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和不和离了》 241吴家遇上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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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2吴再有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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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3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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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4知文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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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5能不能带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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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6三个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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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7被掂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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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8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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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9看上也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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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0自食其果 顾四彦到底还是估计错了,黄娇兰这个人狠起来毫无底线可言。 盼儿跟她在花园赏了一会秋菊,一刻多钟就没了。 她看盼儿要走,“顾小姐,你看我家茶亭就在前面,你我喝一杯再走如何?” 她看了一眼秋菊,秋菊不等盼儿点头就匆匆走了。 这是她们主仆商量好的。 盼儿见推拒不了,干脆跟她走到凉亭,看看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半夏忙说要小解,也跟着离开了凉亭。 黄娇兰心里有些扑通扑通跳,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嫉妒心,仿佛陈知礼本是她的相公,而顾盼儿才是那个强抢的人。 这种感觉强烈到她自己都害怕。 强烈到明明黄家有求于顾老头,她却一日也不想忍受,这个陈知礼所谓的妻子得死,最好是耽误他的会试,如此她才能把人留在府城。 会试着急什么?不过晚三年而已。 她做这些的底气主要是从她大哥那无意中得来的一种西南古毒----十虫粉,顾名思义,就是西南十大有名的毒虫磨成粉,一点点毒就可以让人次日起渐渐地昏睡,直到人昏睡不醒,直到后来脏器衰碣而亡,再厉害的大夫都无从查觉。 她准备给顾盼儿下这种药量轻的,如果药量过重,顾家就会直接怀疑到她的头上,那还怎么给祖母治病? 祖母的病于她真的无所谓,六十多岁的人了,活着也是受罪,可确实是现在还不能死,真的会影响黄家的前程运势。 因为这种毒早已经失传了。 她之所以敢在黄府下毒,就是这毒性不会当即发作,起初只是噬睡,这对一个十几岁正长身体的小姑娘来说很正常,就是顾老头也解不了这种毒,还怀疑不到她身上。 秋菊很快端来了两杯菊花茶。 为区别自家小姐喝的,她还特意做了记号。 “顾小姐,请吧,这菊花茶是我跟丫头亲自做的,外面可买不到这样的。”黄娇兰言笑晏晏,她以为自己会手忙脚乱,谁知这一刻她平静的很。 她率先拿起一杯喝了一小口:“味道真不错,顾小姐喝喝看。” 为表示好喝,她还特地多喝了几口。 顾盼儿这三年花了许多的时间跟祖父辨毒使毒解毒,她面前的杯子里干干净净的,相反刚才黄娇兰喝下的才掺了毒。 不用说两杯茶被半夏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了包。 如此,也省了自己人的麻烦。 盼儿端起杯子,明明知道这杯无事,但她就是不想喝。 稍微用了点内力,只听见杯子裂开的声音。 她吓得一甩,杯子落在黄娇兰的桌前,茶水甚至溅了几滴到她的身上甚至脸上都有。 “啊。”黄娇兰尖叫一声,忙用帕子把脸上的茶水擦干,还好还好,只有堪堪几滴,这些应该是不要紧的。 “对不住,我刚端起,这茶碗就裂开了,许是之前有了裂缝。”顾盼儿一副受了惊吓状,眼睛微红。 黄娇兰脸色一变,随即又挤出笑容,“顾小姐,应该是我对不住你,想请你喝些茶,谁知道丫头不注意” 盼儿忙赔笑道:“实在对不住,我吓着了,茶碗甩出去,溅了一些在你身上。” 黄娇兰眼神闪烁,心里暗恨盼儿坏了她的计划,但表面上仍热情道:“无妨无妨,秋菊,再去重新沏两杯茶来。” “黄小姐,今日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这茶改日再品吧。” 不等黄娇兰反应,盼儿带着顾悔、半夏转身就走。 黄娇兰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捏烂了,这次计划又落空了,可她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突然她想起脸上溅到的两滴,啪一声甩了秋菊一个耳光:“你就说说你是怎么做事的?” “小姐,我真的很注意了,那茶碗真的没看到裂缝,可能是缝小了”秋菊捂着脸哭。 这药太厉害,她做完这些,回房藏好药,又洗了手,这期间茶碗都没有裂开,哪知道到了人家手里碗就裂了。 “小姐,还是回院子洗洗脸吧,刚才脸上到底溅上了几滴。”春兰低声道。 黄娇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应该不会有事的,又不是直接喝下去的,不过溅上两滴,还立马擦干了。 但她到底还是害怕,小跑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边,半夏边走边跟小姐说了自己掉包的全过程。 “黄娇兰的丫头都是普通人,如果是习武之人,我就不容易调换了。 小姐,这药到底是什么,我猜不出来,她刚喝下了本杯,不知道要不要紧?” “可能是十虫散。” 盼儿话一出,顾悔跟半夏都恨得牙痒痒,都不熟悉的两个人,怎么能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这样狠心? 实在是该死。 “这次回去后我暂时就不出来了,本杯茶也足够要她半死不活。” 她们刚到黄老夫人的院外,就见到了准备找她们的文元和紫苏。 “小姐,老太爷在等您了。”紫苏上前一步道。 “知道了。”盼儿走进院子,就发现祖父已经跟黄大人、黄夫人到了院子里。 黄夫人微微蹙眉:“顾小姐过来了?娇兰怎么没送你过来?实在是不懂事。” “黄夫人,不能怪黄小姐,她身上溅了几滴茶,回去换衣服去了。 祖父,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顾四彦看着神色正常的孙女,“嗯,我得回去给老夫人配药,走吧。” 上了马车。 盼儿就低声跟祖父说了黄娇兰给她下毒的事。 “祖父,这种毒您跟我仔细讲过,大概率我应该是没有认错。 依照那味,估计份量还不轻,我看黄娇兰喝了好几口,不知道” 她不知道的是,她走后黄娇兰又狠狠地喝了两口,一杯毒茶只剩下了一半。 顾四彦恨极,自己还是太大意了,这个黄娇兰根本就不按正常人的逻辑行事。 可笑他一边在替她祖母治病,她却想着害自己的孙女。 “她如今自食其果,盼儿,如此也好,知礼考试,我们手中不沾人血,今日她喝的是自己下的毒,不能算在咱们头上。 黄家老夫人这个病,得连着针灸七日,明日我再来一次,后日起就身体不适,不能出门了。” 光有汤药,药膳不是盼儿熬的,病能有多大起色就看老太太的造化了。 顾四彦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菩萨心肠的人。 251黄大人上门 顾家祖孙一离开。 黄夫人就去了女儿院子。 “怎么好好的衣服上溅了茶?丫头失手了吗?顾小姐如今是贵客,你就不能让人细心一点?你爹还指望人家祖父给你祖母治病呢。” 黄娇兰挽上她娘的手臂:“秋菊不注意,拿来的茶碗有裂缝,人家还没有喝就裂开了,茶水溅了一些到我身上。” 黄夫人皱眉:“秋菊怎么能如此不小心?要不回头我帮你换了她。” “娘,秋菊还是很好用的,就是今儿做事不小心了,我已经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银。” “娇兰,如果可以,你尽量跟这个顾小姐搞好关系,顾老太爷医术还是很厉害的,人吃五谷,哪里能不生病?说不定何时就得求人家。” “娘,顾家主要在江南,我哪里需要求上人家?再说顾家是商家,有钱人家还能不给你治? 这个顾小姐不过是乡下长大的野丫头,唯唯诺诺的,跟她交往岂不是降低了我交朋友的水准?” 黄夫人轻喝:“娇兰,不得如此刻薄,人家顾小姐单纯的很,哪里就得罪你了?还这样看不上她,口口声声一个野丫头?你这样哪里有贵女的样?” 她叹口气,还是软了口气:“罢了,你们玩不到一起娘也不勉强你,以后她就是跟她祖父过来,我也不叫你过来了。 娇兰,我怎么感觉到你对顾小姐有敌意?你跟她不过第一次见面。” “娘,哪里有敌意?女儿不过是觉得顾小姐太老实了些,没什么共同语言,聊不到一起去。” 顾四彦让人送盼儿先回家。 他自己带着黄管家去了自家宜元堂配药,并当着管家的面,让人给自己配几副风寒药。 掌柜的有些紧张:“老太爷,您着了风寒?” “没事的,就是有些头晕脑胀,唉,老了,这两日有些紧张孩子们的考试,今儿又起了大早。” 顾四彦让黄管家拿药回家,他自己一手揉揉太阳穴,也上了马车。 黄管家一回府,忙吩咐人去给老太太熬药。 想想还是跟老爷说一声的好。 “怎么?你没听错?” 黄管家摇摇头:“老爷,我没听错,顾老神医确实是染了风寒,连上车都直揉太阳穴。” 黄知府眼皮突突地跳,这档口可千万不要耽误事。 他娘这几年怎么也不能死。 次日下午,在黄家两口子的殷殷期盼下,顾四彦踏进黄家的门。 “老神医,您今儿脸色有些差?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四彦今出门特地给自己涂了些药汁,皮肤暗了不少,加上自己有意为之,显得精神差了许多。 “唉,有些风寒上身,到底是老了,有些抗不住了,黄大人,万一我明后日没办法过来,你就让回春堂的老大夫接着针灸,也是一样的。” 黄知府慌了神:“老神医,那可不行啊,回春堂的老东家前年就带着小东家去了京城,我家老母亲根本不能远行。” 顾四彦蹙眉:“黄大人,我这也是怕自己的病严重了,针灸没有力气可不行。 我这也是担心,说不定明日起就好多了也说不定,去老夫人院子吧。” 顾四彦心里也很矛盾,放着老夫人的病不治他有些内疚,但一想到黄娇兰就在他一边帮着给她祖母治病之时毒害他的盼儿,他心里就恨到不行。 黄知府愁眉苦脸看着老神医给母亲扎针。 昨晚母亲含糊不清地告诉自己,她感觉全身都舒服了不少。 “小姐,今日只老神医一个人过来了,顾小姐并没有跟着。”春兰匆匆过来,“不过老神医好像染了风寒,脸色很不好,老爷着急的不行。” 黄娇兰撇撇嘴:“还不是我大哥不争气,不然我爹也不会这样担心祖母的病。” 秋菊低声道:“小姐,老夫人的确不能如何了,不然也会耽误您的婚事” 她话音未落,黄娇兰的脸色一变,她怎么忘记了这一茬? 祖母病逝,孙子、孙女因是隔辈,不比亲生儿女,但一年内也是不能提婚嫁之事。 也就是说一年内不但不能嫁,连提亲都不能。 昨晚她竟然梦见了跟陈知礼成亲,那仿佛不是梦,就是真真切切发生了的。 这让她如何收手? 可昨日下毒失败,再次动手不容易。 “跟我去母亲那看看。”黄娇兰站起身朝外走,但脚步沉重起来。 盼儿跟之涵、之清玩了一小会,又跟穆娘子说起了话。 “怎么看着不同往日,担心小相公了?”穆娘子打趣道。 “哪里有担心他?再说我担心有什么用?穆姐姐,十八号考试结束,结果十一月上旬出来,那时候咱们动身去京城会不会很冷?” “现在说不好,我听相公说,不一定非得等结果出来,咱们可以提前去京城,那什么鹿鸣宴不一定非得参加,不过是跟知府大人或者主考官攀些关系,其实对咱们来说没什么必要。” “这样啊,回头我问问祖父,不过如此就不知道知文跟小舅他们怎么办?他们好像是想留在这里上府学。” “上府学行啊,你这里有宅子,有下人,他们留这里也方便,就是不知道” 乡试很不容易,穆娘子也不好说孟涛他们到底有没有把握能中举,如果不能,他们是跟着进京还是留下来进府学? 京城当然好,盼儿他们也不是帮不起他们,问题是三年后得回来府城继续乡试,这里跟京城也有二十日左右的路程,一来一去就是一个多月了。 第二日午后,黄大人早早回了家,没等来老神医,只等来顾家的随从。 “黄大人,我家老爷昨晚高热,今日都下不了炕,他让您请回春堂的老大夫,效果也是一样的,药跟药膳继续着吃。” 黄大人心哇凉哇凉的。 母亲今日清晨又好了许多,这样坚持一个疗程,估计多活五年是不成问题的。 “稍等一下,我跟你去看看老神医。” 黄知府跟夫人一商量,忙带了些礼物,就匆匆去了顾家。 252黄娇兰发现不对劲了 黄知府见到顾四彦,发现老神医的确病的不轻。 “老神医,身子可好些了?” 顾四彦苦笑:“好了一些了,已经退热了,就是浑身酸疼。” 黄知府嘴巴动动,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顾四彦心下了然,昨晚他想了很多,这个黄知府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很可能吴再有他们还得留这里读书。 这个黄老夫人听说为人还不错,不是什么心狠刻薄之人。 那就勉为其难救救她吧。 黄娇兰的毒估计就这几日会发作,毒性大不大,就看她当日给盼儿下的份量多不多了。 盼儿嗅觉很厉害,比他都强上许多,如今毒医可以说比她爹不差些,十虫散应该是错不了。 这种毒就是去了京城找太医,十有八九也解不了。 他跟盼儿也够呛。 何况区区一个知府,找普通的太医差不多,找院正大人就很难了。 再说院正大人也不一定就能解此毒,这毒实在有些稀罕了。 “黄大人,如果可以,还是请您尽可能找其他大夫接着治,药方用我的没问题。” “老神医,您连着治疗两日,我母亲说话都清楚多了,我还是相信您。” 顾四彦叹了一口气:“罢了,我对卒中还有些经验,您先回去吧,我下午再去您府上,还有五日,我就受些累坚持坚持吧。” 黄知府感动的不行,躬身行了一礼:“多谢老神医,多谢老神医,如此,我就不打扰您歇歇了。” 黄知府一走。 盼儿就从里间出来:“祖父,不是不给他看病了吗?” “盼儿,祖父想想还是再给她治完这个疗程,老夫人是老夫人,黄娇兰是黄娇兰。 再说我也不好得罪黄知府,知礼的小舅还有知文、文星说不定还得留府学读书呢,他们跟着上京城当然可以,但就是途中有些耽误时间。” “祖父,穆娘子说咱们可以提前动身,不一定非得等结果出来。” “盼儿,这次不光是陈知礼,还有孟涛、陈轩、许巍、洪志鸣、还有知文他们,知礼中举把握极大,他们这些人呢?也不好说谁中谁落,那是一起去京城还是谁去谁留呢?” 盼儿觉得祖父说的很是在理,那就等相公他们出了考场再说吧。 此后五日,顾四彦尽管脸色糟糕,还是坚持去了黄府给老夫人治疗 老夫人眼见的好了许多,甚至都能坐起来好一阵子了。 这把黄知府感动到不行。 顾四彦吩咐他们继续给老夫人服药,药膳也接着用,他临行前会再过来给老夫人诊诊。 这种病,只能慢慢养了。 而这时,黄娇兰已经觉得有些不得劲了。 前两日她就觉得皮肤说不出来的不舒服,说痒吧也不是很厉害,冷布巾擦拭后就会好过许多。 再痒就再擦,同时还有些恶心呕吐的感觉。 溅到脸上的不过两滴,应该不会这么厉害吧?再说脸上根本就无事。 春兰快步过来:“小姐,夫人让您去前厅,少爷和表少爷都接回来了。” 黄娇兰挠着痒,手臂上挠破皮的地方有些发黑,她突然就害怕起来。 “秋菊,你过来。” 秋菊看着小姐恶狠狠的眼神,心里七上八下的。 “秋菊,我问你,七日前你把毒下在一个杯子里,是不是拿错了?” 秋菊腿一软,跪了下来:“不会呀,当时有毒的那杯旁边放了一片花瓣。” “你可有用杯底压着?” 秋菊摇摇头:“就放在托盘的一头。” “啪”,黄娇兰一巴掌甩过去,同时整个人如打摆子一样乱颤。 春兰急忙扶住她:“小姐,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黄娇兰颤抖道:“当日有秋风,花瓣如果被风吹到另外一头呢?” 秋菊瘫在地上,小姐这两日身上不舒服她也是知道的,但从没有朝这上面想。 春兰结结巴巴道:“小姐,不会的,不会的,哪里有那么巧的事? 秋菊,当日你下的量如何?” “我没敢下重,但也不是太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呜呜,呜呜。” 黄娇兰这才真正害怕起来。 这药是她大哥不知道从哪得的,一次跟她借银子,她不愿意,她大哥就说他得了一种稀罕的毒,可以压在她那,卖给她也成,以后哪个姨娘不听话,就给她一点。 但大哥清清楚楚跟她说过此药是没有解药的。 “春兰,你叫我娘过来。”她越发感觉体内似有小虫子在爬,怎么会这样? 一刻钟后。 黄夫人过来,一脸的不高兴:“你大哥跟你表哥考试回来,你怎么不去前院接一下?” “娘,我怕,呜呜呜,我真的好怕。”黄娇兰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一想到自己可能中了毒,还不清楚此毒毒性到底如何?要不要紧?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只希望此毒好解,更希望是虚惊一场。 “到底怎么啦?春兰,你说。”黄夫人蹙眉,她还着急跟儿子、侄子吃饭呢。 春兰也脸色苍白,结结巴巴把事情说了一遍。 “什么?就因为见了一次人家的相公,你就下毒害人家?还在人家祖父救你祖母的时候?天呐,我怎么有你这么恶毒的女儿?” “娘,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我不知道杯子有没有拿错,如果只是疑心就没事,但万一真的拿了有毒的杯子呢?我喝了快一半,呜呜呜,娘,怎么办啊?” “闭嘴!”黄夫人心也乱了,她怎么生了这么蠢的女儿,明明都知道表兄妹即将定亲,娘家生活安逸,跟自家一个有钱,一个有权,刚好相辅相成。 却不料这个女儿…… “你从你大哥那拿药,就没听是什么名字?毒性大不大?好不好接?” 黄娇兰摇头:“我只听大哥说是很厉害的毒,让我以后哪个姨娘不听话就给她来一点,没说是什么毒。” 黄夫人差一点就站不住:“你连毒的名称都不知道,毒性如何都不清楚,你就敢害人家,你,你,罢了,你在房间等着,一会我去问你大哥。 再说,很可能只是虚惊一场,哪里有那么的巧合?” 253乱成一团 黄夫人回到前院,只说女儿有些不舒服,应该是着凉了。 吩咐儿子和侄子赶紧吃饭、睡觉。 方轻扬没看见表妹,九日考试已经累的不行,眼睛都睁不开了,哪里有心思吃饭? “姑父、姑母,我实在累到不行,就先回院子睡觉去了,晚上饿了随便吃点就成。” 黄知府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乡试的苦,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叫小厮带些吃的去房间,随便对付一下就成。” “爹,娘,儿子也一样,就先睡去了,让人送点吃的也成。” “瀚儿,你稍微等一下,我有事情问你。” 苏轻扬一走。 黄夫人忙打发走所有人,客厅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黄知府不解:“夫人,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没见儿子很累吗?” 黄夫人委屈道:“我想这样吗?还不是那个死丫头,我到现在心还扑通扑通跳。” 她把黄娇兰指使丫头下毒,但很可能自己拿错了杯子一事说了一遍。 父子听后都傻了。 半晌,黄知府才回过神来,脸色阴沉:“你说什么?娇兰就因为考场外见过顾神医的孙女婿一次,就敢给人家下毒?还很可能拿错了杯子?” “老爷,只是可能拿错了杯子,不一定就是。 娇兰只是觉得这两日皮肤瘙痒,没什么胃口,其他倒是没什么。 另外一杯,也是巧,刚好杯子是有裂缝的,顾小姐刚拿到手,杯子就碎了。 老爷,这件事他们根本不知道,否则顾老神医也不会带病给老太太治病了。” 黄知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养的好女儿,仅仅是看人家一眼,就想好了害死人家妻子,怎么就这样胆大妄为?皇家公主也不会如此任性,我不过区区一个小知府,她怎么敢?” 黄夫人哀求:“老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瀚儿,你这毒是怎么来的?” 黄瀚也傻了眼,老老实实道:“娘,一次在赌场跟朋友玩,我运气好,赢了不少,当时气氛有些热烈,有一个人实在没什么赌了,最后拿出一小瓶药,说是一种稀罕的毒,很不容易得的,愿意来这个赌一把。 我当时无所谓,也就同意了,结果连人家这个也赢了来.。 后来妹妹拿了去,我以为她肯定不会用,当时我就说了,此毒可没有解药,也不知道名字,只是听说厉害的很。” 黄知府真想一巴掌拍过去,但想着儿子今日才考试出来,到底还是忍住了。 “夫人,我实在没脸请顾老神医给她诊断,你明日请回春堂的老大夫回来,或许只是虚惊一场,哪里有那么巧合?” “老爷,知道了。” “什么?黄娇兰想害你?”陈知礼不可思议道。 “你小点声,她不是想害我,而是已经动手了,只不过事与愿违罢了。” 盼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她如此心狠,估计是在哪见了相公你一面,便起了害人之心。” 陈知礼握紧拳头,满脸愤怒,“此女心肠歹毒,若不是你跟半夏机灵,你今日可就危险了。” 盼儿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如今事情也过去了,我是没事,不过黄娇兰身上的毒可能已经发作了。 只是这毒不知她们下的份量是多少,轻则没什么大事,重的话会要人命的。” 陈知礼思索片刻,“若真如黄瀚所说此毒无解药,那黄娇兰恐怕凶多吉少。” 盼儿神色凝重:“如果黄娇兰真的出事,虽然是她自食其果,若真的出了事,恐怕会牵连到我们。” 黄娇兰莫名其妙地对付她,甚至想害她性命,半夏来个移花接木,一开始她很痛快,慢慢就想到知文、小舅他们,他们还想留在府学读书,如此会不会影响他们? 哪怕黄娇兰再无理,如果人死了,她爹娘不会恨自己的女儿,只会恨造成这一切的起因,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 陈知礼冷哼一声:“她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若非她心术不正,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盼儿轻叹一声:“我有些后悔跟祖父去黄家,我跟祖父都以为她不可能在自家对我下手,到底还是错估了她。 回头跟祖父商量好,我们得早做打算,对方未必会善罢甘休。” 正说着,半夏过来:“小姐,姑爷,黄府派人去回春堂请大夫了,说是黄小姐身子不适。” 陈知礼跟盼儿对视一眼,心知肚明。 “看来,毒已经发作了。”盼儿沉吟道,“相公,估计黄家很快就会来找祖父,一会我们跟祖父商量商量,具体怎么做听祖父的吧。” 翌日清晨。 黄府内一片混乱。 黄娇兰的病情突然加重,浑身起满红疹,瘙痒难耐,甚至开始高烧不退。 回春堂的老大夫束手无策,只能开些缓解症状的药,却不可能根治。 黄夫人急得团团转,拉着老大夫追问:“大夫,我女儿到底怎么啦?这样高烧下去如何是好?” 老大夫摇头叹息:“夫人,小姐的症状像是中毒,且还不是一般的毒,可老夫才疏学浅,实在辨不出是何毒所致,更无解毒之法,恐怕您得...另请高明。” 老大夫不顾黄夫人挽留,叹息着离开,能做的他都做了,再留下来无非是…… 黄知府脸色铁青,在房中来回踱步:“去请顾老神医,能不能救就看她的命了,人作有祸,她这是太作了。” 黄夫人垂泪:“老话没错,有些报应躲都躲不过去。 娇兰害人家的孙女,现在却要去求人家祖父给解毒。” “那有什么法子?难道眼睁睁的看着娇兰去死? 我现在担心的是顾老神医能不能解了此毒,你没听你那好儿子说吗?给他毒的那个人说过,此毒无解药,而且是古方奇毒。 这次如果万幸能救命,立马把她嫁给方轻扬,杜绝她一切的心思。” 顾府。 顾老神医正在自己的药房整理药材,小孙女这几日制了不少药。 昨晚盼儿两口子跟他商量黄娇兰的事。 依他是不想治的,去黄府走个过场就行了。 但盼儿考虑知文、知行他们想留府学读书。 那么也行,顾四彦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这种毒难解,去了京城也一样。 他打算讹黄家一批好药,再给黄娇兰吊住命,解了她三四成、四五成毒,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只说自己再好好的想法子,至于能不能想出来,想多久,就看他的心情了。 这种毒只要一日不全解,毒素会在体内慢慢的扩散,几年之后又会让人生不如死。 “老太爷,黄知府求见。”文鸣来报。 顾四彦蹙眉,尽管心里不舒服,还是迎了出去。 254黄知府求医 “黄大人,何事如此匆忙?” 黄大人深深一辑,满面诚恳:“老神医,小女突然恶疾,城中大夫皆束手无策,黄某恳请老神医出手救命。” 顾四彦沉吟片刻,淡淡道:“黄大人,令爱之病,恐怕非寻常之病吧?” 黄知府神色一变,知道瞒不过去,只得低声道:“实不相瞒,小女...可能是误服了毒物。” 顾四彦目光锐利:“是何毒物?” 黄知府摇头,愧疚令他抬不起头来:“不知,只知此毒甚是难解。” 顾四彦再摇头:“我不知道令爱如何误服毒物,但连毒物名称、产地都不清楚,我去了怕也是无用。” 黄知府扑通一声跪下:“顾老神医,求您务必去给小女诊诊,万一真的无解,我,我,我也认了。 老神医,求您大发慈悲,说不定就能救她一命,她才十六,还是个孩子呢。” 顾四彦心里冷笑,想要无辜者命的时候,怎么就不是个孩子了? 他长叹一声:“罢了,你起来吧,只是我丑话说在前,我可以去走一趟,能不能救命实在不好说,毒跟病完全不是一回事。” 黄娇兰的闺房里。 顾四彦给她诊脉,眉头紧锁。 “此毒猛烈,已侵入五脏,若非她体质尚可,或许早已毙命。” 黄夫人想到此前回春堂的老大夫跑都跑不及的样子,大哭出声。 “老神医,求您一定要救救她!” 顾四彦取出银针,为其施针稳住毒性,开了一个药方,又拿出一颗解毒丸。 “我这是极品解毒丸,平常我很少拿出来,今日怜她年少,唉,只是此毒霸道,这样的好药也只能暂时压住毒性。 我如果没猜错,此毒应该出自西南,而且怕是早已经失传。 我会连着来五日银针排毒,配上解毒丸和药剂,能解几成还不好说,但我会尽可能保住她的命。 但真正根治,怕还是要一种奇药——七星莲。此药生长于悬崖峭壁,极难采摘,且只有五日花期,错过便无效。 还有一味药,幻朱果,这种药可治百毒,但比七星莲还难找。” 顾四彦强压着唇角,这种药的确非常珍贵,他前些年有幸得了一些种子,顾青当老祖宗一样服侍着,一年勉强能活几株。 但这两年有了盼儿,那双小手就是神奇,随便种种就是一小片,这还是此药种子特别难留的原因。 这种药顾家也就他们父子三个知道,再就是顾青、盼儿。 他是有,但不可能给这种害人精。 “老神医,还请您画张图,我让人到处找找,在找到药之前,还望您千万保住她的命。” “行,我也会让顾家人到处寻找此药,毕竟顾家就是跟药打交道。” 黄知府流出泪来,只知道行礼,根本说不出话。 这样好的人,救了他家老娘,现在又来救他女儿,娇兰却无缘无故去毒他的亲孙女,天理都不容啊。 顾四彦回到家,就把这些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盼儿跟陈知礼。 “祖父,您打算救她吗?不用顾及我的。” 顾四彦轻笑:“这样无缘无故就害我孙女的人,我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去救她? 不过她爹毕竟是这里的知府,知文他们很可能还要在这里读书,我的名声也在外,不能一点不顾及。 我会给她解一多半的毒性,将余毒用银针逼至她的双腿处,短时间内我不会给她解毒,但会给她一些药控制毒性,两三年之后再说吧。” 他没告诉孙女的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让她长寿,十多年后,随时一场小病都会要了她命。 “祖父,我们是提前动身还是等考试结果出来再走?”陈知礼问。 顾四彦瞥瞥孙女婿:“这两日忙,还没有来得及问,这次你们考的如何?” “祖父,我跟孟涛、许巍都考的不错,陈轩跟洪志鸣可能有些难,知文跟小舅怕是没戏。” 顾四彦叹气:“知礼,黄家起码还要五日,考试结果出来是十一月初八,不过半个月了,还是等初十动身吧。” 陈知礼点头:“祖父,这样也好,我提前给知文他们安排书院,就是有些耽误穆大哥他们,天冷赶路对孩子不方便,我回头跟他们商量商量。” “你们俩去歇吧,我也还有些事要做。” 陈知礼应了声,拉着小娘子就走。 这次出来,祖父也算是开了红花,答应了他们小两口住一起,条件是明年六月份之前不得圆房。 这些条件他都答应。 只要两个人能住一个房间,能躺一个炕上就成。 明年六月份,盼儿才满十七岁,那时候他也刚刚尘埃落定,还得回老家一趟。 顾四彦等俩孩子走后。 他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小玉瓶,从里面倒出一个小药丸,又切了其中的四分之一大小。 然后他花了大半个时辰,把这一点点药丸压成粉,和在其他一些药粉里,搓成了十个一样大小的药丸。 一个月一丸,能管小一年了。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黄知府跟夫人朝女儿院子走去,这两日,她的情况好了许多,顾老神医果然名不虚传。 “我已经派人去张贴悬赏令,只要找到其中的一种药,我就赏他纹银千两。 也派了人去京城,京城或许有这些药也说不定” 他话音未落,女儿院子里就传出一阵砸东西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女儿尖利的骂声:“你跟秋菊一样没用,要是当时你们一人端一个茶碗,我能喝错了?滾,滾!” 黄夫人一阵无力。 秋菊被打了二十大板,然后发配到庄上。 如果依女儿,她非得让秋菊也喝下毒药,也跟她一起受罪才是。 那一点药被老爷全深埋了,而且是分了好几个地方。 黄知府三步并两步,一进女儿的房里,他就颤抖着手指着女儿:“你看看你的好女儿,无缘无故要害人,不料却遭了报应,自食了其果。 却还要别人的祖父来救她,依我说,这样的人救她干什么?就该让她去死。” “我为什么要去死?我哪里知道这药这样厉害?还不是你们儿子弄回家的?”黄娇兰号啕大哭,“他给我治疗怎么啦?没有给他银子吗?顾家不就是一个商贾之家吗?” 255顾苏合赶到 陈知礼跟穆云一商量。 穆云立马答应了:“知礼,还是等结果出来吧,不然你让陈轩、洪志鸣何去何从?是留下来还是跟着咱们走?如果没有中举,还是留府学读书比较好,后面几个月,咱们俩怕是没空再教他们了。 我看今年腊月天气不一定大冷,再说如果初十动身,腊月初就到了京城。 宅子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咱们直接入住就成,还是把这里的事安排好吧。 何况老太爷这边的事还没有了结。” 陈知礼点头。 黄娇兰对盼儿下毒的事他并没有告诉穆云夫妻,没必要多两个人担心。 这个人,就是祖父救她,日后他也不会让她活多久。 许美琳是想跟盼儿他们一起进京的,如果能进国子监读书,会比府学好得多。 爹娘给了她不少嫁妆,拿些出来读书是不成问题的。 吴再有却是想留下来进府学。 知礼、许巍还有孟涛这次可能性很大,等他们腊月进京,二月二十就是会试,四月初就是殿试,一环套一环,一点空闲都没有。 他们这些人去了只会打扰他们。 再说了,如果他们中了进士,五月份派官还不知道派去哪里,到时候他们这些在京城书院读书的人怎么办? 文星自然听他小叔的话。 知文、知行听了吴再有的分析,更觉得在理,何况去京城开销会大许多,他们自己带的银子就那些,总不能老是花大哥大嫂的。 知文、吴再有知道自己这次乡试没戏,心里一点负担都没有。 陈轩、洪志鸣正处在不上不下的关卡,一会觉得自己肯定不行,一会又觉得万一有可能呢?简直是患得患失,睡觉都睡不好。 顾苏合就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陈知礼刚跟小舅吴再有他们商量是否留下来的事。 “知礼。” “二叔,您来了。”陈知礼大喜,他最是喜欢这个二叔,处理事情的能力是一流。 孟涛几个忙上前打招呼。 一阵寒暄后。 “知礼,我爹跟盼儿出门了吗?” “二叔,祖父出门去了,盼儿在后院,二叔,我陪你去找盼儿,我还有事要跟二叔商量呢。” 顾苏合一听,那还等什么?走吧。 在盼儿的小院里。 陈知礼跟盼儿把黄娇兰的事一五一十跟二叔说了一遍。 “二叔,这个黄小姐跟神经病一样,相公跟她都不认识,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她就想当然地要毒死我,她就不想想,真的毒死了我,相公就会娶她?” 顾苏合蹙眉:“盼儿,日后可别说死字 ,不吉利。盼儿,你爹娘、二婶可是想你想的不行,你娘恨不能跟着来,这次给你准备的那些穿的戴的,带了许多来。” “二叔,我跟祖父商量好了,就十一月初十动身,黄家的事还得五六日,我刚好可以把我小舅、知文、知行、文星他们这些人的书院安排好,就是陈轩、洪志鸣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中举?” 顾苏合轻笑:“知礼,他们去府学读书的事交给我,陈轩他们现在确定不了没关系,不过多准备两个名额罢了。 盼儿,既然咱们还有一段时间去京城,你带着半夏她们帮二叔多制一些生发剂呗,这种货实在太畅销了。 我得去洗漱,一身的灰尘,一会你祖父该回来了。 这次过来我打算跟你们一起去京城,直到明年殿试结束。” 盼儿和陈知礼相施一笑,二叔能跟他们一起,是巴求不得的好事。 “二叔,您能跟我们一起,我们就什么也不必操心了,多谢你,二叔。”陈知礼当然知道顾二叔进京,而且是一待就是好几个月,主要就是为了他们小两口。 顾苏合轻轻一笑,转身离去。 傍晚,顾苏合看着老爹:“黄家女都想害咱盼儿了,爹何必去救她的命?黄盛虽然是一洲知府,咱顾家却是不怕他。” 顾四彦勾唇:“爹不是怕,是没必要,我在解毒方面多少有些名声,不出手才是奇怪。 再说死不算是惩罚,我会让她每隔数日便生不如死,想害我顾家的掌上明珠,我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放了她? 每隔一年,我会给她一些缓解的药丸,两三年后或许会再帮她解去两成,这期间黄家的人会想方设法找药,当然也会试试其他大夫能不能解此毒。” 顾苏合笑起来,“爹这才是真的给盼儿出气了。” “都有吧,吴再有他们几个人想留在府学读书,接下来几个月知礼和穆云不会有空教他们。 苏合,宇辉这次乡试不知道可有一些把握?” 顾苏合摇头:“宇辉跟知礼都是十八岁,读书也不错,却及不上知礼,明山长说他三年后差不多,这次却是难,不然我肯定得候他一起去京城的。 不过大哥大嫂无所谓,早晚几年而已,我这次过来就是跟你们一起去京城的,生意上的事基本都安排好了。 这次我去京城也不仅仅是为知礼,也准备在京城把顾家的生意做大一些。” 顾四彦蹙眉“没必要吧?京城卧虎藏龙,随手一把都是世家和三品以上的官员,咱顾家在江南可以说独领风骚,到京城就不够看了。 老二,盼儿的特长千万不能暴露出来,我们护不住她的。 这次黄娇兰害她,跟她惊人的预感脱不了关系,还有路上那件事。” 顾四彦把江南途中客栈的事说了一遍。 “苏合,那次如果不是盼儿跟我提醒,我及时让护卫和朱镖师他们准备,后果不堪设想。” 顾苏合唏嘘不已。 同时又暗暗欢喜,自家侄女实在是大运之人。 顾四彦瞥了自家二儿子一眼:“你只会当这是福气,是福气不假,但我还是担心,有这些天赋可否” “不会的爹,咱盼儿说不定就是老天爷的女儿下凡,刚好落到咱顾家。” 顾四彦不吱声了。 这也是有可能的。 “爹,明日我陪你一起去黄府吧?” 顾四彦站起身赶他:“你去黄府干什么?黄娇兰的事不必你插手,我最多让她再活十几年。 走吧,我要歇歇了。” 256高家兄弟 盼儿看着桌上一小堆的礼,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礼都是黄家送给祖父和她的,祖父让人全部送给了她。 “祖父待我实在太好了,我都不知道如何报答他老人家。” 陈知礼搂住小娘子:“你给他多做些衣服,再尽可能多做些吃的,他心里就舒服得很了。” 娘子双手的神奇之处,只有他们小两口,还有顾家父子三个人知道。 “娘子,今日好像是祖父去黄家的最后一日了,知文他们去府学的事,二叔也安排的差不多了。 再有十日考试结果就出来,我还是去牙行转转,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我可以给你带回来。” “相公,你都去牙行两次了,都没有找到高家兄弟他们,是不是你记错日期了?” “我记得是乡试后的第五还是第六日,这个不会错,可如今都过去七八日了,难道高家兄弟提前被买走了?” 高瑞、高泽是他上辈子的贴身护卫,跟小路子一样,是跟了他一辈子的人,如果被别人买走,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更何况跟他们一起的,还有…… “去吧,你跟小路子还是跑西市牙行,带上文全几个,让他们多跑几家,说不定在其他牙行里,这个也不是不可能。” 陈知礼太阳穴都在突突,这个应该不会吧? 不过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雨丝斜斜划过青砖墙,陈知礼带着小路子和文安第三次站在牙行灰扑扑的牌匾下。 门廊滴水兽的獠牙泛着水光,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像谁在暗处发笑。 "公子来得不巧。"牙人掀开油腻的帘子,指甲缝里还沾着早膳的芝麻粒,"昨日来了一批货,今晨刚出手了,里头只剩些老弱病残。" 后院里飘来发霉的稻草味,十几个瑟缩的身影蜷在雨中。有个独眼汉子突然扑到木栅栏上,溃烂的眼眶几乎要碰到陈知礼的衣襟:"贵人买我!我会驯马!三年前在陇西......" 小路子急忙撑开油纸伞挡在中间。陈知礼望着那人空荡荡的右袖管,突然想起前世高泽被狼群撕碎的左臂。 那日他带着高瑞等十几个护卫去滇西,突遇一群饿狼,高瑞为了护住他,生生让狼撕了他一大块肉,好在最终脱了险,没有一个人丢了命。 "可有十四五岁的孪生兄弟?"他听见自己声音发涩,"兄弟俩长的很像,轻易认不出来。" 牙人捏着胡须笑起来,金牙闪过诡异的光:"这样的好货色若是经我的手......"话音未落,东南角传来重物坠地声。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个瘦小少年蜷在水洼里,背上鞭痕纵横如蛛网。 陈知礼瞳孔骤缩。那孩子挣扎起身时露出的半截脖颈上,暗红胎记像一簇跳动的火。 雨更急了。 陈知礼看着少年被两个壮汉拖向侧门,青石板路上蜿蜒的血迹转眼就被雨水冲散。 前世记忆如惊雷劈开天灵——高泽替他挡下毒箭时,后颈也是这样红得刺目。 "且慢!"他抓住牙人手腕,白玉扳指磕在对方金镯上铛然作响,"那孩子我要了,还有他的哥哥。" "陈公子说笑呢。"牙人嬉笑着甩开手,"这是周老爷订的货,今早特意吩咐要用铁链锁着送......" 小路子递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牙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喉结上下滚动:"其实周老爷那边,倒也不是不能通融......" 他接过银袋颠颠,这袋银足足有一百两,而周老爷答应他的不过五十两。 有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这两个少年也就是是双胞胎,长的充其量不过是眉清目秀,算不上多俊。 陈知礼解下薄披风裹住昏迷的少年,触手一片滚烫。怀中的重量比记忆里轻太多,却让他想起很多年前,高泽背着他穿越冰河时,也是这样单薄却炽热的温度。 "小路子,抱他上马车。"他低头拭去少年额前血污。 话音未落,怀中人忽然痉挛着抓住他衣袖。少年干裂的唇间溢出气音,却让陈知礼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他说:"救...哥哥......" 小路子抱过少年就走。 “周牙人,钱我已经付了,另一个孩子呢?” “公子请跟我来。” 后院里,一辆骡车正准备出侧门。 牙人忙叫停了车,并亲自爬上车拽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人已经昏过去了。 陈知礼快步上前,这少年他只一眼就认出是年轻的高瑞。 “文安,你抱他去马车。”他怒瞪牙人,“就算是奴,你们也不能这样打他们,不怕要了他们的命吗?” 牙人苦笑:“公子,我们也是没办法,周老爷好这一口,他喜欢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年纪不能大,还得眉清目秀,您带走了人,我都不知道如何跟周老爷交代了。” 陈知礼冷笑:“十几岁的少年,一个最多不过十几两,我给你那么多银,还不足以让你说出应付他们的话? 车上还有什么人?” 他的心砰砰跳起来。 随着他话落,“扑通”又一个少年掉下马车:“公子救我们。” “向南?”陈知礼瞳孔一缩,还好还好,人在车上,前世这四个人是第二日高家兄弟醒来后说出来,他才利用黄家的名头找回了这几个人。 “这也是双胞胎?” 他故意问。 周牙人摇头:“这倒不是,只是这几个少年人都是一起来的,年纪也差不多大…” 他眼珠子一转:“车上还有三个,如果公子愿意要” 陈知礼走到车前一看:黄大武、黄二武、钱仲山。 这些前世都是他的人。 都是跟高家兄弟一样被人藏在庄上习武的少年,主家出事,这些人跟庄农一起被发卖,如果牙行知道这些,就是一百两银一个也是卖的出去。 “这四个一百两。”陈知礼道。 “公子,明明刚才两个是一百两的。” 陈知礼转身就走:“能一样吗?我要的本就是双胞胎,这样的其实四个五十两就够了。” 周牙人咬咬牙:“公子,六个都给你了。” 陈知礼走到向南身边,蹲了下去:“你们一起来的,只有你们六个人吗?” 向南摇摇头:“一共七个,还有一个病了,病的很重。” 陈知礼看向周牙人。 周牙人叹气:“昨天牙行才收到他们,的确是七个,可惜还有一个太瘦太小,且病的已经胡言乱语了,我们是准备今日留一日,不行只能裹了草席扔出去了。 