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紫薇]西京异想录》 第1章 平康坊·画皮妖【1】 “听说近日这里来了个新姑娘,是会弹琵琶的清倌人。” “只会弹琵琶也不足为奇,这里的姑娘都是多才多艺。” “哎~这位兄台就不知道了吧,这位姑娘唱歌特别好听。一会儿她就要上台了,你可仔细听好了。” 叶芊在后台听着下方众人的议论,自己心里还在打鼓。先不说自己现在这扮相,一会儿还要用女声唱歌,就很头疼。 众人只见一个小厮把一个矮矮的胡床放在台中央,却未见到姑娘上台。远远处只听得几声珠玉般的琵琶声传来,由远及近,嘈嘈切切错杂而来。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众人皆沉浸于这琵琶珠玉般声色之间,忽听得戛然而止,空气中又平添一分女子空灵渺远的歌声。众人再定睛一看,一个红衣美人抱着琵琶遮着半张脸坐在台子中央。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美人开口唱来的正是诗仙李太白的《长相思》,声音婉转回环,听得众人皆楞在那里,真是天籁之音。 低眉信手续续弹,轻拢慢捻抹复挑。白玉般的纤纤素手优雅落在弦上,口中唱着空灵的调子。高绾着的发髻好似乌云堆,上面插着的钿头银篦也随着手的晃动轻轻摇着。 “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 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闻余香。 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 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 最后一阙词句终了,众人皆是意犹未尽。却见这红衣女子已款款施礼抱着琵琶下了台去。 “鸨母妈妈。”女子下台见了一旁等候妇人,朱唇含笑行礼道。 “行了,叶郎君。你这声妈妈叫的我啊,心都酥了。”鸨母开玩笑的说道。 “这事您千万可别声张,最近平康坊闹得也不太平,还好没有流传开来。我来这里可不是故意打搅您生意的。”叶芊压低声音和鸨母附耳道,鸨母点了点头。 “妈妈,可有恩客要让我作陪?”叶芊又换上女声,巧笑晏晏道。 “对了,刚才在下面有好多郎君都想和你共度良宵呢,甚至还说要为你赎身。”鸨母用手绢掩了掩嘴说道。 叶芊扑哧一笑,柔声道:“那可真是奴家的福分呢。这事还是由妈妈你说了算。” 盘靓条顺还会来事的姑娘不多见,也十分讨人喜欢,可惜眼前这个是男扮女装的妖孽。 “鸨母妈妈,礼部相侍郎和司天监想要芊姑娘去陪他们。”一个小厮疾步过来和鸨母说道。站在一旁的叶芊听完之后,脸色霎变。这两个货可是出了名的“万花丛中过”! “好吧,我去应付他们就是了。”叶芊抱起琵琶,对鸨母微微欠身,便跟着小厮去了。 还未进门,就听见那两个流连风月的人在议论自己。 “怎么样,你说刚才那个红衣女子唱得好不好听?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那琵琶弹得,用白居易的《琵琶行》赞美一点都不过分!” 叶芊心里喜忧参半,到了门口,微笑着塞给了小厮一点银钱,小声吩咐道:“下去吧,别让人过来打扰我们。” 小厮点头便离开了。叶芊理了理情绪和面容,推门进去,只见那俩人还围着小几喝得痛快。 “奴家芊羽见过相侍郎、时司天监。”说完,叶芊施了礼抱着琵琶坐在他俩对面,三人各占一角。 “这位姑娘好生面熟,今日相会,真是三生有幸。”开口说话的是司天台最高长官司天监时景迁。 叶芊抱着琵琶低着头没看他,“时郎君好。” “芊羽姑娘把头抬起来让我们看看可好?可是害羞了?”这次说话的是相柳秀,“刚才在台下离得太远,没看仔细。” 害羞个毛!柳哥你就这么在意姑娘的容颜么! 叶芊无奈地放下琵琶,抬起施了粉黛的脸,假笑道:“见过相郎君。” 当时月白姑娘给叶芊化完妆,叶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也是错愕不已。细眉如柳,朱唇点绛,额上贴花,头插步摇。叶芊凝视着镜中绝美的女子,当年自己的娘亲定然是这个样子的美人,难怪父亲和那个堕为魔的男人会痴恋她。如果自己个子再矮一点,现在的模样就是那个倾城的临州叶家大小姐再世。 “真是太漂亮了,”时景迁指了指叶芊的脸,转头对相柳说道:“我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美人。” 时景迁你到底会不会说话,会不会夸奖人!叶芊微蹙眉头看着那两人,面露一丝不悦:“郎君,你就是这般夸奖女孩子的?” 相柳微微愣了一会儿,笑着对叶芊道:“姑娘莫怪,只当是我这兄弟没见过世面。今日见过姑娘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仙女下凡。” “郎君谬赞,芊羽也只是这坊里比较平凡的一个。”叶芊摇头微笑道。 叶芊细眉一挑,眸色带着一丝黠慧,抱起琵琶,“让奴家再为两位郎君弹上一曲吧。” “不急不急,我们还是做一些更有趣的事。”时景迁伸手拦下叶芊,放下叶芊手里的琵琶还趁机摸了摸叶芊的手。 “有趣的事?抱歉了,请恕奴家不能奉陪。时郎君看上去也不是登徒子的样子。”叶芊瞪着他,眼神似乎在告诫他“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赶紧把手从时景迁手里抽出来。 “那又能怎样?喏,这个够不够!”说着,时景迁手往桌子上一扔,是一支珠钗。 “一支珠钗哪够!”柳哥又扔了个金饼在桌子上! 叶芊当时就混乱了,你们是想干什么!时景迁一个人疯就算了,柳哥你怎么陪他一起疯!这样“欺负”人家姑娘家很好玩儿是吧!姑娘可是隶属教坊的,别闹了! “我去找鸨母妈妈来!”这事儿到这份儿上,只能让鸨母出面了,虽然起不到啥作用。 “不急不急,等咱们生米煮成熟饭,你就和我回家。”时景迁你是不是已经喝多了! 说着时景迁就去扯叶芊上身的披帛,叶芊轻巧一躲没让他得逞,站起身来,有些愠怒地尖声道:“时郎君莫要胡闹,不然我就喊人了!” 相柳打了个酒嗝,伸出手臂拉住叶芊手腕,脸带醉意的笑着,“快坐到哥哥身边来,陪哥哥们喝酒。” “相郎君你也喝醉了。”叶芊试图挣开相柳的手,却发现柳哥手上的力道还挺大,以女子的力气完全挣脱不开。 “奴家陪郎君喝就是了。”叶芊认命作罢,无奈地皱了皱眉。拿起小几上的酒壶,斟了满满一盅酒,仰脖便饮了下去。 叶芊一饮而尽的豪气把那二人吓了一跳,他把酒盅往桌上一按。 “姑娘真乃佳人,喝酒都这般豪气干云。”时景迁这句话到底是赞美还是在损人!这点叶芊不去在意了。 酒过三巡,围在桌上的人多少都带着醉意。叶芊只是陪着他俩胡闹,喝的酒也不过是涮涮肠胃而已。 叶芊抱着琵琶,弦上一阵轻拢细捻泠泠作响,柔声唱着街巷流传的小调。忽然听闻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叶芊指下弦音急促,一阵杀伐之意渐起,似有沙场上兵戈相交的紧迫感。银瓶乍破水浆蹦,铁骑突出刀枪鸣。一曲终了,当心一画。四弦齐出,好似裂帛之声。 “姑娘的琵琶弹得可真是好。今日一闻真如天籁仙乐。”相柳微微笑着,眼中带着朦胧醉意。 “多谢相郎君谬赞。”叶芊一直维持这样的笑,都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僵了。就算不是刻意的假笑,笑脸也是一张隐藏自己的面具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侍候的小厮高声大喊:“芊羽姑娘不好了,有人在门口闹事,指名要找你。” 叶芊心生疑惑,自己来平康坊不过几日,这名声怎么就突然传了出去。“我知道了。你去和大娘通秉,我直接出面不太好。” 相柳眼神迷蒙,用蛊惑般的语气道:“姑娘莫走,你可愿随我回家共赴良宵?” 未等叶芊回应,却见相柳的头忽然枕在自己大腿上。这让叶芊有些慌张,琵琶也被相柳从手中拿走放到一旁。 “奴家……不知。”叶芊咽了咽口水,让自己保持镇定,巧声干笑道。 “现在就和我去鸨母,外面胡闹的事你不用去管。”相柳认真的语气让叶芊有些错愕。他抓紧叶芊的手腕想要拉他起来,叶芊却伸出另一只手挡在脸前。 “相、相郎君,快放开我!”叶芊就这样被他强硬地拉起来,扯着他的手腕便要开门下楼去,任凭叶芊怎么喊也不听。 忽然相柳在楼梯处停了下来,他背对着叶芊,好像气呼呼般地喘着气,然后抓着叶芊的手腕,把叶芊压在墙边。 “相郎君,请放开。”叶芊偏着头不去看相柳,语气温柔得和刚才的高音完全不一样。 “阿芊。”相柳捏着叶芊的下巴,把他的脸摆正,让他看着自己。感觉到叶芊浑身一颤,相柳沉声道:“我知道是你。” 相柳很少这么亲昵地称呼叶芊,这样叫还是头一次,叶芊自然是有所反应地红了脸。 “哥……”叶芊换回男声,垂首在相柳耳边柔声低语道:“我也知道你们猜到是我了。” 相柳抓起叶芊的手,快步下了楼梯,“我陪你一起去门口看看。” 门口熙熙攘攘围了一堆人,闹事的看事的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 “把那个叫芊羽的妖女交出来!” “交出来!”其中还不乏起哄者。 “快走开,你们这样在我家门口闹事,还让不让人做生意!” 叶芊和相柳站在人堆后头,听闻被人叫做妖女,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这可真有意思。” 叶芊整理了一下鬓角,换作女声,“你们找我何事?” 围观的人听闻此声立即闪出一条过道,叶芊身姿婀娜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 那人伸手指着叶芊,大声道:“昨夜里我家爷在这儿与你喝酒,今天却已气绝身亡,一定是你这妖女作祟。” “我先不问你家主人是谁。可是昨晚上好好的人,也是好好地从这门里出去的。今天你自己府上出了事,又怎能怪罪到我的头上?” 叶芊斜倚着门廊,半抱着双臂,拢着茜红色的轻纱披帛,神色中透着慧黠,朱唇笑意正浓,“别动不动就说好看的女人是妖女,出了人命不找京兆尹、大理寺,跑来这平康坊找我算什么事?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你有何凭据证明杀你主人的事是我做的?还不快滚!” 那些闹事者理屈词穷,刚才嚣张的气焰也没有了,灰溜溜地看着众人,然后拔腿跑了出去。待那人走远,一旁众人拍手叫好。 “芊羽姑娘的嘴皮子果然厉害。” 相柳此时冲过人群,拉起叶芊不由分说地往里走去。走到一个无人的阴暗拐角,才开口说道:“看来情况远不止刚才那么简单。” 叶芊点了点头,面露忧色,“我来这里自然知晓。月白姑娘拜托我,就是为了调查平康坊中的怪异事。最近不只一家有过刚才的情况,昨天晚上还是个活人,明早回家却成了尸体。还有突然消失的侍者奴仆,再发现时已经成了干尸。那些远来的客人可能不知情,各家也当做小事交钱私了,维持招揽着生意。这坊中看似灯红酒绿一如往常,其实私下里已经闹得人心惶惶。” “那你发现了什么,以后又有什么打算?我不想看你只身犯险。”相柳握了握叶芊的手臂,关切道。 叶芊摇了摇头,神色局促,“劳大哥记挂了,暂时没有实质的进展,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能断定做出这种事情的并非人类,我见过死去小厮的干尸,吸人精血手法之残忍,令人发指。此祸端生性狡猾,擅长掩藏踪迹,怕是已经堕入魔道,不是恶鬼就是恶妖。若是不能及时消除这个麻烦,怕日后引起更大的祸乱危害整个长安。” 相柳微微颔首,沉思片刻,“回去后我会和时景迁说。作为法术高强的道士,但愿他能有好办法,你也多多保重。” 叶芊点了点头,粲然一笑,“我会保重的,阿兄放心。” 此时,在房间里被两人遗忘的时景迁醒酒大半,搜了揉眼睛拍了拍脸,猛然发现屋内只剩自己了。“怎么突然走了,真没劲。” 第2章 平康坊·画皮妖【2】 夜夜笙歌,酒绿灯红。 月下浮华的尘嚣,犹如美丽的幽昙。掩盖着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魔爪,隐藏于人世间却企图将平康坊里的灯红酒绿全都打碎。 屋内燃着两盏连枝灯,幽幽的灯火掩映着四周寂静。叶芊端坐在镜台前,拿起银制篦梳仔细整理着卸下装饰的头发,一头青丝铺满了整条脊背。 此时门扇被轻轻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清新素雅的美人,月白姑娘。 “真是难为叶先生了。”月白回身掩好门扇,笑道。 “哪里哪里,能够帮到你,这点事情不算什么。”叶芊微笑着示意她坐下,自己也起身离开了镜台。 只有月白姑娘这般称呼叶芊为“先生”,更多的是出于身为草木同族的尊敬和仰慕。还有个原因,叶芊在梅香坞做过一段时间的琴师先生。 “那天夜里的事情,我已听主人说了。真不该让先生您惹上这样的麻烦。”月白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之情,暗暗叹息。 “意料之内的事罢了。”