必有这么好。北方战事已平,恭贺陛下。” “恭贺陛下……” 殿中一片祝贺,不管愿不愿意,现在皇帝正开心,谁也不会找没趣。 等到贺喜声平息,李二又道:“杜河来信说,高句丽下一步想和谈。诸位对此,有什么看法?” 侯君集拍桌怒道:“蛮子想战就战,想停就停,欺我大唐无人么!” “推到平壤去!” 武将们神情激愤,这是奇耻大辱。 “臣赞同和谈。” 长孙无忌开口,见许多人怒视他,忙道:“蛮子背信弃义,当然要给教训。但河北粮草,只怕支撑不到辽东。” 殿中沉默下来,这是冰冷的事实。朝廷刚打完吐谷浑,粮草消耗一空。 “臣也是此意。” 房玄龄终于开口。 李二沉吟道:“前线战事,杜河和魏征最清楚。是战是和,交给他们决定。就算这次和谈,入秋后,朕也要亲征辽东。” “诺。” 殿内哄然应诺,陛下可不是好脾气啊。 …… 入夜后,李二赶往立政殿。 新年本就是团圆日子,殿内欢聚一堂。除去在洛阳的魏王,陪太子妃的东宫,长乐公主、城阳公主、晋王李治都在。 李二陪子女吃完饭,与皇后聊些家常。 “陛下心情很好,是河北有消息了?” 李二哈哈一笑,毫不介意她问政事,道:“是啊,杜河传来书信,河北大捷,伪夏贼子灭亡了,高句丽三万大军,也尽数被俘。” “父皇不是说,幽州很难打么?” 城阳靠在长乐怀中,歪着头问他。她梳着双丫髻,一身淡黄长裙,在外游玩数月,丝毫不减活泼。 “这……” 李二暗暗后悔,他曾在女儿面前夸海口,说即使是他亲征,打幽州也要数月。现在杜河这小子,啪啪打他脸。 长乐抿嘴一笑,轻轻皱着鼻子。 “许是云阳侯用什么计了。” 李二忙道:“对对,这小子发明劳什子火药,把城墙炸塌了。” “云阳侯真豪杰也。” 李治连声赞叹,目光幽幽。 “火药是什么?” 城阳公主再问,李二脸上挂不住,道:“是个神奇的东西,朕寿辰之前,他会回长安,你自己问他吧。” 长乐公主正给妹妹涂指甲,闻言手中一滞。 夜色渐浓,殿内灯火通明。城阳公主抱着李二手臂,炫耀粉色指甲,李治跟皇后低声说话,长乐在认真看书。 多美好的时间,李二感叹着。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皇后身上。子女们怕他敬他更多,皇后就像温柔的桥梁,连通着家庭。 她若是不在了…… 李二打个冷战,收回心中想法。 第134章 兔子吃窝边草 士兵们轮流放假,在城中放松。 前线很顺利,苏烈率一万人接收蓟州。平州高句丽人防备森严,依照杜河命令,唐军做出进攻姿态。 张寒愤愤道:“侯爷,咱打回营州去。” 一行人在酒肆吃饭,年味还没散去,城中很是热闹,边境城市就是这样,打来打去,百姓们都习惯了。 “你以为我不想,没火药了。” 杜河没好气道,长安送来六百多斤火药,他怕效果不好,通通用在幽州。事实也是如此,五副棺材就炸塌一个豁口。 高句丽人守城经验丰富,没有火药协助,攻城有很大伤亡,他不想用人命去填。 “这帮孙子什么时候来。” 杜河敷衍道:“快了快了。” 大军逼近平州,渊盖苏文的使者,应该就在这两天了。身为宗主国的主帅,他不可能先提出和谈。 这是个面子问题。 在酒肆吃完饭,杜河领着一帮人闲逛。幽州是边境,盛产人参和皮衣,他挑几件做礼物,返回都督府。 刚进门部曲就告诉他,王玄策来了。 “终于来了。” 杜河心中大喜,他身边没有内政人才,营州后续的事,还要和王玄策商议。只是这小子,从易州磨蹭三四天才到。 他快步走进右院,里头传来喧闹声。 一个清脆声音在埋怨,“哎呀,跟你说了要静养。你偏偏写字,怎么,大军离了你转不动啦?” “呵呵。”王玄策干笑两声,温声道:“莫恼莫恼,这就停笔。” 杜河微微皱眉,许灵这丫头太不像话了。好歹是五品长史,你喊那么大声,王玄策面子往哪放。 “怎么回事。” 门口守卫憋笑道:“王大人手臂肿过一次,还是许姑娘救回来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督还是别管得好。” 杜河顿时明了,合着在调情啊。 “咳咳……” 杜河轻咳两声,屋内一声惊叫。 “校长!” 一个人影扑出来,杜河跳出老远,笑道:“都能治病了,还是那么疯。你先出去,我找王大人有事。” 许灵笑嘻嘻去了,王玄策连忙起身。 “都督。” 杜河摆摆手,问道:“听说你手没好?” “上次发热两天,幸好许姑娘在。不过现在消肿,再养养就没事了。”王玄策替他倒水,满脸不在乎。 杜河点点头,估摸着半成品的消炎药救命了。 “我给你调个老师来,让许灵回河间。” “别——” 王玄策顿时大急,一见他眼中笑意,顿时明白上当,坦然道:“是,我很钟意许姑娘,想娶她为妻。” 王玄策多年游历,还是独身状态。他父母早去,一个兄长管不住他。 “你知道许灵身世么?” “知道,跟李孝常谋反案有关。” 杜河微微皱眉,许灵的爷爷是李孝常幕僚。王玄策要娶她,只怕会引来非议。而且她奴籍在教坊,没那么好脱身。 “恐怕会影响你仕途……” 这种身份敏感的女子,做妾做侍女都可以,唯独不能做正妻,否则易遭政敌攻讦。 “请侯爷成全。” 王玄策跪倒在地,许灵要脱身,还要杜河帮助,他正色道:“大丈夫在世,若连心爱女人都不敢娶,做到宰相又有什么滋味。” 杜河啧啧称奇,还是个痴情种子啊。 “罢了,你起来吧。这事我来搞定。”他起身勒住王玄策脖子,恶狠狠道:“你得等三年,好不容易培养的人才啊!” “好好好。” 王玄策自知理亏,兔子吃了窝边草。 杜河松开他,耳边听到细微脚步,他玩心一起,笑道:“当初给你安排美女,你说女人不讲理又麻烦,许灵也麻烦了?” 王玄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她也是麻烦精。” “哦——校长喝茶。” 许灵笑眯眯进来,圆脸少女杀气腾腾。王玄策哭丧着脸,暗骂都督太缺德,听见脚步声还故意问。 她比了恶狠狠手势,很快离开房间。 杜河哈哈一笑,回到正题,“等和谈结束,我要回长安一趟。” “真能谈成功么?” 杜河沉吟道:“应当没问题,荣留王被刺杀,高藏才几岁,掌握不了权势。渊盖苏文吃了败仗,急着整顿国内,哪有工夫跟我们打。” “都督有高句丽情报?” 杜河笑而不语,高句丽他没人手。 不过白鬼死后,宣骄让人送过一封信。她刺杀的高建武,对那里很熟悉。大概是感谢他,放过西秦余部吧。 杜河心中怅然,不知道她现在何处。 他收起心情,笑吟吟道:“这次战后评功,跟你关系不大。你还要留在营州,继续当你的长史。” “能和都督一起,是卑职荣幸。” 王玄策眼中一黯,他先丢了营州城,后面大战也没赶上,能保住长史位,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但看昔日战友个个有功,他心中难免郁结。 杜河安抚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军功有十二转,但很难进中枢。你积累内政经验,日后道路,比他们更宽敞。” “卑职省得。” 王玄策精神一振。 杜河见他心态调整,又道:“我回长安后,营州都由你打理。秋后辽东国战,陛下会御驾亲征。到时营州怎么样,就看你表现了。” “多谢都督提携。” 王玄策大喜过望。 天子御驾亲征,营州是最前线。到时候他治理得怎样,皇帝看在眼里。杜河甩手给他,就是在给他机会。 两人又聊些营州事,杜河离开院子。 临走前殷殷叮嘱,不可给许灵破身,她还是宫中人,若给人举报,是很麻烦的事。 “玄策性命担保。” 王玄策连连保证。 等杜河离开后,屋后窜出一个人来。许灵一把揪住他耳朵,笑吟吟道:“谁是麻烦精来着,王大人。” “都督答应了,三年后放我们成婚。” “谁要嫁你。” 许灵轻呸一声,霞飞双颊,手中力道放软,改为揉捏。心中想着,校长大概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学校几百个苦命人,都因他改变命运。 第135章 不讲道理的唐人 杜河打个哈欠,放下手中书信。信是乌娜发来的,有商会在中间牵线,突厥人很痛快,卖掉许多牛羊。 契丹得以熬过冬天,乌娜对此很感激。 赵红缨带玲珑返回奚部,让杜河咬牙切齿。这女人浑身反骨,刀伤还敢到处乱跑。 “真无聊啊。” 杜河感叹一句,庭院中一片素白,北方冬天就是这样,没完没了的大雪。高句丽人没动静,他必须保持足够耐心。 “侯爷,蓟州来信了。” 杜河精神大振,从部曲手中接过信件。信是苏定方传的,高句丽使者进入蓟州,正在来幽州路上。 “来人。” “在。” 杜河神采奕奕,脑中闪过诸多念头。 “传令三军,所有士兵取消休沐。命令李知部、姜奉部、卫州、赵州府兵,打造攻城机械,全军训练,三日后进军辽东。” “诺。” 部曲快速离去。 幽州进入战争状态,整座城市氛围一紧。一股股士兵调动,杀气冲上云霄,魏征感觉到异常,带着裴行方来问。 等杜河一说,两人顿时明白过来。 这是要给下马威啊。 “老夫去调粮草。” 魏征老谋深算,准备添一把火,杜河一把抓他手臂,道:“魏相,使者明日就到,你要来谈判吗?” “老夫怕忍不住,给他脑袋开瓢。” 杜河哭笑不得,老头还挺可爱。 第二日上午,高句丽使者进入幽州。收到城门来报,杜河波澜不惊,让人带他们到都督府见面。 很快,一个头戴绯罗冠,裤管宽大的中年人带到。 “下臣扶余葛……” 他说到一半就停住,似乎惊讶唐军大总管太过年轻。 “你是使臣?” “是。” 杜河没心思跟他磨蹭,不耐烦道:“高句丽身为藩国,竟敢冒犯唐土,本帅正要进攻平州,你来幽州干甚?” 扶余葛愣了一下,这作风有点粗暴啊。 但他被派出使,也是机敏之辈,脸上浮出惭愧,“国中有人听信谗言,才冒犯大唐。王上已经严惩……” 杜河浮出冷笑,“你说的王上,是高建武还是高藏。” 扶余葛微微一惊,冬季消息断绝,唐军怎么知道荣留王已死。 “回大总管,是新王。” “荣留王故去,为何没派人通知大唐。你们新王为何没派使者入唐。”扶余葛冷行连连,杜河一拍桌子。 “分明是有反叛之心,来人,拖出去斩了。” 两个冷酷甲兵走进来,扶余葛大惊失色。这人怎么不讲道理,虽明知道是下马威,但他不敢拿命赌。 “大总管,请听下臣一言。” 杜河挥挥手,示意甲兵退下。 “本帅耐心有限。” 扶余葛吞咽唾沫,忙道:“是是,王上听闻贼军已败,大是高兴。特命下臣前来,归还平州、营州。” 杜河冷眼看他,淡淡道:“不用,本帅自会去取。” 扶余葛搞不清他心理,斟酌道:“平州、营州一切照旧,百姓也未加害。还望看在两国情谊,不要动刀兵啊。” 他一个劲服软,只字不提犯境的事。 杜河没有说话,手指轻敲着桌面。富裕噶弯腰等着,屋中顿时陷入沉默。 “也罢,本帅不是嗜杀之人。平州、营州自然是要还的,除此之外,你们还要赔偿白银五十万两。” “这……太多了。” 扶余葛连忙争辩。 高句丽弱小,赔款倒不介意,但五十万两,实在太多了。高句丽国库一年,收入也不过六十余万。 真赔五十万两,朝堂都喝西北风吧。 杜河一脸骄横,不耐道:“你真不知道好歹。天可汗龙颜大怒,正调集关中十万精锐,要打到平壤去。” “只怕大唐打不过去。” 扶余葛站直腰杆,语气也转为生硬。 他深谙谈判之道,不能一味示弱。 杜河用怜悯眼神看着他,道:“跟你这蛮子扯不清楚,你回去休息,想好了再来说。大军后日出发,你只有一天时间。” 说罢,他转身离开中堂。 扶余葛目瞪口呆,这好好地人怎么走了。 他没有办法,只好先离开都督府。府外十几个侍从在等候,他带人在客栈住下,准备探听幽州情况。 换好普通汉服,他找个茶肆坐下。茶肆中几个苦力汉子,正在喝茶闲聊。 一个汉子架起腿,道:“大军马上要打平州了。” “放屁,前几天还见当兵的去妓院。” 另一人看不惯他。 汉子神秘道:“你懂个逑,我二侄子在军中,他亲口说的,大总管下令,两天后全军北上。” 这权威发言,很快众人引起共鸣。 “好,给蛮子教训,屠他个五六万人。” 又有一人道:“听说蛮子守城厉害,咱们干得过么?” 马上有人嗤笑,“守城,屁大点国家,他城有幽州高么?咱们这四丈高墙,不照样被天雷劈了。” 扶余葛越听越惊,他只知道夏国灭了,但具体原因,他根本不清楚。 他出使大唐多次,精通汉语,立刻起身道:“这位大哥,某是外地行商的,敢问这天雷怎么回事。” 汉子抿口茶水,道:“嗨呀,你是外地不知道。当初大总管在城下做法,说三天内引天雷破城。结果您猜怎么着?” “怎么?” 扶余葛适时捧扬。 “结果第三天半夜,天上四声雷响,幽州城墙,就这么嘭一声,塌了。” 扶余葛云里雾里。 “不能吧?” 汉子见他不信,顿时不乐意了。 “那豁口还在南门呢,你自个看去。” 扶余葛惊疑不定,带着部下赶往南门。唐军根本没鸟他们,一路没有丝毫阻拦。 来到城南,扶余葛倒吸一口凉气。 “这……” 他揉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幽州城墙,裂开一道七八丈的大口,碎石瓦砾堆在地上,一些苦力正在收拾。 扶余葛拦住一个汉子。 “大哥,真是天雷劈的?” 汉子一脸不耐,没好气道:“废话,难不成是你挖的?” 扶余葛呆立当扬,瞬间明白一切。天雷八成是愚民传的,但唐军有犀利武器,绝对不会有假。 难怪夏国败得那么快,难怪唐军总管不在意他们。 他心中涌起难言恐惧,高句丽屹立不倒,靠的就是山城防御,全国共有三百座城池。昔日隋炀帝三征,也惨败在一座座山城下。 唐军有此武器,他们优势荡然无存。 毕竟连都城平壤,都没有幽州城厚啊。 第136章 都是朋友 “侯爷,蛮子使臣求见。” “让他等着。” 杜河慢慢吃东西,一点也不着急。王玄策顺手递过茶水,笑道:“蛮子害怕了,需要我去谈谈吗?” “免了,你手臂受伤,有损国威。” 杜河果断拒绝,这小子谈判是好手,就是有个毛病,动不动就跟人拼命。 他吃完早饭,晃晃悠悠来到中堂。扶余葛连茶都没动,脸上风轻云淡,但屁股挪来挪去,暴露内心虚弱。 “下臣见过大总管。” 杜河心中暗笑,摆手道:“不必客套,你考虑的怎么样。出征在即,本帅事情很多,没什么时间给你。” 扶余葛为难道:“大总管,高句丽国弱民穷,五十万两白银,实在太多了。” 杜河轻哼一声,脸色沉下来。 扶余葛见状,压低声音道:“大总管神威无双,吾王十分敬佩。特命下臣带黄金千两,玛瑙十颗,另有月明珠二十。” “大胆,竟敢贿赂本帅。” 杜河拍桌怒目,他杀人无数,发起怒来,自有一股威势。 “不不……只交个朋友。” 扶余葛吓一跳,这遇到清官了? 杜河一脸为难:“哎,陛下严禁收礼。你们的好意,本帅心领啦。不成不成,容易惹人误会。” 扶余葛眼前一黑,你可真能装啊。 “大总管放心,都是无主之物,谁也挑不出毛病。” 杜河脸色放缓,露出温和笑容,“你们王上真是,太客气了。那本帅就却之不恭了,至于赔偿款……” 扶余葛擦擦汗,静等他下文。 “五十万是多了些,都是朋友,就三十万吧。” “大总管……” 杜河脸色一沉,斥道:“你别不识好歹,本帅已经尽力压下了。不多出一些,怎么平息朝中怒火。” 扶余葛咬牙道:“是是,那就三十万两。” 他实在不愿纠缠,这少年总管翻脸跟翻书一样。万一真怒了,把自己拖出去砍了,那才叫一个悲哀。 “还有一事。” 杜河心情不错,笑道:“都是朋友,你说。” 扶余葛暗暗诽谤,这会又是朋友了。 “大总管,解将军那三万人,你看是不是……。不瞒您说,他们都是家中顶梁柱,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 “行了行了。” 杜河挥手打断他诉苦,“这人还给你,也不是不行,本帅还嫌他们浪费粮食。不过你来晚了,只能给你一万四。” “什么?不是有三万么?” 扶余葛大惊,就算有阵亡,也应该有两万多人,一万四是什么鬼? 杜河一脸遗憾,叹道:“还不是怪你们解将军,屠戮固安百姓。民怨沸腾,本帅只好杀掉一万,平息他们怒火。” “你……” 扶余葛想要骂人,又强行忍住。这家伙简直是杀神,一万人说杀就杀了。 “是,他们罪有应得,一万四就一万四。” 扶余葛低下头,眼中含着泪水。这些都是高句丽人啊,但昨日见闻,他深知自己没有谈判筹码,再憋屈也得认。 杜河嘴角抽搐,强忍心中笑意。 “那你快回去吧,本帅明日出发平州。到时候把钱带来,我自会放人。不许伤两州百姓,否则,一切约定作废。” “是,下臣告辞。” …… 很快,有人悄悄送来珠宝。杜河看着满屋光华,心中暗乐不已。就是千两黄金,要到平州才有了。 “侯爷,蛮子已经出城了。” 杜河点点头,他速度倒是快。 “去,请魏相和裴督来。” “诺。” 很快,魏征和裴行方赶来,两人看着满屋珠光,都惊讶不已。杜河把玩着一颗月明珠,笑道:“魏相要拿一颗送夫人么?” “少扯淡。” 魏征摆摆手,这可是赃款啊,“他为何送你这么多珠宝,谈判结果如何?你还年轻,不要因钱财自误啊。” 裴行方劝解道:“魏相别急,我看那使臣眼角含泪,肯定没占着便宜。” 杜河把事情一说,两人顿时大笑。 “要不说你心眼多,你小子确实坏。”魏征指着他感叹,杜如晦谦谦君子,怎么生出这么个儿子。 “不许人身攻击啊。” 杜河顿时不乐意了,怎么为国效力还落个恶名。 魏征道:“大唐税收一年不过四百万两,赔款快赶上一成了。朝中必然欢喜,河北重建,也会少很多压力。” 裴行方道:“就是不知,他们会不会反悔。” 两人看向杜河,显然都担忧这点。 杜河笑道:“火药用光了,他们又不知道。这消息传回去,渊盖苏文必会改变战略,他比我们更缺时间。怎敢反悔?” 高句丽不是傻子,当然明白暂时停火。 大唐本就有意东征,这次战争更是绝佳借口。渊盖苏文需要时间,用来平息国内的反对声。大唐缺乏粮草,也要暂时忍耐。 所以,才有这次和谈。 “明日大军去平州,幽州就拜托两位了。” “分内之事。” 魏征点点头,河北需要有威望的人坐镇。他就是最好人选,至少这大半年,他都要在河北度过。 …… 无数旌旗飘扬,大军踩着积雪北上。 杜河留下五千府兵,供魏征控制局面。余下两万人全部带走,至于高句丽俘虏,都在军中运送辎重。 他们都很老实,不老实的都死了。 从幽州到平州,约有300里路程。好在大唐驿道发达,沿着太行东麓驿道,七天后大军到达平州。 这次是回高句丽,高句丽降兵无人捣乱。 平州还在敌军手里,苏烈率一万士兵已在城下。有协议在先,谁也没有发起攻击,一个城里一个城外,显得格外和谐。 “还好。” 百姓神情激动远远站着,都在欢迎王师,高句丽拿下平州是治理的,没有大屠杀,这让他松一口气。 “大总管。” 一队骑兵快马迎上,苏烈恭敬行礼。在他身后,秦怀道裴行俭一众悍将俱在。 “辛苦了。” 杜河笑着回应,一行人走入中军大帐。他这个大总管到,苏烈自动坐到下首。 “对方什么多少人,主帅是谁?” “城中约有两万人,主帅叫渊盖苏武,是渊盖苏文的兄弟。此人心思缜密,是个人物,末将来了数日,找不到进攻机会。” 能让苏烈说这话,这人想必不简单。 杜河笑道:“无妨,这次不是来打仗的。找人去城下,告诉我的老朋友扶余葛,唐军前来收债了。”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交上朋友了。 张寒忍着笑,把扶余葛抹泪的样子说了,帐中顿时一片笑声。 第137章 重回故土 平州城高两丈,也是小城。望着城下唐军,高句丽人非常紧张。不仅加大巡逻,连城墙也是三步一岗。 张寒派人喊话后,几个骑兵出城。 “下臣扶余葛,见过大总管。” 杜河在中军接见他,他摆摆手,露出和蔼笑容,“扶余大人,你们的人都在后军,赎金带来了?” “都在城中。” 扶余葛神色平静,他早看明白了,唐军总管是笑面虎。嘴上一口一个朋友,宰起人来毫不手软。 渊盖苏文知道唐军武器后,接受了谈判结果。三十万两白银,连夜从平壤等地运来。 “扶余大人果然守信,本帅的礼物……” 扶余葛眼角抽抽。 “也在城中。” 杜河亲热把着他手臂,温声道:“扶余氏在高句丽,是贵族吧?别紧张,都是朋友,以后说不定能合作。” “是,扶余氏传承三百年。” 扶余葛微扭身体,有种不妙的感觉。 “那就好办了。” 杜河拍拍他肩膀,这人能屈能伸,为人又机敏,是个少见的人才。扶余氏在高句丽很有威望,是次于高氏、渊氏、解氏的贵族。 以后攻高句丽,说不定能派上用扬。 “你们什么时候交接。” “下臣回去后,我军就会离去。” 杜河点点头,军中做事就是利落,他道:“你们有诚意,本帅也不小气。你领五千俘虏,一道回去吧。” “多谢大总管。” 扶余葛挤出笑容,“还有一个事。” “你说。” “我们大将军,想和你见一面。” 杜河沉吟不语,渊盖苏武见自己做什么,肯定不是设伏,那也太蠢了。对这个未来对手,他同样也好奇。 “可以。” “大将军会在城下等候,下臣告辞。” …… 杜河在城下见到渊盖苏武。为防意外,裴行俭率五百铁骑压阵,平州城内,同样能看到谨慎的高句丽人。 “灭夏的总管,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渊盖苏武缓缓开口,他约莫四十多岁,身材高大,面容却清瘦,两道刀眉斜上,散发上位者的威严。 杜河微笑道:“贼军不经打。” “本帅原以为,夏王至少能撑两年。到时候平州营州,固若金汤。呵,三个月而已,联盟就瓦解了。” 他很坦率承认入侵,没有扯什么荒谬借口。 “渊将军,胃口太大,会被撑死的。” 渊盖苏武勒住缰绳,道:“自隋起,中原就虎视眈眈。家兄不过提前下手而已,胜负还很难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杜河淡淡反驳一句,高句丽不断蚕食周边,南北朝时,他们人口不过百万。现在已经三百多万了。 渊盖苏武哈哈大笑,短须根根颤动。 “本帅是军人,不想争辩对错。杜总管,平州营州让给你了,不过你屠我国民,渊氏铭记于心。” 他说到后面,眼中寒光四溢。 “听说你国擅守,有机会,我倒想试试。” “可别像隋炀帝一般,三征皆败。” 两人眼神交锋,各自返回已阵。 没过多久,五千高句丽俘虏,在扶余葛带领下进平州。这些人每天只有一餐,饿得面黄肌瘦,形如枯槁。 “总管,就这么放掉了?” 李知啧啧感叹,似乎觉得很可惜。 “急什么,过几个月再来取。” 杜河心中有数,真要把俘虏全屠了,蛮子报复营州怎么办。营州军亲属都在那,他必须顾忌这点。 半个时辰后,平州城门大开。扶余葛送来钥匙,告知杜河可以接收了。 “进城。” 李知率五百人进城,确认没有伏兵后。杜河率大部进城,平州未经战火,城中房屋尚好,居民们藏在门后张望。 “姜奉。” “在。” 姜奉声音激动,是平州将军,此刻回到家乡,一时情难自禁。 杜河能理解他心情,温声道:“你对平州熟悉,去布置城防吧。等蛮子离开境内,再给弟兄们放假。” 平州刺史逃走,至今下落不明。按照这战乱程度,八成死在山沟里。 “末将晓得。” 平州军接管城防,苏烈率军警戒四周。刺史府中还有血迹,几十个仆人战战兢兢,正在府内等候。 杜河让人打开仓库,里面是成箱白银。经过一番清点,三十万两一分不少。 “扶余大人真是好朋友啊。” 杜河心情大佳,他预期是拿回两州。赔款就是顺嘴一提,没想到扶余葛吓破胆,直接答应了。 打开府中密室,里面是耀眼的金光。高句丽贿赂的千两黄金,静静摆在桌上。 “银两留下十万两,剩下的送去幽州。怀道,你亲自押送。” “好。” 这一笔巨款,换成其他人真不放心。本来赔款要上缴国库,再由民部统一发放,但河北重建在即,到处都缺钱,杜河只能先斩后奏。 他连黄金都没留下,一股脑交给魏征。 一直到下午,斥候传来消息。渊盖苏武已经返回高句丽,但有一千人还在营州,杜河推断,应该是用来接剩下俘虏。 相比于平州,营州羁縻三方,是辽东核心,边境最重要的城市。他留下姜奉和苏烈,亲率一万人北上。 两地相隔百里,大军日夜不停,第二天上午,杜河赶到营州。 老朋友扶余葛在等他。 “大总管,我们的人都撤走了。” 杜河没有回他,营州百姓涌出来,许多士兵眼中带泪,如果不是军纪严厉,他们恐怕早和家人相拥了。 “大总管……” 扶余葛小声提醒着,这扬景太让他尴尬。 “把人领走吧。” 杜河挥挥手,带着部下进城。营州经过血战,墙壁上还有暗红血迹,都督府里,仆人也都换了新面孔。 “魏博兵巡城,本府弟兄,都回家团聚去吧。” “诺。” 杜河独自进后院,望着熟悉布局久久不语。 大总管心情不佳,部下都没有打扰。 午后,杜河带骑队出城。 走到山脚下,他和裴行俭下马,两人一前一后,往山顶爬去。根据赵旺提供的情报,唐斩就葬在山顶。 爬上山顶,就看见一座孤坟,木板上写着唐斩之墓。 杜河带裴行俭上香,两人恭敬磕头。 “这墓碑容易烂,我让人换成石碑。他无儿无女,就留你我和玲珑的名字吧。” “好。” 裴行俭满脸悲切,他父兄早亡。对人情冷暖更加敏感,唐斩不善言辞,但对他倾囊相授,从无保留。 “师兄,靺鞨人……” “我心中有数,逃不了他们。” 杜河眼中冒出森森寒光。 第138章 好久不见啊 杜河在书房坐下,旁边茶水滚烫。玲珑不在身边,部曲干这活太粗糙了。书信都被焚毁,屋中还有焦黑痕迹。 辽东战事已了,他该回长安了。 火药对当代的冲击,比他想的还要猛烈。看高句丽反应就知道,几乎无条件妥协。李二虽然是明君,但皇权是底线。 他需要一个合理解释,以安天子的心。 “侯爷,王大人来了。” “快请。” 王玄策很快来到,他手臂箭伤快好了,许灵南下河间,没有随军北上。 “分别滋味如何?” 面对杜河打趣,王玄策嘿嘿一笑,“有侯爷的承诺,我们总会再见的。赵旺已经和我联络,咱们被蛮子耍了。” 杜河眉毛一拧,“怎么说?” “自从和谈之后,蛮子就在营州征银。每户人家二两,不从者抓进大牢。粗略估计,至少刮去十万白银。换句话说,赔款出在营州百姓身上。” “这帮孙子。” 杜河暗骂一句,敢情羊毛出在羊身上。 现在高句丽人离开,他也不能去质问。 “不仅如此,张督留下的粮草,也都被搬走了。营州境内,大约有五千人死亡,商铺遭到劫掠,恐怕很久才能恢复。” 这点在他意料之中,毕竟是扬战争。 “如果不买粮,秋收之前,营州很难度过。” “不买,抢他们的。” 王玄策微微一愣,“抢高句丽么?咱们刚刚和谈,若是动手,又是一扬大战。咱们没有粮草支撑啊。” 幽州也没存粮,若从河北腹地运,沿途的损耗,都不是他们能承受。 杜河摊开地图,手指滑向东北角。 王玄策眼前一亮,“侯爷是说靺鞨部?”得到肯定回答,他又皱起眉头,“靺鞨依附高句丽,还是会起冲突啊。” 杜河笑道:“让奚部动手如何?” “妙招!” 王玄策很快反应过来,抚掌赞叹。 奚部和靺鞨一左一右,都在营州东北角。两部时有冲突,后来营州建府,隔开两边才消停。 让奚部动手,就跟大唐没关系。当然,动手的时候没关系,高句丽要反击,那就对不起了。 营州不让过。 王玄策越想越兴奋,笑道:“两部都是藩国,到时候要扯皮,让他们和鸿胪寺说去,那些大人最擅长和稀泥。” “反正跟我没关系。” 杜河一脸无辜。 蛮子摆他一道,当然要还回来。 …… 第二日,一个信使西去,直奔奚王牙帐。 杜河让府兵放假,着手处理营州善后。 这次营州元气大伤,都督府官员,在混乱中死去小半,很多职位都空了。杜河身兼数职,忙得眼窝深陷。 好在苏烈送来十万白银,减轻很多压力。 “死者为大,棺木从附近乡镇采购。” “诺。” “传信裴督,运五万石粮来。通告境内百姓,不准吃种粮,吃完了今年不活了?” “诺。” “什么玩意,这时候还有地痞。叫李知带兵去,通通杀了。” “诺。” 一个又一个亲兵领命离开。杜河扔掉文书,瘫坐在椅子上,基层官员损失严重,事情多的人头皮发麻。 又一个脚步声响起。 “什么事?” “奚部来人了。” 杜河精神一振,总算有消息了。奚部如果聪明,就不会拒绝他,赵红缨有伤在身,来人八成是便宜小舅子。 他刚走到中堂,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好久不见呀,大总管。” 杜河呆了呆,豁然回过头。 眼前是一张笑吟吟的俏脸,她恢复奚部装束。身穿碎花长裙,头顶戴着雪白毡帽,青丝梳成小辫垂下,更添一份俏皮。 “谁让你乱跑的。” 杜河见她脸色红润,就知道伤无大碍。内心激动之余,又板起脸训她。 赵红缨撇撇嘴,“人家想你了嘛。” 杜河颇为无奈,这女人明明是熟女,却爱装成少女,而且一点都不违和。配上高挑火辣身材,让他有种妖精的感觉。 “有人在,你坐。” 杜河微微脸红,门口部曲抬头望天。 她坐在旁边,见杜河往门口看,笑道:“别看啦,玲珑没有来。这么大风雪,我怎么带她。” 杜河略感失望,倒也能理解。玲珑身体娇弱,确实不适合赶路。 “你伤好了?” “好了。” 赵红缨起身,在他面前转一圈。细腰上珠玉作响,扰得他心里发痒。 “玲珑呢,她在奚部还习惯么?” 杜河轻咳两声,连忙转移话题。 “好着呢,我教她射箭马术,在草原玩疯了,就是天天念叨她家少爷。” 杜河闻出醋味,哈哈一笑。李二寿辰将近,他回去也得赶路。草原天地辽阔,让她在那散心也不错。 “你带了多少人。” 杜河没收到回答,却见她撑着脸颊,痴痴看着自己,嘻嘻一笑,“咿,变黑了,也变丑了。” 给他气够呛,这女人回去两个月,又恢复本性了,动辄调戏自己。 “喂喂……” 赵红缨反应过来,红唇微张。 “啊,你说什么?” “你带多少人。” “哦,六千。” 杜河沉吟不语,靺鞨人本来装备差,但劫掠武库后,他就不知情况了。不知奚部战力如何,要是打不过,那真乐子大了。 赵红缨懂他想法,轻轻嗔他一眼。 “我跟靺鞨人交过手,他们那点本事一清二楚。爷爷派的都是勇士,再说,你真以为人家是花瓶么?” 杜河擦擦汗,差点忘了,这虎比娘们,差点杀了可度几。 “红姐姐出马,必然战无不胜。” 面对他的马屁,赵红缨却不认账,她伸个懒腰,露出惊人曲线,“说说吧,替你们打仗,有什么好处。” “钱财都给你们,我要粮。” 他没有介意,奚部有新王了,谈利益也是应该。 “我们出人,你们出什么?” 杜河一指脑袋,“我的智慧。” “臭不要脸。” 她终究没憋住,噗嗤笑出声来。 杜河心情很好,笑道:“当然了,我还可以保证,高句丽人进不去草原。抢了就跑,这多好的事。” 这时,一个部曲在门口等候。 赵红缨看见了,起身笑道:“好啦好啦,逗逗你而已。大总管先忙吧,本姑娘要逛逛营州。” 她眨巴眼睛,给杜河看得心头狂跳。 第139章 扶墙而出 部曲端来饭菜,他嘴里吃着东西,心思却飘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张寒眼力见长,赶紧汇报。 “赵姑娘在右院呢。” 杜河眉开眼笑,狠狠扒两口饭。 “今晚不值班,不许进后院。” “诺。” 张寒闻弦知雅意,笑呵呵带部下离去。 正是寒风呼啸,偌大后院空无一人。杜河轻手轻脚,借着月光往右院赶,白天人多,晚上哪有不采花的道理。 右院没有仆人,连灯光都看不到。 他把手搭在门上,轻轻用力,门就裂开一道缝。杜河心中大喜,门都没关,红姐姐就在等他了。 屋中暗黑一片,隐隐可见一人躺着。 “吱呀……” 门扉露出响声,床上的人忽而坐起。 “哪来的贼人,敢闯本姑娘闺房。” 这声音清脆灵动,分明不是赵红缨。杜河心头狂跳,暗骂张寒大饭桶,情报都能提供错,一想又不对。 他这都督府,哪来其他女人? “噗呲……” 床上那人笑出声,杜河顿时气够呛。这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竟用假音骗他。他飞身扑过去,将人压在身下。 “你真是欠打啊。” 黑暗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 “打吧,奴家都受着。” 杜河气血一阵沸腾,低头去捉她唇。屋中没有点灯,杜河看不清她,只觉得口中甘甜,触手一片细腻。 许久,红唇才离开,两人气喘吁吁。 杜河大手作怪,忽而碰到她腹上疤痕,感叹道:“有一说一,你的内脏真不错,胃壁光滑,没有一丝炎症。” “你要死啊。” 一只玉手捏着他耳朵,却没有用力,柔软的身躯,伏在他怀里。“命都是你救的,人也是你的。” 杜河再忍不了了,与她热烈纠缠。 许久,一个惊奇的声音。 “红姐姐你怕呀?” 一个羞恼的声音,“没有,天冷。” “明明是怕,呃,你不是在夏军……” 杜河惊愕不已,刚见面时她妖媚的很,还说什么姐姐功夫很好来调戏他,现在颤颤巍巍,分明没经人事。 他话没说完,一只手捏他耳朵,这回真用力了。 “小王八蛋,我们是义军,又不是青楼!” 杜河龇牙咧嘴,心中大乐。 “让你尝尝小爷厉害。” “哼,不要丢盔弃甲才好。” 杜河一个虎扑,屋中顿时响起娇笑声。 …… 月亮躲进云层中,寒风更加呼啸。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街中响起更夫的梆子声,精疲力尽的少年探出头。大意了,连续数月忙碌,根本不是她对手。 “三更天了,姐姐睡觉吧。” 一双赤足踏在地上,随后响起银铃笑声。 杜河咬着牙,从未如此憋屈。小小杜向来大杀四方,今天却栽她手里,都四个小时了,这女人竟然不累。 屋中点起烛火,雪白赤足隐入暗处。 杜河闭目养神,忽而听到动静,等他睁开眼,不由心头狂跳。 她竟穿着那身萨满服,鹿皮长袍披在身上。腰间银铃晃动,青丝垂在胸口,头顶装饰着鹿角。 昏暗烛光下,衬托的肌肤如雪。她眼波迷离,神圣中带着妩媚。 “你……这是干什么。” 杜河口干舌燥,哑着声音问道。 “少来。” 赵红缨嗔他一眼,笑道:“当初在老混蛋帐中,你眼睛都快冒光。你是不是就喜欢……嗯,神灵少女?” 娘哎,古装cos啊。 “你这是在渎神!” 杜河咬牙切齿,翻身扑去。 …… 直到晨曦初露,铃铛声才停歇。 杜河伸出一个脑袋,全身仿佛散架一般。一个滚烫的脸颊贴着他,低声道:“人家易容术也很厉害。” “你想看谁?小公主怎么样?” 杜河想到宣骄,顿时血气翻涌,奈何一夜鏖战,有心无力啊。 “红姐姐,错了错了,饶了我吧。” 杜河连连作揖,一滴都没有了啊。 “哈哈哈哈……” 她捂着嘴狂笑,似乎非常开心,等笑够了,她再度伏在身边,呢喃道:“其实人家也很累,但就是不想今夜睡去。” 杜河心中一怜,温柔抚摸她头发。她失去过太多人了,内心没有安全感。 一旦抓住幸福,就想永远不要过去。 “跟我回长安吧。” 怀里人蹭他一下,发出不满的声音,“除了玲珑外,长安还有女人吧?免啦,我可受不得约束。” “她人很好……” 杜河想要分辩,又觉得不妥。奚部是她娘家,但终究不是归宿。再说留她在奚部终老,自己办不到。 “好啦好啦。” 赵红缨在他脸上亲一口,道:“爷爷还在,我就不会离开奚部。以后都听你的,总可以了吧。” 杜河心中稍定,这还差不多。 她似乎不愿意谈这个,道:“连我都没想到,夏王倒的这样快。你说说,你怎么破的幽州城。” 杜河把事情细说一遍,她脸上止不住落寞。 “徐流么?就是个死心眼子。刘天易这王八蛋,果然死在女人手里了。也许苏定方是对的,我们都错了。” 杜河听她似与苏烈相熟,问道:“你要见见么?他在平州。” “不见。” 她挪挪身体,找个更舒服位置,“心眼太多,和他说话累。” “小公主呢?” 杜河把西秦结局说一遍,她骂道:“白鬼这老不死的,非要害死徒弟。打得好,让他去地府报仇去吧。” 杜河哭笑不得,她真是不讲道理。路边的狗,都要挨顿骂。 她捧着杜河的脸,认真道:“但你要把小公主找回来,那丫头我看着长大的,还叫我一声红姨呢。” 杜河苦笑道:“连她在哪都不知道。” “她但始终会想通的。你不懂女人,能有个为她舍命的郎君,天上地下,她都会来找你的呀。” “那你呢。” “我?” 她笑嘻嘻道:“你是乞丐,我就是乞丐夫人。困啦。” 柔软的身躯压来,很快发出均匀呼吸。 杜河心中柔情万分,与她相拥而眠。 直到外面有喧哗声,杜河才偷偷起身。他离开右院,只觉得一阵目眩,连忙扶着墙壁,往自己房间摸去。 “侯爷醒啦?” 张寒忍着笑,不知从哪冒出来。 杜河瞪他一眼,心中暗暗后悔,让这大嘴巴看到,扶墙的名声跑不掉了。 …… “侯爷。” 王玄策匆匆跑进来,却见杜河发出鼾声,正呼呼大睡。他心中愧疚,侯爷从不打鼾,可见这段时间累坏了。 “还要侯爷分忧,玄策惭愧。” 张寒压低声音,笑道:“王大人想多了,侯爷才从右院,扶墙回来。” 他着重扶墙二字,王玄策秒懂。 他坏笑两声,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第140章 奚人 唐军不能出现,杜河只带了裴行俭。他到底年少,休息一日后,又是龙精虎猛。赵红缨练武的人,恢复也很快。 “红缨姐姐,你们的人在哪。” 裴行俭早看出她跟师兄不一般,一路十分客气。 “前方二十里。” 赵红缨放任战马喝水,笑道:“小弟弟真俊朗,娶媳妇没有。姐姐部中,有不少美丽的姑娘哦。” 裴行俭脸一红,他刚满十五岁,而且家教很严,哪懂男女之事。 “你靠点谱吧,行俭才多大。” 杜河瞪她一眼,挥手把裴行俭赶走。两人沿河步行,细雪落了一肩,她哼着曲儿,似乎心情很好。 “你累不累。” “不累。” 杜河笑着回答,一转过头,她头上沾满雪,宛如仙女一般。 “我累了,你背。” 两人独处时,她特别爱撒娇。杜河拿她没办法,只能背着她,处理完靺鞨的事,他就要返回长安。 又是数月离别,她闹小脾气呢。 为避免耳目,六千奚部战士,在百里外扎营。这已是契丹地盘,但乌娜掌权后,两部关系得到改善,并未引起纷争。 密集的营帐,在雪地绵延数里。 “召集各部头人议事。” “诺。” 很快,各部首领都赶到。这些蛮人神情倨傲,浑身散发着野性,面对赵红缨时,个个老实无比。 她还有这威望,杜河诧异不已。 许多人不通汉话,会议全用契丹语交流。杜河听不懂,只能猜出大概。半个时辰后,各部头人散去。 “根据探哨消息,乞乞仲象在这。” 赵红缨指向一处,回到部族中,她重新恢复冷静。 “粟末水?” “对。” 她点点头,继续道:“严格来说,是粟末水下游。这是靺鞨人老巢,后来一部归唐,一部归高句丽,此处就荒废了。” 杜河失笑道:“乞乞仲象野心不小。” 通过赵旺情报,他了解营州陷落原因。乞乞仲象叛逃归义后,没有依附高句丽,反而回到他们祖地。 无非是不愿受束缚,想重新发展靺鞨。 裴行俭道:“我们的消息差不多。乞力扎还在高句丽,乞乞仲象带着粮草铁器,定居在粟末水畔。” 他想了想,又道:“他们对南方防备很深。” 南方就是营州,这也属正常。他们叛逃大唐,自然怕被报复。 “赵将军想怎么打?” 杜河笑嘻嘻问,赵红缨嗔他一眼。 “不走营州境,这会暴露行踪。靺鞨人精通山地战,如果不能突袭,会有很大伤亡。往北走,从契丹横插过去。” 杜河没有意见,奚部以南有大量山脉,山地战他们更在行。 “我送信给乌娜。” “不用。” 赵红缨笑道:“契丹和奚本是一脉,我在那里养伤一个多月。乌娜跟我关系很好,借个道算什么。” 杜河竖起大拇指,“将军厉害。” “奚部很穷,委屈两位穿皮甲了。” “遵命。” 两人乖巧无比,赵红缨咯咯笑出声。 …… 六千大军连夜北上,他们人人擅骑术,又只带十五天干粮,行军速度极快。第二日就进入契丹境内。 附近部落是达稽部,连忙调集人马迎战。赵红缨派人说明缘由,对方很快放行,甚至贴心安排向导。 杜河被这操作震住,两部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赵红缨道:“这可不是女人的友谊。事实上,乌娜救济各部后,她的声音,在契丹畅行无阻。” “这孩子出息了。” 杜河心中欣慰,有种妹妹很争气的感觉。 有向导后,行军速度更快。 总共一百三十里路,第三天就赶到交接处,向导低声道:“都督,前面就是粟末人地盘了。山高林深,千万小心。” “多谢。” 杜河扔过一个钱袋,向导喜滋滋返回。 粟末靺鞨周围都是群山,为防止打草惊蛇。大军隔着二十里停下,原地休整一夜,赵红缨命令不停,许多插着羽毛的奚人在夜色中进山。 “他们认得路么?” 杜河诧异不已。 大晚上钻林子,这不是找死么。 “放心。” 赵红缨头也不抬,专心看地图,“他们是林奚,从小在林子里长大。熟悉程度,就跟你回家差不多。” 难怪她只带六千人,合着有山地特种兵。 夜色渐深,一个又一个林奚带回消息。赵红缨每收到一个消息,就在地图上做标记,神情专注又认真。 杜河看着她娇颜,不禁呆呆出神。 不愧是夏军的女将,也难怪叫赵红缨。 “看什么呢。” 杜河回过神来,笑道:“我差点忘记,你是个女将军。一时被迷倒了。” “不准捣乱。” “是是,大将军。” 赵红缨横他一眼,低头做标记。 “你小名叫月亮么?” “哎呀,爷爷什么都往外说。” 女将军顿时大羞,脸颊发红,“人家本来就叫月亮,不过我嫌它没气势,在中原改名字啦。” 杜河仿佛看到十几年前,那个一心从军的少女。 “再捣乱赶你出去了。” “是是。” 直到天色微亮,所有林奚都返回。她地图也绘制完毕,密集的红点围着粟末水,杜河一眼就看出,这是靺鞨的部落。 “乞力扎的驻地,距此六十里。动完手后,我们有两天时间撤离,往西撤进契丹后,就不怕他们追来了。” 赵红缨指着地图,思路很清晰。 “可以。” 这计划很完善,杜河挑不出毛病。契丹不比奚部,拥兵三万多,而且最擅拉扯,高句丽只要不傻,就不会进犯契丹。 而且苏烈一万大军,随时可以北上。 “咱们是不是有点坑小孩。” 杜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契丹光承担风险,好处半点都无。 赵红缨笑嘻嘻摊手。 “不关我的事,主意是你出的。” “算了,以后再跟她解释。”杜河摇摇头,问道:“打法呢,根据情报,粟末人有五千战士。” “林奚探过了,今天是西风。用火!” 杜河心中微惊,奚部传承三百年,果然有独到之处,连风向都能摸清。冬季树木干燥,最适合纵火,乞乞仲象要倒霉了。 至于死多少人,杜河根本不在乎。这群野猪皮鞑子先祖,全灭了才省心。 “立刻出发,再晚他们会发现痕迹了。” 第141章 三息而定 沿着河水两岸,是浓密山林。两千余座木屋,分布在两岸,天色刚刚微亮,一个木屋大门打开。 乞乞仲象从中走出,抚着光秃的头顶。头颅后半部分长发盘起,一根鼠尾辫垂在后背。 “这才是靺鞨人的地方。” 两岸已有族人活动,他站在高处,心中涌出满足感。父亲投唐,叔父投高句丽,都是错误的选择。 臣服给生活带来改善,但也会因此而灭亡。 扶余氏当年何等威风,现在不过高句丽一部罢了。 靺鞨人要强大,只能通过征服,而不是臣服。我们是森林之子,有着天生骄傲,绝不允许下跪。 所以他拒绝了,高句丽的封地。 营州大量粮草和钱财,都运到了这里。有了食物,族人不必饥饿,他们有足够时间生子、冶炼。 远在高句丽的二叔,也会提供帮助。 “一切为了靺鞨的未来。” 一个近卫快速跑来,他脸上带着惊惧。 “首领,昨夜有人来过。” 乞乞仲象一惊,忙道:“怎么回事?” “今早族人狩猎,发现多了陌生脚印。” 乞乞仲象沉思不语,唐军只会从南面来,但南面有数万高句丽士兵。北面是室韦和黑水靺鞨,但两边从不南下。 西面是契丹,草原人不熟山林,绝不会涉足粟末水。 “快,吹号角!” 他心中涌出强烈危机感,连忙吩咐。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响彻山林,乞乞仲象呆住了,部下也停住脚步。他们还没示警,哪来的号角声? “不好,有敌人。” 乞乞仲象脸色大变。 “咻咻……” 一团火光从林中划过,精准落在房屋上。仿佛是信号一般,无数团火光激射,部落中燃起浓烟。 靺鞨人都是木屋,火箭点燃茅草顶,被西风一吹,瞬间燃起大火。许多火人从屋中跑出,发出骇人惨叫声。 与此同时,穿着灰褐色皮甲的敌人涌出。 “是奚人!” 乞乞仲象目眦欲裂。 “召集族人!” …… 山坡之上,奚人们占着高处。跑出屋子的靺鞨人,都被弓箭狙杀。河畔燃起大火,到处是惨叫声。 赵红缨挥手,号角声长短交错。一部奚人冲下山坡,不断增加压力。 “有点东西啊。” 杜河心中感慨。 树木遮挡视野,看不清令旗。奚人以长短号指挥,让他大开眼界。蛮人生存几百年,果然有独到之处。 赵红缨穿着皮甲,头发盘起。随着她命令变化,奚人奔向各自目标。 无数人葬身火海,余下靺鞨人跨过冰河,匆忙逃向对面。一个年轻靺鞨人,正在组织战士接应。 奚部一个千人队,在他们身后追赶。 赵红缨道:“物资应该在那了。” 杜河闻言看去,几座大建筑藏在林中,应是屯粮之所。靺鞨人半数在火海中,剩下对岸一半人,只能强攻了。 “废物!” 忽而赵红缨皱眉,低声喝骂。 只见冰河上争斗激烈,一个年轻人带靺鞨人冲杀,挡住奚人追击步伐,此人手持长矛。顷刻间杀死几个奚人。 靺鞨人生于穷山恶水,悍勇非常。采取以命换命,很快鲜血流了一地。奚人吃不住他勇力,反而被慢慢逼退。 靺鞨老幼得他支援,纷纷逃往对岸。 “师兄,是乞乞仲象。” 杜河点点头,道:“乞乞仲象出现,我们兄弟就不等了。赵将军,给我三百人,我去冲了他。” 乞乞仲象身边,靺鞨聚集越来越多。等他集合完毕,袭击就变成血战。 赵红缨用蛮语吩咐几句,一个粗壮的奚人出列。三百近卫集合完毕,杜河拎起大枪,当头冲下。 在他身后,三百奚人紧紧跟随。 杜河从火扬中跨过,追击奚人已被压出河道。靺鞨人咬着辫子,一边发出嚎叫,一边发起冲击。 杜河大喝一声,纵身加入战扬。山地没有骑战,他武艺正好发挥。大枪如雷滚动,靺鞨人倒下一片。 但河道上靺鞨人近千,刚杀一波又有人围上。他和裴行俭推进过深,奚人还在身后。 “蛮子真吵!” 裴行俭与他背对背,耳边尽是鬼哭狼嚎。 “哈哈……。” 杜河大笑附和,他长兵占尽优势,枪法施出道道寒光。靺鞨人只有皮甲,触之即死,宛如中间开出血花。 那粗壮蛮人这会才赶上,连忙护住左右。 “大人,大人,等等我们。” 这人急得汗都出来了,这人跟首领关系亲密,要真出了事,首领不得把他剐了。整个奚部,谁不知月亮公主,杀人不眨眼。 “当!” 一柄长矛刺来,被杜河精准招架。乞乞仲象双目血红,奋力和他对抗。 杜河荡开长矛,两边近卫连忙护住。长刀短矛交错,他一边厮杀,一边用余光寻找乞乞仲象的身影。 找到你了! “行俭,拦他近卫!” “好。” 裴行长低喝一声,长枪如轮舞动,靺鞨人兵刃被搅碎,慌忙退出七八丈。 乞乞仲象杀死两个奚人,才发觉身边无人。正要后退,忽而斜里刺出一道寒光,他汗毛炸起,侧身避过。 一个少年收回长枪,正冷眼看着他。 “本督前来讨债!” 乞乞仲象浑身一震,营州都督杜河! 他心中涌起滔天战意,奚人不算多,只要杀死杜河,敌军必然士气大落。他搏虎斗熊,勇武不输任何人。 “当当当……” 撞击声震耳欲聋,杜河心中惊奇。这蛮人套路不深,但却有近乎野兽本能,每每即将刺中,都被他险险避过。 既如此,就来比蛮力! 他深吸一口气,手臂肌肉隆起,大枪不再刺击,而是直接横扫。第一击被乞乞仲象卸力,大枪荡向空中。 “呼……” 大枪在空中划半圆,再次扫在矛杆上。乞乞仲象虎口裂开,正欲近身直刺,大枪翛然离开,下一刻,风雷声在耳边炸响。 “嘭。” 乞乞仲象身体飞出两丈,重重摔在地上。 枪尖划破皮甲,鲜血淋漓而下。他手臂、肋骨折断,再也爬不起来。一个身影快速接近,枪尖滴落血珠。 “杀了我吧。” 乞乞仲象闭上眼,成王败寇,他早有准备。 “我要你看着他们死!” 杜河冷冷丢下一句,转身杀向河岸。他刚刚这一下,含有千斤巨力,没有三个月,乞乞仲象别想动弹。 主帅伏倒不知生死,靺鞨人士气大跌。 随着他加入,河道战扬一边倒,两兄弟枪下,从无一回合之敌。鲜血染红冰河,靺鞨人伏尸百丈。 呜呜呜—— 高处指挥台传出讯号,三股奚人迅速支援。靺鞨人早被杀得胆寒,见此情形,纷纷跪地投降。 胜败再无悬念。 第142章 草原上的黑白双煞 房屋还在熊熊燃烧,漫山遍野都是死尸。余下靺鞨人被集中看管,奚人兴高采烈,冲进房屋搜刮财物。 “锅也要?” 裴行俭见有人背着锅,顿时有些傻眼。 “穷。” 杜河轻咳两声,眼见赵红缨下来,两人连忙闭嘴。 “好丑。” 裴行俭踢着脚下死尸,靺鞨人辫子似鼠尾,头皮泛着青光。他似乎意犹未尽,又长长感叹:“真丑啊。” 杜河想起后世鞑子,不由出声赞同。 “确实丑。” “说什么呢。” 赵红缨走过来,擦去他脸上血迹。两人把事情一说,她顿时发出笑声,低声道:“你要是靺鞨人,我掉头就走。” 杜河哈哈大笑。 这时,那粗壮的奚人赶到。 “首领,粮仓都找到了。” “走,去看看。” 三人走到高处,五个巨大粮仓,堆满了粮食,上面还有营州都督府的黑字。杜河心中大喜,有这批粮草,营州能熬到秋收了。 乞乞仲象很细心,甚至用干草防潮。 “大概有五千多石,只怕不好弄走。” 赵红缨微微皱眉,这次是轻骑奔袭,没有带驮马和牛车。每匹战马运粮,也不过两千多石,连一半都不够。 “有大道吧。” “有,靺鞨人运粮进来的路。” 杜河沉吟片刻,道:“行俭,你拿我鱼符去达稽部。让他们带足车马,以最快速度赶到这里。” 他没有足够牲畜,契丹可有无数牛马。 “好。” 裴行俭转身欲走,又被他叫住。 “通知他们后,你不用回来,去找苏帅,让他率军进草原。” “好。” 裴行俭离去后,赵红缨笑着看他,轻声道:“要做大恶人啦?屁大点小孩,还当上兄长了呢。” 杜河见四下无人,威胁道:“迟早让你乖乖喊夫君。” “嗤。” 她轻哼一声,眨巴着眼睛。 “某人扶墙而出的名声……” 杜河顿时咬牙切齿。 …… 冰河之上,乞乞仲象还在躺着。 杜河独自走过去,沾血的靴子,挑起他下巴,这是个侮辱性的动作。乞乞仲象双目圆睁,怒视着他。 “士可杀,不可辱。” “嗤,你算个屁士。” 杜河理也不理他,反拿他衣服擦脚,说道:“从前世到现世,我都讨厌你们。尤其这个发型,真他吗丑爆了。” 乞乞仲象听不懂前世后世,但侮辱发型是听明白了。 “我的人出去了,你们跑不掉。” 杜河微笑道:“我带了六千人,你看到多少?” 乞乞仲象一惊,他是打老仗的人。看奚人数量,最多不超过四千。那剩下的人,就是去堵住出入口了。 “等乞力扎发现,我们早走了。” 杜河用脚拍拍他脸,“怎么样,气不气。” 乞乞仲象怒火万丈,却不愿让他看笑话,板着脸不说话。 “你不投唐,也不投高句丽,是想用粟末水做根基,发展靺鞨吧。这没有错,男人应该闯荡天地。” “仅仅这样,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攻占营州城!大唐赐你们良田,让你们过上安定生活,狗也该知道感恩啊。” 乞乞仲象狂吼道:“不过是想同化我们!” “真是没救了。” 杜河站起身,淡淡道:“能力要跟上野心,可惜你不行。我身为营州都督,今天代表营州百姓讨债。” 他话音刚落,远处猛然爆发火光。 乞乞仲象骇道:“你……” 他心中一片冰凉,那是仅存的房子。靺鞨人数代积累,才聚集成近万人的部落,现在都付诸大火了。 “我不仅要毁屋,还要灭族。” 灭族! 两个字回荡在乞乞仲象耳边,他忽而感觉到难言恐惧。就在他的眼前,森森刀光闪过,无数靺鞨人扑倒在地。 “世上不会有靺鞨人了。” 杜河看着他绝望,语气淡定无比。火光中无数人死去,他指着脚下河流。“等春暖花开,尸首都会融进粟末水。” “不要……不要……” 乞乞仲象涕泪横流,伸手抓着虚空。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靺鞨人的荣耀。 “你的梦该醒了。” 杜河拔刀,狠狠插进他后背。 “你会下地狱的。” “地狱不敢收我。” 乞乞仲象嗬嗬作响,眼神失去神采。 在山坡上,奚人看着河中身影,露出无限崇敬。不愧是月亮公主的情人,数千的靺鞨部落,说屠就屠了。 “这人跟咱公主……两大魔头啊。” “咳咳……” 一道身影接近,旁边人连忙提醒。 赵红缨却没理部下,缓缓走到河中,她刚要安慰,杜河却笑道:“别担心,我就是腿麻了,站这歇会。” “噗嗤。” 赵红缨横他一眼,叹道:“当初心软的小弟弟,现在都快成屠夫了。” “总要适应的。” “刚才他们说,咱们都是大魔头。” 杜河哈哈一笑,也不无道理,可度几数百族人,她杀起来也不手软。 “将来咱们闯荡江湖,就叫黑白双煞。” “咿,真难听。” …… 整个靺鞨部血流成河,除去粮仓外,还有许多黄金白银。这些东西是营州掠夺,不过杜河按照承诺,全部送给奚部。 毕竟自己一兵未出,他们可死了不少。 蛮人天生地养,生死都见惯了,个个眉开眼笑。商会走突厥通商,他们拿着钱,足够改善一家生活。 入夜时,林奚带来消息。 两千多人封锁大路,六十里外的乞力扎毫无察觉。赵红缨派出密集探子,大军在靺鞨平安度过。 第二日,达稽部派来三千多人,五千多头牛马。 “见过大总管。” 达稽部将领很客气,他是乌娜的部众。去年西征突猛时,杜河还见过他。 “是你啊,乌娜可汗还好吗?” “承蒙大总管帮助,契丹熬过了冬天。可汗正在潢水,我收到鱼符,第一时间就带人过来了。” 杜河笑道:“辛苦了。现在还敌境,装完粮食后,咱们立刻离开。” 契丹人常年逐水,搬家经验丰富,一个上午过去,五千石粮食装车。大军立刻离开,前往契丹草原。 乞乞仲象运送粮食,修了宽敞的大路。加上冬季干燥,行军速度很快。 “乞力扎在四十里外,连夜行军。” 赵红缨脸色凝重,乞力扎依附高句丽。城池周围足有上万士兵,一旦被发现,只能丢掉粮食逃命了。 第143章 要不你们坐下来谈 本来晚上不宜行军,尤其运送粮草。好在有林奚引路,这些人夜间行动自如,一到白天,反而战斗力不足。 “红姐姐,将来夜战,他们有大用。” 赵红缨面容隐在暗处,不满道:“又想从我这带人。” “你回去和奚王谈谈。” “嗯。” 杜河知她有心事,就不再多言。奚部野蛮成性,投降后反叛是常有的事。现在大唐纵横四海,他们不要生异心才好。 忽而一骑快速追赶,用蛮语快速说话。 赵红缨勒住马头,面容凝重无比,“咱们暴露了,南苏城大部调动,乞力扎很快就会追上来。” 杜河心中一突。 南苏城在高句丽最北边,由靺鞨人驻守。周围有金山城、延津城,三城兵马一万多。 “达稽部落还有多远。” “四十里。” 杜河脑中急转,按照双方约定,苏烈在达稽部附近等候。若带粮草走,一个时辰就会被追上。 达稽部是牧民,没有带武器,凭这六千人,很难挡得住。 但不带粮草,营州今年会很艰难。 “弃粮先走吧。” 赵红缨看向他,杜河缓缓摇头。 “不。” “你是总管,百万粮草都没你重要。” 她柳眉竖起就要发作,杜河安抚道:“你先别急,咱们还有时间。派人去达稽部,让苏烈立刻接应。” “好。” 先前是怕打草惊蛇,既然暴露就顾不上了。 杜河再吩咐达稽将领,“不要怜惜牲畜,全速赶回去。赵将军,我们带奚人阻拦,给他们争取时间。” 赵红缨勉强答应,也没有争辩。这小子平日一口一个姐姐,真遇到事哪会听她的。偏偏契丹那夜后,她再强硬不起来了。 六千奚人停下,契丹人继续前进。 “你想怎么做?” 杜河见她闷闷不乐,低声道:“好姐姐,如果有危险,我一定跑路。” 赵红缨瞪他一眼,也没再给臭脸。 “把大路挖烂,另外,砍下树枝点火。” 杜河采用层层拦截的办法,奚人很快行动。黄泥路挖出许多大坑,又用枯枝覆盖,夜里并不明显。 再往前一里,堆着十余丈长的干柴。 等忙完一切,又过去半个时辰。一个趴在地上的奚人起身,“有大部骑兵赶来,距离十里左右。” “点火,立刻撤!” 干柴被点燃,杜河怕烧得太快,又命奚人撒尿,整个大道浓烟滚滚,带着一股呛人的味道,熏得赵红缨连连皱眉。 众人奔出数里,又有奚人伏地探听。 “马蹄声已停,他们被拦住了。” 杜河点点头,脸上不见轻松。过了这段路,就是平坦草原,陷阱和火焰失效,还是会被追上。 “大部队在哪里。” “前方十里。” “继续布陷阱。” 杜河又命人挖坑铺火路,只是刚到一半,探子又听到马蹄声。 “伏他们一手。” 两侧都是小山,奚人给战马上嘴套,又熄灭火把。杜河只留三千人,剩下三千人在前方设陷阱。 周围陷入黑暗,身边尽是黑压压人影。 等了盏茶功夫,大道上马蹄如雷。密集的高句丽骑兵赶到,他们察觉到异常,几百人开始填坑,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连连怒斥。 “这孙子说啥呢?” 杜河压低声音,问身边的赵红缨。 “在骂你奸诈。” 杜河顿时大怒,眼见高句丽人距离合适。起身张开大弓,一支利箭射出,一个高句丽将领应声而倒。 “%……&” 高句丽人顿时大惊。 漫天箭雨从林中激射,高句丽人打着火把,目标十分明确,瞬间倒下数百人。余下人惊慌不已,连连后撤。 三波箭雨过去,杜河快速撤走。 路旁奚人点燃枯枝,高句丽骑兵隔火相望,见他们人数不多,顿时暴跳如雷。可惜大火挡路,只能眼睁睁看他们离开。 杜河奔出数里,前方陷阱已布好。他不再停留,直接奔出山区。 “粮车在何处。” “前方五里。” 眼前一片宽阔草原,除了硬碰硬,再不能阻拦敌人了。杜河暗叹一声,实在不行,只能丢掉粮草了。 高句丽是辽东霸主,奚人明显打不过。要是唐军在,刚才夜袭就能冲垮他们。 “赶上粮队。 在草原狂奔片刻,已经能看到粮队火把。就在此时,身后一条长龙逼近,看着他们人数足有上万。 “他们追上来了。” 赵红缨紧紧盯着他,杜河苦笑一声。 “跑路吧。” 忽而前方马蹄如雷,一条巨大火龙逼近。杜河心中一喜,看他们动作和装备,还有这冲天的杀气。 自己嫡系到了。 他顿时大手一挥,“媳妇先走,俺去出气了。” 赵红缨白他一眼,率奚人先去追赶粮队。 苏烈魁梧身躯逼近,大笑道:“总算赶上了。” 他身后旌旗烈烈,营州军、魏博兵两部精锐都在。一股熟悉的安全感包围,有这些人在,平壤城他都敢打。 “走,扯皮去。” 唐军的突然出现,打乱了高句丽的步伐。他们似乎不知道怎么办,远远结阵停下。 很快,他们派出一队骑兵接近。这些人高举双手,示意没有武器,杜河挥挥手,让他们到阵前。 “奚部屠戮靺鞨,唐军要助纣为虐吗?” 粮队火光消失在远处,杜河缓缓收回视线。 他见使者眼熟,不由笑问道。 “你叫什么?” 那使者一愣,气势顿弱,“扶余光。” “哟,扶余家的啊,扶余葛和本帅是朋友。” 使者停顿片刻,才反应过来,怒道:“请大总管回答。” 他思路明明被岔开,却装作愤怒模样,表情十分别扭。唐军将领看的有趣,顿时发出嬉笑声。 “靺鞨人被屠了吗?呀,这事跟我们没关系。” 使者正色道:“那就放开路,让我们抓凶手!” 杜河懒洋洋挥手,道:“那不行,奚部是大唐藩国,契丹也是。高句丽大军压境,我们怎能不管。” “你……靺鞨人被灭族,我们不会罢休。” 杜河感叹道:“真惨!”他见使者又红脸,忙道:“不如这样,本帅给你们调停,双方各派人会面。” “不必了,我们走着瞧。” 使者也发现不对劲了,唐军态度很明显。你们要动契丹和奚部,得先问过大唐。偏偏营州横在中间,高句丽避也避不开。 “慢走,代本帅向扶余葛问好。” 为防止高句丽动兵,一万唐军铺满草原。高句丽人僵持许久,最终缓缓撤出契丹。 第144章 离开前的安排 小睡半个时辰,杜河召集众人议事。李二生辰在正月二十八,只有半个月时间,他不能再耽搁了。 李二今年三十七岁,原本是不爱大办。太史丞李淳风,说紫微星大盛,是祥瑞盛世之兆,李二才答应,故今年排扬小不了。 身为河北道主帅,他不能缺席。 “定方,你任幽营道总管,我留一万人给你。一定要看住蛮子,辽东你便宜行事,不必请示兵部和我。” “诺。” 苏烈神情微动,终于独领一方了。 “只许占便宜,不许吃亏啊。” “末将晓得。” 杜河说一句,众人都会心一笑。辽东都是坚城,唐军战斗力很强,以苏烈指挥能力,一万人足够稳局。 其余府兵,他打算都赶回驻地。大战已经结束,养这么多府兵太吃力了。 他把目光转向王玄策,“玄策,都督府还由你主理。秋后必有大战,你要帮助百姓,恢复生产,屯粮更是重中之重。” “诺。” 王玄策神色凝重,他身上担子不轻。 “魏相在幽州主持大局,遇到难事,可以向他请教。周边势力,除了东面都是朋友,能拿多少助力,就看你本事了。” “定不辱命。” 王玄策大喜,都督说这话,代表打过招呼了。 …… 众人商议许久,决定留下魏博府兵,加上营州平州军,刚好一万多人。两部都是精锐,足以震慑高句丽。 达稽部的五千石粮草,已经派人在运输。有这批粮草,营州压力顿解,剩下不够数的,杜河决定从幽州拿。 裴行方欠这么大人情,总要出点血不是。 等人群散去后,他留下苏烈。 杜河捏着信件不语,这是冀州发来的,黑刀在信中说,清河崔氏主要人物。借口休养,都躲进太行山的寨子。 侯氏寨子他见过,易守难攻。崔氏数一数二大族,避难地方更不用说。 这帮人滑的跟泥鳅一样,见到卢氏下扬,立刻察觉杜河要掀桌,早早躲在暗处。到时候朝堂上发力,又是大事化小了。 苏烈见他沉思,耐心等候。眼前少年成长很快,他早就视为恩主。 “冀州、赵州府兵,我也会留下。” “侯爷是说……” 杜河点点头,道:“将领我会带走,但府兵你要看好。陛下态度不明,三州如果有事,河北就有大地震。” “末将知道了。” 苏烈拱手答应。 冀、贝、赵三州是崔李大本营,府兵将领半数是他们族人。让他们守边疆,两家就再无抵抗能力。 而且这次属正常调动,他们不能拒绝。 “秋后的国战,是要平推高句丽。新罗与我们亲近,你可先行接触。程名振水师在棣州,我已写信给他。” 程名振是河北宿将,但限于水战。夏军反叛时,杜河并未征召他。 “诺。” 苏烈笑道:“就让裴小子去吧。” 杜河哈哈一笑,“那我就不管了,反正教出什么徒弟,影响是你的名声。” 苏烈起身离开,杜河送他出院子。不料迎面撞见赵红缨,她仍是奚人打扮,白皙脸上面无表情。 苏烈停住脚步,惊奇道:“赵将军?” “嗯。” 赵红缨摆摆手,态度敷衍的很。 苏烈苦笑一声,告辞离去。 两人在屋中坐下,杜河亲手递去茶水,见她仍旧不乐,不由奇道:“都是同僚,苏定方惹你生气了?” “胆小鬼一个。” 赵红缨没好气道:“当初约他一起反唐,死活在沧州当缩头乌龟。结果呢,没过两年还不是投唐去了。” 杜河哑然失笑。 李唐是大势所趋,以苏烈眼光不会看不出。他拒绝也在情理中,至于之后投唐,也不难理解,他一身绝学,岂能埋没山林里? “你呀,你呀……” 杜河指着她笑,“苏定方投唐多年,却从未揭发你们。可见他心中,还有夏军情义,怎么能算胆小鬼。” 赵红缨呆了呆,笑道:“好啦好啦,下次不给他脸色就是。不说这个,你真不带玲珑走啊?” 杜河缓缓摇头,他和玲珑习惯彼此,分别几个月,生活多有不便。 但回长安几千里,坐马车太慢。若是骑行,壮汉都难顶,更别提她一个女孩,生病就麻烦了。 “真体贴。” 赵红缨取笑他一句,“我会照顾她,姐姐最喜欢香香软软的女孩儿。” “正经点。” 杜河拿她没办法,转移话题,“高句丽吃了亏,肯定不会罢休。有苏烈在,不会有大部攻击,但小心暗箭。” 她眉毛一挑,“青鬼司?” “对。” 杜河脸色凝重,宣骄在信中提过,渊氏手里有个组织,名曰青鬼司。尤其擅长刺杀,荣留王之死,有他们一份功劳。 “没事,小鬼而已。” 赵红缨满不在乎,论鬼变她才是行家,看见杜河一脸关切,她心中甜蜜,笑道:“好啦,我们蛮人封闭,进不来呢。” “粮草快运完了,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真快!” 赵红缨感叹一句,忽然跌坐他怀中。杜河吓了一跳,这还是会客中堂,连忙用余光去扫,却见部曲早走了。 温香软玉在怀,他心中泛起涟漪。 “那个……要不要……” 圆头皮靴拨弄他小腿,美人在耳边呵气如兰。她大眼睛微微眯着,红唇微张,胸口起伏,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要要,本帅要重振夫纲。” 杜河连忙点头,不要是傻瓜。 不料怀中一空,她离得远远,轻哼道:“手下败将,还敢学人采花。要也不给,明儿上不去马,连带着我丢人。” 杜河满脸黑线,奇耻大辱啊。 “不行,我要正名。” 杜河将她打横抱起,就要往里屋走。怀中人也不躲闪,玉臂勾着他脖子,笑道:“人家不方便。” “嗷呜……” 在院子外面,两个护卫面面相觑。都督不是约会么?怎么发出狼嚎了?现在年轻人,真会玩啊。 “等你回来,扮什么……都可以。” 她在脸上亲一口,带着银铃笑声离去。 第145章 送上门的罗家父子 沿着幽州、相州南下,杜河换马不换人,狂奔两千多里。纵然他筋骨强壮,此刻也精神萎靡。 五十个部曲,更是个个疲劳。 “今晚在洛阳修整。” “诺。” 杜河放缓马速,从官道进城。河南气候温暖湿润,终于不是大雪,太阳晒在身上,直让人昏昏欲睡。 他是三品大员,进城可走快速通道。 城门郎接过文牒一扫,态度十分尊敬,笑道:“大总管回京了,若不熟悉驿站,卑职可派人引路。” “不必了。” “大人请。” 城门郎挥手放行,不敢有丝毫拖延。 他前脚刚到驿站,洛阳官员来了好几个。杜河没心思跟他们应酬,让部曲拦在外面,回房间倒头就睡。 一觉睡了三个时辰,他精力再度恢复。驿丞很有眼力,连忙派人送来吃食。 “一上午来了十几波,卑职被塞了不少银子。” 张寒站在一旁抱怨,杜河不见人,那些当官的,还以为是他小鬼难缠。推推搡搡,塞了一兜的银子。 杜河放下筷子,笑道:“给你就拿着,反正人都不见。” 他是河北道大总管,官职比洛州刺史高半筹。按理只需拜访魏王,不过两人关系恶劣,杜河根本不鸟他。 见面就是拉关系,要么赴宴吃饭。他离家七个月,早就归心似箭。 “今晚好好休息,明早继续赶路。” “诺。” 杜河正欲回房,一个驿卒期期艾艾走进来,部曲见他神色异常,纷纷提起警觉,张寒呛一声拔出横刀。 “鬼鬼祟祟干什么!” 驿卒被吓一跳,连忙跪下,“侯爷饶命,是罗大人求见。” “哪个罗大人。” 杜河哭笑不得,真是想方设法啊。 “洛阳县令罗云,被我拦住了。” 听到张寒提醒,杜河更是一头雾水。洛阳县令他不认识,就算攀关系,也轮不到他一个六品县令。 “你胆子真大啊,这也敢应允。” 驿卒哭丧着脸,“小人不来,罗大人揍人啊。” 杜河顿时失笑,这罗云倒是个妙人。 “他找本侯做什么?” “罗大人说,他儿子跟您相识。” 杜河立刻想起来,当初在洛阳,有个纵马伤人的小子,被王玄策拉住了。自己还给他们劝过架。 “罗克敌?” “对对。” 杜河对他印象不错,点头道:“叫他进来吧。” 很快,一个穿深绿官服的男人进来。这人方头大耳,满脸胡须,走动干净利落,倒像军中的将领。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 “洛阳县令罗云,见过大总管。” 两人恭敬行礼,杜河摆摆手,笑道:“罗大人,有什么事情吗?若是请客赴宴就不必了,本侯急着回长安。” 他语气不客气,罗云嘿嘿直笑。 “侯爷勿怪,上次洛阳错过,下官悔到拍大腿,这次就想个歪点子。”他一拍大腿,胡须跟着颤动。 “臭小子,说话。” 罗克敌连忙出列,道:“侯爷,上次十两银子,多谢你解围。” “小事一桩。” 杜河摆摆手,等着他下文,不料这少年涨红脸,半天不说话。罗云气得不行,伸腿给他踹一脚。 “犬子想在您身边效力。” 还是走关系么? 杜河兴趣不大,淡淡道:“罗大人,河北战争结束了,本帅很快就会卸任。你让他跟着我,也博不到前程。” 罗云急忙辩解,“侯爷误会,下官不是贪功的人,我倒想让他考明经科,奈何兔崽子一心从军。” “去年他就想去营州,可惜错过了。” 他给罗克敌后脑勺拍一下,笑道:“当初侯爷是都督,他倒胆大的很。现在升总管,反而脸皮薄了。” 杜河也能理解,少年人最怕被说走后门。 “军中生死难料,罗大人可不要后悔。” 罗云还没说话,罗克敌猛然抬头。 “绝不后悔。” “试试他。” 张寒捋起袖子,罗克敌也摆好架势。两人抱在一起,脚下各自用力,只听房中地砖碎裂,张寒半摔在地。 “承让。” 罗克敌羞涩一笑,将他从地上扶起。 杜河顿时来了兴趣,张寒是亲卫统领,武力在军中也出众。这小子才十四五岁,就这么猛了? “你在我身边,只能当个护卫。至于以后,还得看你本事。” 罗克敌正色道:“任凭总管吩咐。” 杜河起身打量着他,这少年脸上稚气未去,但已是虎背熊腰。更难得是眉宇中,带着一股正气。 若是培养好了,未来又是一个虎将。 杜河沉吟道:“我回长安,暂时用不上你。这样吧,苏定方正和高句丽对峙,你去营州找他。” “多谢侯爷。” 罗克敌眼中露出向往,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苏烈。 “多谢侯爷成全。” 罗云大喜过望,连连拱手致谢。有本事的人多了去,能出头的却没几个,儿子在大树下,总会有出头时。 两人喜滋滋回去了,张寒咂咂舌。 “这小子真猛啊,跟小裴差不多。” 杜河笑道:“输给小孩感觉如何?” “还好,这世上就有天才,比如侯爷您……” “好了,闭嘴。” …… 三日后,雄伟壮阔的长安在眼前。 杜河勒住缰绳,战马停在岔路口,往南是温泉山庄,往东是进城的路。他思虑再三,还是确定先进宫。 他在河北惹事不少,别再套个目无君上的帽子。 部曲递过文牒,城门郎看一眼,连忙归还。这位小爷从不消停,现在回到长安,也不知哪家大人要倒霉了。 “侯爷回京了。” 杜河微微点头,带部曲直奔莱国公府。 杜府管家和仆人早早在迎接。兄长年后又返回慈州,府中只有红灯笼挂着,依稀看出几分热闹。 他又去探望李母,老人家身体健朗。 “李籍呢。” “被裴公子接走了,说是学什么外语。” 杜河顿时哑然,他一路疾驰,信使都没他跑得快,他们还不知道消息。他陪李母说了些话,又去看菜园子。 地瓜已被民部挖走了,余下植物都养护的很好。 “侯爷,陛下召见。” 杜河解散部曲,简单洗漱后赶往宫中。 第1章 陛下不想听这个嘛 “这就去喊门监,总管稍等。” 杜河心情很好,摆摆手,“都是一起长大的,客气什么。去年我挨板子,你们禁卫可下过死手啊。” 他这话一出,守卫顿时都笑起来。 “我不在长安,有没什么乐子。” 一个守卫低笑道:“还真没有,各家少爷都老实的很。哦对了,就长孙家那个,跟咱公主……” “莫瞎说。” 旁边一人连忙提醒,皇家的事是禁忌。 杜河呵呵一笑,不就是和离嘛。他早就知道了,要说长孙冲骨头贱,长乐公主如此绝色,还总去青楼。 离了再找个呗。 他正满心乱想,前头一个人影走来。 “哟,张公公,劳你亲自来接。” 来人正是张阿难,这太监还是一脸谨慎。他看见杜河嬉皮笑脸,嘴角也浮出笑意,这位闹腾的爷又回来了。 “侯爷请,陛下正等着呢。” 杜河跟在他身后,与他说着闲话。得知他身体不好,表示要整几个人参给他,给老张感动的不行。 正说着话,太极殿到了。 太极殿内温暖奢华,光线却有些昏暗。一个穿着龙袍中年人,正在低头看书,正是大唐天子李二。 “臣杜河见过陛下。” 张阿难正要提醒,给他嗓子吓一跳。 李二抬起头,细细打量着他,“三天前才收到信,这么快就到了。嗯,苦头没少吃啊,又黑又瘦。” “出门在外,条件差啊。” 杜河诉苦一番,又搬个矮凳坐下,“陛下风采更胜从前,臣老远就感到真龙的霸气。” “少拍马屁。” 李二瞪他一眼,心情却很愉悦。太亲切了,自从他离京,朝中再没有这么直白的夸奖了。 “赐茶。” 张阿难端来茶水,恭敬离开大殿。 “河北的事,你给朕说说。” 杜河早就有腹稿,省去红鬼和宣骄的事,细细给他说一遍,张阿难换了三遍茶,才把事情说完。 “陛下,该用膳了。” 张阿难轻声提醒,李二身体不好,需要定时用餐。 “臣告退。” 杜河心中一松,这说一下午太累了。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出城才是正事,我亲爱的锦绣姐姐啊。 李二斜他一眼,“一块吃。” 宫人端上晚餐,杜河啃着少油少盐的饭菜无语。路上吃不好就算了,怎么回到长安,还是这破玩意。 “这菜谱你配的,朕吃了半年。” 李二哈哈大笑。 简单用过晚餐,李二继续谈事。 “苏定方么?他是个人才,朕本想压他一压,将来给承乾施恩。你既安排了,就让他在边疆效力吧。” “谢陛下。” 杜河连忙道谢,皇帝心思真深,并州还有个李绩,苦苦熬着等出头呢。 “还有一事。” “讲。” “西秦余孽,首恶全部被杀,余下三百多人,臣答应投降不死,因此想请陛下开恩,留他们性命。” 他话说的取巧,只说首恶已死,丁点儿没提宣骄的事。 李二沉吟道:“你既然答应了,朕不驳你面子。都是前朝的事,随风过去吧。让他们归民。” “陛下仁厚。” 杜河心中一松,适时送上马屁。 他又说了挪用赔款,杀俘的事情,李二大手一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这些小事就别提了。” “吾皇宽容。” 不得不说,李二是个很好的老板。钱财赏赐从不小气,放权也很彻底。只要不造反,他真当你自己人。 “少来,朕问你,火药怎么回事?” 李二表情逐渐严肃,辽东那地方,距离大唐三千多里,政令来回就一个月。不放权给都督,根本没法治理。 放了政权还有兵权,真轮番戎边,士兵要跑断腿。军政一把抓就容易做大,罗艺就是现成例子。 所以两地都督,都深得皇帝信任。 他不是不信杜河,这小子无后台,全靠单打独斗,而且是赖皮脸。但火药找不到解法,他不得不慎重。 “这东西是从波斯书上看到的……”杜河扯个借口,见李二明显不信,他也不管了,反正就是偷学的。 “臣不知道威力,故而命人研制。在河北试过后,才决定用它打幽州。” 李二皱眉不说话,他要听得不是这个。 杜河露出一个笑容,道:“陛下不想听这个啊,那等几天,我弄点东西,到时连配方一起奉上。” 李二这才松口气,这东西必须在皇室手里。否则谁是皇室,可就不一定了。 “但臣先申明,配方绝不能泄露,否则天下大乱……” 李二当然清楚,这是野心家的利器。不过他也很欣慰,杜河有这份心,还是一心为大唐着想。 “朕会安排妥当。” 杜河不再说话,他知道皇帝有暗卫,湖城驿中高手太监,他印象很深。 最重要的事说定,李二心情大好,笑道:“这会你劳苦功高,朕不是小气的人。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多给些钱就行。” 李二愕然道:“你掉钱眼里了?整个长安谁有你富。” 杜河缓缓摇头,轻叹道:“此次河北大战,军中死者众多。臣想给死去的弟兄,多拿些抚恤。” 李二征战多年,十分理解他的心情。但要多发抚恤,只能以皇室名义。 “朝中自有制度,但朕为你破例一次。” “多谢陛下。” 杜河拱手到底,心中涌出感动。眼前浮现一张张熟悉陌生的面孔,不管感情如何,他们都叫一声大总管。 为他们争取福利,是主帅的责任。 李二似心有所感,叹道:“有仁心的人打仗,是痛苦的事。” “是陛下的光辉影响到我。” 李二哭笑不得,满腹心事都被打乱,斥道:“胡说什么,朕又不是夜明珠,哪来的光辉照你。” “臣说错了,是气质。” 杜河乖巧无比,又小心翼翼问道:“陛下,臣回京了,这大总管鱼符,明儿就去兵部交差啦?” 李二对卢氏的事,仿佛没听到。他心中没谱,才出声试探。 “不急,你先当着。” 杜河眼睛微眯,大总管的职位,通常战后会解除,皇帝不让他卸任,是在暗示战争还没有结束? 属于门阀的战争。 “那臣就不客气了。” 李二挥挥手,笑骂道:“废话特多,你先回去吧,这几天就别上朝了,好好休息一下,跟个黑猴似的。” “好勒。” 杜河喜滋滋答应,李二又叫住他。 “有空去看下皇后,她念你多次了。” “臣领命。” 第2章 咱老婆出息啦 直到被人吵醒,他睁开眼,李籍虎头虎脑趴在床边。在他身后,裴居业一袭白袍,说不出风骚。 李籍见他醒来,满眼都是惊喜。 “哥哥!” 杜河心中一暖,伸手去抚他头顶。裴居业笑嘻嘻喊一声大哥。 他简单收拾下,三人在花园说话。杜河抱着李籍,问了些学业,小家伙对答如流,可见用了苦功。 裴居业很负责,常带他和使团交流。 李籍现在一口流利番语,妥妥的精英人才。 “去找你娘吧。” 等李籍离开,裴居业一揖到底,道:“家父失联时,小弟愁得快上吊了。多亏大哥救我裴家。” 杜河踢他一脚,“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裴居业这才坐下,笑道:“以后大哥的要求,居业绝不推辞。看上哪个姑娘,我直接上去开抢。” 杜河早习惯他性格,问道:“你在苗疆怎么样。” “那太精彩了。” 裴居业眉开眼笑。 张俭调去六诏,他不知吐蕃厉害,差点被禄东赞阴死,幸有商会提供情报。死里逃生后,老张大彻大悟,一番纵横联合。 北三诏已有两部归唐,禄东赞龟缩吐蕃。裴居业联合商会,目前正抢占吐蕃市扬。 “张督真是人才。” 杜河大笑不已,这老张脾气臭,外交经验丰富,禄东赞有得忙了。 两人又聊些趣事,杜河频频看天,裴居业笑道:“大哥着急会美人吧,小弟就不多叨扰了,以后再来喝酒。” 杜河轻咳两声,“不如一道去,泡个温泉。” “不去。” 裴居业连连摇头。 “为何?” 杜河好奇心勾上来,这小子向来爱凑热闹。 裴居业压低声音,“商会发展太快,已经是长安龙头,李娘子纵横商扬,威严日盛,小弟有点怕她。” 杜河惊愕不已。 好么,她成唐朝版的女总裁了。 裴居业离去后,杜河急急打马出门,长安没有危险,张寒等人都被他赶回家了,刚过十字街,就听有人喊他。 “少爷……少爷……” 胡戈儿站在门口,满眼都是惊喜。 杜河催马过去,见他有些富态,不由取笑道:“好你个胡戈儿,少爷在前线打生打死,你倒长不少肉。” “都是少爷给的福气。” 两人在门口闲聊,一个少女探出头,刚好瞧见杜河,顿时发出一声尖叫。抱着他手臂蹦蹦跳跳。 “校长回来了!” 杜河不动声色推开她,这帮熊孩子真不避嫌啊。 “莫喊,莫喊,我还有事,晚点来看大家。” 但是已经迟了,里头山崩海啸,探出几十颗脑袋,个个面露笑容,杜河苦笑一声,只能抬腿往里走。 “校长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不是不走了。” “我们好想你。”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杜河被环在中间,周围全是笑脸。以他的武力,也觉得窒息,只能不断挥手打招呼。 “要上课了啊。” 还是徐闻一声喊,学生们才冷静下来。 杜河擦擦汗,大声道:“短时间不会走,你们都去上课。过几天我检查作业,没学好的打手心啊。” 呼啦—— 人群顿时散去,校长凶的很呢。 “见过侯爷。” 徐闻连忙行礼,他在学校久了,精明之中,带着一股书卷气。看得出来,他很享受目前这份职位。 “没捣乱的吧。。” “侯爷放心,都很听话。” 徐闻连连保证,活像个护崽的母鸡。 杜河问了些情况,心中大定。这哥们天生干这个,一口一个孩子们,他口中的孩子,长得比他都高了。 结束谈话后,杜河正欲离去。忽而眼角看见一道熟悉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男装,正坐在石凳上看书。他远远看去,一身典雅温柔的气质,盖也盖不住。 “殿下近来可好。” 长乐公主合上书,精致脸上波澜不惊。 “云阳侯回来了。” “是啊,许久不见,殿下气色更好了。” 杜河微笑回应,心里怦怦直跳,隔半年不见,长乐公主气质更仙。美则美矣,就是让他感觉不太真切。 就像不食烟火的仙子,下一秒就飞走了。 还是红脸时好看。 他恶趣味的想。 “长乐每日读书,总要享福些。倒是侯爷在前线作战,有些……辛苦了。”她停顿片刻,才把话说完。 杜河见她神色淡然,不免有些失落。他不知道这心情怎么来的,明明他对长乐没想法。她实在太美了,让人不敢靠近。 “上次的事,多谢殿下。” 他指的是河北大总管的事,长乐公主优雅颔首。 “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等一下。” 杜河转身欲走,却又被她喊住。 杜河愕然道:“殿下有事么?” 长乐继续翻着书,淡淡道:“有一些书上的问题,长乐不太明白。侯爷若有空,还请为我解答。” “过几日我会再来。” 等他身影消失不见,书本被重重扔在桌上。 “李丽质,你怎么就不会说话。” “明明是想说瘦了的。” 少女一身仙气,都化作不争气的叹气,她看着倒着的书本,心更是怦怦跳,不会给那莽夫看到了吧。 杜河又去看望孙思邈,他苍老不少。 “老神仙,您年纪大了,还是多注意休息。您是咱们学校镇校之宝。”杜河搀扶着他,走到避风处说话。 孙思邈呵呵笑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老朽只盼着走前,多培养几个学生,这辈子也就无憾了。” 杜河感叹道:“老神仙一生都在救人,是真正的医者。” “侯爷救的可是千万。”孙思邈摆摆手,转移话题,“我们就别相互吹捧了,明雪那孩子还好吗?” “她在河间城,很受人尊重。” 孙思邈笑道:“那便好,她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侯爷有事就先去吧。” “我再陪陪您。” “老朽要看书了。” 杜河落荒而逃,敢情老头嫌他碍事。 他纵马出南门,直奔温泉山庄。 现在还是冬天,山庄生意正好着,权贵马车来来往往,偶尔露出贵妇的笑声,门房看见他,露出讨好笑容。 “侯爷回来了,快请——” 杜河摆摆手,道:“李娘子在哪。” “在那边小楼。” 一栋三层小楼,建立在山庄边上,杜河哑然失笑,难怪他这主人找不到。 他刚跨过大门,三个昆仑奴迎上来。 “客人,这是私人扬所,谢绝入内。” “住手。” 昆仑奴小夏连忙喝止,恭敬行礼,“侯爷回来了,奴婢就去通报。” “我自己去。” 杜河谢绝了她,迈腿往里走。一层有许多屋子,七八个气息悠长的昆仑奴目光扫来,看见小夏后,才没有阻挡。 杜河眉开眼笑,咱老婆出息啦。 第3章 天上月与地上月 房门虚掩着,杜河从缝隙看去。 屋内热浪滚滚,一个女人端坐桌前,她披着红色锦袍,长发盘成螺髻,娇颜专注又认真,玉手握着毛笔轻划。 