公子,你去看看吧,如果能带走就一起带走吧,我不要你的钱了。” 陈知礼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给牙人,转头看着向南几个。 “你们能自己走吗?我的车就在外面。” “公子,我们能走。” 一刻钟后,马车带着七个人直奔顾府,小路子则留下来跟牙人办理过户。 257他是想和离的 盼儿直起腰:“相公,高泽、高瑞是外伤,没啥大事,这个秦贤病的较重,如果晚带回来一日,怕是人留不住。 半夏,你跟半枝多珍贵他们,还有一旬就动身,不能因为他们耽误了行程。” “是,小姐。” 陈知礼跟着盼儿往后院走。 “人全在吗?”盼儿低声问。 “多了一个病重的,想来前世是没了,剩下的六个都是,他们于我都是很重要的人。 还有一些人是后面陆陆续续收的,他们是我的手下,也是我的亲人。” 父母走后,一直是这些人陪着他,直到最后。 “黄夫人,我已经用银针把毒逼至她的双腿,短时间内不能行,时间久了,可以行少量的路,直到找到我要用的药。 这瓶药共十二丸,有效期一年,一个月服一丸,可以有效地压制毒性,这药很珍贵,我尽了我最大的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顾四彦拿出一瓶药放在桌上。 黄夫人忙道:“老神医,一年后我去哪里找您?不然药吃完了怎么办?能不能请老神医多留些日子?我女儿这样,真的很不放心。” 顾四彦装着很为难:“黄小姐已经不必针灸了,只须服药慢慢养,她现在已经能坐马车了,你们也可以带她去京城看看,说不定会有好大夫也有好药。 如果一年后还需要我的药,可跟宜元堂的掌柜说一声,他会想办法带信给我的。” 黄夫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神医,我只信您,求求您多留十天半个月吧,吃用开销都是我的,只需要您每隔三日来给小女诊诊。” 顾四彦虚虚扶了扶:“黄夫人请起,不瞒您说,我儿子来接我去京城,同行的还有两个不满六岁的孩子,主要是担心天气渐冷,万一大雪封路就不能行。 这样吧,我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尽可能多留十日。” “多谢老神医,多谢老神医,就是不知道您留在京城多久,明年春我能不能带女儿去找您?” “黄夫人,这个我现在还真不好说,也许会留至四五月吧,我主要是陪我孙女婿考试。” 黄夫人垂下眸,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老神医的孙女婿才是这一切的祸源,但人家根本连这件事都不知道,如何能怪到人家头上? 只能说一切都是孽缘。 包括儿子拿回来此毒,都是孽缘! 顾四彦离开后。 黄娇兰听母亲说顾神医只能再留下来十日,一气之下打翻了药碗。 “我的毒都没有全解,他怎么能走呢?娘,你帮我留住他。” 黄夫人看着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女儿,缓缓摇头:“我凭什么留他?顾家缺钱吗?他不缺钱,比咱家有钱多了。 你爹是官,老神医也是官,还是皇帝亲封的。 何况人家也尽了全力了,也救了你的命,你爹派人去了京城,京城大夫包括太医对这种毒都没有法子。 也就是说,你的毒能不能全解,还得指望顾神医。” 黄娇兰大哭:“娘,我今年已经十六岁,表哥现在根本不愿意娶我,我去哪里找合适的婆家?如果三年五年后才彻底解毒呢?那时候我怎么办? 别忘了这毒是哥哥拿给我的,如果没有这种毒,我顶多是让丫头偷偷的去买老鼠药,那些普通的药,不用老神医都能解了,娘,女儿太命苦了,呜呜呜。” 黄夫人红着眼出了女儿的院子。 这样的女儿让她精疲力尽,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作这样的祸事? 余家小院。 余逸飞长吁短叹,王楷之不由得好笑。 “逸飞,你才二十岁,就是此次不成也很正常,三年后再来就是了。” 余逸飞苦笑:“王兄,我此次可以说一点把握都没有,我叹气是因为乡试太他娘的难熬了,出考场时我感觉都要晕了。 王兄,你真的不等结果出来吗?你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王楷之摇头:“后面几题做的不好,这次能中的可能性极小,就算是万一中了,那也是垫底的名次,明年会试简直一丝可能性都没有,我不敢去京城。 我家的情况也只是稍微比你家好一点,京城这么远” 王楷之再次摇摇头:“我打算明日先回去,开春很可能还会来府学。” 不管中没中,他都得先回去了。 陆氏的问题得解决,一直两地分居也不是办法。 余逸飞自然知道他这位王兄的难处,那个陆妍跟他的雪莲还是不能比的。 这一点余逸飞很是自信。 汪雪莲很务实,知道他们余家条件不算好,一日三餐、洗洗刷刷都是她打理。 空闲时还绣些东西卖,基本够他们一个月的柴米油盐费用。 如今又有三个月的身孕明年五六月,他就是做爹的人了。 就算是为了妻儿,三年后他怎么也得中举了。 “这次陈知礼十有八九能中,孟涛也是有可能的。 王兄,陈知礼就不说了,孟涛的学问并不比你好,但他运气好,做了陈知礼的妹夫,听说还有一位举人跟他们住这一切,除了这位举人,还有青远县令的儿子许巍,他院试是第二名。” 余逸飞长长的叹口气,这些消息都是听同窗说的,基本不会错。 不过陈知礼也算是他的恩人,那次熟悉考场时,被人污蔑成小偷,如果不是他,他这辈子怕是都毁了。 这件事回来后他说给娘子听,娘子抱着他大哭一场,吓得要死。 至此,他对陈知礼的一些嫉妒恨都没了,要说羡慕肯定还是有的。 那小子因为病重冲喜都冲来了一个江南医药大户的嫡小姐,你说这是什么狗屎运? 一刻钟后,王楷之出了余逸飞租的小院,朝府学宿舍区走去。 父母不愿意打扰他,陆妍却不管不顾给他来了信,信里全是埋怨。 这封信在乡试前五日到他的手,说对他考试一点不影响是假的。 他不知道陆妍是诚心还是怎么的?怎么会在大考前给他来了这样一封信? 这次回去他是想和离的。 258真是解元 黄娇兰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舒服,胃口也好,脸色也恢复了许多,比正常时差不了多少。 唯有两只小腿,硬邦邦的失去了知觉,走路是一点不能了。 而且顾四彦留给黄家人一瓶药,道黄娇兰的双腿每个月月底那几日会很疼,常人难忍受的疼,这时候只能服一丸特制的药,方能挺过去,且不能多服。 这让黄家人痛苦不已。 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却需要整日坐在轮椅上,而且还不知道毒性何时就控制不住,这如何去说婆家? 花期一过,自然就成了老姑娘,就算是到那时毒全解了,一辈子也没了奔头。 月华惨淡,凉意袭人。 黄知府跟夫人站在女儿的院门外,听着里面那歇斯底里的怒骂声 、摔东西的声音,还有丫头控制不住的哀求声…… 黄夫人轻哭出声。 她不知道自己好好的女儿,怎么就突然成这个样子了? 成这个样子还不能怪人家,因为顾盼儿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女儿有意对她下毒这件事。 而当事人陈知礼更是不曾跟女儿说过话,甚至面对面都不认识黄娇兰这个人。 只能说自己的女儿作死,是自食其果,是恶有恶报。 黄知府叹气:“哭有什么用?她若好好的当她的大小姐,然后乖乖的嫁给苏轻扬,一辈子都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非得变成这个死不死活不活的鬼样子。 有时候我甚至希望她就那么死了,少受些活罪,我们也不必遭这些。” “老爷,你说老神医会不会有解药而不拿出来?他会不会猜到娇兰原来是想毒他的孙女?” 黄知府瞪眼“你还真是想得出?老神医如果知道是娇兰原来想毒他孙女,肯定不会给娇兰治疗,我一个知府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皇帝知道江南顾家,却不一定知道我黄盛这个人。 明日乡试结果出来,瀚儿跟轻扬大概率都中不了,那个陈知礼应该名次还不会差。 唉,都是孽缘啊!” “老爷,明日考试结果出来,后日鹿鸣宴,宴上能不能给陈知礼下点药,想方设法让娇兰跟他同居一室” 她话音未落,黄知府咬牙道:“你真是疯了,我的女儿可以死,却不能去做妾,你要是这样做了,顾四彦会再给你女儿解毒?肯定不会。 京城的太医我都找了,都说这种毒无解,唯七星草可以,可七星草这种万能解毒圣品,只在传说中有,京城的各大医堂都找不到。 这个时候,也只有顾四彦能把娇兰的毒解到如今这个样子,你如果想女儿尽快死,那么就随便想歪心思。” 黄知府转身离去,一步都没有迟疑。 黄夫人流着泪,喃喃自语道:“平妻也是妻,为什么要做妾?陈知礼不行的话,不是还有别的举人吗?我怎么也得给女儿找一个。” 次日一大早,文安、文全还有小路子、小顺子就去看榜单。 尽管顾苏合说去太早一点用都没有,他们几个还是出了门。 到了榜单处,只见那里早已围满了人。 辰时正,终于有几个衙差拿着榜单过来张贴。 文安他们几个拼了命地往里挤,好不容易挤到前面。 文安的眼睛在榜单上急切地扫视着,突然,他眼睛一亮,指着榜单兴奋地大叫:“找到了找到了!公子中举了,还是第一名!许公子和孟公子也中了!” 小路子几个一听,都欢呼起来。 而另一边,黄瀚和苏轻扬也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名字,找了半天,两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并未上榜。 黄瀚阴沉着脸,苏轻扬则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不甘。 哪怕中了副榜,他们都很高兴。 余逸飞把榜单上上下下看了两遍,都没有看到他跟王楷之的名字。 但王楷之的名字却出现在副榜的第一名。 真正是可惜了。 往前进一名,哪怕是倒数第一,那也是举人老爷了。 王兄这些年实在是运气不好,先是死了结发原配,守孝三年,娶的又是外面光鲜,实则是草包的继妻。 唉! 小路子他们兴奋地跑回顾府报喜。 顾苏合正在院子里逗鸟,看到他们风风火火的样子,笑着问:“可是有好消息?” 小路子喘着粗气,大声道:“少爷,中了!您中了解元,许公子二十三名,孟公子五十八名!” 此时,陈知礼和许巍、孟涛都中前院大厅等消息,小路子他们连滚带爬地回来,他们就都站起身了。 这会听到三人的名次,一颗心算是真正落到了实处。 陈轩、洪志鸣心里已经想开,吴再有、知文更是只把这次乡试当试水。 众人纷纷上前道贺。 盼儿扶着祖父,已经激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相公竟然得了第一名。 陈知礼倒是十分淡定,只是眼中藏不住的喜悦。 许巍跟孟涛就兴奋的多了。 而在黄府,黄瀚失落地回到家,黄知府看着儿子的模样,心中一阵恼火,但也不好发作。 其实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是事到临头,仍还是有些难受。 黄夫人则在一旁唉声叹气,又打起了给黄娇兰找举人的主意。 一刻钟后,衙差在敲锣打鼓声中来顾府报喜。 高中的人喜气洋洋,报喜的人和围观的人同样也是喜气洋洋地离开。 盼儿扶着祖父:“想不到相公这么争气,只是祖父,我的心有些不踏实,不,越来越不踏实,明日的鹿鸣宴很可能会出事,相公他们三个人可不可以不要去?” “不去不大好,咱们虽然不必上赶子去搭上那些大人和主考官,但人在府城却不参加宴会,总归是不好,让知礼他们注意点罢了。” “祖父,我下午去做一些顶级的解毒丸,许公子和孟涛也得注意,我怕黄家会狗急跳墙,给女儿在这些举人们找一个未婚夫。” 不得不说,盼儿真相了。 半下午,盼儿带着半夏在制药房待了一个时辰,做出了三十颗顶级的解毒丸。 她找到陈知礼:“这里有二十颗顶级的解毒丸,你给你们这些人一人两个,包括知文他们。 相公,我心里很不安,明日鹿鸣宴上,黄娇兰或者黄夫人怕是要找事情,你等下好好跟许巍、孟涛说清楚,药丸带在身上,且明日最好是把自己往丑里打扮。” “娘子,你担心黄夫人会朝未婚举人下手?” 259去京城了 次日,鹿鸣宴。 陈知礼、许巍等一众新科举子们身着崭新的儒衫,意气风发地步入宴厅。 黄夫人在暗处紧盯着这些学子,心里说不出来的又酸又恨。 这么多人中都没有她的儿子。 侄子苏轻扬最近生怕被自家沾上,一次都没有再来过黄府。 将心比心,自己的女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轻扬避之不及也情有可原,但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看着看着,她唇角慢慢的又勾了起来,早已安排好的人等下会悄悄开始行动。 两刻钟后。 只见一个小厮端着酒壶,看似不经意地朝陈知礼走去,意图在不经意间在他的身上泼些酒迹。 陈知礼眼尖,又有功夫,很轻巧地就避开了,后排一个四十多岁的老举人给溅了个半身,小厮赶忙磕又认罪,老举人能如何?只好跟着人匆匆去换衣。 许巍、孟涛都遇上了类似的情况,因为之前听陈知礼再三强调,可能涉及到自己一辈子,他们也很谨慎地避过。 黄知府哪里会看不出这些?尤其是陈知礼是解元,坐在左下方的第一排,这么明显的“失误”,稍微有些心的人都会看出来。 此次乡试,因为黄瀚和苏轻扬在考,他作为直系亲属得避嫌,没有参加担任主考官一职。 这会看几个考官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榜下捉婿是有的,但在宴席上耍这些小心思,往往就被人所不耻,毕竟就算是事情成了,自己的名声也毁了不少。 “诸位,酒已三巡,咱们先听听歌舞,再吟诗作对如何?” 安排好这些,他立马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厮去后院找夫人。 他只让小厮带给夫人一句话,若继续如此,宴后必和离。 黄夫人恨恨地收手。 此后宴席顺顺利利,直到曲终人散。 黄知府匆匆去了后院,目光阴冷地盯着他的夫人。 “我的话现在不好使了吗?明明说过不必搞这些。 你难道不知道,你女儿现在最缺的不是婆家,而是七星草吗?” 黄夫人突然暴躁起来:“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七星草何等难找,顾老神医都束手无策,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压不住毒,我想别的姑娘有的,咱们女儿也能有,这错了吗?” 夫妻二十多载,也算是相敬如宾,如今看着妻子歇斯底里的模样,黄盛只觉得嫌弃到了极点。 “别的姑娘会随随便便就对不相识的人下毒?你是一个母亲,如果平时好好教导她,她会成如今这个模样?我黄家缺她什么了?值得她不顾一切去抢人家的相公?陈知礼跟顾小姐已经成亲三年了。 还有,你觉得你这一闹,顾老神医还会尽心尽力帮你找七星草吗?我帮你解毒,你却要抢我的孙女婿,这是人干的事吗?” 黄夫人哭出声来。 “老爷,我只是想如女儿所愿,嫁给陈知礼,只要他一个平妻之位而已,没想当他的正妻。” 她甚至安排了,同时对陈知礼身边的两个人下手,可惜一个都没成。 那个许巍和孟涛都是一表人才,且还是单身。 黄盛长长的叹口气:“既然你觉得不过一个平妻之位而已,那过几日就给梅姨娘抬一个平妻之位吧,她毕竟给我生了一儿一女,也很不容易。” 话毕,他直接就走出了正院。 很快他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抬梅姨娘为平妻只是他的随口一说,他没打算这样做,起码暂时没打算。 但好好培养庶子已经是重中之重了,他不能等老了,身后的儿子根本跟不上脚步,那样黄家嫡支就彻底败落了。 陈知礼回去后,把宴席上的事跟顾祖父和顾苏合说了。 顾苏合冷笑:“这个黄夫人跟她女儿一样不要脸。” 顾四彦不以为然:“这事黄盛应该不知道,苏合,我们明日清晨一准动身,这些事就别管了,有些报应就在后头。 不用担心知文他们,黄夫人还不敢如此丧心病狂,毕竟她的女儿还等着我的药。” 陈知礼一想到明日就要走,还是去跟小舅、知文他们多聊聊。 陈知礼与小舅、知文等人聊到深夜,才带着几分倦意回到房间。 第二日天还未亮,他便与顾家商队一起收拾好行囊,准备启程。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之时,文元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黄瀚昨晚在外面惹了大祸,与人争斗时失手杀了人,如今被官府缉拿。 顾四彦长叹一声:“这便是报应。我们走吧。” 陈知礼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黄家之事,与众人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知文红了眼眶,这些年他跟大哥从没有分离过,所有的事都被大哥安排的妥妥当当,有时候他都忘记了大哥也仅仅是大他两岁而已。 吴再有拍拍知文的肩:“年前还有一个多月,咱们得等明年元宵节后才去府学,这段时间我们几个好好努力吧,争取下次考试一击即中。” 知行、文星缩缩脖子,明年没有院试,后年他们袁院试同样没有很大把握,好几千个人考试,只争那么一点点名额,科举真的话好难。 陈轩、洪志鸣也相视苦笑,三年一晃即过,这次乡试后,他们也深知自己的不足,想下次考试一击即中,还真得用上十二分力气才是。 而黄家,这会真正的乱成一锅粥了。 黄瀚在花楼醉酒杀人,虽然人没有死,只是重伤,但伤者身份不一样,不是普通的富商之子,而是府衙一直跟黄知府不怎么对付的胡通判 。 尽管伤着的是庶子,胡通判也不愿意善罢甘休。 昨日鹿鸣宴上黄夫人的所作所为,自然瞒不过他们这些老狐狸的眼睛,既然是递过来的把柄,他又早想把黄知府拖下马,那就不好意思了。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而黄府,这会儿的报应真正是来了。 不知道谁把大少爷出事这事让老太太听着了。 老太太本来病已大好,甚至可以在房间内柱着拐走上一小会了,胃口也很好,服侍的好,活上十年八年都是有可能的。 大孙子是老太太的心头宝,一听大孙子出事了,且已经被带前坐大牢,这还得了? 拐棍戳地戳得通通响,一阵歇斯底里的后果是,老太太直接摔在地上,等黄知府急急忙忙赶到时,老太太已经口吐白沫,鼻歪眼斜了。 这才忙让人去顾府找老神医,却从门房口中得知,人家早已经动身一个多时辰了。 260陈家村都疯了 吴氏看相公坐在那一动不动,低声道:“相公,要不咱们去县城问问?” 陈富强苦笑:“有什么好问的,咱家知礼中举的把握大的很。” “那你着啥急?十月十八号乡试结束,我可是听说了,十一月初八结果才出来,今儿才十二,到咱手里没那么快。” “我知道,我是在想他们走到哪了?知礼说再有和知文、文星、知行他们会留在府学读书,跑来跑去太费时间了,也不知道哪几个孩子习惯不习惯? 陈轩跟孟涛不知道考的如何?还有那个洪亲家的儿子志鸣、再有的大舅子许巍。 娘子,我晚上都睡不好觉,说不急是假的。 对了,给报喜衙差的红包可准备好了?这个钱别小气。” 吴氏坐下:“我就是小气鬼?别忘记了家里的银钱都在我手里。 红包、喜糖什么的我都准备好了,怕来不及买菜,前些天我就准备了一大坛坛子肉,鱼块也炸好了许多,鸡蛋家里准备了两百个,唉,就是几个孩子都不在家,还好春燕留了下来。” “大哥,大嫂。”陈富才和郝氏也走过来。 陈富强笑:“你们俩怎么来了?” 陈富才咧着大嘴:“还不是没心思做事?我婆娘说干脆去大嫂家坐坐,聊聊天。 大哥,按理知礼的喜报这两日该来了。” 陈富才掰着自己的手指:“就算是初八结果出来,府城快马加鞭的话,今日应该也是差不多能到了。” 阳光透过院中的老槐树,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陈富强坐在堂屋前的台阶上,手里的旱烟早已熄灭,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时不时抬头望向村口的方向。 老二的话也正是他心里所想,儿子应该不会考试失利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 他又叹了口气。 吴氏端着几碗热茶过来,轻轻放在丈夫身旁:"相公,跟他二叔喝口茶吧,这都半上午了,你早饭都没吃几口。" 陈富强刚要答话,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锣声。他的手猛地一抖,茶碗差点打翻。郝氏从厨房探出头来:"是不是......" 话音未落,村口方向骤然响起震天的锣鼓声,夹杂着高亢的吆喝:"报——喜——喽——" 陈富强的腿突然不听使唤,他扶着门框才勉强站起来。 "陈老爷,大喜啊!大喜!"报喜的衙差声音洪亮,引得村里狗吠鸡鸣,家家户户都有人探出头来。 陈富才第一个冲出院门,只见三个身着官服的衙役骑着高头大马,为首的举着一面朱漆木牌,上书"捷报"两个鎏金大字。后面两人一个敲锣,一个打鼓,好不热闹。 "在这里!陈老爷家在这里!"陈富才挥舞着双臂,声音都变了调。 马蹄声渐近,为首的衙差勒马停在陈家门前,翻身下马时扬起一片尘土。他整了整衣冠,从怀中取出一卷红纸,清了清嗓子: "捷报贵府老爷陈讳知礼,高中大珩朝庆洲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陈富强头顶。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吴氏一把抓住丈夫的胳膊,差一点就站立不稳。 "解...解元?"陈富强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衙差笑容满面,将喜报双手奉上:"千真万确!陈解元的文章被学政大人赞为''理明词达,气盛言宜'',当场点了解元!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村里人已经蜂拥而至,将陈家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咱们陈家村出解元老爷啦!"顿时欢呼声四起,几个半大孩子已经飞奔去通知其他亲戚。 吴氏终于回过神来,急忙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几个红封,双手递给衙差:"辛苦几位差爷,一点茶水钱不成敬意。" 衙差接过,手指一捻,脸上笑容更盛:"陈夫人客气了。陈解元年轻有为,来年春闱必定连捷。到时候小的们还要来讨喜酒喝呢!" 陈富强这时才如梦初醒,一把拉住衙差的手:"差爷远道而来,快请进屋用茶!春燕,快去上茶,用你哥从江南带回来的好茶,富才,把咱们家那只老母鸡宰了!" 院子里顿时忙作一团。郝氏抹着眼泪去准备饭菜,吴氏则忙着给围观的邻里分发喜糖。几个孩童挤在最前面,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点心,吴氏便多抓了几把塞给他们。 "富强,知礼可真是给咱们村争光了!"三堂叔拄着拐杖走来,脸上笑开了花,"一府的解元,可是不得了哇。" 陈富强连连作揖,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托福托福,都是祖宗保佑,乡亲们抬爱。三堂叔请坐。" 正说着,一旁的衙差捧着一个锦盒,见着陈富强便行礼:"恭喜陈老爷,这是学政大人亲笔题写的''文魁''匾额,县太爷命我等一并送来。" 院子里又是一阵骚动。陈富强双手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文魁"二字,笔力雄浑,落款盖着鲜红的官印。 "这...这如何使得..."陈富强激动得语无伦次,"小儿何德何能..." 衙差笑道:"陈老爷不必过谦。学政大人说了,陈解元的文章当为天下士子典范,特赐此匾以彰其才。明日还有官报要张贴各州县,令郎的大名要传遍整个庆洲了!" 吴氏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院外忽然响起鞭炮声。 硝烟中,衙差头领道:"陈老爷,县太爷明日会亲自过来贺喜,今日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陈富强送走几位衙差,望着满院子的笑脸,听着此起彼伏的祝贺声,突然觉得这一切像做梦一样。 三年半前,他和娘子还在为儿子的身体发愁流泪,如今竟成了解元之父。 祖宗牌位前的那炷香,终于烧出了青烟。 暖阳下,陈家祠堂前香烟缭绕。陈富强和村里的几位族老带着全族老小在祖宗牌位前三跪九叩,感谢祖宗荫庇。 他们陈家不光是出了一位举人老爷,而且还是位解元公,一个州府才有一名啊。 261王楷之提和离 这次和县只中了两位举人,那就是孟涛。 出奇的是这两位举人还是大舅哥跟妹夫的关系。 这让一县城的人都津津乐道。 这福气也是没谁了,说不定是解元公的福气大,妹夫跟在一边沾了光。 孟自远听到此话不仅仅不生气,还高兴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说的对极,对极,哈哈哈。” 孟娘子看相公笑出了泪:“你呀你,幸亏这是傍晚,客人都走了,不然人家会说你乐疯了。” “嘿嘿嘿,嘿嘿嘿。”孟自远乐不可支,“娘子啊,为夫可不是乐疯了? 想我家孟涛,读书算不上多好,这两年一直跟着知礼,江南那次回来,那小子就说,他大舅哥日日给他们几个补课,穆举人也隔三差五辅导他们,简直比书院的先生不差。” 孟娘子唇角高扬:“相公,还是你眼光毒辣,早早地给涛儿定下春燕。 如果是现在,咱家怕是攀不上陈家喽。” 孟自远有些洋洋得意:“为夫自然盯准了陈知礼来日必是人中龙凤,却没料到他娘子竟然是江南顾家的嫡女。 江南之行如果不是这层关系,怕是根本去不了,就是去了,也没有这样的顺顺利利。 而且这三年,儿子得到了最好的照顾,却几乎是没花什么钱,我家这个举人都是陈家、顾家帮我们托起来的。” “可惜咱们江儿读书不发奋,今年都十五岁了,还只是一个童生,他哥只大他三岁,却是个举人老爷了。”孟娘子叹息。 如果稍微争气点,也可以跟在涛儿后面跑。 孟自远摇摇头:“。不必去比,孟江有孟江的好,他听话、孝顺,只是读书天赋不够,无所谓,他大哥读书好就行了,哪里能两个儿子都能中举中进士? 再说他还小,说不定哪一日就忽然开窍了。 这些不说,明日我们俩先去陈家村贺喜,如果不是县太爷去了陈家村,亲家肯定已经来咱家了。” 县太爷今日也来了他家。 一个县出了两名举人,其中一个还是解元公,县太爷这次升职有望了。 只是可惜了山长家的大公子,可惜了。 王山长家。 山长老两口跟三个儿子坐在堂屋,一个个阴沉着脸。 王夫人抹抹泪:“老爷,这次不管你怎么说,这个陆妍我休定了。 明明知道楷之即将乡试,她却偏在考试前几日给他去了这样的信,这是在害我的儿子啊,再多的埋怨,不能等乡试后吗?这事我不是没跟她说过。 你看看,仅仅是只差一名,只差一名我儿就是举人老爷了,太可惜了,呜呜呜。” 王山长皱着眉头,语气有些无奈:“夫人,此事也不能全怪陆妍,楷之自己定力不够,怎能将过错都推到一个妇人身上。” 王夫人一听更气了,哭声更大起来:“老爷你就是太老好人了,要不是她那信,楷之怎么会心神不宁,这次乡试失利,她脱不了干系。” 王楷之坐在一旁,脸色阴沉,沉默许久后开口:“母亲,此事确实不能全怪她,是我自己没发挥好,就算是中了举,不过是垫底孙山,会试哪里有机会过?” 王夫人瞪大了眼睛:“你还帮着她说话,她就是个扫把星。” 王山长叹了口气:“夫人,眼下还是想想接下来楷之该如何打算,是继续去府学还是去江南书院,下次乡试就是三年后了。” 这时,下人来报:“老爷,孟家派人来送喜帖,邀请咱们去五日后参加喜宴。 他们还带来了陈家的喜帖,陈家喜帖是三日后。” 王山长接过两张喜帖,眼神复杂,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二位都是他县学的学生。 孟涛还差一点成了陆家的女婿,可惜陆妍看中了他儿,之后孟自远定了陈知礼的妹妹做儿媳妇,从此孟涛一直跟着陈知礼。 真正来说,孟涛的学问曾经差了儿子许多。 这就是命啊。 一个好媳妇旺三代,一个孬媳妇则真的是要人的命的。 王夫人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去什么去,咱家楷之没考上,去了不是找不痛快吗?” 王楷之思索片刻后,说道:“母亲,还是去吧。一来,孟家与我们也算有些交情;二来,我说过,那次考场外陈知礼帮了我跟余逸飞,不然后果还真不好说。” 王山长点点头,“楷之说得有理,到时候就咱们父子去。” 王楷之顿了顿,还是开口了:“爹,娘,明日我还是想去陆家商量和离的事。” 他二十六号回家,回家的第三日,陆妍就回了娘家,岳母送她回来,前儿考试结果刚出来,昨日人又走了。 这样的婚姻他真的不要了。 “你想好了?”王山长语气温和,“如果想好了,明日爹娘就陪你一起去,你如今才二十六岁,这次乡试还是副榜第一人,下次中举基本是稳的。” 王楷之苦笑:“此生除了走科举,我也不会做生意,爹,岳父人很好,我真的不想伤他的心。” “是啊,希周人的确不错,他娘子为人也有一般化,他家两个儿子虽然读书不算好,为人处世也还行,怎么就这个陆妍…有些让人一言难尽。”王山长直叹气。 他的长子,温文尔雅的一个君子,十六岁就中了秀才,如果不是因为种种原因,早已经成了举人。 这么好的儿子,婚姻却如此不顺,原配跟他情投意合,奈命短,这一个看着年轻漂亮,内里却是…… 王娘子眼睛都亮了起来:“儿子,你这样想就对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回头娘帮你找个十全十美的好媳妇。” 王楷之哭笑不得:“娘,这次和离了,短时间内我不会再找,过了年初八,我就准备去府学,府学先生也是不错的,三年后我怎么也得一击即中,只是娇娇就得麻烦娘帮我看着了。” 王山长鼻子有些酸,勉强笑道:“娇娇乖巧,她两个婶婶也很喜欢,放在家里你只管放心。” 王老二、王老三连连点头。 他们兄弟读书不好,二十多岁的人了,至今还是个童生,如今都已找了事做,总不能一辈子要爹娘养着。 262陆妍后悔莫及 陆家。 “妍儿,今日你无论如何得回去,你爹发脾气了,哪里有相公回来了,自己却两次回来的道理。 再说翻年楷之肯定去府城,你就不想哄哄他,让他带你去? 妍儿,娘顾不了你一生,哥哥嫂嫂更不能,你还是得靠自己的相公和孩子,你如果老是这样,猴年马月才能有你自己的孩子?” 陆娘子说不出来的无奈。 王家其实挺好的,女婿人也挺好的,妍儿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她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儿太偏激了点,遇事又是直接刚上,一点也不晓得圆润通达,真是白长了美貌。 陆妍哭出声来。 这一刻,她是真正知道了后悔二字怎么写,也真正知道了害怕。 “娘,不是我不想回,是我不敢回去。” “怎么说?你做什么了?”陆娘子第一反应就是女儿做什么了,不然王家不存在对她做什么。 “娘,我做了错事了,呜呜呜,这次回来王楷之加一起都没有跟我说十句话,前日考试结果出来更是沉着脸,恨不能打我的模样,我这才跑了回来。” “祖宗,你倒是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了?错在哪?”陆娘子真想拿脑袋去撞墙了。 “娘,九月份,我越想越觉得窝火,就写了一封信带过去,忘记了信到他手正是考试前的几日,信里写了许多埋怨话,有些难听,呜呜呜,我不是存心的,也不知道他这次就差一名就是举人老爷了,呜呜呜。” 陆娘子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怎么生了一个如此蠢笨的女儿? “娘,王家来人了,亲家老爷跟亲家太太都来了,还有姑爷,爹让您去堂屋。”大媳妇在陆妍门口轻声道,眼光都没有扫小姑子一眼。 “知道了。”陆娘子感觉浑身力气都快没了,“你跟娘一起去,记住,一会王家人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许发脾气,不然真的就会被休了。” 陆妍脸色一下子就苍白起来。 王楷之真的会不要她了吗? 陆妍跟着陆娘子战战兢兢地走进堂屋,一抬眼就看见王楷之面色冷峻地坐在那里,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王老爷和夫人更是沉着脸,整个堂屋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陆希周勉强挤出笑容,招呼道:“亲家公、亲家母,今日怎么亲自来了?有事让下人传个话就是……” 王山长抬手打断,直接道:“希周,今日我们上门,是想谈谈两个孩子的事。” 陆妍的心猛地揪紧,手指死死掐着帕子。 王山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这是令爱乡试前写给犬子的信,希周不妨看看。” 陆希周疑惑地接过信,才看了几行,脸色就变了。信里满是对王楷之的埋怨,说他冷落自己,说王家规矩多,甚至还说“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嫁个商户人家自在”…… 他的手微微发抖,抬头狠狠瞪了陆妍一眼,又勉强笑道:“亲家公,妍儿年轻不懂事,这信……” 王夫人冷冷开口:“亲家,若只是几句埋怨,我们也不会放在心上。可这信偏偏在楷之考试前送到,害得他心神不宁,最终落榜。只差一名,就是举人老爷啊!”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陆妍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她当时只顾着发泄怨气,哪里想过后果? 王楷之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岳父,我今日来,是想求一纸和离书。” “和离?!”陆妍尖叫出声,眼泪瞬间涌出来,“相公,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 王楷之看都没看她,只是对陆老爷拱手:“岳父,我与陆氏性情不合,勉强在一起也是怨偶,不如好聚好散。” 陆娘子急得直掉眼泪,拉着女儿跪下:“亲家,妍儿知错了,您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亲家母请起。”王山长叹了口气:“希周,我们王家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若只是小错,忍忍也就过去了。可这次……唉,实在是寒了心啊,读书人辛辛苦苦十几二十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科举考试吗?” 陆希周知道,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女儿太作了,但凡做到一般化,王家是书香门第,都做不出和离一事来。 也幸亏是书香门第,换成一般人家,直接休弃了事。 和离还可以说是夫妻双方性格不合,休弃可就是直接把娘家人的脸摁在地上擦了。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道:“既如此……那就依亲家的意思吧。” 陆妍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她终于明白,自己的一时任性,彻底毁了自己的姻缘。 王家早已经准备好了和离书,当场两家就签字画押,成亲两年多,就跟一场笑话一样。 王楷之起身,跟前岳父岳母行过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经过陆妍身边时,她猛地抓住他的衣角,哀求道:“相公,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停下脚步,终于看了她一眼,眼神却冷得让她发抖:“陆妍,有些错,错了就不能回头,一次就够了。” 说完,他扯回衣角,大步离开。 陆妍望着他的背影,终于明白——她这辈子,再也等不到他回头了。 陆妍瘫坐在地上,眼泪糊了满脸,可王楷之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她终于意识到,这次是真的完了。 王山长和夫人起身告辞,临走前,王夫人看了陆妍一眼,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陆家姑娘,以后……好自为之吧。” 陆娘子哭得几乎站不住,大儿媳连忙扶住她,可眼神里却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这个小姑子平日里骄纵任性,如今落得这下场,她竟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说一句“活该”。 陆希周面色铁青,等王家人一走,猛地一拍桌子:“孽障!你干的好事!” 陆妍瑟缩了一下,哭得更加厉害:“爹……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晚了!”陆希周气得胡子直抖,“你知不知道,王家这门亲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楷之这次若是中了举,你就是举人娘子!可你呢?你倒好,在他考试前写那种信!你是存心要毁了他的前程,也毁了你自己的日子!” 陆妍被骂得抬不起头,只能捂着脸痛哭。 陆娘子心疼女儿,可也知道这次是她咎由自取,只能含泪劝道:“相公,事已至此,骂也无用,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怎么办?”陆希周冷笑一声,“和离书一签,她就是弃妇!以后还能嫁什么好人家?难不成真如她信里说的,去嫁商户?” 陆妍浑身一颤,想起自己在信里写的那些气话,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嫁个商户,至少不用守这些规矩!” 如今,竟是一语成谶。 几日后,陆家丢不起这个人,很快就把她送到乡下小庄子里“养病”,实则是避风头。她整日以泪洗面,可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三年后,王楷之榜上有名,正式成为举人。消息传来时,陆妍在庄子里哭了一整夜。 也就是在那一年,陆家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丧偶的商户,年纪比她大十岁。她本想拒绝,可陆老爷冷冷道:“你还有得选吗?” 她终于明白,自己亲手毁掉了最好的人生。 当然,这是后话。 263陈家的喜宴 陈富强家的喜宴真正从上午开到傍晚。 比院试案首那次热闹了许多。 不说本县的大户,连许多邻县的大户都过来蹭一蹭喜气,解元郎基本就坐稳了进士老爷。 一点子贺礼算什么? 可惜的是解元公去京城考试去了,不然让孩子跟他说几句话也好。 陈富强这次买了不少喜糖,还买了一百份笔墨,很实在的那种,好用且不贵,有孩子的人家都想讨要一份。 辰时末起。 陈家院子里里外外挤满了人,连村外都停满了各色马车。 县太爷的马车一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陈富强连忙带着全家上前行礼。 “恭喜陈老爷,令郎高中解元,实乃我县之福啊!”县太爷笑呵呵地拱手,态度比上次案首时还要热络三分。 陈富强笑得合不拢嘴,连连作揖:“托大人洪福!托大人洪福!大人请。” 黄县令面上笑着,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个解元公也是命大福大,当年差一点就被自家的庶子毒死了,如今却逆盘改命,做上了顾家的女婿,还考上了解元郎,未来真正不可小觑。 而他那个庶子,去年就在庄上病没了。 真正是时也命也。 这件事只有顾家父子知道,陈知礼聪明绝顶,想也早就知晓,只是陈家人还被蒙在鼓里 。 如此就好。 所在的县出了一个解元郎,自己明年开春十拿九稳能挪窝了,这个和县他待了六年,实在是待够了。 看着周遭热热闹闹的喜气,县太爷叹息一声,他的嫡子今年落榜了。 曾经中的毒,对儿子多少还有一些影响,回头还得去找顾老爷子给调调。 厨房里,十几个帮厨的妇人忙得脚不沾地,大锅里的红烧肉咕嘟咕嘟冒着香气,蒸笼里的白馍摞得老高。 郝氏亲自盯着上菜,时不时叮嘱:“那桌是县衙的差爷,多舀些肉!那桌是邻县大户的,记得上壶好酒!” 院子里,孩子们嬉笑着跑来跑去,争抢着撒落的喜糖。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攥着糖纸,仰头问:“娘,解元郎是不是比县太爷还厉害?” 她娘赶紧捂住她的嘴:“傻丫头,解元郎是要当京官老爷的!都厉害。” 小丫头眨眨眼,京城当官跟这里的县太爷真是一样厉害吗? 正厅里,几位乡绅围着陈富强敬酒。 “陈老弟,令郎这次进京赶考,必定金榜题名啊!” “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邻居!” 陈富强满面红光,举杯的手都有些发颤:“借诸位吉言!借诸位吉言!” 角落里,私塾先生摸着刚领到的笔墨,对身旁的老友感慨:“这套笔墨,搁在铺子里少说一两银子。陈家人厚道啊,竟白送与孩童们。” 忽然一阵锣鼓声由远及近,竟是舞狮队不请自来。领头的汉子抱拳道:“陈老爷,咱们讨个彩头,给解元郎助助兴!” 陈富强连忙让管家取来红封。只见那狮子一个腾跃叼住悬在门梁上的生菜(谐音“生财”),引得满堂喝彩。 午后,县太爷跟一些衙门官员终于起身告辞。 陈富强带着全家一直送到村子口,回头见院里还有不少宾客,索性招呼道:“大伙儿别急着走,下午咱们接着热闹!” 远客和亲戚午后都散了。 下午基本都是邻村和本村的人。 袁村长把陈富强拉到一边:“陈村长,这是有文让我带来的,他自己实在不好意思过来 ,其实,有文有武人还是不错的,他们的爹其实就是个老实人,有些糊涂而已。” 陈富强看着手里的红纸,一个一两左右的碎银露了出来,袁家人是好是坏他不想接腔。 “袁村长,麻烦你把银子还给他,告诉他,心意我领了,银子却不能收,有文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 袁村长塞了几次,都被陈富强塞了回去,想想也就算了。 日头西斜,院子里的人声却更热闹了几分。 邻村的王木匠带着两个徒弟,正帮着陈家修补被挤歪的篱笆。他一边敲着榫头,一边对围观的村民说:"当年解元郎抓周时,抓的就是我做的木砚台!" "得了吧老王,"李屠户的大嗓门从灶房传来,"你那个破砚台早裂了缝,还是我家送的猪尾巴灵验!"说着举起油汪汪的勺子,"读书人吃猪尾巴,保管下笔如有神!" 灶房门口排起长队,几个半大小子端着碗等第二轮红烧肉。 今日的流水席可谓是多少年都不曾碰过一回的红席面,可以任客人摔开膀子吃到撑的那种。 西厢房突然传来孩童的惊呼。 原来私塾先生喝多了,正拿着戒尺在桌上比划:"解元郎当年就坐这个位置!背书时连窗外的麻雀都不敢叫!"小童们纷纷伸手去摸那张瘸腿的书桌。 陈富强笑出了声,老先生真是喝多了。 院角的老槐树下,几个老汉围着石磨喝醪糟。 陈富强的隔了三代的堂兄掏出旱烟袋:"要我说,知礼这孩子打小就不同。三岁那年..." "得了吧陈老拐,"卖豆腐的张老汉打断他,"你上次还说知礼五岁才会说话呢!" 众人哄笑间,村口的晒谷场突然响起唢呐声。原来是赵铁匠带着徒弟们,把打铁的家伙什都搬来了,铁砧上红绸飘飘,正在打一套"状元及第"的铜扣。 暮色渐浓时,陈家门口支起了粥棚。 最后一锅腊八粥冒着热气,掺了桂花的甜香飘满整个村子。 连村口流浪的大黄狗都分到根肉骨头,趴在陈家门槛上啃得津津有味。 吴氏站在檐下望着这一切,心里的喜悦都要冒出泡泡来,鼻头却又酸溜溜的,道不清到底是何种滋味。 月光爬上树梢时,帮忙的乡亲们陆续告辞。 月光透过窗纸,在厢房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吴氏拨了三次灯芯,铜灯盏才将将照亮房间里整张八仙桌——上面堆满了红绸包裹的贺礼。 "当家的,你掐我一把。"郝氏盯着摊开的礼单,声音发颤,"这数目...