叶芊无置可否,“不知你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最近又有很多家里没了人,多是青壮男子,这几天外头客人倒是没什么事。那些已经没了的多是五陵之内的浪荡子弟,传出去怕污了自家名声,也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叶芊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沉思道,“看来它把目标转移到坊中之人了,想必已经混在我们当中。尽量让各家的人注意结伴而行,彼此知悉动向。若有人出了什么古怪,一定让人监视通报。” “这个我自然知晓,已经知会各家了。”月白姑娘点头称是。 然而,即便这样小心提防,还是出了问题。有一个被某郎君请到别院的姑娘突然回来,回来之后的当天却听外面传来那郎君过世的消息。第二日,回到坊中的姑娘也在自己的房间里离奇消失。众人几经寻找后,在一间柴房里发现了那个姑娘,然而只剩下一张已成枯槁的人皮。 坊中的知情者们顿时内心打鼓,惶惶不安。这一出命案,接二连三来得太过离奇。这种事情怕是报给官府也很难解决,而且整个人只剩下一张人皮,听上去毛骨悚然,旁人怎能轻信。 叶芊跟着月白姑娘见仔细看过这人皮,是从脑后直至尾椎开了缝,完整地剥离出来。整个人的骨血,甚至是人的魂魄也被吃得干干净净。 叶芊眉间深锁地看着这张灰败的人皮,面部忧色也越来越凝重。“这该如何是好,怕这恶妖已食髓知味,越闹越凶了。” 叶芊并非天天卧底在这平康坊,坊外的事自然也知晓。前些日子那些被害人尸体都放在大理寺的义庄里,他还是亲自去看了看。 “原来是叶舍人在这儿呢,什么风把你刮到大理寺来了?你怎么也喜欢过问这些死人的事,还是说又对我们仵作的事感兴趣了?” 叶芊仔细打量着一具干瘦的男性尸体,看上去刚送来没多久,应该是那个去过平康坊的某郎君。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轻笑。叶芊转头看到的是一身玄衣官服、正气凛然的大理寺仵作——陈亭之。 “是阴风啊,陈仵作你就别和我开玩笑了。刑狱勘察之事,是你们大理寺的本职。我这点皮毛还是当年跟着你们少卿偷师来的,哪能比得上我那师从名门的师弟。” 陈仵作这边也没闲着,穿戴好手套衣服,拿好工具凑了过来,“舍人既然来了,怎么不去和少卿打声招呼?” “我不和孟少卿打招呼,哪敢轻易独身一人来这义庄?”叶芊放下手中的白布盖在尸体上,尸体惨白的脸上是死不瞑目的惊恐表情。叶芊淡定地对着陈仵作笑了笑,“不知陈仵作对这尸体,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这些尸体都没有外部伤口,显然不是用利器所伤。死者口部大张,生前定是受了极大惊吓。死者缺失了身体里所有血液和部分精肉,所以才会出现这副惨白干瘪的模样。但是我查过了,他的四肢并没有取血的切口。” 叶芊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愧是鼎鼎有名的陈仵作,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么想来,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做到将人的血液和精肉从身体里抽出来的呢?” 叶芊又端着尸体的头颅翻了翻脖颈两侧,并没有啮咬的痕迹。不由得心生疑惑,而且头颅的重量轻得不像是正常成年人的,定是脑髓被吸食干净了。抬手稍稍向上摸了摸脑后,啮痕血洞极有可能掩藏在尸体的头发里。 “这个问题恕卑职无法回答。”陈仵作摇了摇头,“只怕并非常人所为。” “我就不难为陈仵作了。”叶芊环顾了一下义庄内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回头转告你们少卿,说这件事情我有些眉目,望他能稳住当前时局。我会尽快理清线索抓到真凶,还众人太平。” “那就劳烦叶舍人了,想必少卿知道消息之后,应会展眉开颜。” “崇彰他能脸上带笑才是见鬼了。你当他‘活阎王’的绰号是白叫的?”叶芊冲陈仵作摆了摆手,“不叨扰你工作啦,我该回去了。” 现在叶芊脑子里全是那堆苍白干瘪的尸体还有那张剥得完整到离谱的人皮,甚至连魂魄也被吞噬殆尽。虽然知道是什么妖魔所为,可是对于怎么捉拿自己完全没有头绪。看来是时候让时道长出手了。 “时监正,劳烦你要和我在一起多待几天了。”突然出现在司天监的叶芊满脸堆笑。 “为何是我?”时景迁故作不解。 “只有你是阳元精纯的修道之人,而且灵力深厚。最是让那些歪门邪道的妖精喜欢,也惧怕忌惮。” “你自己……”时景迁话头刚开,叶芊却白了他一眼,顿时熄火闭上了嘴。 叶芊挑眉,故意质问道:“你想说什么?那些投机取巧获得修为的事,我不齿也不为。只是现在那只恶妖并没有现身,我们也不可坐以待毙,还是要主动一点引它上钩。” “所以,你就想出这么个主意?你沾染上我的气息作饵,引它现形。” “知我者,莫若时君也。”叶芊唇角笑意更浓,伸手指了指时景迁的胸前,“不用我多说,其实你也想抓住这只恶灵吧。而且它近来害人不浅,能够绳之以法更是大功一件。” 看着叶芊在自己胸前画圈圈的手指,时景迁也报以笑容,“我可以理解你这就是在刻意撩拨我吗?” “你想多了,那天你和柳哥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叶芊厌恶地推了时景迁一下,轻哼一声,“时道长,麻烦你好好做个道士。” “有的道派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清修的。” “少废话,我能不知道?”叶芊挑眉,“不然我怎么能来找你。” “我这记性,忘了你师父也是道士。”时景迁拍了拍额头,然后大义凛然道:“好吧,为了降妖驱邪除魔卫道,贫道就主动献身了。” 叶芊微微皱眉,而后轻笑道,“我不会为难你的。那天你要送我的珠钗,我这次特意过来取。” “好吧,给你就是了。”时景迁有些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珠钗,“不要给我弄丢。” 叶芊顺手接过,狡黠一笑,“怎么,这还是留给你意中人的?我尽量完璧归你。” “罢了,随你吧。”时景迁轻笑着摇了摇头,“下一步你有什么计划,让我天天和你在一起吗?” “不用啦,这珠钗你天天揣在怀里,上面的气息很浓。”叶芊低头深思了一会儿,“若是有空,还请时道长多画一些朱砂符箓好了。” “这都是小事,你自己多保重。” 