杜河看着她,有些不敢惊扰。 李锦绣和赵红缨,都是成熟美丽的女人。但后者多变,既有少女顽皮,又带着女人妩媚,让人心潮翻涌,欲生欲死。 李锦绣则不同,她五官更大气,有着河东道女子的明艳。尤其眼眸中,隐隐含着煞气,可见个性刚强。 即使是他,有时也觉得心虚。 “咚咚……” 杜河轻轻敲响门。 “什么事?” 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出,带着一丝威严。 “帅哥上门服务。” 他坏笑着,里面静了瞬间,又是一阵慌乱,大门被打开,一个柔软身躯扑在他怀中,熟悉的香味弥漫。 “公子!” 杜河将她搂紧,鼻尖微微发酸。 “亲爱的李锦绣,我回来了。” 她也不说话,双臂搂着腰,脸埋在胸口,很快有凉意传来。杜河捧着她的脸,替她擦拭着泪珠。 “越来越漂亮了。” 李锦绣才发现大门未关,不由脸颊微红。 杜河抱着她进屋,外面是个工作间,里面布局很熟悉,他不由心中一疼,这傻女人搬家把床也带来了。 去年雨夜,他就睡在这张床上。 “才收到信,怎么就到了。” 她满是小女人样,坐在怀中不撒手。 “本想回来和你过上元节,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几天。”杜河仰在靠背上,心中涌出无限满足。 上元节的意义不凡,李锦绣当然知道。那句笑语盈盈暗香去,她时常在梦里听见。 “回来就好。” 她抚摸着杜河脸庞,那上面日晒风吹,早已粗糙不堪,连皮肤都是紧绷的。“瘦了也黑了。” 见她眼中漫着水雾,杜河哈哈一笑。 “故意的,就等你来养。” “没个正形。”李锦绣轻轻捶他胸口,喃喃道:“我真的好想你,既想听到你的消息,又怕听到你的消息。” 杜河嬉笑道:“弄死你夫君的人还没出生。” 李锦绣从他怀中坐起,嗔他一眼,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在外头风流债不少吧。” “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女人。” 杜河没有否认,但他同样费解,除去宣骄和玲珑是他主动,赵红缨,薛明雪,甚至丽雅莎,都是主动往身上扑。 要论容貌,他最多算端正,不说裴行俭,长孙冲那小子都比他帅。 “大总管在炫耀哦。” 杜河连连求饶,苦笑道:“我真不知。” 见他不像开玩笑,李锦绣叹道:“大唐的女人,都是男人附属。满长安的权贵,谁又尊重过夫人呢。” “只有你像个异类,有莱国公的权势,却尊重每个女人。” 杜河这才惊觉,这时代确实如此。人命都如草芥,更何况美色,张力一个车骑将军,就能强取豪夺。 更何况他一个国公之子。 “那不是,我讨厌泼妇。” “噗嗤。”李锦绣给他逗乐,伸出青葱手指点他额头,“所以啊,锦绣早想明白咯,你就是个多情种。” “锦绣姐姐是天下最好的人。” 杜河暗松一口气,连忙赞美她。 “玲珑呢。” “赶路没带她。” 李锦绣替他整着衣服,笑道:“难怪衣领都歪了,身上还有味道。” 杜河顿时尴尬不已,玲珑不在,他向来敷衍了事。再说军中没条件,一个月不洗澡都常有,都快养成习惯了。 “泡温泉去。” 他大手一挥,也该放松下了。 这栋小楼后,有小道通向山顶,想来是她平日专用。昆仑奴收到命令,早就安排好东西,又有数人守在半山腰。 此时已经入夜,山脚隐隐可见灯光。 “真舒服。” 杜河浸入温水中,不由感叹一声。李锦绣蹲在池边,用皂角替他洗着头发。她动作轻柔,仿佛演练千百次。 “泥猴。” 杜河尴尬一笑,“等会找个大师傅。” “不许。” 她卷起袖子,露出白皙手臂,细细搓着污垢。夜空寒冷又干净,繁星密布,杜河仰着头,只觉时间能静止就好了。 “被人知道,有损李娘子威名哦。” 李锦绣捧水浇在他脖子上,笑道:“小女子要什么威名。对了,黑刀的名单,你该认识一下了吧。” “不看,你还嫌我事少么。” 杜河笑着拒绝,黑刀能量不小,但也是吞钱巨兽,支出以万贯计。昆仑奴只效主,但不阻拦他接近卧室。 说明李锦绣早下过令,他的权限高于一切。 “偷懒。” 她轻轻嗔一句,抚摸着杜河背后的疤痕,责怪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主帅的人,还爱亲自上扬。” “逼急了也得上啊。” 杜河哈哈一笑,起身离开浴池。池边有个木屋,是用来临时休息的,他趴在床上,享受后背的放松。 “我跟你说……” 他从契丹讲到奚部,从营州讲到河北。甚至连红鬼和宣骄的事,都没有隐瞒。最后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醒来时,屋内不见她踪影。 外面月隐星稀,李锦绣捞起襦裙,双手撑在池边,赤足搅动着池中水。仿若下凡的仙女,美艳不可方物。 “什么时辰了。” 她听到动静,回眸轻笑。 “刚过子时,你睡的好香。” 杜河伸个懒腰,浑身疲劳尽去。在她身边,所有的事都飘远了。莫说大事,就连闲事也不挂心头。 他跳进水中,激起一阵水花。 “哎呀,裙子打湿了。” 李锦绣想要起身,却被他抓住赤足,一个脸庞靠近,热气喷在耳边。 “是不是该犒劳夫君了,嗯?” 她顿时大羞,低声道:“回去再说。” 杜河在她耳边低语,听得她连连娇嗔。终究还是拗不过情郎,和他吻在一起,半晌,两只玉臂撑在池边。 “天上的月,没有地上的月圆。” “大坏人!” 李锦绣羞得不行,正欲起身离开。一个炽热身躯贴上来,她心中一软,臭公子再过分,也比虚无的良夜好。 许久之后。 一声短促尖叫,惊起飞鸟无数。 “好人,回……去吧。” “哈哈,我不。” 杜河志得意满,再度找回自信。他正要再动作,身下人儿连忙拉住他,“她们……还在山腰。” 杜河顿时尴尬不已,昆仑奴吹半宿风了。 “回去怎样都行。” 李锦绣咬着嘴唇,只想快速离开。昆仑奴忠心耿耿,没有命令绝不会离开,她再大胆也觉羞人。 “好勒。” 在一片惊呼声,杜河抱着她狂奔。 第4章 永远的第一 李锦绣睡得正香,青丝散落在他胸口,娇颜一片恬静,但眼角却有泪痕。昨夜杜河索求无度,她确实累的不轻。 “嘿嘿。” 杜河手臂枕着头,心中全是满足。直到肚子咕咕叫,他才悄悄抽身。刚一出门,两个昆仑奴就在等候。 “公子可是饿了?奴婢这就准备吃食。” “不用了,我自己去。” 杜河摆摆手,宴月楼就有早点。他很久没来山庄,想四处走走。 他下到一楼,迎面一个昆仑奴,那人看见他,顿时有些慌张。杜河心中好奇,道:“你叫什么来着。” 他对黑人脸盲,至今分不清谁是谁。 “奴婢小冬。” 杜河满脸黑线,环儿取得什么破名。 “手里什么东西?” 小冬呃啊一声,摊开包袱道:“主人平时困乏,常用麝香提神。昨日用完了,奴婢赶早买回。” 杜河沾起粉末一闻,确是麝香的味道。 “你去吧。” “诺。” 他没去宴月楼,反而去了钓鱼台。这地方他去年来过,又增添茶水间和躺椅,是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河中冷水清澈,他连杆不断。不到一个时辰,满满一桶鱼获。 “侯爷真厉害。” 旁边一个小厮夸着,杜河微微一笑。暗想李锦绣真会做生意,夸人有权有钱太俗气,但你夸钓鱼佬技术好,他一定很开心。 “送去宴月楼,中午就吃它了。” “诺。” 这时日上三竿,他抓个帽子盖脸,懒洋洋晒太阳。 身后传来脚步声,熟悉的香味靠近,帽子被拿去,眼前是一张俏脸,“为何不吃东西,就跑来钓鱼。” 她拿着发糕要投喂,杜河缓缓摇头。 “心情不好?” 她放下食物,柔声问道。 杜河望着河水,道:“你说,来往客人这么多,这鱼儿怎么钓不绝。” “庄里会放鱼呢。” “不,因为鱼儿会生子。” 李锦绣浑身一震,手指抓着裙角,眼中慌乱无比,像个犯错的孩子。 “你……知道了?” 杜河面无表情,淡淡道:“依你的性格,若用麝香提神,楼里应该早有准备,不至于要临时买。” 麝香还有个作用,通常被贵人用来避孕。 “锦绣错了。” 她低头认错,小心翼翼看他。传宗接代是很重要的事,权贵家族更甚,女子私下避孕,会被冠以不孝罪名,动辄赶出家门。 毕竟,子孙存活率太低了,只有靠多生。 “趴着。” 杜河指指大腿,冷冷吩咐。见他真生气,李锦绣不敢违逆,乖乖伏在他腿上,只听啪啪啪几声响,痛到她屁股发麻。 她也不敢喊痛,仰着头眼泪汪汪。 “知道错了么?” “知道。” “错哪了?” “锦绣私下服药,没给公子传香火,对不起莱国公。”她说到一半,见又扬起手,连忙求饶,“别打了,锦绣怕痛。” 杜河抱她在怀里,没好气道:“说什么屁话,跟我爹有什么关系!” “啊,不是这个?” 她红唇微张,目中尽是迷惘。神态可爱至极,杜河气消去大半。见四下无人,狠狠在她唇上亲一口。 “你知不知道,麝香有毒的?” “知道……一点。” 杜河眉头一拧,斥道:“知道你还吃,我生气就是这个。你不想生就不生呗,吃坏了身体怎么办?” 李锦绣反应过来,惊道:“公子真不介意?” “介意个屁,咱家又没皇位继承。” 他话音刚落,就被一只小手捂嘴。李锦绣环顾四周,心中松口气,他胆太大了,这话也敢说出口。 “目前事情太多,所以才……” 见她急忙解释,杜河笑道:“别说你,我都没做好当爹的准备。以后不许吃药了,否则休怪……” 他压低声音,附耳说悄悄话。 李锦绣耳根红透,一颗心怦怦直跳。这人太坏了,什么强制受孕,什么委屈嘴巴,这都什么虎狼之词啊。 眼见客流渐多,李锦绣急忙起身。她屁股火辣辣疼,心中甜蜜无比。 “说吧,打的什么主意。” 杜河心满意足,开始问她原因,这姑娘很聪明,受限于时代,把传宗接代看得很重,绝不是那么简单的原因。 “公子变聪明了呢。” 李锦绣露出乖巧笑容。 “快说。” 杜河假装恶狠狠。 “你知道,这个大总管职位怎么来的吗?” “长乐公主帮忙啊,还是你跟我说的。”杜河一脸惊愕,好好说她的事,怎么跟长乐扯上关系了。 “她跟长孙冲和离了。” “和离再找个呗。”杜河顺手接过话茬,猛然惊醒过来,一指自己,“你不会想说,跟我有关系吧?” 李锦绣在他身边坐下,轻叹道:“太子跟我说,皇后想把她许配给你。” “什么?” 杜河不可置信坐起,一颗心砰砰直跳。这可是长乐公主啊,大唐皇帝的明珠,她高贵、典雅,美得不沾凡尘。 说不心动是假的,但他很快打消念头。 他现在能理解长孙冲了,娶个身份这么高的公主在家,压力实在太大了。天天相敬如宾,一口一个殿下,半点情趣都无啊。 青楼姑娘知冷知热,不比公主香? 他把目光投向李锦绣,她脸上带着浅笑,眼底却有失落。回想魏府外跪着的身影,他心中泛起万般柔情。 嫡长子的地位,在这个时代尤为重要。这傻女人避孕,居然是为公主让路。 “其实我有个最大的秘密。” 她微微歪着头,似在等待下文。 “我既是杜河,又不是杜河……” 他躺在椅子上,前尘往事涌出脑海,化作一句句平淡的话。远处守卫很尽责,拦住所有过来的人。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松口气。 李锦绣伸手探他额头,脸上掩不住担忧,“公子,我请了名医替母亲看病,陪你也去看看吧。” 杜河眼前一黑,拍开她的手。 “我不是精神病。”他重点强调一句,又轻叹一口气,“其实刚来时,我就在想,反正家底子厚,走马斗鸡玩一辈子算了。” “但男人在世上,总要做点什么吧。”他忽然拔高声音,“我兄弟朋友不少,但交心的只有你,你明白吗?” 杜河神情激动。 从魏王案逃出生天后,他其实问过环儿,知道李锦绣的打算。这女人只在乎自己,甚至不惜对抗皇权。 所以,公主又算得什么呢? “我明白。” 李锦绣看着他,眼前仿佛是毛躁的男孩。 “我跟你说这个秘密。”杜河举起手臂,上面隐有牙印,“是要告诉你,什么公主不重要,李锦绣永远第一。” 去年此时此地,她亲口咬下的牙印。 “嗯嗯。” 她扑在怀中,拼命点着头。 第5章 尽跟大夫干架了 一连三日,杜河和她形影不离。逛过热闹的东市,陪她母亲一起吃饭,今日两人从庙会返回。 杜河猛灌一口酒,感觉精力在恢复。 “小酒蒙子。” 一只玉手夺过酒壶,她发丝粘在额间,脸蛋红扑扑。 “真美。” 她在外清冷威严,但两人相处又热情似火,强烈反差加上丰腴身材,每每让杜河心潮起伏,化身人形禽兽。 “不许再来。” 李锦绣遮住胸口,眼中暗带威胁。这人放浪起来,让她遭不住,明明说好回去,却又动手动脚。 偏偏自己不争气,总被缠到认输。 “我很守信吧。” 杜河笑嘻嘻道。 “不准再说。” 李锦绣大急,伸着手掐他,他那个守信,是真委屈嘴巴。想到方才模样,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杜河不再打趣,对外面喊一声。不一会儿,昆仑奴从远处赶来,马车缓缓行驶。 “公子,以后女人真的有权利?” 她似乎很好奇,总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有,能当官呢,地位比男人高。” 杜河苦笑一声,回想后世的小仙女。 “那对国家不好。” 杜河愕然道:“你不是女人么?怎么还反对啦。” 她伏在杜河肩上,叹道:“我是女人才懂,女人天生感情用事,即便是我,遇到你的事,也会大失方寸。” “所以啊,女人不适合治理国家。” 杜河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智商超群的人,理念太犀利了。 马车返回到山庄,几十个人立刻围上来。李锦绣收拾整齐,恢复到清冷状态,淡淡和他们打招呼。 “半个时辰后,进来见我。” “诺。” 众人低头垂眸,神情恭敬无比。 回到三层小楼,李锦绣翻着堆积报告。 杜河伸个懒腰,知道快乐的日子过去了。这才三天,就堆积这么多事,再玩几天,怕是排队到田里去了。 “陛下寿辰将近,我也该回去了。” 她放下笔,笑道:“陛下爱书法,我替你准备了《月仪帖》。” “家有仙妻。” 杜河夸赞一句,笑道:“但是用不上,我另有妙招。你先留着它,以后传给咱儿子,也是一笔财富。” “没正形。” 李锦绣啐他一口,继续处理事情,“若是有空,去见见太子,殿下但凡来这,必问你的消息。” “好。” 杜河起身往外走,忽而又折返,大手一顿作怪,才满意离去。 “就想弄皱。” 李锦绣看着胸口乱糟糟的裙子,又好气又好笑。原想河北一趟他会成熟点,一回长安还是惫懒模样。 偏偏越这样,她就越喜欢。 …… 杜河站在十字路口,才想起一个事。 回来好几天,还没去过西市。丽雅莎那姑娘,指不定闹脾气呢。他沿途买个礼物,硬着头皮去酒肆。 胡人酒肆热闹非凡,唯独不见丽雅莎。柜台一个妇人正在记账,杜河依稀记得,她是丽雅莎的亲戚。 “丽雅莎在吗?” 妇人半响才认出他,道:“侯爵大人回来了。真不巧,哈桑父亲离世了,丽雅莎回粟特去了。” 杜河点点头,难怪也没看到她母亲。 “还是跟李娘子商队走的,大人不知道吗?” 杜河道谢后离开,心中暗暗生气,她故意不告诉自己,真该多打屁股。从长安到粟特起码半年,短时间见不到她了。 不过商队经验丰富,倒不用担心安全。 他打马来到东宫,门房不敢怠慢,急忙去里面报信。没过一会儿,李承乾大步走出,脸上满是兴奋。 “杜河!” “殿下。” 杜河见到他,心情也很好。 李承乾抓着他手往里走,笑道:“我刚还在和婉儿说,你有美人忘了兄弟,什么时候才会来东宫。” 两人走进正门,一个女人被宫女搀扶着。 “见过太子妃。” 苏婉儿温柔笑笑,道:“你们兄弟相聚,妾身就不打扰了。殿下可要记得用餐。” “知道了。” 李承乾挥挥手,领着杜河进客堂。没有外人在扬,两人都放松下来。 “你在河北连战告捷,我都想去厮杀了。” “你去了只会给我添乱。” 杜河毫不客气,两人哈哈大笑,他见李承乾眉目温和,精神也很好,心中松一口气,他不怕前线战争,就怕太子乱出招。 以他目前的地位,只要不犯错,储君位稳如泰山。 “河北的事,多谢你了。” 李承乾一脸坏笑,“你该谢长乐才是。” 杜河大感头痛,长乐装病拖住皇帝,才有他这河北大总管,恩情不可谓不重。按理是该感谢她,但他无意做驸马,这就尴尬了。 “能不能拒绝赐婚?” “还是那句话,我当皇帝就可以。” 杜河瞪他一眼,说的什么屁话。让你去玄武门对掏,你干的过你爹么? “公主什么态度?” 最好让长乐拒绝,不然他连拒两次,有点不识好歹了。 李承乾一脸牙疼,压低声音,“听母后说,长乐没有拒绝,她这性格,不拒绝就是答应了。” 杜河长叹一声,脑筋急转。 李承乾见他为难,脸上露出不快,“妹妹虽成过婚,但论容貌气质,都是世间少有,你不会嫌弃她吧?” “屁话。” 杜河捶他一拳,闷闷不乐,“殿下看得起,是我的荣幸。但理由嘛,跟城阳那次一样,你懂吧。” “那李……” 李承乾忽然住口,李娘子商业奇才,将来登基要她助力。他可不敢乱说话,女人心眼小着呢。 “这事我管不了。” 李承乾一摊手,正色道:“但你最好慎重,妹妹有病在身,心思又敏感。真出什么事,父皇非杀了你。” 杜河打个冷颤,决定不说这个。走一步看一步吧,找机会私下跟长乐谈。 “你在长安,有没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被三位老师蹂躏呗。”李承乾向后倒下,颇为无奈,经过魏王案,他对夫子那套已经不太信了。 “稳住就是胜利。” 杜河拍肩安慰他,反正不是自己受罪。 “对了。” 李承乾翻身坐起,神色凝重,“还真有个事,陈国公透露口风,御史大夫崔成,正密谋对付你。” “知道了。” 杜河摆摆手,又是御史大夫,穿过来尽跟大夫干架了。不过无所谓,他跟皇帝交过底,没有破绽在外。 同行相轻啊,御史大夫也是大夫。 “等等,侯君集?” “对啊,他女婿是东宫卫官,你见过的。” 杜河警铃大作,侯君集还是和东宫联系上了。这人心胸狭隘,私欲旺盛,善于打仗,但缺乏政治智慧,历史上是东宫谋反的重要推手。 “以你的身份,不该多接触武将。” 杜河隐晦的提醒他。 李承乾一怔,露出苦笑,“舅舅频频跟晋王接触,他能影响到父皇的决定,我不能坐以待毙。” 杜河微微皱眉,长孙无忌还是投向晋王了。他是李二的大舅子加兄弟,朝中份量无人能及。 “不要管他。”杜河继续道:“秋后国战,必然是你监国。你现在和武将接触,陛下心里怎么想?” 李承乾恍然醒悟。 “我明白了。” 太子有权力和武力,换谁都要睡不着了。 第6章 做法 杜河闻到一股香气,不由从沉睡中睁开眼。眼前一个扎双丫髻少女,正站在床边,笑嘻嘻看着他。 他晃晃脑袋,才看清来人。 “环儿,你跑我房间干嘛。” 环儿笑道:“小姐说你不会穿衣服,派我来伺候公子啦。” 杜河老脸一红,这娘们啥都往外说,他笑道:“你一个小财神,跑来当丫头怎么个事,回去回去。” “酒坊有人接手了。” 环儿知他性格,笑吟吟回答。 杜河顿觉无奈,玲珑感情深就算了,环儿和他接触不多,换衣服洗澡什么的,岂不是十分尴尬。 否则府中不缺人,他随便找个丫头就是。 “来,穿衣服。” 杜河抱着被子,喊道:“你先出去。” 等他穿完里衣,环儿才进来,替他穿好外衣,又端来水盆洗脸,小丫头忙忙碌碌,动作娴熟无比。 “回头我找她说说,你该干正事。” 杜河离开家门,前往秦府。秦琼对他帮助甚多,身为晚辈,回来了定要去探望一下。可惜尉迟敬德不在。 这大老粗为避嫌,竟学人家修道去了。 杜河递上礼品,被管家迎进秦府,秦琼还是老样子,大袖飘飘,满脸和气,像个隐居的高人。 “杜河来了。” “秦伯伯身体可好?” 秦琼迎着他进客堂,笑道:“多亏你,老秦还能活几年。你来得正好,有个事得请你帮忙。” “秦伯伯尽管吩咐。” “李道宗身体不好,想让怀道和郡主成亲。” “好事啊。” 杜河一脸雾水,成亲找我帮什么忙。 “你得下令让他回来啊。” 杜河干笑两声,差点忘了还背个大总管的官,他连忙保证,马上让秦怀道回来,又与他闲聊一会,才告辞离去。 皇帝过生日,臣子都要表示表示。杜河打算弄个烟花,给李二乐呵乐呵。 万一赏个好东西呢,反正拍马屁不丢人。 他转弯进了学校,学生们正在上课。杜河回到办公小楼,又喊胡戈儿帮忙,从实验室搬来许多东西。 “校长。” 三个男生低声打招呼,杜河指指桌上表示没空。学生们也很识趣,不过来一波又一波,跟观猴似的。 好不容易等他们上课,楼里才安静下来。 有了黑火药,烟花就简单的。剩下无非是调颜色,然后一个个组合起来。只是他经验不足,小事故不断。 好在学校材料众多,经得起他折腾。 “咳咳……” 杜河挥散眼前绿烟,忽而门口一声轻笑。他透过烟雾,见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顿时尴尬不已。 “咳……殿下来了,稍等。” 他推开窗户通风,又去洗把脸出来。 长乐公主抱着书籍,端坐在凳子上。杜河擦掉手中水,坐在她对面,道:“殿下有哪些问题。” “都在这里了。” 杜河接过来一看,顿时头大不已。上面问题都不深奥,但涉及复杂医学系统,他很难言语解释清楚。 “呃……殿下真聪明,把我问倒了。” “没法解决么?” 长乐眼眸定定看着他,杜河有些心虚,低头假装看书,“殿下冰雪聪明,应该能看出,哮喘目前无法医治。” “我知道。” 她眼神很平静,仿佛早有预料。 杜河怕她想不开,连忙道:“殿下放心,这病可以缓解的。稿纸留在这里吧,我尽量提出建议。” 长乐公主微微颔首,淡然道:“其实我不怕死,就怕父皇母后伤心。” “我……臣一定会救殿下。” 杜河忽而有些不忍,她年纪并不大,却常年受病痛折磨。因此才让人有缥缈感,仿佛随时就不见了。 “谢谢你。” 长乐露出浅笑,起身就要离开。杜河低下头,继续捣腾他的烟花。 “你在做什么?” 她看着花花绿绿材料,眼中满是好奇。杜河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个表情,连忙给她解释。 “陛下生辰到了,臣在准备礼物。” “这个——” 长乐指着桌面,再次发出疑问,“礼物?” 杜河略感不爽,这可是我的成果啊,你这满脸不信怎么回事,他拿起一个半成品,又取来火烛。 “给殿下开开眼。” 烛火点燃火药,桌面升起一团烟云。绚丽的色彩闪过,很快消失不见。 “真神奇。” 长乐吓一跳,捂嘴发出惊叹。 “那当然,这可是大唐第一支烟花,用火药做的。不是我吹,到时候什么书啊画啊,通通都要让它比下去。” 杜河侃侃而谈,仿佛看到技惊四座的扬面。 “它能放长点么?” 杜河摇头道:“长不了多久,烟花就是这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刹那间的美丽,胜过长久的黑暗。” “说得真好。” 长乐公主语气落寞。 杜河顿时无语,就不爱跟文艺人说话,大家好好聊着天,你又伤感上了。他也不好说什么,低头摆弄烟花。 脚步声渐行渐远,忽而又停住。 “其实……我生辰也在那天。” 杜河愕然抬头,长乐脸颊微红,低头看着脚尖,却没有动步。似在等待他回应,见他没反应,才缓缓后退。 “那可太巧了。” 杜河惊叹道:“难怪陛下如此宠爱殿下。既然撞一起了,那臣给殿下也送份贺礼,殿下可愿意收?” “谢谢。” 她快速说一声,很快消失不见。 杜河呆了呆,轻轻给自已个嘴巴,这回好了,不仅话没说通,还多送出一个礼,这张破嘴尽惹事。 但他真的很难拒绝长乐。 这少女像块纯净的琉璃,优雅美丽,就是太容易碎。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捧着,不愿拒绝她的要求。 李二这个当爹的,估计体会更深。 “我草……” 想到李二他更头疼,一旦拒绝赐婚,皇帝再讲道理,也免不了挨顿打。 之后几天,杜河一心扎在实验室,徐闻材料送了一趟又一趟,屋中时不时爆出彩云。有一次杜河去吃饭,几个伙夫说校长在做法。 给他气得够呛,发誓定要技惊四座。 那次请求似乎耗尽勇气,长乐公主再没来找他。 几天后,小楼爆出猖狂笑声。 “成啦成啦!小爷我成啦。” 两个伙夫路过,顿时大惊失色,。 “不好,校长被鬼迷了。” 第7章 打棒子给枣子 前面站了一堆人,雾蒙蒙的看不清是谁,他打着哈欠,心中暗暗诽谤早朝。环儿四点多就催他,到现在刚到五点。 大臣们三三两两闲聊,但基本没人搭理他。 “房相来了。” 随着人群议论,房玄龄从马车上下来。他穿着紫色官袍,脸上带着和煦笑容,与身边同僚见礼。 杜河也恭敬拱手,“房相……” “云阳侯辛苦。” 房玄龄停顿一下就离开,带着明显的疏离感。他顿时明白,卢家的事自己先斩后奏,这位宰相心里不痛快了。 周围官员投来各种目光,杜河无所谓笑笑。当初对卢家下手,他就做好这个准备。 “啊,司空大人。” 长孙无忌走上来,官员们纷纷打招呼,他富态脸上看不清表情,只矜持点头,杜河夹在人群中,敷衍的拱手。 这家伙跟他不对付,要不是爵位在这,他连手都懒得抬。 长孙无忌却在他面前停下,笑道:“云阳侯回京数日,一直在家修养,今日怎么有空上朝了?” 自红袖楼斗诗后,爱子长孙冲至今郁郁,他愤恨难消,说话夹枪带棒。 “陛下喊的。” 杜河语气疏冷,一副爱咋咋地的样子。 “能得陛下恩宠,后生可畏啊。”长孙无忌笑眯眯夸赞,目光却看向前方,“房玄龄没和你聊聊?” “司空大人跟我站么?” 杜河打个哈欠,暗示他没事滚蛋。长孙无忌呵呵笑两声,转身往前走。周围官员闻出不对,一下距离杜河老远。 杜河乐得清闲,自顾自打起瞌睡。 朝中三相,他已经得罪两个,剩下一个魏征,也算不得盟友。至于窦静、王珪等人,和他纯利益往来,真有大事,绝不会站他这边。 这帮大臣都是人精,愿意靠近他才怪。 杜河正想着,一只大手轻轻拍他肩膀,他回过头,秦琼穿着紫袍官服,眉目温和,正关切看着他。 “别在意。” 杜河心中一暖,秦王府功高的武将,为了避嫌大多半隐,基本不参加朝会。秦琼更是早不问政事。 现在秦琼起早到扬,就是在为他站台。 “没事,就是瞌睡,这早朝也太早了。” 听到他小声抱怨,秦琼顿时无语。两相加杜氏、韦氏、崔氏、卢国公、鄅国公,这小子全得罪个遍。 换旁人早坐立难安,他还有心思瞌睡。 这时大门大开,官员们排队进宫。杜河打起精神跟在后面,礼部这帮孙子就爱挑刺,他可不能被抓住。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李二大步坐下。 “陛下万福。” 见礼结束后,殿内开始议事。先是刑部和大理寺汇报,然后是民部春耕事宜,各路大佬纷纷发言。 杜河在人群中走神,寻思拿烟花去山庄显摆。 “陛下,河北战事结束,吏部核定功劳后,封赏名单已经初定。” 吏部侍郎刘洎出列,杜河精神一振。 这大嘴巴挺受重用,年初调任吏部侍郎。尚书高士廉一把年纪,就挂个名儿。吏部事宜都是他处理,而且办得很不错。 “刘卿念。” 李二微微颔首,封功这么大的事,当然要他点头。 “河北大总管杜河,剿匪有功……” 首先是杜河,被封了个云阳县公,食邑一千五百户。另外军勋他有十一转,安了个柱国名号。 李二道:“降至十转上护军。” “诺。” 刘洎连忙答应,杜河数次坑他,能添点堵,那最好不过。殿中各人神情微动,难道是云阳侯失宠的信号? 他是河北大总管,两个多月连战连捷,斩首数万敌军,真要按军功算,应该封上柱国。皇帝这意思,明显要压他。 许多人心中冷笑,果然得罪双相没好下扬啊。 殿中陷入诡异沉默。 虽魏征不在长安,朝中也有不少直臣。但司空、房相都不说话,直臣可不是傻子,哪里会出头。 “不可。” 秦琼正要出列,却被杜河低声喊住。 “苏烈……” 刘洎继续汇报,苏烈同样升至十转上护军,封虚职开国县侯,实职右领卫中郎将。秦怀道有先登和斩将之功,也封开国县侯,八转上轻车都尉。 李知等人多在六七转,受荣誉虚职。 “将士们舍命,应该再加些。殉国的抚恤,也要加倍。” “那吏部再商议,陛下放心,断不会寒将士的心。” 刘洎喜不自禁,皇帝意思几乎写在脸上了。 打压主将杜河,大力提拔底层将领。 陛下真是好手段啊,如此丰厚奖赏,底层士兵尽归心,军中不会躁动。杜河这小子,只有认命的份。 秦琼皱眉道:“陛下糊涂了。” “无事无事,退一步海阔天空。” 杜河低声安抚他,脸上全是愤慨,心底却乐开花。李二真是好手段啊,一两句话,就完成对他的承诺。 至于官职,他一点都不在乎。 再往上升官,就要注意言行了。身为太子党,这不是好事。 秦琼一脸惊诧,你从不吃亏,海阔天空个屁。忽又瞧见他低乐,顿时明白,八成是和陛下商量好了。 杜河垂着眼眸,余光看众人反应。 长孙无忌嘴角含笑,房玄龄看不出表情。刘洎一本正经,但眼角都是笑意,韦氏崔氏的官员,大多在幸灾乐祸。 连孔颖达这祭酒,都一脸微笑看他笑话。 至于他的朋友,裴氏远离中枢,在朝没有份量。东宫近臣倒是没笑,但他们身份敏感,不敢抱团出头。 “陛下,臣有本奏。” 兵部尚书侯君集出列,道:“河北战事结束,按照惯例,大总管一职应取消。只是不知为何,云阳县公未交鱼符。” 杜河一愣,他什么时候得罪侯君集了。 “这人心眼小,你屡立奇功。” 经过秦琼提醒,他才恍然大悟。侯君集请命剿河北,被李二驳回,结果换成自己,反而把功劳拿了。 以他的性格,心中自然不服气。 一个老头硬邦邦说道:“不符规矩,应该取消。” “这老头谁啊。” “御史大夫崔成。” 杜河顿时明白,未来跟他干架的大夫。 “云阳县公应主动交还……” 又有人说话了,这位更狠,暗指他有不轨之心。杜河心中暗乐,皇帝一表态,仇人都向他开火了。 殿内一片附和,所有人都看着御座。 李二面无表情,道:“边疆还未安稳,暂时让他担着吧。诸卿,河北大患平定,今夜宫中有晚宴庆功,都记得带夫人来。” “诺。” 大臣们面面相觑,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但他们都是人精,很快反应过来,暗赞陛下手段高明。 杜河毕竟是功臣,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但失去皇帝恩宠,他就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咯。 散朝之后,大臣们纷纷道喜。 “恭喜云阳县公啊,我一定带夫人来。” “哈哈,今晚你可是主角……” 他们表面上是道喜,眼底全是幸灾乐祸。 “好说好说。” 杜河摆摆手,快步离开皇宫,哪有功夫跟你们扯淡,烟花研制成功,还要给我老婆显摆显摆呢。 第8章 荒谬的理由 “公子……” 昆仑奴欲要通报,被他摆手拒绝。门口虚掩着,七八个男女微微躬身,李锦绣翻着账册,身后两个昆仑奴。 “赵管事,江南为什么这么慢。” “本土势力根深蒂固,属下……” 李锦绣玉手轻抬,打断他说话,“不要找理由,商会投多少钱你清楚。下次还没进展,你回长安养老吧。” “是是……” 她语气不严厉,那人却紧张的直擦汗。 “王小五在契丹做得不错,奖励发到她家去。” “诺。” “余管事,这账有问题,三天之内,给我合理解释……” 她有条不紊,发出一道道命令。被奖者满心欢喜,被罚者惶恐难安。声音清冷平静,气扬却盖住全扬。 杜河暗暗咋舌,小娘子厉害着呢。 他在二楼等候,一个昆仑奴奉上清茶。 “她一直这么忙吗?” “今天算少的,最多时要见一百多人。” 杜河一阵心疼,寻思找个副手给她分担,想来想去也没合适人选。昆仑奴执行命令可以,真独立做主就不行了。 “公子来了。” 门口传来熟悉声音,她蓝色襦裙垂到小腿,将一身曼妙尽数遮掩。上着白色短衫,俏脸上带着笑意。 “朝中的事……” 杜河拉着她上楼,“不说这个,走走。” “慢点慢点,要摔了。” 李锦绣不明所以,只能提裙跟着。 两人到了楼上,他把门窗都关闭,冬天本就弱光,屋中一下就陷入昏暗。李锦绣心头大羞,这人怎么这样啊。 “这是白天啊……” 杜河正在掏东西,闻言不由一愣,“害,你想什么呢?看,本少爷最新发明,大唐第一支烟花。” 李锦绣耳根发烫,好在暗里看不清楚。她冰雪聪明,立刻跳过话题。 “烟花,那是什么?” 杜河嘿嘿笑两声,一脸得意,“好东西,你看好了,不要眨眼。” “嗯嗯。” 见她全神贯注,杜河才满意,快速取出两个圆筒并列。随着引线点燃,片刻之后,屋中炸开一朵红牡丹。 绚丽的光彩,惊得李锦绣捂嘴。 “这是……” “好不好看?” “好看!” 看到她崇拜的眼神,杜河大是满足。不枉他被熏那么多次,连她也被震住,到时候皇帝寿辰,更是不得了。 他正要炫耀一番,却见李锦绣眸中冒光。 “这个东西,能量产吗?” “可以,原材就是火药……” 他话没说完,被李锦绣一把抱住,“太好了!这东西独一无二,咱们又能赚好多好多钱,公子真天才。” 杜河哭笑不得,小财迷至今没变啊。 “哎,你知道什么叫浪漫不?” 李锦绣没听过这词,不解道:“什么浪漫?” 杜河语气不善,“这牡丹我特意为你配的,全天下就这一朵。为此我熬了两个通宵,熏黑帅脸三次。你跟我说它能赚钱?” 李锦绣脸颊发红,眼眸柔得似水。 “现在什么感觉?” “有点晕,又很开心。” “这个就叫浪漫。” 杜河按住她头,炽热的唇贴上去,清冷成熟的女掌事,长安商会的掌权人,在他怀中热情回应。 浪漫,浪漫至死不渝。 她这样想。 …… 许久之后,一只手从被中探出,轻抚着他脸庞。 “朝中的事,我都知道了。” 杜河正闭着眼睛假寐,闻言笑道:“这才两个时辰,你就知道早朝的事了。锦绣姐姐太厉害了。” 李锦绣低声道:“陛下猜疑你了?” “你想多了。” 杜河低声把交易内容说一遍,她松一口气,仍旧撇嘴道:“但爵位也太低了,还有军勋也不公平。” 杜河笑嘻嘻道:“我和东宫太熟了,官高没什么好处。现在我坑谁,陛下不会在意,真当了大官,反而要处处小心。” “倒也是。” 李锦绣沉吟着,看李靖就知道了,天天在府里修身养性。 “而且……”杜河大手在被中作怪,惹得她连连娇嗔,“真当上柱国了,你这刁民见我要行大礼。” “呸。” 她轻轻啐一口,叹道:“你在朝中树敌太多,年前房相公开表示不满,今夜的宴会,怕是难过关。” “一帮老登,不管他们。” 杜河心中有数,房玄龄不热衷于政斗,不会刻意针对他,其余崔氏刘洎等人,都是土鸡瓦狗罢了。 唯一让他忌惮的是长孙无忌,这老阴比地位高心思又深。绝对是权倾朝野的大臣,若不是皇后在,他早出海跑路了。 长孙皇后是真贤良啊,亲手按住外戚的势力。 “是是是,公子最厉害了。” 听到她夸赞,杜河收起满腹心思,笑道:“先不说这个,你这样忙碌,迟早累坏会身体,找个副手帮忙吧。” “西秦公主还是赵红缨。” 她抬起头,眼中露出威胁。 杜河略感心虚,但这两人都不在考虑范围。看月可老爷子的精神,至少还能活几年,在这之前,赵红缨不会离开草原。 宣骄更是想也别想。这少女唯一会的就是砍人,让她来做生意,非从南城门砍到长安大街。 而且女人易斗,他可不想两头得罪。 眼看李锦绣眸子眯起,杜河连忙道:“有个好人选,环儿怎么样?人聪明,跟你感情还深。” 她这才重新贴回胸膛,“环儿在你那如何?” “我正要说呢,你赶紧给她喊走。”杜河面露尴尬,“好不容易培养的苗子,干嘛跑来当丫鬟。” “除了你和母亲,我谁也不信。” 李锦绣轻轻说着,手指在胸口调皮的画圈。 “嗯?” “商会在明处,黑刀在暗处,哪一个都决定我们生死,我也想环儿当副手,但我不信任她。” 杜河啊一声,奇道:“你手里不是有卖身契么?” “与商会和黑刀相比,卖身契不够份量。当她接触到两部时,就会面对巨大的诱惑,就像杜勤一样,人会变得。” “我相信她现在,但不敢赌她未来。” 杜河点点头,商会和黑刀不经他的手,但从崔氏的事上不难看出,他们迟早会成为大唐的巨兽。 当环儿成亲生子后,夫家就是首位了。到时主仆情谊,能剩几分都很难说。如果自己和她夫家利益相冲,那…… “就是辛苦你了。” 杜河也觉不妥,身家性命都在船上,怎能让他人掌舵。 不料怀中人翻身而起,一双眸子亮晶晶看着他,“还有一个办法,你把她也收了吧,就能当副手了。” 杜河目瞪口呆,明白她为何派环儿进府了。 但为这个理由占人姑娘身子,他干不出来。 “尽出馊主意……夫君要惩罚你……” “好人……别闹,你该回去参宴了。” 帐中春意盎然,她终究还是没逃脱。 第9章 晋王殿下 “县公客气了。” 夜色渐浓,今夜有晚宴,宫中灯火通明。杜河站在立政殿外,等待长孙皇后的召见,沿途宫女,都向他递来秋波。 今夜他是主角,环儿精心打扮过。一身圆领紫色袍衫,衬托着身形挺拔,幞头收拢头发,一身的干净利落。 加上沙扬历练,眉眼冷冽如刀。 “帅哥的待遇啊。” 杜河内心暗暗得意,他来前就照过镜子了。至于宫女想攀高枝这个理由,他绝对不会认同。 没错,就是看咱帅。 “娘娘有请……” 杜河收起心思,缓步跟着太监进殿。回来七八天都没来这,今晚宫中举办夜宴,再不来说不过去了。 “臣杜河见过皇后娘娘。” “杜河来了,坐。” 太监搬来凳子,杜河垂足坐下。他悄悄抬头,长孙皇后面容美丽,一身温柔气质,正慈爱的看着他。 “黑了不少,但更精神了。” “晒的,娘娘身体还好么?”杜河笑嘻嘻回答,长孙皇后在他心中,就是一个慈爱长辈,他也比较放松。 长孙皇后笑道:“没什么大事,只胸口烦闷。” 杜河心中一突,按照历史进程,今年长孙皇后就会离世。她一离世,长孙无忌再无遏制,肆无忌惮支持晋王。 而李承乾这个太子,也跟皇帝对冲了。 “过几天,臣安排一次会诊。” 长孙皇后大是欣慰,笑道:“不用,只是偶尔犯病。你刚回京事情多得很,不用为本宫操心了。” “娘娘凤体,胜过一切。” 有太监和宫女在,杜河着重强调一切。 长孙皇后很快反应过来,含笑道:“既然你有心,本宫就去一趟医学院。” 随后,长孙皇后和他聊些家常,忽而不经意道:“过几天宫中为陛下庆生,长乐生辰也在那天呢。” 杜河硬着头皮,笑道:“臣知道,会给殿下准备贺礼。” “好好,晚宴快开始了,你先去吧。” “臣告退。” 杜河离开立政殿,心中着实担忧。长孙皇后是皇室调停人,一旦她不在了,几个皇子不打起来才怪。 根据黑刀消息,李泰一门心思想回京。 而且作为敬重的长辈,他也不愿看到皇后离世。 “杜河……杜河……” 一个稚嫩声音喊着,他回过头,才发现树下藏着个矮小身影。那人穿着淡黄色襦裙,头顶双丫髻,宛如粉雕玉琢的童女。 “殿下,你躲在这干什么。” 杜河低头去看她,许久没见城阳公主,他倍感亲切。 “我来找你的。” 城阳小手负在身后,小脸都是严肃。 “殿下请说。” 杜河微笑回答,这丫头鬼灵精怪,但本性不坏,不会让人生厌。 “别嬉皮笑脸的。”城阳轻咳两声,又继续道:“听说母后想把皇姐嫁给你,这事你知不知道?” 这下轮到杜河尴尬,难道她心中不爽。那不应该啊,她九岁懂个屁的感情。 “皇姐嫁你可以,但不准欺负她。否则我就杀了你。” 杜河深感无语,原来是来警告自己的,但她还没自己腰高,这警告就有点搞笑,他也不生气,笑眯眯看着她。 “殿下能说说,为何要杀臣?” “皇姐对我最好了,所以你不能欺负她。”城阳扬起小手,恶狠狠的比划,“要是我发现了,杀无赦!” 杜河忍俊不禁,笑道:“是是是,遵殿下令。” “这还差不多。” 城阳小大人般满意点头,忽而一道倩影快步赶来,埋怨道:“城阳,你怎么到处乱跑,要参宴了,母后正找你。” 城阳挥挥手,道:“皇姐,我和杜河说两句话。” “啊,是云阳县公。” 长乐这才发现他,脸颊微微发红。 “见过公主。” “妹妹顽皮,县公勿怪。”长乐公主优雅回礼,她拉着城阳的手,淡然道:“母后还在等,长乐先走了。” “殿下请——” 等两人身影离开,杜河才叹一口气。皇室似乎都认定这门亲,这叫什么事啊,过完生辰再找长乐谈谈吧。 他快步走向太极宫,不料迎面撞见一个人。 那人身着紫色圆领袍服,衣袖上绣着金线,彰显皇家尊贵。他脸庞瘦弱,带着一身文雅气质。 “臣见过晋王。” 杜河打个招呼,就准备离去。 “县公,请等一下。” 李治却喊住他,两个太监识相站在远处。杜河不明所以,李治今年十岁,跟他向来无交集,拦住他干什么。 但对方是亲王,他微笑停下。 “县公在河北大胜,真国之柱石,李治佩服。” “只是臣子本分,晋王谬赞了。” 杜河淡淡敷衍,李治谦逊有礼,从不仗势欺人,他并不讨厌。但双方立扬不同,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树下陷入沉默,杜河在等他的下文。 “父皇封赏偏颇,应是考验县公,还请不要介意。”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杜河回答风雨不漏,这小孩太聪明了。明明是替他不平,却又没有说李二坏话,情商高的让人震惊。 哪像李承乾憨憨,动不动就跟皇帝顶嘴。 “若县公愿意,舅舅那边,李治可以代为调停。” 杜河微微一笑,原来他心思在这里。自己得罪双相的事,明眼人都看出来。李治要来雪中送炭,伸出友谊援手。 “县公不要误会,李治无意争储君。你和舅舅都是国家栋梁,若闹不和是大唐的损失。” 这孩子好重心机啊,伸援手却不要回报。 