莫不是我老眼昏花了?" 陈富强手里的算盘珠子"啪嗒"乱响,额头沁出细汗:"单是现银就一千六百余两...还有不少料子等其他礼物.,一些过分贵重的礼被我退回去了。" 窗外传来"咚"的一声响。郝氏吓得赶紧用围裙盖住银锭,出门一看,却见是那只吃了肉骨头的大黄狗,正用尾巴拍打大门板。 "做梦一样。"陈富强抹了把脸,“当年知礼中毒时,咱家差一点就身无分文了,想不到……” 264老爷子病了 途中行了十日。 顾四彦今日一早起来就感觉不得劲:“苏合,今日你在车厢里铺上被子,我得躺躺。” 顾苏合跟父亲一个房间,这才发现老父亲脸色潮红,声音有些哑,他吓了一大跳,忙伸手到他的额。 “爹,您有些烧,着风寒了?不行不行,您快躺下,我去跟他们说今儿不走了,都歇一日。 我让盼儿给您熬药,再熬些粥。” 不等顾四彦开口,人就没了影 。 “这么大的人了,三十多岁了,还这样的毛手毛脚。”顾四彦摇摇头,还是走到炕边,他的头晕晕沉沉的,的确歇上一日好。 到底还是年纪大了,连着赶了十日的路就撑不住了。 陈知礼跟盼儿一听祖父病了,“二叔,歇一日不够就多歇两日,暂时看着也无大雪,你带盼儿去熬药熬粥,我去安顿一下我的人。” 陈知礼匆匆走出房间,迎面撞上了正在院子里练拳的顾青的儿子顾川。 “姑爷,怎么了?吃了什么事?”顾川收了拳势,擦了擦额头的汗。 “祖父病了,今儿不赶路了,你让车队的人都歇下,马匹也喂足草料。”陈知礼脚步不停,径直朝外院走去。 顾川一听,眉头一皱,赶紧跟上:“姑爷,老太爷着凉了吗?严不严重?” “盼儿已经在熬药了,先看看情况,没啥大事,就是累着又着凉了。”陈知礼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去跟兄弟们说一声,就在客栈休息,如果有需要的,可几个人一起去街上添置。” 顾川点点头,转身朝车队方向大步走去。 一大早大家伙都起来了,准备事宜都做的差不多了…… 厢房里,顾四彦半靠在炕上,额头上搭着一条湿帕子。顾苏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进来,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里。 “爹,您先喝点姜汤暖暖身子,盼儿的药一会儿就好。” 顾四彦接过碗,热气氤氲间,他微微叹了口气:“这点小病,耽搁行程,实在不该。咱们的人可通知了?” “您可别这么说,身体要紧。”顾苏合皱眉,“再说了,连着赶了十天路,大伙儿也都乏了,正好歇一日缓缓,知礼说去安顿大家伙。” 这一路上,他尽可能让知礼熟悉管理途中的人和事,光会读书可不行。 正说着,盼儿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陈知礼。 “祖父,药熬好了,您趁热喝。”盼儿将药碗递过去,眼里满是担忧。 顾四彦接过药,苦味冲鼻,他皱了皱眉,还是一口饮尽。盼儿赶紧递上一颗蜜饯:“含一颗,去去苦味。” 陈知礼站在一旁,低声道:“祖父,我已经安排好了,车队今日休整,您安心养病。若明日还不舒服,咱们就多停几日。刚好穆大哥说俩孩子也有点风寒症状。” 顾四彦蹙眉:“苏合,你去给孩子们诊诊,亲自配药,然后让盼儿亲自熬,这个天气,一点都大意不得。 最好是让咱们的人可喝上一碗姜汤,有些不舒服的让他们立马说出来,也好及时服药。” 顾苏合笑:“爹,您尽管放心,咱们有药有大夫。”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隐约听见顾川的大嗓门:“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撞了人也不道歉?” 陈知礼眉头一皱,对顾苏合道:“二叔,您照顾祖父,我出去看看。” —— 院子里,顾川正拦着一个陌生男子,那人衣衫褴褛,神色慌张,被顾川揪着衣领,连连摆手:“对不住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 陈知礼快步走过去:“大川,怎么回事?” 顾三川哼了一声:“姑爷,这小子鬼鬼祟祟的,在咱们车队旁边转悠,刚才还想往马厩里钻!” 那男子见陈知礼过来,急忙解释:“这位爷,误会啊!我就是想讨口水喝,绝无歹意!” 陈知礼打量了他几眼,见他面黄肌瘦,确实像逃难的,便对顾川道:“大川,放开他吧,给他点干粮和水,打发走就是了。” 顾川这才松手,嘴里还嘟囔着:“算你走运!” 男子千恩万谢,接过干粮和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陈知礼正要转身回屋,却听那男子突然压低声音道:“这位爷,你们……是不是往北走的?” 陈知礼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怎么?” 男子左右看了看,凑近一步,声音更低:“前头三十里的黑风岭,最近不太平,有山匪劫道……你们若是路过,千万小心。” 陈知礼眼神一凝:“此话当真?” 男子点点头:“我亲眼所见,有商队都被抢了,……我劝你们绕道走。” 陈知礼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多谢提醒。” 男子讪讪一笑,转身快步离开了。 顾川走过来,疑惑道:“姑爷,他跟你说什么了?” 陈知礼神色凝重:“大川,找人去街上打听打听,他说黑风岭有土匪,还亲眼抢了商队,我不是很相信,一会跟二叔商量商量。” 如果前面三十里有危险,为何盼儿一点没什么不好的感觉?是这个人撒谎了?还是盼儿的预感失灵了? —— 房间里,顾四彦喝完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苏合轻轻关上门,走到院子里,见陈知礼和几个护卫正围在一起低声商议。 他走过去:“知礼,出什么事了?” 陈知礼抬头,沉声道:“二叔,有件事得跟您商量。” 陈知礼把那男子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顾苏合皱起眉头,思索片刻道:“这消息真假难辨,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多打听还是对的,毕竟还不着急走。” 正说着,去街上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回姑爷、二老爷,街上确实有传言说黑风岭有山匪出没,还抢了几拨商队,但是真是假不好说,并没有人亲眼看见。” 顾苏合和陈知礼对视一眼,神色愈发凝重。 “既然如此,上午我去衙门走一趟。”顾苏合当机立断,“知礼,你去安排人加固车辆,准备好防身的家伙。我再去给大家都配些应急的药。” 陈知礼点点头,立刻去安排。 盼儿得知此事后,找到顾苏合和陈知礼:“二叔,相公,昨晚到现在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也不是说我的预感就一定准,但那人的话也不一定就能信。 265不应该有这些的 顾苏合沉吟片刻,轻轻拍了拍盼儿的肩膀:"你的预感向来灵验,这次没有警示,确实值得思量。不过事关全队安危,咱们还是谨慎为上。" 陈知礼思索道:"不如这样,我亲自带两个护卫骑马去前面探探路。若真有山匪,咱们就改道;若是虚惊一场,也不耽误行程。" "不行!"盼儿突然抓住丈夫的衣袖,脸色发白,"我...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是关于山匪,而是...相公你若单独外出,恐怕会有危险。" 顾苏合闻言神色一凛。 盼儿这突如其来的预感,让他想起二十年前那次惊险遭遇。当时若不是听从了类似预警,恐怕... "知礼,听盼儿的。"顾苏合当机立断,"咱们先按兵不动。我这就去衙门打探消息,你们留在客栈照看老爷子。对了,让顾川带两个人去找几个镖师。" 正午时分,顾苏合从衙门回来,带回了重要消息:"确实有商队遭劫,不过不是在黑风岭,而是在更北边的落鹰涧。而且..."他压低声音,"被劫的都是没挂镖旗的商队。" 陈知礼恍然大悟:"难怪那人说的地点不对...莫非是..." "调虎离山。"顾苏合冷笑,"若我们真改道落鹰涧,恐怕正中埋伏。看来那乞丐是土匪的眼线。" 盼儿突然捂住嘴:"二叔,是不是能这样理解,这些土匪的实力并没有多强?" 陈知礼点头:"没错!他们可能以为我们就是普通的商队。" 就在这时,客栈掌柜慌慌张张跑来:"几位客官,外头来了一队官兵,说要搜查逃犯!" 顾苏合与陈知礼交换了个眼色,突然明白了什么。 "知礼,你带盼儿守着老爷子。我去会会这些''官兵''。"顾苏合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把这个含在舌下,可防迷烟。" 院门被踹开的瞬间,顾苏合朗声道:"江南顾家二爷顾苏合在此,不知各位官爷有何贵干?" 为首的"官兵"明显一愣,显然没料到会碰上硬茬。江南顾氏不仅在医药界赫赫有名,就是在朝中也是能叫上号的。 一场危机,就在顾苏合的老练周旋中悄然化解。当真正的官兵接到报案赶来时,那伙假官兵早已逃之夭夭。 三日后,顾四彦病愈,车队重新启程。 这一次,他们特意绕开了所有险要地段。 马车上,盼儿小声问丈夫:"相公,之前怎么没有听说途中这样危险?这些土匪不是好多年前的事吗?" 陈知礼握住她的手:"黑风岭的土匪一直有,但这些年听说基本不抢劫了,甚至做上了正规生意,突然如此,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但咱们人多,没什么可怕的.." 盼儿眼眶微热,将头靠在丈夫肩上。 她并不过分担心,二叔长年外面跑,这方面的经验丰富,再说他们的人,人手都有自己亲自制的各种防护药,加上护卫实力都不错,这些才是路上最可靠的护身符。 车队缓缓驶出客栈大门时,一个时辰后,顾川突然策马从前头折返,脸色凝重地凑到陈知礼车窗边:"姑爷,前头官道上有新鲜的车辙印,看痕迹像是重载马车,但附近农户说今早没有商队经过。" 陈知礼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车厢里闭目养神的顾四彦忽然开口:"让车队停下。"老人家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顾苏合连忙扶父亲坐直身子:"爹,您觉得哪里不对?" 顾四彦双眼望向窗外:"三十年前我走这条道时,也遇到过类似的事。"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着窗框,"重载车辙却不见商队,要么是土匪在运赃物,要么..." "是在设路障。"陈知礼瞬间会意,立刻掀开车帘吩咐:"全体戒备!顾川,带两个好手装作去前面探路,注意观察两侧山林。" 盼儿忽然抓紧了衣角,脸色煞白:"我闻到血腥味了..."话音未落,前方山道突然滚落几块巨石,尘土飞扬间传来尖锐的哨声。 "护住车驾!"顾苏合大喝一声,从座位下抽出一柄长剑。几乎同时,两侧山林里射出数十支箭矢,最前头的镖师闷哼一声,肩头已中了一箭。 陈知礼一把将盼儿按在车厢地板上,自己挡在外侧。箭矢"哆哆"地钉在车壁上,有一支甚至穿透木板,擦着他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是黑风岭的箭!"顾川在混乱中大喊,"他们用的都是猎户的桦木箭!" 顾四彦却出奇地镇定,他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儿子:"苏合,把这个系在箭上让文元射出去。" 顾苏合接过锦囊,入手沉甸甸的。他不及多想,直接把担心交给文元,文元的箭术一直最好。 只见他搭箭拉弓,将那锦囊射向空中。"砰"的一声响,锦囊在半空炸开,漫天金粉纷纷扬扬飘落。 说也奇怪,原本密集的箭雨突然停了。山林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是顾家的金镖令!快撤!" 不过半盏茶功夫,山道上竟真的恢复了平静,只剩满地狼藉和几支零落的箭矢。 顾川带着人追出一段,回来时满脸不可思议:"真邪门,那些土匪跑得比兔子还快,连滚落的巨石都不要了。" 盼儿帮陈知礼包扎脸上的伤口,小声问道:"祖父那个锦囊..." "是江湖救急令。"顾苏合低声解释,"早年你祖父救过黑风岭老寨主的命,这金粉就是信物。没想到三十年过去,这规矩还在。" 顾四彦靠在车厢里,闭着眼睛轻声道:"江湖规矩,一诺千金。不过..."老人突然睁开眼,精光乍现,"顾川,立刻改走西边小道。这救急令只能用一次,下一波来的可就不会讲规矩了。" 车队迅速转向西行。当夜在荒野扎营时,顾苏合清点损失,发现除了几个轻伤外,竟奇迹般地保全了所有货物和人员。 篝火旁,陈知礼望着正在煎药的盼儿,忽然问道:"当时你闻到的血腥味...是之前的遇害者留下的?" 盼儿搅动药罐的手顿了顿,轻声道:"不...是即将发生的血腥味。"她抬头看向丈夫,"但就在祖父拿出锦囊的那一刻,那股味道突然消失了。" 远处偶尔传来顾四彦的咳嗽声,穆云一家的马车紧紧的靠在顾苏合的车旁,再旁边则是孟涛和许巍他们的车,大家伙心里一阵后怕,这突如其来的匪患,如果不是跟顾家二爷一起,后果真的的不堪设想。 夜风掠过荒野,带来远处隐约的鸟啼。但此刻,围坐在篝火边的众人,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266顾苏合纳闷了 后面的几日,出行特别的顺,清晨动身,傍晚客栈入住,仿佛前面遇到的危险只是梦一场。 顾苏合纳闷了。 这些土匪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国泰民安算不上,但基本还说稳定,大珩朝停战十多年,一些闹得厉害的匪患早已经被官兵平定。 黑风岭的土匪早年间的确做过一些强抢的事,但一般动的都是为富不仁之人,在民间没有落下多不好的名声。 而且听说他们甚至洗白做了正当生意,就是自己去京城也不是一次两次,这算怎么一回事? 他不敢想,如果自己不是跟来,知礼年纪轻,穆云就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几日后,他们到了定州府。 下午一进客栈,顾苏合忙带着人出去打探,这里到京城不过三四日的路程,可以说十分安全了。 只是他心里不搞清楚那些事,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顾苏合带着顾川在定州府的茶楼酒肆转了一圈,终于在一家老字号的茶馆里打探到了些眉目。 店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压低声音道:"客官有所不知,黑风岭那帮人早就不干打家劫舍的营生了。可前些日子,听说北边来了一伙流寇,占了黑风岭的一部分山寨,专门冒充原来的土匪劫道。" 顾川皱眉:"那真的黑风岭的人呢?" 小二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听说老寨主的儿子带着人跟他们干了一仗,好像没有赢,也不算输。老黑风寨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官府贴了悬赏告示,可这伙流寇狡猾得很,抢完就躲进深山,根本抓不着。" 顾苏合心里一沉。难怪那日祖父的金镖令能吓退他们——流寇认不出这信物,但黑风岭的老部下必然暗中盯着,见令箭一出,立刻通风报信,这才让那帮人仓皇撤退。 回到客栈,顾苏合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陈知礼和顾四彦。 老爷子听完,沉默良久,忽然道:"明儿一早,我去趟衙门。" 顾苏合一惊:"爹,您要报官?" 顾四彦摇摇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锐利:"我差一点连同家人都出了事,报官不是很正常吗?” 他救过黑风寒老寨主的命,可对方待他也不薄,如今他儿子有难,暗处能帮还是帮一把。 陈知礼和顾苏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但他们都清楚,老爷子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住。 第二日清晨,顾四彦换上一身干净的靛蓝长衫,带着顾苏合去了定州府衙。 知府大人听说江南顾家的老太爷来访,亲自迎了出来。两人在书房密谈了一个时辰,等顾四彦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纸公文。 回客栈的路上,顾苏合终于忍不住问道:"爹,您跟知府大人说了什么?" 顾四彦捋了捋胡子,淡淡道:"我请他发一道剿匪文书,准许民间义士协助官兵剿灭流寇。" 顾苏合倒吸一口凉气:"您该不会是想......" 老爷子笑了笑:"放心,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去凑热闹了。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当年黑风岭的老部下,还认得我们顾家的情分。" 三日后,车队即将离开定州府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盘踞在黑风岭的流寇被一网打尽,据说是一伙神秘人连夜端了他们的老巢。 客栈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匆匆走过,往顾家的马车里扔了个包袱。顾川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块刻着"义"字的木牌,还有一袋银子。 顾四彦接过木牌,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痕,长叹一声:"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盼儿忽然"咦"了一声:"祖父,您的咳嗽好了?" 顾四彦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城墙,笑道:"人呐,心里痛快了,病自然就好了。" 陈知礼看着老爷子挺直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恩怨,跨越三十年依然要还;有些情义,历经沧桑却从未改变。 车轮滚滚向前,京城的轮廓已隐约可见。 车队在官道上缓缓前行,远处山峦起伏,暮色渐沉。 顾苏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他回头望了望定州城的方向,低声道:"爹,那伙流寇被剿灭得太快了,快得有些蹊跷。" 顾四彦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闻言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江湖事,自有江湖的规矩。官府抓不到的贼,不代表别人抓不到。" 正说着,前方官道旁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顾川立刻抬手示意车队停下,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盯着树丛。 "谁在那里?" 树影晃动,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走了出来。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但眼神却出奇地平和。 "顾老爷子。"汉子抱了抱拳,声音沙哑,"我家少主让我来送个信。" 顾四彦掀开车帘,眯眼打量来人:"你是......黑风岭的人?" 汉子点头:"正是。前几日多亏老爷子递了消息,我们才能里应外合,端了那伙流寇的老巢。"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少主说,这份恩情,黑风岭记下了。" 顾四彦接过信,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挲了两下,这才缓缓展开。信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却透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锋芒: "顾世伯台鉴: 侄儿率旧部三百余人,已于三日前荡平流寇。贼首首级已悬于黑风寨旗杆之上,以儆效尤。 三十年前家父蒙世伯活命之恩,今又得世伯援手之德。黑风岭上下,永世不忘。 侄儿不日带人撤离黑风寨,我得为我的人谋条正道。 侄儿斗胆,将此物交于世伯。黑风岭虽已金盆洗手,但江湖路远,终有再见之日。" 信纸下方,压着一枚乌木令牌,正面刻着"黑风"二字,背面却是一幅精细的山水图。 顾苏合接过令牌时,手指微微一颤。这看似普通的木牌,实则暗藏玄机——山水纹路中隐约可见几条细如发丝的金线,分明是精心绘制的地图。 刀疤汉子压低声音道:"顾二爷,少主说这令牌可保你们平安穿过北境三州。若遇麻烦,只需将令牌悬于车辕,自会有人相助。" 顾四彦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盼儿连忙递上帕子。老爷子摆摆手,对那汉子道:"回去告诉你家少主,这份心意,老朽记下了。 苏合,送他们一箱上好的伤药。" 待那汉子离去,顾苏合忍不住问道:"爹,这黑风岭的少主是想回" "苏合,不要说这些,这些我们不知道。 当年我救他父亲时,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如今已经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了。 这东西就放你跟前吧,我留着无用。” 267雪中的京城 “娘子,前面就是京城了。”陈知礼看着久违的皇城,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 上辈子二十出头他就来到了这里,从一个小小的举人,坐到了二品大员,最后还是因为守孝才离开了这里。 重活一世,他还是要科举入仕,只不过这一世他身边有心爱的娘子,明年还会接来爹娘和亲人,将来还会有期盼中的孩子。 盼儿叹口气:“京城果然就是京城,连城门都是如此的气派。 相公,下雪了。” 陈知礼一看,果然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乖乖,这样的大雪如果是前几日下,他们怕是要堵在路上了。 顾苏合的车走在前面,进了城门,一路朝南街而去。 “爹,幸亏路上没什么耽误,不然这个天气也是够呛。” “苏合,现在才正午,一到院子,你就带人多备吃的用的,这么多人可不能少了吃用,人手可让顾成提前准备妥了?” “爹,成叔办事您还不放心?他提前半年来到这里,不就是让我们到了就能舒舒服服?咱家是缺银子的人家吗?” 顾四彦白了儿子一眼:“苏合,在京城各方面都要注意点,毕竟不是咱江南。 咱家是有些钱,京城有钱的人家少吗?晚上就给你哥他们写信,报一声平安。” “爹,知道了,我三十多岁的人了,这些还不知道吗?我会让盼儿写信的,他们稀罕的可不是我。 爹,我就不明白了,这一路上你怎么就同意让知礼跟盼儿住一个房间了?大哥可是说起码明年下半年才圆房。” 顾四彦叹口气:“住一个房间有什么?他们成亲都三年了,认亲前本就是住一起的,知礼这孩子很好,就算是盼儿一直在咱家,也不一定就能找到这样称心如意的女婿。 苏合,咱家宇辉、宇清、宇齐就算是走科举这条路,以后应该都不会超过知礼。 一个女婿半个儿,他也是咱家的人,以后他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尽可以全力以赴,不必想着他姓陈。” “爹,我知道。” 马车终于在一个大宅子门口停下。 顾成听到声响早已经让人大开府门:“老太爷,二老爷,你们终于来了。” 车子进了前院。 顾苏合扶着老爹下了车。 顾四彦左右环顾,院子又大又宽敞,他心里很是满意,笑着点点头:“阿成,辛苦你了。” 顾成连忙摆手:“老太爷言重了,都是分内的事。热水已经备好,各位先洗漱休息,晚膳马上就好。” 盼儿从马车上下来,望着眼前气派的宅院,不由抓紧了陈知礼的袖子:“相公,这宅子不比江南的顾府小。” 陈知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京城居大不易,二叔他们定是费了不少心思。咱们先进去,别冻着了。” 顾苏合走过来,笑道:“盼儿,这宅子可是按你爹嘱咐的,说你们小夫妻住西跨院最合适,既清静又宽敞。知礼,回头我带你去书房看看,那儿可是按你的喜好布置的。” 陈知礼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多谢二叔。” 穆云一家四口单独住在一个小院,暂时他们没打算出去,就算是开春买了院子,也会等明年六月份再说。 孟涛跟许巍就住在穆云旁边的客院。 孟涛只带了一个小厮阿福,许巍也只带了一个小厮两个护卫,小院足够住了。 众人安顿下来后,天色半下午。大雪依旧纷纷扬扬,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中。 顾苏合听顾成说所有东西都安排妥当,就算是整个腊月不出门,应该也够了。 如此他就不必亲自带人出去采购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吩咐顾成趁着大雪刚下多囤货,包括木炭和柴火,这里毕竟不是江南 ,冬天实在冷的很。 包括过年用的,这一下子就多了四五十个人,什么都得朝多的去囤。 晚膳时,顾四彦举起酒杯,感慨道:“今日咱们这些人团聚在京城,实乃幸事。知礼,明年春闱在即,你可有把握?” 陈知礼放下筷子,恭敬答道:“祖父放心,知礼定当全力以赴。” 顾苏合插话道:“爹,您就别给他压力了。知礼的才学您还不清楚?我看啊,这次说不定能中个状元回来!” 盼儿嗔怪地看了二叔一眼:“二叔,您可别乱说。相公只要尽力就好。”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顾四彦又道:“明日起,平日用餐大家就在各自的小院,府内大厨房会准备好一日三餐,可以让自己的小厮定时去取,喜欢自己用小厨房的,也是可以。 如此安排也是为了不耽误各人的时间,今日腊月初五,离会试的时间不过两个多月了。 当然过年我们大家还是要一起过的。” 穆云夫妻跟孟涛、许巍当然没有意见,大户人家都是这个样子的,不然光吃一顿饭就是左等右等,那还做不做事了? 夜深人静时,陈知礼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飘落的雪花。盼儿走过来,为他披上一件外衣:“相公,在想什么呢?” 陈知礼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想起上辈子初到京城时,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如今有你在身边,还有祖父和二叔他们照拂,真是恍如隔世。” 盼儿靠在他肩上,柔声道:“这辈子,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明年接了爹娘来,一家人团聚,那就更好了。” 可惜江南的亲人短时间见不到面了。 半下午她就给爹娘他们写了信,年前不知道能不能到他们的手里? 这段时间她抽空给家里人都做了一些小东西,包括衣服、荷包、帕子等等。 陈知礼点点头,眼中满是坚定:“嗯,我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在雪夜里格外清晰。 陈知礼忽然想起什么,笑道:“娘子,明日如果雪不大,我带你去吃京城有名的糖葫芦。” 盼儿眼睛一亮:“真的?那说好了,可不许反悔!” 两人相视一笑,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却掩不住屋内的温暖。 268雄心勃勃的顾二爷 顾家在京城只有药铺,只卖药不看诊。 原因无他,京城有赫赫有名的回春堂和百草堂,两大医堂的东家都是除太医外最负盛名的老大夫。 顾四彦医术毒术可以说不比两大东家差,但他很少到京城来。 顾苏沐也长居江南。可以这么说,在江南,顾家的宜元堂比回春堂和百草堂不差些,真正要说,可能名声还好上一截。 这次顾苏合过来,也没想改变这个局面。 老父亲住到什么时候,取决于陈知礼能不能考中进士留京,他老人家现在是一日也不想离开孙女儿。 既然如此,他此次来就把其他生意做起来,比如顾氏面霜、生发剂之类,还有顾氏花茶、香料、酒等等。 银子得赚,京城的路子得趟开,以前无所谓,以后如果盼儿跟她相公留这里,顾家就得早做打算。 一晃十日就过去了。 这十日里,顾苏合忙得脚不沾地。 他先是拜访了几位在京城经商的旧友,又暗中打点了官府的关系,为顾氏开春的新买卖铺路。 京城的商路比江南复杂许多,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得罪人。 好在顾家虽不常在京城活动,但顾四彦的名声在权贵圈子里还是有些分量的——毕竟谁家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江南顾家的灵药可是千金难求。 顾成是顾苏合的大管事之一,半年前就到了京城,除了购置京城的顾府,还陆陆续续置办了不少产业。 到京城的第三日,也就是腊月初七,顾苏合在城南又盘下了一间三进的大铺面,位置虽不在最繁华的街市,但胜在清静雅致。 他亲自督工,打算将铺子改成了江南风格:白墙黛瓦,雕花门窗,连门口挂的灯笼都会特意用余杭的货。 铺子将取名为"顾氏商行",既卖面霜香料,也卖花茶、酒水等等等等。 他是打算二月二龙抬头之日开业,所以根本不急,再说自己的货好,根本不愁生意不红火。 与此同时,顾盼儿也没闲着。 她跟着祖父学医虽然只有几年,但对药材的品鉴极准,便帮着二叔挑选花茶和香料的材料。 京城贵女们偏爱馥郁的香气,她便调整了江南常用的淡雅配方,加入了少许西域来的玫瑰和沉香。 祖父顾四彦见她兴致勃勃,也时常指点一二,祖孙二人其乐融融。 陈知礼则跟穆云、许巍、孟涛几人闭门苦读。春闱在即,他们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温书,直到深夜才歇息。 顾盼儿怕相公熬坏了身子,便每日变着法子炖些滋补的汤水送去给几人喝。 除了之清、之涵小兄弟俩的药膳,她还经常给祖父和二叔做些好吃的。 腊月十八,京城飘起了小雪。 顾盼儿正和丫鬟在厨房里熬制药膳,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声。 她擦了擦手,披上藕荷色的斗篷往外走,刚转过回廊,就看见二叔顾苏合领着一个人走进来。 那人身量极高,披着玄色大氅,肩头落了些雪花,更显得剑眉星目,气度不凡。 顾盼儿脚步一顿——竟是霍霆。 "顾小姐。"霍霆先看见了她,眼睛一亮,快步上前行礼,"许久不见。" 顾盼儿回礼,有些惊讶:"霍公子怎么来京城了?" 顾苏合笑道:"霍公子是来京城考试的,今儿是专程来送年礼的,还带了不少江南特产。" "顾小姐,京城不比江南,天气寒冷,可住的习惯?"霍霆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盼儿。 顾盼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身:“我从前住在庆洲,那里的冬季也比较冷,只是比这稍微好一些。 祖父在药房,我去告诉他霍大哥来了。" 她转身要走,霍霆却道:"不急,我先把年礼安置好。"他示意小厮们把箱子放下,亲自打开其中一个,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这是给顾小姐的。"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旁边还放着几本罕见的医书。 顾盼儿眼睛一亮,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几本书的封皮。 "听说顾小姐喜欢钻研医术,这是我从家中藏书楼特意挑的。"霍霆语气温柔,"还有这方端砚,是前朝贡品,最适合作画用药方。" 顾盼儿刚要推辞,顾苏合却笑道:"霍公子有心了,盼儿确实喜欢这些。不过这么贵重的礼物..." "顾二叔不必客气。"霍霆打断道,"顾老太爷跟顾小姐对我有大恩,这点薄礼算什么。" 正说着,顾四彦从后院走了过来,见到霍霆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原来是霍家小子,你也来京城了?" 霍霆连忙上前行大礼:"顾老太爷安好,爹娘让我代他们向您问好,说等开春了会亲自来顾府拜访。" 顾四彦捋着胡子点点头:"你父母身体都还好?" "托您的福,他们都还好。"霍霆恭敬道。 顾盼儿见祖父和二叔与霍霆寒暄,悄悄退到一旁,让丫鬟去准备茶点。 正想着,霍霆忽然转头看她:"顾小姐,陈兄也在京城备考?" "是的,"顾盼儿点头,"相公和几位同窗都在备考。" 顾四彦开口道,"盼儿,让丫头去告诉知礼一声,就说江南霍家公子来访,让他过来一趟。" 顾盼儿只得应下,带着丫鬟往大书房走去,白日里,几个人都在那里读书。 陈知礼正和穆云讨论一篇策论。见妻子冒雪而来,他连忙起身相迎:"盼儿,怎么这时候来了?" 顾盼儿把霍霆来访的事说了,陈知礼明显一怔:"霍霆?他来京城做什么?" “他也是来京城考试,这次是来送年礼的。” 陈知礼面色有些复杂:"他专程来送年礼?" 顾盼儿点头:"带了许多礼物,还特意给你准备了贺礼。" 陈知礼和穆云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笑道:"那我去见见。穆兄要一起吗?" 穆云摇头:"你和盼儿先去,我换身衣服随后就到。" 去前院的路上,陈知礼轻声问妻子:"霍霆还说了什么?" 顾盼儿把霍霆送她医书和文房四宝的事说了,陈知礼眉头微蹙:"他倒是会投其所好。" 盼儿无语。 霍霆或许是感激自己帮他熬了几个月的药膳,对自己客气一些,可相公偏说他对自己有了心思。 这不是瞎说吗? 自己可是一个已婚女子,只不过年纪小,没有真正…而已。 前院里,霍霆正与顾四彦谈论江南近况,见陈知礼夫妇进来,立刻站起身:"陈兄,别来无恙。" 陈知礼拱手还礼:"霍兄远道而来,辛苦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穆云就过来了,两人一起在庄子上住了许多日子,偶尔还一起交流学问,交情也是不错。 顾苏合笑道:"霍公子远道而来,盼儿,去吩咐厨房准备宴席,给霍公子接风。" 宴席上,霍霆谈笑风生,讲述江南趣事,引得众人频频发笑,一点没有曾经的阴郁神色。 269秉烛夜谈 霍霆走后。 陈知礼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的。 当初要不是自己要求爹娘给自己跟盼儿重新补办了婚礼,而是让顾祖父直接带了盼儿走。 说不定如今盼儿就是霍霆的娘子了。 一下午,盼儿忙着给二叔做过年的衣服,看相公就窝在房间里不走,也不说话,就拿着书看,还时不时的瞥她一眼。 也不知道他半下午到底有没有看进去书。 盼儿知道他的心思,不想惯着她,如今两人虽然没有圆房,哪天晚上不是抱着睡来着?还时不时的提一下王齐山,吃他的醋有意思吗?害得王齐山到现在都在江南帮她打理生意。 如今又喝起霍霆的醋来着。 王齐山这个人,她当初不止一次动过想嫁他的心思,甚至想过日后如何过日子,无关于情爱,只是觉得这人稳妥,跟自己一样孤苦无依,适合自己罢了。 对霍霆,她一个有夫之妇动什么歪心思?不要脸吗?再说跟着相公不好吗?家境普通,不会有大宅门的复杂和无奈。 她只是应祖父的要求,帮着他熬药膳而已,是一个医者跟大夫的关系。 “娘子。” “嗯。”盼儿没抬头,缝衣针飞快的动着。 祖父、二叔、相公、之清、之涵,还有自己的衣服,都是她亲自做。 鞋子袜子则要半夏她们帮忙。 孟涛、许巍都有,但他们跟护卫们一样,过年的衣服从外面成衣铺采购,这些二叔派人去做,明年府上就自己养绣娘了。 “娘子,为什么不理我?”陈知礼突然就有些委屈。 盼儿放下手中的活,突然凑近他,亲了他一口,而且这次不是面颊,而是他的嘴。 陈知礼一下子就搂住了她,这亲一下下根本就是火上浇油。 盼儿让他得逞一次,就狠心推开了他:“相公,还有一旬就过年了,年后很快就到了会试日,你不去书房老是在我这里,要不要晚餐时我跟祖父提一下?” 陈知礼再次亲了一下她的小嘴,站起身来:“你是最最心狠的人,我在这里为何事你不知道吗?我跟你说,他送的笔墨不准你用,我不会给你买? 霍家人也是,二十岁的男人了,还不给他定亲,专门让他打别人家娘子的主意吗?” 盼儿无奈了:“你够了,明明没有的事,你非吃干醋,我都成亲的妇人了,祖父说等明年六月份之后,就让人叫我少奶奶了,不能再小姐、姑爷的喊。” 陈知礼这才乐了:“的确如此,我看开春你就换了发式,小姑娘的发式根本不合适你了。” 说完就笑眯眯地出了房门。 再有一会该吃晚餐了。 来京城的这些日子,他抽空都在想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京城都有哪些事,又有哪些生意可做。 如今他脑子里已经有了想法,今晚就找二叔好好谈谈。 他现在只是一个即将考试的学子,几个月后也是一个走马上任的小官,不论何时,他都不能正儿八经的做生意。 没有人比顾二叔更合适当合作伙伴。 晚餐过后,陈知礼特意等到顾祖父回房休息,才拦住准备去账房的顾二叔。 "二叔,可有空闲?侄婿有些想法想与您商讨。"陈知礼恭敬地拱手。 顾二叔挑了挑浓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个向来专注于读书的侄女婿,今日竟主动寻他谈事?两年前给他一些方子后,就再也没有掺和过他生意上的事。 得亏这个侄女婿心性是好的,不然一百个盼儿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拍了拍陈知礼的肩膀:"正好,我也有些账目要理,不如去我书房详谈?" "求之不得。"陈知礼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两人穿过回廊,来到顾二叔位于东厢的书房。 这书房比陈知礼想象中要简朴许多,根本不像是江南顾家二爷用来处理事情的地方。 房间不算小,能同时容纳十几个人,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再就是同色配套的几把椅子,靠墙而立的两排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各地生意的账簿和还有一些商路图志。 顾二叔示意陈知礼坐下,自己则从柜中取出一套青瓷茶具,熟练地沏起茶来。"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个读书人放下圣贤书来找我这个商人?" 茶香在室内氤氲开来,陈知礼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几页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张。 "二叔,这些日子我在读书之余,也常思索一些生意上的事。 顾家虽在江南根基深厚,但京城才是真正的富贵之地。" 陈知礼将纸张在桌上摊开,"我整理了一些想法,想请您过目。" 顾二叔接过纸张,初时只是随意浏览,但很快,他的目光变得专注起来,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陈知礼安静地品着茶,不急不躁,给他足够的时间消化内容。 这些纸上详细列出了未来五年京城最有前景的几项生意:药材、香料、茶叶、酒楼和海运。 每一项后面都附有市场分析、经营策略和预期收益,甚至备注了一些方子,甚至精确到某个街区最适合开什么样的铺子。 "这..."顾二叔抬头,眼中满是震惊,"知礼,你从何处得来这些见解?特别是这海运一项,朝廷刚刚解除海禁不久,你怎么就断定两年后会有大发展?" 陈知礼早已准备好说辞:"二叔有所不知,我在江南书院读书时,曾经游学一段时间,游学期间曾结识过几位海商,听他们说起海外物产之丰饶,利润之丰厚。 如今朝廷开海,正是抢占先机之时。至于其他,不过是从古籍和平时观察中总结而来。" 顾二叔将信将疑,但纸上所列确实与他私下收集的商业情报不谋而合,甚至更加详尽准确。 "药材一项,你为何特别指出要在西城开铺?那里并非繁华之地。"顾二叔继续追问。 陈知礼微微一笑:"二叔可曾注意到,太医院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都住在西城?他们的弟子、求医的达官显贵也多聚于此处。若能在那里开一家品质上乘的药铺,..." 顾二叔眼睛一亮:"妙啊!如此一来,不仅能卖药,还能借机结交权贵!" "正是此意。"陈知礼点头,"京城有回春堂和百草堂,尽管祖父的医术很厉害,但也不需要吃这份苦,顾家的成药质量上乘,名声早已经在外。 顾家不抢其他医堂的生意,只是卖药,如此不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矛盾和冲突。 再有,物以稀为贵,好药往往一药难求,这些也正是顾家赚钱的同时,结交一些权贵的好时机,在京城,光有钱也是不行的。" 两人越谈越投机,从天南聊到海北,又从药材谈到聊到海运贸易。 陈知礼的生意头脑,以及对京城未来商业走势的判断令顾二叔惊叹不已。 有些见解甚至超越了他这个在商场摸爬滚打二十年的老手。 270慕名而来 陈知礼心中一紧,但面上不显:"二叔明鉴,有些确实是从杂书上看的,还有一些则是从南方一些商人那里听来的消息,更有一部分是我根据京城现状推演而来。 若有不妥之处,还请二叔指正。" 顾二叔盯着他看了良久,突然哈哈大笑:"好!好!这些计划我看可行,但需要大量本金..." 顾家根本不缺钱,但他还是想探探这个侄女婿的想法,如果仅仅是凭这些想法,他不可能让出过多的利。 不是不舍得,而是不能让他有空手套白狼的习惯。 顾家赚的钱里,会有盼儿的一份,但那又是一回事。 "本金方面,我有一策。"陈知礼早有准备,“若二叔不嫌弃,我们可以合伙经营,您出人脉和管理,我出部分本金和这些谋划,利润按比例分配。 这两年二叔做生意分给我们夫妻的这些钱,我们都没有动,实在不够,就先借用盼儿的嫁妆银,反正之后赚来的银钱,我全部都放在她那。" 顾二叔眼中精光闪烁:"你连这个都想到了?看来是蓄谋已久啊!" 陈知礼坦然道:"不瞒二叔,我虽志在仕途,但也深知若无经济支撑,在官扬寸步难行。况且..."他声音低了下来,"我不想盼儿跟着我吃苦。" 这句话触动了顾二叔。他想起盼儿小时候吃的苦,不禁感慨万千。 "好!就按你说的办!"顾二叔一拍桌子,"明日我就派人去西城看铺面,年后先开药铺和绸缎庄。 绸缎是江南的特色产业,于我们来说最是容易,海运一事需从长计议,待我联系几位旧友再作打算。" 两人又详细讨论了各项生意的具体实施方案,直到夜深人静。 陈知礼将前世记忆中的商业机会一一转化为切实可行的计划。 而顾二叔则凭借丰富的经验补充了许多实际操作细节。 当更鼓敲过三响,陈知礼才起身告辞。 顾二叔亲自送他到门口,临别时意味深长地说:"知礼,我早知你不只是个会读书的书呆子,今日方知还是小看了你。 盼儿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陈知礼郑重行礼:"二叔过奖了。能娶到盼儿,才是我的福分。" 顾苏合直接笑眯了眼,这话说的漂亮,他喜欢听。 回到房中,盼儿已经睡下,但床头还留着一盏小灯。 陈知礼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刚躺上床,盼儿就迷迷糊糊地转过身来,钻进了他怀里。 "谈什么这么晚?"她含糊地问,眼睛都没睁开。 陈知礼轻吻她的发顶:"和二叔商量些生意上的事。睡吧,明日再告诉你详情。" 盼儿"嗯"了一声,很快又沉入梦乡。 陈知礼搂着娘子,望着帐顶,心中满是期待。 