第3章 平康坊·画皮妖【3】 “小薰,我最近常戴的那支珠钗,你可见了?” “我没见,准是姑娘你放错地方了吧。” “平素这屋子是你来收拾的,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 “不,不是我。姑娘真的不是我拿走了你的珠钗。” “那你有没有注意别的人来过?”叶芊试探着眼前这位看似无辜毫不知情的少女。 “这……” “算了,我还是自己再找找吧。” 小薰是鸨母指派过来帮忙打杂整理房间的侍女,豆蔻年华,十分讨人喜欢。可是最近她的动作似乎和前阵子相比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看样子是打探不出什么了,小薰收拾好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叶芊意味深长地看着小薰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珠钗突然不见在叶芊的意料之内,等上面的灵气没了也许就会回来了。等叶芊再次找到那根珠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日。不经意间,叶芊衣袖扫过平时鲜少触碰的壁橱格子,珠钗从里面掉了出来。捡起珠钗之后,叶芊仔细打量了一番,上面附着的纯阳之气早已消失,如今和外面买的普通珠钗也没什么两样了。 过了一会儿,小薰端了一盅汤进了屋内,小心翼翼地放在叶芊面前。恭敬谦卑地施礼道:“这是鸨母大娘特意为姑娘准备的参汤,这些天来姑娘辛苦了。” “既然是大娘的意思,奴家岂有不从之理。”叶芊微微一笑,并没有多想,便拿起汤匙喝了下去。 叶芊扶着桌角,觉得头昏眼花,这汤果然是有问题。“小薰,你……” 没等叶芊说完,他便晕了过去。一旁的小薰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这次真是太容易了,你的面皮我收下了。” 等叶芊恢复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四周昏暗得看不出时辰,周围是杂乱的废旧物品和凌乱堆放的木柴,这里是某个院子的柴房,绝不是自己熟悉的院子。 “芊羽姑娘,你醒了?”暗处响起一声有些熟悉的音调,叶芊侧身看了过去,那双闪着猩红血光的眼睛,让人胆寒。 “你把小薰怎么样了?” “你还有闲心去关心一个死人,还是看看你自己现在的处境吧。你很快也要死了。” 叶芊唇角微微上扬,“就看你今天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完,一道凛冽剑光划过黑暗,叶芊冲着“小薰”的门面刺了过来,划破了它的眉心。“小薰”见势不妙,破门而出。 “孽畜,别想跑!”追着一路血的腥味,叶芊急急而奔。 “小薰”化作一团黑浓烟雾滚滚向前,突然停滞,转头朝叶芊袭来。叶芊见势不妙,伸出袖子掩住面门,仍是被那阵邪风扫过。 “果真是一副好皮囊。”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从黑雾里传来,叶芊不由警觉,手中握紧长剑。 只是一瞬,叶芊的脸颊突然出现一道血痕,接着是手背上。血液并没有顺着伤口流出来,划口不一会儿就愈合了。 “这点能耐你还想伤到我?”叶芊右手一甩,出剑一挥,四周的黑烟散去,周围的事物却发生了改变。一轮圆月挂在天空,眼前突然出现的一树繁花,无不透着诡异。 “哦,有些能耐,想用幻境困住我吗?只是可惜,在我面前这种程度的幻术太过简单儿戏了。”叶芊闭上双眼,用耳朵聆听感知着周围的气息变化。反手剑尖对着身前的花树一点,大喝一声:“破!” 待叶芊睁开双眼,眸光闪着幽碧。那只画皮也显出身形,四周景致从孤月花树变幻成了一片碧绿的竹林。“在我的幻术中,你想往哪里逃?” 画皮转身向竹林深处里逃,叶芊紧紧跟在它的后面,想躲都躲不掉。叶芊手中剑气一挥,直冲画皮的命门,画皮又化作浓浓黑烟,四散奔逃。叶芊停住脚步,静心感知着画皮的动向,手中紧握着佩剑,伺机而动。侧耳倾听着四周的动响,忽然间叶芊猛然拔剑刺出。 黑烟之中带出一股血色,烟雾散去却是一副狰狞的面孔,狠狠地看着叶芊。 “用小薰的脸做出这种表情,真是违和。妄图夺取他人的面皮和性命,祸乱世间,论罪当诛!” 画皮怎肯束手就擒,手指化成利爪向叶芊袭来。叶芊轻晃身形,胸前还是被冷不防地抓了一下。 “你竟然是男人!”画皮觉得意外,顿时停下了动作。 叶芊低头看了看被抓破的衣襟,扬起肩上的披帛,顺势换回了原来的书生打扮。“真是失算,看来我暴露了啊。” “但是,男人对你来说不是更好吗?”叶芊不由分说,上前刺出一剑。 画皮用双爪接住了叶芊的剑,凝聚妖力将剑尖偏移,化解了攻势。叶芊来不及收住剑势,接着又被画皮用爪抓伤了右臂。 “不愧是害人无数的大妖,的确有两三下啊。”叶芊不顾臂上的伤口,转头又是一剑。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画皮也不肯放过叶芊,隐于黑雾之中将叶芊团团围住。 不一会儿,只见黑雾之中有几朵血花飞溅,却不知是谁受了伤。叶芊心知不妙,这次是自己托大了。这画皮吸食了不少人的精血灵气,自己势单力薄逞一时之勇也未必能将它捉住。现下还是想个办法脱身遁走,找大哥和时景迁合计才行。 “啊——”背后突袭一掌,叶芊被画皮击中心门,顿时呼吸凝滞,内息不畅。叶芊狠狠地看向身后,咳一口出鲜血。 用着颓废无奈的语调,叶芊把剑扔到一边,拂着胸口,看向眼前面色狰狞贪婪的画皮,“好吧,我认输了。听凭你的处置。” “你的皮囊真好,我要了。”用着似男非女的声音,画皮命令道。 “好,给你就是了。”叶芊扶住一旁的树干站起身来,现在这个身体早就被折腾得元气大伤,我的元神又不在这里,只是舍下这颗“白子”的身躯而已。 画皮冷冷地看着叶芊,只见他抬手撤掉竹林幻境,电光石火间反手化作一道白光,人形顿时消失不见。画皮楞在原处,只见一竿翠绿的竹子躺在地上,上面还带有一片箨叶。 画皮发现了箨叶上附着着强大的灵力,于是把箨叶捡了起来,附在了自己现在这张被叶芊刺了好几处快要提前坏掉的皮囊上。然后它便轻易地化作了另一番模样。 等四周寂静无声之后,叶芊突然从一旁的杂草灌木堆里露出头来,转身去了梅香坞。这事还是要想办法告诉月白姑娘。 叶芊出现在月白的房间时,所幸她没有接待什么客人。看到有些伤痕累累的叶芊,月白有些惊讶,表示要去翻找伤药。 叶芊倚在窗边看向庭院,抬手让月白停下,让她坐下听自己讲完。“姑娘不必费心,我说完就走。” “先生请讲。”月白神情关切地看着叶芊,给叶芊添了一碗水。 “我不能再卧底在这里了,今天画皮发现了我,刚才和我打了一架。”说着叶芊清咳几声,“我被它打伤,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它这段时日定会化作我的模样继续作乱。你要想办法尽力地拖住它。你要尽快通知柳哥,让他想办法除掉它。” 说到这里,叶芊化作星星点点消散在空中。月白顿时一惊,而后有些烦恼地看向庭院。“先生真是会给人出难题啊。” 第4章 平康坊·画皮妖【4】 隔着层层轻纱,相柳和时景迁只看见远处一团幽蓝若隐若现。待那人走近身前,不由得让人惊诧。 只见叶芊款步而来,一身靛蓝溶于月色之中,身边就像是有层轻烟薄雾笼罩。神色举止也轻佻得异于往常。 “你到底是不是叶芊?平时只见你穿绿色,今天怎么突然一身深蓝。”时景迁看着眼前的身影,心中升起一股似是而非的感觉。 “的确如此,不太像叶芊了。但这个气息应该是他。”相柳启声附和道。 “是,也不是。”那人迎着皎洁如水的月光走到庭院中,侧身微笑极尽妩媚,身上那段幽蓝映着满月的银辉,上面绣着同色竹丛随身而动栩栩如生,“妖有妖相,我只是其中一面。” 说着,他回身斜靠在走廊的木桩上,衣摆撩至膝盖上,然后支起右脚,上身的衣襟也是随意敞开,露出半截肩膀。时景迁和相柳觉得,美则美矣,这样放浪妖艳的叶芊一定是吃错药了。 叶芊半眯着眼睛,上挑的眼睛看向两人,唇角带着一丝戏谑,举手投足间是难以言尽的魅惑,“不用这么看着我,平时的叶芊太像凡人,不掩饰妖气的竹妖本该是我现在这模样。” 恍神间,叶芊一瞬靠近时景迁,握住了他的手腕。只见叶芊唇角上勾,眼神中带着阴狠和贪婪。另一只手指甲伸长化作了利爪伸向时景迁的面门。 “不好!”时景迁一惊,察觉不对却为时已晚,身体僵住无法移动。 此时一道力道极强的气劲,透过层层翻飞的帷幔直冲“叶芊”而来。“叶芊”立马翻身一躲,也放开了时景迁。 “果真不是叶芊。”时景迁起身擦了擦冷汗,对相柳说道。相柳也被突然的变故吓得愣住。 “叶芊”见自己身份暴露,顿时化作一股滚滚黑烟,往外飞了出去。 “妖孽,你往哪里逃!”时景迁从腰间掏出一捆绳索抛向空中。黑烟立马调头躲过了捆妖锁的圈套。 时景迁见势不妙,自己暗暗咬牙,一旁的相侍郎帮不上什么忙,连忙施展道法追上去。 黑烟直冲天空,被一道白光迎面拦截,恰到好处地打落到半空中。白光显出人形,这才是真正的叶芊。 夜风习习吹拂着一身白衣,高冠博带,深衣衣襟绣着碧色竹叶,好似谪仙入凡。叶芊手中紧握着出鞘的风剑“巽清”鸣声自响。微皱的眉间一道碧痕,深色的眸子冷峻地看着身前的那团黑烟。 “得吾一片箨衣,竟敢化成吾之模样欺骗众人,太过拙劣和天真了。” “两个叶芊?”时景迁飞身追了过来,第一次见到如帛卷古画走出的白衣叶芊,顿时有些惊讶。 “拦住他!”叶芊冲时景迁使了个眼色,只见他伏冲而下,对着黑烟使出风剑,剑锋凌空一划。时景迁会意,从黑烟背后再次抛出了捆妖索,黑烟躲闪不及被捆妖索缚住。叶芊虚晃一招猛然收剑,用不握剑的手把那团黑烟抛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黑烟散去露出人形,依旧是那个衣衫不整的蓝衣叶芊,只是神色狰狞,目光血红、咬牙切齿,口中发出如野兽般的恶吼,愤恨地看着围过来的众人。 “时景迁,你差点就着了这家伙的道。”叶芊把剑收起,侧目白了时景迁一眼,“真是差劲。” “贫道法力微末,技不如人。”时景迁摸了摸头,讪讪一笑。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相柳缓步走了过来。 叶芊没有作声,虚空中抓了一下蓝衣叶芊的衣服,一片竹箨落入他的手里。蓝衣叶芊顿时变了模样,竟然是个没有脸的妖物! “这个是……”相柳故作迟疑,抬脸看向时景迁和叶芊。 “是画皮。前阵子作乱平康坊的就是它。”叶芊把那片竹箨收在衣袖里,对相柳和时景迁解释道,“只是没想到,当时没有抓住它,还是算计到了我头上。这竹箨上有我的气息,它用箨叶伪装成我的模样,骗了你们。” “画皮妖,或者说是画皮鬼,它们喜欢美丽漂亮的皮囊,剥下别人的皮囊用画笔彩绘装饰后披到自己身上化成人形,从而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般的活人皮,能让他们保有活人的气息,但五日后人皮便会失去活性。它们一旦得手,便会脱掉要坏的人皮立即寻找下家,所以不太好抓住它们。” 时景迁解释完,缓缓转头看向叶芊,不解地说道,“画皮为何会化成你的模样?” “是我一时大意将之前的笋壳掉在平康坊了。大概是出于前阵子平康坊事件的报复,又或者发现化成我的模样很有利用价值,它才这么做的。我只是猜测,怎么可能知道缘由。”叶芊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这画皮在平康坊作乱残害了不少人命,危害人间的妖灵留它不得。时监正有何处置方法?” “作为名动长安的大术士,自然是要替天行道。”时景迁习惯性地摸了摸后背,结果空无一物,“哎呀,今天实在不巧,我忘带法器了。” “剑借你,自己看着办吧。”叶芊把自己的佩剑冲着时景迁一扔。 时景迁顺手接过剑,不由得抚摸了一下剑身,是一把好剑,上面有着不同于桃木剑十分纯厚的木系灵气。 正要发声对剑感叹一番,叶芊却开口淡淡地提醒道:“再不动手它现在这张没脸的皮也要掉了。它化成原形,咱们这次又白费功夫。劳烦时监正赶紧动手为民除害。” 说完,叶芊和相柳便走到房内,留下时景迁和画皮妖在院子里。 “阿芊,这就是你作为东山君的模样吧。”初见到白衣叶芊时,相柳没有一丝惊讶。现下四目相对,依旧云淡风轻。 “见过柳宿星官。”叶芊一改神情,恭敬地对相柳垂首施礼,“现在的我可不敢妄称山君,远离故土失去凭依的山君还算是山君吗?” “你的本体还在东山,并不算失去凭依。”相柳一副了然的模样,“刚才能使出那样的剑招,你平时伪装掩藏得可太深了。” 叶芊笑着摇了摇头,“一切还是瞒不过阿兄啊。作为山君却不能庇佑一山生灵是渎职,我现在不过是只苟活于此的竹妖而已。” 叶芊从袖子里拿出那片箨叶,化作星点消散空中,转眼间他又恢复了平时一身碧绿的儒生打扮。 “大功告成,剑还给你。”此时,时景迁提着剑走进门来,又见叶芊恢复了一身青翠,“还是刚才那身白衣的你,更好看。” 叶芊接过风剑,手中翻转变成了一杆竹箫。又顺手把竹箫别在了腰带上。“你是不是还想看我穿那身靛蓝色的衣裳,别做梦了。” 之后,叶芊把事情的缘由经过一一与相柳、时景迁二人详谈,最后就是刚才那一幕。 “画皮妖已经被我就地正法,这样对月白姑娘和整个平康坊也算有个交代。”时景迁叹了口气,“这段日子也辛苦叶临州了。” “辛苦谈不上,本分之事而已。”