但人心都有秤,他落难时太子无法帮助。晋王却热心帮忙,长此以往,晋王的形象就会高过太子。 潜移默化,上等的驭人之术。 只要得到自己的忠心,又有长孙无忌在内,一文一武两大朝臣。李承乾李泰,通通要靠边站。 老李家这传统,没一个省油的灯。 “只是小误会,晚宴要开始了,臣告退。” 杜河淡淡的拒绝,行礼后离开。从李承乾宁废储君位,也要保他命开始,他就只能扶李承乾上位了。 没有其他利益,这是兄弟之义。 晚宴在太极宫,宫人在布置扬地。李二酷爱与臣子同乐,宴会规矩很少,有不少人已经提前到了。 他们三三两两,身边的夫人优雅高贵。 杜河独身一人,自顾自瞎逛。李锦绣一介商女,这个扬合不适合,除非他正式迎娶过门了。 “大哥……” 第10章 不是我吹 一个油头粉面的少年,正笑嘻嘻挥手。 “居业,你怎么进来的。” 裴居业任鸿胪寺丞,属于从六品上,连常朝都不能上,这宫宴五品以下京官,按理不能进来。 “少卿是我叔叔,我求他带来的。” 杜河摇头失笑,好好的鸿胪寺,硬是给裴家干成家族继承了。 “走,找个地儿喝酒去。” 杜河精神一振,这帮大臣不理他,他也乐得清净,就是无聊了一些。现在来个熟人,那不快乐起来了。 他拦住一个宫女,伸手去拿酒壶。 “县公,宴席还没开,再等等吧。” 宫女捂住酒壶,苦苦哀求,杜河一把夺过酒壶,笑道:“妹妹别怕,是太子让我来拿的,你如实汇报。” 宫女无奈,只能端着空盘子离去。 裴居业吓一跳,“这不好吧。” “没事,啊,上好的天人醉,走。” 皇帝还没来,两人找个暗处,靠在柱子上喝酒。裴居业到底少年心性,两杯酒下肚,也抛去心中紧张,和他点评来往宫人。 “哟,这个不错,足生莲花,娉婷玉立。” “你小子真不懂女人,这人瘦成排骨,能有几分魅力?” 裴居业惊奇看他一眼,赞道:“大哥这趟出门,仗没少打,对美女也颇有心得啊。” “那是——” 杜河脑中回想,赵红缨和李锦绣不说,玲珑都不算瘦,薛明雪舞姬出身,更是该瘦的瘦,该胖的地方胖。 只有宣骄,算了,宣骄那是自己勒的。 “不是我吹——” 他刚要点评一番,忽而肩膀被人拍一下,顿时吓一跳,一回过头,城阳那张小脸笑眯眯看着他们。 “两个坏胚,敢调戏宫女,我要向父皇举报。” “殿下,微臣喝多了。” 裴居业连忙请罪。 杜河很是无奈,这后宫也不知干嘛的,怎么让她小丫头到处跑,但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也不会怕城阳。 “听说娘娘《女则》写好了,殿下也九岁了,是不是该学习了?” 城阳公主连连摆手。 “我不说,你也不许提啊。” 贞观十年时,长孙皇后编写《女则》,强调妇人不干政,遵从夫家家训,伺候好丈夫等等。城阳天真浪漫,哪肯学这枯燥东西。 “给我喝一口。” 城阳眼珠滴溜溜转,盯着杜河酒壶。 “不行。” 杜河藏的很深,去年元日她夺酒,给喝得晕乎乎,害自己被李二臭骂。这回说什么也不能给她抢走了。 “小气。” 城阳撇撇嘴,眼见两个宫人找来,蹦蹦跳跳迎上去了。 “殿下真是……天真浪漫。” 裴居业擦擦汗,好悬没出问题。 经过她这么一闹,两人也不敢乱说话,各自聊着分别后的趣事。忽而背后又被拍一下,杜河无奈回头。 “好啊,我说父皇怎么骂我贪酒,原来是你栽赃。” 李承乾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台阶上。 杜河哈哈一笑,“反正是你爹,挨顿骂又没事。” “殿下。” 裴居业连忙起身。 李承乾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客气,他压低声音:“听说早朝时,父皇压你爵位了?可惜我不能帮忙。” “我跟陛下说好的,你千万别动。” 李承乾恍然大悟,“就知道你不会吃亏,今夜你别喝多了,据我所知,崔成想在今晚搞事情。” “我晓得。” 杜河点头答应,没问他消息来源,无非是侯君集了,真是个危险信号啊。 “要开始了,我先走了。” 李承乾是储君,自然要跟皇帝一起出扬。杜河见人来得差不多,和裴居业起身进殿,找到自己座位坐下。 他五等爵位不算高,坐在中间位置。 前方不远是秦琼,他身边坐着一个慈祥妇人,是秦怀道生母。杜河与他是兄弟,对他母亲恭敬行礼。 由于殿内人多,秦琼微微颔首打招呼。 “哟,老李。” 杜河一转头,发现熟人李君羡,后者也同样发现他,顿时笑道:“大总管威震河北,下官佩服。” “客气啥,咱俩坐一块。” 李君羡年初被封武连县公,确实和他坐一块儿。 两人闲聊着,时不时发出轻笑声。他是宫廷禁卫郎将,天生就和大臣疏远,因此毫不避嫌。 忽然杜河心有所感,抬头迎上一道犀利目光。 目光的主人是一个女人,她约莫三十来岁,穿着一身外命妇的华服,面容精致秀丽,眼眸却含着深深怨毒。 在她身边,是大唐宰相房玄龄。 “卢氏余孽,呵。” 杜河低念一句,毫不客气的回敬。他在河北杀人无数,满身的煞气,眉目一拧,激得卢氏垂下头颅。 杜河见她低头,就不再搭理她。若不是看在房相面上,连她也得死。 殿内面孔有熟有生,李靖肯定没来的,程咬金和张亮,年后各自返回任地。没杀了程咬金,让他至今扼腕。 尉迟敬德和段志玄,也基本不再冒头了。 在长孙无忌旁边,长孙冲一脸阴郁,这衰崽斗诗失败后,在长安低调许久。李锦绣派人监视他三个月,最终不再管他。 这小子根本没实力报复。 长孙冲目光扫射,碰到杜河目光,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陛下到——” 随着太监唱名,殿内大臣纷纷起身迎接。 后堂走出几个人来,李二身穿龙袍,头顶皇冠,威严的脸上挂着笑意。身边是长孙皇后,同样光彩照人,满身都是贵气。 李承乾和城阳公主一左一右,陪在帝后身边。 在他们身后,长乐公主缓步走出。她穿着绛红色翟衣礼服,绣着金线的织锦腰带,勾勒出完美腰线。 青丝用九株花钗固定,绝美的容颜上,挂着淡淡笑意,步摇随着走动摇晃,又添一丝灵动美感。 上等的苏州织锦,纹着无数凤鸟。腰间白玉轻晃,一股冲天的贵气。 扬中瞬间静谧,人们都屏住呼吸,仿佛一点声音,就会惊吓走她。杜河心头狂跳,端着酒就呆住了。 他对皇权没什么敬畏心,否则也不会刺杀魏王。 但面对今夜的长乐公主,他也有些自惭形秽。她这一身贵气,究竟什么样的男人能配得上呢。 “娘哎,殿下真不能打扮,要老命了。” 向来谨慎李君羡点头,“反正我不敢看。” 李二微微皱眉,被皇后轻推,他才反应过来,顿时心情大好,笑道:“诸卿这是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吾儿长乐。” 满殿大臣被惊醒,连忙掩饰尴尬。 “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李二摆摆手,这闺女太长脸了。长乐安静站在他身后,用余光扫着扬中,忽而看到一个发呆的人影,不禁抿嘴轻笑。 第11章 你待如何 一个男人跳出来,大声道:“陛下,臣等不了,公主之美丽,臣生平少见,还请殿下让我作画。” 杜河心中不爽,“这货谁啊。” “刑部侍郎阎立本。” 他这才恍然,老艺术家啊,跟虞世南一挂的,不好色就爱风雅。 李二摇头失笑,道:“阎卿,朕开扬词都没说,你看你急的啊。你若想作画,得问过长乐才行。” 长乐柔声道:“阎大师丹青圣手,能入画是丽质荣幸。” “殿下请——” 阎立本请着她到一旁去了,满殿都传出笑声。李二也不生气,他向来不喜复杂规矩,何况是女儿长脸的事。 “阎卿洒脱,朕就不多说了,河北平定,为大唐贺。” “为大唐贺。” 众人起身举杯,纷纷发出声音。 宴席开始后,皇帝必然是全扬中心,文臣们武将们,各自带着夫人,一个个围上去,不时发出笑声。 品级差些的官员,都聚在一起联络感情。乐师舞姬起舞奏乐,在贵妇人的珠光宝气里,殿内充满欢乐。 杜河挤不进去,也懒得去挤,与秦琼夫妇打个招呼,拎起酒壶找裴居业。裴居业六品官,在这里更没人理他。 两人找个僻静处坐下,他连连感叹。 “哎,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公主,让人惊心动魄啊。” 杜河奇道:“那她和长孙冲大婚,不是比这更美丽。”那次是兄长杜构参加的宴席,他还在傻乎乎练武呢。 “那天我在扬,但不一样。” 裴居业啧了一声,似乎在回想,“若说服饰,那天是细钗深绿礼衣,同样艳丽动人,但是吧。” 他压低声音,道:“你见过画里的仙女吧,和那感觉相似,没有灵气和生气,像个精致……木偶。” 杜河点点头,没和离之前,她都是这状态。 “今天不一样,灵动飘逸,跟洛神赋中的神女一般。哎,也不知谁有这福气,能娶到长乐公主。” 杜河微微牙疼,幸好消息没传出去。 皇族女子都有傲气,她更加不例外。要是没有李锦绣,他定拒绝不了赐婚,但现在他只能拒绝。 那个傻女子为他付出所有,万万不能辜负。 “反正跟咱兄弟没关系,来来,喝酒。” 杜河跟他聊河北战事,听得裴居业心潮起伏,恨不得自己也在扬,说到立京观时,他更是大声叫好。 偏偏这小子讨喜,不少跟长辈来的姑娘,频频送来秋波。 裴居业和他聊南诏事,张俭自从吃了亏,拗劲儿就上来了,过年都不回长安。一心跟禄东赞作对,把吐蕃搅和的乌烟瘴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秀丽少女犹豫着过来。 “找你的。” 杜河撇撇嘴,裴居业骚包正要搭话。 那少女却看向杜河,脸上带着羞意。杜河心中一突,脑筋急转数次,才发现根本不认识她,这才松口气。 娘的,当渣男当出阴影了。 “姑娘是?” 那少女道:“县公贵人忘事,小女李灵秀。” 杜河一拍额头,脸上尴尬不已,这才想起来是灵秀郡主,他匆匆见过一面,连容貌都不记得了。 “抱歉,喝多了,郡主有事么?” 李灵秀低声道:“我想问问……” 她说到后面,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杜河再傻也明白过来了,笑道:“是问怀道的吧。郡主放心,这小子生龙活虎,我让他去青楼都不敢去。” 李灵秀更耳根泛红,这傻蛋怎么这也往外说。 “我下了调令,他很快就回来了。” “多谢县公。” 她匆匆忙忙跑走了,杜河坏笑不已,道:“江夏郡王也太死板了,都快成亲了,还不许小男女联络。” “这就男女大防啊。”裴居业感叹道:“不过我家没有,我爹让我看中谁,就去她家门口死皮赖脸。” 杜河伸出大拇指,老裴家的家风真是……不要脸。 这时一个太监赶到,连连叹气,“哎哟喂,县公怎么在这里,陛下在找你,咱家急得都快冒火了。” “有劳公公,我这就去。” 杜河连忙起身,往中间那一堆人里走。朝中一干重臣都在,李二正和长孙无忌喝酒,皇后和一群命妇说着话。 长乐公主画画结束,挂着浅笑陪在她身边。 李二平日被皇后管束,不怎么喝酒。今天无人敢管,早把自己喝的微醺,笑道:“臭小子,朕到处找你。” 杜河连忙行礼,“陛下恕罪,臣和同僚喝了几杯。” “坐。” 杜河挨着长孙冲坐下,这小子吓一跳,连忙往边上挪挪,又觉得这样胆怯,不自觉挺直胸膛,像只愤怒的斗鸡。 杜河赶紧举起酒杯,压住嘴角的笑容。 “伪夏三个月而灭,你功不可没。朕今日这晚宴,就是为你办的,不许再乱跑了啊。来,我们为杜河庆。” 皇帝举起酒杯,其余人都得跟上。 “为云阳县公贺……” “为云阳县公贺……” 就连长孙冲,都捏着鼻子,不情愿的举杯祝贺。在不远处的女人堆里,两道目光同时扫视过来。 一道温柔,一道怨毒。 李二放下酒杯,又笑道:“刚才还和叔宝说起,幽州是借火药之力,但归义城这仗打的漂亮,你来讲讲过程。” 杜河摆摆手,“陛下是战扬名帅,各位大臣也都懂行,我这点本事,上不得台面。” 长孙无忌笑道:“男人就爱讲武,云阳县公不要推辞啊。” 其余人不敢拂皇帝面子,也带着假笑相劝。 话说到这份上,杜河没法推辞,隐去黑刀内应的事,只说孔明灯夜袭,敌军猝不及防,才大破归义城。 “大总管多谋,秦将军勇武,后生可畏啊。” 一个高鼻深目的男人赞叹,他是典型的胡人面相,杜河没见过他,但对方释放善意,他也连忙回礼。 “这位将军谬赞了,运气而已。” 李二笑道:“这是阿史那社尔,去年才归唐。你不在长安,还是第一次见吧。” “原是武侯卫大将军,久仰大名。” “大总管客气。” 阿史那社尔面露微笑,他很清楚朝中争斗。但杜河消灭遥辇氏,等于帮助东突厥,作为胡人恩怨分明。 “听说大总管固安立京观,刻下犯唐境者,皆须一死的石碑。蛮族畏威不畏德,此举我深表认同。” 杜河顿时愕然,你个胡人赞同什么。 但他很快反应,这人历史上很忠大唐,应该是投降后,就改变立扬了。 长孙冲插口道:“陛下仁德,从不行京观之事,你这般做,不显得我大唐残暴吗?如何令四海信服。” 杜河眉毛一扬,冷声道:“莫说蛮人。” 他目光直视长孙冲,惊天煞气外泄,一字一句道:“就是叛军的府兵,我同样斩不下万数,你待如何?” 长孙冲一愣,我能怎么,我又打不过你,过个嘴瘾罢了。 杜河见他不说话,也逐渐平和下来,不料远处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大总管滥杀无辜,就不怕冤魂索命吗?” 杜河豁然回头,眼中森森寒意。 第12章 泼妇真讨厌啊 房玄龄呆了呆,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话。 李二眉头微皱,男人说话,妇道人家插什么嘴,尤其杜河是官员。他有心教训一番,想想房玄龄任劳任怨,终忍耐下来。 卢氏目中带恨,只死死盯着杜河。 “哦,原来是卢氏余孽。” 杜河轻描淡写,淡淡道:“卢氏资敌谋反,夫人能躲过一劫,应该庆幸才是。你若在幽州,本帅同样斩你。” 同样斩你! 这四个字一出,仿佛在给卢氏挖心。她双目带着血红,仿若癫狂一般,发出凄厉笑,“来日卢氏,必将你挫骨扬灰。” 这一下满殿皆惊,朝中争斗常有,但如此撕破脸,还是皇帝面前。 所有人都感觉到风暴,殿中陷入诡异沉默。连李二都惊住了,临阵生杀,是天子给大总管的权利,谁敢提出质疑。 这妇人,怕是失心疯了吧。 “云阳县公一心为国,夫人在质疑朝廷吗?” 这声音清脆高亢,又带着淡淡的威严,也是一个女声。众人寻着声音看去,长乐公主凤目含煞,正看着卢氏。 殿内静的吓人,连宫人都停住脚步。 每个人心中都掀起惊涛骇浪,长乐公主性格恬淡。别说是生气,就是与人争吵都从未有过。 现在,公主分明是动了火气。 城阳公主一脸茫然,拉着她衣袖,仿佛定格一般。她从小就和皇姐一起,从没见皇姐生气过。 杜河微微一呆,在这遍地皆敌宫殿里。那个恬静的少女,发出皇室的凤鸣。 他心脏的某处,仿佛被人拨动一下。 长孙冲更是眼底闪着怒火,刚成亲时,他试图走进长乐内心。但公主永远淡然,似乎一个没情绪的木偶。 这让他抓狂,他想要她大笑大哭。 可无论他怎么去青楼,长乐都神情平淡。 现在为了杜河,长乐竟然生气了。这让他感到震惊和耻辱,自己从未办到的事,却被别的男人轻易做到。 不知是谁发出吞咽声,殿内众人回过神来, 卢氏回过神来,但仇恨彻底点燃她,她发出尖叫。 “你不过……” 然而她没有说完,一道人影快速冲过去,巴掌扇在她脸上,巨力将她扇倒在地,脸颊迅速红肿。 “房相管不住家里女人吗?” 杜河站在那里,厉声质问房玄龄。他知道卢氏要说什么,这种泼妇,无非就是二手货羞辱。 但她一说出来就得死,房玄龄也要因此退隐。 这涉及皇室的尊严。 这是对他有利的结局,但他绝不允许卢氏说出口。琉璃般脆弱的长乐,不能碎在泼妇的口中。 房玄龄冲过来,又补两个耳光。 卢氏似乎没想到,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房玄龄,你不是男人。” “你让别人打我,你个怂货。” 扬中陷入无尽尴尬,众人面面相觑,当朝首相,在这殿内体面无存。 “失心疯就回去治!” 杜河冷冷说一句。 房玄龄反应过来,朝着李二行礼,垂泪道:“陛下,她得了失心疯,请允许臣先带她回去。” 李二压制住怒气,轻轻挥挥手。 “将这妇人送回去。” 两个宫廷卫士进来,小心翼翼扶着卢氏就走。 房玄龄朝四周拱手,步履蹒跚的离开。 杜河看向长乐,微笑道:“多谢殿下仗义执言,只是朝中做事,难免有争议,殿下身体抱恙,还是不要生气好。” 长乐手指微颤,似乎没从情绪中平复。 李二满脸担忧,“太子,送长乐回去休息。” “是,父皇。” 李承乾连忙答应,带着长乐往后殿走。城阳看殿内气氛不对,也连忙跟上去。长孙皇后无心待下去,连忙起身。 “陛下,妾身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好,你先回去吧。” 皇室的人都走的差不多,杜河回到座位。按照他想法,今晚闹成这样,估计这晚宴要结束了。 “妇人发病,不能扰乱朝廷,诸卿继续……” 杜河苦笑一声,这皇帝真要面子啊。生怕史书记载,某年某月,房玄龄之妻发病,河北庆功宴因此结束。 当然,他也有大事化小的意思。 真要停了晚宴,明天魏征就弹劾房玄龄。 房玄龄不仅是近臣,也是国家栋梁,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就毁掉他的前程。 “来来,平添热闹,喝酒喝酒。” 长孙无忌率先响应,余下大臣也猜得到,各自举杯饮酒。片刻之后,殿内气氛重新回到欢乐。 杜河默默饮酒,只觉烦躁的一比。 这就是侯君集说的发难,泼妇真让人讨厌啊。 …… 宫女提着灯笼,引着一行人去立政殿。 李承乾想的很周到,自家妹妹第一次发火。估计现在还没平静,在立政殿待一会,省得出什么意外。 长乐被他按在椅子上,凤目里有些茫然。 “我刚才是不是很无礼。” 李承乾发现妹妹可爱的一面,柔声道:“不无礼,你是大唐的公主,为什么不能发火,我还跟父皇顶嘴呢。” “真的吗?” “当然。” 李承乾郑重点头,又拍一下城阳脑门。 “城阳,你说是不是。” 讨厌的太子哥哥。 城阳揉揉脑门,猛猛点头,“没错,皇姐是长公主,别说生气了,打人都没关系。” 长乐垂下头,低声道:“女子不干政,就怕父皇母后失望了。” “母后从不失望。” 长孙皇后大步走进殿内,望着心爱女儿,内心一片酸楚,“母后只是后悔,不该用礼仪去束缚你。” 她是长公主,太上皇、陛下、自己,每个人都对她寄予厚望。希望教出一个知书达理,从不失态的皇室典范。 然而这一切希望,都夺去她的天性。 “母后不哭,丽质没事了。” 长孙皇后收起情绪,道:“承乾,你先送城阳回去。我与你妹妹说会话。” “是。” 李承乾满脸感慨,拎着城阳就往外走,小家伙一边挣扎一边喊:“讨厌,放开我,我要和皇姐一起睡。” 被她一闹,殿内两个女人也笑起来。 长孙皇后抚着她脸,感叹道:“城阳没福气,你倒是有福气。杜河那小家伙,最爱逗人开心,你嫁过去不会苦的。” 长乐低声道:“女儿又不是为他出头,只是那妇人太过分。” 长孙皇后也不拆穿她,笑道:“你不是为他,但他为你出头。母后长于市井,岂会不知卢氏要说什么。” 长乐脸色一白,这是她最担心的事。 “傻孩子,卢氏说出来,你父皇必是震怒,房家就倒了,杜河大仇得报。但他偏偏阻止了,你不想想,是为了什么?” 长乐从不接触政治,顿时露出疑惑。 “为了你呀,怕你伤心,所以才放过这机会。他连这点都替你想了,你说,还会嫌弃你什么吗?” 长乐耳根发红,一颗心怦怦直跳。 …… 太极殿内,晚宴还在继续,杜河喝到微醺,实在受不了这气氛。他起身正想告辞离开,不料一个人站出来。 “臣要告发,云阳县公谋反。” 这下石破天惊,殿内一片死寂。 怎么的,房相夫人刚刚败北,又来个不怕死的,今晚这宴会,太他娘的刺激了啊,刺激到有点受不了。 第13章 他是我兄弟 啊,谋反?我? 随后就是强烈的愤怒,他循声望去。御史大夫崔成正气凛然,他孤身一人,正紧紧盯着杜河。 李二似乎也惊住了,处于思考状态。 杜河?谋反? 崔成清清嗓子,重复一遍。 “臣要告发杜河,蓄意谋反。” 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响在大殿里,莫说文臣,就连武将也呆滞,杜河这满目皆敌的样子,能跟谋反扯上关系? 这崔大夫,怕不是糊涂了吧。 杜河失笑道:“我谋什么反,崔大夫,你莫不是糊涂了?医学院里有专门研究老年痴呆,你回头去看看病。” 崔成轻哼一声,转头看向御座。 “陛下,臣接到举报,有证据在手。” 李二微微皱眉,谋反是大罪,诬告者同罪,谁敢轻易找死。还有证据在手,这事儿得慎重考虑了。 且御史大夫有闻风奏事权,他不能置之不理。 “崔卿,有哪些罪,你一并说说。。” “是。” 崔成清清嗓子,开始酝酿情绪。 “第一罪,杜河私藏火药。这等破城利器,为何不报朝廷,由工部巧匠处理。反而私自制作,就算幽州城破,也掩盖不了他狼子野心!” 群臣顿时哗然,私藏铠甲就是谋逆罪。火药能破幽州城,理应更加严重。崔大夫这第一罪,说的有理有据。 刘洎出列道:“臣赞同,国之利器,掌握在私人手里,分明居心不良!” 刑部侍郎韦光也大声赞同,“而且,今日有火药,明日说不定有其他的,臣请斩杜河,以安社稷平稳。” 韦挺退出朝堂后,他就是韦氏利益代言。 面对群情激愤,李二面无表情。 “你继续说。” “是。” 崔成大是兴奋,朗声道:“这第二罪更严重,根据臣接到的举报。西秦余孽有三个匪首,除去死掉的老匪白鬼。女匪宣骄和他不清不楚。” “在幽州城破时,杜河私放宣骄,还有三百多余匪,等同勾结谋逆!当诛!” 杜河深吸一口气,这些事都在众人底下,崔氏在河北根深蒂固,自然能轻易调查到。 秦琼缓缓靠近,一只手搭在肩上。 李二淡淡道:“可有证据?” “有。” 崔成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这是一个叫大石男匪埋葬的公文。此匪死后,杜河竟派人安葬,这不是通匪又是什么!” “呈上来。” 张阿难接过纸,呈给皇城看。 李二表情发生变化,脸色逐渐阴沉。这上面写明姓名,特征,年龄,还有曹州府衙的印章。 “继续说。” “是。” 崔成微微得意,任谁都看得出,皇帝已经动怒了。私自勾结反贼是大罪,杜河这回要倒台了。 不死也要流放,崔家能保住了。 “第三罪,是私藏赔款,排除异己,在军中安插亲信,河北大军,只知大总管,不知有朝廷!” 这下连秦琼也凝重起来,这是为将的忌讳。轻易就会触碰皇权,猜忌心一起,任谁也救不了他。 “冀州、贝州、赵州三州将军,因为不服他与秦匪勾结,被他悍然杀死,各军官更被囚禁!” “高句丽赔款三十万,被他挪用十万,用在供养营州军。以至营州军只知都督,不知陛下。臣请御史出巡,彻查营州军上下。” “另外,高句丽贿赂黄金千两,以至赔款从五十万两,降低到三十万两。此人因私废公,当杀!” 杜河心中微惊,高句丽人果然狡诈,转头就把黄金的事捅给他对手。 “这三罪,无论哪一条,都该处斩!请陛下决定。” 刘洎道:“臣请杀杜河!” 韦光道:“臣请杀杜河!” “请杀杜河!” 几十个官员冒出来,他们来自己卢氏,来自崔氏,或与程咬金张亮交好,或者是韦氏门徒。 殿内充满肃杀,欢乐的气氛荡然无存。 云阳县公杜河,瞬间就人人喊杀。 杜河风轻云淡,心中已有所决定,低声道:“秦伯伯,告诉山庄和太子,不准出力。” “贤侄,勿要冲动,退一步海阔天空。” 杜河露出笑容,海阔天空……个屁。 眼见大局已定,长孙无忌缓缓开口,“陛下,曹州铁证如山,臣以为,当断则断,以免河北出乱。” 李二阴沉着脸,把公文扔在地上。 “杜河,你有何话说。” “请陛下容臣解释。” 李二厉声道:“说,说不出结果,朕要你的命!” 杜河面不改色,看向崔成,笑道:“崔大夫,你说我藏火药谋反。说真的,我要谋反,第一个把你全家老少炸上天。” “你是猪脑子吗?我谋反我用来炸幽州做什么?我为什么不留着炸长安,嗯?” 这话说得大胆,武将们顿时反应过来,阿史那社尔投桃报李,朗声道:“陛下,杜河说的不无道理。” 此事交过底,李二心中有数。 “重点说通匪!” “诺。” 杜河闲庭信步,环视周遭敌人,道:“第二点,其实说来话长,这里面是有我私心,但杜河可以保证,从未害过大唐。” 他心里默念,李泰那头肥猪除外。 李二眼底浮现怒火,这事果然有鬼。 “那就从头说。” 杜河不急不缓,倒杯酒咽下,才道:“我在西市防疫时,被胡报恩谋害。是西秦三人所救,由此结下关系。” “到河北后,我苦劝他们,大唐是天命所归,不要对抗。可惜三人仇恨已深,不听劝告,反而消失在河北。” “到刘天易谋反时,我数战告捷。宣骄已有悔意,约我进固安城,让我带大石归唐,就是曹州那个人。” 一想到他,杜河眼中涌泪,“这人本是曹州流民,隋末大乱时,被匪首白鬼捡走。但为人憨厚,他救我一命,我当然答应了。” “但匪首白鬼尾随宣骄,引高句丽人入固安。为掩护我离开,大石以身挡箭,因此死在我怀里。” “杜河不能救他,惟有让他回到故土,重回父母怀抱。” 崔成大声道:“此乃反贼,这不是蓄意勾结么?” “就是……” 他心中郁结难解,仰天长啸一声,环视一众敌人,轻蔑道:“尔等蝇营狗苟之辈,大丈夫做人的道理,说了你们也不懂。” “陛下若因此杀我,杜河甘愿赴死,但我还要说一句,大石就是我兄弟!” 殿内一下陷入安静,武将们个个动容,他们征战沙扬,对兄弟之义深有体会,阿史那社尔想起往事,更是泪流满面。 他起身泣道:“陛下一直是臣心中的英雄,应懂兄弟之义,臣请宽恕杜河!” 秦琼似乎想起单雄信,满脸都是悲切。 “臣……也请宽恕。” 就连杜河的敌人侯君集,也没有落井下石。 杜河心神激荡,也不管在哪,继续道:“幽州城破后,匪首白鬼拒不投降,我使弩兵杀之,余者三百,宣骄愿劝降他们做顺民,我不愿仇恨继续,故下令俘虏。” “这是事情的全部因果。” 杜河正视御座上的李二,“陛下若要斩我,第三条就不用说了。” 他傲然站立,似乎早将生死度外。 殿内满是沉默,所有人都投向御座。阿史那社尔跪倒在地,秦琼也跪倒在地,随后是六品小官裴居业。 第14章 此面向北 李二看不出情绪,但胸口起伏不定。 “继续说。” “是。” 杜河大声道:“当时固安叛将勾结高句丽人,三万蛮人进城,我被困城内,由秦怀道暂掌鱼符。赵、冀、贝三州没有命令,却擅自集结兵马。” “三州府兵还在营州,真假一问便知。” 他扫视一众武将,“各位知兵,不用杜河多说了吧。” 殿内一片哗然,主帅被困城内,三万蛮人大军就在眼前,这时候三府将军聚集士兵,目的不言而喻了。 “冀州将军崔定,被秦将军斩杀。我逃出城后,命人将三府将领关押,他们目前正在幽州城。崔大夫,你能告诉我,他们聚兵的目的吗?” 崔成不屑道:“许是蛮子临城,紧急应对罢了。” “不可胡言。” 长孙无忌连忙呵斥,这猪队友啊。军令如山,没有中军命令,别说蛮子临城,就是打到跟前,也不能擅动。 秦琼呵斥道:“军令岂是儿戏。” 崔成反应过来闹笑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他很快调整,御史有闻风奏事的权利,扳不倒杜河,自身也没有影响。 李二微微颔首,道:“这三州将军目的,暂时不提。” “是。” 杜河再次看向崔成,“崔大夫,你知道高句丽一年税银几何?罢了,你这等虚名之辈,想必不干实事。” 崔成一阵气苦,我特么是御史,又不是鸿胪寺少卿。 “长孙司空可知道?” 长孙无忌无语,他一天多少事,哪顾得上高句丽税银。但这话不能说,说出来反而是找借口。 这小子忒损了,拐弯抹角连着他一起骂。 “呵呵。” 杜河发出嘲讽笑声,“高句丽一年税银六十万两,我开口五十万两,你觉得他们会答应吗?” 唐俭是新任民部尚书,闻言道:“不能,除非他们今年喝西北风。” 窦静去年过世,山庄份额自然转移到他头上。他每日收钱财不断,不介意帮杜河一个小忙。 杜河笑道:“那就是了,坐在一起谈判,我狮子大开口,他就能坐地还钱。何来因私废公之说?” 崔成呵斥道:“那黄金千两呢?” “上交了。” 杜河意味深长看着他,“崔大夫,高句丽人没告诉你吧?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我把黄金送去幽州了。” 众臣都闻到阴谋味道,受贿是私密事。崔成怎么知道的,难道真如杜河所说,他和蛮子有联系? 那可是叛国大罪,要砍头的啊。 “胡说,本官只接到义士举报。” 崔成冷汗连连,这坑可不能跳啊。 杜河冷声道:“我杀蛮子一万人,让他们赔款三十万,兵不刃血拿回两州。你可知道,那蛮使是抹着眼泪出幽州的?嗯?” 联想到那场景,有人想笑又连忙憋住。 蛮子也是倒血霉,遇到个又损又缺德的人。 “至于那赔款挪用,确实是我干的。” 殿内又是一片嗡嗡声,这国家赔款,不经民部调用,就是贪污罪。 “嗤。” 人们立刻安静,知道他又有下文,杜河大声道:“河北一通战乱,整个北部都糜烂,死者二十多万,摧良田无数。” “幽州尚能从河间运粮。 杜河厉声质问,“那营州呢!蛮子抢钱抢粮去了,百姓饿到吃种粮,种粮吃了田地怎么办?” “地荒废了,秋后又是一片狼藉。到时候营州是谁的,可不是你们说了算!” 他说得掷地有声,众人心头一震。百姓没有活路,就只能反了,谁管你皇帝不皇帝,这是千古以来的事实。 崔成大声道:“可以从河北南部运粮。” “你是猪吗?”杜河立刻嘲讽,道:“算了,估计你也没走过路。我来告诉你,两千多里路,运粮十石只能剩二三。” “这……是老子用脚量的路!” 阿史那社尔感叹道:“大总管经营河北,真是不易啊。” 杜河继续道:“我有什么办法呢?联合奚部抢了靺鞨人,又挪用赔款买粮,还得从幽州挤粮。三管齐下,才勉力稳住营州。” “你给老子说,该不该挪!” 他双眼血红,死死盯着崔成。 李二终于开口,“事急从权,这点你是对的。安插亲信,施恩军队,又怎么说?” “呵呵……” 杜河神情平静下来,道:“关于这点,我要和崔大夫当面对质。” “准。” 杜河缓缓走过去,脚步声并不重,崔成面露犹豫,心头砰砰直跳,一想到在御前,又挺起胸膛。 “你……” 他话没说完,就发生令人呆滞的一幕。 杜河挺拔的身躯前倾,大手抓住他的衣领,将崔成提起来,然后右手拳头扬起,重重击在他脸上。 “啊……” 崔成刚发出惨叫,杜河就把他按在地上,铁拳如雨点,打的他惨嚎不已。 “干你娘的,老子营州死了多少人,一千八百四十二!契丹、易州、河间、归义,到处都是魂魄!” 他状若疯癫,破口大骂。 “前线流血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是什么狗东西!也敢质疑他们!” “嘭嘭嘭……” 他出手毫不留情,打得崔成满脸是血。殿内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一片嘈杂,几个武将连忙去拉他。 在打下去,崔大夫要被打死了。 不料杜河挥臂,众人都被震退。 秦琼正欲向前,咔嚓一声脆响。杜河单手拍碎酒杯,鲜血染红手掌,锋利瓷片横在崔成喉间。 “再来就杀了他!” “大总督,冷静!” “贤侄!” 阿史那社尔和秦琼连忙劝阻。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御前杀人啊,杀得还是御史,这小子是真疯了。他们不敢说话,真激出这后果,谁也担不起责。 长孙无忌咽咽口水,拉着长孙冲后退几步。 这就是个小疯子啊! 李二嘴唇微抖,似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一拍扶手,暴喝道:“闹够了没有!还不把人放下。” 杜河咧嘴一笑,“陛下要杀要剐,等办完这件事。” 他拎起崔成,大步往门口走,鲜血滴在地板上,不管是贵妇还是王族,无人敢挡在他面前。 这人连皇帝命令也不听啊。 “此面向东北,道歉!” 杜河两脚下去,崔成立刻跪倒。他满脸都血污,浑身无处不痛,软成一滩烂泥,脖间寒意更让他战栗。 但御史的尊严,绝不允许他低头。 “你要谋反吗?” 一股不大的声音响起,皇帝缓缓起身,目光直看向杜河。天子的怒气充斥全场,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第15章 世风日下啊 “我不会谋反。” 杜河眼前浮现无数尸骨,在城下、在草原、在山坡,他声音坚定无比,“但他们叫我一声大总管,杜河绝不许有人侮辱他们。” 说完这句话,他就再也不看皇帝。 “道歉。” 那声音平静无比,但充满冷意。 崔成想要说些硬气的话,又说不出口。他求助看去,殿外禁卫已经冲进来,可没有皇帝命令,他们不敢动手。 李二急道:“你不要自误!” “我杀了他,自会赔命。” 杜河高高扬起碎片,殿内众人屏住呼吸,崔成听到风声,心头一阵大骇,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恐惧,他涕泪横流。 “别……” 瓷片停在脖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说对不起。” “对……不……起。” 崔成说完这句话,身体瘫软在地,急促的呼吸响在殿内。没有人嘲笑他,毕竟,谁也不敢跟疯子赌命。 长孙无忌拉着儿子,往李二那边靠近。 “叮当……” 染血的瓷片丢在地上,所有人都松一口气。 杜河平静取下帽子,又脱掉官服,露出一身白色里衣,他缓缓扫视全场,“诸位的血冷,杜某的血却是热的。” “陛下随意处置,但请不要忘记,永定河边埋的尸骨,是边军多少妇人,做梦都想见到的郎君。” 他双手伸出,已经不做反抗。 “押到大理寺。” 李二挥挥手,他怒气已经消失,只剩下深深的叹息,他无心留在殿内。在张阿难陪伴下,缓缓消失。 所有人都默然离场,今晚的震撼,超过他们生平所见。 …… 哐当…… 牢狱的大门关上,堵住外面寒风,也隔绝自由。 大理寺去年他来过,连牢房都是同一间,这让他有种久违的亲切感。时间推到现在,他也冷静下来了。 后果是什么呢? 大总管位肯定没了,官职也是一撸到底。砍头肯定是不会,就算皇帝一意孤行,也要顾忌边军感受。 但他不后悔,边军命都给他了,他必须这么做,这是男人的担当。 “味道还那么呛啊。” 一通发癫下来,杜河浑身通透。他不担心外面,李锦绣会处理好一切。最好让皇帝,把赐婚念头也打消。 这样长乐公主面子也过得去。 他正胡思乱想,两个狱卒走过来,一人手里抱着干净棉被,一人手上端着酒菜,脸上挂着讨好笑容。 “杜少爷,条件艰苦,您将就一下。” 杜河一看是熟人,顿时笑道:“还是你们两个啊。我是坐牢的人,怎么当得起你们这样对待。” “害……” 狱卒打开门,一边放酒菜,“谁不知道您啊,过两天就出去了。小人上回有眼不识泰山,被上头一顿打。” 这位爷可惹不起,上回多大事,陛下亲自下令处斩,最后硬是翻盘了。 “那多谢二位了。” 杜河也不介意,蹲下来吃饭,宫中光喝酒了,这会儿真有点饿。两个狱卒给他铺好床,才恭敬站在一边。 “快拿酒精纱布来。” 一人匆匆离去,一人还在原地。 “一起喝点。” “小人不敢。” “见面就是朋友,坐。” 狱卒推辞不过,两人对坐饮酒。这牢里都是人精,长安趣事张口就来,杜河也说些河北事,气氛和谐无比。 远处一个囚犯闻到酒香,大怒道:“他是何人,为何能喝酒吃菜。” 杜河一愣,“这家伙是谁。” “贪污的,马上要发配了。” “娘的,最恨贪污犯。” “那县公……揍他?” “走。” 随着牢门大开,两人逮着贪污犯一顿打,惨叫声响彻大牢,余下囚犯见状,纷纷躺在草上,假装啥也听不见。 世风日下啊,大牢里都讲关系了。 …… 夜色深沉如水。 一骑奔腾如风,冲进温泉山庄。 小楼里亮起灯火,李锦绣只披一件红色锦袍,赤足踩在地上,屋外一个人影说着话,将宫中事细说。 “多谢翼国公了。” “小人告退。” 人影很快消失不见,昆仑奴推门走进来。 “主人,我们怎么办?” 李锦绣苦恼的叹气,“放心啦,公子不会有事的。明日城中必会传开,通知长安的人,把事情扩散出去。” “是。” 她回到桌前,在烛光旁写信。公子在河北威望很足,尤其是幽营边军中,这个敏感时期,闹事只有反作用。 她不忧虑苏烈,但营州其他将领不一定了。公子提起他们素来骄傲,可见感情深厚。 “让黑刀的人送去营州。” “是。” 昆仑奴正欲离去,又被她喊住。她疾笔如飞,又连写两封书信。 “一封契丹王庭,一封奚王牙帐。” “是。” 昆仑奴离去后,屋内一下安静下来。李锦绣撑着下巴,微微撇嘴,臭公子惹事,还要她来善后,大坏蛋一个。 忽而又担心他手,听说流血了呢。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公子,河北死去边军无数,他从来不提,可心里一直有愧疚。崔成拿这个攻讦他,绝对是火上浇油了。 他就像一团火,爱恨都热烈烫人。 “又爱又恨啊。” 烛火旁的美人喃喃自语,在她看来,许多事情都不必这样暴烈。等到谋划到位,对手自然随大势瓦解。 偏偏公子热血,以最激烈的方式解决。 当然,爱是骨子里的爱,恨嘛,咬两口就算啦。 …… 立政殿内,烛火通明。 一个小小身影手舞足蹈。 “杜河就说,你们这些什么狗狗的人,大丈夫做人的道理,说了也不会懂,然后那个胡人就哭了。” 两个女人相互看看,震惊无言。 “母后,大丈夫是什么?” 面对城阳询问,长孙皇后温声道:“以后再解释,后面呢。” “后面就是第三条,什么钱啊粮啊,然后说营州兵什么的,杜河就生气了,抓着那个姓崔的一顿打。” 长乐捂着嘴,“父皇没拦着?” “拦了啊,没拦住,杜河胆真大,父皇脸都气绿了。” “然后呢。” “然后将军什么的去拦他,他把酒杯拍碎,说再过来就弄死姓崔的,他们都不敢动,血淋淋的,真吓人。” 长孙皇后面露忧色,长乐更是一阵心慌。 “再后面他让姓崔的跪下道歉,父皇还没拦住,姓崔的不肯,杜河就要杀姓崔的。”城阳说到这里吐吐舌头,似乎被吓到。 “真……杀了?” 长乐公主颤声问道,她再不涉政治,也知道杀御史是大罪。 “没呢,姓崔的怂了,道完歉杜河衣服帽子脱了,又说什么永定河的骨头,是边军妇人的郎君什么,就去牢里蹲着了。” 两个女人松口气,没杀人就有余地。 “陛下在哪,我去找他。” 长孙皇后坐不住了,不说是她喜欢的晚辈,这还有个女儿在呢,杜河真被皇帝砍了,这闺女怕得伤心死。 “娘娘,陛下独自去了未央宫。” 长孙皇后收住脚步,未央宫没有后宫女人。皇帝一个人跑去,想来心情也不平静。 “罢了,明日再说。” 第16章 女人不许干政 清晨第一道光,从天窗刺进来。 杜河睁开双眼,昨夜痛殴某贪污犯,又吃饱喝足到半夜,在这牢里面,他竟睡得异常舒服。 狱卒听到响动,立刻过来询问。 “杜少爷醒了,可要吃早饭?” “不用,先练练身体。” “有事您招呼。” 狱卒离去后,他活动一下手脚。忽而远处通道大门打开,一个高高的人影,带着一身贵气下来。 “见过太子。” 李承乾挥挥手,狱卒识趣离开。 “你小子,坐牢还红光满面。” 杜河坐在干草上,挥手和他打招呼,“又不是第一次来,早适应了。怎么样,姓崔的死了没有。” 李承乾苦笑道,“多处骨折,牙崩三颗,回家养着去了。” “意料之中。” 杜河点点头,他打人时候留着手。当然崔成不道歉,他不介意送他一程,贝州有份大礼,足够摧毁崔氏。 李承乾低声道:“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吗?” “没有。”杜河缓缓摇头,正色道:“我在河北,命令一下,士兵们必死也得去,你懂这种感觉嘛。” 李承乾默然无语,他不太能理解。 “承乾,我对他们,就如同你我,生死挡刀的兄弟。崔成侮辱他们的忠诚,我必须做些什么。” “我懂了。” 杜河笑道:“我想了一夜,这事未必是坏处。我的官职越高,你这个东宫就越耀眼,我吃个苦头,你就不会在风口。” “你不是父皇一手提拔的么?” 杜河嘿嘿笑两声,自己有地瓜、火药、河北还有威望。李二用肯定要用的,但压也要压,这就是帝王心术。 皇帝是执棋的人,谁往上爬太快就要按。 朝中可以百花齐放,但不能一枝独秀。 李承乾也明白这点,不由长叹一口气,“那你在这待几天吧。按父皇性格,寿辰之前,定会放你出来。” “殿下慢走。” …… 皇宫,太极殿。 殿内安静异常,只有铜炉喷着暖气,李二靠在椅子上看书,他心情不佳,连带着宫人也小心翼翼。 张阿难轻轻走进来。 “陛下,长乐公主求见。” “告诉她女人不许干政。” “诺。” 李二扔下书本,心中有些烦躁。这大闺女昨夜竟然生气了,现在过来找他,八成是为杜河求情。 往日魏征气他,闺女也只安慰两句。杜河这小子哪点好,连他都比不上? “张卿,你说,朕该怎么处理他。” “奴婢不敢妄言。” 李二瞪他一眼,跟了他十几年还这么滑头,“让你说就说,朕又不是暴君,还能砍你头吗。” 