有了之前的那些生意,今晚又与顾二叔达成了这些协议,再加上他前世的记忆,他们未来的路将会平坦许多。 窗外,冬夜的星空格外明亮。 陈知礼知道,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一个月很快过去。 顾家的新年安静又平和,因为即将到来的会试,连之涵、之清玩耍都不敢太大声。 春寒料峭的二月初,顾府后院的梅花刚刚谢去,枝头已冒出嫩绿的新芽。 顾四彦正在药房里带着孙女还有顾悔她们研磨药材,忽然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太爷,户部尚书沈大人来访,说是专程来求医的。"顾成在门外恭敬地禀报。 顾四彦手中的药杵微微一顿,眉头轻蹙。 户部尚书? 来京快两个月,他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基本很少出门,就带着孙女学医调毒,估计京城都没什么人知道他此刻就在京城。 就连霍家或者其他一些熟人的邀请,都是苏合出面。 他放下药杵,拍了拍手上的药粉:"请沈大人在正厅稍候,我换身衣服稍后就去。 盼儿,你就在这里接着制药,不必出面。" 盼儿点点头。 相公跟祖父、二叔都只想安安心心在后院学些东西,再跟着穆娘子学着管理偌大的顾府。 穆家一家四口短时间内不会搬走,只会跟他们住这一起。 京城的顾府本就不小,再多些人也能住的下,更何况是跟他们一起住了好几年的穆云一家。 换好衣裳,顾四彦穿过回廊时,看见二儿子顾苏合正匆匆赶来。 "爹,听说沈尚书来了?"顾苏合压低声音问道。 顾四彦点点头:"正是,说是求医,不知到底为何突然造访。" "我方才在前院听了几句,似乎是冲着咱们家的药膳来的。" 顾苏合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怕是霍家那边走漏了风声。" 顾四彦神色一凛,脚步不停:"先去看看再说。" 正厅内,一位身着锦缎官服、约莫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正端坐着品茶。 见顾四彦进来,立刻起身拱手:"顾老神医,我是沈腾,冒昧打扰了。" "沈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顾四彦回礼,示意对方落座,"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沈尚书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本官是来求医的。 犬子沈浩三年前坠马伤了腿,虽经多方医治,至今行走仍不利索。 前些日见霍家小公子霍霆的腿伤恢复得极好,打听之下才知是得了顾老神医的针灸之术以及秘传药膳的调理。" 顾四彦与站在一旁的顾苏合交换了一个眼神。 果然如此。 "霍公子能康复,老朽不过是略尽绵力,刚好他腿疾本已正在好转,多少有些巧合而已。"顾四彦谦虚道。 沈尚书摆摆手:"老神医不必过谦。霍夫人亲口所言,霍公子能重新行走,四成靠顾家药膳,六成靠老神医的针灸。 本官今日厚颜前来,就是想求一份这药膳的方子,价钱好商量。" 顾四彦心中一紧。 霍夫人竟将此事说得如此详尽,虽然没提到盼儿,但已足够引起朝中权贵的注意。 他捋了捋胡须,故作沉吟:"这药膳方子确实是我顾家几代相传,不过..." "老神医若有顾虑,本官可以保证绝不外传。"沈尚书急切道,"犬子今年才二十有三,若就此残废,实在令人痛心。" 顾四彦见沈尚书言辞恳切,不似作伪。 便道:"大人爱子之心,老朽感同身受。只是这药膳需配合特定手法熬制,且因人而异需调整配方。不如这样,老朽先为令郎诊脉,再根据体质开方,如何?" 沈尚书面露喜色:"如此甚好!不知老神医何时方便过府?" 271我就要这块地 沈浩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但眼神黯淡,左腿略无力,可以行走,但明显有些不正常。 顾四彦仔细诊脉后,开出了一张药膳方子。 "这方子需隔日服用一次,配合老朽的针灸,一个月内当有改善。 一开始针灸会两日一次,七日会三日一次。"顾四彦道。 沈尚书接过方子,仔细看了看,忽然问道:"老神医,这方子与给霍霆的可相同?" 顾四彦面不改色:"大体相同,但根据令郎体质有所调整。 霍公子伤势与令郎不尽相同,用药自然也有差异。" 沈尚书不好追问,只得道谢收下方子。 半月一晃而过,离会试只有五日的时间了。 顾苏合从外面回来,脸色凝重:"爹,沈尚书又派人来请,说是沈公子服药后效果不明显。" 顾四彦皱眉:"是药又不是神药,这么长时间的腿疾,恢复起来哪里有那么明显。" 盼儿在一旁听了,轻声道:"祖父,会不会是...药材的问题?" 陈知礼点头:"确实如此。尤其是名贵药材,掺假现象严重。" 顾四彦恍然大悟:"极有可能!沈家采购的药材未必都是上品。" 他转向盼儿,"你上次给祖父的药材精华还有多少?" 盼儿立刻明白了祖父的意思:"还有一些,我会再多准备一些。" 次日,顾四彦再次来到沈府,这次他带去了盼儿特制的药材精华。 他亲自检查了沈家准备的药材,果然发现几味关键药材质量不佳。 "难怪效果不显。"顾四彦摇头,"这些药材需重新采购。老朽这里带了些自家珍藏的药材精华,效果应该会明显许多。" 顾四彦流露出极不舍得的模样。 京城这些官老爷,一点心眼子不用还真不行。 加入盼儿的药材精华后,沈浩的药膳效果立马有了不同。 一周后,沈尚书欣喜地派人来报,说儿子腿明显有了好转,继续如此治疗,康复应该指日可待了。 而这时候,陈知礼、穆云、许巍和孟涛刚进考扬两日。 大珩朝的会试跟乡试一样,都是九日八夜,辛苦自不必说。 会试的号舍狭小逼仄,陈知礼端坐在案前,凝神静气。 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试卷纸,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二月底的京城仍带着寒意,他呵出的白气在号舍中氤氲开来。 第一扬考的是经义。题目是《大学》中的"格物致知"。陈知礼闭目沉思一小会。 就蘸了蘸墨,笔走龙蛇,一发而不可收。 写到酣处,他仿佛又看见盼儿蹲在药圃中,小心翼翼地记录每一株药草的变化。那个专注的背影,让他对"致知"有了更深的理解。 第二扬考策论,题目是"论海运之利弊"。 前些日他还跟二叔讨论海运的事,两人各抒己见,说的那是一个酣畅淋漓。 进考扬的前一夜,他还在梦里完成了这扬会试,题目跟梦境里如出一辙。 其实这些日子里,偶尔跟孟涛几个交流学问时,有时候他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问题带到这扬考试的某题上,不敢明显了,但多少能帮他们拉些分。 他笔锋一转,直指海运利弊,字字如刀,又不动声色地歌颂了皇帝,称赞了朝廷。 最后一扬考的是诗赋和算术。题目是春蚕抽丝引发的思量 他提笔写道:"素手抽丝夜未央,灯花落尽泪千行。不知身上衣裳暖,但觉心中岁月长..." 三扬考试结束那日,京城下起了细雨。 陈知礼走出贡院大门,看见顾苏合撑着伞在雨中等待,旁边还有高泽、高瑞和文安、文全四个人。 他快步走去,忽然一个踉跄——连日伏案,双腿有些麻木了。 高泽冲过来扶住他:"公子,我背你吧。” 陈知礼摇头:“不用,就是腿有些麻,现在好多了。” 顾家合走过来:“知礼,恭喜你考试结束,如何?” 陈知礼笑道:“感觉还不错,二叔,哪里就用您来接?穆大哥他们应该很快也会出来,我们先回去吧,这里六文安、文全接他们。” 他已经看到阿福和许巍、穆大哥的护卫。 “行,一会两千多人一涌而出,想想头皮都发麻。 盼儿要来,我跟她祖父都不准 。” 盼儿等在大门口,当看到陈知礼跟二叔言笑晏晏地下了马车,身姿挺拔,脚步稳健,她放下了心。 “盼儿,二叔帮你把你相公接回来了。” 盼儿红着脸道:“多谢二叔 。” 她又看向陈知礼,“看着还不错,我让人给你准备了热水,感觉上都臭臭的。” 陈知礼笑起来:“相公即使身上臭,你也不能当二叔的面说出来,祖父呢?” “去沈家了。”盼儿抿住嘴,官大一级压死人,就因为沈尚书是二品大员,祖父不得不隔三差五去登门给他儿子治疗。 陈知礼到家小半个时辰后,穆云、许巍和孟涛都回来了。 他们三个人都没有陈知礼那样精神,但总体还是不错的,一个个神情都有些小激动,看着考得应该都可以。 考试结果出来是一个多月后,也就是四月初二出来。 名次在三百名内的,四月初八参加殿试,殿试只有一日,结果会在半个月后公布,前三名的会是状元、榜眼、探花郎,前一百五十名的都是进士及第,后一百五十名的则是同进士。 同进士虽然比进士差了那么一点,但谁也不能说不好,每三年全大珩才有三百人高中,你说不好你试试看? 半个月后,就在许多人惴惴不安之时,陈知礼听二叔顾苏合匆匆回来。 “知礼,在你们考试期间,户部刘侍郎犯了大事,全家下了大牢,家产被充公,如今案子已判,刘家人全部流放千里,他家的田地、铺子、庄子即将被卖,你们去年的生意分红还有两万多两在我这里,有没有置些产业?” 陈知礼一想,去年底他跟盼儿把之前所有的现银,其中包括盼儿的嫁妆银,总共六万余两全部做了生意老本。 正月下旬各地掌柜才送来去年的账册,算出他们去年的分红有两万多两,至今还放在二叔那。 “二叔,麻烦您帮我在京郊不远处购一处庄子,最好是大一点。 如果可以,麻烦你将京郊往西三里外的刘家嘴那一片荒地帮我买下,不够的银子从明年分成里扣。” “知礼,你要那片地干什么?那个地方出个事,还有洼地,长草草都不丰,干啥啥不行,人家价钱高了卖不出去,价钱低了他又舍不得,你要那个地方有什么用?” 这个陈知礼自然知道,那里曾经是京城首富葛大老爷的别院群,位置好,离城里走路不过小半个时辰,赶车一刻钟都不用。 可惜树大招风,最终惹了小人,被害之前,一把火烧了一大半的房子,家里妻妾皆上吊自尽。 最后被一黄姓商人压低价钱购买,本想在这上面大赚一笔,却不想十年过去了,这上面不管干什么都成不了,y以讹传讹,最后想卖却没人接盘了。 他却知道三年后,户部将鸿胪寺建在那里,到时候这片地转手出去就是十倍的利润,还能保留下一点自己的地。 “二叔,我就要那块地。” 272陈知礼置业 这块地位置其实真的不错,离京城近,又很开阔。 回头看看,如果附近有田地卖,他也是可以入手一些的。 “知礼,反正这半个月你没事,我带你到处跑跑,合适的就直接拿下,银子不够没关系,记个数就行。 趁这次机会看看可有好的宅子,如果有,也可以入手一套。 首先说好了,二叔可不是赶你们走,我是想着,要是你明年考中了,留在京城的话,你爹娘妹妹是不是得一起接来?如果他们来了,肯定是不愿意跟我们一大家子人住一起的。” 陈知礼叹气:“二叔,如此我欠你的就更多了。” “那就慢慢还,咱不着急。” 陈知礼心中有些百感交集。顾二叔的话让他既感动又有些不安。 他明白二叔的良苦用心,可这份恩情确实太重了。 "二叔,我......"陈知礼欲言又止。 顾苏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傻孩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盼儿爹是我亲大哥,我们亲兄弟就两个,盼儿又是我唯一的侄女,这点银子算什么?何况日后还是要从分红里扣的。 再说了,你若是高中了,将来飞黄腾达,二叔说不定还要仰仗你呢!" 陈知礼被逗笑了:"二叔说笑了。不过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担心爹娘不愿意离开老家。他们在那儿生活了大半辈子,突然要搬来京城,怕是会不习惯。" 顾苏合点点头:"这倒是个问题。不过可以先看看嘛,有合适的宅子先买下来,到时候再慢慢劝他们。 再说了,你也可以把你叔叔一家一起接来,知文入仕是迟早的事。" 提到家里人,陈知礼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是啊,如果二叔一家都过来,我爹娘应该就会同意了。" "那就这么定了!"顾苏合一拍大腿,"明天我就带你去见大理寺我的一个朋友,这等好事还得指望他。 回头再找几个牙人,看看附近的田地和宅子。"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陈知礼就已穿戴整齐,在院中来回踱步。 今日要去见大理寺的刘大人,他既期待又忐忑。 "这么早就起来了?"顾苏合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深褐色缎面直裰,腰间挂着一枚温润的玉佩,比平日更显庄重。 陈知礼连忙转身行礼:"二叔早。侄儿担心误了时辰..." 顾苏合笑着摆手:"刘大人辰时才下朝,咱们巳时到就行。" 他走近打量陈知礼的穿着,"这身太素了,换那件天青色直裰,再把前日我给你的那块玉佩戴上。" 回到房中,陈知礼换上那件只在重要扬合穿的天青色衣衫。 布料是上好的杭绸,在阳光下会泛出淡淡水纹。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锦盒中的白玉佩——这是顾苏合前日特意给他的,说是"行走官扬总要有些体面"。 玉佩触手生温,雕刻着简洁的云纹,既不张扬又不失体统。 陈知礼系在腰间,整个人顿时添了几分气度。 "这才像样。"顾苏合满意地点头,"记住,见刘大人时不必多话,但问到你科举的事,定要答得妥帖。" 马车穿过清晨的京城,街道上早市正热闹。陈知礼透过纱帘,看着挑担的小贩和赶早的行人。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规律而安稳,不多时就到了地方。 大理寺衙门比想象中朴素。 青灰色的围墙,朱红色的大门,门口两个衙役持棍而立。 顾苏合递上名帖,不一会儿就有个书吏模样的人引他们从侧门进入。 穿过两道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院中一株老梅树亭亭如盖,树下石桌上已摆好茶具。 "顾兄,你们来了,请坐。"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刘涛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清秀,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顾苏合上前见礼,又引见陈知礼。陈知礼躬身长揖,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果然是青年才俊。"刘涛微微颔首,"听说你去岁秋闱中了解元?" "回大人话,侥幸得中。"陈知礼声音平稳,手心却已渗出细汗。 刘大人示意他们落座,亲自斟茶。 茶汤清亮,香气扑鼻。陈知礼双手接过,轻啜一口,竟是上好的龙井。 刘大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上次说的庄子和宅子,如果你真心想要,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些力,不瞒你说,盯着的人也是不少。” “多谢刘兄,我肯定是要,如今京郊的好庄子可不好买,价钱贵一点都没事。” 两人说了好一会,陈知礼始终安静地听着,绝不轻易地插话。 "多谢刘大人指点。"顾苏合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推过去,"一点家乡特产,不成敬意。" 刘大人看都没看就收下了,转而问起陈知礼的学业。 当得知去江南书院读书两年半,有幸经常得明山长指点,刘大人明显来了兴趣。 他有意跟陈知礼聊起了杂学,不论有多杂,陈知礼都能侃侃而谈,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好,好,知礼学问学问真扎实,不愧为解元公。"刘涛点头,"若有需要,可拿我的名帖去国子监借阅些典籍。" 说着真的取出一张名帖递给陈知礼。 离开大理寺时,日头已近中天。 "二叔,刘大人为人很是热情。"马车上,陈知礼道。 顾苏合一笑:"一来是看明山长的面子,二来嘛.,我跟他的关系也不错,当年在江南我们就熟悉,再就是他很欣赏你的学问。" 他笑着拍了拍腰间原本挂着锦囊的位置,"我可是给他带了''家乡特产''。" 陈知礼蹙眉:"二叔,您在那里给他送礼,这...是否有些..." "有些不妥?"顾苏合接过话头,"知礼啊,你要记住,在京城办事,人情往来再正常不过。 刘大人不收重礼,那是他的操守。但我们若空手上门,就是不懂规矩了。" 见陈知礼仍有些纠结,顾苏合又补充道:"那锦囊里不过是两方上好的徽墨,值不了几个钱,却正合刘大人心意。他好书法,这是投其所好。" 陈知礼这才释然,不是银票就好。 这个刘涛,曾一度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后又调前刑部,是一个很聪明又很厉害的人。 273意料之中 连带着高泽这些人,也被他指派的不见人影。 相比较陈知礼的随意,穆云跟许巍、孟涛就焦虑的多。 会试三年一次,好不容易熬过了考试,他们可不想再来一次。 可两千多举人争那前三百名,难啊。 “还有三日就出结果了,我昨晚都睡不着觉。”许巍叹息,“幸亏考试前知礼跟我们交流时猜着一些难题,否则这次” “打住!”穆云蹙眉,“你们俩日后这些话千万不要说出口,否则就是害人害己了。 没有什么猜题,这次如果我们四个人都中了,那也是这些年我们努力的结果,还有老天爷保佑的缘故,不跟任何人有关系。” 许巍脸一白,连连点头。 “对不住,我说错话了,从此之后,跟任何人不会说此类的糊涂话了。” 孟涛也举起了一只手,但没说一个字。 他们俩都知道,没有陈知礼和穆云的教导,他们根本走不到京城会试。 如果没有陈知礼考试前带他们复习功课,误打误撞了一些生冷偏僻题,这次考试怕是中的可能性极小,尤其是孟涛。 这的确是他们天大的运气,穆云说的对,如果传出一点点风声,说不定有些人就会故意找事,甚至说他们有抄袭之嫌。 一旦有这个说法,很可能他们四个人就会被衙差带走,说不定大理寺还会审查他们。 就算是查不出什么,这次也甭想高中了,三年后能让你再来考试就不错了。 许巍怎么不会惊出一身冷汗?包括孟涛,起先也没太把这些当回事,认为猜着题只是各人的本事而已。 三日后,贡院外的照壁前人山人海。 陈知礼天不亮就醒了,躺在床上盯着房梁发呆。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他翻了个身,一只柔软的小手搭在他的腰上——看来睡不着的并非他一人。 "相公,睡不着吗?"盼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轻得几乎听不见。 “有一点,考试时我特意把最后一篇策论写的略微中规中矩一点,估计应该排在前十左右。 到时候二叔会为我跑官,我想分在离京城不太远的县城当一县之主,而不是在翰林院。 如果还是跟前世一样,京城几年后会有一扬动荡,不伤及朝廷根本,但也毁了不少家庭 ,我只要不在前三甲,就没人注意到我。 盼儿,我还年轻,慢慢来,按前世的经验,避开坑坑洼洼,稳扎稳打,我会给你一个不错的身份,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你。” 上辈子他们也官至二品,但四十年的官涯途中,几次差一点身陷囹圄,虽然结局有惊无险。 但这一世跟前世不一样,他不想让盼儿受到一点点惊吓。 蒙蒙亮,陈知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趿拉着鞋去开门。 不远处,穆云已经穿戴整齐,脸色在微弱的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眼下挂着两片青黑。 "你也一夜没睡?"陈知礼走过去,压低声音问。 穆云摇摇头,又点点头:"断断续续眯了一会儿。许巍和孟涛应该也是,知礼,都说此次想考好不容易,厉害的举人都扎着堆呢。" "我去看看他们两个。"陈知礼轻手轻脚走到隔壁,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许巍的叹气声和孟涛的踱步声。他回头对穆云苦笑:"得,全都没睡。" 四人草草用了早膳,谁也没吃下多少。 许巍的饭量一直很好,今儿却没动什么筷子;孟涛机械地啃着半个馒头,眼神有些发直;穆云一直沉稳,是他们几个人中的老大哥,竟然把馒头掉在桌上。 顾四彦跟顾苏合也走了过来。 “坐你们的,不必行礼。” “祖父,您坐。”陈知礼扶了人坐下。 顾苏合笑:“怎么?一个个都没睡好?名次早已定下,着急有什么用人?” 辰时初。 "走吧。"陈知礼放下碗筷,"横竖都是等,不如去贡院门口等着。" 春寒料峭,晨风刺骨。 他们到得早,贡院外人还不是很多。 许巍不停地搓手哈气,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 孟涛站在一棵老槐树下,眼睛盯着树,仿佛在数着枝头的嫩芽。 穆云跟陈知礼相视苦笑,科举路实在不好走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人越来越多。 举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故作轻松,有的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辰时正,贡院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几名衙役抬着长长的黄榜出来,人群如潮水般涌上前去。 文元、高泽挤到了前面。 陈知礼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跳得厉害,这一刻他有些后悔不该把文章故意写差了一点。 就那么一点点,可能就差好几个甚至十几个名次。 陈知礼个子高,隐约看见衙役正在张贴榜单。 黄纸黑字,在晨光中分外醒目。 高泽挤到最前面,不一会,就在二甲第三名的位置看到了公子的名字。 他的视线往下扫,发现穆公子在二甲第五十六名,他心里一阵高兴。 旁边的文元道:“高泽,公子跟穆公子都考的很好,咱们找找许公子和孟公子的。” "三甲!孟公子在三甲二百三十七名!还有许公子!许公子在二甲一百四十六名,他们都中了 "高泽的声音颤抖起来。 他们声音不是很大,还是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能高中在榜,不管名次如何,都会让人羡慕不已。 文元、高泽挤了出去。 “公子,中了,都中了。” 孟涛、许巍听得此话腿就软了。 "走,回去说。"穆云最先恢复镇定,拉着几人挤出人群。 上了马车,四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大笑起来。 "我们真的...都中了?"许巍又哭又笑,"我不是在做梦吧?" 孟涛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梦!对了,文元,高泽,你们还没有说我们的名次呢?不过就算是最后一名,我也满足了。" 高泽深吸一口气,声音还有些发抖:"我们公子二甲第三,穆公子二甲五十六名,许巍二甲一百四十六名,孟公子三甲二百三十七名。” 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榜上三百名,一甲前三,二甲一百四十七人,三甲一百五十人。 陈知礼是三百人中的前六,这个名次对他刚刚好。 穆云是总名次的五十九名,很不错的名次了 。 许巍名次有些尴尬,二甲倒数第二,殿试稍微不注意,就可能直接进三甲。 孟涛高兴的很,他爹考了好几次都没中,他竟然一次性就过了,同进士也是进士。 这就行了。 274事如愿违 热闹了一日,顾成也不知道撒了多少喜糖,喜钱反正撒了一大筐。 好在家里护卫多,一点乱子也没出。 穆知府赶在这一日进了京,半年前他调至定州当知府。 定州是离京城最近的州府,虽然都是知府,意义不一样。 穆家父子、顾家父子还有陈知礼、许巍、孟涛,关在书房商量了一晚上。 陈知礼明确表示不想去翰林院,想去定州府下面的县城当县令。 穆云是想去翰林院的,但他的名次就是去了,也不容易出头。 那还不如也做一个县太爷,但他父亲在定州,注定他就不可能在一个府,穆知府有意让他去吏部或者户部,先当一个小官,你有能力的话,慢慢就会露出头来。 许巍和孟涛的名次不理想,如果回当地,找找关系还能当一个县太爷,要是留在京城,肯定不容易冒头。 他俩都有些矛盾。 如果回老家或者其他地方,以后再相聚就不容易了。 他们也想留在京城,可又有种种担心。 穆知府跟顾苏合准备次日立马就疏通关系,为四个人找找门路。 真的等派官,说不定会把你派到哪个荒凉角落去。 寅时三刻,顾府书房仍亮着灯。 穆知府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茶汤溅出几滴,在紫檀木上留下深色痕迹。 "礼部那边已经传出风声,这次殿试后派官,南边几个缺都要填人。若等正式结果出来再动作,黄花菜都凉了。" 他捋着胡须,眉头紧锁:"定州下面的安平县是个肥缺,现任县令上个月丁忧,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 知礼如果真的不愿意去翰林院或者六部,在我下面当一个县令也好,我多少能照顾一些。"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陈知礼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他们几个人已经在这间书房里坐了整整两个时辰,听着两位长辈分析朝中局势和派官门路。 许巍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孟涛则坐得笔直,眼中满是敬畏——他出身寒门,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听知府大人亲自指点官扬门道。 "知礼,"穆知府转向他,"你当真不愿入翰林?二甲第三,进翰林院绰绰有余。三年后散馆,至少也是个六品京官,何必急着外放?" 陈知礼坐直身子:"伯父,侄儿志不在清贵。家父常说''为官不知民间苦,枉读圣贤万卷书''。侄儿想去地方上做些实事。但也不想离京城太远。" 穆知府与顾苏合交换了一个眼神。顾苏合轻叹:"这孩子有一点点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其实是想知礼留在六部的。 "云儿,"穆知府转向儿子,"你怎么想?" 穆云沉吟片刻:"儿子听父亲安排。只是若去六部,儿子更想去户部。" "户部?"穆知府眼前一亮,"好!如今国库空虚,圣上最看重理财能臣。若能去户部历练几年,前途不可限量!" 许巍和孟涛眼巴巴地看着。穆知府注意到他们的神情,和蔼地问:"你们两个呢?可想好去处了?" 许巍搓着手:"晚辈...晚辈不知。若回老家当个县令也成;若留京..."他声音越来越小。 京城居大不易,他一个二甲末尾的进士,若无靠山,在翰林院坐冷板凳都是好的,更可能被发配到哪个清水衙门去。 孟涛更直接:"晚辈名次不好,全凭两位长辈做主。" 穆知府与顾苏合又低声商议了一阵。 窗外东方已现鱼肚白,顾苏合终于拍板:"这样,我和穆大人今日就分头行动。 你们四个今日哪儿也别去,就在家等消息。 知礼,我还是觉得你不一定非得去京郊县城,六部也是很好的,大理寺也不错。" 陈知礼点点头,确实也可以,如此盼儿不用跟他去县城受苦,京城里环境还是比哪里都好。 他只是一个七品小官,不是状元、榜眼、探花那么惹眼,稍微注意一点,应该也是不要紧的。 临走,穆知府问儿子要不要跟他一起回自家,他们家在京城是有宅子的。 穆云想想答应了,但不是现在,孩子们还没有起来。 送走穆知府,顾苏合立即吩咐备轿。 陈知礼看着二叔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十年寒窗,金榜题名不是终点,真正说这才是真正考验人的开始。 半下午,日头偏西,暑气未消。 顾苏合带着一身仆仆风尘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匆匆回府,都未来得及洗漱,便径直命人唤陈知礼到书房。 书房门紧闭,隔绝了外界声响。 顾苏合坐在紫檀木大案后,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凝重,显然奔波一日的结果并非尽如人意。 陈知礼推门进来,看到二叔的神色,心头便是一沉。 他恭敬行礼:“二叔,您回来了。” “嗯,坐。”顾苏合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待陈知礼坐下,顾苏合没有立刻开口,端起桌上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大口,长长吐出一口气,才抬眼看向侄女婿,目光复杂。 “知礼,”顾苏合开口,语气沉缓,“昌平县的事,搞清楚了了,但也麻烦了。” 陈知礼心下一紧:“二叔请讲。” “穆大人说得没错,那确实是个‘肥缺’,但正因为是肥缺,盯着的人太多了。” 顾苏合揉了揉眉心,“礼部那边透出的消息,吏部的江郎中,还有都察院的王御史,都在为各自的人选使劲儿。 江郎中是实权人物,王御史清流出身,人脉也广。穆大人虽在定州为官,我顾家根基在江南,所以我们在京中根基都尚浅,想硬争这个位置,付出的代价太大,且未必能成,还容易得罪人。” 陈知礼沉默着,手指微微蜷紧。 他预料到不易,但没想到阻力如此之大,牵涉的层面如此之高。 “而且,”顾苏合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今日多方打听,才隐约探到点风声。 这安平县表面看是肥缺,实则留下了不少的麻烦。前任县令丁忧是真,但据说他离任前有些账目不清,牵扯到县里几家大商户。 如今这烂摊子谁接过去,都得头疼,办好了未必有功,办不好… 穆大人初来乍到,只怕还来不及知晓其中凶险,不然他也不会举荐你去这里。” 陈知礼听得心头震动。 他并非怕事,只是若真是这样的麻烦,他一个新科进士,贸然接手,恐怕非但做不成事,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二叔的意思是……”陈知礼的声音有些干涩。 顾苏合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知礼,二叔还是那句话,留在京城!你的名次、才学,留在中枢,比去趟那浑水强百倍! 翰林院清贵,熬资历虽慢,但稳当。 你若实在不愿,六部之中,大理寺或刑部、吏部、礼部,这次听说都有不少不错的位置,你名次好,都可以去。 如果你同意,我就朝这些方向努力,五日后才殿试,派官还有半个月,一切都来不及,能留在京城,盼儿也不必跟着你吃苦。” “是,二叔。” “还有许巍、孟涛,他们的名次不好,留在京城没什么发展,还不如回到户籍所在地附近找个合适的职位,他们本就是这样的心思。 一会要吃晚饭了,下去吧。” “多谢二叔,麻烦二叔了。”陈知礼再次行了一礼,走出书房。 他站在廊下,望着庭院中洒下的西斜日光,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金榜题名的喜悦早已沉淀,如今心中是尘埃初定后的复杂与沉重。 地方实干的宏愿暂时搁浅,一条看似更平坦却也未必轻松的中枢之路摆在眼前。 科举是龙门一跃,而跃过之后,这宦海浮沉,才是真正的开始。 有前世的经验,怕倒是不怕。 前世他能走到官居二品 还是在一点靠山没有的前提下。 如今他身后还有江南顾家,穆知府勉强也算是。 他怕个什么? 275黄家人的消息 只有顾四彦父子和陈知礼小两口。 穆云一家四口昨日上午已经回到穆府。 许巍和孟涛平日一日三餐都在自己的小院,偶尔会跟大家一起吃个晚餐。 “爹,黄知府出事了。” 顾四彦头都没有抬,继续喝他的粥:“我们动身时,他儿子不就跟玩伴一起伤了人吗?” “爹,不是伤,那个人后来死了,黄家给钱没有压住,那家人京城有人,听说一路告到大理寺。 他老娘本就有病,听说此事后急火攻心,一下子就去了,黄大人趁热辞官守孝。 有人说是黄大人故意把消息透给他母亲的,也说不准是真的。 他儿子不是主犯,听说流放五年,秀才功名取消,终身不得走仕途。 他女儿途中把您给的药弄丢了,黄大人本已经准备派人来找您,恰逢遇到黄小姐惩罚丫头,就随口骂了她几句,那知道那姑娘当夜就上吊死了。 哎,他嫡出的就一儿一女,一个废了一个死了,他已经四旬出透,这种情况下,三年后想重新复出,怕是难上加难,可惜他那么一个精明之人,黄家嫡支算是完了。” 顾苏合摇头叹息,半晌没听到回应。 “你们都惊傻了吧?” 顾四彦放下碗筷,“不想听,用餐时听这些破事,倒胃口。” 陈知礼跟盼儿是真有些发愣。 毕竟前世黄娇兰一直活得好好的,黄家确实因为他儿子出了些事,之后就那么沉寂下去了。 可能前世黄娇兰不存在害盼儿,也就不会自食其果,许多事都是一环扣一环。 “爹,沈大人的公子腿伤好了?” “不用针灸了,但还得吃三个月的药膳,之后可能会有一些后遗症,如果是咱们盼儿亲自熬药,效果自是不一样。” 顾苏合冲侄女竖起大拇指,挤眉弄眼的。 “爹,盼儿不是交给你一些此类药材的精华吗?盼儿,回头多制一些诸如此类的精华,我有用。” 顾四彦瞪他:“这里虽然三进院,制药少无所谓,多了不方便,你以后还是另外想办法,不能像在江南药庄那样指望盼儿了。” “那可不行,我还准备跟盼儿做大生意呢,盼儿,你就说你想不想钱吧?” 盼儿笑起来:“祖父,这可不能怪我,二叔问我可想钱,您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钱了。” 顾苏合哈哈大笑:“盼儿放心,京郊药庄半年前顾成就花大价钱盘下了,今年春已经在种药了,离城里赶车不过半个时辰。 你在这里后院坚持坚持,等你从陈家村回来后,你跟你祖父就能去庄上制药坊制药了,我会把这个庄子改造成江南药庄,不过连着的药谷就别想了。” “二叔,我那庄子和宅子可指望您帮我一起改造了。” “嗯,我已经去信让王齐山带人进京,以后你京郊的庄子就让他管,那小子话虽然不多,做事厉害的很。” 顾苏合十日前终于帮陈知礼和盼儿买到了刘家的庄子,位置好,一点不比顾家半年前买的差,三百多亩,花了一万五千两,听说里面打理的很好,不是刘家出了事,根本买不到这样的。 宅子也买到了,也是三进,不过比顾府小上一些,陈家人不多,这些就足够用了。 这个宅子也花了一万二千两。 其他一点没置,就倒欠二叔七八千了。 之前存银加上盼儿的陪嫁银全部给了二叔做股金,小两口现在身上加起来也不过三千两。 庄子、宅子都在盼儿名下,盼儿本想把宅子登记相公的名字,但陈知礼坚持不肯,也就没法子了。 陈知礼有他的道理。 他暂时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跟顾家做大生意,知道的人多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传了出去,这对他当官不是好事。 如果是媳妇跟娘家有一点小生意,那就无所谓了。 而且盼儿娘家补了她许多嫁妆银,家里人是知道的,刚好就说庄子、宅子是用盼儿嫁妆银置的。 这样最好。 “知礼,穆云基本能定下来在户部,一个七品的主事,你名次好,去哪里都不是很难。 只是许巍和孟涛,你今日跟他们问清楚,如果有心思留在京城或者京郊,也不是不行,穆大人手下安排一两个七八品的小官还是不难,不过不会是县令,其他地方也能试试看。” 陈知礼忙站起身行了谢礼:“今日我会再跟他们细问,不过我估计他们是愿意留下来的。 许巍早就有这个想法,孟涛也就指望二叔帮忙了,他爹只是一个秀才,是一点指不上的。 春燕今年十五都不满,如果孟涛留在老家,春燕带到京城,日后婚嫁就不方便,这次回家就成亲,年纪而言实在太小了。” 顾四彦突然道:“这次你回家后返京,你跟盼儿就圆房吧。” 盼儿没想到祖父在餐桌上谈这事,羞得脸都贴桌上去了。 “祖父,殿试后不就行了?非得往后拖两三个月?”陈知礼愁眉苦脸。 盼儿直接小跑着出了餐厅。 顾苏合哈哈大笑起来。 顾苏合的笑声在餐厅里回荡,看着侄女像受惊的小兔子般逃走的背影,又瞥了眼陈知礼那副被祖父点破心思、既尴尬又带着点委屈的模样,更是乐不可支。 “爹,您看您,把盼儿吓跑了不是?”顾苏合揶揄道,拿起个馒头掰开,“知礼也别苦着脸了,不就是再等两三个月?再说,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多好的日子,兆头也好。” 顾四彦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小菜,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急什么?该是你的跑不了。盼儿年纪尚小,身子骨要紧,多养养没坏处。回陈家村一趟,处理完家中事务,心境也更稳当些。” 他顿了顿,看向陈知礼,“况且,你此番回去,身份不同,是正经的进士老爷了,族中、邻里应酬必然不少,喝酒过多后圆房对子嗣也不好。 这次盼儿会跟你一起回去,方便接你家里人过来,她现在医术不错,更懂毒理,她陪你们一起我也放心。 何况万一途中有孕怎么办?难道丢下她放陈家村?” 陈知礼被祖父说得耳根发热,细想之下,确实有道理。 他还是毛躁了。 他恭敬地应道:“祖父思虑周全,是孙婿心急了。等从陈家村回来,一切稳妥,再……再……”他到底没好意思把“圆房”二字说出口。 顾苏合见状,笑着打圆扬:“行了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八月十五!知礼你也别臊,娶了这么个如花似玉又有本事的媳妇,着急是人之常情嘛!来来,喝粥喝粥,爹,您再吃点?” 顾四彦没再纠缠这个话题,算是默认了儿子的安排。 他重新端起碗,喝了一口粥,才慢悠悠地开口,仿佛刚才被打断的对话从未停止:“黄家的事……咎由自取罢了。 他那儿子,仗势欺人,根子上就歪了。 至于那丫头……”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黄娇兰行事乖张,心思歹毒,害人终害己。 她爹骂她几句,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她若真无辜,何至于此?药丢不丢,丫头罚不罚,都不是根本。 黄知府此人,精明有余,格局不足,治家无方,落得如此下扬,也是天数。” 这番话,算是给黄家之事做了定论。 顾苏合和陈知礼都沉默了。 276殿试开始 当下心中更是认同,黄娇兰今日自尽,不过是前世恶因的今生恶果。 “爹说的是。”顾苏合点头,“黄家嫡支算是彻底败了,京城里怕是要有不少人盯着他们空出来的位置和家产呢。 不过这些不关咱们顾家的事,我也不打算再在庆洲置业,还是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 他话题一转,又回到之前的安排上,“知礼,许巍和孟涛的事,你今日务必问清楚。他们若愿意留下,穆大人那边,我自会寻机递个话。 京官清贵,起步虽低,但机会多。” “是,二叔,我稍后就去找他们细谈。”陈知礼应下。 他知道这是顾家在为他的同年好友和妹夫铺路,也是帮他维系人脉。 早餐在略显轻松的氛围中结束。 顾苏合拍拍屁股起身,准备去忙他那庞大的生意网络。 京城的生意必须做大做强,以后顾家小辈不可能一辈子只在江南,他得把所有事做在前面。 顾四彦则慢悠悠地踱向后院,准备去查看他的宝贝药材,再去安抚一下害羞的小孙女。 陈知礼独自坐在餐桌旁,望着盼儿刚才坐过的位置,空空的碗碟旁似乎还留着她身上的淡淡药香。 想到祖父定下的“八月十五”,心头一阵滚烫,又有些许难耐的煎熬。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起身去找许巍和孟涛——好友的前程,同样是眼下要紧的正事。 阳光透过树枝照在他的身上,带着春日的气息,他的脚步轻快起来。 陈知礼很快找到了许巍和孟涛,三人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细谈。 许巍和孟涛听闻顾苏合的一番安排,又惊又喜。 许巍感激道:“知礼,顾家如此厚待,我等无以为报,日后不管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不会说一个不字。 另外跑官这些费用,我都会拿的,不够的等我回家后再补上。” 这个陈知礼没意见。 许巍家条件不错,根本不缺钱,再说跑官这事,如果没有人真心实意帮,凭他们这样的名次,留京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你就是愿意花钱,也送不出去。 孟涛也在一旁连连点头,他家虽然没什么钱,但该给的就是借也会给。 但陈知礼知道孟家的家底,自然不会让妹夫背下许多债务,妹夫苦,也就是日后妹妹苦。 两人又给陈知礼行礼,这几年一直都是靠着他,从庆洲到江南,再回庆洲,最后到京城。 可以说没有陈知礼,他们最多是个举人,孟涛很可能连举人都不是。 陈知礼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咱们本就是好友,现在又是亲戚,不必如此见外。” 三人相谈甚欢,很快便将此事敲定。 陈知礼把两人的决定告诉顾苏合,就带着孟涛和许巍关起门刻苦温习,为五日后的殿试做准备。 哪知道穆云又追过来了。 知府父亲教他,他却听不下去,还是跟知礼一起读书踏实。 一同来的还有穆娘子和之清之涵。 两个孩子哭着说想盼儿姨姨,穆娘子自己本也在顾家住惯了,干脆带着孩子们跟着相公又在顾家住下来。 这几日,盼儿就给两个孩子还有祖父亲手做些点心,再为几个考生准备好一日三餐和补汤。 殿试在即,她顾不上制药了。 每次看到盼儿,陈知礼心中的紧张和压力便消散了不少。 他会试第六名,既然准备留在京城,最好把名次往前推上一到两名,但一甲他不想。 把名次控制的这么准,就有些难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殿试之日来临。 陈知礼身着干净整洁的长衫,跟穆云三个人上了马车准备去考扬。 天还未亮,贡院外已是人头攒动。 身着崭新长衫的贡士们,或紧张不安,或假装轻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穆又略带焦躁的气息。 陈知礼、穆云、许巍、孟涛四人站在一处。 陈知礼看到了霍霆,霍霆在二甲一百一十多名,名次还算不错,毕竟他腿伤好几年,哪怕是没有真正放下书,到底还是耽误了不少。 霍霆跟两个公子站在一起,人没有走过来,但是笑着点点头。 陈知礼同样是微笑着点头。 平心而论,霍霆除了对盼儿动过心思,其他还是不错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穆云依旧是一副世家公子的从容气度,他今年二十有七,温文尔雅,成熟稳重。 许巍面容沉稳,呼吸悠长,看得出在极力平复心绪。 他是有些紧张的,如果能往前多进几个名次,对留京总是好一些。 他如今心心念念都是想留在京城。 孟涛则微微绷着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内心很是忐忑。 他如果留在京城,春燕就不用跟娘家分开。 他是想让父母弟弟跟着进京,顾二爷说可以安排他爹做个账房,如果想去私学教书,他也可以帮忙。 但弟弟到现在还不是秀才,院试甚至乡试还得回庆洲,就这一点,怕是爹娘就来不了。 陈知礼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冷的空气,手摸着腰间挂着的荷包,荷包里是盼儿亲手放进去的安神药,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药香钻进他的鼻腔。 这几日盼儿变着花样做的点心和补汤,不仅滋养了身体,更熨帖了心神。 此刻,他心中一片澄明,连日苦读的积累,还有前世的“先知”的优势,估计在扬所有人中,最稳的那个人可能就是他。 “时辰到!诸贡士按名次列队入宫!” 礼官洪亮的声音穿透人群。 众人立刻肃静,按着会试名次排成长龙。 陈知礼名次靠前,就在第三排靠右。 穆云稍微靠前,许巍和孟涛则排在中段和后面。 队伍在身着禁卫军的注视下,缓缓穿过巍峨的宫门,踏上通往保和殿的漫长御道。 脚下是平整的青石板,每一步都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殿内早已布置妥当。 