叶芊摆了摆手,“事件暂时告一段落,我为大家用琵琶弹首曲子助助兴吧。” 说着,叶芊起身去后面取琵琶。 片刻回来却见到身着蓝色罗裙,头插银篦步摇,脸贴花钿的女装美人,叶芊就这般抱着琵琶款款而来,果真是个雌雄莫辨自带风流的妖孽。 叶芊身后跟来了一名头绾双髻鬟的少女,双手端着放着酒盏的小几,把桌几放在时景迁和相柳身边,斟满酒杯后便离去了。 叶芊盘腿坐下,用清越的女声说道,“那夜被人刻意打断,两位郎君要芊姑娘作陪的事依旧作数。美酒已备好,妾身继续为郎君助兴弹琵琶。” “你不说不穿蓝衣裳的吗?明明那一晚红衣女装比较好看,今天这蓝色太高贵冷艳了。”时景迁嘴快地吐槽道。 叶芊狠狠地瞪了时景迁一眼,忍住想要一掌拍飞他的冲动,轻咳一声缓和情绪,调了调手里的弦。然后煞有介事地抱起琵琶,指尖缓缓按向丝弦,嘈嘈切切流泻出泠泠音符。 一曲弹毕,叶芊放下琵琶,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溶溶月色照满人间。他白皙的脸沉浸在月色之中显得柔和清朗,然后只听他缓缓低语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第5章 旧事重提 “你大概不会记得,我们之前就已经见过面了。” “说来听听,什么时候的事?”叶芊不解。 “数年前,你登科之时,曲江边,琼林宴。” “莫非是……”叶芊神色怔忡,“你当时在哪里见到了我,又如何确定我是谁?” “我只是偶然路过,却见到独身出现在草木花丛中没有按时赴宴,鹄服白衣的士子,与我相视一眼之后竟然晕倒在地。” “你不必再说了。”叶芊脸颊微红,目光偏向一边,生怕时景迁继续说下去拆穿自己。 “为何不让我继续?你难道就不好奇我当时看到了什么。” “我自己做过的事,不会轻易忘记。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叶芊眉头轻蹙,不悦道,“非要拆穿我不可?” “经年旧事你还记得清楚?” “我的记性没这么差,那时我是迫不得已、自身难保了,而且那个地方本就人迹罕至,我怎会知道你也在那里。那双黑亮的眼睛突然显现直盯着我,我鸟惊弓一般晕了过去。” 叶芊又羞又窘,不由得脸色一红,“当时我来长安参加科举,远离故土数月,时间太久又没有可以固形的凭依。好不容易捱到赴琼林宴的时候,自己那点灵气快要耗光了,几乎维持不住人形。见曲江边花木繁茂,只好出此下策,躲到了那丛花木里忘情贪婪地吸食着同类的精气,希望能弥补一下自己亏空的灵力。谁知道会让你这个道士看到发现了。和你四目相对后,我一时惊厥晕过去了。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那艘举办宴会的天家画舫上了,所幸没有误了时辰。” “是好心的我把你送了回去。当时也是我一时冲动害你受了惊吓,本想能捉住只妖精以证实力。结果见晕倒在地的你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身影又瘦弱纤细,真怕你会原地去了。我把你抱在怀里,又渡了自己的一点法力给你。等你神色缓和一些就送你回了御船上。” “我没想到那个小道士会是你,当年的事我还该感谢你。后来你能认出我也是因为当年你渡给我了一丝自己的灵力。”叶芊垂眸,侧着脸地不肯去看时景迁。 “我们之间的事情,可远不止这些。叶舍人你可以慢慢回想。” “时监正今天是起了什么兴致,来此与我旧事重提?” “的确有事,曲江那里出事了。”时景迁压低声音,附耳道。 叶芊不由惊诧,“你说什么?曲江会出什么事?” “江岸的花木一夜之间几乎凋零,在这个季节很反常。” “你方才同我讲这些,可在怀疑是我?”叶芊侧目而视。 “怎么会,我是那种人吗?我是来邀请你一起去看看的。” “不去。我不想去。”叶芊断然拒绝道。 “为什么?!” 叶芊摇了摇头,“羊入虎口、以身涉险的事,我不会做。我是竹妖,和那些花木本质上并无区别。我不会给自己惹祸上身的。”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叶临州,也会有害怕的时候。”时景迁半眯着眼饶有兴味地看着叶芊。 “没有。你不要凑过来了,离我远一点。”叶芊把时景迁推开。 “既然你不肯,我只身前去。”时景迁神情一转,冷淡道。 叶芊张口想要阻拦,却到嘴边变成了叹气,然后听他心软道,“好,我与你同去便是了。” “你为何诓我?”曲江边上,繁华锦簇,一切如常。现在水边的叶芊挑眉看着时景迁。 “你看对岸那棵梨花树,是不是有些反常?这个季节还在开花。” 叶芊抬了抬眼皮,瞄着时景迁,“花莳紊乱,也不一定是妖所为。这种事还是去请教柳书先生好了。” “你当真看不出来,不肯对我说实情?” “恕在下无能帮不上忙,也不知实情。”叶芊面无表情,拂袖转身欲走。 “你……”时景迁反手握住叶芊的手腕,用力把他拉了回来,“若有难言之隐,告诉我便是,我会竭尽全力帮你。” “不劳时监正费心。既然认定是我所为,又何必故弄玄虚呢?”叶芊脸色苍白,嘴角却扬着一丝讥笑,“花莳有违,此事确是我从中做了些手脚。” “你都自身难保还有心管闲事,真是不知好歹。”时景迁紧紧握着叶芊的手腕,叶芊吃痛地皱了一下眉。 “放开我,时景迁我未必是你想象中好坏不分的滥好人。这么做是有代价的。这株梨树时日无多,我只不过帮它实现最后的愿望。今夜过后,这株梨树就要死掉了。”叶芊有些惆怅地望着那一树璀璨的莹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时景迁顿时愣了一下,皱眉看着叶芊,“所以,是你用灵力帮它开出这树白花?” “它在等人,等一个约定。可惜那个人永远不会来了。”叶芊眼神中带着落寞,垂眸低语道,“我很累,回去休息了。” 时景迁这才松开叶芊的手腕,叶芊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家中的叶芊,神色不豫。一个人躲进了竹园里谁都不想见。 长身玉立在一丛篁竹之中,叶芊伸出左手虚握成拳,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神色郁卒。叶芊低头看着自己举起半握成拳的手,这副身躯和相貌,不过是容纳自己魂魄的竹子幻化而成,可是自己的内心并不能如竹一般淡泊劲节。 在这滚滚红尘之中,自己所做之事虽是为了成全,可终究抱有自己的私心,有私心便会失了偏颇,也不怪时景迁会来找自己责问缘由。这情关冤孽,自己还是勘不破。胸中莫名升起一股怒气,却不知何由。 一阵风起,吹拂起地上飘落的竹叶。一身青衣叶芊变化身形,显出本相。眉间那道碧痕,愈发翠绿。 “你家郎君在哪里呢?”