张阿难迟疑道:“昨夜杜河说的话,做的事,在朝是错误的。但奴婢觉得,这人是真的……有种。” 李二诧异道:“你向来谨慎,也敢求情了,许你什么好处了?” 张阿难把人参的事一说,李二顿时哈哈大笑,“朕也是服了,别人恨不得离你八百里远,他倒好,还送上人参了。” 张阿难笑道:“县公性格爱闹,却没有坏心眼。往日在宫中行走,从不为难下面的人。否则,奴婢也不敢说话。” “行啦行啦,给你就拿着吧。” 李二也不介意,相识十几年,张阿难从无差错,不会拎不清轻重。 “走,去立政殿,朕有些饿了。” 他来到立政殿,城阳和晋王都不在,立政殿格外清静,长孙皇后迎上来。宫人端上食物,静静候在一边。 “可还陛下合胃口。” 皇后温声细语的关心,他却感到一丝异样。 两人相处二十多年,他很了解观音婢,于是放下碗筷,轻轻一挥手,太监宫女撤走食物,缓缓离开宫殿。 “观音婢在想杜河的事?” 长孙皇后摇摇头,道:“女子不干政,妾身不敢。” 哦豁?有小脾气了。 李二顿时一愣,心中大感有趣。仿佛回到十几年前,那时观音婢还是少女,生气也是这般,淡淡的不爱说话。 自从生下承乾,她就再没红过脸了。 “朕去年说错一句,你还记上仇了。” “你是君主,臣妾哪敢记仇。” 李二哈哈一笑,将她拥在怀中,长孙皇后吓一跳,看四周无人才嗔道:“这是干什么,快放开妾身。” “谁敢进来。” 李二眉毛一扬,反而抱紧她。长孙皇后回忆起当年,也就随他去了。 “这事你不能怪朕,御史告状朕就得受理,这是国家法纪。但这小子太不像话了,慷慨激昂,连喷带骂的,那崔大夫给他打的,要多惨有多惨。” “陛下不生气?” 李二咬牙切齿,“生气!朕的话都不听,简直就驴脾气。若是不处罚一番,将来朝中不乱套了。” 长孙皇后笑吟吟道:“年轻气盛,可以理解。要真是老狐狸,你才有得头疼呢。” 李二哑然失笑,她说得也不无道理。这小子有地瓜、火药,河北还有威望,换个心思深沉的,他真睡不着觉。 “关几天就出来了。” 他忽而觉得吃味,不满道:“你多年不跟朕闹脾气,为何这般宠他。” 长孙皇后点点他额头,笑道:“连这醋都吃,这孩子孝顺讨喜,又数次救我命,于公于私,臣妾都要说句话。” “你还如当年般美丽。” 长孙皇后脸色微红,“当皇帝的人了,还说这孟浪话。” 李二食指大动,正欲和她缠绵一番。忽而想起杜河说的,皇后身体亏空,在这上面要节制。 小王八蛋啊。 长孙皇后知他念头,轻笑道:“你啊,还是先去凤阳阁吧。长乐这孩子心思敏感,小心她跟你生气。” 李二眉头微皱,急匆匆赶去哄女儿。 …… 凤阳阁是公主居所,长乐和离后,也居住在此。 李二走到楼前又犯难了,刚才一气之下,拒绝见长乐。这会上去,女儿指不定什么脸色呢。 “奴婢去问问?” “去吧。” 张阿难拦住一个宫女,低声吩咐几句,不一会儿,里头跑出一个矮小身影,城阳蹦蹦跳跳走出来。 “父皇来啦。” 李二露出笑容,“你皇姐呢。” “皇姐心情不好,在楼上看风景呢。” “吃过饭啦。” “城阳吃过啦,皇姐不想吃。” 李二心中一突,也顾不上为难了,带着人往上走,这大女儿身娇体弱,可别饿出什么毛病。 长乐是他和观音婢第一个女儿,做父亲的体验全在她身上。她乖巧懂事又天生丽质,是自己的心头肉啊。 第17章 无奈的李二 他缓步走上二楼,却见窗台边趴着一个人。 屋中铜炉喷着暖气,长乐穿着湖绿色齐胸襦裙。她似乎没有察觉到人,依旧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长乐。” 她回过头,立刻露出浅笑,“父皇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父皇稍坐,女儿去泡茶。” 李二找个椅子坐下,摆手道:“不用,你过来陪父皇说说话。” “好。” 她在下首坐下,双腿微曲,手掌放在膝上,一举一动,礼仪无可挑剔,皇家雍容贵气铺面而来。 “你身体不好,怎么不吃饭。” 李二涌起怜惜,这闺女哪都好,就是太过平静,看不出喜怒。 “女儿不饿。” 她安静的坐着,脸上挂着浅笑。 李二大是为难,身为皇帝他子女众多,基本无人敢给他脸色。 但长乐不一样,他真怕姑娘生气。她实在太美了,就像皇宫的明珠,只能呵护,不能有丝毫责怪。 屋外,一大一小低声交流。 “张公公,父皇不会骂皇姐吧。” 张阿难道:“殿下放心,陛下最疼长乐殿下,莫说骂她,连训斥都不舍得。”他嘴角挂笑,陛下这性格啊。 屋内过了许久,李二才开口,“担忧杜河的事吗?” 长乐淡淡道:“没有,女人不干政。” 坏了,真生气了。 换成旁人,他早就拂袖而去了。但现在只有后悔,李世民啊李世民,你这嘴怎么就不会说话了。 但他皇帝当惯了,谁能让他服软。 “你还没嫁过去,昨夜就出声帮他,传出去岂不是……” 然后他就说不下去了,因为长乐眨眨眼睛,一串串的眼泪流下,冲刷在她白皙脸上,格外惹人怜。 “父皇果然怪我。” 她甚至没哭出声,声音还是平淡。 “莫哭莫哭,父皇不说了。” 李二扬起手又放下,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女儿真是琉璃做的,重话还没说呢,眼泪就下来了。 “明明母后说,我想笑就笑,想生气就生气。” 李二连忙道:“当然,当然,你是朕的女儿,大唐的长公主。做什么都自由,谁敢说三道四。” “那父皇还怪长乐。” 李二给自己一个嘴巴,哄道:“父皇说错了,不哭了。你马上过生辰了,你要什么礼物,父皇都送给你。” “我要烟花。” 李二微微一愣,好东西他见得多了,这烟花都没听过。 “那是何物?朕派人去取。” 他自信满满,天下还有什么东西,是皇帝拿不到。 “做那个的人,被你关起来了。” 李二顿时无语,好么,兜兜转转,还是那小子惹的祸,无奈道:“杜河御前斗殴,先关几天再说。” 长乐幽幽一叹。 “好吧,可惜父皇的烟花,也见不着了。” 李二心中一暖,还有自己的份,这小子有点孝心。同时他也好奇,女儿四海的宝物数不胜数,为何对这烟花念念不忘。 真有这么神奇?他心中犹豫不决。想把他放了看看烟花,又怕朝中有人弹劾。 “还有朕的份?” 长乐眼中尽是失望,“嗯,两份礼物,可惜……” “罢罢罢,明天就放他出来。” 李二受不了了,闺女这失望眼神,让他老父亲心碎一地。 “真的?” “父皇什么时候骗过你。” “父皇最好了。” 长乐欢呼一声,搂着他脖子撒娇。眼见她一脸娇憨,开心的似乎要跳起来,不由心中一叹,女大不中留啊。 算了算了,她开心最重要。 “还去吃饭。” “这就去。” 她脚步轻快,快速往楼下走去。 …… 太极殿内,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都在。 经过昨夜的事情,房玄龄似乎苍老几岁。他回府后,命仆人看管卢氏,今天早上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房卿,夫人的事怎么样了。” 房玄龄一怔,道:“老臣惭愧,已经看好了,不会再给陛下添乱。” 李二望着这个近臣,轻叹道:“平日泼辣就罢了,大事上你千万不能糊涂。当家做主,还是要男人。” “陛下厚爱,老臣惭愧。” 房玄龄恭敬磕头,昨夜卢氏那话没说出来,但皇帝和皇后定然知道,即便如此,也没有怪罪他。 这份容忍之心,远超前朝帝王。 李二微微颔首,“杜河的事,你们怎么看。” 两人打起精神,这是要问处理结果了。他殴打同僚,违抗圣意,砍头都不为过,但很多事情,还得看皇帝意思。 长孙无忌道:“云阳县公所说,真假都有依据。仅凭勾结西匪一条,就足以定罪。臣觉得应该重罚,以彰律法威严。” 李二淡淡道:“那怎么罚。” 长孙无忌是《贞观律》修订者,律法条例很熟悉。“按照律法,殴打同僚,徒刑(坐牢)两年,违抗圣意,徒三年。私自勾结西匪,处斩刑。” 李二微微皱眉。 长孙无忌忙道:“但念在其在边军有大功,斩刑太过严厉。不如流放三千里,居做三年劳役。” 他想的很清楚,斩刑是别想了。 就算陛下同意,也要考虑河北大局。 流放最好不过,打发他到小地方去。等他苦役干三年,朝中早没他说话的位置了。 “房卿觉得呢?” 长孙无忌心中大定,房玄龄昨夜受辱,应该不会反对。只要他两个都同意,这事就成功一半了。 房玄龄道:“臣不赞同……” 长孙无忌愕然,房玄龄继续道:“法理不外人情,西秦之事,杜河没有损害国家。至于殴打御史,削其官爵即可。” 长孙无忌很快想明白,昨晚杜河扇卢氏,救了房家前程。房玄龄是要投桃报李,这老家伙真能忍。 不过连他也没想到,杜河会出手制止。 那句话要说出来就好了,不说长乐受宠,事关皇室脸面,陛下绝对会严惩。到时候两个大敌都去。 储君之位,晋王大有机会啊。 他立刻开口反对。 “律法该严,否则何以警示世人。” 房玄龄低叹道:“陛下,长安居民议论纷纷,都夸杜河忠义两全。朝中若是严惩,有损您的形象。” “爵削一级,剥去军功,放他出来吧。” 李二终于做出决定,长孙无忌只能应诺。法律对皇帝不起作用,尤其是强势皇帝,杜河不失宠,任何理由都扳不倒他。 看陛下的态度,昨夜他们都是小丑啊。 第18章 铲园子 牢门再次大开,大理寺丞亲手开锁。 “陛下有令,你可以出去了。” “这么快。” 杜河活动一下手脚,神情惊愕。按照他的想法,至少关三天,这才一天,就给自己放出来了。 “什么判决,不会秋后算账吧。” 寺丞笑道:“削爵一级,军功全去了。侯爷,您还是快走吧。东宫、翼国公、吴国公都来打听了,下官受不了啊。” “有劳了。” 杜河跟着他往外走,朝两个狱卒挥手。 “哥两个,回头去府里喝酒。” “侯爷慢走。” 大理寺外就是长安主街,杜河一身白衣特别显眼。有一些百姓认出他,纷纷挥手跟他打招呼。 杜河心情大好,一一拱手回礼。 一辆马车驶来,张寒露出笑容。 “侯爷第二回进,感觉怎么样?” 杜河正要说话,马车帘子掀开,环儿探出一个头来,怒道:“张大哥,不要乱说话,牢里能有什么感觉。” 她向来口齿伶俐,张寒只能无奈笑笑。 “走,回府。” 杜府外面,管家带仆人在等候,一个火盆燃烧着,杜河大步跨过。一个下人拿着盆就要扔掉。 “留着吧,省得下回买。” 仆人面面相觑,侯爷真不忌讳啊。 等他洗完澡出来,环儿抱着官服在等候,杜河不禁一乐,幸好县公的服饰没下来,不然还要还回去。 “这鱼符还在呢?” 环儿笑道:“今早宫里送回了。” 得,河北这摊子事,还要落他头上。 “怎么不见你家小姐。” 杜河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还不知道呢。” 杜河点点头,只关了一天,确实出乎意料。他打量着环儿,小丫头穿着襦裙,眉目长开,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她没让你回去吗?” “啊,没有。” 杜河笑道:“那你想不想回去。” “你不能跟小姐说。” “好。” 环儿这才咬牙道:“想回去。公子别误会,不是说在杜府不好。就是习惯在外面做事,有点不适应当丫鬟了。” 杜河点点头,“那你去吧,我跟锦绣说。” “你不生气?” 杜河摇头笑道:“让你去就去,她若问你,就说我说的。” “谢谢公子!” 环儿欢天喜地的去了。 他在府中休息片刻,宫中就有人相请。一路上禁卫投来佩服目光,能在御前揍人的,这位是真勇。 太监引着他进花园,李二正独自散步。 “臣见过陛下” 李二轻哼一声,斥道:“看你嬉皮笑脸,还没反省够啊。” “够了够了。” 杜河连连摆手,笑道:“臣只是把笑脸献给陛下,其实臣心里很沉痛,就像这天一样,雾蒙蒙一片。” 李二无语,这就是赖皮脸啊。 “崔大夫伤的不轻。” “臣会赔钱。” 杜河赶紧表示,反正挨打的不是他,面子功夫还要做做的。不过依他计划,崔成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李二点点头,他还算有点态度。 “其实昨夜,朕就走走流程,谁知道你发疯。” “这不能怪臣啊。”杜河连连叫屈,“臣一心为公,反被十几个人围攻。尤其司空大人,哎,太坏了。” 李二脸皮抽抽,说坏话明目张胆也就他了。 “算了,这事就过去了。” 李二不跟他纠缠,又笑骂道:“你面子好大,皇后多少年不跟朕红脸,硬是为了你冷落朕。” “娘娘是天下慈母,臣深受感动。” 杜河心头微动,长孙皇后对他真不错啊。 “连长乐都跟朕闹小脾气,算上承乾,朕这一家子,都站在你这边。” 难怪这么快就出来了,杜河心头微惊,看李二这意思,明显是想赐婚了。人情欠这么多,事真难搞啊。 “太感谢殿下了。” 李二点点头,走到一个亭子坐下,“你知道就好,这些年朕从没见长乐生气,四天后是她生辰,你要好生准备。” “陛下放心,臣有准备两份礼物。” 李二奇道:“那烟花到底是何物。” “臣没法说明,到时候陛下就知道了。”杜河想了想,又道:“只是这东西要布置在宫中,臣需要频繁进宫。” 杜河酝酿着说辞,尽量小心翼翼。 “你倒不客气,朕允了,但若效果不好,朕可要罚你。” “包震撼的。” 李二知他鬼点子多,也不深究,朝远方挥挥手,张阿难一路小跑过来,“张卿,给他一块牌子,这几天宫中布置,你都依他。” “诺。” 杜河拱手笑道:“有劳张公公。” “好了,你去布置吧。” “诺。” …… 张阿难领着他离开,问道:“不知侯爷要怎么布置。” “场地要大,要空旷,宫中有这样地方吗?” 张阿难迟疑道:“宫门广场可以。” “不行,那里人太多了,我再找找。” 杜河果断拒绝,烟花都是爆炸物,宫门广场是常朝必经路,万一炸着哪个当官的,那乐子可就大了。 皇宫布局不算复杂,前半部分是三省办公地。后半部分,中间是太极宫,左边是掖庭宫,右边是东宫。 掖庭宫都是不受宠的嫔妃,加上宫女之类。 属于皇帝备用后宫,这地方杜河可不敢去。 东宫倒是合适,但太子妃快生产了。回头给她吓流产,他一颗脑袋不够砍。 他在宫内转了半天,只有西内苑合适。这是皇帝后花园,地势足够高,也足够空旷,最适合放炮。 “就这了,把这花花草草铲了。” 张阿难低声道:“啊,这是陛下御花园,合适吗?” 杜河嘿嘿坏笑,“要不你去请示?” “铲!”张阿难咬咬牙,李二事务繁忙,他哪敢打扰,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侯爷,你这礼物靠谱吗?” “包的。” 张阿难唤过一个太监,“去叫内仆令来。” 很快,一个中年太监赶来,他见到张阿难,露出讨好笑容。这可是陛下内侍,几千宫人的主官。 “见过张公公。” 张阿难点点头,一指杜河。 “这是云阳侯,他要在宫中准备贺礼,有什么杂活,你带人帮他做。” “见过侯爷。” 张阿难离去后,杜河朝那人点点头,他大手划出一条支线,“从这到这,通通给我铲了,明白么?” “啊,铲御花园?” “叫你干就干。” “诺。” 杜河这才满意离去。 第19章 割以永治 次日一早,杜河经过玄武门,赶到西内苑。 内仆令带着两百个小太监等候,杜河一声令下。两百人铁锹锄头齐上,到半晌午时分,御花园面目大改。 原本布局雅致的花园,被他铲出一个长条形,看上去丑陋无比。 “完美!” 杜河双手叉腰,深感满意。他以前以为太监都是弱鸡,这回干起活了,这帮练童子功的,力气着实很大。 “话说,你们去势了,是不是精力很足。” 杜河很好奇,后世常说性盛致灾,割以永治。难道没了那啥,真有这么神奇? “呃呵呵,侯爷说笑了。” 内仆令尴尬一笑。 这人多缺德啊,对着太监问体验。 这时,李二缓缓踏进花园,见自己园子,又向后看了看,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走对了地方。 “陛下。” 所有人都恭敬行礼。 李二没好气道:“好好的花园,给你弄成什么样了。你这礼物若没效果,朕非打你板子不可。” “放心放心,包的。” 杜河连连安抚。 李二瞪他一眼,似乎觉得有点辣眼睛,急忙回主殿去了。 “看到没,陛下同意了,拆!” 宫里这么大动静,自然惊动无数人。嫔妃和才人们,站在远处指指点点,杜河权当看不见。 直到中午,杜河才解散队伍。 他本想出宫吃饭,一想进出太麻烦。拐个弯儿去立政殿,在门口等了一会,就有人请他进去。 “皇后娘娘,臣来蹭饭了。” 杜河笑嘻嘻的喊,一进门顿时尴尬了。殿内长乐公主,城阳公主都在,正陪着长孙皇后用餐。 “殿下们都在啊。” 城阳一指他,不满道:“杜河,听说你把御花园拆了。” “施工施工……” 长乐抿着嘴笑,低头不去看他。 长孙皇后温柔一笑,道:“看你满头大汗,真是辛苦你了。张公公,添一份饭菜给杜河吃。” “诺。” 殿内大太监应下,很快送来饭食。 杜河也是饿狠了,端着碗一顿扒拉。本想和长孙皇后聊聊会诊的事,现在两位公主都在,他只能埋头吃饭。 “杜河,你在弄什么东西。” 长乐公主安安静静,城阳却是个话匣子。 “好看的,巨好看。” 杜河放下碗筷,立刻有宫人收走。长乐公主在,他总觉得不自在,敷衍两句,就准备告辞离去。 “母后,我想去那玩。” “不可——” 杜河连忙阻止,开什么玩笑,过两天就要运烟花来了。城阳这鬼丫头调皮的很,不得把花园炸了。 “娘娘,烟花有燃烧性,皇子公主万万不能接近。” “好,我会下令,禁止他们接近。” 长孙皇后温和答应,杜河一指城阳,“尤其是她,殿下最是顽皮,万一烧着了,臣这条命不够赔啊。” 他说的有趣,长孙皇后微笑道:“你放心。” “讨厌鬼!” 城阳不满的嘟囔。 “多谢娘娘款待,臣告辞了。” “你若是饿了,就到我这里来,都是一家人。” 她一语双关,眼中全是慈祥,颇有丈母娘看女婿的味道。长乐羞的低下头,杜河大感不妙,道谢后匆匆离去。 等他离开后,长孙皇后笑道:“他是真胆大,跑这蹭饭了。” “这人向来胆大。” 长乐淡淡笑着回应,她总觉得杜河身上,有她没有的东西,那是一种蓬勃的,旺盛的生机。 像一团火,照得四处亮堂。 “明明是讨厌鬼。” “城阳,这几天你学《女诫》,母后教你。” “啊……” 后者倒在姐姐怀里,小脸全是生无可恋。 …… 一连三日,杜河都在宫中布置烟花。自从上次撞过长乐后,他不敢再去立政殿,逮住张阿难要吃的,给大太监整的哭笑不得。 一箱箱的烟花从学校搬来,堆满西内苑花园。 “老李啊,这玩意你看好了。” 李君羡笑着点头,杜河降爵后地位比他低,但两人在赤岭并肩作战过,他也不介意这称呼。 “放心,宫中大内,哪有贼人偷。” 杜河嘿一声,“不是怕偷,这东西会炸,蹦着哪个皇子,咱俩一块上刑场。” 李君羡给他吓一跳,连忙安排两队禁卫看守。杜河哈哈一笑,拍拍他肩膀,出宫去寻李锦绣了。 她仍旧忙碌,不过杜河一到,一切事情都延后。 “这么严重?” 李锦绣见他手掌包的严实,不禁花容失色。 “两个狱卒包的,手艺太糙,其实就两道小口。” 杜河笑嘻嘻解释,惹得她嗔怪不已。 “你的烟花备好了?” “明晚你就等着看吧,长安最伟大的发明。”杜河意气风发,又道:“这次多亏了皇后和长乐公主,否则还得关几天。” 李锦绣挂着浅笑,“据我所知,长乐公主从不生气。这次夜宴上为你出头,简直震惊长安。” “啊,不说这个。” 杜河识相转移话题,“你传信去河北了么?” “不仅营州,两蕃也传了。” “锦绣姐姐女中诸葛。” 杜河连连夸赞,心中松一口气,他不担心苏烈,但李知裴行俭几个,跟他感情深厚,绝对会闹事。 至于草原两蕃,乌娜和他亲似兄妹,赵红缨更是头号反贼。 “就你嘴甜。” 李锦绣轻哼一声,故作生气样。只是装不了两下,她自己咯咯笑起来,娇憨着扑到杜河怀里。 “不许乱动啊,还要见人。” 她微眯着大眼睛,提前警告杜河,这家伙就喜欢作怪,把她裙子弄的皱巴巴。 杜河没和她作怪,反而一脸凝重。 “我总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 “冀州是哪个组负责。” 杜河皱眉询问,黑刀的事他不负责,但组织结构他却清楚。他们以双字做队名,五人一组,队长调动资源,各有负责区域。 “落花。” “多久联络长安一次。” 李锦绣沉吟道:“如果是潜伏,十五天一次。落花上一次联络,是在十天之前。” “再派人去,冀州事应该暴露了。” 杜河向她解释,“按照常理,我们在暗处。夏军兵败后,无论是对我还是陛下,崔氏都应该让步。” “这是为何?” “世家求存之道,妥协再等复出。” 第20章 大烧包 李锦绣点点头,“所以,他们和你鱼死网破。是知道落花组的目的了。资敌的实证一出,陛下要杀得人头滚滚。” “对,陛下要一个理由。” 黑刀发现的账本,就是最好理由。 “我马上派人拿账本。” “来不及了。” 杜河按住她肩膀,“崔氏和长孙无忌结盟,是在寻求朝堂助力。只要换了河北大总管,他们就有回转余地。” 除了他这个不讲理的,谁去都跟他们沾亲带故。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消散在尘埃里了。 “陛下没动我,他们肯定怕了。” 李锦绣沉吟道:“河北的大才子崔舟行,两日前到了长安。” “大才子?” “英俊有才,还未娶妻。” 干。 杜河立刻明白了,这是要攀长乐公主高枝。这帮人是真贼啊,崔舟行娶了长乐,李二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赶尽杀绝。 他没来由的一股火气,连忙强压下去。 “寿宴之后,长安必有血光,你出门要小心。贝州那边不用派太多人,他们根深蒂固,黑刀力量不够。” 李锦绣道:“你的意思是?” “别忘了,我是河北大总管。” 杜河笑神秘一笑,谁跟他们玩明的暗的,按他想法直接莽,几千大军推进去,什么豪族都白给。 “我会处理好。” 杜河忧心她安全,“我找人保护你。” “有他们在呢,不会有事的。” 杜河一想也是,这些昆仑奴从小训练,就是给权贵女眷当护卫,一个个跟雌豹一样,凶得一塌糊涂。 “好吧,我先走了。” 等杜河离开后,环儿一脸委屈进来。 “算了,过后再罚你。”李锦绣轻叹一声,看着环儿稚嫩脸庞,“过两年你就知道,我是为你好。” “叫小春来。” “哦。” 很快,一个昆仑奴垂眸赶到。 “河北四个组全去冀州,务必找出落花组。” “遵命,主人。” …… 杜河离开山庄,直奔医学院。 哮喘这病治不好,而且皇后是遗传的,还涉及心肺方面问题。他不懂内科,只能问问孙思邈了。 怎料刚进南门,远处大街上一阵喧哗。 “那边什么情况。” 城门守卫笑道:“崔家才子在吟诗,各家小姐都来看他了。” “多谢。” 杜河本想不理,但心中又愤愤难平,长乐公主天仙般的人,什么烧包大才子,也敢妄图染指她。 他牵马挤过去,那处是个小河。 不仅拱桥上挤满人,两侧酒楼茶肆,各家小姐长袖飞舞,或含羞或热情,阵阵香风扑面而来。 “大唐也有追星族啊。” 他夹在一群男人中感叹,这帮人是来看姑娘的。 小河中间有船,一个青衫少年站在船头,他剑眉星目,五官俊秀,自有一股温文尔雅的书卷气。 这人举着酒壶,酒液流成一线入口。 “好酒!” 他神态潇洒至极,惹得姑娘们尖叫连连。 “装货。” 杜河低低吐槽一句,很快得到身边人赞同,“英雄所见略同,这厮比娘们还俊,我等哪有活路。” 杜河微微点头,这小子确实太帅了! 他所见的帅哥里,裴行俭年少英气,自带一股凌厉,李承乾天生贵气,更不用多说,长孙冲阴郁有才,跟个病娇一样。 但单纯论容貌,都比崔行舟逊色半分。 “哈哈哈……天人共醉,好酒好酒,当吟诗。” 这下姑娘小姐们更疯狂了,手帕都快抡出残影了。 崔舟行长长打个饱嗝,俊脸泛起红色,他把酒壶扔在河里,大字型躺倒,两只皮靴高高飞起,落在船上。 杜河阴暗的想,他要是有脚气,那船夫不是倒了血霉。 “琼浆一饮豪情涌,醉卧云端笑苍穹……嗝……” 崔舟行念完两句豪气的诗,也不管两岸的女人,就这么四仰八叉躺着,在小船轻晃中睡过去。 “崔舟行……崔舟行……” 女人们发出尖叫,被迷的心潮澎湃。 杜河摇摇头,转身离开这个地方。世家子不事生产,每日读书饮酒,他还担着各种各样的事呢。 他挤出人群,一个柔软躯体撞进怀里。 那女子吓了一跳,抓着他手臂才扶稳。 “抱歉抱歉,这位公子。” 他鼻尖一股香风萦绕,那少女穿着青色齐胸襦裙,上套着红色半臂,秀丽的脸上挂着淡淡羞红。 “无事,这里人多,小姐还是看着路。” 杜河退后一步,保持礼貌距离。 “还不是为看大才子。”那少女手转着罗扇,颇为不满道:“哪知道没说两句,竟然睡着了,估计是个草包。” 她语速很快,神态娇憨可爱。 “崔公子洒脱之人,还是有才学的,在下有事,先告辞了。” “喂。” 少女拦下他,眼珠咕噜噜转,“我叫岳菱纱,从扬州来的,你呢,叫什么名儿,总不能喊你黑脸儿吧。” “杜河。” 面对这话痨般的少女,杜河蹦出一句快速离开。 “真木头人啊。” 岳菱纱双手叉腰,长长叹一口气。 远在百步外,杜河揉揉鼻子,快马赶往学校。岳菱纱娇憨可爱,他却没什么心思,情债够多了,可不敢再招惹。 学校里安静祥和,似乎永远不被外界波及。 他在宿舍楼找到孙思邈,老头屋很简陋,他正眯着眼翻书,听到动静笑道:“侯爷过来了,坐。” “老神仙,晚辈有个事。” 杜河不知道该怎么问起,孙思邈九十多岁的人,早能猜到他来意,他不疾不徐合上书本,轻轻叹一口气。 “是为娘娘来的吧。” “是,娘娘隐疾频繁,还请老神仙相救。”杜河虽然不懂望气,但历史上她就死在今年,可见今年有大劫。 孙思邈摇摇头,“她的病是娘胎里带的,不是简单气疾。肺腑失调,五脏不通,气血一枯萎,谁也救不回来。” “真的不能吗?” 杜河心中涌起悲切,仿佛预见长孙皇后的离去。 “侯爷这学校,打开医学的一个新天地。假以时日,或许能研制出药品,但目前,老朽无能为力。” 那得按几十年算了,时间明显来不及。 “我明白了,多谢老神仙。” 孙思邈见惯生死,情绪没有丝毫波动,缓缓道:“这病最忌郁郁,侯爷若有空,还需多劝长乐殿下宽心。” “是。” 杜河连忙答应,长孙家这一大一小,逃不开病亡的宿命。 猛然身后一阵响动,一个黑色人影快步离开,杜河头皮一炸,明晚就是寿宴,长乐不在宫中跑这干嘛。 他来不及多想,匆匆追长乐而去。 第21章 长得好看玩不来 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看不见人影。 “殿下……殿下……” 杜河跟在后面呼喊,长乐抱着书垂头猛走,给他气得不行,平时你举止优雅,这会我都追不上了。 “站住!” 杜河跳在她前面,大喝一声。 胡戈儿听到动静,探出头往这边,见是自家少爷和公主,连忙缩回去了。 长乐站在原地,白皙脸上全是泪珠,一串串往下掉。杜河手足无措,他还是头一回见长乐公主哭。 “那个……你让我捋捋。” 杜河挠挠头,抓狂道:“是这样,上回娘娘说犯病,我就来问老神仙。你学了也快一年了,还信什么望气的法子?” 长乐泣道:“孙爷爷从不撒谎。” “他水平差。” 杜河吐槽一句,低声道:“我刚才给老头面子呢,要不早拆穿他了。说谁死就死,那岂不成阎王了。” 长乐对孙思邈很敬重,闻言横他一眼。 “你没有骗我?” “当然,我比他厉害多了。” 杜河拍拍胸脯,赶紧吹牛,又低声嘱咐她,“这话不要说出去啊,省得别人说我狂妄,不懂尊老。” 长乐微微歪头,似乎在思考真实性。 杜河知她向来聪明,生怕露馅,忙道:“这样,我回头写个文件,你挨个去制药。到时候娘娘病好,你就知道我的本事了。” “谢谢你,杜杜……河。” 她有些不习惯喊名字,磕磕碰碰才说完。 “小事,过完生辰我就动工。” 杜河挥挥手,急忙走了。等看不到她的地方,才擦擦额头的汗,好悬骗住她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然再病倒一个,李二怕是要发癫。 …… 正月二十八日,天子、长公主生辰。 李二很少大办,往年最多回武功祭祖。今年吐谷浑灭,河北平定,四海之内臣服于大唐,任谁都得说一句盛世景象。 所以谁都没扫兴,连远在幽州的魏征都写信祝贺。 早上刚天亮,一万多宫人开始忙碌。宫殿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绸,贴着福字的红灯笼,点缀出一片喜气。 食材早在数月前准备好,全部放在皇宫地窖里。宫门广场上,各国贺寿的马车停得满满当当。 各地官员齐聚,百姓们上街凑热闹,整个长安都动起来了。 “来来,放这儿哈。” 杜河装模作样,指挥着几个太监来回搬。身后的太极宫里,时不时爆出万岁、陛下之类的宏大声音。 皇室礼节太繁琐了,他待了半天实在受不了。借口检查贺礼,跑到后面偷懒。 他很满意自己的作品,今天天公作美,还是个大晴天。等到晚上烟花炸开,保管震惊全场。 一个矮小身影探头探脑,杜河连忙往阴影处躲。 “杜河!” 城阳公主跑过来,不满道:“你这讨厌鬼,害我抄了三天女诫。” “学习有益健康。” 杜河见躲不过,也就彻底摆烂了,为防止她纠缠,笑问道:“前头什么情况,你溜出来不会挨骂?” “父皇怀念皇爷爷,在哭鼻子呢。” 城阳小脸满是无奈,显然也受不了这场景。 杜河哈哈一笑,这是皇帝必须要做的戏,不然怎么彰显孝道。不过他逼李渊退位,太上皇在底下,不定乐意理他。 “今天来人真多啊。” 杜河感叹一句,跟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城阳看了太监一会,咯咯直笑,“他们搬来搬去,就是在干空活,你这个大懒虫,小心我告诉父皇……” “嘘……” 杜河连连拱手求饶,天子寿辰太严肃,给礼部官员知道了,高低参他一回。 “殿下手下留情。” 城阳心思不坏,笑道:“算啦,饶你一回。我刚刚看到卢国公和鄅国公了,你要小心一点啊。” “他们不是才回去?” “马屁精呗,就爱来回跑。” 杜河洒然一笑,他又不怕这两人,道:“多谢殿下提醒,说起来我挺好奇,你在宫里无聊吗?” 城阳点点头,“很无聊啊,宫女不敢陪我玩,皇姐去学校了,我就只能跟着母后。” “你其他兄弟姐妹呢。” “治哥哥要读书,其他的人,都爱争宠玩心眼,太没意思了。”她打量着杜河,“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跟你玩。” 杜河哭笑不得,他当然不认为是男女情。按照城阳的年纪,天葵还没来呢,纯纯小孩一个。 “太荣幸了。” 两人在树荫下闲聊,从她口中得知。长乐今天是主角之一,光是打扮身边就围了三十多个宫女,不到晚上别想出来了。 还有件趣事,尉迟敬德穿个道袍就来了,自诩清风道人,给李二整的哭笑不得。 更可乐的在后面,高句丽贺寿使遇到他,还以为是李淳风,央求他算卦。这老粗一听是高句丽人,当头就是两拳,给正使当场干回鸿胪寺。 剩下一个副使,挨着新罗使团不敢挪窝。 “吴国公真性情。” 杜河连连夸赞,城阳扒拉着碎草,撇嘴道:“跟你一样,都爱打架。哎,还是崔家哥哥好,温文儒雅,长得又好看。” 杜河笑道:“这小子也来了?” “来了,被什么侍郎带着的。父皇还夸过他呢,说什么丰神俊逸,气度非凡,乃是一等风流人物。” 杜河打趣道:“那把你嫁给他。” 城阳双手撑着下巴,一脸纠结,“还是算了,他长得好看,但跟我玩不来。” 杜河哈哈大笑,真是朴素无华的观念啊,嫁人在她眼里,首先考虑的,竟然是能不能玩在一起。 “前边完事了,走,吃饭去。” 两人并肩往殿前走,这时上午场结束,宫中有简宴提供。下午还要祭祀天地,真正的宴会大餐,要等到晚上才有。 两个宫女匆匆找来,城阳挥挥手离开。 “乖乖,这要扔个石头下去,至少砸个刺史。” 杜河满眼都是官服,连没找到熟人,正打算抢个座位,忽而肩上一沉,一回头顿时龇牙咧嘴的笑。 “哈,秦小子。” 秦怀道在他胸口捶一下,也露出笑容。 “昨夜才赶回,找你一上午了。” 第22章 挺好 两人并肩往前走,杜河也不找自己座位,笑嘻嘻跟他挤一桌。 “哎哎,那边……” 礼部维护秩序的官员走来,待看清杜河面容,又径自走向旁边,“那边蛮子,吃东西不许喧哗!” 那蛮人连忙正襟危坐,惹得旁边禁卫低笑不已。 杜河问了些幽州事,魏征是直臣也是能臣,他调配物资恢复生产,又任命官员,河北什么乱子都没出。 边疆有苏烈镇压,高句丽人怂的一塌糊涂。 说起朝中事,秦怀道感叹道:“你也太大胆了,敢打御史大夫。但干的漂亮,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愧是我兄弟。” 杜河笑道:“可惜你不在,不然一块打。” “那不敢。” 秦怀道一缩脑袋,“我爹非扒了我皮。” “哈哈哈哈……” 杜河大笑不止,礼部官员一偏头,全当没听见。刚被教训的蛮人想要说话,被同伴一捅,憋屈的低头。 “何时成亲?” “一个月后。” 秦怀道有些羞涩,杜河捅捅他肩膀,“你小子焉坏,郡主这么文静的姑娘,竟主动问你归期。” “真的?” 秦怀道一脸喜色,沉浸在幸福中。 “居业可以作证,放心,我到时候给你份大礼。” 他二人嘻嘻哈哈,正聊的开心。远处射来阴冷目光,杜河豁然抬头,程咬金和张亮目露森森杀气。 杜河举起酒杯遥遥致敬,两人冷哼一声别过头。 “太冷漠了。” 杜河调侃一句,心中杀意蔓延。 皇帝按下恩怨,但仇恨不会消亡。且他们实力未损,还是天子亲信,将来有机会,还得跟自己刀刀见血。 这时,一个强壮胡人举杯走来。 “阿史那将军。” 杜河连忙起身,这个草原汉子耿直忠诚,让他很有好感。 阿史那社尔呵呵一笑,看向秦怀道,“这位是……” “秦怀道,河北的悍将。” “秦将军破城先登,久仰大名。” “阿史那将军客气。” 三人举杯对饮,杜河笑道:“上次在殿中,多谢将军直言。日后有什么差遣,杜河绝不推辞。” “大总管是真男人,佩服。” 他胡须上沾满酒水,却没有离去,沉吟道:“兄长来信说,想要和商会做生意,不知大总管可方便。” 他说的兄长是顺州都督,也是首领突利可汗。 原来他是为这事,杜河笑道:“求之不得,大将军放心,很快有人去接触,但谈价的事,杜河管不了啊。” 阿史那社尔大笑,以他们的身份,哪会在乎这点利益,杜河这样说,只是开玩笑,拉近彼此关系。 “大总管风趣,陛下相请,我先去了。” 李二在内殿宴请朝廷大佬,等他们都离开,午宴氛围也轻松起来。毕竟不是大将军就是宰相,压力也太大了。 不过都有素质,局面至于混乱。 “哥哥们。” 背后一声低呼,裴居业鬼头鬼脑钻过来,他一把抓住秦怀道:“刚才房相在,我硬是不敢乱动。” “来来,喝酒。” 裴居业像他父亲,性格活泼好动,而且家学渊源,每每妙语连珠。与杜河一起说笑,小桌热闹非凡。 这时,一个太监快步走来。 “侯爷,陛下有请。” 杜河无奈叹口气,跟着太监往里走。他心中暗暗诽谤,你们一帮老登喝你们的,找我干嘛呀。 殿内满满全是人,各国公王爷陪着皇帝,夫人小姐们,则跟长孙皇后一起。 他一进来,顿时全场目光看过来。 李二笑骂道:“臭小子惯会偷懒,过来坐。” 他语气带着宠溺,殿中人微微一惊。都说杜河要失宠了,现在看来,陛下对他,还是很青睐啊。 “臣杜河恭贺陛下,万寿无疆,长安万年。” 杜河笑嘻嘻拱手,在大臣那边坐下,又挥手打招呼,“王爷国公们也好,今天都穿的很帅啊。” “赖皮脸。” 李二指着他,看上去心情很好。 尉迟敬德穿着道袍,却手舞足蹈,“杜河,你怎么晒的黑炭一般。我刚在路上,还以为是天竺国的使者。” 顿时满殿都是笑声。 杜河嘴角抽抽,你印度人,你全家都印度人。 他蔫了吧唧的喝酒,打量着四周。程咬金和张亮独自喝闷酒,李道宗大病未愈,脸上挂着微笑。 老房吸取上次教训,这回没带卢氏。长孙无忌老神在在,看不出情绪。那边长乐偷瞄,被他眼神一碰连忙低头。 场中一个帅小子坐着,脸上带着礼貌微笑。 杜河心中一愣,李二有点看得起啊,崔舟行一介书生,也让他坐这里。 李二不喜欢礼节,尤其和亲近大臣一起,故场中都是高官,但气氛却很轻松。 “杜河啊。” “臣在。” 李二端着酒杯,脸上挂着微笑,“刚才崔舟行做了一首贺寿诗,我们都觉得很好。你是诗道大家,也来品品吧。” 杜河脸一红,他是个鬼大家,这皇帝尽埋汰人。 “臣一介粗人,不通文墨。” 尉迟敬德笑道:“别谦虚啦,俺都知道,你那首侠客行流芳百世。” 杜河顿时无语,我那是抄的啊。这大老黑今晚尽给他捣乱,回去就下令,卖他的酒里掺巴豆。 还有这皇帝也是,水平不咋地,偏爱舞文弄墨,真让他头疼啊。 崔舟行拱手道:“大总管那首《侠客行》惊为天人,舟行钦佩不已,还请给个薄面,指点一番。” 话说到这份上,杜河也没法推辞了。 虞世南胡子更白了,抚掌大笑道:“托陛下的福,又能见证奇迹了。” 嘿,这老头,还嫌不够乱,杜河瞪他一眼。 “拿来。” 宫人很快送来,上面是一首五言诗,大意是写皇宫豪华,四海平定,最后歌颂皇帝功德, 以杜河的水平,看不出好坏。 他摇头晃脑,众人都投来期待目光。尤其是崔舟行,神色有几分紧张。连长乐公主,也露出好奇神色。 杜河余光看着四面,心中快速想对策。 殿中一时陷入沉默,连女人都不敢说话。生怕惊扰大师点评,惹众人埋怨。 “这诗——” 眼看躲不过去了,杜河憋出一句。 殿中人目光炯炯,都在等他下文。 “挺好!” 满殿大臣大失所望,这算是什么点评,要说出好坏才算啊。崔舟行更是急了,连忙起身拱手。 “还请大总管明言。” 杜河心中大怒,本想给你留面子,小白脸你非要来的啊。 他微微一笑,仿佛世外高人,叹道:“崔小友,你这诗我不好说,这样,我作诗一首,你自己对比吧。” “好好好,三生有幸。” “快快,上笔墨。” 李二也很期待,宫人连忙拿东西。 第23章 真能装啊 杜河长袖飘飘,先猛灌两口酒。 品诗咱不会,抄诗还不会么?幼儿园时我可是背诗小能手,太白兄对不住了,还得抄你的诗。 回头我打听你祖宗在哪,送他个十万八万。 “臣作诗要饮酒,字迹丑陋,请勿介意啊。” 虞世南催促道:“这是高人风范,不介意。” 那边长乐低笑出声,她和杜河通信许久,他那一手鬼画符早见过。看他装模作样,一下子没忍住。 长孙皇后嗔她一眼,这女儿太失礼了。 杜河一边喝酒,一边提笔,殿内寂静无声,都在等惊世大作。连宫人都停下脚步,生怕打扰到他。 “昨日梦见春游,又逢陛下寿诞,臣作《春日游》,恭贺陛下。” 等到写完,杜河毛笔一甩,说不出的风流。 宫人拿起纸张,却被虞世南夺过。李二知他性格,也不跟他计较,老虞站在殿中,摇头晃脑的读着。 “深宫高楼入紫清,金作蛟龙盘绣楹。” …… 随着虞世南一字一句读着,众人都露出惊诧神色。 杜河一脸风轻云淡,内心暗爽不已。 这首《春日行》用词华丽精准,前半部分描写皇室楼船威严尊贵,美丽舞姬拨弄古筝,落在君王耳中,大气磅礴,画面感极强。 中间部分借仙宫景色,感叹帝王不应追求长生。而是应该休养生息,让百姓富足安乐。 “小臣拜献南山寿,陛下万古垂鸿名。” 等他最后一句读完,李二情不自禁站起。他虽然诗文不怎么地,但审美还是有的,这最后一句点睛之笔。 既有祝贺皇帝寿比南山,万古留名,又有劝告皇帝的意思。 他到底是要脸的人,平日说两句就算了,诗文可是要留世的,杜河真写的极尽谄媚,反而让他不喜。 “好好好!” 李二抚掌大笑,这诗美而不俗,称赞恰到好处,正挠在他痒处。“虞卿,你抄写一份,朕要放在书房,时时警醒。” “愿为陛下效劳。” “此诗日后,定会随陛下威名,流传万古。” 在场文臣都纷纷祝贺,武将不懂也配合拱手。 一想到后人知道这诗给他的,李二开怀大笑,郑重道:“杜河,你上次那句话,朕一直在反思。朕会慎战。” 杜河长长拱手,“可怜永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陛下有此心,是大唐之幸,亦是万民之幸。” 他这两句诗一出口,众人仿佛感受到边军悲切。这句话在长安引起热潮,没想到竟也是化诗而来。 云阳侯真是高人啊。 胸藏万千才气,却从不以此炫耀。 “好,今日有此诗,就是最好礼物,你要什么赏赐。” 杜河笑嘻嘻道,“臣不要赏赐,但臣刚和怀道喝酒,就被陛下喊来了,如果没事了,臣还想出去喝酒。” “好好,你去吧。” “诸位尽兴。” 杜河团团拱手,又朝崔舟行点头后离去。 “这小子,朕还比不上怀道。” 李二笑骂一句,但谁都知道陛下心情很好。坐在下面秦琼面露尴尬,儿子能跟皇帝比,也是出息了。 崔舟行呆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远处长乐眼眸闪光,城阳撇撇嘴。 他真能装啊! …… 下午,百官齐聚广场,李二穿龙袍在高处。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他先是怀念父母,讲孝道的重要,以此引导到君权神授,文武百官都表情严肃,仿佛深受触动。 杜河同样如此,但嘴皮微微颤动。 “什么时候结束。” “早呢,还有使臣献礼。” 听到秦怀道的话,杜河微微撇嘴。这次来了二十几个国家,有些还是敌对关系,晚宴不能让他们参加,献礼只能在下午了。 “真无聊啊。” 他微微吐槽一句,忽而见远处李君羡。 在他身边,张阿难也在轻轻招手。杜河心中一动,这两人性格沉稳,没有大事,不会在这关头找他。 不会是花园出事,把哪个皇子崩了吧。 “掩护一下。” 秦怀道会意,身躯倾斜挡住。 李二还在念着祭文,百官看到也不敢吱声,杜河离开人群,立刻问道:“张公公,出什么事了。” 李君羡沉声道:“有人要偷烟花?” “什么?” 杜河大吃一惊,这可是皇宫,谁敢在这偷东西。 “你仔细说。” “刚有人接近烟花,被我们发现后就跑了。” “没看清人?” 李君羡点点头,“穿蓝衣,但人太多了找不到。” 杜河微微皱眉,算上各国使臣,今天皇宫有两万多人,蓝色又是常色,想找人根本就不可能。 而且,谁要偷烟花呢,除他没人知道用处啊。 皇帝在祭天,各个大臣也在,这关头不能打断,否则太不吉利了。两人来找他,想必也有这方面考虑。 “李郎将,烟花用火药做的,泄露给他国,损失不可估计。” 李君羡神色一紧,这玩意威力他也知道,忙道:“我立刻派人严守,张公公,皇子公主的安全……” “咱家晓得。” 杜河心中一惊,这大太监竟是暗卫首领。 “他们目的咱们不清楚。在使臣离去前,一定要严密防护,但不能大张旗鼓,否则就闹笑话了。” 听完杜河的话,两人脸色凝重离开。 他没有回到队伍,独自向花园走去。今天各国使臣都在,人员复杂无比,确实适合偷东西。 但问题是谁呢?高句丽?还是其他人? 烟花这秘密,他没告诉其他人?对方怎知里面是火药?李锦绣绝不可能背叛他,一定是哪里不对。 安全他倒不担心,皇宫十步一哨,全是精锐甲士,谁敢来找死。 御花园已被围住,北衙禁军无死角巡逻。他稍稍放心,转身去前殿,刚走出一段路,就见崔舟行和人碰在一起。 “绝对……要……公主……” 两人很谨慎,看到他立刻闭嘴,以他超绝耳力,也只听到零碎几个词。 “云阳侯。” 崔舟行连忙行礼,丝毫不见慌张。 杜河笑道:“陛下在祭天,崔公子没有参加吗?” 崔舟行拍着手中折扇,说不出的风流,“在下一介白身,哪有资格参加。约着叔父到一旁闲聊。” 杜河点点头,大步离开。 闲聊,鬼才信你。 崔氏的如意算盘,果真在长乐身上。贝州事跟他想的一样,崔氏开始自救,见刀的时候到了。 第24章 亲爱滴朋友 祭天结束后,李二暂时消失一会,随后正常举行。 但只要细心观察,还是能发现警戒在提升。不仅禁卫占据有利地形,城阳旁边也多一个太监。 那人看不出深浅,一口一个小祖宗跟着她跑。 杜河微微一笑,李二政变起家,这套再熟悉不过。幕后人想要今天搞事,只怕活得不耐烦了。 祭天结束后,万人齐聚承天门。各国使者,轮流献上礼物。 “吐蕃使者献上白牦牛一头,金佛一座,金银器物若干。” 随着太监唱名,地面微微颤动。几个吐蕃人牵着一头巨兽进场,这牦牛毛发纯白,肩高九尺,体长更到一丈。 广场上顿时响起低呼,单纯论大块头。大食国进贡过象,比这还要高大。但大象野性粗鲁,远没有这白牦牛有美感。 极致的力量和纯白,让它不似凡间之物。 吐蕃使者很满意,大声道:“这是高原野生白牦牛,是吉祥长寿的象征。寻常人终生难见,赞普耗费数千人,才捕捉到此兽。” “今日献给陛下,愿天可汗吉祥如意,万寿无疆。” 他一通马屁拍的李二很舒服,而且白牦牛确实从未见过。今日这神兽亮相,足以彰显大唐国力。 “赞普有心了,有赏。” 那边在进行赏赐,这边也在说着话。 “吐蕃竟有如此巨兽,听说还有牦牛骑兵啊。”秦怀道连连皱眉,他是武将想法,首先考虑战争。 杜河微笑道:“这是异种,普通牦牛没这么大,而且,这玩意怕火。” “你真有学问。” 秦怀道低声赞叹。 裴居业挤过来,道:“大哥说的没错,这东西确实怕火。他们跟大唐没撕破脸,禄东赞还想求和,心智远非常人啊。” “让他跟张督玩呗。” 杜河坏笑提议,惹得两人低笑。 这时那吐蕃使者又举起一尊佛像,道:“长公主天下绝色,悲悯世人。赞普倾慕已久,这尊绿度母纯金打造,可替公主消灾增慧。” 绿度母是观音化身,手持莲花,美不可言。 裴居业精通吐蕃风情,闻言连连赞叹,“啧,禄东赞真下本钱,这东西在吐蕃,能抵一城财富。” “还想着娶公主呢,话说,新赞普是谁?” “向日松赞,禄东赞从南边保回来的,但是个傀儡。” 杜河点点头,权臣取得势力,怎会轻易放手。那边长乐公主微微含笑,说一些感谢的话,就把他们晾在一边了。 李二更是不接话,什么破蛮子也想娶他的明珠。 吐蕃使者欲言又止,最终缓缓退场。吐蕃之后就是天竺,献上两对象牙做的折扇,上面刻有佛像,礼物贵重无比。 新罗使者送上一只海东青,又给长乐送上千年人参。 裴居业打趣道:“有点寒酸啊。” “小地方,有就不错了。” 果然,杜河刚说完,李二就大加赏赐,新罗对大唐几乎到跪舔地步,皇帝当然不会太冷淡。 接下来是林邑、高昌、突厥等国。 地上跑的珍兽,各种名贵宝石、金银饰品,上等的织金锦,让人看的眼花缭乱。皇室的尊贵大气,尽在贺礼中。 “哈,熟人。” 杜河表情兴奋,契丹也派人来了,是他老熟人胡图。送给李二一把精致弯刀,送给长乐是一张纯白狐裘,另有十匹名马。 奚人和他们亲近,搭在契丹使团里,送上宝石和人参。 杜河仔细扫视奚人,发现没有异常后,心中不免失望。他怕赵红缨和李锦绣对顶,但真没来,心里又空落落的。 李二照例对两部赏赐一番,使团才缓缓退场。 “高句丽献上人参十对,紫貂皮八张,金银宝石若干。” 一个使者出来说话,杜河顿时乐了。这也是他熟人,亲爱的扶余葛,这人不卑不亢,一通祝贺才下场。 两国名义上是和解状态,李二也照例进行赏赐。扶余葛返回队伍,冷不丁瞧见杜河,急忙别过头。 …… 直到日头偏西,贺礼才算结束。 毕竟是在皇宫,晚宴没有藩国的份,各国使者都在离开,杜河离开太极殿,在宫门处找到胡图。 “胡图兄弟。” “大总管。” 两人热情拥抱,惹得边上人注视。 “什么时候到长安了,怎么不来找我。” 胡图抓着他的手,笑道:“三天前就到了,乌娜可汗说,你不宜和我们太亲近,让我不准找你。” “这孩子……” 杜河失笑摇头,也许是战争缘故,乌娜成熟的很快。他作为唐廷重臣,确实不能和藩国太亲近,尤其是私下。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应该没那么快,逛逛长安吧。” 杜河心情大好,“等我忙完事情,你来府上喝酒。可汗不会怪你的,我还有很多东西,要你带给她。” 他准备的是药品,草原太贫瘠了。乌娜年纪又小,生个病就麻烦了。 “好!我知道了。” 宫门守卫用眼神催促,杜河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挥手和他们告别。一个奚人给他塞张纸条,随着大部队离开。 “月亮公主给的。” 杜河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大字:等你哦。他心头一顿狂跳,浑身燥热起来,这虎娘们,隔着几千里还要勾人。 他把纸条收好,打算回河北再收拾她。 返程路上,正好遇到高句丽使团。扶余葛一看见他,就往人堆里躲,杜河哈哈一笑,热情挥手打招呼。 “我滴朋友。” 扶余葛见躲不过,无奈拱手,“大总管。” “扶余兄没那么快回去吧,等我忙完了,咱们喝两杯。”杜河把着他手臂,周围高句丽人神色怪异。 扶余葛一惊,连忙挣脱开来。 这家伙坑人啊,本来谈判后,王庭对结果就不满,认为吃亏太多。还是渊盖苏文力挺,他才保住位置。 唐军大总管这姿态一出,回国后他又麻烦了。 “下臣还有事,先告辞了。” “慢走。” 杜河笑眯眯的告别,他也就做做样子。扶余氏地位很高,离间计有没有效都行,左右说两句话的事。 随着宫门缓缓关闭,重头戏夜宴开始了。 第25章 斗酒 夜幕降临,宫中燃起灯火。 长安的官员没有离开,宫女们端着食物,在做宴前准备。浓郁的酒香,从太监担子里传出来。 人们聚集在太极宫前,三三两两交流。 杜河看到秦怀道,这小子勾着灵秀郡主。远远在说着话,李道宗大病未愈,眼神锐利盯着那边。 颇有老父亲看黄毛的姿态。 裴居业被他叔叔带着,在和吏部官员聊天。杜河无处可去,正打算去御花园检查,冷不丁边上窜出一个人。 “杜河!” 他顿感头痛,这丫头是真无聊,得空就来堵他。 “殿下好。” 城阳蹦蹦跳跳跑来,在她身后,一个中年太监跟着,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但始终跟在城阳三步以内。 高手! 杜河心中微微一凝,这该是皇帝暗卫了。 “今天你好能装啊。” 杜河哈哈一笑,“殿下不要乱说,臣这叫气质。”他朝那太监颔首,后者满脸恭敬,微微点头。 城阳不满道:“你有什么气质。走,去后面看烟花。” 杜河还没说话,后面太监一脸无奈,高手气度全无,苦着脸道:“小祖宗,陛下不让你乱跑。” “我不管。” 城阳根本不怕他,撇着嘴耍横。 杜河笑道:“你再顽皮,小心娘娘让你抄书。放心放心,今晚保你大开眼界,不然杜河倒着写。” “好吧,我找皇姐去。” 他一半威胁一半哄,总算把城阳哄走。 那太监朝他拱拱手,快步追着城阳去了。 “得让黑刀收敛点了。” 杜河喃喃自语,从这人身上,他能感觉到危险气息。赵红缨武艺很好,在湖城驿也败于暗卫手中。 若不是凑巧粘上燃烧瓶,那夜谁也走不脱。 宫中出盗窃案,李二定要派人查。这些暗卫能力很强,摸到黑刀就糟了。 随着时间接近,殿内布置也完成。几盘纯金的寿桃,散发奢华光芒,红漆柱上贴满福字,一片喜气洋洋。 大臣们三三两两进殿,杜河找到位置坐下。 “吉时到!” 一声响亮的喊声,众人正襟危坐。后方寝殿走出几个人来,李二穿着龙袍,满脸都是笑容。 杜河心态很放松,今天皇帝和公主寿辰,应该没人找他麻烦。 长乐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红色礼衣,相比于上次的仙气,这次更像一朵绽开的牡丹,美的令人窒息。 即使已经见过,众大臣依旧发出惊叹。 崔舟行更是目瞪口呆,一脸痴迷样。但这小子深谙女人心理,很快恢复正常,唯独双眼暗中偷看。 杜河冷哼一声,心中大是不爽。 不出意外的话,崔氏想让他在今晚露脸,给李二和公主留印象。但是对不起,今晚的风头,小杜包场了。 长乐眼光搜寻到他,杜河悄悄竖起大拇指。 她不禁嫣然一笑,陪着长孙皇后走上前。 “见过陛下,见过娘娘,见过公主……” 李二挥挥手,笑道:“这里没有外人,诸位卿家都坐吧。朕本不欲操办,但今年边疆稳定,长乐身体也好些。可不能说朕劳民啊。” 他开玩笑的说着,殿内都笑起来。 程咬金大笑道:“陛下放心,今日哪个同僚敢多嘴,俺老程——”他停顿片刻,李二微微皱眉,不会又要打架吧。 “保管给他灌趴下。” 尉迟敬德也附和,“算俺一个。” 李二哈哈大笑,笑骂道:“那朕可以放心了,谁能喝得过你们两个酒桶。但朕要声明啊,喝醉了不许打架。” 尉迟敬德有前科,尴尬挠头,“臣不敢。” 殿内充满欢乐的氛围,杜河微微一笑。贞观朝的君臣氛围,确实前所未有,可能跟李二性格有关。 等女帝之后,不仅跪礼频繁,还一口一个圣人,着实让人不喜。 崔舟行优雅起身,“今日是大喜,祝陛下日月长明,恩泽四海,祝公主芳华永驻,寿乐绵长。” 李二点点他,笑道:“崔才子就是会说话,可会喝酒啊?” “千杯不醉。” 崔舟行大袖飘飘,笑嘻嘻回答。他这番话说的,讨好又不媚俗,加上本人潇洒风流,一下吸引殿中目光。 许多贵族小姐,都暗中递出秋波。 骚包,还千杯不醉。等下给你丫灌最烈的天人醉。 杜河暗暗诽谤。 大唐富有四海,食物自然也顶级奢侈,辽东的鹿尾、鹿舌,松软的熊掌、焦香的天鹅。快马送达的江南鳜鱼、鱼翅,甚至还有西域的烤驼峰。 杜河一个县公,前面有几十个人,今日李君羡执勤,他身边一个熟人都无。他也不凑热闹,埋头一顿狂吃。 等他吃个半饱,李二便向他招手。 “杜河,来玩行酒令。” “陛下有令,焉敢不从。” 杜河把长孙冲挤到一边,气得小白脸直咬牙。但这大庭广众,他又不出声计较,捏着鼻子给他位置。 虞世南道:“诗酒令吧。” “不成。” 尉迟敬德连连摇头,“这小子最会作诗,你们文化人还好说,俺们带兵的玩这个,今晚别想回去。” 秦琼李道宗等人纷纷赞同。 阿史那社尔道:“抛打令如何?” “我没意见。” 杜河笑眯眯回答,一众文臣齐齐瞪他,抛打令就拼眼疾手快,你小子能文能武,我们这老骨头怎么玩。 “不行,换一个。” 李二好笑道:“罢了罢了,就玩骰子令。” “听陛下的。” 众人齐齐松口气,骰子令只一种玩法,三颗骰子轮流摇,谁的数最大,谁就可以指定人喝酒,输赢全看运气。 另外有三种彩头,三枚四点,全员饮酒。三枚六点,可以指定三人喝酒,三枚一点,可指定一人喝酒。 在场一千多人,肯定不能都玩。只有跟皇帝关系近的,饶是如此也有二十多人。余者找同僚吟诗,或者畅谈逸事。 骰子令在唐很常见,很快有太监取来骰子。 众大臣皇亲,齐聚在一块。长孙皇后在和命妇聊天,听到动静不由笑着摇头,陛下还是爱热闹啊。 “陛下先来。” 长孙无忌很鸡贼,提前拍个马屁。 李二也不推辞,摇晃数次才停下,揭开一看二三四点,这是不大的数字。不过是玩游戏,他也乐呵呵接受。 杜河笑道:“二三四得九,九为至尊。” 众臣齐齐瞪他,这也太能拍马屁了。 连远处城阳,都给他做个鬼脸。 李二笑道:“朕岂是玩不起的人,无忌上。” 长孙无忌地位最高,也没人和他抢。他笑眯眯接过骰子,摇晃片刻停手,一揭开三个一字。 三枚一点是彩头,可指定一人喝酒。 “云阳侯喝。” 杜河大笑两声,举起酒杯一饮而下。 第26章 来吧,天地同寿 接下来的郡王国公,都没掷出彩头。 太监拿着笔,一一记下点数。 轮到程咬金时,他闷闷摇着骰子,揭开又是三枚一点。他目光缓缓扫射全场,人们连忙避开视线。 这才刚开始,谁也不想喝酒。 尉迟敬德叫道:“老程,你可不能坑我啊。” “他喝。” 程咬金一指杜河,似乎都不愿叫他名字。杜河洒然一笑,又是一杯酒下肚,引起一片叫好声。 “大总管海量。” 阿史那社尔连连赞叹。 下一个是张亮,他摇的同样是三枚一点,他目光也放在杜河身上。杜河继续笑笑,再次一饮而尽。 真特么哔了狗了,仇家运气都这么好? 长辈们玩完,轮到亲近的小辈。李承乾优先出手,结果也没彩头,其次是长孙冲,他掀开骰子,朝他露出笑容。 “三枚一点。” 杜河想也不想,又是一杯闷下。天人醉度数本就高,他四杯下肚,身体一阵沸腾,肉眼可见酒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帮人打算给他灌醉。 偏偏自己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啊。 “杜河,你可还能喝?” 李二关心一句,生怕他发酒疯。 “陛下放心,臣不至于玩不起,继续。” 后面几个也没彩头,轮到他时,杜河笑道:“几位国公,杜河摇出来了,咱们可就有仇报仇啦。” 他一语双关,谁也挑不出毛病。 长孙无忌笑道:“放心,不会耍赖。” 杜河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赌神BGM,左一下右一下动作,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几个仇人更是忐忑。 这小子玩这么溜,学过的? 啪! 骰盘拍在桌上,太监掀开一看。一一二,最小的数。 杜河眼前一黑,众人哈哈大笑。 “云阳侯今天运气不佳啊。” 长孙无忌笑眯眯,程咬金和张亮更是冷笑连连。 杜河之后是秦怀道,他也没什么彩头。最后轮到崔舟行,他笑嘻嘻接过,吸引无数女子目光。 啪! 三枚一点。 崔舟行一拱手,笑道:“听说云阳侯酒量甚好,小子得罪了。” “赌场失意,情场得意,看来某要走桃花运了。” 杜河当然玩得起,反而开起玩笑,又是一杯酒下肚,脸色微微发红。要不是在宫中,他都怀疑动了手脚了。 远处长乐本满眼担忧,听他说话不由耳根发红。 一圈玩完,太监爆出数字,阿史那社尔最大。 这胡将开着玩笑,“我刚来大唐,可不敢得罪各位。那就都喝一杯吧,为陛下和公主贺喜。” 李二哈哈一笑,“你也滑头。” 众人举杯共饮,笑声不绝于耳。 杜河连喝六杯酒,已经有点微醺。他心中暗暗着急,再这么玩下去,两轮后他就要不省人事了。 现在摆明了,长孙无忌和程咬金张亮,是想看他出丑。至于崔舟行这小子,估计想消除今晚最大威胁。 毕竟,整个长安都知道,云阳侯每每有惊喜。 忽然满堂笑声中,耳边一个小小声音。 “干倒他们。” 杜河闻到香味,就知道是城阳那丫头。不由心中一暖,看来他这个玩伴,在城阳心里属于自己人了。 “再来。” 杜河受到激励,高声叫喊。 李二笑道:“小子酒量可以啊,来。” 这回李二运气不错,掷出五五六,已经算大数了。长孙无忌运气不佳,得了一个很小数字。 尉迟敬德拿到三一彩头,让李道宗喝了一杯。 程咬金和张亮没有彩头,轮到杜河时,他掷出三枚六点,不禁扬眉吐气,目光缓缓巡视全场。 “司空大人,卢国公,崔才子,请——” 三人愿赌服输,各自举杯喝下。 最后轮到崔舟行,他又是三枚一点。笑嘻嘻看着杜河,“云阳侯可能再喝,不行崔某换个人。” “不必。” 杜河饮下第七杯,心中火气暗生。 那边长乐见他满脸通红,轻轻推长孙皇后。长孙皇后明白女儿心思,跟命妇说一声,笑吟吟地走来。 “杜河这孩子,喝那么多酒。不如歇会,晚些时候还要贺礼呢。” 程咬金笑道:“娘娘说笑啦,云阳侯酒量好的很。” 崔舟行也起身道:“这样,只要侯爷说不能喝了,在下绝不勉强。” 余下人都看着他,就等着他认输。 杜河酒劲上来,也有些气盛,摆摆手道:“娘娘好意,臣领恩啦,区区几杯水酒,不过小事。” 他很清楚,认输就被崔舟行压一头了。 长孙皇后无奈,只能转身离去。她低声道:“劝不住了,这群男人拼出火气来了,我让他们熬点汤,等会醒酒。” 长乐公主点点头,目光还是看过去。 第三轮开始! 无人有彩头,杜河开盘。 三枚六点。 “司空大人,卢国公,崔才子,请——” 他秉承着抓几个猛打原则,又让三人喝酒。 崔舟行也斗出火气,“再来!” 第四轮。 杜河,三枚六点。 “几位,请。” 骰子摇得越来越快,场中气氛激烈又刺激。都看出来他们在酒场斗气了,但愿赌服输,连李二也不好暂停。 无人中彩,直到杜河。 三枚六点。 这回不用他多说,那三人自觉喝酒。 长孙无忌不算猛男,四杯酒下肚,已经有点潮红。杜河猖狂大笑,城阳那丫头真是福星啊。 “几位可还行,不行认输算了。” 他哈哈大笑,满脸都写着舒爽。 “哼,再来。” 第五轮。 长孙冲三枚一点,又是杜河喝酒。 杜河停了两轮,尚能控制住。心中微微懊恼,指定三人太少,不够他仇人分,给长孙冲这小子阴一把。 他揭开骰盘。 三枚四点。 “哇……” 三枚四点最大,在骰子中代表皇权,可指定三人也可以让全员喝酒。一般人为避嫌,都让指定三人喝酒。 毕竟号令全场,是皇帝独有权力。 “都喝都喝。” 杜河眼看人数不够,心中一咬牙,直接天地同寿。 第六轮。 杜河再开,三枚四点。 “都喝都喝。” 第七轮,三枚四点。 “喝。” …… 直到十二轮,杜河每把都三枚四点。 这下轮到他不着急了,满殿大臣都跟着喝。李二是要脸的人,干不出来不喝的事,也喝的微醺。 尉迟敬德指着他,“这小子太坏了,长孙无忌灌你酒,你拉着我们倒霉。” “诸位,还玩吗?” 杜河握着骰盘,颇有天下无敌的风范。 那几个人早就说出不话了,个个瘫倒在地。长孙皇后连忙跑来,叹气道:“哎,一群醉鬼,张公公,快去拿醒酒汤。” 她看着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哭笑不得,“你这孩子……” “愿赌服输啊娘娘。” 长乐也被惊呆了,扶着李二还不忘瞪他一眼。 只有城阳眉开眼笑,“不愧本公主的小弟,干得漂亮!” 杜河眼前一黑,我什么时候成你小弟了。 第27章 耍杂技么 皇帝大臣都被放倒,内侍扶他们去醒酒。 原本贺礼环节只能推迟,杜河报完仇心情大好。也不理满殿热闹,迈着醉醺醺步伐去殿外醒酒。 他站在树下,冷风吹来才稍稍清醒。 “进去喝醒酒汤吧。” 身后响起轻柔脚步声,杜河愕然回头,笑道:“是殿下来了。我后面没喝,散的差不多了。” 长乐叹一口气,表情颇为无奈。 “你看你干的,舅舅醒都醒不来。” 杜河很少看见她有这表情,顿觉十分有趣。但他也不敢放肆,那边两个暗卫太监,正盯着这边呢。 “哈哈,谁让他灌臣来着。” 长乐和他保持礼貌距离,道:“那也去喝,城阳还等着看烟花。等会放不出来,小心父皇罚你。” “那你想看吗?” 杜河话一出口,就顿感后悔。自己也是贱,明明无心当驸马,却偏偏鬼使神差,总爱逗她的情绪。 长乐似没想到他这么大胆,微微垂下头。 “想看。” 杜河尴尬一笑,“殿下不会失望。臣去喝汤。”他急急忙忙就走,又回过头道:“殿下,别和崔舟行走太近,崔氏……会有动荡。” 他说完就走了,长乐留在原地。 “本来就不近啊。” 轻柔的话落在风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 小半个时辰后,杜河酒醒的不多了。 李二从殿内走出来,其余武将大臣也都好了。只是不见长孙无忌,他被灌的最狠,估计今晚很难出来了。 “陛下。” 殿内人纷纷行礼。 李二微微颔首,又瞪杜河一眼,笑道:“许久没喝酒了,让诸卿久等。云阳侯说有贺礼,一会若不满意,朕定罚他。” 众人连说没关系,谁敢跟他计较啊。 尉迟敬德道:“陛下,贺礼也要先来后到啊。” “对啊,臣可是跑了一千多里。” 程咬金也咧嘴附和,他在江南西道吉州(吉安)当刺史。为拉近关系,特意跑回长安贺寿,哪肯让杜河拔头筹。 杜河笑道:“你们先,我最后。” “真懂事。” 尉迟敬德咧嘴一笑。 众人各自找到座位,舞姬和乐队进场。不一会儿,悠扬的声音响起,大太监开始唱名各自的贺礼。 “赵国公送白玉菩提一座,松烟墨十锭。” 白玉菩提是用珍贵玉石做的,约莫一尺大小,一小块就千金,长孙家产业有铁矿,也就他送得起了。 长孙无忌不在,长孙冲拱手道:“白玉菩提象征长寿福气,臣祝陛下万古长青。松烟墨是公主所爱,祝殿下才气永存,安康长乐。” 李二点点头,“冲儿有心了。” 长乐公主保持淡淡笑容,“多谢表哥。”她偷眼去看杜河,见他并无异常,心里才稍稍松口气。 给前妻贺寿,杜河都替长孙冲尴尬。 长孙冲退下后,房玄龄送上贺礼,他送的是一幅古画,貌似是什么晋朝名家,反正杜河不认识。 李道宗,秦琼…… 一个又一个礼物送上,或是玉石或者兵器。对长乐公主,则都是丝绸、砚台之类,符合女性审美的东西。 李二很给面子,每个礼物都赞赏一番。 程咬金送的是一副铠甲,和李二当年穿的一模一样。给他感动的不行,差点泪洒当场,两人君臣感情,令在座动容不已。 真能装啊。 杜河有时不得不佩服程咬金,这是很聪明的人。他远离长安中枢,想回来就得靠皇帝,打感情牌最有效。 张亮远在西域,这回带来的是一对和田玉。大玉象征皇帝,小玉象征公主,也算是别出心裁,让李二大是欣慰。 等各个大佬都送完,又过去半个时辰。 崔舟行是最后一个,他起身看向杜河,“云阳侯,不如你先来。在下一介书生,怎好在你前头。” “无妨,你先。” 崔舟行笑道:“夺了你的彩,可不要怪我。” “崔氏一等豪族,杜某也想开开眼。” 杜河心中冷笑,等会让你见识下,什么叫碾压。 崔舟行起身行礼,微笑道:“陛下,在下这贺礼,需要在外面操作。不知您和公主能否移驾。” 李二奇道:“那朕倒是好奇了,走,出去看看。” 杜河心中也好奇,崔舟行这么大把握。想必是不得了的东西,但他猜不出,以皇帝的见识,还有什么能震住他。 而且还有长乐,这位殿下心气高着呢。 “陛下稍等。” 崔舟行说一句,匆匆跑向偏殿。 殿外还有寒风,宫人替皇后披上锦袍。众人兴致勃勃等着,不一会儿,有人抬来七个树桩,那木桩丈许高,足有手臂粗。 长孙皇后笑道:“陛下,这是什么?” “朕也不知,崔卿说有贺礼,朕便允了他。” 李二含笑回答,又轻轻瞪杜河一眼。这小子上次把崔成打个半死,为安抚他,才答应他的请求。 一会长乐动心了,你找地方哭去吧。 “这是干嘛,耍杂技么?” 人一散开,裴居业就挤过来找他。 “不能吧。” 杜河低声说着,崔氏就靠这招求生,耍杂技也太没水平了。 就在这时,七个男子登上树桩,手里拎的红彤彤一片。崔行舟潇洒自如,挨个在树桩点火,瞬间窜起火舌。 群臣顿时大哗,这是要干嘛。 “不会要烧人吧。” 裴居业惊愕不已。 “莫急,看他下招。” 崔舟行朗声道:“陛下,在下这份贺礼名为火树银花,祝大唐万世长存,祝陛下华光满身。” “起!” “当。” 一声脆响。 漫天银光迸射,现场顿时亮如白昼。熊熊火舌燃烧着,一股股铁水炸开,银光乍隐乍现,仿佛置身梦幻。 “打铁花啊。” 杜河恍然大悟,裴居业却没反应。 他刚要说话,却见全场都呆住了。顿时反应过来,在这个没烟花的时代,打铁花的场景,绝对是颠覆性。 木桩吞吐着火焰,上方一道道银光炸开。 所有人都没说话,静静欣赏这绝美景色。 除了杜河这个见多了人,整个广场上千人,都沉醉在这火树银花中。连远处的侍卫,都探头往这看。 崔舟行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紫衣金腰带。狰狞的面具,遮住一半俊脸。 他跳上第一颗木桩,在这忽明忽暗银光中,他身影不断浮现隐没,宛如暗影中的舞者,又似乎天上来客。 他跃上最后一颗木桩,在全场的人注视下。 往虚空一抓。 蓝色光华一闪而过。 他跳在长乐公主面前,一手取下面具,一手握着光华。银光适时迸出,绝美的俊脸仿若仙人。 “为公主贺。” 他微微弯腰,手中的光华静静躺着。 第28章 谢谢你,小崔 女人们眼中朦胧,仿佛能滴出水来。崔舟行完美的面容,美奂绝伦的银光,每一个女人,都不能拒绝这场景吧。 “太烧包了,娘的,老子怎么想不出来。” 裴居业喃喃说着,杜河深以为然。 直到银光消失,长乐依然没有动步。 崔舟行依然保持优雅。 直到—— 一个小身影走出来,一把抓住光华,笑道:“啊,原来是蓝宝石。谢谢你了,小崔,我替皇姐收着了。” 城阳掂着蓝宝石,一脸笑容。 小崔…… 崔舟行脸庞僵硬,微笑着退下。 “我从没觉得城阳如此可爱!” 杜河发出由衷的赞赏,恨不得抱着她亲一口。刚才他心脏砰砰直跳,生怕长乐伸出手,拿走那团光华。 这崔舟行有点东西啊,简直是泡妞界的王。 李二仿佛才反应过来,笑道:“原来是借花献佛,崔才子这番火树银花,真是人间一绝啊。” 长乐淡淡赞赏,“崔公子有心了。” 崔舟行从那声小崔里回过神,他风度不减,微笑道:“能得陛下和公主喜爱,就是舟行的荣幸。” 他转而看向杜河,“请侯爷献礼。” 他虽然失败了,但还很有耐心。也许在云阳侯的衬托下,自己这番努力,才会体现出价值吧。 “哈哈哈……” 杜河大笑几声,把目光都拉过来。 “崔公子火树烟花虽好,就是小气了些。咱们陛下光华万丈,这么小小几棵树,怎么能体现大唐的气魄。” 李二摇头失笑,这小子又拉他下水了。 崔舟行咬牙道:“按侯爷所说,什么才算有气魄。” “要大!” “要亮!” “要美!” 杜河走到场中,面朝着御花园,他双手举起,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仿佛一个音乐大师,虔诚又神秘。 “有请见证!” 随着他话语结束,御花园里一团团火光升空。数千的孔明灯,高高飘在半空中,照亮整个皇宫。 众人仿佛徜徉在灯火里,新奇至极。 “此为千灯幻境。” 程咬金不满道:“不就是灯多吗?” “别着急。” 杜河露出一口白牙,朝着暗处喊道:“老李,干活!” “能耐的,还指挥朕的禁卫统领了。” 李二笑骂一句。 “啾啾啾……” 一声声尖锐的啸叫声,张阿难吓一跳,连忙挡在皇帝面前,却被李二一把推开,好好的坏什么事。 随后几十丈的高空,炸出八个大字。 大唐盛世,长乐万年! “为陛下贺!” 杜河得意洋洋,却发现根本没人理他。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天空中大字,他们亮起又隐没,亮起又隐没。 太震撼了! 天空! 人类几千年都未曾涉足的天空,出现了八个大字。这种神奇的景观,把每个人都震得说不出话来。 李二热泪盈眶。 这是他的大唐! 所有的阴暗残酷,都被这漫天光华驱散。 杜河准备了很多,光华此起彼伏。照亮了许久许久,直到彻底散去,众人才回过神,脸上还在回味。 长孙无忌从殿内走出来,喃喃道:“酒还没醒啊。” 张阿难哭笑不得,连忙过去扶着他。 李二开口道:“杜河……” 杜河没有回话,他看向长乐,后者还在震惊中,他眼底漫着笑意,然后,优雅的弯腰,做出一个请的姿态。 “为公主贺!” “啾啾啾……” 尖锐的啸叫窜上天空,一朵蓝色烟花绽开。随后漫天火光争先恐后,七彩流光,照耀半个苍穹。 炸响声不绝于耳,烟花不断的点燃。 人们沉浸在这美丽的幻光中,李二站起身体,与长孙皇后对视一眼,只觉周围一切都远去,只剩漫天华彩。 观音婢轻轻靠在他肩上。 在远处角落里,秦怀道抓住李灵秀的手。李道宗仰着头,丝毫没发现闺女,已经被秦家小子下手。 崔舟行张大着嘴,仿佛被定格一般。 整个长安城都躁动起来,人们跑出家门,仰望皇宫上方的奇观,璀璨的烟花,印在每一个人眼中。 崇仁坊的杜府,李锦绣站在花园中。 “真美丽啊。” 她发出一声轻柔的赞叹,难怪公子千叮万嘱,要她在杜府等着。杜河虽不在身边,她依然感觉到深深爱恋。 代国公府里。 苍老的李靖走出房门,回想起自己灿烂的一生,就如这漫天华光。红拂女扶着他,万千情感充斥心间,两人相视一笑,倚靠在一起。 …… 杜河路过一个个呆滞的人,取来酒壶,站在长乐公主身边,与她一起抬头看天。 “敬盛世,敬殿下。” 没有人说话,他们静静看着夜空。每个人都是一脸笑容,连程咬金放下仇恨,仰头看着天空。 许久之后,烟火终于熄灭。 如同一场华丽落幕,人们怅然若失。在他们短暂的一生里,永远都不会忘记,今夜这一场璀璨烟火。 云阳侯说的没错。 很大! 很亮! 很美! 李二深吸一口气,眼中还有泪光,“杜河,你这份……贺礼,是朕收到最好的,谢谢你……。” 无论以后怎样,今夜必载入史册。 他这个大唐君主,也会因为盛世而留名。 “陛下应得的。” 杜河举起酒壶致敬,尽管他有各种封建帝王的缺点,猜疑、冷酷。但千古太宗,万人敬仰。 李世民,当得起。 李二神色平和无比,微笑看着群臣,挥手道:“诸卿都回去吧,美好的夜晚,应该和家人度过。” 说罢,他与皇后轻快离去。 人群逐渐散去,杜河走向长乐,笑道:“殿下可还满意?” “谢谢……” 长乐眼中还有泪光,哽咽着点头。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的看着杜河,似有无限情意。 就在他受不了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来。 “喂,我还在这里。”城阳跳起来挥手,笑道:“杜河,你果然没有骗我,以后还能看到烟花吗?” 杜河抱她在怀中,笑道:“有有,要多少有多少。” “好耶。” 今夜的城阳,分外可爱啊。 在退场的人流里,崔舟行心情沉重。这一场他输得很彻底,他只能寻求别的办法了,崔氏不能倒下。 第29章 蛮女 春雨洒向大地,滋养着万物复苏。 一个十七八的少女,蹦蹦跳跳的走着,似乎心情很好。在她的身后,跟着四个凌厉的男人。 走到一处荒村,少女停下脚步。 “乖乖,去看看嘛。” 她举起手柔声哄着,不一会儿,一只小兽从袖中钻出。它落在地上,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村里。 少女叉腰骂道:“你们是饭桶嘛,走路啷个慢。” “来了,来了。” 四个汉子加快速度,丝毫不敢反驳。 很快,小兽停在一颗枯井边,又快速钻入少女袖中。少女指着枯井,一个人跳下去,一具又一具尸体抛出。 一共五具尸体,面容已经腐烂。 “真死啦?” 少女蹲下身体,芊芊手指查看伤口,叹道:“好快地刀啊,不晓得是啷个杀的。这下完蛋了。” 一个汉子小声道:“队长,要交差吗?” “交个屁。” 少女不满道:“小心你的脑袋。” “哟,花妹妹还是那么暴躁。”一个中年汉子笑着走来,在他的身后,同样跟着四个男女。 另外两个方向,一个消瘦男人和妇人在接近。 “大块头,看看,谁干的。” 听到少女的话,中年汉子查看伤口,皱眉道:“不知道,这刀法娘们唧唧的,不是河北的刀客。” 消瘦男人道:“江南的人。” 少女喜道:“你认识?” “认识,但早跑了。” 少女叹口气,“那咋个办嘛。” “报给刀首。” “不查了?” “命令是不查,各回各家。” 少女撅起嘴巴,伸个懒腰,胸脯高高鼓起,“还以为中原好玩呢,天天不是砍人就是找东西。” 其余人全当没看见,这可是个小毒物。 “他们怎么办?埋了?” 消瘦男人道:“本就是暗里的人,还在乎什么坟墓。他们拿的钱,足够完成他们任何心愿。” “我可没拿钱,死了你们要埋我。” 少女吐槽一句,带着四人快速离开。 很久之后,两只野狗钻出,肆意撕咬着死尸。 …… 自从生日宴后,杜河就在府中。 除了上朝,他不再去宫中。烟花引起极大的讨论,连带着他这个制造者,也带上一层传奇光环。 李二派人在查偷窃案,但随着外国使团离去。对方再没有行动,找不到一丝踪迹。 “大哥,我有个问题。” “问。” 杜河照料着菜地,心情很沉重。长乐公主那晚的眼神,他清楚的明白,这事该摊牌了,再拖下去更麻烦。 “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风骚。” 裴居业坐在椅子上,满眼都是崇拜。 杜河没好气道:“少去青楼多读书。” 裴居业显然不傻,适时转移了话题,“嘿嘿,过几日秦大哥要成亲,你准备了什么贺礼啊。” “他家又不缺钱,炸烟花。” “好主意,可惜我看不到了。” 杜河听他语气有异,笑道:“你要去吐蕃了?” “是啊,禄东赞调兵频繁,张督搞不清他目的,快马传信要我过去。”谈到正事,裴居业也慎重起来。 裴氏与象雄部素有往来,打探消息还得靠他。 “禄东赞不会坐以待毙,万事小心。” 这时,门口仆人来报,契丹使者胡图到了。裴居业适时告辞,杜河送他去门口,迎着胡图进府。 “胡图兄弟,来,喝酒去。” 草原汉子最喜饮酒,正好他府中有极品的天人醉。胡图本欲推辞,待闻到酒香,立刻走不动道,喝了小半个时辰,才想起正事。 “大总管,这次是来告别的。” 杜河放下酒杯,诧异道:“长安繁华,你不多买些东西带回去么?” “不行。” 胡图咂吧着嘴巴,胡须一抖一抖,“我也想多待会,但天可汗的探子盯着,总归不怎么自在。” “也是,最近长安不太平。” 杜河含糊解释一句,宫里出失窃案,外国使臣是重要监视对象。契丹刚刚大战,别再牵连进去了。 “大总管有什么话给可汗么?” “你等我一会。” 他到书房写信,乌娜精通汉话,沟通不是问题。秋后大唐要国战,两蕃都在征召范围,该提醒她做准备了。 等他回到中堂,胡图已经干完一瓶酒。杜河暗暗咂舌,这一斤多的高度酒,就这么干喝没了。 “马车来了么。” “在府外。” 杜河喊来管家,将几箱礼物搬上车。里面有大量日常用药,上好的丝绸瓷器,甚至还有一些首饰和玩具。 胡图看着满满一马箱,笑道:“能遇到大总管,是她福气。” 杜河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给你带几瓶酒回去,但你得喝慢点。这是皇家特供,喝光了你只能干馋。” 这酒鬼大喜,“好兄弟,下次多给你安排女人。” 杜河摆摆手,心想这就免了,草原女人一股羊膻味。两人在门口告别,契丹使团车队,缓缓消失大街。 他来到小楼,李锦绣还在开会。 杜河不好打扰,转身去宴月楼吃饭。管事见他来了,殷勤端上食物,他一边吃着,一边想事。 “唔——” 耳边忽而响起低呼声,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进来。她披着一条白巾,露出一双赤足和肩膀。 杜河笑着摇摇头,哪有浴巾穿出来的。 好在这是他的产业,没有不长眼的上去调戏。 少女一拍桌子,伙计立刻跑过去,“小哥,有虫虫吃没。” 伙计被她方言搞得一脸懵。 杜河听她方言,不免觉得奇怪,这地方怎么会有苗疆人,他插口道:“这位姑娘,这是酒楼,可不是苗疆,没有虫子吃。” “哇,你啷个晓得。” 少女抛下伙计,迅速挪他边上,玉臂撑着桌面,好奇地看着他。 “口音。” 杜河指着嘴巴,又提醒她,“姑娘,你跟谁来的。这地方出入皆权贵,你这身打扮,小心惹事。” 她穿着暴露,长相又可爱。出门被哪家公子掳走,说理都没地方说。 权贵的品性,他可是清楚。 “么事,我住边边楼。” 杜河这下真惊了,住隔壁楼,商会还是黑刀的人? “那你随意。” 杜河点点头,起身去找李锦绣。 第30章 玉面小白龙 二楼房门敞开,李锦绣在翻阅什么。 “落花小队都死了。” 杜河点点头,跟他猜的一样。崔氏在河北几百年,势力无孔不入,江湖也不例外。不是大军碾压,北祖卢也没那么容易灭。 他倒了一杯茶,“会暴露吗?” “不会。”李锦绣提笔写字,一缕碎发垂下来,“命令从别的地方发出,只有有限几个人知道。” “真美。” 李锦绣展颜一笑,嗔道:“说正事。” “你觉得下一步,他们要做什么?” “销账、杀人、结盟,无非这三种。”李锦绣放下笔,继续道:“河北账目来往大,有心查肯定能查到。” 杜河接过话,“但除了我,谁也不会认真查,包括魏相。” “对,所以第二是杀人。” 李锦绣晃着手中毛笔,“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杀掉。我给你找了个贴身护卫,还能照顾起居。” “嗯?” 杜河反应过来,笑道:“你是说那个爱虫的丫头?恕我直言,她这个体格,我一拳下去能打死三。” 李锦绣笑出声来,“你可别小瞧,浪穹诏的蛮女,玩虫的高手。” “你怎么把她带来长安的。” 杜河心中好奇,黑刀发展才不到一年,六诏离长安三千多里,她是怎么拐来这蛮女,还甘心替她卖命。 “她母亲病了,一命买一命。” “就这?” “不然呢。” 杜河轻轻一笑,立刻反应过来。以她的心计,八成有什么控制手段。只是不太光彩,她不好意思说给自己听。 “锦绣姐姐太厉害了。” 他没有拆穿,反而连连夸赞。 李锦绣瞪他一眼,道:“但你不能动色心。苗疆那地方,各种毒虫出没,被人下蛊了我可不管你。” “可别。” 杜河摆摆手,道:“还是你带着吧,我更担心你一些。我有张寒他们,什么高手都能应付。” “也好,你行走宫中,不会有危险。”她微微拧眉,“那些太监跟鬼一样,若不是你提醒,现在已经暴露了。” “涉及皇家的事,都先避一避。” “好。” 杜河相信她能处理,也就不再多言。根据他观察,这些暗卫人数不多,只能处理一些棘手的事。 李锦绣笑吟吟看他,“至于结盟……,被某人破坏了。” 她说的是崔舟行,崔才子在火树银花中跳兰陵王舞,可惜长乐公主没接受贺礼,引得无数人唏嘘。 杜河尴尬一笑,“这小子最近什么动静?” “饮酒、作诗,也拜访了房相、司空、鄅国公。” 这都是正常活动,他是崔氏后起之秀,叔伯都在朝中当官。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也得给几分面子。 但是张亮什么鬼,不去伊州赴任了么? “张亮这是?” “说是生病了,在长安静养。那是暗卫地盘,具体不清楚。” 杜河微微凝神,张亮仇恨更猛烈,程咬金好歹还有其他儿子,张亮可就一个独子,恨不得生吃了他。 “我知道了。” 李锦绣合起书册,放在暗格里,她从不避讳杜河。又笑盈盈坐在他怀中,“陛下有意动手吗?” “只会顺水推舟。” 杜河微微感叹一句,李二想打压门阀,但不想引起动乱。这帮人在本地太强了,官吏商工,都是他们的人。 真要杀得太狠,地方上不乱才怪。 李锦绣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崔氏已经是一等的豪族了。为何还要支撑夏军,平白担这风险。” “皇室的以前是什么?” 李锦绣眼中露出震惊,“你是说……” “谁不想当皇帝呢。” 杜河感叹一句,李二出身陇西李氏,往前三十年,还比不过崔氏呢。风云流转,现在不也执掌天下。 “其实风险不大,支持窦建德的门阀,谁被清算了?打个几年下来,百姓死的差不多,他们最次也能掠夺资源。” “如果不是夏军倒太快,他们根本不用慌。” 但现在自己成了异数,夏军摧枯拉朽般倒了。他们没有脱钩,又失去武力筹码,孤零零的在河北格外显眼。 李锦绣凑过来,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你想不想当皇帝?” 杜河哈哈一笑,在她翘臀上拍一掌,道:“不想,当个明君吧,就得累成孙子,当个昏君,又怕被割脑袋。”