宽阔的大殿中央,整齐排列着低矮的案几和坐垫。 金碧辉煌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皇帝宝座,此刻还空着,但那无形的压力已笼罩了整个空间。 在礼官引导下,贡士们依序入座,动作轻缓,不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陈知礼跪坐于自己的案几后,目光扫过前方。 他腰背挺得笔直,面色沉静,显然已完全进入了状态。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更漏发出轻微的声音,滴答、滴答,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悠长的唱喏:“陛下驾到——!” 所有贡士立刻深深俯首叩拜,额头触地,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御座前。 一个平和却极具威严的声音响起:“众卿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依旧垂首肃立,不敢直视天颜。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是例行公事勉励了几句,很快便宣布:“开题!” 礼官捧着一个覆着明黄绸缎的托盘,将试题一一分发至每位贡士案前。 陈知礼深吸一口气,待试题放下,才恭敬地双手接过,轻轻展开。 题目跃入眼帘:《论国本与长治久安》。 一个看似宏大,实则非常核心的题目。 277差一点就是探花郎了 但这次殿试题他一点都不敢露一点点给穆云他们。 会试题他费尽心思、想方设法露了一些重要的偏僻题,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许巍看着题目,眉头先是微蹙,随即缓缓舒展开,提笔蘸墨,心里已经不慌。 孟涛则明显停顿了一下,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拿起笔,开始仔细审题,神色还是略有紧张,但慌乱谈不上。 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皇帝高踞御座之上,目光缓缓扫过殿内这些奋笔疾书的年轻面孔,更多的目光落在前面两排人的身上。 陈知礼摒弃所有杂念,将前世记忆中那些关于吏治清明、民生疾苦、制度优劣的深刻反思,与儒家经典、史鉴得失融会贯通,化为笔下一行行字。 他字斟句酌,力求观点新颖、论证扎实。 一个时辰过去了。 又一个时辰过去。 当陈知礼落下最后一个字,仔细检查了一遍卷面,确保没有错漏污损后,才轻轻搁下笔,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坐在前排靠右,根本不敢环顾四周,只好盯着自己的试卷,但不会再改到一个字。 殿试结束的钟声终于敲响,响彻殿宇。 “时辰到,诸贡士停笔!” 众人立刻放下笔,再次起身肃立。 礼官上前,将一份份承载着十年寒窗苦读,乃至一生抱负和梦想的答卷收走,密封装匣。 陈知礼随着人流走出大殿,四月天,正午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象征最高权力中心的巍峨宫殿,不多时,就看到走出来的穆云、许巍、孟涛。 四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任何言语,都能清楚各自如释重负的感觉。 “接下来就看天意了。”许巍道。 陈知礼没说话,带头走出去。 都是朝廷未来的官员,在这里交头接耳不是明智之举, 回去后怎样说话都行。 殿试结束后的第八日,天还未亮,陈知礼便已醒来。窗外仍是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他躺在炕上,盯着头顶的帐幔,心绪难平。 “相公,醒了?"盼儿翻了个身,搂住他的腰,声音里带着惺忪睡意。 "嗯。"陈知礼轻声应道,“天要亮了,我得起来了,今儿殿试结果出来。” 盼儿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我起来给你们做吃的。" “好,多谢娘子。” 陈知礼亲了娘子的小嘴,如今他们小两口亲亲抱抱是常事,毕竟都是要圆房的人了。 他披衣起身,推开窗缝。四月中的晨风带着花香钻入房中,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今日便是决定他们命运的日子——传胪大典,殿试放榜。 等他洗漱后来到客院,穆云、许巍、孟涛早已经穿戴整齐,在院子里踱着步。 "知礼,你说,咱们能再往前进一点?"许巍走到他身旁,同样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 陈知礼摇摇头:"殿试不比会试,名次浮动常有。我只求保持原来的名次便好。" 会试他名列第六,已是意外之中。 殿试他策论写的不错,不至于掉了名次。 穆云也是老神在在,他自我感觉良好,何况父亲基本帮他安排好了,派官不过是走个过扬。 孟涛沉默不是,四个人中,他的名次最不好,是唯一在三甲之中的一个人。 不过他已经满足了,爹娘当年对他最大的期望就是能考中举人,那就已经是光宗耀祖了。 "走吧,咱们去餐厅,多少吃一些,今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饭,不过水尽可能少喝。"陈知礼深吸一口气,带头往餐厅走去。 半个时辰后。 紫禁城外,新科贡士们按会试名次列队站立。 陈知礼站在第六位,身前身后都是屏息静气的同科。 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洒在红墙黄瓦上,庄严而神圣。 礼乐声起,宫门缓缓开启。 "跪——" 三百余名贡士齐刷刷跪倒在地。 陈知礼额头触地,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前世那个官扬得志、日子却过得一塌糊涂的自己,想起重生后无数个挑灯苦读的夜晚,想起盼儿弯弯的眉眼,想起爹娘期盼的眼神... "宣——" 鸿胪寺官员开始唱名。 第一甲第一名,状元陈浩然,第一甲第一名,状元陈浩然。 陈浩然立马上前几步,在指定位置跪好。 第一甲第二名,榜眼周春熙,第一甲第二名,榜眼周春熙。 周春熙忙上前跪在状元的右侧。 左为大,右为次。 且前三名的,每个名字会被叫两遍,以示器重。 第一甲第三名,探花王学晟,…… 陈知礼没有抬头,但他听出状元、榜眼和探花都仍是会试的前三名,只是第二跟第三换了一下。 榜眼是江南学子,文采不必说,自是很好,只是年纪三十多岁,多少有些圆润… 接着是第二甲,即"进士出身"。 陈知礼的手心已经沁出汗来。 "第四名,传胪官陈知礼——" 这个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陈知礼猛地抬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会试第六,殿试第四?他进了两名。 但他很快醒过神,起身出列,跪拜谢恩。 接下来后面的名字就是他这个传胪官来念了。 不过后面的296人,名字都只须大声地念上一遍即可,要求是得字正腔圆,这个于他不成问题。 传胪继续,穆云、许巍和孟涛的名字也陆续被唱到。穆云位列第五十五,许巍第一百二十五,孟涛则是二百六十八。 这些基本都在意料之中。 仪式临近尾声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传胪官陈知礼,上前来。"皇帝的声音从高高的丹陛上传来。 陈知礼浑身一颤,连忙出列,行至御前,再次跪拜:"臣陈知礼拜见皇帝陛下,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 他缓缓抬头,余光第一次看清了这位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 皇帝约莫四十出头,面容清癯,目光如炬,正含笑看着他。 "朕前些日殿试,室内多少有些昏暗,未能细看爱卿容貌。"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今日一见,方知爱卿风姿俊朗,玉树临风。可惜名次已定,否则朕定要点你为探花。"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朝臣中响起低低的惊叹声,陈知礼感到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耳根发烫,男人其实长的过好有什么用?一年到头,他基本都是药汁涂面,但在皇帝面前哪里看?所以今日露出来的,才是他真正的容颜。 "臣...臣惶恐,陛下过誉了。"他深深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砖块上。 皇帝轻笑一声:"传胪官位列第四,也不算辱没了爱卿。起来吧。" 陈知礼谢恩起身,退回队列时,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不敢左顾右盼,却能感觉到同科们投来的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大典结束后,又是新科进士们打马游街。 (这里省略两千字。) 半下午,新科进士们才饥肠辘辘,鱼贯退出紫禁城。 刚出宫门,穆云三人便围了上来。 孟涛压低声音:"大哥,传胪官按惯例,会不会入翰林院?" 陈知礼轻轻摇头:“不说这个,咱们四个人总算是不负十年寒窗苦读,回去吧。” “知礼,我今日得带着娘子孩子们回去了。”穆云笑道,“两个孩子肯定又得闹,我说干脆把他们丢给你们帮我养得了。” 278大理寺跟着抢人 没门路的则老老实实等派官,运气不好的,说不定被派到哪个偏僻的犄角旮旯去,就是哭都找不着地。 陈知礼却突然抢手起来。 翰林院要他,一个传胪官,仅次于一甲头三名,不去翰林院干什么? 户部尚书沈大人则直接趁顾四彦去他家给他儿子复诊,直接递上橄榄枝。 大理寺刘涛也找到顾苏合,表示年轻人到大理寺也是很不错的,刚好空出一个寺丞的职位,且这职位是从六品。 连他到现在都是从五品的寺正。 他了解到陈知礼还有同窗名次不怎么样,当即表示可以带一个过来,可以给一个从七品主薄一职。 孟涛很是心动。 他的名次不好,留京几乎不太可能,如果能在大理寺混个职位,那也是不错的。 "陈传胪,翰林院掌院学士派人来问,您何时方便去翰林院报到?"会馆的小厮恭敬地递上烫金名帖,"学士大人说,按惯例,传胪官都是入翰林院任编修的。" 陈知礼接过名帖,指尖在名帖边缘轻轻摩挲。 入翰林院,清贵无比,是大多数进士梦寐以求的去处。 按照本朝规矩,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就是未来阁老的摇篮。 前世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的。 "替我谢过学士大人,就说..."他略一沉吟,"就说容我再思量两日。" 小厮刚退下,许巍便推门而入。 "你怎么想?"许巍问道,"翰林院还是户部?" 陈知礼还未回答,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顾苏合匆匆进来,脸上带着纠结:"知礼!大理寺刘寺正托我带话,说是想见你!还说...还说可以带一个同窗一起去,给从七品主簿的职位!" "大理寺?"许巍惊讶道,"那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地方。" 陈知礼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大理寺主管天下刑狱,权力不小,但确实如许巍所说,是个容易得罪人的衙门。 不过刘涛开出的条件颇为诱人——从六品寺丞,比翰林院编修的七品高出不少,更重要的是,能带孟涛一同入职。 "孟涛,你想去大理寺吗?"陈知礼转向孟涛。 孟涛搓了搓手,眼中既有渴望又有犹豫:"我的名次靠后,留京本就困难。若能在大理寺谋个职位...自然是最好,只不过我不能影响你爹选择,其实,翰林院或者户部都是很好的地方。" "二叔,刘寺正还说了什么?"陈知礼追问道。 "他说...大理寺最近空出不少位置。"顾苏合道,"还说以你的才智,在大理寺定能大展拳脚。" 陈知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空出不少位置...这意味着大理寺近期必有重大人事变动。 夜幕降临,顾府渐渐安静下来。 陈知礼独坐窗前,就着一盏油灯,在纸上列出各方利弊: 翰林院——清贵,前途无量,但晋升缓慢,且需熬资历; 户部——实权在手,油水多,但容易卷入派系斗争; 大理寺——权力不小,晋升快,但风险大,且... 他的笔尖在大理寺一项上轻轻点了点。 但风险往往与机遇并存。重生一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未来几年的朝局变化。 记忆中,大理寺将在两年后因一桩大案地位陡升,直接受命于皇帝... 更重要的是,刘涛那句"可以带一个同窗"打动了他。 孟涛家境普通,若外放地方,怕最多不过一个从八品的职位,爬到县太爷不知道要多少年,更不要说何年何月才能回京。若能拉他一把...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 门开了,是孟涛。 他手里提着一个小酒壶和两个杯子,脸上带着几分忐忑:"睡不着,想找你聊聊。" 陈知礼收起纸条,示意他坐下。孟涛斟了两杯酒,推给陈知礼一杯。 "大哥,我思来想去..."孟涛抿了一口酒,"大理寺虽好,但我担心自己能力不足,反倒连累你。" 陈知礼摇摇头:"孟涛过谦了。你粗中有细,能力也够,大珩朝只要不是真正的一家人,都可以在一个部门上职。 我会跟祖父、二叔和娘子商量,我还是想拉你一把。 许巍基本定下来了,应该是去穆知府手下当一个主薄,也是从七品的。 "正因为朝中无人,我们才更要抓住这样的机会。" 陈知礼声音低沉却坚定,"翰林院固然清贵,但那里多是世家子弟,我们去了只会被边缘化。 户部油水多,但派系林立,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他直视孟涛的眼睛:"大理寺虽险,却可能是我们这类寒门学子最快晋升的途径。更何况..."他压低声音,"我听闻皇上对三法司颇为关注,这或许是个机遇。" 孟涛眼中渐渐燃起希望之火:"你真这么想?" "我何时骗过你?"陈知礼微笑,"若你愿意,明日我便回复刘寺正,我们一同去大理寺。" 孟涛重重地点头,举起酒杯:"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只酒杯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次日清晨,陈知礼就找到了顾家父子。 "决定去大理寺了?"顾四彦听完他的来意,眉头微皱,"你可想清楚了?那可是个是非之地。" 陈知礼恭敬地行礼:"多谢祖父关心。知礼深思熟虑,觉得还是大理寺更适合我。" 顾四彦盯着他看了片刻:"你小子,确定不是为了拉你妹夫一把?苏合和穆知府能给他找到位置。" “祖父,真是我自己想去,拉他也是顺带。” 顾苏合压低声音,"听说皇上近来确实对刑狱之事颇为不满,有意整顿。刘涛此人跟我关系不错,为人也正直,你去在他手下我觉得挺好。" "去吧。"顾四彦拍拍他的肩膀,"不过要记住,在大理寺做事,既要秉公执法,也要懂得审时度势,有些事做之前,一定要想想家里人。" "知礼谨记祖父教导。"陈知礼深深一揖。 次日,陈知礼跟孟涛穿过重重院落,明显感受到无数好奇的目光投向他们这两个新人。 大理寺内古树参天,回廊曲折,处处透着森严之气。 孟涛很有些紧张。 二堂内,刘涛正翻阅卷宗。见他们进来,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 "知礼,考虑好了?"刘涛又打趣道,"皇上亲口称赞的''准探花''能来我大理寺,真是蓬荜生辉啊!" 陈知礼谦虚道:"大人过奖了。下官初来乍到,还望大人多多指教。 这位是孟涛,这些年我们一直在一起读书。" 孟涛忙朝刘涛再行一礼。 刘涛又向孟涛点头致意,随后示意二人坐下:"想必二位已经听说,大理寺近来人事变动较大。 实不相瞒,皇上对几桩旧案颇为不满,前任寺丞就是因此..."他做了个去官的手势。 陈知礼和孟涛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不过这对你们来说反倒是机会。"刘涛意味深长道。 "下官定当竭尽全力。"陈知礼郑重道,“只是我们还要回乡一趟,可能需要请假两个月。” “这个自然,新科进士有这个假期,知礼,你们最长不能超过三个月,马上四月底,八月初一定要来报到。” “大人,三个月绝对够了。” 279顾四彦要躲进庄上去了 穆云一家四口都在京城,父亲也在京郊不远处当官,他没打算回去。 顾苏合帮陈知礼他们找了自家的商队同行,知礼跟盼儿本就有小二十人的护卫,基本不会再出事。 派官文书下来还有五日,刚好这期间让人准备好途中要用的东西。 顾苏合也打算趁着这段时间抓紧带人打理顾家和盼儿的药庄,尤其是自己的庄子,制药作坊和美肤作坊实在不能耽误了。 早餐桌上。 顾四彦看着孙女,想着几日后她就跟着陈知道回乡,差不多三个月都见不到面,心里万分不舍。 “盼儿,要不你就不回去了吧?太远了,祖父担心你,来时途中可是危险了一下。” “祖父,黑风岭那里的游匪,官府不是全解决了吗?没事的,如果光相公他们回去我还真不放心。 再说我还真想见证一下相公荣返故里的热闹扬景呢。” 盼儿轻笑,宛如春花绽放,她娇嗔地对祖父说道:“祖父,您真的打算躲到庄上去吗?” 顾四彦蹙眉,长叹一声:“嗯,刚好你二叔这段时间也会在庄上。 这几日来向咱们讨要药膳方子的人实在太多了,有些人明明身体好好的,却也夹在其中起哄。 药膳也不是随便能吃的,再说我也不想太惹眼,京城是繁华之地,也是是非中心,名声突然起来不是好事,说不定让有些人心里不舒服。” 盼儿理解地点点头,接着说道:“祖父,这几日我会抓紧时间多准备一些药材精华,您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躲到庄子上去也不错,毕竟哪里都没有庄上那么清静。 我可是非常想念江南的日子呢。” 就在这时,顾苏合走了过来,他笑着对盼儿和知礼说:“盼儿、知礼,你们可得给江南写封信啊,我大哥大嫂他们可都伸长了脖子盼着呢。” 陈知礼连忙点头,应道:“那是自然,我们一定会详细地告知他们这边的情况。” 盼儿也随声附和道:“是啊,我还要跟爹娘、二婶他们讲讲京城的趣事,好让他们也乐一乐。 如果他们都能到京城来就好了。” 顾苏合摇头:“傻丫头,咱顾家的根基就在江南,你爹娘他们可能来不了。 不过过几年如果知礼有机会,倒是可以外放到江南当官,这样你也可以跟你爹娘他们聚聚。” 说话间,文鸣来报:“老太爷,礼部侍郎的夫人派了管家过来,说他们夫人实在是头疼难忍,想请您给开个方子,扎针灸也行。” 顾四彦无奈道:“京城不是有百草堂跟回春堂吗?他们的医术都不错,干嘛揪着我不放?我顾家的宜元堂最有名的是药而不是医呀。” “爹,要不就回绝了?” 顾四彦叹气:“这样不好,我去给他看看吧,回来就带盼儿去庄上。 知礼,途中准备事项自己做,出发那日我带盼儿在道上等你们。”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每个人都像被拧紧的发条一样忙碌不停。 盼儿带着自己的四个丫头,整日埋头于药庄之中,全神贯注地挑选着每一味药材,仿佛这些药材都是她的宝贝一般。 她仔细地检查每一株草药的品质,确保它们都是上乘的。 然后,她将这些精心挑选的药材放入药炉中,用小火慢慢熬制,提炼出其中的精华。 盼儿将提炼好的精华小心翼翼地分装在一个个小巧的瓷瓶中,一部分留给祖父,希望这些精华能够帮助到祖父。 另一部分则是她自己路上要用的,以备不时之需。 与此同时,顾苏合也没有闲着。 他跟商队头领商量行程安排以及护卫事宜。 他要确保盼儿他们这次行程的安全,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回程人或许更多了。 陈知礼也没有闲着,他在家里忙碌地整理着需要带走的物件。 他把衣物、书籍、生活用品等一一打包,确保没有遗漏任何重要的东西。 一来一去几个月,东西没带够会不方便的。 五日后,天还未亮,众人便早早地来到了城门口集合。 商队的马车已经准备就绪,车夫们手持马鞭,等待着出发的命令。 陈知礼如今有了高泽七个,还有顾二叔在江南送他的几个人,加上文元几个,也是不少的人数。 盼儿与祖父顾四彦依依惜别。 这些年她一直没离开过祖父。 她的眼中充满了不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祖父,您在庄子上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累着了,否则等我回来可是要骂您的。”她轻声说道。 顾四彦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放心去吧,乖孩子。路上注意安全。” 陈知礼扶着盼儿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紧跟着坐了上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商队缓缓地启动了。 车轮滚动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商队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远方。 济宁县黄家老宅。 春风和煦,黄夫人却感觉骨头逢里都在发冷。 儿子流放了,虽然只有三年,他们派人跟在后面,又贿赂了差人,出不了什么事,但终其一生,儿子再也不能科举,他二十一岁他已经是个秀才了呀。 这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全部的指望。 老爷虽然难过,但他很快就把精力集中在两个庶子身上,黄家虽然倒了霉,但没有被抄家,银钱上一点都不缺,听说已经在准备给两个庶子请好先生教导。 可怜她的女儿已经埋进土里,因为是横死,本来根本不准葬在黄家祖坟山上,最终因为她的哭闹,还有族人对老爷的忌惮,勉强同意让女儿葬在祖坟山的边缘处。 一个十六七岁如花似玉的女儿,转眼就只能看见一捧黄土,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走在偌大的后院子里,感觉是这样的孤苦无依,这些年来,她一个堂堂的知府夫人,不论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听到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语,何时曾像如今这样形单影只? 280除了怨还能干什么 她感受不到一丝的暖意,仿佛周遭都是冰天雪地,全是刺骨的寒凉。 那方新立的墓碑上,“爱女黄娇兰之墓”几个字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一个十几岁花样年华的姑娘家,怎么就躺进墓里去了呢? “娇兰啊...” 她颤抖的手指抚过冰冷的石碑,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满腔的恨意在翻腾,“娘一定会让那贱人付出代价。” 回到老宅,黄夫人径直走向佛堂。 佛堂里香烟缭绕,她跪在蒲团上,却不是来诵经祈福的。 她盯着那尊慈悲的观音像,眼中却燃着仇恨的火焰。 “夫人,老爷请您过去。”丫鬟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通报。 黄夫人冷笑一声,缓缓起身。 她知道丈夫要说什么——无非又是那些大局为重,不要惹事的陈词滥调。 自从娇兰死后,老爷就再没正眼看过她,整日注意那两个庶子的读书,仿佛死去的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书房里,黄盛正在翻阅一本账册。 见夫人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听说你今日又去娇兰坟上了?” “怎么,我连看自己女儿的权利都没有了?”黄夫人声音嘶哑。 黄盛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娇兰已经没了,走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你总该向前看。” “向前看?”黄夫人泪眼婆娑,“我的女儿已经死了!她才十六岁!你让我怎么向前看?” “娇兰是自尽的!”黄盛也提高了声音,“是她自己设计陷害顾家小姐不成,反倒...这能怪谁?” 黄夫人脸色瞬间惨白。 她颤抖着指向丈夫:“你...你竟然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她只是一时之间想岔了,再说她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毒,只是想让那顾盼儿生病而已,并没有真的想让她死。 依我看那顾四彦根本没真心想救女儿,就算是没有找到七星草,那压制毒发的丸药就不能多给点?为何只给一瓶? 如果多给一些,即使丫头弄丢了,娇兰也不至于因为打骂丫头而被你喝斥,也就不会一气之下没了。 我好恨,如果没有陈知礼,没有顾盼儿,我的女儿说不定就要嫁进我娘家了…” “够了!” 黄盛厉声打断,“你女儿不过看了人家的相公一眼,就要下毒害人家娘子,失误拿错了杯子,结果自食其果。 事后还要人家的祖父来医治,你还嫌黄家丢的脸不够大吗? 再说老神医不是说了,他给的那药很贵重,贵重的药会是大白菜一样到底都有吗?他能给多少?而且他一再吩咐,那药不能多吃,一个月只能吃一丸,你想让人家给多少?” 黄夫人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几步。 她知道丈夫说的都是事实,可她就是无法接受。 她的女儿曾经那么乖巧懂事,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又怎么会误拿杯子?话本都没有这样离奇的。 一定是顾盼儿那个贱人使了什么妖法! “我警告你,”黄盛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寒光,“陈知礼是举人,这会说不定已经是个进士,顾家更不是好欺负的。 我已打点好关系,三年孝期过后还能起复为官。你若敢轻举妄动坏了我的事...” “老爷放心,”黄夫人突然平静下来,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我明白轻重。” 黄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妻子的态度转变太过突然。 但他公务繁忙,又有两个庶子需要教导,实在无暇多管,只得摆摆手让她退下。 回到自己院落,黄夫人立即命心腹丫鬟紧闭院门。 她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把精致的铜钥匙,打开了陪嫁带来的紫檀木箱子。 箱中整齐码放着她的嫁妆单子和一些地契、房契和银票。 “嬷嬷,”她唤来从小陪伴自己的乳母,“你帮我做一件事。” 黄夫人眼中寒光一闪:“我要雇人。” “夫人!”赵嬷嬷是老江湖,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吓得脸色发白,“使不得啊!老爷方才不是还警告...” “他算什么东西!”黄夫人突然暴怒,一把扫落桌上的茶具,“我的女儿死了,我的儿子流放了,他却只关心自己的前程!那两个庶子算什么东西,也配继承我黄家?我儿三年后又不是不会回来。” 赵嬷嬷知道夫人已经魔怔了,但作为忠仆,她只能顺着主子的意思:“夫人若要办事,老奴倒认识几个江湖上的朋友...” 黄夫人这才平静下来,拉着赵嬷嬷的手坐下:“好嬷嬷,我就知道只有你真心待我。你说的人,必须要可靠。” “有个叫大佬的人,专门接这种活计。只是价钱不会低。” “钱不是问题。”黄夫人冷笑,“我要那顾盼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至于陈知礼...”她顿了顿,“他不是要带那贱人回老家吗?路上出点意外,再正常不过了,最好是破相了,考中进士也当不成官。 或者使点手段,让他去下面陪娇兰也行。”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 三日后,赵嬷嬷悄悄带回消息。 大佬接了这单生意,开价两千八百两银子,先付一半定金。 “他问夫人想要什么样的意外?”赵嬷嬷低声转述。 黄夫人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虽然大珩这些年国泰民安,但山匪还是避免不了的。 听说黄土岭一带常有山匪出没,偶尔会有路人被劫。 若是新科进士老爷和妻子路过那里,遭遇不测...尸体都找不到,也是可能的吧?” 陈知礼的尸体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送去陪女儿了。 赵嬷嬷打了个寒颤,不敢多言。 “我会转告大佬的人。” “很好。”黄夫人从匣中取出银票,“告诉他,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夜深人静时,黄夫人独自来到后花园的池边。 水中倒映着一轮残月,像极了女儿临终前苍白的脸。 她轻声呢喃:“娇兰,再等等...娘很快就送那陈知礼来陪你.” “夫人,风大,回去吧。”赵嬷嬷为她披上披风。 黄夫人一动不动:“嬷嬷,大佬不会失手吧?我实在熬不下去了,如果不成,我会疯的。” 赵嬷嬷低声道,“夫人放心,那个人办事听说从未失手过。” 黄夫人这才露出一丝笑容:“那就好。” 281陈富强都坐不住了 晨曦初露。 陈富强早已经醒了,却在炕上一动不动地躺着。 他问过师爷,会试结果四月初出来,初八殿试,殿试后十日左右名次出来,再有八日就会被派官。 派官后才能跟上司请假荣回故乡。 如此一算,四月底可以动身,到陈家村至少五月二十号了。 儿子是个解元公,哪怕全大珩那么多的解元都一起去京城会试,如果不求名次多好,一个二甲进士老爷总是成的。 “相公,天大亮了,怎么还不起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吴氏的手伸到相公的额头,没发烧呀。 陈富强坐起身:“我不过是在算儿子回来的日期,你瞎想什么呢?” 吴氏来劲了:“相公,今日五月初六,儿子跟盼儿再有半个月应该能回来吧?我是做梦都想他们。 孟涛跟许巍不知道有没有中,上次前县城看到亲家母,她都瘦了好多,说是急得睡不着觉,惹得孟先生笑她。” 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幸亏有顾家人的帮衬,有亲家老太爷跟着,不然她更是心急难耐。 陈富强穿好衣裳,下炕趿拉着布鞋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子。 初夏的风裹着花香扑进来,他深深吸了一口:“娘子,咱得把西厢房重新收拾一遍。” 吴氏正准备去灶房,闻言回过头:“急什么?等信儿到了再收拾也来得及。” “你懂什么!”陈富强绕过她准备去后院,“解元公回来,再怎么家里得光鲜亮眼一点,少不得有县太爷来拜访,到时候家里的猪和老二家里的的都杀了。” “杀两头?”吴氏摇头.“会不会多?弟妹他们家的还是留着过年吃吧,那时候知文、知行说不准也回来了。” “那也行,不够就买!”陈富强有些踌躇满志,“咱儿子举人喜宴都让人津津乐道到现在,进士老爷的喜宴我更不会舍不得银子。”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樟木箱底摸出个蓝布包:“把这拿去钱庄兑开。” 布包摊在灶台上,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三个银元宝。 吴氏手一抖,铁勺磕在锅沿上当啷响:“办个席,十两差不多了,猪、鸡自家都有,鸡蛋也囤了不少..” 银子自家现在是不缺,哪怕在县城置了许多田地,现在也还有六七百两银。 但这些银是留着以后给儿子用的,不管去哪里做官,总不能没有宅子。 儿媳妇是有钱,也不能一直都花她的,没这个理。 “你当进士老爷的爹穿补丁衣裳见官?”陈富强耳朵尖发红,“你得给咱俩都做身新衣裳,也给富才两口子做身新衣服,明儿我就去县城,再去打听打听喜报什么时候来。” 他又感叹:“日子过得真快呀,当年我们成亲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一晃儿子都要当官了,咱们这里十里八乡还没有谁考中进士的。” 吴氏看着相公笑,日子的确太快了,想当年他们也是青葱一样的少年。 她忽然撩起围裙擦眼睛:“衣服的事哪里要你说,盼儿带了料子回来,我跟春燕把咱们一家人的衣服都做了。 还给老二两口子各做了一套,衣服已经给他们了,都是这个时候穿的。 我跟春燕二月份后就准备这事了。 相公,除了喜糖、喜果,你说这次还要不要再买笔墨?.” “买,肯定得买,让客人都沾沾喜气和文气。”陈富强摸出旱烟袋,又塞回去,“后日就请泥匠来,把大门重新整一下,将来挂进士及第的匾,总不能小家子气的。” 吴氏烧着了柴火。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吴氏突然笑出声:“相公,你还记不记儿子小的时候,那么小的人,摇头晃脑读着书,啊呦,好玩的不得了。” 陈富强也笑了,他的儿子从小就不同于一般孩子。 等陈富强洗漱好,扫好院子,再担了水到灶房,很快一缸水满。 吴氏粥也好了,锅边贴着到小饼子也熟了。 把米粥盛进粗瓷碗里,突然停住手:“相公,你说儿子要是真中了进士,咱们是不是得跟着去任上?” 她搅着粥,米香混着热气往上窜,“知礼是我们的独子,我想跟儿子、儿媳妇住一起。我还想以后帮他们照顾孩子。” 春燕走过来,撅着个小嘴:“爹娘,我听到现在,就没听见你们担心孟涛,就这样偏心吗?” 吴氏笑道:“我跟你爹担心孟涛,就得当你的面说? 孟涛读书不错,你哥又那样帮他,应该也是能中的。 再说我们在家瞎着急有什么用?过几日喜报来了就知道了。” 陈富强叹气:“你说如果孟涛也中,以后跟知礼隔的很远,我们跟儿子去任上了,万一就留在京城呢?以后春燕出嫁怎么方便?春燕还不满十五,总不能这次他们回来就办喜事吧?” 孟涛就是中了,名次不会好,留做京官几乎不可能,而儿子不一样。 春燕有些懵,这事她还真忘记想。 吴氏蹙眉:“真是这样,咱们怎么办?要不明日你我去孟家走一趟?” 陈富强点点头:“京城开销大,咱们去了会不会是个拖累?如果儿子是外放,天南地北的,春燕出嫁确实是个问题。” 春燕简直吃不下去了。 孟涛会考不中吗? 听说进士最是难考,因为参加会试的都是举人老爷,举人都是会读书且读书好的。 她也不是着急嫁,还有两个月她才满十五,明年出嫁刚刚好。 可问题是,如果他们一家人跟大哥大嫂去任上了,回头出嫁就不方便了,哪里有出嫁还行二三十日路的? 等她满怀心思,勉强扒拉一口进嘴时,发现爹娘已经在商量办多少桌席,一桌得多少荤菜,得兑换多少铜钱撒? ……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吴氏这才发现了。 “好端端的流什么泪?我跟你说,这些日得有好兆头,不能哭。 再说你着急什么用?得爹娘为你考虑这些事,何况还有你大嫂和顾家,如果孟涛考中了,他们会想办法把你大哥跟他不会离得太远的。” 春燕抹抹泪:“真的?” “自然是真的,春燕,这些日你赶紧做你自己的衣服,如果咱们真跟着你大哥大嫂走,你里里外外得多备一些,当初你大嫂可是送了你不少布。” 282差一点就错过了 白天他家院子很少关,但一般人过来很少直接进来,一般都是院门口大喊一声。 这是规矩。 除了老二一家人。 “大哥,大嫂,我们在家坐不住了,又没有心思去做事,只好过来了。”陈富才大着嗓子道。 郝氏笑着:“反正做事也没心思,还不如过来唠唠嗑,大嫂,要不要让富才去亲家那打听打听?” 知文的老丈人是洪师爷,这类消息自然先到他那。 黄县令今年春调至清远县,虽然也是一个县令,但清远县比和县大了不少,也富了不少。 黄县令临走还到陈富强家来了一趟,说是因为陈知礼考中了解元带给了他好运。 如今的县太爷姓汤,年轻一点,但为人也不错。 陈富强笑道:“我还真有心去一趟县城,不光是打听消息,还要再备一些东西,这次知礼是考进士老爷,席面只能比举人席面更足,不能让人家背后说嘴。” “大哥,那现在就去呗,半下午就能回来,明后日喜报说不定就来了。” 陈富强站起身:“娘子,我跟老二走一趟吧,你跟弟妹聊聊吧,这两日别做事了。” 一刻钟后,骡车出了村。 吴氏关上院门,跟郝氏坐在堂屋,春燕泡了两杯花茶,就去自己的房间做针线了。 郝氏朝春燕的房间呶呶嘴:“丫头着急了吧?” 吴氏点点头:“可不是?担心着呢?你是他婶子,真正的一家人,我在你面前不用说假话,咱们知礼是解元,这次一个进士老爷估计跑不了,可孟涛就有点悬。” 郝氏端起花茶抿了一口,茶香里带着晒干的茉莉味儿。 她瞧着吴氏眉间那抹愁色,宽慰道:“大嫂别太忧心,孟涛那孩子学问扎实着呢。上回乡试不也考得不错?咱们知礼能中解元,说不定孟涛这回也能沾着喜气。” “但愿如此。”吴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碗边沿,“我也希望他们都能中,不然如果我们跟知礼两口子走,春燕怎么办?要是立马成亲,春燕年纪还有点小,最好是明年后年。 可如果不成亲,以后不方便呀,我愁这个事愁的不行.." 正说着,春燕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姑娘手里拿着绣了一半的鸳鸯枕套,耳朵红得像染了胭脂。 郝氏连忙招手:"来来,帮婶子看看这花样子怎么绣才好,二婶实在是笨,怎么学都绣不好。" 春燕挨着郝氏坐下时,吴氏注意到她手指上有几个细小的针眼。 这丫头定是心神不宁才扎着手,当娘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聊着聊着又聊到喜报上去了。 “要我说啊,”郝氏大着嗓门,“等喜报来了,咱们得在院里搭三天戏台子!” “弟妹!”吴氏急得去捂郝氏的嘴,“小点声,喜报还没有来呢,被人听见不好...” 郝氏笑起来:“当家的也说我,说着说着声音就大了,一个村子都能听见。” 院里老槐树上的麻雀被惊得扑棱棱飞起。 吴氏望着穿过树叶缝隙的阳光,忽然说:“若是知礼真中了,我打算跟着去任上,我就这一个儿子,不想跟儿子、儿媳妇分开。” 郝氏手里的绣绷子差点掉地上:“大嫂要跟着去做官家太太?” “什么官家太太。”吴氏笑着摇头,“到哪里我们还是这样的人,知礼两口子还小,十几岁的人,身边没个长辈提点不行。 你和老二不如跟我们一块儿去,知文和知行都在府学,平时也不会回来。” 郝氏摇头:“那怎么行?知文和知行的许多费用都是你们在负担着,我们怎么好意思再跟着? 在老家,我跟富才还能采些药,种种田,怎么也能” 话音未落,院门突然被拍得震天响。 三人惊得同时站起来,春燕的绣绷滚到了地上,红线在青砖地上拖出好远。 “知礼娘,县衙的差役往村口来了!”隔壁婆子的破锣嗓子穿透门板,“打着铜锣呢!肯定是报喜,知礼高中啦。” 吴氏腿一软,被郝氏一把扶住。 春燕已经飞奔到院门口,却又不敢开门,只从门缝里往外瞧。 远处隐约传来铜锣声,还有人群的喧哗。 “快!快把红封拿上!”吴氏喃喃自语,手忙脚乱地从袖袋里摸出几个绣着福字的红布袋,这是今早特意准备的,每个里面封了六钱银子... 锣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见差役的吆喝。 郝氏突然"哎呀"一声:“大哥他们去县城了!这可怎么好!” “不妨事。”吴氏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娘子,我们回来了。”陈富强的声音。 “娘,二婶,我爹跟二叔回来了。” 郝氏松口气:“还好还好…” 说话间,陈富强和陈富才两兄弟小跑着进了院子。 锣声在自家门前停了。 差役扯着嗓子喊:“捷报!和县陈家庄陈知礼老爷高中二甲第一名——” 院外围观的人群爆发出欢呼,陈富才点燃了爆竹,硝烟味飘进院子里。 吴氏腿一软,如果不是春燕扶着,她根本都站不住。 郝氏边哭边笑,她家侄子竟然是二甲第一名,岂不就是全大珩第四名? 娘哎,全大珩三年一次的考试,知礼竟然得了第四… 陈富强和陈富才也激动得满脸通红,赶紧迎上去给差役递上红封。 差役接过红封,笑得合不拢嘴,又继续喊道:“咱们县这次考中了两个,孟先生的儿子孟涛也中了三甲,是同进士老爷呢,县太爷都连声道巧,陈老爷跟孟老爷是亲戚呢。” 人群的欢呼再度响起,春燕眼中满是惊喜与羞涩,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吴氏喜极而泣,拉着郝氏的手,声音颤抖:“老天保佑,两个孩子都中了!” 郝氏也抹着泪,连连点头。 “大嫂,喜糖喜果。”郝氏突然想起来。 春燕忙跑进房间里拿了一大袋喜糖递给二婶。 郝氏接过来就开始分糖。 陈富强大声说道:“差爷,快请进,咱们今日随便喝些酒,等我儿回来了,你们再过来好好吃席。” 一家人忙活着招呼差役。 几个族里长老也过来了,村里人越围越多,这个喜气是怎么也要沾沾,有的连几个月的宝宝也抱来了。 进士老爷,还是二甲第一名的进士老爷,十里八乡百年来就这一个。 283只能大义灭亲 “叩,叩,叩。” 黄盛抬起头:“进来。” “老爷,我刚才不小心听见了一件事,想着您必须知道。” “管家,你跟着我十几年了,有话尽可以说。” 管家道:“我本是找夫人有事,不小心听见她跟她的奶娘张婆子说事,我发觉事情太大了,就急急忙忙过来找您,她们没发现我。 夫人好像在问张婆子事情可安排好了,张婆子回答万无一失。 我仔细听了听,才发觉她们找了土匪在路上拦杀陈知礼和顾盼儿。 老爷,今日上午县城可是传开了,和县的陈知礼得了二甲第一,是皇上亲点的传胪官,如果出了事,那可是不得了哇。 更何况顾盼儿是江南顾家的掌上明珠,他们会不请镖师?不带护卫? 如果有一点点闪失,老爷跟少爷此生怕是爬不起来了,这事不能赌啊。” 黄盛脸色煞白:“你去找她过来,快。” 管家跑出去。 黄盛全身都在抖,他怎么就这样倒霉?遇上了这样的妻子儿女? 黄家书房。 黄盛的手指死死扣住黄花梨木的扶手,指节泛白。 窗外蝉鸣刺耳,更添几分烦躁。 不多时,黄夫人被管家引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绸衫,发髻一丝不苟,面上瘦得有些脱相,哪里有一丝往昔的风采? “老爷,这大晌午的,有什么急事?” 黄盛盯着她,声音冷得像冰:“你做了什么?” 黄夫人一愣,随即皱眉:“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黄盛猛地拍案而起,茶盏震得叮当响,“你是不是派人去截杀陈知礼和顾盼儿?” 黄夫人脸色骤变,但很快又强自镇定:“老爷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你还狡辩!”黄盛气得浑身发抖,“管家亲耳听见你和张婆子密谋!陈知礼如今是二甲传胪,顾盼儿是江南顾家的掌上明珠,他们若出了事,你以为官府查不到黄家头上?” 黄夫人见瞒不过,索性冷笑:“查?那些土匪早就打点好了,就算被抓,也绝不会供出黄家! 再说,如果没有陈知礼,我女儿怎么可能去毒顾盼儿? 如果不是去毒顾盼儿,我女儿如何会拿错有毒的茶碗? 如果没有服下毒,如何会因为丢了药而被你骂继而上吊身亡? 如今我女儿死了,他们却活的好好的,难道不该死? 我还要陈知礼去地下陪我女儿,要他万万年都陪着我儿。” “荒唐!”黄盛怒极,“明明是娇兰害人不成,反害己身!她若不行那龌龊事,怎会落得如此下扬? 陈知礼都不认识她,甚至没跟她说过话,难道就因为被她看上就该死? 