时景迁笑嘻嘻的看着给自己开门的叶黎,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叶芊的。 叶黎对于时不时就跑来找叶芊的司天监表示很无奈,仍是客气地回答他:“郎君他此时在后花园里听竹看花颐神养性,不便打扰。” 时景迁不等叶黎说完,不顾得什么便往后院走去。小小的花园,幽幽寂静。假山矮石,低水清流。 翠竹掩映间,正是那道熟悉的身影伫立相应在这苍翠之中。高高瘦瘦的他,也长得很像这些竹子。 那是他未曾见过的苍翠之色,原来各种深浅的翠绿都十分适合眼中的这个人。 平日见到他皆是作一副青衣书生的打扮,此时的他一身渐变的青翠,仿若竹中仙。 那头乌黑的长发绾在一起一丝不落地盘在头顶,用细长的竹骨玉簪束着高高的玉冠,唇色绯浅。眸色是犹如胡儿一般的翡翠色,眉目间那道碧痕与眸色相近。 他身上穿着与青竹颜色一样的深衣长裾,外罩由绿渐白的开襟长衫,从左胸起绣着一竿碧竹。峨冠宽衣博带,仿佛古画之中的人物。 一阵清风吹过,只见他抬头凝视着风摇过的竹梢,未曾注意到远处打量着看他的时景迁。时景迁却在远处矮山看着风吹起他束发的发带、束腰的衣带,此时此刻的他宛似误入凡尘不食烟火的神仙。 他就这样痴痴地远处的矮石灌木掩映下窥伺着他。妖精也并非全是妖冶魅惑的,还有这般清绝出尘的他。 晃神间,却听得耳边渐渐传来低低的箫声,幽幽咽咽、如泣如诉。再望去,却见那人低眉眯眼、神色专注,洁白无瑕的玉箫上结着蓝色的流苏,葱白的指尖轻点在玉箫孔上。 哀怨的曲调不似之前听他弹过的琵琶曲《长相思》,却依旧引动着心里哀愁的心绪。整片竹林也好像弥漫着悲凉,就如同在叹息吹箫人的心绪一般。 又是一阵风吹过,竹叶摇曳沙沙,婆娑起舞。风静之后,箫声也戛然而止。沉醉在曲中久久回味的他,却未曾注意到吹箫人已经不在那里。 “我说,你偷窥我这么久,真当我一点不知道么?”时景迁哪里知道叶芊已经移到他身后,还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后颈,眉头微皱、一脸不屑的看着他。 “你!”时景迁心中一惊,转身后背贴着假山,错愕地看着叶芊。 “别用这种‘看傻了’的眼神看着我。”叶芊瞪着碧眸,稍稍低头看着时景迁,嘴角尽是玩味的笑意,“看够了吗?” “真好看。”时景迁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抿了抿唇,看着叶芊不含一丝感情冰冷的眸子。 “这就是我的本相。”叶芊淡淡的说道。 “叶舍人乃天人之姿!”时景迁拍了拍胸脯,缓了缓神。 叶芊却侧着脸用慑人的绿瞳看着他,翠色的眼眸好似寒冰琉璃。“时监正,别忘了我不是凡人,是妖精。这不过是一副幻化出来的皮囊而已。” 也许这种不染出尘的清绝远比妖冶媚魅更蛊惑人心。其实就算是骗,有些人也会心甘情愿的上钩吧。 “说起来,你来这里做什么?”叶芊往后退了两步,心怀戒备。 “我有些担心你,就过来看看。是叶黎帮我开的门。”时景迁态度诚恳,这次没有说一个字的谎话。试探道,“你在生气?” “你怎么断定我生气的?”叶芊收了玉箫,转身不去看时景迁,掩饰道,“是不是,与汝无关。” “今日的事,是我逼你太紧。” 叶芊闭了闭眼睛,片刻无言,抬手婆娑着身旁高大的竹身,声音低沉道:“我不为谁生气,只是怨恨自己对事情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妖就是妖,非人的身份是行走世间莫大的阻碍,可是我无法舍弃这副身躯。” “你何必自苦呢。”时景迁站在叶芊身后,双手一把按住他的肩头,然后把他的身子转了过来。 “自苦?”那双翠琉璃色的眸子里荧光闪闪,流露出一丝惊讶,转而又黯淡下去。“使人心悲的事情,何止千千万万。时景迁,那件事是我的私心作祟,帮助那株快要死去的梨树。人总会有私心的,甚至在得到满足之后,会贪婪地渴求更多。我也一样。” “那你现在对我是怎样的心境和态度呢?我之前和你说过,你有困难一定要和我说,我会想办法帮你。有什么放不下难以疏解的心事,也可以告诉我。” 叶芊冷笑着回答道,“时道长,你是对于我这个妖精抱有同情心吗?看来感情泛滥的不只是我。你怀疑我对因为妖的身份自卑自怨,那是不可能的。” “时监正,我之前在西市那边的拜火寺里听闻了这样一个故事,在西域那边有一个小国,国王宠信着一位十分厉害的国师。这个国师可以呼风唤雨预测吉凶,所以国王经常把重要的事物全权交给国师处理。久而久之,这个国家看上去井井有条,其实国王已经被架空了。国师原来是西域十分出名的魔头大妖怪,他用妖法将国王和他的子民全都迷惑,骗取信任。他把普通百姓当做口粮,只有王宫里的国王被蒙在鼓里。国师把他原来的妖怪手下变成了伪装之后的大臣和子民,欺骗着国王和路过的旅人。后来结伴而行路过此地的勇士和术士,他们用计谋终于把国师制服,国王才知道了真相,可惜国已不国。”叶芊看着时景迁,抛出自己的假设,“假如说圣上是故事里的国王,我是妖怪国师,你是路过的术士,你会怎么做呢?” “可惜我不是那个术士,你也并非那个国师。你是想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 “当然不是。”叶芊脸上带着焦急和怒色,“时景迁,我想说的话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 “我明白。”时景迁点了点头。 叶芊凝眉,冷哼一声,“人们对未知之物总是抱有恐惧和敬畏,而妖物总会用伪装来欺骗世人。妖物总会给人带来不幸,面对我,你不觉得可怕吗?” 时景迁有些诧异地看着叶芊,这些问题自己并非没有想过。 叶芊目光看向一旁高耸入云的竹子,轻声道:“‘叶芊’不过是我行走世间用的名字和身份罢了。现在你眼前的,真的是‘叶芊’这个‘人’吗?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我呢?” “你就是你。其实你不是普通的竹子精,那次在平康坊我听到柳哥对你的称呼是‘山君’。” “那又如何?东山的竹林千顷泽被万物,飞禽走兽生活其中,东山并非是以百兽之王为君,而是以竹为君。如今的我远离故土失去凭依,只是堕落的妖物。” 一阵风起,吹起叶芊的衣摆猎猎作响。 “那时登科之后我用尽一切办法才请了恩准,回到临州出任州守。” 话语至此,一向通透的时景迁自然明白叶芊未曾道明的意思。在靠近东山的临州,叶芊自然是身体健康、元气满满。 “但是我为了上辈人的恩情和祈愿,把自己搞成现在这幅样子。”为了一句曾经的承诺远赴帝京,离开故土的山君,灵力只会随着时间日渐衰弱。 “既然决定游走尘世,怎么可能轻易地解脱。