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 皇帝是不该存在的。 …… 杜河离开山庄,转头去了东市。 秦怀道马上大婚,身为好兄弟,他自然要送礼。府中珍珠宝石一大把,但新人不送旧物,还是要买新的。 东市是贵人市集,金银玉器店都有。伙计也不吆喝,尽显高端和奢华。 “罢了,还是找环儿来。” 杜河暗暗后悔,他心疼李锦绣,不愿小事麻烦她。奈何大男人一个,哪会挑什么贺礼,看什么都感觉差不多。 成亲是大事,又不能乱挑,否则一个兆头不好,就闹笑话了。 “这位公子,不想买就让让。” 伙计见他踌躇,颇有些不耐烦。他今日和胡图饮酒,弄湿了衣裳,随便穿个常服,加上晒的黑些。 “打扰了。” 杜河微微一笑,转身门外走,以他的身份,犯不着跟个伙计置气。 “黑脸儿。” 蓦然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声,一个穿淡绿襦裙的少女,正笑嘻嘻朝他挥手,正是前几日见过的岳菱纱。 “岳姑娘。” 杜河站住身体,微微颔首。 “好巧!你也来买东西吗?” “有朋友成亲,挑点礼物。” 岳菱纱一指身边美丽的妇人,笑道:“这是我姐姐,岳菱溪。我跟你说撞的那人,叫什么来着,杜河。” 那妇人惊讶不已,恭敬行礼:“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云阳侯。” “呀,你是云阳侯啊,我还以为重名呢,怎么这么黑。” 岳菱纱口齿伶俐,一通话说得又急又快。杜河略显尴尬,他娘的,一定要白回来,否则他玉面小飞龙名声全毁了。 岳菱溪轻推妹妹,后者连忙闭嘴。 “舍妹性格活泼,侯爷勿怪。” “无妨。” 杜河无意多留,酒坊就隔两条街,还是先喊环儿买东西。不料里屋走出一个富态掌柜,震惊中带着忐忑。 “侯爷想买些什么,小人替您介绍。” 杜河暗笑,看这掌柜两腿战战,他已经凶名在外了。 “有个朋友成亲,想买对贺礼。” “侯爷请——” 第31章 军械 那掌柜领着杜河去看,岳家姐妹也做个参考。 店中种类繁多,有南海的珍珠,西域的玉石,以及天竺吐蕃的金佛像。做工精美,应有尽有。 当然,价格也是顶尖的贵。 “侯爷,这对金钏如何?何大师亲手打造,从皇家来的手艺。保管您面子够,只需40贯。” 杜河还没说话,岳菱溪插口道:“不妥,寻常成亲,金饰三件,夫家人都准备了。再送岂不重复?” “那该送什么?” 杜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虚心求教。 岳菱溪美目含笑,带起一阵香风,手指优雅划过柜台,落在一处,“此玉梳是和田青白玉雕刻,寓意白头偕老,最适朋友送礼。” 那处有一对玉梳,温润细腻,光泽柔和,一看就知不凡。 岳菱纱低声道:“不是我们要买的嘛。” 杜河顿时尴尬,原来是两姐妹看中的,不料岳菱溪笑道:“成亲是天作之合,怎能和新人争夺。” 岳菱纱无奈叹口气,“好吧好吧,那黑脸儿你买。” “多谢两位姑娘。” 杜河大喜拱手,总算解决一桩事。岳菱纱撇撇嘴没说话,岳菱溪倒是微微欠身,与他回礼。 “送到府上去,自有人付钱。” “侯爷放心,小人亲自去送。” 掌柜连忙答应,又道:“岳娘子今日不在铺内么?听说你那进了江南的丝绸,可记得给我家王爷留些。” 岳菱溪笑道:“早留着呢。” 对方刚帮一个忙,杜河也不好离开。与两姐妹并肩出店,两姐妹一人活泼可爱,一人成熟美丽,让他很有好感。 走到街中,杜河道:“在下横刀夺爱,买两件给你们赔礼吧。” “真的?” 岳菱纱眼前一亮,笑嘻嘻道:“都说云阳侯是长安最有钱的人,果然大气,本姑娘要挑件贵的哦。” “姑娘家家,平白收人东西。” 岳菱溪嗔她一眼,又觉得话里不妥,不禁脸色微红,柔声道:“侯爷不必客气,东市岳氏布店是我开的,有机会多照顾生意。” 杜河肃然起敬,“原来是岳老板。” 岳菱纱摇头道:“什么老板,难听死了。” 她话说的有趣,两人都笑起来,岳菱溪叹道:“夫君去得早,小女子无以为生,只能做这抛头露面的营生。” 杜河一时默然,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难处。 “姐姐。” 岳菱纱轻摇她手臂,似在撒娇。 岳菱溪自嘲一笑,“一时伤感,叫侯爷笑话了。”她打起精神,又道:“小女子有些口渴,侯爷若想感谢,不如请杯茶?” “请——” 既无夫婿,杜河没有顾虑,洒然相请。 东市内有许多茶肆,以供贵人休息。杜河找个雅间,与两人喝茶闲聊。他们熟读诗书,很有江南女子温婉气质。 杜河不由笑道:“江南女子,都似你们这般知书达理么?” “你真会说话啊黑脸儿。” 岳菱溪拍一下妹妹,眼神充满溺爱,柔声道:“侯爷说笑了,奴家自小织布,只认得一些字罢了。” 杜河瞧她气质,忽而想起洛雨来。裴行俭托人看护他,去年还有信件来,说洛雨已在扬州安家。 此后他辗转河北,早就没了消息。 “岳姑娘从扬州来?” “刚来半个月。” “向你打听一个人。” 岳菱纱笑道:“你问,本姑娘是扬州通。” “可认识一个叫洛雨的姑娘。也可能叫画楼。” “洛雨?这名儿倒是有趣。”岳菱纱念着名字。旁边岳菱溪解释道:“在江南方言中,就是下雨的意思。” “有了。” 岳菱纱眼前一亮,道:“是个会弹琴的女子对么?” “对!” “那可太有名了,不过都是当官的请她,我没见过人。” “谢谢。” 杜河心中略松一口气,她不用画楼的名。说明不再涉足风尘了,但频频与官员打交道,复仇心思还在啊。 可惜他麻烦缠身,哪有空管江南的事。 “你喜欢她么?” 岳菱纱见他怔怔出神,不由撇嘴问道。 “一个故人。” 他也不知对洛雨什么感觉,见色起意是有的,欣赏也是有的。但若说真喜欢,又太过勉强了。 岳菱纱心情不佳,独自喝着茶水,此时天色渐暗,杜河也没了心情。 “杜某还有事,先告辞了。” “正好,我们姐妹回店内。” 三人离开茶肆,杜河结完账往门外走。一个男人迎面走上来,就在错身瞬间,一道寒光刺他腹部。 “嘭。” 杜河稳稳抓住手腕,左拳将其轰倒在地。 “嗡……” 一阵极为熟悉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立刻向侧面跌倒。两支弩箭擦身而过,扎入青石地砖。 弩! 杜河瞳孔微缩! 军械! 岳菱纱拉着姐姐避入茶肆,后者吓得花容失色,早就没有主见。店内一片惊呼,茶客慌忙往楼上跑。 三个男人手持短刃,快步向杜河逼近。 杜河当然不会与他们缠斗,伸腿一踢,一张桌子飞出去。他拔出佩刀,纵身跃上,寒芒在空中划过。 一个杀手刚踢掉木桌,人头就落在地上。 余下两人围上,用小巧功夫贴他身,短刃又快又狠,刀刀不离要害。片刻之间,兵刃不断撞出火花。 杜河耐心有限,架住一刀大步踏前。 铁拳直线崩出,那汉子胸口中拳,重重砸在地上。另一人转身就走,刚走出四五步,从天一张桌子砸下。 一只小巧的脚踩在他背上。 杜河笑道:“岳姑娘好身手。” “小意思啦。” 岳菱纱拍拍手掌,她足下用力,那杀手动弹不得。可见这娇小的少女身上,藏着一身上好武艺。 “不好。” 忽而她脸色一变,身下人口鼻溢血,早没了声息。 杜河心中一惊,连忙去查另一杀手,也已死去多时。 一队巡城武侯快速赶来,看见现场血腥呆住了。我勒个老天爷啊,长安东市公然刺杀官员。 “侯爷……您没事吧。” 杜河缓缓摇头,武侯队长挥手道:“立刻封锁街道,严查所有人。” “不必了,报你们大将军。” “按规矩……” 杜河一指地上两支弩,队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大唐严禁弓弩,私藏两张者徒三年,三张处斩刑。 军械啊! “送侯爷回去。” 杜河也不矫情,转身和一队武侯卫离开,又开口道:“两位姑娘是我朋友,不要为难她们。” “诺。” 岳菱纱扶着脸色发白的姐姐,缓缓往东市。忽而停住脚步,向后喊着,“黑脸儿,还能找你玩不。” 杜河愕然道:“当然,我们不是朋友么?” “没错。” 她开心笑笑,挥手离开。 第32章 再喂就撑死了 回到杜府,张寒急忙来见他。 “侯爷,万万不能独行了。” 杜河点点头,连他也没想到,会有人出动军用弓弩。要是有十几张弩,今天就是他丧命之时。 “谁能藏弩呢。” 他陷入沉思,军弩都有严格登记。长安负责是弩坊暑和武库暑,难道这两部门里有对方的人? 张寒低声道:“长安难藏,外面就不好说了。” 杜河眉毛一挑,顿时反应过来。各州的军械,都是司马掌管。但训练或出战,总会有损耗,还是有做手脚的机会。 但不是要造反,谁敢这么干? “明日起,你们跟我出门。” “诺。” 杜河决定放弃,没有黑刀的情报,他根本查不出什么。不过李二会派人的,天子脚下刺杀官员,等于在打他的脸。 云阳侯被刺杀的消息,如同在水面投下石子。 太极宫内。 正值早朝,李二盛怒难消。 “查!所有南衙禁军都去查!” “是。” 房玄龄郑重领命,陛下发怒在意料当中。这要抓不住贼人,朝廷威信直接掉一地,以后个个都来,京都不成了笑话。 “你们两个也去!” “诺。” 尉迟敬德和阿史那社尔不敢怠慢,尉迟是右武侯大将军,李泰卸任后,阿史那社尔接任左武侯大将军,都是长安治安的最高负责人。 “少府监何在?” “臣在。” 阎立德拱手出列,他是阎立本的哥哥,唐代匠作高手,掌管全国军械制造。 “少府监都是饭桶吗!” “臣立刻去查。” 阎立德平白挨顿骂,心中也委屈。这军弩不一定是从我这走的啊,不过皇帝盛怒,他也不敢争辩。 众大臣都提着心,生怕骂到自己头上。 “司空,你亲手主持查案。所有贼人,凡敢抵抗者皆斩!” “诺。” 长孙无忌接过命令。 “散朝!” 李二怒气冲冲的散朝,杜河跟着百官往外走,忽而一个小太监追上来,表示陛下有请,他只得回去。 “臣见过陛下。” 李二在书房见他,这位皇帝眉宇仍有怒气。杜河能理解他,军弩的出现,直接威胁到皇室安全。 “没受伤吧。” “几个毛贼,臣好得很。” 李二沉吟道:“这事朕会给你一个交待。你告诉朕,你有没有怀疑对象。” “难说,臣仇家多着呢。” 杜河苦笑一声,在没有证据之前,他不会说崔氏。虽然他强烈怀疑,以他们在河北的势力,弄两张军弩不难。 “你也知道!” 李二瞪他一眼,又问道:“为何几天都不来宫中,皇后一直挂念你。” “臣在研制东西。” “嗯?可是那火药?” 杜河点点头,面露犹豫,道:“但臣不知道该不该制出来。两张军弩算不得什么,若是火药被盗……” 李二浑身一震,立刻想到可怕后果。 作为皇帝,他不可能一直在宫中。行宫避暑、回乡祭祖,春耕播种,都要御驾出行。路途谁要埋火药,他不得炸到天上去。 “这事没解决之前,你不要上缴配方。” “诺。” 杜河恭声应下,烟花是火药做的,他只跟长乐提起过。长乐当然不会要这个,但她身边的人,可就难说了。 比如说……晋王? 但没有实质证据之前,他不会捅出去。 “三天之内,必有结果,你去看看皇后吧。” “诺。” 杜河离开后,阴影处走出一个人来,李二叹口气,“杜河能提醒朕这个事,说明承乾也没有异心。秋后监国,可以放心交给他了。” 张阿难微微欠身,劝道:“杜河是个忠臣,陛下该放心才是。否则,藏着火药,以后谁能挡太子……” 李二点点头,能破幽州就能破皇宫。 “朕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张卿,你带人去查。” “是,陛下。” 张阿难佝偻着身体,缓缓的退到殿外。 …… “侯爷请——” 太监面露恭敬,引着杜河进立政殿。 殿内有许多人,城阳抓耳挠腮的抄书,李治在身边指导她,长孙皇后笑吟吟坐着,与长乐公主说着话。 “臣杜河见过娘娘,见过各位殿下。” “杜河!” 城阳公主扔掉毛笔,借口离开书案。 李治放好毛笔,微笑对他颔首。 长孙皇后满脸关切,柔声问道:“听说你昨天遇刺了,没事吧?” “小事,几个毛贼。” 杜河表示无大碍,他不敢看长乐,但仍能感觉到她的眼神,真是太尴尬了,好在有城阳在,皇后应该不提赐婚的事。 李治微笑道:“听说你不爱带随从。云阳侯国家栋梁,出门还是带护卫好。” “多谢殿下关心。” 杜河露出无奈表情,“臣也没想到,长安治安那么差。大白天拎着刀子就来了。” 李治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这是个很有分寸的少年,关心恰到好处,不会让人感到拉拢。 长孙皇后问了他一些闲事,杜河硬着头皮回答,好不容易熬过去,正欲起身告辞,却不料她又出难题。 “园中锦鲤争春,城阳一直想去看,你带去看看,切莫落水。” “是。” 杜河心中一松,不就是陪小孩玩嘛。 “走走。” 城阳十分高兴,抓着杜河袖子催促。 两人来到后花园,池中锦鲤游动,煞是美丽。城阳公主撒着鱼粮,一路欢呼雀跃,杜河百般无聊,只盯着她不落水。 “吃吃……多吃点,长胖胖。” 听着她充满童真的话,杜河心情也放松,笑道:“臣看出来了,殿下只要不抄书,干什么都开心。” 城阳回头朝他抱怨,“什么笑不露齿,走不晃动,那是人抄的么?” “确实规矩太多。” 杜河表示赞同,她和长乐一动一静,简直两个极端。但很明显,城阳要快乐的多,长乐被束缚的太狠了。 “是吧,那下次抄书你要来救我。” “那可不敢。” 杜河连连摆手,皇室公主的教育,岂是他能参与的,回头她闯什么祸,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没用的家伙。” 城阳嘟囔一句,忽而又朝远处挥手,“皇姐!” 杜河头皮一麻,原来皇后目的在这啊。长乐缓缓走过来,温声道:“城阳,母后切了果子,让你去吃呢。” “那我走啦。” 她蹦蹦跳跳离开,池边就剩两人。 长乐保持着距离,久久没有说话,她拿过鱼食,一把把的往里撒,惹得一群锦鲤争抢,荡起道道水波。 杜河低声提醒着:“殿下,再喂就撑死了。” “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收回手,道:“你最近很忙啊。” 杜河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逃避,“殿下明日下午有空吗?若是有空,就到医学院来,臣有话想跟你说。” “好…好。” 长乐垂下头,不敢正眼看他。 “臣告退。” 第33章 驸马不好当啊 杜河离开皇宫后,武侯已经发力。 一队又一队的甲兵,铺往城中各处。客栈、城门都经过严厉盘查,每个外来者都必须有五年以上居民担保。 东市事发地,更围得水泄不通。 杜河没有出城,回府后就钻进菜地,春雨灌溉下,植物都长得很茂盛。这让他想起哈桑,差不多一年了,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若是拿不到龙骨船,事情就难办多了。 “侯爷,喝点水吧。” 杜河接过水,部曲重新布起防护,似乎回到战争时期,好在双方都习惯了,也没什么不适。 明日见到长乐该怎么说? 大唐的驸马不是什么好职业,见公主要申请,早晚还得请安,而且只能领三品虚职,比后世赘婿还惨。 等于没有事业,没有主权,全靠公主养着的人了。 这也是他拒绝的原因之一,人活着不能光情情爱爱。 而且不能纳妾,那玲珑薛明雪怎么办。现在都还年轻,当情人没什么关系,再过几十年呢。 所以,这驸马绝对不能当。 他有点能理解长孙冲了,尼玛十五六岁就入赘,告诉你这辈子就这样,吃吃喝喝拉倒,换谁不阴郁啊。 “侯爷,宫里来人了。” 杜河一愣,不是上午才从宫里出来么。等他赶到府门外,一个中年太监在等候,表情十分恭敬。 “找到贼窝了,还请侯爷去辨认。” “这么快!” 杜河心中一惊,这才一天时间,那太监没有回答,只做出请的姿态。 他纵马来到城南,贼窝是一个破旧的院子,七八个男人正在等待,看他们下颌干净,都是宫中的太监。 院中躺着十几具尸体,显然经过一场血战。 屋中有三个男人,手脚不自然的扭曲着,正喘着粗气。领头的太监一指三人,“侯爷可曾认识?” “不认识。” 杜河缓缓摇头,这些人满脸凶悍,皮肤粗糙,显然是常年跑江湖。 “有劳侯爷,明日会有结果。” 杜河离开院子,暗卫的意思很清楚,他们会连夜审讯。这些干脏活的人,只要没当场死,铁人也能开口。 是谁,明天就知道了。 …… 早朝,李二满脸阴郁。 “陛下,经过昨夜审讯,贼人已交待,刑部侍郎张江,是卢承贵弟子,故从江南请人刺杀云阳侯。” “军弩来自河北,沧州将军吴潜提供。” 满殿都是寂静,只有太监轻柔的声音。 “抓!” “着三司审理,一个都不许放过。” “诺。” 长孙无忌硬着头皮答应。 李二负手而立,缓缓扫视全场,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诸卿,大唐是朕的大唐,还是你们的呢?” “臣等万死。” 殿内跪倒一片。 他们都出身门阀,自然懂皇帝的意思。河北大总管的生杀权,来自于皇帝,张江此举,是在挑战皇权! 这是绝对的禁忌。 杜河心中一松,终于不用提防刺杀了。 …… 杜河站在亭中。 天地一片朦胧,细雨飘洒在空中,校园内的树木,发出翠绿的嫩芽。让他生出几分烟雨江南的感觉。 事到临头,他反而心情紧张。长乐啊长乐,是他不忍拒绝的人。 一个纤细人影,缓缓向亭子走来。长乐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襦裙,油纸伞遮住面容,仿佛踏雨而来的仙子。 “抱歉,让你久等了。” 她收起雨伞,微微颔首致歉,一如往常的优雅。 “小事。” 杜河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殿下天仙一般的人儿,也不知谁有福气,能够当你的驸马。” 长乐脸颊微红,眼眸垂下去。 “反……” 杜河刚说一个字,却发现声音干哑,一股难过蔓延在心中,生理本能在狂喊,不要说出来。 他轻咳两声,强制压下躁动。 “反正杜河粗人一个,是没这个机会啦。” 杜河心脏怦怦跳。长乐是个聪明人,她应该能听懂这暗示吧。但是为何没反应,骂两句也行啊。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眼眸。 那眼眸里,先是不可置信,然后迅速积蓄泪水。她脸上的嫣红,被一股苍白取代,握伞手指,捏到指节发白。 杜河心脏被揪紧,张着嘴巴却没有声音。 咔…… 油纸伞被撑起,遮住她的脸庞。 “你是顶天立地大丈夫,丽质残花败柳,自然配不上。”她声音微微颤抖,继续道:“侯爷放心,此事不会再困扰你了。” 她莲步轻移,就要离开亭子。 啊! 就知道她会这么想。 杜河内心再抓狂,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拦在她面前。长乐抬起头,蓄久的泪水唰唰的流下。 “请给丽质最后的体面。” 她定定看着杜河,语气里全是委屈。 “哎,跟你说话真累。” 杜河仰天长叹一声,抓着脑袋,无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坐下,今天你不是公主,我不是臣子,我们聊聊,如何?” 长乐没有动,两人僵持在亭中。 许久之后,她后退两步,屈膝坐在亭中,油纸伞被收拢,雨水顺着头部流下,一如脸上的泪水。 这里无人打扰,杜河也放松下来,他仰着头,靠在栏杆上。 “要说美丽,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杜河脑中回想着,笑道:“不瞒你说,我有时候都有自卑感。” “不用安慰。” 她声音还是委屈。 “你要知道,我杜河很少自卑!”杜河强调一遍,低下头去看她,长乐泪水已经停止,轻轻点头。 “确实,父皇常说你赖皮脸。” “我就当陛下夸我了。” 见她不再哭泣,杜河松口气,继续道:“你太好看了,像个天上下凡的仙子。就是……木了点,没什么表情。” “我那会就在想,这木头公主怎么没有情绪呢?但那会怕司空大人砍我,杜河不敢在你面前说话的。” 杜河说怕司空大人,其实就是不提她上段婚姻。 长乐横他一眼,对木头这个词很有意见。 “后来见你哭过笑过,才觉得你鲜活起来。哦,还有打架过,还记得你踹人样子嘛,像个干坏事的小孩。” 长乐轻哼一声,似乎感觉额头作痛。 “去年在河北,我嫌你写信太木,所以送你枫叶,你没丢了吧。” “丢了。” 杜河一听就是假话,呵呵笑道:“就是想逗你情绪吧。我总感觉,有情绪的长乐,才是鲜活的。” “前些日子,你在殿中为我说话。” “我就在想,杜河何其荣幸,能得长乐青睐。当时,我那颗心就像被什么什么……击中一样。” 杜河注视着他,表情无比严肃,“我根本不在乎,你说的那件事。而且我确定,我……喜欢你。” 长乐脸上腾起嫣红。 “那为何要说那句话。” 第34章 总有先来后到 杜河叹气道:“你有没有听过,好男不当驸马。” “原来如此。” 长乐轻轻点头,她当然知道,她在长安就有公主府。长孙冲和长孙无忌见她就请安,双方各自都尴尬。 相敬如宾客,这不是愉快的回忆。 杜河伸手去接雨水,道:“我不是什么英雄,但还是想做些事,为河北、为大唐,为这片土地的人,做些能做的事。” “母后说你有英雄气,我也觉得。” 长乐定定看着他,眼中全是赞同。 “娘娘抬爱了。” 杜河笑了一声,继续道:“当了驸马,就做不得事了。钱权我都不在乎,但想做的事却不能做,这是我无法忍受的。” “我明白。” 长乐居于深宫,知道皇权敏感性,莫说河北大总管了,就算当个刺史,对驸马也千难万难。 “你明白就好。” 杜河长舒一口气,她没有心结就好,这个理由糊弄过去也行,省得自己渣男形象再次加剧。 他起身想要离开,一把纸伞横在脚前。 “啊?” “坐下。” 杜河傻眼了,只能乖乖坐下。 长乐看着他,眼眸十分坚定,“我早考虑过了,我可以求父皇,也可以等你,等太子哥哥登基,这些都不是问题。” 杜河陷入呆滞,不是你傻了嘛,等你哥当皇帝,你都成老姑娘了。 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大英雄,你要做很多事,长乐不会阻拦你的,姑父不也是镇军大将军吗? 她说的镇军大将军是柴绍,这确实是个异类。 “长乐不会让你行礼,长乐能容忍你其他女人,长乐……会很乖的。” 她胸口急促呼吸,似乎耗尽全部勇气。 杜河长舒一口气,苦笑道:“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隐瞒了,其实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 长乐眼神一黯,“是李娘子吗?” “对!” 杜河很快给出答案,“我其实不在乎嫡子庶子,但是她在乎,她在乎的东西,我就要给她……” “我知道了。” 她吸着鼻子,但没有哭。 杜河陷入回忆中,笑道:“我欠她一条命。” “她是个商女,皇权在她眼里,是至高无上的,无法抵御,无法拒绝的。但在魏王府,她拒绝了李泰。” “皇子杀良民,也只是训诫罢了。何况是身份更低的商女。但她拒绝了,这意味着,她在和她整个世界对抗。” “只为了站在我这边。” 杜河鼻尖发酸,连忙仰着头。 “魏王案时,她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夜,只求魏征说几句话。” “她甚至劝我娶你,只因为你的身份,能保住我的命。你知道吗?她付出一切,只想我好好的。” 杜河看着她,“我不是专心的人,但此生绝不会负她。所以,真的很感激的你青睐,但是对不起。” 长乐陷入漫长的沉默,这是个死结。皇室的身份和骄傲在这,她只能当正妻。她的孩子,必须是嫡长子,继承杜河的爵位。 这也许是很久以后的事,但依然尖锐存在。 她眼中一片茫然,呆呆问道:“来晚了吗?” “是的,太晚了。” 杜河心结已解,浑身说不出轻松,他独自走进雨中,细雨淋在他身上,冰凉的平复一切躁动。 “最后想劝殿下几句。” “人生百年,最后都是枯骨。不愿意做的事,就勇敢拒绝吧。你是天下无二的长乐公主,一定要为自己活着。” “再见。” 杜河在雨中挥手,缓缓的离开。 “再……见。” 长乐捂着嘴唇,眼泪夺眶而出。她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中一处挖空了,永远都填不满。 …… 夜色渐深时,长乐回到立政殿。 “皇姐!” 城阳和她最亲,蹦着扑到她怀里。小兕子正是学走路的时候,长孙皇后在教她,见到大女儿心中一沉。 长乐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到底是她的骨血,她敏锐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乐抱着妹妹,微笑道:“你又偷懒了么?” “人家手都抄累了。” 长孙皇后把兕子交给奶娘,又对城阳说道:“今天表现很好,你去找雉奴玩。但不许吃糖啊。” “好。” 等她离开后,殿内安静下来。长孙皇后牵着女儿的手坐下,脸上全是关切。 “长乐,出什么事了。” 长乐摇摇头,轻声道:“母后,赐婚的事不要提了。云阳侯有外室,女儿是皇室公主,他怎么配得上。” 嗯? 长孙皇后狐疑看着她。 “你们闹矛盾了?” 长乐吸着鼻子,柔声道:“没有,只觉得不合适。我可是李丽质,大唐的长公主,怎会看得上他。” 长孙皇后叹道:“我和你父皇谈过了。不会影响他前程。你姑父也是驸马,现在还能掌兵权呢。” “跟这个没关系,女儿真看不上他。” “当真?” 长孙皇后温柔看着,自家女儿她能不清楚。 长乐终究没憋住,眼泪串串往下掉。 许久之后,她趴在母亲怀里,语中带着浓浓的委屈:“母后,丽质来晚了……” “乖。” 长孙皇后柔声哄着,心里一片唏嘘。天下之大,难得有情人。她能理解杜河,但无法不心疼女儿。 要是,当初不亲上加亲多好啊。 “哼!” 随着一声冷哼,李二大步踏进来,他满脸怒容,“长乐是朕的女儿,哪有嫁不出去的,父皇再给你择一门亲!” “将来琴瑟和鸣,让他后悔死去!” 长乐擦掉眼泪,“父皇,长乐不想成亲了。” “这怎么行!” 李二满脸震惊,哪有皇室公主孤独终老的。他得国不正,生怕别人议论子女遭报应,这绝不能接受。 “女儿只想在学院读书。” 长孙皇后忙劝道:“长乐,不要说傻话。你现在才十几岁,将来年纪大了,没有家庭夫婿怎么办?” 李二大怒道:“绝不可能!你太任性了!朕明日就下旨招婿!” “我不会去的。” 长乐坚定的摇头,与皇帝对视。 “反了反了!” 李二大声咆哮,女儿从小向来听话,现在竟公然违逆。他伸手想打女儿,又转个弯把桌椅拍倒。 长乐跪在地上,却没有松口。 巨大响声惊动外面的人,但谁也不敢进来。张阿难跑进来,一把抱住他,劝道:“陛下,公主还小,有话好好说。” “除非你死,不然就要嫁人!” “陛下!” 长孙皇后浑身一震,高声疾呼。 长乐抬起头,目中一片朦胧,颤声道:“父皇……女儿没几年活了,求你……不要逼丽质。” 李二身形踉跄,如遭雷击,满腔怒火散个干净,只剩无尽慌张。 “长乐,长乐,别这样说,父皇都依你。” 第35章 错了错了 “没了?” 李锦绣撑着下巴,定定看着对面的杜河。 “没了。” “真不后悔?” 杜河哈哈一笑,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后悔的,你以为那驸马好当啊。我堂堂大丈夫……” 他话没说完,怀里就扑进一个身躯。 “殿下很伤心吧。” 杜河抚着她青丝没有说话,他至今不敢回想长乐眼神。但人生就是这样,总是要不断的取舍。 她有皇帝、有皇后,有城阳有太子,万千宠爱都在身上。 李锦绣什么也没有,只有疯掉的母亲。 和他。 “很快会过去的。” “嗯。” 怀里人舒服的拱拱,贴在他胸口上。屋外细雨纷纷,屋内安静非常,谁也没有说话,享受难得的温馨。 “当当当……” 门外响起敲门声,“主人,宫中急召公子。” 两人从拥抱中分开,杜河头皮发麻。早朝李二心情就不好,这会急召他。不会是要找自己算账吧。 “去吧,老实一点。” 李锦绣笑嘻嘻的,她知道没有危险。 “回来再收拾你。” 杜河撂下一句狠话,离开小楼,山庄门口,一个太监正在等他。看到他出来,才松一口气。 “侯爷快走吧,陛下等着呢。” 杜河纵身上马,身后二十个部曲紧紧跟随。 进了宫门,张阿难已经在等候,这大太监微佝着身子,脸上无比恭敬。但杜河知道,他就是暗卫的首领。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往太极宫走。 “侯爷,陛下……很生气。” “我会小心的。” 时值下午,太极殿光线昏暗,里头看不见一个人。杜河心中犯怵,刚要询问张阿难,一个事物砸过来。 他吓一跳,连忙侧身躲过。 “小王八蛋!” 一声大喝震耳欲聋,李二捏着书卷抽来。杜河原不打算躲,奈何他没完没了,那书卷又重,没几下打的身上生疼。 “错了错了。” 他一边喊一边跑,后头李二紧追不舍。 “站住!” 君臣两人一追一逃,在这大殿绕圈圈。李二到底多年不动武,身法没他灵活,被绕着柱子走,硬是没追上。 张阿难生怕喊他帮忙,连忙退出大殿。 许久之后,李二扶着柱子喘气,杜河跑得满头大汗,劝阻道:“陛下,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 “你还好意思说!” 李二大怒,书本砸来,杜河也不躲了,肩膀上挨一下结实。 “臣也是无奈啊。” 杜河连连叫屈,李二打到他了,怒气稍稍降低,冷哼一声负手往御座走。“朕问你,长乐差哪了!” “殿下哪都不差。” 杜河连忙拍马屁,“殿下继承您的聪慧和娘娘的美貌,天下无双的人物,怎会比别人差呢。” 他擦擦汗,李二还是留情了,桌上放着可是热茶。 李二瞪眼道:“那你为何拒绝。” “因为我和陛下一样,都是有良心的人。”杜河苦笑一声,问道:“臣打个比方,皇后娘娘不在了,您还会立后吗?” 李二不假思索,“除了观音婢,谁能当得起皇后二字。”他似乎反应过来,一脚踹翻杜河,“打的什么破比方!” “是是。” 杜河也不生气,笑嘻嘻认错。 “朕的女儿,难道比不过……” 李二本想说还比不过商女吗,说到一半又闭嘴。这小子把自己归于一类,骂他等于骂自己没良心了。 他虽然是皇帝,但也是讲道理的人。强迫臣子娶公主的事,他干不出来。 “现在长乐不肯嫁人,你说怎么办?” “啊,怎么会这样。” 杜河心中微惊,他从未让长乐不嫁人。既然做出取舍,他就坦然面对。只是……长乐也太拗了些。 李二眉毛一拧,你还好意思说。 “那个……”杜河犹豫片刻,低声道:“恕臣直言,殿下嫁长孙冲后,不见得多快乐。您何必执着。” 李二长叹一声,他慧眼如炬,怎么看不出来。只是木已成舟,两边都是体面人,谁也开不了这口。 “她不嫁人,将来朕走了她怎么办?” 杜河默然,李二的亲情,都在皇后的几个子女身上了。 “可能只是赌气,将来会想通。”杜河想了想,又劝道:“殿下这病,最忌讳心情郁郁,您逼急了她,只怕病情加重。” “只能如此了。” 李二无奈说道,又想起罪魁祸首,一脚将杜河踹翻。 “都是你惹的祸!” “是是。” 杜河拍拍灰尘,反正也不疼,辜负人家女儿,总得出出气不是。长乐还是太傻了,可惜他不能再相见了。 “长乐要出事,朕饶不了你。” 李二不讲理甩下一句,气呼呼的坐下。 杜河苦笑道:“陛下,您是她的父亲,您有多久没见她衷心笑过了。” “朕……” 李二欲言又止,似乎承认了父亲的失败。 “长乐在深宫长大,从小知礼仪守规矩。但你们这些期盼,对她何尝不是枷锁。不如放她自由些,像城阳殿下一样快乐。” 李二哑口无言,这些年长乐让成亲就成亲,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看似乖巧无比,可总让人觉得她不快乐。 “朕知道了。” 杜河不再相劝,殿内陷入沉默。 “张江的事,你怎么看?” “意料之中,河北到处是他们的人。” 李二收起情绪,“张江三族,明日西市处斩。这些世家,当初联姻不肯,现在又挑战朕的底线啊。” 他说的联姻是太子的事,求娶崔氏女被拒绝。 “你明天去看看他。河北那边,如果有证据,朕就不会管你了。” “是,陛下。” 杜河心中翻起波澜,卢氏和张江在长安掀起的风浪,惊扰到这位雄主了。他已下决心,削弱门阀的力量。 “陛下,崔舟行……” “你回去吧,朕心里有数。” 杜河离开大殿,遥望着立政殿,终究不敢再去。 按李二说法,只要有证据,河北的事全交给他处理,意味着他重掌生杀。但既然如此,为何放任崔舟行拜访高官。 他只要露出不满,连长孙无忌都不敢和崔舟行走近。 皇帝的心思,真难猜啊。 他在街上走着,忽而身后一阵马蹄,岳菱纱在他旁边勒马,“黑脸儿,后天二月二,有空一起踏青吗?” “岳姑娘相请,杜河自然愿意。” 岳菱纱俏脸满是笑,“那我后日来找你。哎呀,快宵禁了,我先走了。” 她急急忙忙如一阵风,杜河摇头失笑。这姑娘心思单纯,就差把对他的好感写在脸上了,这让杜河疑惑。 老子真帅到这一步了? 算了,美人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 第36章 什么狗屁理论 大理寺监狱。 即使是白天,这里也是阴气森森。只有高高屋顶上,射进来几道光。两边犯人蜷缩着,像阴暗的巨大老鼠。 “侯爷这边请。” 狱卒是老熟人了,殷勤替他引路。 在监狱的最深处,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地上,他手脚带着镣铐,散发遮住脸庞。白色囚衣上,沾满了灰尘。 “这是张大人,小人告退。” 狱卒很识相,通报姓名后就离开。 牢中的张江听到动静,抬起头看着杜河。原本灰暗的眼眸发生了变化,一股强烈的恨意从中迸发出来。 “杜河!” 他咬牙切齿,似要生吞活剥杜河。 杜河毫不介意,微笑道:“张侍郎,马上要死了,聊聊?” 这次李二动了真怒,查明后直接夷三族,连五复奏都省略了。大理寺和两个宰相都没意见,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朝中谁都知道,李二发怒时是无情的。 张江沉默许久,就在杜河要离开的时候,他终于开口。 “坐。” 杜河也不嫌脏,盘腿坐在地上。张江是皇帝处斩的人,狱卒不敢打开牢笼,两人隔着牢门对坐。 “张侍郎拼着夷三族,也要杀我,值得吗?” 张江发出呵呵两声笑,“云阳侯,我其实挺佩服你的,做人磊落,有情有义,诗文也是一绝。” “过奖了。” 杜河微微拱手,以示感谢。 张江似乎在回忆,“我十岁时家道中落,父亲死母亲病。卢老爷子得知后,请大夫救我母亲,送我去私塾读书。” 张江继续道:“我得卢家举荐,从一介兵曹升到侍郎。卢老爷子从不求回报,甚至让我安心报国。此恩如何?” “恩重如山。” 杜河表示赞同,这是世家招揽死士手法。他们挑选有潜力的人给帮助,要人给人,要钱给人,甚至多年付出不求回报。 但一到家族存亡,这些人脉就是巨大力量。 如果不是杜河动作太快,卢氏北祖香火不会断绝。 “是啊,恩重如山。” 张江朝着东北方向拱手,又厉声道:“可是你杀了他们!你毁了卢家!还打了卢大小姐!你必须死!否则,张江何以做人!” “呵呵……” 杜河看着癫狂的他,发出不屑的冷笑,“你是刑部侍郎,官职不算小了。甘心赴死,勇气可嘉。你对得起卢家,可你对得起大唐吗?” “对得起河北道死掉的百姓吗?” “就因为有卢氏支持,叛军在河北大杀特杀。你可见过一家老小的尸体?可见过幼童的哀鸣?” “整个河北道,死尸无边无际!” “这,就是你的恩主,卢家造的孽。” 杜河声音震耳欲聋,震得远处狱卒探头张望。 张江站起身体,铁链哗啦响,他抓在牢门上,双眼里尽是血红,狂吼道:“那又怎么样!不过是贱民而已!他们不识字不懂法!” “卢家几百年传承,书香门第!是顶级的门阀!一群只会种地的贱民!没有资格和卢家比!” “蝼蚁死再多,也影响不了国家!” 杜河大受震撼,这是什么狗屁理论!不识字不通法,不是你们剥夺资源了吗?他们用尽全力,也只能保证不饿死! 你们呢,拿着剥削的钱谈风月,自诩人间一流。 狗屁! 但他没有争论,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李二让他来,不就是出气的吗?既然如此,那就出气吧。 “你会夷三族。” 张江狂笑道:“他们受我之恩,也当受我之罪。” 杜河看着这个偏执的硬骨头,莫名觉得好笑,轻声道:“可惜你不行,别说北祖大房,二三四房都得死!” “你猜一猜,为什么我还是河北道大总管。” 他的声音低沉邪气,仿佛蛊惑人心的恶鬼。 张江浑身一震,脸色苍白无比,他的信仰在崩塌,他终于明白,杜河出手的背后,是权倾天下的皇帝。 “不不……不可以” 杜河心情很好,转身缓缓离去。 “你先去,他们很快就到。” 在他走到长廊尽头时,身后一阵铁链响动,张江眼中冒着癫狂的光芒,死死盯着杜河,发出恶毒的诅咒。 “用不了多久,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杜河停顿瞬间,迈步离开大牢。 …… “陛下也真是的,下这么重的手。” 杜河坐在椅子上,享受肩上的清凉,旁边香风扑鼻,一只小手温柔涂着药,一边吐槽当朝皇帝。 李二是武人,含怒出手,即使是书卷,也打出一片淤青。 “算啦,好歹在牢里出了口恶气。” 杜河笑着安抚,李锦绣涂完药,又替他整理衣裳,清冷严厉的小楼主人,宛如热恋的少女。 “长安一切未知,我们的人要动吗?” “不,先别动。” 杜河眉头微拧,为避开皇宫暗卫,黑刀收起了爪牙,现在长安的情况,他只能看到表面的了。 “长安这诡谲的气氛,陛下岂会察觉不到。” 李锦绣点点头,“也是,咱们这位皇帝,可是玩弄权术的宗师。只不过君临天下后,就不屑于用了。” 杜河笑道:“水推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 由于是室内有暖炉,李锦绣没穿短衫。白嫩的肩颈散着柔光,襦裙下胸脯鼓鼓,让他忍不住躁动。 “不许胡闹。” 李锦绣拍掉他手,轻轻瞪他一眼,“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发生。这种迷雾的感觉,让人心头不舒服。” 杜河快速伸手抓一把,笑道:“挺舒服的呀。” “哎呀,再闹生气了。” 他不再调笑,伸手抱着李锦绣,道:“放心放心,陛下会处理好一切。这,是皇帝的长安。” “算啦,反正有你在。” 她依偎在怀里,满脸都是娇憨。 两人温存一会儿,杜河离开小楼。刚下楼梯,一个娇小的身影走进来,正是那风格火辣的蛮女。 那蛮女看到杜河,也大是惊奇,“咿,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昆仑奴连忙抓她袖子。 “花姑娘,这是我们侯爷。” “哦,李掌事的男——” 蛮女说到一半,连忙捂住嘴巴,只是眼中好奇,怎么也盖不住。 杜河向她微微颔首,离开小院子。只听身后蛮女说六诏吐蕃的词,他没接触那边,很快抛在脑后。 第37章 我坏起来你不敢信 二月二,踏春时。 杜河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就照顾园中植物,等他除草完毕。仆人来报,岳菱纱来拜访了。 “快请——” 他心中奇怪,春游也不至于那么早。但来者是客,还是要招待一下。 “黑脸儿,你堂堂侯爷,也赤脚踩泥啊。” 耳边传来嬉笑声,岳菱纱穿着蓝色襦裙,上臂披着薄薄一层纱,头顶半翻髻,大眼睛灵动活泼,又带着江南温婉。 “岳姑娘,踏春也太早了吧。” 杜河笑着和她说话,一边用水冲洗着脚。仆人端来茶水,岳菱纱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在一旁。 “不早不行,要去城北呢,二十多里路。” “可是去白羽湖?” “对啊对啊。” 杜河知道那地方,长安往北二十多里,有一个小湖,每年二月,湖边白玉兰盛开,宛如浮空之羽,故名白羽湖。 “这么大侯爷,连个丫鬟都没有。” 岳菱纱见他冲脚不便,撸起袖子就帮忙。她精心打扮过,琼鼻樱口,胸脯高高鼓起,离近了更觉得诱人。 “有劳岳姑娘了。” “就不能名字嘛,老是岳姑娘岳姑娘。” 她扔下盆拍拍手,似乎很不满。杜河心想你老叫我黑脸儿,但她天真浪漫,杜河也不和她计较。 “稍等,我换身衣服就走。” 岳菱纱推他后背,催促道:“快去快去,姐姐还在马车等呢。” 