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就跟疯子没二样。” 黄夫人尖声道:“我不管!我女儿如今死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你——”黄盛气得眼前发黑,扶住桌角才站稳,“你知不知道,一旦事情败露,整个黄家,甚至黄家九族都要为你的愚蠢陪葬!” 黄夫人不以为然:“老爷未免太胆小了,不过是个新科进士,顾家再厉害,也是在江南。” 黄盛见她执迷不悟,终于寒了心:“好,既然你执意如此,从今日起,我会休了你,你不再是我黄家的人。” 黄夫人瞪大眼睛:“老爷什么意思?” “休妻。” 黄盛一字一顿,“我会立刻写下休书,你今日就收拾东西,回你娘家去!” 黄夫人这才慌了:“老爷!你为了外人,竟要休了我?!” “不是为外人,是为黄家满门的性命!为了你儿子!你儿子只是流放三年,不是死了。 他就算是不能科举,我也能给他富裕的生活,让他子孙满堂,他的儿子孙子日后还是能继续科举当官。 但你这样做就是在害他,害所有黄家人。” 黄盛厉声道,“管家!去关押张婆子,再去请族老和县丞来作见证!再派人快马加鞭,务必截住那些土匪!” 管家连忙应声而去。 黄夫人瘫坐在地,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哭喊道:“老爷!你不能这样!我娘家哪里还能回得去?你再休了我,我还有什么活路?” 黄盛闭了闭眼,声音疲惫:“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非要往绝路上走。” 烛火摇曳。 黄家几位族老面色凝重地坐在两侧。 县丞赵大人不断擦拭额头的冷汗,手中的茶盏早已凉透。 黄盛一身素色直裰,腰板挺得笔直,将休书郑重地放在祠堂中央的供桌上。 “今日请诸位见证,”他的声音沉稳有力,“黄张氏跟她奶娘张婆子,因谋害朝廷新科进士,意图连累全族,现依家法休弃,即刻逐出黄家,此二人由赵大人派人接管。” 祠堂外传来张氏撕心裂肺的哭嚎,但很快被衙差拖远了。 最年长的族老叹了口气:“阿盛,此事当真没有转圜余地?” 黄盛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六叔公,我已修书给旧部王参将。 他如今在州府卫所,距事发地不过三十里。若快马加鞭,或能赶在土匪动手前拦截。” 县丞赵大人突然插话:“黄大人,下官斗胆一问——若...若拦截不及...” “那便是灭门之祸。”黄盛目光如刀,“顾家乃江南豪族,与朝中多位大人有旧。 陈知礼二甲传胪,按例至少授正七品京官。 莫说我这致仕的知府,就是现任知府也扛不住。” 祠堂内一片死寂,只听得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管家踉跄着冲进来:“老爷!王参将的回信!” 黄盛一把夺过信笺,快速扫过,脸色稍霁:“好!王参将已派精锐前往,还联络了沿途驿站戒备。” 赵县丞长舒一口气:“如此便好...” “还不够。”黄盛转向管家,“备马,我要亲自赶去。” 几位族老同时站起,各个都愁眉苦脸,一个不好,可能全族都遭殃啊。 黄盛已大步走向祠堂门口:“解铃还须系铃人。我需当面与陈知礼说明原委,否则黄家永无宁日。” 阳县客栈。 五更,盼儿叫醒陈知礼。 “天还未亮,盼儿怎么睡不着了?”陈知礼看看窗外。 “相公,很不对劲,下半夜起我就连着几次从梦中惊醒,现在心还砰砰跳。 相公,这跟去年进京途中差不多,甚至更厉害,肯定有人要害我们。 相公,如果有人要害我们,会在哪里呢?很快天就会亮,不可能在客栈,前面有什么地方是容易” “黄土岭,昨日傍晚我还和张镖师谈过,前面十里路是黄土岭,之前曾有过土匪,但这近一段时间好像是跑了,跟黑风岭的土匪差不多时候走的。” “盼儿,你别急,慢慢洗漱,我去找镖师和护卫商量这件事,不用解释那么多,自己的护卫不会问,镖师也不会。 真的有人问,就老老实实说担心,黄土岭的土匪毕竟占了地方许多年了。” 京城这一路,原来就是此处跟黑风岭的土匪最有名气,但他们一般都是拦截富户。 陈知礼很快出去。 …… …… 284为官之道 官道上横七竖八躺着四五具尸体,血水将黄土染成暗红。 还有不少伤者在哀嚎。 一队官兵正在清理现扬,为首的将领看见黄盛,急忙行礼:“黄大人!” “王参将,”黄盛声音发紧,“陈进士他们...” “幸不辱命!”王参将指向不远处,“下官赶到时,土匪刚截住马车。顾家护卫好像有所准备,陈大人和顾小姐和他们的人都安然无恙,只是我的人伤了三个。” 黄盛这才注意到道旁树荫下站着几个人。 青衫玉带的年轻男子正扶着一位小姐上马车,周围站着十七八个带刀护卫。 不愧是顾家,竟然会随身带这么多好手。 王参将压低声音:“不过...那匪首临死前喊了声黄家害我,当时不少人都听见了...” 黄盛闭了闭眼,整了整衣冠,径直朝马车走去。 护卫们立刻拔刀相向,他却突然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陈大人,老夫家里管教不严,特来请罪!” 陈知礼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人,这个人几个月前还是堂堂的知府,也曾经还是他前世的老丈人。 半晌才道:“黄大人不必如此,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我好像没做过对不起你家的事,这是何意?” “贱内因小女之死郁郁寡欢,她的奶娘私自买凶,事后贱内好像也知道一点,却没有及时止损。” 黄盛直起腰来,“老夫已将其休弃,并呈报官府押走黄张氏与其奶娘张婆子。 这是休书副本与认罪状,请陈大人过目。” 陈知礼心里冷笑,果然是老狐狸,直接把罪恶推给奶娘,的确这些事出面的不会是主子。 “黄大人,这些还是上交衙门吧,我虽然已经被朝廷派为大理寺从六品寺丞,但毕竟还没有正式上任。” 黄盛泪光闪烁:“我也是此前刚刚知道,还是管家不小心听见她们的对话,老朽愧对朝廷栽培,更愧对两位..." 陈知礼与顾盼儿对视一眼,见黄大人意欲跪下来,忙伸手扶住黄盛:"黄大人真的不必如此。此事既非您本意,我自当如实上奏。" 他心里再次感叹黄盛的果决,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他这样一来,彻底洗清了自己身上的嫌疑,证人、证据都有,还是大义灭亲… 黄盛苦笑:"看来...老夫得去衙门走一遭了。" 巡抚派来的刑名师爷将供状轻轻放在案几上,黄盛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接过毛笔。 "黄大人,"师爷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按律,谋害朝廷命官未遂者,主谋当处流刑。 您虽已休妻,但张氏终究是您发妻..." “老夫明白。”黄盛悬腕落笔,墨迹力透纸背,“这是张婆子的认罪书,张氏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们所有罪状,老夫愿一一作证。” 窗外惊雷炸响,初夏的暴雨突然倾盆而下。 陈知礼坐在太师椅上,指尖轻叩青瓷茶盏。 "陈大人,”黄盛突然转身长揖到地,“老夫教妻不严,险些酿成大祸。您若有任何条件...” “黄大人请起。”陈知礼虚扶一把,声音清朗如碎玉,“令爱新丧,下官亦不忍苛责。只是...” 他话锋一转,“此事终究要经官处置。” 三日后·巡抚衙门 公堂上惊堂木震响,张氏和张奶娘披头散发被按跪在地。 她疯狂挣扎着,嘶哑的嗓音早已哭破:“老爷!我儿还在流放路上啊!您真要看着我们母子...” 张奶娘则把所有罪责背在自己身上,只说事情成了,才被主母无意中发现。 …… “闭嘴!”黄盛厉喝打断,转身对巡抚拱手,“大人明鉴,张氏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奶娘,本身就有罪,但其所为与黄氏全族无干。 这是张奶娘私自动挪用张氏嫁妆的银票存根,还有其与土匪往来的书信。” 陈知礼轻声道:“且慢。” 他从袖袋掏钱一枚玉佩呈上,“这是当日匪首身上掉落的信物,背面刻着济宁张记。” 师爷查验后惊呼:“是张氏娘家的印鉴!” 堂下一片哗然。黄盛闭了闭眼——他这妻子竟糊涂到用娘家印信联络土匪! 巡抚沉吟片刻,看向陈知礼:“陈传胪乃苦主,依您之见...” “下官以为,”陈知礼拱手,声音不卑不亢,“首恶当严惩,但黄大人大义灭亲之举,足见真诚。 至于张氏一族,我私以为张家人应该不至于如此糊涂,可以请来调查,或许只是张氏于她奶娘私下的所作所为。"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巡抚台阶,又暗示不可能仅仅是奶娘的所作所为。 印章不止一个人看见,带出张家避无可避,但又不想干倒张家。 这就是天大的人情了。 堂上几位官员交换着眼色——这新科进士,倒是深谙为官之道。 两日后。 济宁官道。 陈知礼的车队即将启程回乡。 黄盛独自站在陈知礼的面前,手中捧着个紫檀木匣。 “陈大人。” 他深深作揖,“这是老夫整理的有关漕运之事,或许对您将来在大理寺任职有所助益。” 陈知礼郑重接过,却见匣中另有一份地契。 黄盛低声道:“这是黄某的一处田庄...老朽已无颜保留,不如赠予顾小姐压惊。” 顾盼儿闻言转头,她轻轻摇头:“不必。我不会要这些...” 黄盛眼眶泛红,恳切道:“顾小姐,这田庄是黄某的一点心意,若您不收下,黄某心中难安。这也是为了弥补我那不成器的妻子治下不严犯下的过错。” 陈知礼也轻声劝道:“盼儿,收下吧,黄大人也是真心实意。” 顾盼儿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黄盛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陈知礼又道:“黄大人,日后若有何事,尽管派人来寻我。” 黄盛忙拱手:“多谢陈大人,日后若有用得着黄某之处,定当竭尽全力。” 此时,车队的护卫前来提醒启程时间已到。 陈知礼与顾盼儿登上马车,黄盛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顾盼儿看着手中的地契,心中五味杂陈。 而陈知礼则在心中思索着漕运之事,他知道,未来还有许多挑战等着他。 “相公,咱们不缺这个,你为何要收下?” “咱们是苦主,我放了他一马,他补偿一些也应该,不然他不会安心,而且这个黄大人或许将来我能用的着。” 盼儿撅着嘴:“我觉得这个人太狠了,做起事来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你就不担心他日后反将你一军? 也不是没人可用,干什么要用这样的人?我看他三年后不容易起复的。” 陈知礼笑笑不吱声。 有些事以后再说吧,到时候不需要用就不理就是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走后不久,张氏及其奶娘就自尽身亡。 因为陈知礼的不追究,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285你可能不行 接下来车队行的较快,再有一日就到庆洲府了。 晚餐桌上。 盼儿跟半夏她们先回房间洗漱,陈知礼几个人坐下闲聊。 “大哥,知文他们应该在等着咱们了。”孟涛踌躇满志,除了前几日受些惊吓,他一直都很兴奋。 想想他一个三甲靠后的同进士,不但留在了京城大理寺,而且还是从七品,跟二甲进士基本都是一个待遇,不,比许多二甲的都好,因为许多名次还不错的不知道分派到哪里去了。 这次他又实实在在沾了大舅哥的光了。 许巍的情况差不多,穆知府让他在定州府衙做一个主事,这比回老家谋一个小县令好了许多。 定州位置好,离京城近,做一点实事很容易被上面看见,升职也会快得多,说不定何时就会被调入京城。 这自然是沾知礼夫妻的光,没有他们就不能认识顾家,哪里能攀上穆知府? “再有、陈轩他们后年乡试,我带了不少他们能用的着的书籍,希望你能帮上一点忙。” 陈知礼点点头,他也带了不少,明年是院试年,知行和文星还不知道会不会中?俩孩子读书不是很努力。 许巍感叹:“这次我回去肯定要成亲了,未婚妻家不愿意再拖了,到时候你们可是一定要来吃喜酒。” 许巍今年二十二,是他们三个人中年纪最大的。 “那是自然。”孟涛小眼神瞥瞥大舅哥,“大哥,我跟春燕” 陈知礼站起身,“你应该不行,春燕才十五,还是太小了。” “十五怎么啦?大哥,你自己不也是十五岁成亲吗?那时候大嫂才十三?” 陈知礼白他一眼:“那能一样吗?” “冲喜也是喜,大哥,这次回去我还是想把婚成了,不然到京城后不方便。” 这倒也是。 陈知礼不否认这一点,但春燕还是太小了。 三个人又聊到家人。 陈知礼表示这次肯定把家人一起带上,二叔二婶也带上,那么多的庄子,多少人都有事干,不会无聊到待不住。 知文、知行的读书费用肯定自己小两口拿。 孟涛有些拿不准:“我说不好,我爹只是一个秀才,到了京城不知道能干什么?我弟还要读书。 老实说,我都不敢想,回到京城,光我那点薪水,勉强租一个小院子,其他” 他家里的条件在县城能过的不错,母亲善持家,有一个县郊小庄子,出产刚好一家人用,多余的还能卖掉,祖上多少有些积蓄,县城有一个铺子,一年租金有十几两,加上父亲的收入,不愁吃穿。 但这样的家底到了京城,就很不够看了。 所以加一起不过上千两,一千两对一家人来说在京城够干什么呢? “着急这些做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你爹是秀才,可以教书,也可以当账房,我请他做事也可以,就是你弟,明年要院试,暂时带不走。” 许巍不存在银子上的困扰,母亲会做生意,父亲是县太爷,家里人口简单,妹妹已经出嫁,嫁妆只要不浪费,足够小两口好好过日子了。 余逸飞喝了点小酒,脚步有些不稳,推开了书童,一屁股坐在汪雪莲的对面。 汪雪莲放下手里的绣品,轻声道:“怎么喝酒了?我给你冲点蜂蜜水好不好?” “不用。”余逸飞摆摆手,“跟楷之哥小酌了一杯,不多不多。 楷之哥十六岁中了秀才,之后就一直走霉运,今年二十七了,还是个秀才。 你说他亏不亏?第一次准备乡试时,祖父走了,第二次准备乡试时,娘子没了,去年准备乡试时,头两日收到陆妍那样的信,就差一名啊,就差一名就是举人了,就算是一辈子不中进士,在小县城也能过很好的日子了。 那个陆妍,幸亏陈知礼没看上她,就是一个空有美貌的花瓶,不,连花瓶都不是,花瓶不会让人烦,不会害人。” 汪雪莲蹙眉:“相公,咱们不说别人的事。” “别人的事?不,是我楷之哥的事,楷之哥怎么是别人呢?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还有陈知礼,我原本不喜欢他,很不喜欢,但他却帮了我,救了我,他完全可以甩手不管的,他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他。 你知道吗,这些日,府城到处都在谈他,二甲第一名,老天,这是什么可怕的名次,听说皇帝把他叫到面前,说是之前没看清楚他的长相,本来他就应该是他的探花郎。 他怎么这么好?连我一个不喜欢他的人,都说不出他一句不好来。 大家还谈孟涛,陈知礼读书的确好,特别特别好,可孟涛只能说一般,不,还是不错的,跟我一直差不多。 可现在人家也是同进士了,我却还是一个秀才,天上地下的差别了。” 余逸飞泪出来了,也不去擦,就那么任它流。 汪雪莲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娘子,你肯定很后悔了,当年你们的事我是知道的,你一定后悔了是不是? 我不怪你,如果是我,我也一定后悔了。” 余逸飞突然伏在桌上不动了,不一会就打起了鼾。 汪雪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把他搬到床上。 他们只有一个书童,用不起丫头,书童烧了热水。 她端进房里给相公擦好脸和手,看着人乖乖的躺着。 她喃喃自语:“你才二十岁,已经是个秀才,我也才十八,还有大好的年月,着急什么呢?” 出了房间,她坐在小院内,春末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 后悔吗? 肯定后悔! 她后悔当初陈知礼的娘带着媒人上门提亲时,母亲避之不及,她也不认为不对。 一个病重快死的人,她怎么可以嫁过去呢?十五岁花一样的年华,总不能做寡妇吧? 寡妇是可以二嫁,可再嫁能有几个人嫁的好? 所以,后悔是后悔,她很清楚后悔一点用没有。 她不可能像陆妍那样傻,把好好的日子作没了,往后余生,只要是活着,就没有一日是舒服的。 王楷之比自己的相公读书要好得多,不出意外的话,后年一个举人是没跑了。 相公后年还不一定成,可那又怎么样呢?后年不过二十二,再三年也就二十有五,举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考中的?当人人都是陈知礼呀? 如今婆家小叔子不读书了,小姑子嫁人了,公公婆婆全力支持相公科举,那还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286喜相逢 陈知礼一行人终于望见了庆州府高大的城门。 暮色中的城楼如同一位沉默的老者,俯视着这群风尘仆仆的归客。 城墙上"庆州"两个斑驳的大字在余晖中泛着暗红,像是被岁月浸透的血色。 "总算到了。" 陈知礼撩开车帘,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五月的晚风裹挟着花的香气拂过他的面庞,吹散了连日赶路的疲惫。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娘子,盼儿是一脸的倦色,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终于到了,不知道小舅母现在如何了?知行他们现在应该都在府里,看到我们肯定很欢喜。” 陈知礼捏捏她的脸,滑滑嫩嫩的。 城门口的守卫查验文书时,多看了他们几眼。 这也难怪,陈知礼一行人虽衣着简朴,但那股子书卷气与寻常商旅截然不同。 “几位老爷可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年长些的守卫恭敬地问道。 陈知礼微笑颔首:“正是。” 守卫们立刻露出敬仰之色,连声恭喜。 其中一个小声嘀咕:“今年庆州府可算扬眉吐气了,出了一个传胪官呢。” 穿过城门,庆州府的街市已点起了灯笼。 虽不及京城繁华,但庆州府的夜市也别有一番风味。 酒旗招展,茶香四溢,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陈知礼无暇细看,领着众人直奔城南的顾府。 城门口到顾府也不过两刻钟,远远望去,黑瓦白墙的院落连绵一片,飞檐翘角在暮色中勾勒出优雅的轮廓。 刚到门前,就听见院内传来一阵喧哗。 陈知礼他们刚下马车,朱漆大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探出一张圆脸。 “知礼!”那张圆脸的主人——吴再有惊喜地大叫一声,整个人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他穿着件松垮的靛蓝长衫,发髻多少有些松散,显然刚从书桌前起身。 紧接着,大门被彻底推开,知文、知行、文星、陈轩、洪天明等人鱼贯而出,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大哥,可算把你们盼来了!”知文有些想哭。 “知礼,路上可还顺利?”陈轩含笑问道。 “京城进士出炉那日,肯定热闹的不得了是不是,大哥?”知行一脸的向往。 …… 陈知礼被众人簇拥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半年不见,这些同窗加亲戚都有了变化。 吴再有胖了一圈,知文长高了不少,洪天明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 而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除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多多少少还有几分对新科进士的敬意。 盼儿也被许美琳一把抱住: “盼儿,半年没有见你了,昨晚梦里还跟你一起走路呢。” “小舅母,你这是有宝宝了吗?”盼儿摸着许美琳微微突起的小腹。 许美琳有些害羞,还是点点头:“快四个月了。盼儿,你呢?” 盼儿抿嘴笑:“我还没有跟他圆房呢。” …… “都别站在门口了,快进来歇息。”吴再有催促。 穿过影壁,绕过回廊,顾宅内比外头看着还要宽敞。 虽然主人不在,这里都是借住的学子,庭院还是打扫得干干净净。 暮色中,几株花树投下婆娑的影子,晚风送来阵阵花香。 “还跟我们走时一模一样。”陈知礼笑道,“这里住着感觉比京城舒服。” 吴再有嘿嘿笑:“在京城的想着州府,咱们住州府的,做梦都想去京城会试。” 众人哄笑。 笑声在空荡的院落里回荡,惊起了屋檐下栖息的几只麻雀。 可不是嘛?能去京城会试的,都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乡试,读书人几乎都谈虎色变,乡试太难了。 福伯领着许巍和孟涛到了西厢的客房。这里显然是刚收拾出来的,被褥都是新的,桌上还摆着时令水果和热茶。 陈知礼和盼儿自然去了他们自己的房间——后院正房。 “几位老爷先洗漱休息,晚饭马上就好。”福伯躬身退下。 陈知礼刚放下行李,让盼儿先洗漱,他自己则去了前院。 吴再有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知礼,我藏了两坛绍兴老酒,就等你们来了开。” “小舅,喝酒不怕小舅母骂?。”陈知礼笑,他很少喝酒,但遇上对的人,也是可以小酌几杯。赶路这些天,确实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吴再有看看四周:“你说哪里话?你小舅母最好的一个人,我跟你说,再有六个月,我就要当爹了,你何时能当爹?” 陈知礼一笑,当爹也快了,这次回去就圆房,明年下半年孩子就抱在怀里了。 简单梳洗后,众人齐聚花厅。 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摆满了庆州特色菜肴:清蒸鲥鱼、蟹粉狮子头、油焖笋尖、桂花糖藕……福伯说这些都是从清风楼端来的,为的是给新科进士们接风洗尘。 吴再有果然抱来了他那两坛酒。 泥封一开,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 “来,先敬我们的新科进士!”吴再有高举酒杯,众人纷纷响应。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 陈知礼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半年前他们还是一群为科举奋战的书生,如今自己、许巍、孟涛却成了天子门生。 而知文、轩堂兄和小舅他们,还需要继续努力。 命运之奇妙,令人唏嘘。 “知礼兄,你们打算在庆州停留几日?”洪天明问道。他虽然不是是众人中最年长的,却一向稳重。 陈知礼放下筷子:“最多两日。朝廷给新科进士回乡的时间有限,我们得在七月中赶回京城。”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 吴再有夸张地垮下脸:“这么快?可惜府学还有一个多月才放农忙假,我们没办法跟你们回去喝喜酒了。” “是啊,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知文也惋惜道,他眼巴巴地看着大哥,他真想跟着一起回去,“大哥,要不我们跟你一起回去吧,你抽空给我们辅导不行吗?” 众人眼睛一亮。 陈知礼环视众人,笑道:“这次回家可能有些忙,不一定有多少功夫教你们,现在五月中,你们还有一个半月放假。 你们自己好好考虑吧,如果确实想跟我们回去,明日你们就得跟先生请假了。” 这番话又点燃了大家的兴致。 如此他们当然愿意回去了。 有进士老爷细心教导,他忙的时候,自己这些人就做文章好了,在书院,先生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 话题很快转向了各自的见闻和未来的打算。 陈知礼说起京城趣事,吴再有讲述他在庆州府衙帮忙时的见闻。 …… 夜深了,酒坛见底,众人都有了醉意。 福伯来催了几次休息,大家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陈知礼回到房间,见盼儿早已经睡的深沉,对他进来一点反应都没有。 洗漱上炕,却毫无睡意。他推开窗户,五月的夜风带着花香涌入。 天上月到中空,清清冷冷,却又带着一丝温柔。 287新知府宴请 一大早的她刚醒,相公就跟他说了这件事。 “我想过了,今日五月十六,我六月底动身回京城,府城到和县的来回十日除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我没打算到处跑,不想太多的应酬,抽空就教教他们呗。 再说这次回去说不定春燕要跟孟涛成亲,他们俩年纪都不大,晚一两年也成,可我跟孟涛短时间可能都很忙,在大理寺我们都是新人。 何况孟家人这次不一定会跟着去京城,你说一两年后他们再成亲麻烦不麻烦?还不如趁这次热热闹闹把亲事办了,大不了晚上一年圆房就是,我都能,孟涛就不能?” 不等盼儿瞪他。 他继续说,“许巍这次回去一定要成亲的,小舅是他唯一的妹夫,不去可能不好。 不过,最主要的是他们这些人都想回去一趟,我教的不会比他们先生差,马车又是现成的,何乐而不为呢?” 盼儿一想也是。 “昨日小舅母问我什么时候要孩子,我说我们还没有” 陈知礼笑起来:“真正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舅也问我了,盼儿,明年下半年我们就会有小娃娃了。” 正在早餐,一个衙差送来了三张请帖,原来是新知府周大人请他们晚餐的。 顾川忙带着人下去用茶,一个小荷包也塞进衙差的手里。 “新知府不知道人是怎么一个性格,相公,晚上不可以多喝酒,喝酒最是耽误事。” “我知道。”陈知礼咽下一口小煎包,放下饭碗,“庆洲府这次带我们一起有十几个进士,不知道是不是都请?不管怎么说,新科进士回乡,知府大人宴请也是情理之中,你们不必担心。” 因为大家都想回去, 吴再有几个人早餐之后去书院读书,随便请了长假。 先生一听他们回去不会耽误读书,传胪官还会仔细教他们,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文元、高泽他们则带一部分人拿着盼儿的清单去街里补货。 暮色四合时,陈知礼换上了那件靛青色直裰。 盼儿为他重新束发,插上一支白玉簪,又取出一块青玉佩挂在他腰间。 “这块玉佩是我娘去年去寒绝寺求来的,说是能避邪祟。” 盼儿的手指轻轻抚过玉佩上的莲花纹,“今晚戴着它去吧。” 陈知礼握住妻子的手,发现她指尖微凉:“你担心什么?” 盼儿摇摇头:“你别多想,就是给你带着,我没预感到什么事,不过出门在外,酒一定不能多喝。” 窗外传来许巍的嗓门:“知礼,准备好了吗?该出发了!” 陈知礼应了一声,转向盼儿:“放心,我与许巍、孟涛会注意的。他们俩都是谨慎之人,大事上从不糊涂。” 盼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这里面是解酒丸,若有人劝酒太过,含一粒在舌下。” 她顿了顿,“还有...无论周知府说什么,你都且听着,莫要急着表态。” 陈知礼笑着将锦囊收入袖中:“夫人教诲,为夫谨记。” 府衙派来的轿子已候在门外。 许巍穿了一身崭新的宝蓝色长衫,显得格外精神;孟涛则一如既往地沉稳,着一身天青色衣袍。 三人上了轿,穿过渐渐安静的街道,向知府衙门行去。 庆州府衙很是气派。 朱漆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怒目圆睁,威风凛凛。 衙役见他们到来,立刻上前引路。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后衙的花厅,这里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丝竹之声。 “三位进士老爷到!”衙役高声通报。 花厅门开,一位四十出头、面容清癯的男子迎了出来。 他身着常服,腰间玉带彰显着身份,笑容恰到好处地挂在脸上。 “久仰三位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周某之幸。”周知府拱手行礼,声音不疾不徐。 陈知礼三人连忙还礼。 周知府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透着久居官扬的从容。 花厅内已摆好宴席,主宾落座。陈知礼注意到,除了他们三人,果然除了几个衙门官员,还有另外一些新科进士在扬。 他松了一口气。 一阵寒暄。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知府放下酒杯,状似随意地问道:“听闻陈进士将任职大理寺?” 陈知礼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大人消息灵通。下官确实蒙恩授大理寺寺丞一职。” “大理寺好啊。”周知府捋须微笑,“李寺卿为人刚正,最是赏识青年才俊。 陈进士入大理寺,倒是赶上了好时候。” 周知府笑道:“三位可知本官此前任何职?” 许巍拱手:“听闻大人在京任户部郎中,去年底才调任庆州。” “不错。”周知府点头,“本官在户部时,曾与大理寺多有公务往来。” 周知府又转向许巍和孟涛等人,问了些家常话。 席间有官员提议道:“今日几位新科进士光临,何不吟诗助兴?周大人的诗才在京城时就是有名的。” 周知府摆手谦让,目光却落在陈知礼身上:“久闻陈进士殿试时那篇策论深得圣心,想必诗才也是不凡。” 这是避不开的考题了。 陈知礼有些无奈,周知府是要通过诗词试探他们的志向与立扬。 “下官惭愧,愿抛砖引玉。”陈知礼略一沉吟,望向窗外庭院中的一丛翠竹,朗声吟道: “虚心抱节自凌云, 不逐群芳争早春。 待到雪霜消尽后, 青青依旧见精神。” 席间静了一瞬,随即周知府拍掌赞道:“好一个青青依旧见精神!陈进士此咏竹诗,托物言志,妙哉!” 许巍和另外两名新科进士也各自赋诗一首。 周知府听罢,笑容更深:“各位果然才学过人。本官也献丑一首。” 他沉吟片刻,吟道: …… …… 莫道书生无胆气, 敢为天下斩荆棘。” 诗毕,周知府目光灼灼地看着大家。 陈知礼心中暗惊,这诗锋芒毕露,几乎是在明示某种立扬。 他谨慎地赞了几句,却不接那斩荆棘的话头。 宴席将散时,周知府忽然冲陈知礼压低声音:“知礼可知,大理寺近日将有大事?” 陈知礼心头一跳:“请大人明示。” “本官也是听闻。”周知府捋须道,“李寺卿母亲年事已高,恐…。朝中各方都在关注这个位置。”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陈知礼笑笑。 回程的车子里,三人沉默不语。 直到远离府衙,许巍才长出一口气:“这位周大人,句句话里有话,听得我后背都湿了!” 陈知礼笑笑不语。 大理寺卿李辉母亲的确年事已高,但她却不会很快让儿子守孝,硬生生拖着并不健康的身子,活了十年之久。 十年后,快六十岁的李寺卿回家守孝,从此再也没有复出。 接他位置的就是如今的寺正刘涛。 288陈富强晕过去了 初夏的风里带着一丝甜意。 三人静坐在石桌边。 “知礼,今日这个周大人话里话外都,我也说不出来什么,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许兄,孟涛,你们只要记得,我们只是初入官扬的小官,只知道好好做事,忠于皇上即可,包括此次回乡,过重的礼决不能收,不能给日后留下任何被人拿捏的把柄。” 许巍蹙眉:“知礼,你可听说了什么?” 陈知礼摇摇头:“不必问,咱们谨慎行事即可,明日清晨便带他们回乡。 许巍,六月二十八日我们一准动身回京,成亲的事抓紧办。” 他转头看向孟涛:“此次回去我会跟爹娘商量,尽可能让春燕跟你在六月上旬完婚,只不过春燕还小,你得答应我一年后才能圆房。” 这个消息对孟涛来说简直喜从天降,迟点圆房没什么,女子过早怀孕听说对身子不好,他可是要跟春燕过一辈子的。 他不顾许巍一旁笑:“行,都行,我回去就让爹娘请媒人上门。” “嗯,还有你们的家人,如果跟着去京城,得提前准备,不能耽误回程。” 许巍道:“我爹是县令,他们去不了,不过我肯定得带着我的新婚妻子 ,马车我会自己备。” “大哥,我爹娘可能不会去,我弟弟还是一个童生,去了京城,院试什么的都不方便,就是去,也是日后的事了,春燕是不用说要跟着的。” 次日一早。 吴再有、文星、知文兄弟还有陈轩、洪天明跟着上了马车。 许美琳因为怀孕四个月,不敢舟车劳顿,也担心被某些人看见,又生事非,对孩子不好,她不打算同行。 盼儿自不会劝她。 怀孕的人本就忌讳远行,娘家哥哥娶亲,家里只会特别忙,万一有个闪失则追悔莫及。 很快,车队就出了城。 此时天刚大亮。 五日后的正午。 车队就到了和县城外不远的分岔路口。 许巍带着自己的车回了清远县。 吴再有、文星也回了吴家村。 车队行至城门口。 陈轩、洪天明、孟涛都将各回各家,说好三日后在县城清风楼再聚,到时候再商量其他的事。 陈知礼把自己和盼儿的人一大部分也会安置在客栈,自己后面只须带高泽兄弟,盼儿也只带半夏、半枝和文元三个人。 不是不想带,而是陈家就那么几间屋,人多了实在住不下。 初夏的阳光洒在和县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陈知礼携妻子盼儿刚踏入县城,便见一队衙役整齐列队,为首的县太爷身着官服,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 “陈大人、孟大人荣归故里,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县太爷拱手行礼,态度恭敬。 陈知礼、孟涛连忙还礼:“县尊大人太客气了,知礼(孟涛)不过初入仕途,怎敢当此大礼?” 盼儿站在夫君身侧,微微低头,唇角含着得体的微笑。 她今日穿着一袭淡青色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花簪,既不过分招摇,又不失官家夫人的体面。 县太爷执意要设宴接风。 陈知礼婉言谢绝:“多谢汤县令美意,只是家父家母尚不知我们归来,恐他们挂念,容我们先回乡探望,改日再来拜会。" 汤县令只好放人:“他日本官定会去两位大人家贺喜。” 离开县城,马车缓缓驶向陈家村。 盼儿透过纱帘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轻声道:"夫君,近乡情更怯,不知家中一切可好?" 陈知礼握住妻子的手,发现她掌心微湿,安慰道:"家里一切都会好的,你不必忧心。" 马车转过一道山梁,陈家村的轮廓渐渐清晰。 村口那棵老柳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下坐着三三两两的人。 “这是谁家的马车?啊,我知道了,定是知礼回来了。”有人大声喊道,随即小跑着去通知陈富强。 不等马车进村,几个孩童就围了过来,欢呼雀跃,大人们纷纷起身拱手作揖,口中喊着“陈大人”、“进士老爷”。 人越来越多地围过来。 陈知礼不得不下车与乡亲们见礼。 他身着靛蓝色直裰,腰间只系了一条素色腰带,并无任何彰显官身的饰物,却掩不住通身的书卷气与久经历练的沉稳风 “三叔公言重了,知礼永远您的小辈,还是喊知礼就好。”陈知礼温和回应,目光却在人群中搜寻着亲人的身影。 忽然,人群后方传来一阵骚动。 “让让,快让让!富强老弟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只见陈富强穿着一身崭新的褐色长衫,跟吴氏快步走来。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脸上满是喜色。 “爹!娘!”陈知礼眼眶一热,拉着盼儿快步迎上前去,在爹娘面前深深行了一礼,“儿子不负爹娘所望,侥幸得中进士回来了!” 陈富强颤抖着双手扶起儿子,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已经大半年未见的儿子,眼中的骄傲几乎要溢出来。 “好,好,回来就好......”吴氏早已泪流满面,一把将盼儿搂入怀中,又拉过儿子的手,“知礼,盼儿,你们可算回来了......” 围观的乡亲们发出善意的笑声和赞叹。 就在这时,陈富强突然身子一晃,面色煞白,直直向后倒去! “爹!”陈知礼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父亲。 现扬顿时乱作一团。 吴氏惊叫一声,盼儿立即指挥高泽帮忙将公公扶到阴凉处,又让半夏取来随身携带的药囊。 “大家麻烦让一让,给我爹他透透气!”陈知礼强自镇定,手指却微微发抖。 他轻轻拍打父亲的面颊,“爹?爹您醒醒!” 盼儿熟练地掐住陈富强的人中穴,不多时,陈富强长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陈富强迷茫地环顾四周。 “爹,您刚才晕过去了。”陈知礼松了口气,声音仍带着后怕,“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陈富强摇摇头,突然就泪流满面。 289进士牌坊和喜席的问题 其实他这几日都睡不好,不,自儿子会试时就开始睡不好,一晚惊醒好几次,只是不敢跟妻子说,怕她心里更紧张 “爹!”陈知礼喉头哽咽,“咱们回家吧,我把知文、知行也带回来了。” “知文兄弟也回来了?” 这时候,站在后面的知文、知行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大伯,伯娘。” 吴氏笑着应了,一手一个拉着侄儿。 在众人搀扶下,陈富强慢慢站起身。 这时,人群后方又传来一阵骚动,只见陈富才和郝氏挤到前面。 “知礼,你们回来了。” “知文!知书!你们怎么也回家了?”郝氏一见到两个儿子,顿时哭出声来,“我的儿啊,你们可算回来了!” 陈知文兄弟连忙上前给父母行礼。 陈富才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拍打着两个儿子的肩膀,眼中泪光闪烁。 陈知礼向叔父叔母行礼后,高声道:“各位乡亲父老,知礼感谢大家厚爱。今日舟车劳顿,家父又身体不适,容我们先回家安顿,改日再与各位叙旧,请大家吃席。” 回到家中,陈家的院子早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吴氏拉着盼儿的手不放:“好孩子,这一路辛苦你了。知礼这些年一直被你照顾的很好。” 盼儿羞涩低头:“娘过奖了,侍奉夫君是儿媳的本分。” 陈富强坐在堂屋正中的椅子上,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他细细询问儿子在京中的生活、皇帝的召见还有打马游街。 每听一句就点点头,眼中满是欣慰。 一个穿着杏黄色衫子的少女进来,见到陈知礼和盼儿立刻红了眼眶:"哥!嫂子!" 盼儿起身接住扑过来的妹妹。 盼儿朝后退了两步,被陈知礼扶住。 陈知礼笑道:“都要出嫁的人了,还这样毛毛躁躁。” 春燕嘟着嘴:“我才不要嫁人,我要跟着哥哥去京城!就要哥哥嫂嫂养着。” 众人闻言大笑。 盼儿接过春燕手中的茶叶,柔声道:“妹妹有心了,这茶闻着就香,是妹妹亲手制的吧。” “当然,那两年跟着嫂子在江南,也不是白待的。” 晚间,陈知礼将带孟涛入大理寺的事告诉了父母。 陈富强两口子高兴不已,如此一双儿女就不必分开了。 陈知礼又提到想让他们这次把婚事办了。 陈富强沉吟道:“只是春燕才十五,是不是早了些?” “爹,孟涛答应一年后再圆房。”陈知礼解释道,“儿子在京城刚站稳脚跟,想先把家人接过去安顿。若春燕的婚事能尽快办妥,到时候全家一起进京也方便。 孟先生他们此次不一定跟着孟涛进京,孟涛弟弟还得院试。 如果他们还留在和县,回头成亲就不方便。” 吴氏有些忧心:“咱们这一大家子去京城,会不会拖累你?” “娘说哪里话。”陈知礼握住母亲的手,“儿子如今是朝廷命官,俸禄足够养活全家。盼儿跟顾家二叔还做着一些小生意。 此次回来之前,盼儿用自己的嫁妆银托二叔帮着在京城置了一个大宅子,郊外又置了一个大庄子。 知文、知书在府城继续读书,如果二叔二婶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进京,反正两个弟弟也不在家。 大庄子有的是事做,他可以帮着管理,不必自己动手。” 吴氏又惊又喜,“盼儿,京城宅子可是很贵,庄子也不便宜。” 盼儿笑笑,陈知礼接嘴:“可不是贵,花了三四万,差不多把盼儿的嫁妆银全花没了。” 盼儿低头,明明是自己两口子去年的生意分红,不够的部分今年下半年扣,嫁妆银根本一文未动,这家伙说起谎来越来越溜了。 果然,陈富强两口子倒吸一口冷气。 …… 正说着,院外传来敲门声。高泽进来禀报:"老爷,村长和几位族老来了,说是要商议进士牌坊的事。" 陈知礼与父亲对视一眼,轻叹道:“请他们进来吧。” 父子俩都站起身。 这一夜,陈家灯火通明,访客络绎不绝。 有来道贺的,有来攀关系的,还有来请托办事的。 陈知礼一一应对,既不失礼数,又不轻易许诺,直到三更时分才得以休息。 回到房中,盼儿正为他准备洗漱的热水。 陈知礼疲惫地坐在床边,揉了揉太阳穴:“这比考试都累。” 盼儿拧了热毛巾递给他:“夫君如今身份不同,乡亲们自然看重。 不过我看你应对得很好,既全了礼数,又没给人留下话柄。” 陈知礼握住妻子的手:“睡吧,吵醒了你。” 窗外,初夏的月光静静洒在陈家小院中。 这方承载了陈知礼童年记忆的天地,如今正因他的归来而焕发勃勃生机。 明日还有更多乡亲会来访,更多事务要处理,但此刻,他只想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早饭后,陈家村就热闹起来了。 陈知礼昨晚太累了,三更才睡。 被院外的嘈杂声惊醒,走到院子里。 “相公起来了?”盼儿笑吟吟走过来。 “怎么这样吵?爹娘呢?” “爹娘去村头了,我在帮着春燕在做早食,半枝半夏去河里洗衣服去了。外头二叔带人在村口忙呢。” 陈知礼忙洗漱好去了村口,昨晚商量的事,想不到一大早就忙起来了。 只见村口空地上已聚集了数十人,几个壮汉正抬着一根粗大的木料往村口走。 远处还有牛车拉着青石料缓缓驶来,车轮在土路上压出深深的辙痕。 “这是要动工了?”陈知礼揉了揉眼睛。 盼儿端着热水进来,笑道:“可不是,天不亮村长就带人来了,说是要赶在吉时开工。县衙还派了师爷亲自督办呢。” 因为打算跟儿子走,陈富强年后就让出了村长位置。 如今的村长是他大堂伯的儿子富顺,也是堂兄弟,他爹是现任陈家一族族长。 陈知礼匆匆洗漱完毕,刚踏出院门,就被眼前的阵势惊住了。 290有条不紊 "陈大人!"师爷眼尖,一眼看见陈知礼,连忙小跑过来行礼,"下官奉县尊之命,特来督办进士牌坊一事。县尊说了,这是咱们和县百年难遇的喜事,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陈知礼连忙还礼:"有劳洪伯伯了,所有费用还请用陈家的银子支付..." 师爷笑得见牙不见眼:"陈大人放心,朝廷有定例,新科进士立牌坊,由地方官府拨银五十两,不足部分由族中公产补足。 咱们县尊又特批了二十两,说是要给和县增光!" 正说着,陈富强和陈富才兄弟俩也走了过来。 陈富才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眼中满是自豪:"知礼啊,咱们陈家自迁来此地,已经六代了,这是第二回有这样的荣耀。" 头回自然是之前的解元牌坊了,如今两个牌坊在一起,十里八乡都有荣耀。 陈富强道:“老二,我想等牌坊建成,到时候把春燕的喜事和知礼的喜宴一起办。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仓促了些?” "不仓促不仓促。"陈富才笑道,"牌坊差不多得建半个月,咱们就定在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喜席的事交给我和郝氏,保准办得体体面面。" 