如果解脱的话,你是不是就可以安心做一方山君守护生灵了?” “也许吧。人生不易,我要好好演绎完临州叶家当主叶芊的人生。” 第6章 夏雨 “印桢,下雨了吗?”叶芊看着窗户的方向,示意靠窗的印桢开窗看看。 “是,雨不大,只有星星点点。”荀印桢打开窗户看了一眼窗外,绵绵细雨夹裹在微风中吹进屋里,“叶舍人,你耳朵可真灵,这么细小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叶芊抬手捂着半张脸,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声嘟囔道,“我讨厌这个时候的下雨天,从那时开始就是。” 荀印桢却见叶芊抬起的脸上浮现着不太正常的颜色,绯红得好像喝了酒。惊讶道:“叶舍人,你……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感了风寒。”叶芊摇了摇头,身体的异样让他的精神有些愉悦和恍惚,整个人有些飘飘欲仙,“不要紧,我没事。” 久违的雨天,萦绕不散的水汽,本体对水分的渴求,让叶芊又舒服又难受,本能和理智不断冲突交织。 此时,雨千丝万缕地落了下来,潺潺雨声也变得急促,窗外的水汽随着风吹进屋里,叶芊觉得头昏脑涨。 “真是的,怎么会这个样子。”叶芊低声咒骂了一句。潮湿的水汽透过感官,整个人都不好了,无力地一头直接扎在身前的木几上,发出“咚”的声音。 一旁的荀主事还没从刚才的惊讶中缓过神来,又被现在的情状搞得不知所措。急忙上前把叶芊扶起来。“叶舍人,你可无碍?不然我派人去叫太医来看看?” 只见叶芊脸上的绯红未散,抬头看着荀印桢,眼神中透着异常的精光,控制不住地唇角上扬,“荀主事,你喜欢平远伯家的大小姐就去提亲嘛。准备好的礼物马上送去的话,女郎家是不会拒绝的。你若不好意思开口,我去给你说媒。” 听闻自己的事被叶芊这么讲出来,这下换做荀印桢的脸一下就红了。不过,他确信叶芊这个状态太不正常了,真的像喝醉酒。 一旁还在犹豫的荀印桢,一个没看住就让叶芊离开桌几摇摇晃晃地朝门外走了出去。外面雨幕未歇,叶芊站在院中任由雨水淋湿自己,低垂着脸色看不清他的眼神,上扬的嘴角却透着诡异,肩膀还时不时地一抖一抖。 “这可如何是好,莫不是叶舍人今天中邪了吧?”荀印桢手扶着门框,看着庭院里淋雨的叶芊,神情焦急。他知道叶芊素来身体不好,这样淋雨早晚会出事的。 “我好的很,印桢你不要管我了,也不要去找太医,让我淋会雨嘻嘻嘻。”叶芊突然回身看着荀印桢,嘴角的笑意更胜刚才,突然被读心的荀主事吓得抖了抖肩膀,这个样子的叶舍人真的有些可怕。 被淋成落汤鸡一样的叶芊,伫立在庭院里。嘴中一直低声念叨着,却是让旁人迷惑不解的词句,“唔,这雨真的是舒服得像喝了酒一样,就要受不了了。这个季节下这场雨,我该如何是好。” 久旱逢甘霖,这种感觉真的快要把叶芊逼疯。竹的本能和人的理智一直在斗争,现在自己的模样,果然还是本能战胜了理智。长安许久未雨,突然降下丰沛的雨水,让叶芊寄宿的身体顿时受到了大量的水汽,竹身被细密的雨水打湿,根部也感受到土壤里的雨水,一丝丝地全部渗透进身体里,疏解了对水分的焦渴,叶芊觉得自己身体感知能力被异常放大,激得自己有些头昏脑涨。 过了好一会儿,雨势减小,叶芊才从庭院里缓缓走回廊下。他迈着湿漉漉的脚印去了一旁无人的屋子里。把一身湿透的外衣一点点地揪下扔在了地上。叶芊对着轻轻一吹,那团衣物化作了一片湿透的竹叶。紧闭门窗之后,叶芊觉得理智慢慢被找了回来,无奈地抹了抹脸上的水渍,身体靠着门柱,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荀印桢抱了一件外袍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关切道:“叶舍人,你还好吗?我拿了件外衣给你送过来。” 叶芊打开门缝伸出莹白的手臂,接过了那件带着温度的外衣。说话间听得出叶芊气息不稳,轻声停顿道,“谢谢你印桢,我失态了。刚才的事请不要放在心上。” “要不要我再备些热汤驱寒?” “不用,我只是……”叶芊看了一眼门缝外的庭院,阴云密布在空中翻腾,又是一阵大雨要来,神色间露出焦急和恐慌,催促道,“印桢你离我远一点,我怕一会儿又要胡说八道了。在雨停之前,千万不要让别人靠近此屋。” 说完,叶芊便把门缝重重地合上了。把印桢送来的外衣放在一旁,自己连滚带爬地攀上屋子里的小塌,无力地跪坐在那里,将脑袋枕在伸直的手臂上,身下冰凉光滑的竹席贴着自己湿透的胸膛,意识昏昏沉沉起起伏伏,就这样睡了过去。 “叶舍人,叶六郎。”有人从背后摇晃着叶芊的肩膀,轻声唤着他。 “唔,”叶芊似睡似醒,从混沌中睁开了眼睛,身后那人见叶芊有了细微的动作,便从身后用双手抄起叶芊的两腋,把整个人拖了起来。那人顺势坐在了榻边,叶芊靠着那人的肩上。 “我没事。”叶芊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别闹,你真的醉了。”那人捏起叶芊的下巴,看着叶芊脸颊酡红一片,身体散发着独有的草木清香。 “时景迁,你……我现在没力气和你作耍。”叶芊表情透着一丝无奈,还是用力地偏了偏头,甩开了那只紧捏着自己下巴的手。 时景迁用力地扳着叶芊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表情严肃带着攻击性。这时几片翠色的竹叶从叶芊身上发间唰唰地掉了下来。 “你到底怎么回事?”时景迁轻轻摇了摇怀中的叶芊,难以置信地问道。 叶芊被他摇得难受,紧紧皱了皱眉,然后打了个饱嗝儿,垂头惺忪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竹叶,“好久没有下雨,我的本体和作为寄居的‘白子’身体都太缺水。这次降水丰沛,舒爽得让我难以自持。真是的,每次我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都被你发现看到,时景迁你一定是故意看我笑话的,还害我掉了这么多的叶子。” “平时你向来给人持重禁欲的感觉,这次我可算是开了眼了。” “少来奚落我。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荀印桢告诉你的?”叶芊晃了晃脑袋,抬手揉了揉眼皮。 “下值碰巧遇见他,他一副很担心你的样子,还以为你中邪了。想起我是名满京都的大术士,就拜托我过来看看。这个样子的你,大概需要多久才能恢复正常?” “至少等雨彻底停了,我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