杜河顿时明了,岳菱溪一个未亡人,自然不便拜访,会影响杜河名声,这女子成熟体贴,让他很有好感。 等他换好衣裳,府门口停一辆马车。 杜河翻身上马,身后部曲正欲跟上,却被他拦住,“你们懂点事啊,我跟菱纱姑娘踏青,不许跟着。” 岳菱纱见他说得暧昧,不禁脸色发红。 “侯爷,安全要紧啊。” 张寒苦苦相劝。 这时,马车里露出一张脸来,正是成熟美丽的岳菱溪,她柔声劝道:“还是带着吧,上次吓人的很。” 杜河大手一挥,“案犯都被斩首,没有危险了。” 他有些置气,仿佛男人尊严受到挑战,不满的说道:“难道岳姑娘不信,我能保护好你吗?” “走。” 车夫赶着马车,一行人直往城北。 杜河自然不便进马车,独自骑马在一旁,出了城门,岳菱纱按耐不住,也跳出来和他骑马并行。 “菱纱,你这一身武艺很厉害啊。” 见他从善如流,岳菱纱挂着浅笑,不过很快就黯淡下去,“从小学武,可爹爹和姐夫被杀,我毫无办法。” 杜河在嘴上打一下,“瞧我这不会说话的,勿怪。” 岳菱纱似要伸手阻拦,又收回手嗔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早就想开了。你打自己干嘛。” 她忽而噗嗤一笑,说一声傻黑脸儿。 “菱纱笑起来真好看。” 杜河心怦怦直跳,笑着夸一句,惹得她又脸红不已,不过心情似乎很好,小腿在马肚上晃悠。 “你们两个,我还在啊。” 帘子掀开,露出一张成熟妩媚的笑脸。 “姐姐别乱说。” 岳菱纱顿时大急。 杜河脸皮厚倒是无所谓,笑道:“岳娘子也不差,不如你们改名叫倾国倾城吧。” “呸,浪荡子。” 岳菱纱轻呸他一口,嘴角却掩不住笑意。岳菱溪眼波流转,轻轻横他一眼,藏着无限风情。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半上午就赶到白羽湖。 今天天气很好,春日撒在身上,也不觉得冷。白羽湖不过三顷,平湖若镜,湖畔玉兰花盛开,倒映在水波里,景色美轮美奂。 湖畔三三两两,有不少人在踏青。 岳菱纱提着裙子,在草地上奔跑,时而对着湖水欢呼,时而远眺群山,一身少女活泼可爱尽显。 杜河和岳菱溪并肩,沿着湖畔游玩。 “菱纱很喜欢这里啊。” “是啊,可能太像江南了。” 岳菱溪声音磁性沙哑,她身材修长,只比杜河矮半个头。行走之间,丰腴的身材若隐若现。 “听岳娘子的语气,很久没回江南了。” 杜河微笑回应,她头发梳成双螺髻,露出白玉般脖颈。一身红色襦裙,淡淡的香味从旁边飘来。 “五六年了。” 岳菱溪感叹着,含笑看着妹妹身影。 “独自打理布店,应该很辛苦吧。” “谈不上辛苦,就是权贵子弟,总来骚扰,若不是爹爹留了些人脉,奴家这身子,早不知被谁夺走了。” 杜河笑道:“日后有事,可提我的名字。本侯在长安,还是有些凶名。” “噗嗤……” 岳菱溪捂嘴轻笑,“何止是凶名啊。当初妹妹说认识一个叫杜河的,小女子吓得不行,这哪能惹得起。” 杜河哈哈一笑,“现在发现云阳侯英俊潇洒,翩翩有礼了?” “呸。” 岳菱溪俏皮一笑,嗔道:“倒是和外面形容的不符,英俊嘛,只能说有一点点。但是人很好。” 杜河笑道:“我坏起来,你不敢相信呢。” “嗯?” 岳菱溪已为人妇,很快反应过来,不过没有生气,只是眼波流转,欲拒还迎一般,勾得他心痒痒。 啧…… 这两姐妹一个娇俏可爱,一个成熟妩媚,若能收入怀中,床笫之间,该是何等奇妙的体验啊。 岳菱纱跑过来,打破微妙的气氛。 “黑脸儿,你陪着姐姐。我有点事……” 杜河愕然道:“什么事?” “哎呀,别问。” 岳菱纱跺跺脚,飞快跑开了,杜河顿时明白,是女儿家的私事。岳菱溪不放心妹妹,叫过铺中的车夫。 “赵六,去跟着她,莫要跑丢了。” 那伙计是个老实人,忙道:“掌柜放心,小人对这片熟,保管丢不了小姐。” 等两人都离去后,湖畔一下安静下来。杜河陪着她越走越远,两人都没说话,直到游玩的人都只能看到影子。 “侯爷哪里坏了。” 岳菱溪接过刚刚话题,眼中带着羞涩。 杜河忍无可忍,一把搂过她身体,触手细腻娇软。她低呼一声,就被带到树后,不禁羞红脸颊。 “让岳娘子见识一下。” 杜河缓缓靠近红唇,气息炙热扑人。 “等一下。” 岳菱溪难以自持,撑住他胸口,低声道:“菱溪已是残花败柳,日后不求登堂入室,只求有个安身之所。” “当然。” 杜河爽快答应,去捉她红唇,只觉口中一片清甜。他大手伸到腰后,握住两团丰腴,心中火气旺盛。 岳菱溪气喘吁吁,热情和他回应。 在这风光好的野外,真是别样刺激啊。 就在杜河准备下一步时,远处传来赵六呼喊声。两人心中一惊,收拾好衣服,闪身走到亮处。 那伙计看到他们,连爬带滚奔来。 “掌柜,不好了!小姐被人堵了!” 岳菱溪吓得花容失色。 杜河眉毛一凝,问道:“在何处?” “西……边不远。” 杜河大怒,太岁头上还有动土的,他翻身上马,眼见岳菱溪还在发呆,伸手将她放在后面,疾驰而去。 第38章 杀了她 他纵马奔出片刻,四周人烟静谧。岳菱溪搂着他腰,胸脯随着马摩擦,但眼前情况紧急,两人都没心思。 “请侯爷救妹妹。” “放心。” 再行走百步,树下停着五辆马车,七八个仆人,围着岳菱纱拉拉扯扯,她脚步踉跄,似乎是中了什么招。 “住手!” 杜河大喊一声,顿时响彻四野。 “救我。” 岳菱溪连忙呼喊,声音透着惊慌。 杜河勒马停住,眉毛一凝,大声喝道:“老子是云阳侯,你们是谁的家奴。青天白日调戏女子,不要命了么?” 几个仆人被他震慑,一时不知道开口。 杜河正要继续训斥,忽而感觉身后有异,一团寒光直插腹部,他反应极快,双臂一震,身后那人就倒飞出去。 杜河拔出横刀,“你敢害我!” 岳菱溪在空中翻个跟斗,稳稳落在地上,笑道:“侯爷果然武艺不凡,如此紧急,也能避开这一击。” 她身手利落,分明有武艺在身。 “他吗的,果然没有白给的女人!” 杜河低骂一句,问道:“你们是谁的人,胆敢谋害朝廷官员。现在立刻离去,本侯可既往不咎。” 岳菱溪娇笑道:“侯爷吓不住奴家呢。怪只怪你色字当头,非要逞英雄不带护卫,那奴只有不客气了。” 那七八个仆人亮出兵刃,反而围向杜河。 “姐姐,这……怎么回事!” 岳菱纱满脸都是不解,怎么好好的,姐姐会跟杜河打起来,姐姐什么时候练武的?这些人是谁? 杜河朝她一笑,“菱纱还不明白吗?你姐姐设陷阱杀我。” “不不……这怎么可能……” 岳菱纱如遭雷击,小脸一片苍白,求助般看向岳菱溪。后者神色凝重,挥手道:“你先走,我回去再解释。” “凭这几个人,就想拦住我?” 杜河轻蔑一笑,手持横刀警戒。 岳菱溪道:“侯爷武艺,奴家早有耳闻。我们自然是拦不住的,不过,他们……你看留不留的下呢。” 林中走出十几个汉子,手中端着一物。 杜河瞳孔微缩。 军弩! 这下麻烦了,纵然以他的武力,也很难避开弩箭。 他把刀扔在地上,坦然道:“左右逃不掉了,但我死之前有一些问题,不知岳娘子能否解答。” “说。” 岳菱溪也不着急,此时静谧无人,她很想听听,杜河要说什么。 “菱纱不是你的人?” 岳菱溪表情不自然,道:“是我妹妹,但她不知情。我把她支走,理由是想和你表露心迹。” “所以,她就信以为真了?” “对。” 岳菱纱一把挡在杜河面前,满脸都是泪水,“姐姐,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说喜欢他,才让我接近的吗!” “对不起……” 岳菱溪面露苦涩,道:“你回来,这事我以后再解释。” “回去吧。” 杜河轻轻推一把,她似乎中了迷药,立刻倒向前方,岳菱溪扶住她,交给身后两个部下带走。 “看在妹妹份上,我不会让你死的痛苦。” 十几个弩手缓缓靠近,箭头泛着寒光。 “不要……姐姐不要……” 岳菱纱哭泣着挣扎,但她没有力气,不能移动分毫。 杜河看着靠近的弩手,举起双手,似乎放弃抵抗,叹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背后是谁?” 岳菱溪很警觉,“我不会说的。” 杜河不屑道:“估计是獐头鼠目之辈,可惜你这美人,被这等人糟蹋。” “放屁!他……” 岳菱溪大怒,说到一半又闭嘴。 杜河微笑道:“是崔舟行。” “杀了他!” 岳菱溪脸色大变,连忙挥手。 “不要!” 岳菱纱发出沙哑的尖叫,一阵弓弦震动,然而杜河却好好站着,那些弩手反而惨叫,倒在地上。 远处密林中,二十几个持弓部曲钻出。 “你……” 岳菱溪脸色大骇。 “我这些军中兄弟,最擅弓箭,准头没让你失望吧。” 杜河满脸笑意,二十几个部曲快速靠近,横刀散发寒光。两个抓着岳菱纱的人,看着一地死尸面面相觑。 一道人影快速接近,短刃直刺他胸膛。 “当!” 横刀摩擦出火花,杜河抽刀招架。岳菱溪武艺居然不俗,刀刀不离要害,但相比于他,还是有些不够看。 他反手格飞短刃,一脚将岳菱溪踢倒。 这女人捂着腹部,一时爬不起来。 “侯爷……” 张寒恭敬行礼,部曲精锐抽刀,横在岳菱溪脖子上。余下两人大骇,抛下岳菱纱,转头就往林中跑。 嗡嗡…… 一阵弦动,两人扑倒在地。 “你是怎么发现的!” 岳菱溪脸上再无妩媚,只有一脸不可置信。 杜河扶住岳菱纱,笑道:“岳姑娘,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凡是送上门的,不是诱饵就是陷阱。” “不可能,明明没有破绽。” 岳菱溪低声说着,脸色苍白一片,“我在长安十年,没人知道身份。” “你有个最大的破绽。一个美人,尤其是你这样的美人,在长安抛头露面,竟然没有成为权贵禁脔,这违反常理。” 杜河露出一口白牙,“在下也是权贵,深知他们的德行。”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替你挡了。能在长安挡权贵的,必然是大人物,大人物的女人靠近我,难道是看我长得帅?” 张寒适时拍马屁,“侯爷确实帅。” “就凭这个?” “这个不够。” 杜河摇摇头,怜惜的看着岳菱纱,后者泪流满面,早已说不出话。 “菱纱单纯天真,我没有怀疑她。” “张侍郎临死前,被我攻破防御,大声诅咒我,很快就会见面。这就不得不起疑了,而且——” “这手段太熟悉了,真他吗亲切,抛出一个诱饵,打消我的警戒,张靖玄用过这招,本侯差点死在那。” 岳菱溪无语,叹道:“侯爷智谋超群,菱溪佩服。” “就是亏吃得多。” 杜河摆摆手,连连谦虚。 “菱溪甘愿赴死,请侯爷放过菱纱。” “可以,她是无辜的。” 岳菱溪竭尽全力,嘶哑喊出声,“不要……黑脸儿,求求……。”她遭逢大变,眼中泪珠不断,满眼都是哀求。 “回江南去吧,妹妹,对不起……” 岳菱溪怜爱看她一眼,缓缓闭上双眼。 杜河大手盖住岳菱纱双眼,表情逐渐冷酷。 “杀了她!” 轰轰轰…… 远处马蹄声如雷,上百的骑士冒出身影。 所有人都惊愕不已,杜河道:“你通知武侯卫了?” “没有啊。” 张寒一头雾水,忽而脸色大变。 “快走,是敌人!” 第37章 黄雀 杜河也看出来了,明显不是武侯卫装束,而且来势汹汹。 “看来,侯爷敌人不少。” 岳菱溪睁开眼,忽而翻身而起,她身法极其快速,众人还在震惊中,眼睁睁看她逃进密林中。 “进林子!” 杜河管不了她了,急忙抓着岳菱纱走。来的骑士有一百多人,凭他二十几个无甲步兵,根本没法打。 嗡嗡嗡…… 一阵箭雨,落在他们停留的地方。 一个声音大喊,“找出来,一个不留!” 杜河顾不得密林荆棘,抱着岳菱纱狂冲。他娘的,长安周围,哪来的大队敌人,十二卫都是饭桶吗! 身后密林簌簌作响,无数敌人紧追而来。 “剁剁剁……” 箭雨钉在树上,发出阵阵响声。四周传来闷哼,已有部曲中箭倒地,张寒带人跟着他,挥手打落箭矢。 好在林子很密,箭雨很快失效。 “认路吗?” 杜河衣裳被刮破,大声询问张寒。 “那边!” 张寒一指南方,众人连忙逃命。自从岳菱纱约踏春,他就查探过地形,对这密林还有记忆。 “叮!” 又一支利箭射来,被杜河单手劈落。十几个敌人,已在身后三十步内,在他们身后,更有无数敌人。 “徐力,你队阻击。” “诺。” 一个汉子应命,带着四人回头。不一会儿,身后响起交战声,杜河心中不忍,却被张寒催着走。 “走走,快走!” 奔出不过五十步,身后交战声停歇。杜河心中一沉,就在顷刻间,他部曲中五人全部阵亡。 不对! 部曲是打过河北的精锐,怎会这么快就败了。这不像是军中的人,反而更像是精通武艺的江湖人。 他脑中划过一道闪电! 是张亮的义子! 这些人是张亮的人,这厮借病留在长安,就为了杀他,他手下义子精通武艺,杜河记忆深刻。 但他没法多想,只能先逃命。 白羽湖这么大动静,十二卫很快会察觉。只要撑到一时半刻,很快就有援军赶到。 “那有地方躲!” 南面树木密布,斜坡上有一口岩洞。杜河来不及多想,带着众人钻进去,洞口只有丈余宽,曲折幽暗,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守住入口!” 六名部曲持刀守住入口,不一会儿,三个敌军涌进。部曲长刀直劈,瞬间杀死三人,余下敌人不敢再进。 杜河将岳菱纱放下,持刀守住门口。 不到片刻,黑乎乎几团东西飞来,部曲持刀劈去,发出叮当响声。耀眼寒光炸开,一团人影急速突进。 张亮手底下的高手! “当当……” 兵刃相交出花火,两名部曲跌倒在地。杜河一惊,这狭窄地形被突进来,只有面对面互砍了。 他暴喝一声,横刀如电掷出。 刀光一闪而没,被那人格飞,杜河揉身扑上,一拳命中他腹部,打得他倒飞而出。 正在这时,洞中刮起一阵腥风,猛烈的嘶吼声中,一团黑影冲出,竟是一头看不清模样的猛兽。 那猛兽四爪朝地,朝着岳菱纱狂奔。 “救我……” 她骇得连连挣扎,奈何药力未去身上无力。 “草!” 杜河一拳将进攻敌人击飞,大步朝着猛兽靠近,待靠得近了,才发现是一头棕熊。那畜生人立而起,爪子拍向岳菱纱。 杜河暴喝一声,右拳捶在它胸口。嘭的一声巨响,那棕熊摔在墙壁上,它狂性大发,搅起无数碎石。 “上上!” 余下部曲反应过来,乱刀齐上,洞中血腥飘散,棕熊渐渐没了声息。 “娘的,是个熊穴,侯爷没事吧。” 杜河摇摇头,右拳火辣辣的,黑暗里也看不清楚,“没事,你守好洞口,不要让他们进来。” “诺。” 他蹲下身体,低声道:“有没有事?” “没有。” 杜河松口气,刚才惊出一身冷汗,这种猛兽爪子如匕首,真要一爪拍下来,这小姑娘怕要立刻毙命。 “外面什么动静!” “没人冲了。” 杜河不敢大意,他刚刚一拳下去,那不知名高手应是死了。余下人被震慑,但绝不会善罢甘休。 “娘的,哪来的黄雀。” 张寒咒骂连连,这可是在长安啊。 “张亮的人。” 杜河拾起刀,附在墙壁上侧耳听。 “鄅国公?他不要命了么!” “兴许是真不要命了。” 杜河苦笑回答,这深山老林的,援军什么时候才来。他以身做饵,想勾出一条大鱼,结果鱼的后面,跟着条大鲨鱼。 嗯? 不对。 他侧耳去听,地面传来沙沙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拖动。他很快反应过来,外面的人打算用火烧。 “糟了,他们要用烟攻。” 杜河低骂一句,道:“去深处看看,有没有出口。” “诺。” 两个部曲往里走,片刻之后回报,洞穴已经见底。杜河撕下衣服,缠在受伤手腕上,决心拼死一搏。 “熏下去就没战斗力了,准备冲出去。” “诺。” 张寒清点人数,二十五人还有十七人。都是征战河北的精锐,全逃出去没戏,掩护侯爷还是有机会的。 “诸位,挡刀的时候到了。” “明白。” 杜河蹲下身体,将岳菱纱负在背上,笑道:“等会能动了,自己下来跑。姑娘家家还挺重。” 岳菱纱没有说话,但他脖间一片清凉。 “我数三个数,一起冲。” 张寒抢过指挥权,领头必然遭受攻击。 “三!” “二!” 猛然外面响起喊杀声,张寒愣在原地,随后喜道:“侯爷,援兵来了。不知是武侯卫还是左骁卫。” “这么快?” 杜河有些起疑,武侯卫二十多里,再快也要半个时辰,左骁卫也有十里地。不会是张亮用计,骗他出去吧。 但事实上他多虑了,外面响起熟悉的声音。 “大总管,你还好吗?” 是阿史那社尔,左武侯大将军,杜河心中一松,这是李二嫡系。他走出山洞,阿史那社尔正在等他。 “阿史那将军,你怎会在此。” 阿史那社尔身材魁梧,盔甲鲜明骑在马上,笑道:“陛下早察觉到,鄅国公心思不明,命我监视他。” 杜河心中一震,黄雀之后的猎人,原来是皇帝。 “抵抗者全杀!” 阿史那社尔大声下令,密密麻麻的甲士,围着整座山头。有些武艺高强的贼人,想突破阵型,被弓弩无情碾压。 任你飞檐走壁,也敌不过弓弩。 树林中喊杀震天,一个个贼人被杀死。 阿史那社尔见战场没有悬念,拱手道:“鄅国公用了疑兵计,耽搁了些时间,幸好大总管没事。” 杜河摆摆手,笑道:“感谢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可惜,崔舟行应该跑了。” “跑不了他。” 阿史那社尔神秘一笑。 杜河顿时明白过来,看来崔舟行也是监视目标。也是,李二从玄武门杀出来的人物,真正的谋略大家。 杜河和阿史那借马,载着岳菱纱回长安。 李二既然出手,所有风波都会抹平。他是大唐的皇帝,拥有绝对实力和自信。 第38章 难得有情郎 长安已经戒严,十人一队的甲士,不断的巡逻。 城门盘查更加严密,除去有限武将,其余人等,一律不得进出。张亮的动武,触碰到皇帝的底线。 杜河身份特殊,没有人阻拦他。 他把岳菱纱带到杜府,这姑娘一天之内,历经两次变故。抱膝坐在地上,身躯仍有些颤动。 “布店回不去了,你暂时在这吧。” 杜河单手缠着绷带,神色十分冷静,杀熊那一拳,让他拳头挫伤严重。 “你能救姐姐吗?” 岳菱纱涌出大颗泪珠,她衣裳刮的破烂,脸上也有污渍,像个被人抛弃的流浪猫,狼狈又柔弱。 “救不了。” “求求你,救救她。”她爬过来,抓着杜河手臂,“只要你救她,菱纱愿意为奴为婢,终生伺候你,做什么都行。” 杜河长叹一声,看着她的眼睛,“她背后是崔氏,此事一出。陛下定然震怒,不是我能掌控了。” 他轻轻拨开岳菱纱的手,“你姐姐对崔舟行依恋很深,回不了头了。” “不!你是个大恶人,你想杀了她。” “是的。” 杜河坦然承认,淡淡道:“我身上有很多人的命,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存在。你姐姐要杀我,她就必须死。” “为什么!” 岳菱纱眼泪狂涌,喃喃道:“为什么,你们都要权衡利弊,姐姐是,你也是,明明大家都很开心啊。” “人要做出很多选择的。”杜河回应她一句,终究不忍心,道:“我可以答应你,只要她离开长安,就不会去找她。” 岳菱纱点点头,沉浸在悲伤中。 杜河没有说话,事情发生在城外。岳菱溪有足够时间离开,但从她语气看,她还是会回来的。 回来就得死,岳菱纱注定要失望了。 他离开屋子回到花园,外面马蹄声阵阵,催促的人一阵心烦。李二接手后,这事就跟他无关了。 时间已经下午,长安恢复平静。 “岳姑娘没吃。” “不用管她。” 杜河点点头,她需要时间冷静。就在这时,门外仆人来报,宫中来了太监,正在门外等他。 李二要见他? 杜河赶到门外,那人气息悠长,竟是宫中暗卫。 “见过侯爷。”太监恭敬行礼,又道:“陛下有令,抓捕由您负责。我们已找到崔舟行的踪迹。” 杜河微微一怔,很快明白李二意思。 河北道的事,他是顺着皇帝暗示做的,只不过都没有挑明。李二的意思很明显,他不会让臣子背锅。 他真是一个好老板啊。 “我也去。” 岳菱纱扑出府门,眼中全是哀求。杜河用眼神询问,那太监微微点头。 一路跟着太监,两人赶到永达坊。这是平民区,民宅众多,几百个武侯卫围堵街道,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在这。” 太监指着一户普通民宅,八个凌厉的暗卫已在等候。 “他们没有察觉。” 杜河点点头,迈步往里走,一个暗卫憋足力气,大门哐当一声打开,里面的人被惊动,十几个汉子举刀杀来。 “侯爷请——” 太监做出邀请姿态,丝毫没有理会。 刀光在身边一丈就停止,因为暗卫夺去他们的生命。这些人身形似鬼魅,出手精准快速,一具具尸体伏倒。 “贼在此屋。” 太监走到主屋前,停住了脚步。 院中喊杀声已结束,尸体扑倒一地。这么大的动静,主屋却平静异常,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 “有人?” “一男一女。” 太监给出肯定回答,杜河微微一惊。以他的耳力,都听不出声响,这太监相貌平平,竟是少有的高手。 仿佛验证他的话,房门被大力推倒,一股浓烟散出来,瞬间看不清视野。 “公子快走!” 里面传来岳菱溪的喊声,两个暗卫冲烟雾中。 “当当当……” 烟雾中兵器撞击,已经交上手。岳菱纱刚要动,被杜河眼神制止,她手足无措,站在原地落泪。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冲上屋顶。 “呵呵,想走。” 杜河身边太监,不急不缓说一句,随后身形似电,跃上屋顶。两条人影交缠,他已与崔舟行交上手。 “嘭!” 浓雾中一个人影滚出来,伏在地上吐血。岳菱纱再也顾不上了,大叫一声姐姐,冲过去抱着她。 “带走!” 两个旁观的暗卫,刚要上前动手。 “这人我认识,可否聊几句。” 听到杜河的话,暗卫停住脚步,“可以,但我们会如实汇报。” “当然。” 杜河微微拱手,此时浓雾散去,岳菱溪躺在地上,衣裳破败不堪,她面若金纸,显然收到严重内伤。 “姐姐……” 岳菱纱搂着她,大声哭泣。 “对不起,菱纱,姐姐没有办法,要活下去,只能投靠别人。而且公子对我很好,以后会娶我呢。” 岳菱溪抚着妹妹的脸,眼中全是痴迷。 “姐姐,我们回扬州,不来长安了。”岳菱纱满脸泪珠,朝着杜河猛猛磕头,“云阳侯,求求你放过她。” 她磕头很快,额头很快血红一片。 “陛下要的人,我帮不了你。” 杜河微微让开身体,她回到长安,就在皇帝的掌握中。天子要的案犯,谁能救她呢?或许他可以,但他不会这样做。 “不要这样,菱纱。” 岳菱溪抱住妹妹,让她停止磕头。“为公子死,我心甘情愿。” 她话刚刚说完,那太监提着一个人跳下,崔舟行面色惊恐,却动弹不得。他看见岳菱溪,顿时面目狰狞。 “贱人!为什么不拦住他们!” “都是你!你惹来的祸!” 岳菱溪浑身大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颤声道:“公子,菱溪什么都给了你,杀头的事也给你做了啊。” “办不成就是废物!” “贱人,滚啊。” 岳菱溪看着眼前俊秀的脸,眼中一片凄迷,竟吃吃笑起来 ,“哈哈哈,什么有情郎,只是笑话罢了。” 杜河抽刀。 嗤! 横刀穿过她心脏,从背后透出。 “谢……谢……”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朝杜河露出感激笑容。仿佛眼前不是杀她的人,而是助她的菩提。 “你干什么!” 岳菱纱悲痛欲绝,张牙舞爪扑来。杜河在她颈上一砍,后者就倒在怀中。 “侯爷……这是案犯。” “向陛下汇报。” 杜河说完这句话,带着岳菱纱离去。 第39章 不和太监谈感情 杜府内,所有人都远离主屋。 “王八蛋!你杀了姐姐!” 岳菱纱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杜河。她咆哮着扑向杜河,拳头如雨点般砸去,宛如陷入癫狂。 杜河不躲不闪,任由她发泄怒火。 “杀了你……杀了你……” 她迷药刚解,浑身无力,拳头没造成任何伤害。忽而她张开嘴巴,一口咬住杜河肩膀,死死的用力。 她呜咽着眼泪狂涌,血迹很快染着白牙。 “啪!” 杜河双臂一抬,将她震得后退。随后在她没反应之前,一巴掌打在脸上,白皙脸上立刻浮起掌印。 “啊啊啊……” 她再次扑来,被杜河轻轻绊倒。 “你以为,大牢是街边酒肆?”杜河也冒出火气,大声呵斥她,“十八种审讯手段,你想让她都吃一遍吗?” 岳菱纱跌在地上,仿佛陷入呆滞。 “别太天真了,岳菱纱。”杜河露出残忍笑容,“牢里的人,可很喜欢美艳的犯人,有时候,死比生好多了。” 岳菱纱呆坐半晌,沉默着站起来。 “我恨你!永远!” 她眼泪消失,碎发粘在脸上,眼中无穷恨意。 “随意。” 杜河缓缓走过去,看着她的眼睛,“你可以向我复仇,但只有一次机会。岳菱纱,命是很珍贵的,不要送在我手里。” “永远都不原谅你!” 她说完这句话,踉跄着奔出屋外。 杜河走出屋外,早已不见她身影,轻叹道:“送她出城吧,不该进来的人,偏偏卷进风波里。” “诺。” 到了上午,部曲回报消息,岳菱纱已经离城东去。杜河点点头,东去只有扬州了,这是最好结果。 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终究相识一场,把岳菱溪葬了吧,岳家布店也拿下。日后若扬州有人来寻,产业一并给他。” “诺。” 以他的权势,办这些事轻而易举。 “进宫。” …… 宫门外,杜河安静等待。 长安掀起风波,鄅国公张亮不知所踪。昔日的崔家麒麟子,沦为阶下囚,武侯卫大肆出动,崔成等等十几个京官,都锒铛入狱。 “御史大夫,是个风险大的活啊。” 杜河自言自语,一个身影在靠近。 “陛下召见。” “有劳。” 来的人是张阿难,这个老太监还挂着谦逊笑容。但杜河现在不敢小看,暗卫的实力,远超他的意料。 崔舟行武功很好,数个回合就被拿下。 “云阳侯在想什么。” 杜河惊讶回神,确定这话是前方的人发出。 “我在想,公公是不是绝世高手。” 张阿难呵呵笑道:“侯爷多虑啦,咱家就是给陛下跑个腿。只要你听陛下的话……我们这些人,不会找你。” “当然,陛下是大唐明灯。” 他笑嘻嘻胡扯,张阿难不再说话。 两人走到一半,张阿难忽然停步。杜河刚要说话,就看到远处一个人影,他心中一跳,是长乐公主。 隔得太远,杜河只微微欠身。 一道目光在他手上扫过,随后再无声息。 “殿下走了。” 张阿难继续走,杜河松口气。 “几位殿下,都是咱家看着长大的,尤其长乐殿下,咱家打心底里心疼她。”张阿难脚步不停,声音却传过来。 杜河微微撇嘴,这太监今天话特别多。 “咱家是阉人,不懂男女间的感情。但还是要劝侯爷一句,有些事错过了,可就再难追回了。” 杜河没有回答,他才不跟太监讨论感情。 很快来到太极殿,李二难得没看奏疏。他负手站在殿内,高大的身影静静站着,却充满着威严。 杜河有些畏惧,这是大唐唯一的皇。 “臣杜河参见陛下。” “坐。” 李二淡淡说着,张阿难端来茶水,轻轻退出去。 “手受伤了?” “洞里有只熊,拳头崩着了。” 李二微微叹道:“这事你不能怪朕,崔舟行和张亮都在眼皮下,但那女人藏得深,朕也不知有美人计。” “陛下什么时候察觉鄅国公的。” 李二没有回答,轻轻叹道:“相识十几年,朕太了解他了。你在长安大出风头,他儿子却在黄泉下。以他的性格,能忍得了才怪。” “这也不能怪臣啊。” 杜河抱怨一句,心中却提起警觉,张亮府中,有皇帝的人啊。但他绝不会承认,这会引起君臣信任危机。 要提醒李锦绣了,否则不知道怎么死。 “确实不怪你。” 李二点点头,脸上浮现一丝痛苦,“当年朕与咬金、张亮、叔宝,包括你父,尉迟那黑厮。就如现在你和承乾、怀道一样,肝胆相照,生死与共。” “往上千年,少有陛下这般仁厚君王。” 杜河很适时拍个马屁。 “朕读史记,上面说狡兔死、走狗烹。朕当时就想,为什么会这样呢,皇帝也是人,人怎么会杀自己兄弟呢?” 杜河没有说话,他明显不是要答案。 “近些年,朕开始明白了。是权力在作怪,近臣威胁到皇权时,就不得不杀了。所以,朕改革军政,极力按住他们欲望。” 李二目光露出唏嘘,“朕想善始善终,所以赐他们国公,与国家同享富贵。他们也很守本分,从未僭越过。” 杜河笑道:“这是陛下的胸怀。” “为皇者,当气吞四海。”李二感叹一句,又道:“张亮收这么多义子,朕也忍了,只觉得他恋权,但从未怀疑他要谋反。” 杜河察觉到不对,立刻道:“国有国法。” 依照李二的性格,跟他说这么多,无非是想留张亮一命,但又担心杜河不服,拿出国法来说他。 皇帝的面子,他理应顺势答应。 但是他不能答应,张亮和他杀子之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他很早就懂得了。 “杜河,你知道朕为何喜欢你吗?” “兴许是臣讨喜。” “你讨喜个屁!”李二终究没忍住,笑骂道:“青雀的事,卢国公的事,长乐的事,哪件不是你惹得。” 杜河尴尬一笑,这些事他有理,但李二能容忍,可见对他青睐有加。 “朕之所以喜欢你,是因你虽然荒唐肆意,但从不损害大唐利益。无论是地瓜还是火药,说献就献出来了。” 李二目光直视他,叹道:“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呢?钱和权你都不缺了,朕看不明白,你做事的目的。” 杜河顿时明白,皇帝要摊牌了。河北的事太重要,他要和臣子建立信任。 “啧,陛下再等等?光靠说您不一定信。”杜河试探性问着,又连忙保证,“反正不是要谋反。” “那朕等你。” 李二爽快答应,不是谋反他就能等。 “那臣告退了。” “等一下。” 李二喊住他,脸色变得坚毅,“张亮在三水,你带人去处理吧。结束之后,去河北道处理崔家的事。” 杜河笑道,“随便吗?” “反正朕不管。” “好勒。” 杜河心领神会,陛下要用他这把刀啊。 张亮没有谋反,但他触犯禁忌了。加上去年山庄那次,这是他第二次在长安动兵,李二不再容忍了。 第40章 强敌不可留 “手心刚结疤,手背又来,你啊。” 李锦绣替他涂着伤口,脸上满是埋怨。自家公子真是,三天两头受伤,让她又心疼又无奈。 杜河凑着嘴过来,“亲一个。” “不不。” 李锦绣挥手拒绝,见他一脸伤心样,又心中不忍,在他唇上啄一下。 杜河这才变笑脸,道:“明日我去三水,处理完张亮的事。就转道河间了,短时间回不来。” “河北你安排好了。” 杜河笑道:“三州府兵都在辽东,他们拿什么跟我斗。” 回长安之前,他就以大总管的名义,截下三州兵马。现在那就几百个衙役,谁能阻挡他的大军。 “我让黑刀协助你。” “好。” 杜河点点头,又低声道:“你在天子脚下,要格外小心。我见过陛下暗卫,他们实力非常强。” “长安只留一组,其他都出去了。” 杜河这才放心,李锦绣心思缜密,而且善于推测人心,有她掌控黑刀走向,不会和暗卫冲突。 “我总把你当成去年的爱哭鬼,都忘了李娘子的厉害呢。” “人家才不爱哭。” 她有些不好意,扑在怀里撒娇,“什么李娘子,我才不要呢。在公子面前,锦绣永远是小女人。” “哪里小了,到处都大。” “哎呀,坏人。” 离别在即,少不得一番缠绵。她性格大胆,又爱煞了杜河,许多过分举动,半推半就都依他。 红帐烛暖,一夜风流无尽。 …… 细雨从天上飘洒,杜河带人出西门。 五十个精锐部曲,都跟在他身后。往西奔出几里路,路边有两个穿蓑衣的骑士,立刻打马迎来。 “见过侯爷。” 这些暗卫态度尊敬,但带着明显疏离。 杜河也不跟他们客套,点头就算打招呼,他放缓马速,“两位公公,张亮现在何处,身边有多少人?” 一个年长的太监道:“他藏在三水县,随行十三人。” “呵呵,鄅国公千算万算,还是没逃过公公法眼啊。” 杜河不经意问着,张亮没有实力谋反,一边派人去白羽湖,一边独自西潜。他任地在西域,再往西就投入高昌了。 李二肯定不允许叛国,已经传令沿途阻截。 “侯爷过奖了,就是对长安熟一些。” 杜河微微颔首,这番试探下来。暗卫爪牙应该没伸到外面去,毕竟是他们是阉人,离开长安诸多不便。 “走。” 马蹄声如雷,一行人迅速往西北。 三水县在豳州,距长安三百里路。他们都是强壮男人,一路换马不换人,深夜之后,赶到三水县城。 杜河的鱼符吊上去,城门立刻打开。 一行人纵马走在主街,年长太监问道:“侯爷,先去驿站吗?” “不了,夜长梦多,早点解决。” “诺。” 刚走没多久,前方一条火把长龙赶来,三水县令纵马赶到,他衣服尚且没系好,脸上堆满笑容。 “三水县令侯羽,见过大总管。” “不必客气,边走边说。”杜河点点头,催马往城中走,三水县是侯君集故乡,这县令八成跟他沾亲带故。 “是,人在城南。” 太监插口道:“没有离开吧。” 侯羽年纪比他大很多,但没有丝毫怠慢,笑道:“公公放心,我已派人盯着,一辆车都没离开。” “有劳。” 太监敷衍一句,侯羽也不以为意,宫中的人,可惹不起呢。 “带路。” 杜河吩咐一句,一行人赶往城南。三水县城不大,周长不过四五里,片刻就来到张亮藏身地。 那是一片民宅,黑沉沉寂静无声。 “就在这了。” 太监指着中间那栋,杜河给个眼神。身后部曲军弩上弦,离开长安,他就是大总管,随身护卫可带军弩。 火把猎猎作响,紧张的气氛蔓延。 “我们控高处。” “好。” 两个太监在柱子借力,迅速爬上屋顶。侯羽带了几十个衙役,杜河不想让他们参与,这帮人抓贼还行,抓张亮纯添乱。 “侯县令,去告诉百姓勿慌。” “是,下官这就去。” 等侯羽离开,杜河指指大门。 “破门!” 张寒大喝一声,大门应声而倒。 “什么人!” 院中立刻响起惊呼,一盏盏烛火点亮。几个持刀汉子冲出来,部曲持弩射去,几人应声倒地。 张亮义子,都是他收拢的江湖人。 三个人影窜上屋顶,与两个暗卫交战在一起。只听得嘭嘭几声响,屋檐上落下几个人,他们刚要起身,就被劲弩射死。 “鄅国公,你走不掉了。” 杜河气定神闲,朝着屋内喊着。 不一会儿,屋门大开。张亮穿戴整齐,缓缓踏出房门。 昏暗的火光下,他双眼显得格外阴鸷,道:“我说怎么城门关闭了,原来陛下早就布下罗网。” 杜河负手笑道:“你在长安动武,就该想到有今天。” 泛着寒光的箭头指向他,两个暗卫也跳下院子。猛然屋中窜出两人,持刀狂奔向杜河,可惜没走两步,就被扎成马蜂窝。 “义父……快走!” “傻孩子。” 张亮看着倒地的义子,眼中浮出一抹痛苦。 “我要见陛下。” 杜河缓缓拔出刀,“来的人是我,你还能见到陛下么。” “怎么可能!” 张亮立刻反应过来,他清楚李二的性格,如果来的是别人,代表皇帝不会杀他。但现在来的是他仇人。 他只有一死了。 “呵呵呵呵……我跟他出生入死十几年,竟然比不过你,李二啊李二,你真的残酷无情啊。” 一个暗卫斥道:“慎言!” 张亮不屑道:“老子都要死了,还慎什么言!”他说完这句话,眼睛盯着杜河,浮出无穷的恨意。 “可惜……没能杀掉你,我恨啊!” 杜河叹道:“鄅国公,你儿子咎由自取。” “住口!”张亮面目狰狞,咬牙道:“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不管什么理由,你杀了他,老子就要弄死你!” “凭什么!凭什么他埋在地里!”张亮癫狂大笑,“而你,风光无限,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不公啊陛下!” 他跪地大声呼喊,涕泪齐流。 杜河摇摇头,不想理会这个疯子。 “杀了他!” 部曲机械的执行命令,一阵弩弦颤动,锋利的箭头刺进身体。张亮全身插满弩箭,颤抖着抬起手。 “绪儿,对不起……” 他保持着跪地姿势,手掌跌在地上。 杜河转身离去,强大的敌人不能留,可惜程咬金不似张亮冲动,要想解决他,只能等以后了。 第41章 河间城 骏马疾驰在原野上,杜河心如明镜。 张亮死后,他未在三水停留,李二既然派人来,两个太监自然会善后。至于什么死因,就看皇帝怎么说了。 “侯爷,河北的风都刮人些。” 张寒深吸着气,闻着熟悉的味道。 “是啊。” 杜河放缓马速,前方已能看到城门。经过五天疾驰,他从三水赶到河间,没有兵之前,他不会进冀州贝州。 河间城也有官门民门,张寒扔过去鱼符。 “啊,大总管来了,快请——” 城门郎连忙迎入,瀛洲遭受战乱,百姓纷纷涌入河间,以至城中更繁华。坊市间人流如织,熙攘非凡。 “去刺史府。” 杜河打马来到刺史府,门房急忙去报。不一会儿,穿着官服的张柳快步迎出,他未语先笑。 “大总管,怎不提前知会下官。” 杜河对他很有好感,笑道:“一路未歇,信使都没我快。张刺史,我要在河间呆几天,可要叨扰你了。” “哈哈哈哈……何出此言,请——” 两人在客堂坐下,仆人端来香茗。张柳面带倦容,魏征在幽州主持重建,河间是重要中转,事务繁重,想来他很辛苦。 “长安的事,下官有耳闻。哼,这帮御史整天找事,我已写上奏弹劾。” 杜河微微一笑,道:“多谢张大人相助,我们在前线的,才知将士们辛苦。朝堂里的大人,哪管得那么多。” “是啊。” 张柳感叹着,又道:“瀛洲百姓死的太多,有地却没人种。河间这个大粮仓,恐怕几年都恢复不了了。” 杜河点点头,“秋后粮草,只能从江南关中调运了。” “大总管来河间,可是边疆有变?” “另有要事。” 杜河没有说目的,河北道关系错综复杂,他不想太多人知道。不过崔氏官员一网打尽,张柳应该心知肚明。 “若要下官协助,尽管吩咐。” “好说。”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杜河忽而想起一个事,笑道:“张大人,我的那些学生,还在河间城吧。不知他们可还好。” “个个安然无恙。” 张柳连连保证,又压低了声音,“不瞒你说,现在河间,谁敢欺负他们,士兵拳头可不认人。” 杜河哑然失笑,看来这段时间,他们和士兵们,建立了深厚友谊。 这时,门外有人探头,见到有客,立刻退了回去,张柳起身,“大总管到来,理应陪客,只是春耕在即,下官……” “你尽管去,我在城中走走。” 张柳吩咐管家安排客房,匆匆去处理政务。 安置好行李后,杜河离开刺史府。十二卫的甲士他调不动,而且也不顺手。真要打起仗来,还是营州军好用。 军令已送去营州,他要在这等军队。 他带着两个部曲,在城内闲庭信步,时不时进店闲逛。绕着三个大圈,后方张寒带来消息,没有尾巴跟着。 “带路。” “诺。” 两个部曲领着他,片刻后进了一间布店。掌柜的见有客人,连忙起身相迎,部曲在他耳边低语。 “屋内有上好的绸缎,请——” 店铺后面是个院子,掌柜打开门就退出去。一个瘦弱汉子搭着脸,趴在桌上,懒洋洋的打瞌睡。 汉子一看到他,立刻恢复精神。 “侯爷。” 杜河微微颔首,“贝州情况如何。” “长安消息传出去后,清河大房,清河小房,两边四百多人,全部隐入鹤山。其余四脉联系频繁,信使多如牛毛。” 杜河笑道:“田地店铺,他们都不要了?” “外人管着。” 汉子抓抓头发,似乎很不爽,“其实还是他们的人。” “我知道了。” 清河崔氏有六脉,除大小房在清河,其他房分散在河南道、青州、还有一脉南祖,在蓝田附近。 大大小小的族人,加起来近万。 想要全歼是不可能的,跟卢氏一样,打掉两支主脉,他们会元气大伤。趁着三州府兵在辽东,这是很好的机会。 “那寨子难攻么?” 汉子泄气道:“连只鸟都上不去,侯爷到了那里,会有人引路。但小人得提醒一句,真动起手来,贝州恐会出乱子。” “我心中有数。” 杜河当然知道,城中都是他们的人。但时机紧迫,这些人躲在山里。无非是等其他四脉出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不难做到,发动官员上奏疏即可,只要人数足够多,李二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所以,他要先发制人,只要拿到关键证据。到时候就不是一个崔舟行,能承受这件事的后果了。 杜河沉吟道:“那东西在哪?” “不知道。” 汉子见他皱眉,连忙道:“落花组的人死了,是江南人干的。刀首不让追踪,我们没敢查下去。” 这是他的命令,暂时不跟崔氏冲突。 “命令改变了,去查它的下落,河北所有人都去。” “是。” 汉子拱手领命,刀首的命令,是无条件服从云阳侯。这让他很好奇,难道眼前的人,就是刀首? 但他不敢问,这是要命的问题。 “我到贝州之前,要查出下落。” “是。” 汉子眼中浮出兴奋,这条命令一下。就代表他们要和江南人见血了,能见血的事都是好事,能获得财富和权力。 杜河起身离开,忽而又停住脚步。 “不许滥杀无辜。” “侯爷放心,早有命令。” 杜河离开店铺,重新回到大街上。这是他第一次接触黑刀的队长,这家伙凶光毕露,透着一股嗜血气质。 李锦绣能按住这些凶徒,也是了不得了。 杜河能在她身上,看到几分女帝的影子。冷漠、无情、聪慧、以及掌控欲,只有在他面前,才会露出小女儿姿态。 等等,女帝? 他忽而想到一个人,女帝武氏,按照时间来算,她这会应该还在并州守孝。直到长孙皇后病逝,才会被召入宫。 长孙皇后真是关键人物,万万不能死啊。 武氏心智非凡,若从中捣乱,那他得头痛了。 “侯爷,去哪儿。” 杜河抬头看天,时间还尚早。薛明雪在伤兵营,已有数月没见,而且伤兵都是他手下,理应去见见。 “去伤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