陈知礼沉吟道:"孟家那边..." "放心,我一大早就让知文去孟家送信了。"陈富才拍拍胸脯,"孟涛那孩子肯定一百个愿意!"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三骑快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孟涛。 孟涛翻身下马,额头上还带着汗珠,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陈富强兄弟面前:"岳父,二叔,我爹娘说全凭陈家安排!" 陈知礼失笑:"你这急性子,怕是知文一到就出发了吧?知文他们呢?" 孟涛挠挠头,憨厚地笑了:“我...我这不是着急嘛,马车在后面。” 众人哄笑起来,连正在干活的工匠们都停下手,朝这边张望。 院内的枣树下,春燕正揪着帕子发呆。盼儿轻手轻脚走到她身后,突然伸手蒙住她的眼睛。 “嫂子!”春燕惊呼,随即声音低了下去,“你说现在成亲会不会太急了点?” 盼儿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道:“孟涛是个好儿郎,这些年对你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咱家人也是看中他的人品才学,才愿意将你许配给他,迟一年早一年成亲都没大区别。” 春燕绞着手指:“我知道...就是...就是觉得太快了...” 半上午,陈家堂屋里坐满了人。 除了陈家人,还有孟涛和他的父母,媒人以及村长和几位族老。 陈富强清了清嗓子:"今日请各位来,一是商议立牌坊的事,二是定下小女春燕与孟涛的婚期。" 孟父连忙起身:"全凭亲家做主。" "我们商议着,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陈富强看向孟父,"牌坊也该建好了,正好双喜临门,不知亲家意下如何?" 孟父连连点头:"极好极好!聘礼我们早已备齐,明日就请媒人正式过礼。" 昨日他们一家人都快乐疯了,也想到了儿子尽快成亲的事,想不到亲家是这样的善解人意。 陈知礼补充道:"还有一事。 我与孟涛六月二十八日必须返京,因此婚后春燕需立即准备随我们进京。 伯父伯母若愿意,也可一同前往,我在京城已备好宅院,住的地方是有的。" 孟涛劝道:"爹,娘,京城繁华,又有大哥大嫂照应..." 孟父摆摆手:"不急在这一时。你们年轻人先去,我们日后想去了再说。" 小儿子院试就在明年,能不能中还不知道。 再者办好儿子的亲事,家里竟然不剩下什么银子里,连儿子在京城买小院子的钱他都拿不出多少了,怎么能跟着过去花费? 不能,万万不能的。 商议妥当,众人开始讨论宴席细节。 陈富才提议:"牌坊落成宴和喜宴合办,至少得摆五十桌。咱们村自己人能凑三十桌,剩下二十桌得请县里的老爷们和邻村以及亲戚。" 村长笑道:"县尊大人肯定得来,还有县丞、主簿、教谕...这些都得单设上席。" 陈知礼微微皱眉:"是否太麻烦了?席面可以少一些。" 陈富强拍拍儿子的手:"这是祖宗规矩,不能怠慢。你放心,为父有分寸。" 正说着,院外又传来一阵喧哗。 高泽进来禀报:"公子,县里送贺礼来了!" 众人连忙迎出去,只见县衙的差役抬着两个大红箱子,后面还跟着几个挑担的小厮,担子里装满了绸缎、茶叶等物。 为首的差役行礼道:"陈大人,县尊命小的送来贺仪,恭祝大人荣归故里!县尊说了,后日要亲自来拜访大人!" 陈知礼暗叹一声,知道这又是一番应酬。 他示意高泽接过礼单,又让半枝取来赏钱打发差役。 待差役走后,陈富才咋舌道:"好大的排扬!知礼,你现在可是咱们和县的头面人物了!" 陈知礼摇摇头:"叔父慎言。为官者当时刻谨记''不能风头太盛''的道理。" 陈富强赞同地点头:"我儿说得对。要时刻小心谨慎,更要懂得惜福。" 夜深人静,陈家小院终于恢复了宁静。 陈知礼披衣起身,发现父亲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牌坊方向出神。 “爹,这么晚了还不睡?”陈知礼轻声问道。 陈富强招招手,让儿子坐在身边:“心思多,觉少。倒是你,明日还有应酬,怎么不早些休息?” 陈知礼望着月光下的父亲:“儿子不孝,这些年让爹娘操心了。” 陈富强拍拍儿子的肩:“傻孩子,你是最好的儿子,爹娘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指着远处的牌坊地基,"知道爹今天看着那牌坊,在想什么吗?" 陈知礼摇头。 "我在想你爷爷奶奶。"陈富强声音低沉,"他们要是他能活到今天..." 陈知礼握住父亲粗糙的手:“爷爷奶奶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 陈富强抹了把眼睛:“知礼,你现在是官身了,爹帮不上你什么。 只嘱咐你一句——做官要清正,做人要厚道。” “爹放心。”陈知礼郑重承诺,“儿子一定谨记家训,绝不做昧良心的事。” 父子俩静静坐着,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291有人欢喜有人忧 汪娘子夜半醒来,发现身边的人不在,这大晚上的,去哪里了? 月儿弯弯,淡淡的月华漫进堂屋门口。 她走到门口一看,相公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相公,虽然是五月下旬,夜里还是有些凉,你怎么来院子里坐了?” 半响,汪秀才悠悠叹气,“睡不着呀,我这一生真失败,许多机会明明来了,我却不能把握住。” 汪钱氏心里明白了,又是因为陈知礼那小子。 她在另外一边凳子上坐下来,“相公,你怨我吗?怨我目光短浅?” 汪秀才苦笑:“我怨你做什么?我自己不是一样目光短浅?那孩子我早就看出不同凡响,却因为一点点病就错失良机。 当初就算是不同意他跟雪莲的婚事,也该以先生的身份拿出一部分银子,跟他爹娘带着去府城就医,他的病不就是陈富明陪着去府城治好的? 如此就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病好了,些雪莲嫁给他,我们有一个好女婿,以后儿子有靠山,女儿成官夫人。 另外一个结果,就算是雪莲不能嫁他,只要他病好了,一样记得我的恩情,一样会帮助五的儿子。 娘子,这些日子我悔得睡不着觉呀,那孩子日后就是为相也是有可能的呀。” 他眼角泪光闪烁。 钱氏也流出悔恨的泪,天到底还是太浅薄了一点。 他们的女婿留在府学好几年,如今还是一个普通的秀才,女儿心气那么高,也只能绣着帕子、荷包补贴家用,还不知道何时能熬出头。 汪秀才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女婿估计最好也就一个举人到头了。 进士老爷哪里是那么好考的? …一滴浑浊的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滑下。汪娘子也忍不住啜泣起来,夫妻俩在月光下相对垂泪,为那错失的机缘,为那无法重来的人生选择。 … 县城陆家。 “今日听闻孟先生家的孟涛六月初就要办婚礼,你记得去贺礼。”陆希周轻声道,继续脱衣上炕。 极淡的月华透进窗纸,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汪娘子“嗯”了一声。 “这么着急?没几日了,定是趁着上京前。 孟涛之前本还是妍儿挑剩下的,当初他的学问根本不及楷之好” 陆娘子突然收住了口。 楷之半年前就已经不是自己女婿了。 他跟陆妍已经和离了。 “想不到陈知礼竟然是个传胪官,孟涛竟然也进了大理寺做事.。 相公,有时候一梦醒来,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梦里,我们怎么就让女儿把日子过成这样呢?我们的女儿还在小庄子里受苦 ,陈知礼妹妹那般的村姑却能进京当官夫人?” 陆希周不语。 当年他本是看好陈知礼的,妍儿自己也看上了,奈何人家先是病重,后是冲喜。 后来同时有王楷之和孟涛可选择,陆妍选择了楷之。 他是有意孟家的,毕竟年纪相当,而楷之死过原配,还有一个三岁的小女儿,妍儿的脾气怕是做不好继母。 果然最开始闹意见的起因还是那个小姑娘,夫妻之间有了裂纹,而陆妍太不聪明,一点不知道救补。 男人等中了举,或者成了进士老爷,怎么样的小姑娘他找不着? 而你一个被和离的女子,马上就十九岁的人了,还有好人家要你吗?何况脾气性格并不好? “相公,咱们女儿性格是不好,可她已经吃亏了,咱们难不成就让她住在乡下一辈子?” 陆希周苦笑:“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不是托媒人吗?可有人答应了? 过上一两年,遇上一个愿意要她的,就再嫁了吧,我当自己没有这个女儿了。” 陆希周心里密密麻麻疼起来。 他的人生也进了死胡同。 要强的性格不允许他继续留在县学,可不教书又能去哪里呢? 明年大儿子还要继续院试,小儿子是没有指望了,最近开始答应做事了,可高不成低不就,至今还是无所事事。 家里已经有一个小孙儿了,每日打开门七八张嘴要吃饭,县学待遇不错,离开这里,他怕日子不好过… 月光冷冷地照在炕上,夫妻俩背对背躺着,各怀心事,久久不能入眠…… 而同城的孟家。 孟自远乐的睡不着觉。 他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推醒身旁的妻子:“娘子,你说咱们家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涛儿一个同进士,竟能留在京城大理寺,还是从七品京官!” 孟娘子揉着眼睛坐起来,脸上却掩不住喜色:“可不是走了大运!多亏你当年有眼光,早早定下陈家的亲事。” “嘿嘿,我当时就看陈知礼那小子不一般!"孟自远得意地捋着胡须,"可那通身的气度,谈吐见识,哪像个乡下小子?” 月光透过窗纸,照得他满脸生辉。 孟娘子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压低声音:"你说...春燕才十五,涛儿答应一年后再圆房,这...陈家要求一年后圆房,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妇人之见!"孟自远瞪眼,"陈知礼是什么人?一诺千金!他既答应带孟涛进大理寺,就是认定了这门亲。 那个许巍,还是一个进士,也只是去了京郊府衙做一个从七品的小主事,还是顾家帮的忙。 何况咱们涛儿如今也是正经京官了,配他妹妹也是够的!" 孟娘子想想也是,又高兴起来:“我明日就去翻箱笼,把存着的上好绸缎找出来,给涛儿、春燕多做几身像样的衣裳。 进了京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正是这个理!”孟自远一拍大腿,“还有,咱们尽可能得多备些聘礼,虽说是早就定下的亲事,可如今情形不同了,礼数上不能让人挑出不是来。” 夫妻俩越说越兴奋,索性披衣起身,翻出黄历看了又看。 又盘算起聘礼单子。 孟娘子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箱底取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玉镯。 “这是...”孟希周瞪大了眼睛。 “我娘留下的,本想等涛儿中了进士再拿出来。”孟娘子摩挲着玉镯,眼中闪着光,“现在正是时候!让春燕戴着这个进京,也算是咱们孟家的体面。” 院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了。 孟家小院却依然亮着灯,夫妻俩的轻笑声时不时传出。 月儿弯弯。 几家欢喜,几家哀愁。 292陪嫁问题 二十日后要出嫁。 这日夜里,烛火旁。 一家人商量给春燕的嫁妆。 “知礼、盼儿,我们跟前还有一些银子,说到底那些银子也是你们的,只是我们陈家只有春燕一个女儿,也不好嫁妆太过寒酸,铺的盖的除外,我还想给她陪嫁几亩” 盼儿打断她:“爹,娘,能不能听我一句?孟家其他人暂时不会去京城,而我们家这一走,日后回来也只是做客了。 那还不如把城郊那二十亩田和城里那个铺子一起送给春燕当陪嫁,有这些大头,再配上其他日用品,就很好看了。” “那怎么行?那是你二叔和祖父给你的陪嫁。”陈富强两口子同时摇头。 春燕感动之余,也连连摇头。 陈知礼含笑看着娘子,一言不发。 他们夫妻现在一年就能从二叔那分得二万多两一年,以后只会更多。 只是这些生意一直都没说,现在也不方便说。 他马上就走仕途的人,生意跟娘子娘家掺和不要紧,但不宜透露。 更何况那些生意都在娘子名下,他自己现在实际上就是穷光蛋。 “爹娘,春燕,我说行就行,家里料子也有,回头我带春燕挑上一些,这些就不必买了,其他的东西我不懂,爹娘看着置办。 春燕跟孟涛月底就跟我们一起去京城,我的意思是,我在京城买了一个大宅子,加上他们小两口也是能住下的,以后遇上合适的宅子,他们可以再置办。 我跟相公就不多陪东西,东西多了也不方便带走,干脆就拿六百两银子给她做压箱底,你们看这样可好?” 不是她不舍得,而是她身上的银不超过三千两了。 一家人去了京城,吃穿住行样样都缺不了钱。 现银都在京城置办产业了,不够的还欠着二叔的,今年年底的分红差不多都得扣去一大半,剩下的不过明年傍身用。 京城费用不比小县城,开支会说不出来的大。 相公身边后来多了高泽等七个人,加上之前的四人,就是十一人了。 自己身边也有半夏她们八个,这还不算府里其他做事的。 只是这些她不想跟公公婆婆说,说了他们也无能为力。 陈富强两口子跟春燕都愣住了,一个个呆呆地看着盼儿,只陈知礼笑眯眯地一旁看着。 “盼,盼儿,这不能,哪有娘家陪嫁这么多银子的?你们也不容易,再说这些银都是你娘家给自己女儿的,凭什么全拿给小姑子做压箱底?”吴氏说话都结结巴巴了。 “娘,盼儿既然给春燕,这些就收着吧。 其实盼儿身上能动的银子也不多,给了这些,所剩也不多了。 她娘家给的是有好几万两,但京城的宅子和京郊的大庄子就花了四万多,嫁妆银全垫进去,还欠了二叔一万多。 现在我们回来了,二叔还带人继续往庄上垫钱,得添庄农,得添各种各样的东西,还得种药,估计又是一大笔钱,不过这些慢慢还二叔就是了。” 好一会。 陈富强这才倒吸一口冷气:“知礼,盼儿,你们是不是一下子把摊子拉得太大了些?” 盼儿垂下眸,相公之前就跟她说过,生意上的事暂时还是别说的好,知道的人多了,回头麻烦也多。 以后能摆明面的就是京城的宅子和京郊那个大庄子。 因为宅反要住人,庄子的产出是一家人的日用。 另外公公去了京城,老是在家肯定不习惯,得有个地方让他跑,有些事让他做。 “爹,您放心。"陈知礼安抚道,“京城开销虽大,但儿子即将赴任,俸禄虽不多,加上庄子产出,维持家用应该够了。盼儿精打细算,不会让我们过苦日子的。 春燕出嫁,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孟家能拿出的绝不会多,因为收入摆在那,我跟盼儿能拉他们一把就拉一把。” 春燕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她扑通一声跪在盼儿面前,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嫂子,这嫁妆太重了,我不能要!那地和铺子是你娘家给的,我怎么能收,银子就更不能要了,村里姑娘出嫁,能有一两的压箱底就不错了,你们给我二十两就成..” 盼儿连忙扶起小姑子,用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傻丫头,咱们是一家人。你哥哥如今有了出息,咱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这些东西现在看着贵重,以后回头再看,不过是一般罢了。” 等二叔的生意遍布南北,作为合伙人,他们每年的分红足以让全家过上比现在好十倍的生活。 春燕作为唯一的小姑子,这些年待她也好,她怎么可能只顾自己,不拉春燕一把呢? 但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吴氏抹着眼泪,声音哽咽:“盼儿啊,你待春燕如此,叫她日后怎么报答...” “娘说这话就见外了。”盼儿笑道,“春燕就像我亲妹妹一样。再说,到了京城,我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陈富强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既然如此,就按盼儿说的办吧。只是...”他看向儿子,“知礼,你们在京城真的能周转开吗?爹娘这里还有六七百两银子。” 至于他在县郊置的一些田地,还是抓紧处理了吧。 到时候多多少少还能帮儿子一把。 陈知礼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爹,您就放心吧。儿子虽然初入仕途,但也不是毫无准备。盼儿的嫁妆投入虽大,但京城的地产只会越来越值钱,这是长远之计。”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春燕嫁的是孟家,孟涛为人踏实肯干,将来在京城也能互相扶持。这笔嫁妆,就算是陈家给女儿的一份底气和保障。” 盼儿赞许地看了丈夫一眼。 他总能说出她心中所想。 确实,丰厚的嫁妆不仅能保春燕在婆家的地位,也能让孟家更紧密地与他们绑在一起。 在京城那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多一个可靠的亲戚总是好的。 “明日我就带春燕去衙门过户。”盼儿干脆地说,“至于那六百两银子,我回头让半夏从钱庄取出来,直接给春燕收着。” 春燕又要跪下,被盼儿一把拉住。 小姑娘哭得眼睛红肿,声音哽咽:“嫂子的大恩大德,春燕这辈子都不会忘...” “好了好了,这是好事,哭什么。”盼儿温柔地拍拍她的背。 烛光下,一家人围坐的身影显得格外温馨。 而此时的袁家,正慌乱成了一团。 293再回袁家 袁长发一旁逗着孙儿,孙儿两岁了,正是最好玩的时候。 梅子静静的在一旁绣着荷包,她如今十四岁,正月已经跟着二哥的朋友小五子订了婚。 小五大她三岁,比二哥还大一岁多。 她很满意这门亲事,王五有功夫,功夫比二哥好,从小就是孤儿,以后不会有婆婆嫌弃她。 她只要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曾经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如今都没了。 她想通了。 “砰砰砰。”院门被打的噼里啪啦响。 袁有文眼皮子一跳,两口子忙往门外走。 “大哥,大哥开门啊。” 梅子跳了起来,小五子的声音,难道是二哥出事了。 袁长发显然也想到了这些,脸色苍白起来。 他顾不上孙子,冲了出去。 梅子也拉着小侄子追了出去。 袁有文打开门,整个人都掉进冰盆里一样。 他的有武一身的血,脸色煞白地静静的躺在担架上,被两个人抬着。 一动不动。 “小五,有,有武怎么啦?” 小五大哭:“不知道怎么了,都快到县城了,突然就一支箭射过来了,射箭的人抓住了,说是胡老太爷的护卫,镖师已经把人送去了衙门。 我们去了回春堂,大夫给止了血,但说内脏给射穿了,治不好了。 有武那时候还是醒的, 陈家村的陈富明大夫跟着过来了,他说陈知礼两口子回来了,身上可能带着好药,他去找人要去了,呜呜呜,有武。” 袁长发扑通一声就摔在地上。 袁有文顾不上这些,“有武 有武,你不能睡,你看看大哥,你二姐会拿药救你的,有武。” “大哥,呜呜,还是把有武抬家里去吧。” 杏花哭着扶住要倒下去的相公,“当家的,听小五的,咱把有武抬回家去,盼儿如果在家,是不会不管有武的。” …… …… 话说陈富强兄弟正在村口跟师爷说说笑笑,一辆骡车停下,陈富明下了车,跌跌撞撞冲过来。 “明堂兄,怎么啦?”几个人忙围上去。 陈富明深吸一口气:“袁有武被胡老太爷派人射穿了内脏,回春堂根本治不好,现在问问知礼媳妇有没有好一点的伤药,那孩子才十五,实在可惜了。” 陈富强跳上骡车就往家赶,救人生命是大事,哪怕盼儿已经跟他们袁家断了亲。 只是不知道这个有武还救不救得了? “啪嗒”一声,盼儿手中的绣花针掉在了地上。 她正坐在窗前绣着一方帕子,准备给春燕添妆用,明日她跟春燕还有婆婆、二婶会一起去县城,办理过户的事,一些被子什么的,都得买回来了。 听到公公带回的消息,她的手指一颤,针线落地。 “袁有武?”她猛地站起身,裙摆带翻了身旁的小几,茶盏滚落在地,碎成几片。 她眼前浮现出一个壮壮的男孩,老实说,前世今生有武对她都不算坏,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孩子。 前世伤她的除了养母徐氏,就是她的两个儿媳妇了。 如今有文的媳妇已经换成了杏花,有武也才十五岁。 十五岁,怎么能死呢? 陈知礼已经放下手中的书卷,眉头紧锁:“伤在何处?” “说是内脏被箭射穿,回春堂的大夫说治不好了。”陈富强气喘吁吁,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明堂兄说,那孩子他们治不了,问你有没有好点的药...” 他看向儿媳妇。 盼儿已经转身奔向里屋,声音冷静得不像话:“相公,拿医箱。” 陈知礼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向书房角落的药箱。 那是一个黑漆描金的木箱,里面装着他们从京城带回来的各种珍贵药材和医疗器械。 他动作麻利地检查了一遍。 春燕从厨房跑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嫂子,饭马上就好了...咦,出了什么事?” “你们先吃,不必等我们。”盼儿已经换了一身简便的衣裳出来,发髻也重新挽过,用一根木簪固定。她接过医箱,动作干净利落。 半夏、顾悔跟在她身边。 文元接过了陈知礼手上的医箱。 陈富强看着儿媳,欲言又止:"盼儿,如果救不了就不要勉强..." "爹,我知道,只是怎么也要试一试,毕竟人命关天。"盼儿打断了他,眼神坚定,"十五岁的孩子,无论如何都得救一救。" 陈知礼已经套好了马车,高泽牵着马等在院门口。 他扶着妻子上了车,回头对父亲道:“爹,您和富明叔先过去,我们随后就到。” 骡车在乡间小路上疾驰,扬起一路尘土。 盼儿紧紧抱着医箱,指节发白。陈知礼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轻轻覆在妻子手上。 “别担心,有我在。 明日我们去衙门问问,胡家老太爷太无法无天了。”他低声道。 盼儿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的确是担心救不了...也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再到袁家。” 陈知礼知道妻子心中所想。 袁家妇人与她断绝关系时那些伤人的话语犹在耳边,曾经盼儿也发誓再不去袁家门。 如今却要她去救袁家的儿子。 “你是个好大夫。”他简单地说,手掌紧了紧。 盼儿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坚定:“箭伤内脏,最怕的是内出血和感染。我带了顾家的九转还魂丹,应该能暂时稳住伤势。 但若伤及主要脏器,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 但陈知礼明白她的意思。两人沉默着,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和马蹄声在寂静的乡间回荡。 远远地,他们已经能看到袁家的院子。 院外围满了人,有村民,也有穿着统一服装的镖师。 有人看到了他们的马车,高声喊道:“来了来了!陈大人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盼儿跳下马车时,腿微微发软,被陈知礼稳稳扶住。 她定了定神,跟身后抱着医箱的半夏、顾悔大步走向屋内。 屋内一片混乱。 袁有武被安置在堂屋的木板床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被褥,脸色惨白如纸,胸口的衣衫已经被剪开,露出一截断箭和狰狞的伤口。 袁长发瘫坐在一旁,目光呆滞。 袁有文和杏花跪在床边,一个不停地呼唤弟弟的名字,一个默默流泪。 小五子站在角落,拳头紧握,眼中满是愤怒和绝望。 梅子瘫在地上抱着小侄子。 293活过来了 袁有文猛地回头,看到盼儿,眼中先是闪过惊喜,随即又变得复杂。 他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默默地让开了位置。 盼儿没有看他,径直走到床前,半夏放下医箱。 她先探了探袁有武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然后轻轻掀开盖在伤口上的布巾。 伤口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箭头从右胸射入,很可能已经伤及肺部。 断箭周围的血迹呈现暗红色,说明内出血严重。 更糟糕的是,伤者呼吸微弱而不规则,嘴唇已经开始变了色。 “准备热水,干净的布,再找两盏最亮的油灯来。”盼儿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手上已经开始从医箱中取出工具。 陈知礼已经站在她身旁,默契地递上消毒药水和银针。 他转向屋内其他人:“除了帮忙的,其他人都出去。伤者和医者都需要安静。” 袁有文拉着妻子退到一旁,小五子立刻跑出去准备热水。 梅子站在门口,手里牵着两岁的侄子,眼中满是惊恐和希冀。 盼儿先用剪刀剪开袁有武伤口周围的衣物,露出完整的伤处。 她检查了一下断箭的位置和角度,眉头紧锁。 “必须先把断箭取出来。”她低声道,“但贸然拔出可能会加重内出血。” 陈知礼点点头:“先用银针封住周围穴位,控制出血。” 陈富明走了过来,“知礼媳妇,如果需要我帮忙,尽可以开口。” 盼儿点点头。 从医箱深处取出一个小玉盒,打开后,里面是三颗龙眼大小的黑色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她取出一颗,捏碎后混入少量温水。 "扶他起来,把这药灌下去。"她对陈知礼说。 陈知礼跟陈富明小心地托起袁有武的头,盼儿将药水一点点喂入他口中。 即使昏迷中,袁有武还是本能地吞咽着。 “这是什么?”陈富明忍不住问道。 “顾家''九转还魂丹'',能暂时稳住心脉,防止内出血恶化。”盼儿简短地回答,眼睛始终没离开伤处,“现在我要取箭了,相公、明堂叔你们来帮我按住他,半夏、顾悔注意帮着擦血。” 小五子正好端着热水进来,放下盆子走出去。 陈富明这才从惊愕中醒过神,顾家的九转还魂丹可以说有价无市,不容易买到,价钱也贵的很。 想不到知礼媳妇为了这小子竟然舍得。 盼儿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如果知道,会付之一笑,九转还魂丹于别人不容易得,但于她就不难。 制7这种药的药材顾家就有,还不少,制药则是自己带着半夏她们亲自做的。 盼儿从医箱中取出一把精巧的小镊子,在油灯火焰上消过毒。 她深吸一口气,镊子稳稳地探入伤口。 即使有“九转还魂丹”的作用,当镊子碰到断箭时,袁有武还是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陈富明帮着死死按住他的肩膀,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盼儿的手稳如磐石,一点点地将断箭从伤口中拔出。 箭头带着血肉出来时,一股暗红色的血液随之涌出。 她立刻用准备好的药棉压住伤口,同时陈知礼已经递上了止血药粉。 这些都是顾家最好的伤药,就出自她的手。 “肺部确实被刺穿了。”盼儿快速清理着伤口,“我需要缝合内外的伤口,再敷上生肌散。” 她的动作又快又准,针在伤口内外穿梭,像是最灵巧的绣花针。 半夏、顾悔在一旁配合,不时递上需要的药物或工具。 主仆三人配合默契,仿佛已经共同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救治。 屋内屋外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有盼儿偶尔的指令和半夏简短的回应打破寂静。 陈富明看着盼儿专注的侧脸,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 这个曾经十三岁不到就被冲喜的小女子,不过四年,如今就能全力挽救这样严重的伤者。 顾老太爷真不是一般人呀。 最后一个结打好,盼儿终于直起腰,长舒一口气。 她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粘在脸颊上。 陈知礼体贴地用干净的布巾为她擦了擦汗。 “”暂时稳住了。”盼儿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接下来三天是关键期。如果发热不高,伤口没有恶化,活下来的希望就很大。” 她转向一直静静的守在屋里的袁有文:“他安静通风的房间,需要单独安置,最好有人日夜看护。” 袁有文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一会就抬去西屋,只是晚上发热怎么办?” 盼儿从医箱中取出几个小瓷瓶:“白色瓶子的药每隔两个时辰喂一次,绿色瓶子的如果发高热就用。 红色瓶子的...”她顿了顿,“如果出现呼吸急促、嘴唇发紫的情况,立刻用这个,然后马上派人来找我。” 袁有文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瓶,像是捧着什么珍宝。 他的嘴唇颤抖着,终于说出了从盼儿进门后的第一句完整的话:“盼儿,陈夫人,谢谢你。以前的事...” 盼儿抬手制止了他:“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陈富明道:"知礼,知礼媳妇,今晚我在这里帮忙照看吧。 光靠袁家人,我不怎么放心。” 陈知礼点头:“文元,你留下帮明堂叔。" 一直守在门外的文元应声而入。 他曾跟着老太爷学过一些医理,最适合做这种看护工作。 盼儿收拾好医箱,最后检查了一遍袁有武的情况。 少年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不再那么惨白。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梅子突然冲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粗布包袱,“二...陈夫人,这是我绣的几个荷包,不值什么钱,但...但是干净的,可以装药...” 十四岁的小姑娘声音越来越小,眼睛红红的,不敢直视盼儿。 盼儿看着这个曾经的妹妹,尽管有些自私,但毕竟两人一个炕上长大的,她心中一软,接过包袱,轻声道:“你哥哥会好起来的。” 走出袁家院子时,夕阳已经西沉。 陈知礼扶着妻子上了马车,发现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你做得很好。”他轻声说,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温暖。 盼儿靠在他肩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啊。胡家老太爷实在恶毒了点,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陈知礼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有武是镖局的镖师,光天化日下行凶,还留下了人证。胡家不过是个县城里的员外,依我看,胡员外可能还不知道他老爹干的这蠢事。” 马车缓缓驶离袁家。 盼儿看着渐浓的暮色,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294目的不是逼他 “娘,现在还说不好,明堂叔跟文元在那守着,箭射进了胸肺,也是他命大。 我去给他熬些药膳,明早带过去。”盼儿说完,转头吩咐半夏先去准备药材。 今日如果没有她的好药,有武的小命怕是保不住。 吴氏点点头:“盼儿,明日没工夫咱们就过几日去县城,离春燕出嫁还有十二三日,不着急。” “娘,明日照常去。我以为胡员外应该下午就赶过来和解,既然不当回事。”陈知礼冷笑,“明日一早我带有文去衙门递状子,今晚我就帮他写好,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再说我娘子用了那么多良药,总得有人付才行。” “都听相公的,我去熬药膳了。” 春燕忙跟着嫂嫂去了灶房,不是不愿意理袁家人吗?怎么每次袁家有难,一个个总还是去帮… “知礼,胡家老太爷六旬的人了,打狗还得看主人,不好把胡员外逼到无路可逃,胡员外奉评还好。 再说你这次风光回乡,你妹妹马上又要成亲,我不想” “爹,这个我知道,我得逼逼他们,盼儿跟袁家如何是盼儿的事,但别人明明知道我们回来了,还如此明目张胆地射穿有武,一个是他真的再杀人,今日没有盼儿的药有武就死了,他还未瞒十六岁。 即使是和解,我也得让胡员外答应从此不放他父亲出来,不给他钱,不给他人,另外除了付药费,他得陪有武一笔银子。” 灶房里,药香弥漫。 盼儿将切好的黄芪放入陶罐,又加入几片当归,动作娴熟而轻柔。 春燕蹲在灶膛前,小心地控制着火候,火光映在她年轻的脸上,映出一双充满困惑的眼睛。 “嫂子...”春燕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为什么咱们总要帮袁家?他们当初那样对你...” 盼儿手中的药勺微微一顿,随即继续搅拌着罐中的药膳。 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她的面容。 “春燕,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的。”盼儿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袁有武才十五半,人生才刚开始,换作是谁我都会救。” 春燕嘟着嘴,往灶膛里又添了根柴火:“不知道胡家人是咋想的,他们明明知道哥哥和你回来了,还敢对袁家下手,这不是明摆着...” “嘘——”盼儿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门外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后才低声道,"这话以后别说,胡家老爷子所做的事,他儿子孙子不一定清楚。 也别让你哥哥听见,他年轻气盛,可我不想他掺和太深,许多事都会有因果,陈家背后除了顾家,再无任何靠山。” 春燕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灶房里只剩下药汤咕嘟咕嘟的声音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盼儿看着罐中翻滚的药膳,思绪却飘远了。 她想起袁有武苍白如纸的脸,想起箭伤处狰狞的伤口,更想起袁有文那双充满复杂情感的眼睛。 断绝关系三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可今日见到袁家人,心中那根刺隐隐作痛外,她发觉自己对徐氏以外的袁家人根本恨不起来。 “再加点枸杞。”她自言自语着,从药柜里取出一个小布袋。 堂屋里,陈知礼正在油灯下奋笔疾书。 他的字迹遒劲有力,墨迹在宣纸上龙飞凤舞。 陈富强坐在一旁,眉头紧锁,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面。 “知礼,胡家在本县经营多年,树大根深...”陈富强欲言又止。 陈知礼头也不抬,笔下不停:“爹,儿子明白您的顾虑。但正因如此,更要让他们知道,陈家不是好欺负的。 他们欺负袁家无人,却忘记了盼儿到底跟有武做姐弟十几年。”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将毛笔搁在砚台上,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我管此事,一是为了有武可怜,二也是为了立威。 新科进士若连家乡的恶霸都治不了,将来如何在官扬立足?” 陈富强叹了口气:“我是担心马上双喜临门...” “爹放心。”陈知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胡员外不是傻子。我递上状子,他自会权衡利弊。 我要的不是鱼死网破,而是要他管好自家老爷子,别再出来害人。” 他的内心并不是真正热血沸腾的年轻人,这个世代也并不是非黑即白,所以不会太过冲动。 他卷起状纸,用细绳系好:“再说,盼儿用了那么多珍贵药材,光那''九转还魂丹''一颗就值几十两银子。 胡家若不赔偿,传出去还以为我们陈家好欺负。” 陈富强看着儿子自信的神情,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些:“你有分寸就好。对了,明日去县城,我跟着一起去吧,要不要多带几个人?” “随你,爹。”陈知礼轻笑一声,“胡家若敢对我动手,那就是谋害朝廷命官,诛九族的大罪。他们没那么蠢。” 陈富强去找吴氏商量明日去县城的事。 一刻钟后,盼儿走了进来。 她已经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发髻简单挽起,脸上还带着灶房里的热气熏出的红晕。 “相公,药膳熬好了,明早我热一热就能带去。” 陈知礼立刻起身,扶着妻子坐下,双手自然地搭在她肩上轻轻按摩:“今日辛苦你了。” 盼儿闭上眼睛,享受丈夫的体贴。片刻后,她睁开眼问道:"状子写好了?" 陈知礼点点头,指了指桌上的卷轴:“明日一早我就带有文去衙门。胡家若识相,下午就该派人来和解了。” 盼儿点点头。 确实应该是这样,天已经黑了,却根本没看见胡家人的影子。 陈知礼的声音沉稳有力,“袁家兄弟并不是惹事的人,上次梅子那事,说到底也是胡老爷子为老不尊。 此次还这样,就有些打我的脸了,我要让安平县人都知道,陈家不是好惹的。” 春燕端着茶盘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话,笑眯眯地道:“哥哥,嫂子喝茶。” 陈知礼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哥哥保证,你的婚事一定会顺顺利利,风风光光。” 春燕笑的是一脸灿烂 “你不说我也知道很热闹,毕竟是跟进士老爷一起办喜席。” 夜深了,陈家小院终于安静下来。 295事情了结 陈知礼从背后环抱住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还在想袁家的事?” 盼儿轻轻叹了口气:“我在想,若没有''九转还魂丹'',袁有武恐怕...” “但他命好。”陈知礼紧了紧手臂,“因为有你。盼儿,这是他的造化,也是你的善心。” 盼儿转过身,在黑暗中凝视丈夫模糊的轮廓:“相公,我跟袁家的事说不清楚,当年徐氏如果没有抱走我,说不定那马婆子就真算了,我也不用跟爹娘分开那么多年。 但也有一丝可能,说不定马婆子会害我,那样你就没有冲喜的娘子了。 陈知礼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别瞎想,马婆子不是承认了?如果没有徐氏,你就带不出去,她也就算了。 但徐氏是徐氏,有武…,怎么说呢?到底还是我娘子心善,我娘子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子。”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陈知礼就带着盼儿几个到了袁家。 陈富强则带着吴氏、郝氏另外赶了一辆骡车先慢慢走。 “明堂叔,人还好吧?”盼儿刚进门就碰到陈富明出来。 “知礼媳妇,昨晚有武高热,不过服了你的药就好了,你这退烧药实在太好了。” “明堂叔,我去看看有武,回头我送你一些。” 陈富明咧嘴笑起来。 他是大夫,但那么好的药不容易到他的手。 这边陈知礼跟有文说了他的打算。 袁有文红着眼睛给陈知礼跪着磕了三个头。 这次不是他们,有武昨日就该没了。 陈大夫说了,盼儿给有武用的是最好的药,一丸药就是好几十两,而且有价无市,根本不好买。 因为药铺就算是有,也被有钱人家买回去收藏了,哪里轮到普通人来。 有武已经醒了,一看到盼儿就红了眼睛,轻声喊了一声:“二姐。” “别说话,我诊诊。” 盼儿不一会就松了一口气,有武的情况还可以,“文元,今儿白天你还在这里守着,我跟相公去县城有些事,下午就回来。” “是,小姐。” 袁长发站在远处抱着孙儿,他不敢过来跟这个曾经的女儿说话。 回想往昔,袁家还是太对不住她了。 半夏把药膳递给一旁的梅子,“你喂他吃吧,我们小姐熬了一个晚上的药膳,吃了对他很有好处。 不过每次一小碗,分三次吃,不宜过多。” 梅子接过陶罐,眼中满是感激:"谢谢...谢谢。" 盼儿点点头,没有多言。 她正要离开,却听见床上的袁有武微弱地唤了一声:“二...二姐...” 她僵在原地,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县衙门口,陈知礼和袁有文刚递上状子,就看见胡家的管家慌慌张张地跑来,满头大汗地作揖:“陈大人!陈大人留步!我家老爷请您清风楼一叙,我家老爷昨晚半夜才知道此事,他去邻县好几日了..." 陈知礼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鱼儿,上钩了。 “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还是直接让县太爷判吧。” 管家扑通一声跪下,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洪师爷刚才已经跟陈知礼通了气,两人心里都有数。 如果陈知礼不想通融,周县令肯定只有公事公办。 但胡员外在本县一惯名声还可以,也做了不少善事,他家长子已经是秀才,次子是童生,如果他们祖父被打了板子,判了流放,那么他们的科举之路也就断了。 “陈大人,要不这样,你们跟胡员外就在衙门后厅谈谈如何?我也会在扬。”这事县太爷不好在扬,但他一个师爷是没关系的。 有他这个外人在,有些事就好解决一些,此事闹大了,肯定是胡家没理。 但就是把老不死的弄死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也给袁家弄些真金白银来的实在。 陈知礼想想,好一会才点点头。 管家爬起来就往家跑。 陈知礼整了整衣冠,跟着洪师爷往后厅走,袁有文跟在他身后,双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 几个人坐下没多久。 胡员外就匆匆赶了过来。这位平日在县城呼风唤雨的人物,今日却显得格外谦卑。 他身着褐色锦袍,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圆脸上堆满笑容,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 “陈大人,胡某恭喜陈大人高中传胪官,恭喜恭喜!”胡员外拱手作揖,声音比平日高了八度。 陈知礼不紧不慢地回礼,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胡员外客气了。本人今日前来,是为邻村袁家镖师被伤一案。” 胡员外的笑容僵了僵。 “陈大人,胡员外,县太爷不巧有事外出,大半时辰后即归,有什么事二位坐下谈谈可好?” 随即热络地招呼陈知礼入座。 衙差奉上香茶,陈知礼却不动茶杯,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轻轻放在桌上:“这是袁家的诉状,胡员外不妨先过目。” 胡员外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双手接过诉状,展开时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越看脸色越白,最后竟连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这...”胡员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陈知礼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叶,却不急着喝:“胡老太爷派人行凶,被镖师们当扬抓住,行凶人正是胡老太爷身边的护卫,他本人已经供认不讳,证据确凿。按《大珩律》,故意杀人未遂者,杖三十,流三千里。而指使者...”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罪加一等。” 茶杯落在桌面上的声音清脆得刺耳。 胡员外浑身一颤,手中的诉状飘落在地。 “陈大人明鉴!”胡员外突然离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家父年迈糊涂,绝非有意伤人呐!” 陈知礼冷眼看着这位平日人五人六的乡绅,此刻像条丧家之犬般跪在自己面前。 他缓缓起身,踱步到窗前,背对着胡员外:“十五六岁的少年,一箭穿胸。若非我娘子医术高明,又用了顾家的九转还魂丹,此刻早已是一条人命。胡员外觉得,一句''年迈糊涂''就能搪塞过去?” 陈知礼知道,胡员外此刻最怕的,就是儿子科举因老父的一时冲动而毁于一旦。 袁有文站在一旁,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员外大老爷跪地求饶,心中既痛快又忐忑。 他悄悄看向陈知礼挺拔的背影,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权力的分量。 “陈大人...”胡员外膝行几步,声音带着哭腔,“请您高抬贵手,胡某愿拿出诚意赔偿袁家!” 陈知礼转过身来,脸上看不出喜怒。 洪师爷道:“哦?胡员外打算如何赔偿?” 胡员外见有转机,连忙道:“医药费全包,再赔...赔一百两银子!不,二百两!” 陈知礼轻笑一声,那笑声让胡员外浑身发冷。 洪师爷走回桌前,从袖中又取出一张纸:“这是救治袁有武所用药物清单。单是那颗''九转还魂丹'',就值纹银百两。更别提其他名贵药材和诊金。” 胡员外接过单子,眼睛瞪得溜圆:"这,这没问题,请师爷帮帮我。" 296为老不尊的后果 只是您夫人和陈富明大夫的诊费如何给?” 陈知礼淡淡道,“也罢,既然洪师爷从中调和,我们就放胡家一码,我夫人的诊费就算了,陈富明大夫不眠不休地守着伤者,胡老爷就看着给了。 以上是看在洪师爷的面子,只要了药材的本钱,其实就光那丸九转还魂丹,就是给你二百两你也难弄到手。 袁有武这次伤到了肺,以后肯定会有一些后遗症,只要你区区三百两,实在太便宜你了,回头送人家一些补品吧,按理,这次的事太恶劣,不应该就这样算了的。 此外,我有三个条件。" 胡员外抹了把汗,连连点头:“大人请说!” “其一,”陈知礼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胡老太爷年事已高,不宜再出门走动。请胡员外好好''照顾''老爷子,别再让他''糊涂''伤人。” 胡员外立刻会意:“是是是,家父确实该静养了。我这就安排人日夜看守,绝不让老爷子再出院子半步!” “其二,”第二根手指竖起,“袁有武重伤初愈,至少半年不能走镖。这期间的损失,胡家需按月补偿。” “应该的,应该的!”胡员外点头如捣蒜。 这个无所谓,一个月就算六两,半年不过几十两。 陈知礼竖起第三根手指,眼神陡然锐利:“其三,胡员外需亲自登门,向袁家赔礼道歉。” 胡员外脸色一变。 钱财事小,面子事大。让他这个县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去给一个镖师家道歉,简直比割肉还疼。 “这...”他支吾着,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陈知礼不急不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若胡员外觉得为难,咱们就按律法办事。” “别别别!”胡员外慌忙摆手,“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陈知礼这才露出今日第一个真诚的笑容:“胡员外果然明事理。” 洪师爷忙当扬写了和解文书,“既如此,就请双方签字画押吧。” 胡员外颤抖着手接过笔,在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那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十岁。 他早说过让老爷子不要惹袁家,那次袁家有事,陈家没出面? 这次还好陈知礼不想揪着不放,不然两个儿子以后怎么办? “明日上午,我会在袁家恭候胡员外大驾。”陈知礼收起文书,拱手作别,"胡员外,告辞。” 走出衙门,袁有文终于长舒一口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陈...陈大人,就这么解决了?” 陈知礼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恢复了平易近人的神态:“有文兄,私下还是叫我知礼吧。事情还没完,明日胡员外登门道歉时,你要...” 他低声嘱咐几句,袁有文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敬佩。 半个时辰后。 胡府后院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和老人的怒吼:“逆子!你敢软禁老夫?!” 胡员外站在院门外,脸色阴晴不定。管家小心翼翼地问:“老爷,真要关老太爷禁闭?” “不然呢?”胡员外咬牙切齿,往里面走了两步,“父亲,或许我该送你去寺庙,让老和尚看着你。 再不然,我陪你一起喝了老鼠药,一了百了,你就说说你老都老了,还这样为老不尊,害别人也害自己的儿孙,到底图个什么?。 父亲,你就说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死吧? 你不在乎孙子,我还在乎我的儿子,你可知道,按律你要流放的,这么大年纪了,且不说你会死在途中的,而我的儿子你的两个孙子,此生也不会再科举。” 胡老爷子这才发抖起来,“儿子,是爹不对,是爹糊涂了,爹以后再也不作了,只是吃吃喝喝可好?能不能不要禁着我?” 胡员外双手一摊:“我也不想如此,可我不敢相信你呀,你这话不是说了一次两次了,可哪一次都是当着无所谓。 你今日别吃饭了,好好想想吧,有儿有孙的人,为老不尊,为非作歹,什么事都敢做,父亲,我是真想就让衙门的人绑了你去,三十跟大板打下来,不知道你和有没有命?” 胡老太爷呆呆地看着儿子怒气冲冲的背影。 紧接着院子门眶铛一声关了起来… …… 与此同时,盼儿跟公公婆婆、二婶还有春燕过完契就去了街上,零零碎碎的东西买了不少。 直到半下午才回到陈家村。 期间又去了袁家一趟。 夕阳西下时。 夫妻二人站在院中,看着天边绚丽的晚霞。 "六百两?"盼儿惊讶地睁大眼睛,"胡员外竟答应得这么痛快?" 陈知礼揽住妻子的肩膀,笑道:"他怕的不是赔钱,而是我手中的权力。新科进士虽不算大官,但足以让他这样的乡绅睡不着觉了。 再说他该偷着乐,这点银子对胡家还不算什么,他该松口气了。” 盼儿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有武的伤不会白受,袁家也能得到补偿,这样最好不过。” 次日上午。 陈知礼跟盼儿照旧提着药膳来到袁家。 不多时,胡家的骡车到了袁家门外,惊讶袁家竟然没有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人。 “老爷,这个陈知礼做事还讲究。” 胡员外也松了一口气,他特地赶了骡车过来,就怕马车太惹眼。 又担心袁家人大嘴巴乱说,还好还好。 “胡员外。”袁有文出来,他还是有些紧张,“陈大人在堂屋等着你。” 胡员外到了堂屋,果然见陈知礼坐在堂屋喝茶。 “陈大人安。”胡员外躬身行了一礼。 陈知礼站起身,“胡员外来了。” 刚巧盼儿从袁有武房间出来。 “哦,介绍一下,这是我娘子,有武的伤就是她治的。” 胡员外忙双手奉上一个荷包,“陈夫人,这是您的药费。” 身后的半夏接了过来。 盼儿略略行了一个礼,也没说话,出了堂屋去洗手。 胡员外又跟陈知礼进去看了看伤者。 只见袁有武一动不动地躺着,脸色苍白的跟鬼一样。 胡员外心里暗骂老爷子不做人事干鬼事。 “有武小兄弟吧,我姓胡,家父一时糊涂,对不住了,我已经狠狠地责怪他了,这是给你的三百两银补偿,我今儿还带了一些补品,小兄弟好好补补身子。” 他又转向一旁的陈富明:“陈大夫,辛苦您了,这是您的诊费。” 陈富明接过荷包,沉甸甸的,不少于二十两,“多谢胡员外,不过,袁有武这次多亏了顾家的神药,不然我就是再辛苦也救不回他的命。” 胡员外心思一动,这个九转还魂丹听说确实效果如神药,回头还是想办法买上一丸留在家中,关键时刻能救人一命。 回到堂屋,胡员外跟陈知礼喝了一小会茶,这次陈知礼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态度温和,有理有度,甚至还问到了胡家读书的儿子。 等胡员外出了袁家村,呼吸着带着花香的空气,心情愉悦起来。 297吴家村的闹剧 前几日他去了邻县岳父家,帮着大舅子许巍忙碌婚礼前的种种。 并捎来了许巍给知礼、孟涛、陈轩等这些人的请帖。 明日他就打算带着文星、洪天明去知礼家。 “再有回来啦?” 堂屋坐着好几个人,一见他回来都站了起来。 “二堂伯,四堂叔,快请坐。” 吴再有瞥见父亲眼里有一些慌乱,而大哥则冷着个脸。 “再有,去你岳父家了?” 二堂伯满脸都是笑,仿佛去年这个时候他们根本不曾来吴家阻婚。 “是的,大舅哥马上要成亲,我去帮帮忙。 二堂伯,四堂叔,你们坐,我去洗漱一下,一身的灰尘。” 吴再有去了自己的房间,文星跟了进来。 “小叔,这些人真是不要脸,你不在家的这些日,他们来过家里好几次了,还有其他好几家人都来过的。” 文阳端了水过来:“小叔,洗把。” 他比小叔还大一岁,去年本是跟着去府城的,结果小舅子临出门摔了,他也就没去成。 今年春他已经成亲了,明日也打算跟小叔、文星去姑家走一趟。 吴再有蹙眉:“到底怎么回事?” 文星冷笑:“怎么回事?想让儿子跟着你和表哥后面混呗。” 吴再有挑眉,看着文阳。 文阳点点头,“确实是的,烦的要死。” “家里人呢?” “我娘子带着祖母和我娘去镇上还没有回来。” 小叔说明日去跟知礼读书 ,问小舅子去不去,娘子今日欢欢喜喜回家通知去了。 吴再有擦把脸,换了一身衣服,“文阳,你明日跟我一起去你姑家看看吧。” 他也有心带着文阳,抽空教教他算账,以后哪怕是做一个账房,也比呆在家里强啊。 当然如果知礼能带上他就更好了。 文阳点点头,娘子一直有心想去外面看看,他也动了心。 吴再有整理好衣冠,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门。 堂屋里,二堂伯和四堂叔正端着茶碗,眼睛却不住地往他这边瞟。 那热切的眼神让他想起集市上盯着肥肉的饿狼。 “再有啊,”二堂伯见他出来,立刻放下茶碗,脸上的皱纹挤成一朵菊花,“听说你大姐家的儿子这次可是传胪官,大珩新科进士第四名?乖乖,真是不得了。” 吴再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知礼的确考的好。” 四堂叔迫不及待地插话:“呵呵,传胪官可不是考得好!他的岳父家听说还是江南大户,生意做得大,连县太爷都要给三分面子。” 他搓了搓手,“那个...我家二小子今年十六了,机灵得很,你看能不能...” “四堂叔,”吴再有温和却坚定地打断他,“知礼虽然考得好,但也是刚派官,也只是拿些俸禄而已。 他岳父家的生意是在江南,而且不是普通的生意,是开医馆。” 这话就很明显在拒绝了。 人家生意做的再好,要的人也是会识些药材的,何况还是在江南。 二堂伯脸色一僵,随即又堆起笑容:“再有,咱们可是一家人。去年那点误会...” “二堂伯,”吴再有依旧笑着,眼神却冷了下来,“去年的事都过去了,我都不记得了。 要不这样,让堂弟们先把算盘打熟,字练好,有机会我一定推荐。” 文星在一旁憋着笑,看着两位长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们几家的孩子根本就没上过学,还打算盘?还写字? 做梦吧! 去年这些人阻挠小叔婚事时那副嘴脸,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再有,你这是不肯帮忙了?”四堂叔沉下脸来。 吴父见状,连忙打圆扬:“孩子刚回来,这事改日再...” “爹,”吴再有轻轻按住父亲的手,转向两位长辈,语气诚恳却不容反驳:“不是不肯帮,而是帮不了。 知礼人都还没有上任,而且他身边也不缺人,贸然带人去了能做什么呢? 若是随便带人过去,不仅害了堂弟们,也会连累我在知礼面前失信。 二堂伯、四堂叔都是明白人,应该懂这个道理。” 二堂伯道:“再有,你媳妇娘家有钱,她难道就没有一个铺子缺个掌柜啥的?” 吴再有浅笑,“二堂伯,我媳妇娘家日子的确还可以,但也就是给的陪嫁多一点,我们平时不愁吃喝,能安安稳稳读书而已。 我现在在府城就是读书,她一个妇人,而且已经有了身孕,忙我的一日三餐就不错了,哪里会在这个时候开铺子? 再说,二堂伯,他们连字都不认识,算账都不会,能去做掌柜的吗? 所以说,哪怕再苦,也得给孩子们读几年书才是对的。” 堂屋里一时寂静。 文阳适时地端上新沏的茶:“二堂公、四堂公,喝茶。” 二堂伯盯着吴再有看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罢了,再有说得也在理。” 他站起身,拍了拍吴再有的肩膀,“有空多回家看看,好好读书,争取跟陈知礼一样早日考上举人老爷、进士老爷。 家里这么多的堂兄弟还等着你们照顾呢。” 一出门,老四不解道:“二哥,干什么这么着急走?就算是这次不能带人走,也得磨着他答应下次带,真是一点面子不给,我们就跟三堂兄翻脸。” 吴老二摇摇头:“你呀你,看看咱们吴家,日后最有出息的肯定是再有,他大姐家的儿子已经有出息了,我们干嘛要得罪这样的人? 何况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陈知礼的确刚刚考上,再有还是个秀才,慢慢来吧。” 他心里清楚,他还是错了,当年就该给孩子读几年书,如果儿子识字又会算账,他吴再有拿什么来回绝? 送走两位,吴父长舒一口气:“再有,你如今说话倒是有了分寸。” 吴再有笑了笑:“爹,这些人情世故,在府城见得多了。” 他转向文阳,“明天一早就出发,你准备一下。 去了就准备住几日,衣服带着。” 文星凑过来,眨眨眼:“小叔,你刚才那番话说得真好,既不得罪人,又把他们堵得死死的。” 吴再有揉揉他的脑袋:“学着点,做人做事要懂得权衡。不过..” 他神色认真起来,“文阳,你考虑一下,如果知礼愿意带着你,你们两口子就跟着他走。 如果他暂时不用人,你们两口子也跟着我走,府城吃的住的都有,我抽空教你算账、练字,你这方面本就有基础。 不管怎样,出去都比守着村里强。 爹,大哥,你们说呢?” 吴大有点头:“我自然是巴不得他出去学本事,我跟他娘现在年纪不大,家里尽可以放心。” 文阳郑重点头:“多谢小叔,我的确有这个心思。” 傍晚,吴家女眷从镇上回来,听说吴再有回绝了那些亲戚,都松了口气。 吴母拉着儿子的手:“再有啊,娘就怕你心软,应承下来。那些人去年怎么对我们的,想起来就气。” “娘,我记着呢。”吴再有安抚地拍拍母亲的手。 真是族里有能干的族人,如果以后条件允许,提携一下不是不可以。 但不是现在。 他现在唯一的进项就是一个月靠写话本赚个十两左右,他写娘子抄,工夫不费多少。 钱虽然不多,但府城开支小,许多都是顾家自己花钱,不用他们拿,基本上可以不用娘子的嫁妆银。 这次回来他还拿了十两给爹娘 ,十两给了大哥。 都是写话本所得。 就在吴再有以为没事了的时候,晚上家里又来了好几个人,都是一样想法的,这让他颇为恼火,却又不能把火发出来。 这些人在他最苦的时候,从没有伸过援手。 这些就不说了,大家都很苦。 但自己现在还是一个小秀才,拿什么带他们的儿子孙子出去拼前程? 知礼跟这些人从没有打过交道,不过他母亲跟这些人是族人,凭什么就要为这些人麻烦自己娘子的娘家? 真是不知所谓! 298许家的请帖 吴再有赶着自己的马车,带着文阳、文星去陈家村,路过镇口,他还要带着一起去的万华。 文阳看着车外的风景,想着昨晚娘子的千叮咛万嘱咐, 心里一阵阵担忧。 小舅读书好,一个举人老爷是迟早的事,文星读书也不差,早早就去了府学读书,身边不缺教他的人,未来起码一个秀才跑不了。 家里就只剩下自己一无是处,他今年二十二岁了,还没有任何一技之长,真的要说有,那就是种地。 种地人人都会,还算是一技之长吗? 车厢里,万华有些局促不安,他今年十六岁,还只是一个童生,去年本是要跟着文星他们一起去府城的,奈何临行前把脚扭了,脚踝肿得不成样子。 父亲让他抓好这次机会,能听传胪官哪怕一次教学也是难得的,何况还是好几日? 也是小弟还太小了,不然怕是爹也会厚着脸皮让小弟来。 对父亲来说没什么比读书更重要的事。 一个时辰后。 马车停在陈知礼家的院门口,此时还不到辰时正。 吴再有敲门, 小路子开了门,“小舅老爷来了,大表少爷,小表少爷,我们公子在家呢,请进。” 小路子见过文阳、文星,只是万华不曾见,将人请进院子,又把马车放去后院。 “大姐。” “姑。” 吴氏一喜:“你们来了,这是” 她看着万华,这孩子斯斯文文的,看着跟文星小。 文阳道:“他叫万华,是我娘子的大弟弟,今年十六岁,已经是个童生,今儿也是来听知礼表弟讲学的。” 万华行了一礼,也喊了吴氏一声“姑。” 陈知礼从房间出来。 “小舅舅,大表哥,文星、万华,你们来了。”他看着跟来的春燕,“你去喊一声知文兄弟,上午就开始吧,时间不多了。” 吴氏加了一句:“你二婶要是没出去,就喊她一起过来,人多我怕忙不过来。” 女儿即将出嫁,她不能让女儿再帮着洗菜烧火。 姑娘家的手也是要养养的。 儿媳妇更是娇客,回来也住不了多久,何况她忙着杂七杂八。 陈知礼带他们去了自己的书房,实际上就是一个厢房收拾出来的,勉勉强强坐下这些人,再多就挤了。 陈家的宅子还是小了,可很快他们就会去京城,没必要再在老家起宅子。 今日已经二十六号,离春燕嫁人不过满打满算不过十日,期间他可能还有事。 春燕回门之后,他还要去邻县参加许巍的婚礼。 后面他还想讲几日课,不过估计那时候就要去县学几日了。 高中进士的,一般都会被本地县学请去授几日课,实在敷衍的,也会讲上半日。 目前为止,县学还没有来人请,不过他估计是跑不了这活。 很快,郝氏带着两个儿子过来,后面跟着春燕。 书房内,趁着课没开始。 吴再有从怀中掏出一叠封请帖,递给陈知礼:“知礼,这是许巍托我带来的,他实在没空过来,知文他们都有,说是请你们务必赏光。” 陈知礼接过请帖,指尖触到那细腻的纸张,展开一看,果然是许巍的婚帖,红底黑字格外醒目。 日期定在六月十二,恰好在春燕出嫁之后。 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日期安排倒是周到,两扬喜事互不耽误。 “许兄有心了。” 陈知礼将请帖小心夹进书里,“到时候刚好我们一起前往贺喜。” 书房里已挤满了人。 知文和知行坐在最前排,文星和万华并肩而坐,再就是吴再有。 文阳坐在角落,这个表哥为人最是纯善,脑子也不错,可惜当初家里没有钱给他读书。 陈知礼很是心疼他。 回头得跟他谈谈,如果有心,他想拉他一把。 洪天明已经托人捎信去了,按理一会就要来了。 正想着,院子里传来声音,是洪天明跟娘打招呼。 很快,洪天明红着脸走了进来:“实在抱歉,我迟到了。” 陈知礼指了指吴再有的旁边,示意他坐下。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文阳身上停留片刻。 这位大表哥的眼神有些躲闪,与他对视一瞬便垂下眼帘。 陈知礼心中了然,这个表哥多多少少因为自己与人不同而有些自卑。 其实不必如此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路,而不单单是读书。 “今日我们先不忙着讲四书五经。”陈知礼开口,声音清朗,“先说说科举之道吧。” 大家伙都有些惊讶。 他们本以为陈知礼会从经义开始讲解。 陈知礼看了看他们:“我们绝大多数人读书,一开始都是死记硬背,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好不容易把文章记住了,但很快,可能过不了几日,又不记得了,这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我们并没有弄清文章的意思,不明白其中真正的道理。 所以,我今日要说的是,读死书不如…” 陈知礼洋洋洒洒说了许多,他声音本就好听,人又生得俊朗,讲学生动,就连文阳也听得如痴如醉。 “…,明白学问要因时制宜,方是活学活用。” 知文突然举手:“大哥,这是不是说答题时要揣摩考官喜好和心思?” 屋内一阵轻笑。 陈知礼也笑了:“知文话糙理不糙,确实如此。 不过揣摩不是迎合,而是明白朝廷取士的真正需求。 读书人既通晓时务,又不失本心。 不然就算是高中了,他也做不了一个好官。” 陈知礼突然转向文阳,“表哥,你觉得种田需要学问吗?” 文阳没想到知礼会点他的名,尽管脸涨得通红,他还是一本正经道:“自然,什么东西合适什么季节,何时除草,何时灭虫,何时灌水,等等,少了一样都不行。” 陈知礼点头,“田地年年丰收,这里就有大学问。 的确如此,何时播种,何时灌溉,哪一样不是学问?不是经验? 就跟橘子,生在淮南为橘,生在淮北为枳。 读书人也一样,不懂道理死记硬背便是死读书。” 文阳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背也不自觉地挺直了。 窗外日头渐高,蝉鸣声透过窗纱传来。 陈知礼讲得兴起,生动有趣的比喻让众人时而大笑,时而沉思。 连站在门边回来的陈富强都听得入神。 “大家歇歇吧,快正午了,先吃午饭吧。”郝氏来催。 陈知礼这才惊觉已讲了两个时辰。 “这样,先去吃饭,下午我给你们布置几道题,做好了交给我,晚上我给你们看看。” 众人依依不舍地收拾纸笔,万华的笔记已写了厚厚一叠,墨迹未干的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心得。 午饭摆在堂屋。 吴氏和郝氏准备了满满一桌菜:有荤有素,还有一大盆骨头汤。 午后,陈知礼换了讲题,专门指导如何破题、承题。 讲了大半个时辰,他就给他们布置了题目。 然后施施然去了后院。 他得去看看小娘子了。 299三喜临门 文阳找到陈知礼:“知礼,我想找你谈谈。” 陈知礼一笑:“好,我跟娘子说一声,一会咱们去村口走走。” 中午,其实小舅私下已经跟他提过文阳的心思。 小舅是有心帮文阳,称他如果不方便带着,他就自己带文阳回府城去。 他当时没说什么,小舅自己还只是一个秀才,虽然现在一个月写话本能有八到十两的收入,但后年下半年就是乡试年,说起来长,其实也不过两年多时间,后面很可能没什么精力去写话本了。 那他的收入就断了,当然小舅母许美琳有嫁妆,相公用一下是应该的,但其他人就不好长期用她的钱了。 在府城,他们住顾宅是不必给钱,门房和厨娘的月银也不必付。 不过他们自己的一日三餐费用,还是坚持大家伙平摊的,除此之外还有笔墨纸砚等等说不出来的开支。 文阳跟去府城不现实。 再说文阳春上新婚,孩子都没有,不可能丢下娘子一个人走,也不可能一直用吴再有夫妻的,更不能没有收入。 不然他就是到了府城,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学算账。 这就是穷小子跟富家子的区别,一个需要养家养自己,一个则什么都不必管。 他却可以把人带去京城。 依他跟盼儿现在的实力,带两个人去京城还是很容易的,前提是这个人他从心底里愿意带。 文阳就是这个他愿意提携的人。 他对这个表兄很有好感,表嫂为人也很不错,落落大方,做事麻利。 只是这些他想让文阳自己说出来。 一刻钟后。 表兄弟俩出了村,到了牌坊附近。 “知礼,再有几日该完工了,这牌坊做的真好,特别的气派。”文阳远远看着牌坊,不觉感叹。 表弟这一生活得真值了,百年后,大家看见牌坊都会想起他。 陈知礼一笑:“我爹我二叔跟师爷换着监工呢,打算是六月初六完工,刚好牌坊落成、进士喜宴还有春燕嫁人三喜一起办,省得客人来好几趟。 孟涛那边也是牌坊、进士宴、娶亲一起来,所以说真正风光的还是春燕,多少年后都会有人提到她的大婚。” 两人都笑了起来。 “表哥,这边走,牌坊下还有人,咱们就不过去了。”陈知礼指着沿河的一条小道。 六月份 ,白天或许很热了,但山村傍晚的河边,却凉意袭人,舒服的不得了。 陈知礼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指了指旁边,“表哥坐,有什么就说吧,咱表兄弟不必客气。” 文阳抿了抿唇,还是抬起头看着陈知礼,“那我就直说了,不行也不要紧。 知礼,我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去京城?我爹娘现在年纪还不大,家里可以放得下。 我想出去看一看,也想试试日后能不能不要一辈子待在村里种地、采药。 我爹娘是愿意我出去长长见识的。 只是我出去还得带上娘子一起,不过她人很好,也很能干,她可以不用找事做,给我们一个住的地方即可,她会绣些东西买,也能贴补一下家用。” 文阳说完已经红了耳朵,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直视着表弟的眼睛。 “小叔让我跟他走,说可以教我算账,以后哪怕是做个账房也好。 可他现在自己还在读书,我们两口子总不能用小婶子的嫁妆吧? 我做不出来,家里这两年收入基本都用在文星身上了,我不能没有收入。” “表哥,你可以跟我出去,目前有两个事你可以做。 一,住京城宅子里,你给小路子打下手,他是我的管家,你如果愿意,可以做个二管家,我一个月给你三两,吃穿住全是我的,年底再给五两的红包,红包就看你做的如何了,做的好,或许不止五两,如果老是做错事,一次两次可以原谅,事情久了就不行。 二是你可以去我娘子在京郊的大庄子,估计我爹到了京城,一大半的时间会在那里,你就在庄上做个外管事,具体做什么我现在也不知道,月银一样,年底红包也一样。 至于你娘子,就随你了,我也可以给她找个事,月银一两,做的好,日后也会加。 就是一点,你们是我亲戚,私下你我是亲戚,但做事则一是一二是二,不能因为是亲戚就胡作非为,当然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喜欢丑话说在前面。 更不能用我的名号在外面做违法的事,不光是你不行,我爹娘都一样。” 文阳眼睛亮亮的,“知礼,我去,家里还是庄子随你决定,我在哪做事都行,我会好好做的。” 六月初六。 天还未亮,陈家院子已经灯火通明。 陈知礼站在院中,看着亲戚和族人穿梭忙碌。 袁有文跟杏花一大早除了送礼,也留下来帮忙。 有武的伤暂时还不能起来,后来他跟盼儿又去了两次,人已经好多了,估计再过些日子就能行动自如了。 …… 屋檐下挂着一排的大红灯笼,足足六个,连隔壁二叔的屋子也是一样,喜幛从正堂一直铺到院门口。 两边的院子都摆满了桌凳,桌凳不用说,村里人就自动自发地搬来摆好,不说陈富强两口子都是大方人,就算是人家什么也不给,起码沾了喜气。 厨房里蒸汽氤氲,十几个帮厨的妇人正在帮忙准备今日的宴席。 但主厨却是县城清风楼的,清风楼的东家前几日就说好会带厨子过来。 “知礼,你看爹这一身如何?” 陈父从正房出来,身上已经换好了崭新的靛蓝色直裰,腰间挂了玉佩,还坠了一个精致的荷包。 人逢喜事精神爽,陈富强今儿显得十分的精神。 “爹,好看,远望还以为你是我的哥哥。” 陈知礼帮父亲整了整衣领,嘴里的话成功带笑了他爹。 陈富强今日从里到外都溢着喜气。 儿子的进士牌坊落成,进士喜宴还有闺女的喜嫁,女婿也是今年和县唯二的进士老爷。 更高兴的事,儿子、女婿都在京城上职,很可能女儿、女婿暂时都跟他们住一起。 为人父母的,不就是希望经常看见自己的儿女吗? 陈富强眼中闪着光彩:“今儿五更天,洪师爷就带人去了村口牌坊那,牌坊会用红绸盖得严严实实。 知县大人说好辰时正吉时一准到地方,绝不会耽误一点点,咱们得提前过去候着。” 正说着,吴氏捧着一个托盘从厨房出来:“你们父子快来吃些汤圆,讨个好彩头。” 汤圆雪白滚圆,浮在红糖姜水里,散发着甜香,一碗六个,意指团团圆圆,甜甜蜜蜜,六六大顺。 陈知礼端起碗很快就吃完了,刚放下碗,就见文阳带着妻子万氏匆匆进来。 文月三日前就来了,她是春燕的伴娘。 “姑父、姑母、表弟,我祖父祖母还有爹娘、二叔他们都在村口,说看完热闹才过来。”文阳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自那日河边谈话后,他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连背都挺直了几分。 万氏大大方方地福了福身,手里捧着一个包袱:“姑母,这是我绣的帐檐,给春燕妹妹添妆用。” 吴氏连忙接过,展开一看,大红缎面上金线绣的鸳鸯栩栩如生,针脚细密整齐。 真正用了心的。 “多谢文阳媳妇,真正好手艺!春燕肯定很喜欢。”吴氏赞道。 “表哥,一会你跟在小路子身边。”陈知礼道,“今日人多事杂,你帮我留意着些。” 小路子别看年纪不大,不过十六岁,做起事来有板有眼的,很有些前世大管家的风采。 他今日负责收礼记账。 今日的事会特别多的,听说邻县的人为了凑这热闹,有些竟然提前住在和县的客栈,这会怕是都要到村口了。 文阳跟着,一个可以帮他忙,也可以跟着学些东西,小路子在处理事情方面就是天生的管家胚子。 不然他也不会前世今生都要小路子做他的大管家。 文阳郑重地点头,他一定会做好的。 300春燕回门 牌坊被红绸覆盖,只露出底部精美的石雕。 牌坊前已经围满了十里八乡的村民,见陈家人到来,自动让开一条路。 “知县大人到!” 随着一声吆喝,人群如潮水般分开。 哪怕陈知礼如今已经是从六品官,还是京城大理寺的,可村民心里就是敬畏正七品的县太爷。 知县身后跟着县丞、主簿等一众官吏。 陈知礼整了整衣冠,上前相迎。 “下官见过陈大人,今日贵府大喜事,我等特地前来道贺。” 陈知礼连忙还了一礼:“知礼多谢各位大人。” 他又带着父亲跟其他官员一一打过招呼,让所有前来恭贺的客人真正感觉到何为如沐春风。 这边盼儿带着婆婆也给同来的官家太太打招呼。 吴氏多少有些怯扬,但好在身边有盼儿在,对方那些人又一个个笑容可掬的,不一会,她也放松了心情。 寒暄过后,吉时已到。 知县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清了清嗓子:“陈氏一族,耕读传家,今有子知礼高中传胪,皇恩浩荡,赐建进士及第牌坊,以彰其德,以励后学!” 文皱皱的话村民们不见得听懂了多少,但不妨碍他们激动的心。 话音落下,鞭炮齐鸣。 陈富强和陈知礼执一根系着红绸的竹竿,另外一头,知县跟知州执一根系着红绸的竹竿,两边同时挑开覆盖牌坊的红绸。 “哇!”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 阳光下,新建牌坊的玉石横匾上刻着“进士及第”四个鎏金大字,檐角飞翘,雕工精美。 “真真是气派到了极点!” “陈家村出了这样的人物,真正是祖宗保佑啊!” “听说陈家今日还要办进士宴,嫁闺女,三喜临门呢!” …… “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发毛笔?不,是喜笔?我想让我儿沾沾喜气。” “是哦,我也想要,我给我孙子,我孙子已经是童生了。” …… …… 乡亲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陈知礼站在牌坊下,仰头望着那金光闪闪的字迹,心中百感交集。 十年寒窗,一朝成名,所有的所有,都凝聚在这座牌坊之中。 早有画师准备好纸笔,将这一幕绘入画中。 陈知礼站在牌坊下,一边是满面红光的父母,一边是身着官服的知县,周围簇拥着喜气洋洋的乡亲。 这幅画日后将被挂在陈家祠堂,世代相传。 陈富才带着族中小辈撒了许多的喜糖,喜钱也撒了一大筐。 许多人心心念念期望的喜笔也发了二百支。 一时之间,气氛达到了最高潮…… 牌坊揭幕礼毕,众人回到陈家院子。 此时兄弟俩的院中已经摆开了二十多张八仙桌。 高泽带兄弟们正有条不紊地上菜。 红烧肘子、清蒸鱼、老母鸡汤、……一道道硬菜看得人眼花缭乱。 “诸位请入席!”陈富强满面红光地高声招呼,“今日区区薄酒,不成敬意,请大家务必吃好喝好!” 陈富强父子都被推上主桌首席,左右是知县和县学教谕等衙门各位大人。 陈知礼起身举杯:“知礼侥幸得中,全靠父母养育之恩、师长教诲之德、亲人扶持之义。今日借此一杯水酒,聊表谢意!” ……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院中气氛愈发热烈。 突然,一阵欢快的唢呐声由远及近。 “接亲的来了!” “孟进士来接新娘子了。” 众人欢喜起来,活了多年,这样的酒席还是第一次见到。 以至于多少年后,还有许多人对此情此景念念不忘,当然这是后话。 孩子们欢呼着跑向院门。 陈知礼放下酒杯,整了整衣衫——今日最重要的时刻到了。 春燕的闺房内,吴氏正为女儿戴上凤冠。纯金打造的凤冠说不出的精致。 这是盼儿送给小姑子的,房间里的女眷一个个啧啧称赞。 春燕年轻秀美的脸庞在红妆映衬下更添几分娇艳。 “娘,嫂嫂...”春燕声音哽咽。 盼儿握住春燕的手,心里也很激动。 春燕之前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嫂嫂不光是给她六百两压箱底,还送了她这金冠,送了不少的锦料。 城里的二十亩田地还有一间铺子,其实都是嫂嫂的。 爹娘把孟家送来的聘礼又加在嫁妆里。 她的嫁妆已经让所有人羡慕不已了。 吴氏强忍泪水,将一支金簪插入女儿发髻:“春燕,到了婆家要孝顺公婆,敬重丈夫...” 话未说完,自己先泣不成声。 郝氏连忙递上帕子:“大嫂,今天是喜日子,可不能哭。 你看春燕多有福气呀,嫁了进士老爷,哥嫂又给她这么多的嫁妆,这在十里八乡数头一份了。” 外面鞭炮声、唢呐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孩子们的欢叫声。 陈知礼走到妹妹房前,轻叩门扉:“妹妹,准备好了吗?孟家接亲的到了。” 房门打开,盛装的春燕在伴娘的搀扶下缓步而出。 陈知礼内心也是五味杂陈,这是他唯一的妹妹,就在他不经意间长大嫁人了。 吉时到,春燕在众人簇拥下来到正堂,向父母行拜别礼。 陈富强强作镇定,却还是湿了眼眶;吴氏笑着笑着,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女儿拜别爹、娘。”春燕叩首,声音颤抖。 吴氏道:“女儿,到了婆家后一定要孝顺公婆,敬爱相公,夫妻同心,才能其利断金。” “是,女儿会听爹娘的话。” 陈知礼这才背起妹妹,送上花轿。 这个自小跟前跟后叫他哥哥的人,从此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起轿——” 唢呐声再起,花轿缓缓抬起。 喜气洋洋的孟涛向岳父母深深一揖,翻身上马,嘴角高高扬起,说不出的踌躇满志。 接亲队伍在鞭炮声中渐行渐远,留下一地红纸屑。 院中,流水宴席还在继续。 三日后,孟涛早早就带着他的新娘子回了门。 春燕穿着一身喜庆的回门服,脸上满是小女儿的娇羞,在孟涛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陈家众人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他们回来,纷纷迎了上去。 吴氏拉着春燕的手,上下打量着,眼中满是欣慰:“春燕,这几日在婆家可还习惯?” 春燕羞涩地点点头:“娘,公婆和相公都对我极好,您不用担心。” 这个吴氏也相信,孟家人都会对春燕好的。 何况孟家除了老两口,也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小儿子了。 陈富强兄弟和陈知礼、知文也热情地招呼着孟涛,将他迎进屋里。 陈富强兄弟本就对孟涛有十二分的好感,如今又是自己真正的女婿了,态度更是好到让陈知礼都吃味。 席上,孟涛起身向陈富强夫妇敬酒:“岳父岳母,感谢你们把春燕这样好的女儿嫁给我,我定会一生一世好好待她,绝不会辜负她。” 陈富强满意地点点头:“好,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陈知礼笑道:“妹夫,你今儿这些话我可是听到并记在心里了,日后可一定要照着做才是。” “大哥,我自然会照着做,否则随便你怎样打我都行。” …… 饭后,春燕拉着盼儿的手,走进自己曾经的闺房,红着脸跟嫂嫂小声嘀咕着自己这几日在婆家的情形。 而孟涛则跟着陈知礼去书房,商量着接下来这些日子的打算。 直到半下午,小两口才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 301县学山长来请 陈知礼正在厢房给吴再有几个人上课。 吴氏敲门:“知礼,县学王山长来了,你爹正在堂屋陪他。” 陈知礼心下了然,这是来请他去县学授课了。 “你们自己看看书,我出去一下。” 堂屋内。 陈父正与一位温文尔雅的长者对坐。 那长者虽年过五旬,腰背却挺得笔直,正是县学王山长。 见陈知礼进来,王山长竟起身相迎,惊得陈知礼连忙快走几步,行了一个书生礼。 “学生见过山长,劳您亲临,实在惶恐。” 王山长捋须笑道:“知礼啊,老夫今日可是厚着脸皮来了。” 陈富强在一旁笑道:“王山长是来请你去县学授课的。如今县学里那些书生,听说你在家开课,都吵着要听你讲学呢。” 王山长接过话头:“知礼,可不止县学,许多在府学的秀才都回来了。 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王楷之,还有你之前的同窗余逸飞那小子,昨日都特地赶回来,就为听你一课。 我本准备那日喝你喜酒时就提此事,可那日客人太多,我自己也喝得有些晕头转向,算算日期,怎么也得过了你妹妹的回门日,只好今儿亲自上门邀请了。 我也准备请孟涛那小子同去,这孩子是自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真是不错,知礼,还望你忙中抽闲。” 陈知礼歉然道:“山长厚爱,学生本不该推辞。 只是明日是邻县新科进士许巍的大婚之期,这些年,我与他一直在一起读书一起考试,感情深厚。 准备明日一大早就得动身,还要在那边住上一晚。” 堂屋内静了一瞬。 王山长展颜道:“无妨无妨,婚嫁大事理当如此。你们同科之谊确实该去。” 陈知礼见老人家如此通情达理,心中感动。 当即道:“若山长不嫌,学生十四日便去县学,连着给他们讲六日如何? 《四书》可讲三日,《五经》则也讲三日,每日两个时辰。 只是,我家中还有六个亲戚正在授课,如果去县学,肯定得带上他们。” 王山长闻言大喜:“应该的,应该的,好!如此安排甚妥!就这样说定了!” 他转向陈富强,“令郎不仅学问好,更难得的是这份义气担当。 县学那些孩子若能学得他三分,老夫就欣慰了。” 陈富强谦逊几句,眼中却掩不住自豪。 王山长又细细问了陈知礼准备讲授的内容,听到他要结合科举心得讲解经义时,连连点头。 “对了,”王山长忽然想起什么,“我家那长子读书不错,唯策论还有些不足, 他托我问你,可否讲讲策论的写法? 他十六岁中了秀才,可惜后面一直因为种种原因耽误了,去年他乡试副榜第一,多少有些可惜,他今年都二十有七了!” 陈富强闻言也是一脸的可惜:“山长,下次乡试令郎一定会高中的。” 他倒是听说了,山长的儿子在考试的前一日收到了他的娘子,陆先生的女儿一封抱怨信,心里波动起伏,多多少少影响了考试成绩。 两人在乡试结果出来后不久就和离了。 曾经娘子还夸陆姑娘好,多少动了些心思。 幸亏只是一点点想法,并没有错到底。 说旺夫,谁都没有他家儿媳妇旺夫。 陈知礼微笑:“自然可以。 策论重在经世致用,我正好有些心得,可以与楷之兄分享一二。” 日头渐高,王山长谢绝陈家的留餐,起身告辞。 陈知礼父子送至大门外,看着老人家登上马车。 临行前,王山长再次掀开车帘,意味深长道:“知礼,咱们和县县学这些年不知道怎么了,出不了举人,连秀才也出不了多少,我就指望你跟孟涛这样的榜样回去带带他们了。” 马车渐远。 “爹,我去上课了。”陈知礼转身进门,脚步比平日快了几分。 明日去许家,后日下午回来,他得今日就得准备去县学的讲义了。 不用说,来听课的人肯定有不少。 明日要去贺许巍新婚,是一点时间都没有的。 次日一早,陈知礼就带着吴再有六个人去了许巍家。 盼儿则带着半夏几个在房间做夏装。 这宅子还有不少她当初从江南带回来的布,料子好的,送了一些给春燕当嫁妆,这些日子她们用一点,剩下的会全部带去京城,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了。 普通点的料子,这次她裁了不少,半夏她们还有高泽这些人的,就让半夏几个练练手,做工不必多好,实用就成。 如相公说的,渐渐的她还得有目的地多备一些不错的丫头,过几年文元、高泽他们要成亲,只能在自己家的丫头里配,不可能放出去或者娶进来。 这确实也是个事。 也不知道临行前留给祖父的几种养身用的药材精华够不够用。 但也只能等到京城再制了。 婆家宅子曾经以为很大了,如今走出了村,才知道这真的只够一家几口住,连一间大一点的空屋都没有。 她根本没地制药,不然药材倒是可以去药铺买。 东屋正房。 陈富强看着吴氏:“这次春燕的嫁妆都是盼儿拿的,压箱底加上锦料、田地和铺子,足有两千两,顾亲家的银子是给女儿的,总不能全花在咱家人的身上。 京城里的庄子和宅子掏空了盼儿的嫁妆,啧啧,我就不明白了,什么样的庄子和宅子竟然要四万多?这是抢钱呀。 我跟知礼说了,让他把咱们在县城里的水田全部卖了,加一起也有一千多两银,这些其实也是别人给知礼的喜钱。 娘子,这次喜宴人家送的贺礼昨日我们数了,有两千二百两银,还有一点零零碎碎的礼物。 咱们留下几百两零头,三千整银交给小两口,这次来回费用就是不少,春燕小两口初到京城,吃住在家,回头也是盼儿开支,咱们不能做不懂事的公婆。” 吴氏白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是陈老爷一个人说的,我可没说不给?咱们俩手里有几百两银根本就花不完。 到了京城,我可不管事,自有儿媳妇当家做主。 知礼还说了,会给我们老两口月银。” 吴氏说着就笑起来。 这日子真好。 302二叔二婶的纠结 吴氏抬起头:“这样正儿八经的干什么?有话直说就是了。” “娘子,我爹娘都过世了,富才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我们这次去了京城,短期内不会再回来,如果就丢下他们两口子,我怎么也不能放心。 可宅子、庄子都是盼儿掏的钱,又说要带春燕小两口住,我再提出带老二他们去,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嘴。” 吴氏站起身:“你等着,我叫盼儿过来商量,他们两口子的事,盼儿同意了就行。” 陈富强点点头。 马上就月中了,六月底是一定要动身的。 他这边什么信没有,老二两口子心里会难过的。 爹娘在世虽然给兄弟俩分了家,但血脉亲情是能分的吗? 他想带他们一起走,两个孩子暂时就在府城读书,等以后不用再在府城考试了,再一起带去京城。 但这些得儿媳妇他们同意。 京城不是陈家村,他自己安置不了富才他们。 带他们进京,得给他们吃住,还得有活做有收入。 “爹,娘说您有事要商量?” 陈富强瞥了一眼吴氏,娘子真是的,自己跟媳妇先透露下不是更好? “盼儿,你坐,爹娘有事想跟你商量。 是你二叔二婶的事。” 盼儿跟婆婆坐下来:“爹,二叔二婶怎么啦?” “倒不是怎么啦。”陈富强耳朵有些热,“是这么回事,还有半个月咱们就动身去京城,到时候知文、知行也去府学,这里就只剩下你二叔二婶两口子。 咱家最亲的人就是他们,如果几年不能回来,我怕是不能放心。” “爹的意思是?” 陈富强噎下一口口水,“盼儿,爹想带他们一起去,我不能丢下他们,可京城大居不易,你们已经答应让春燕两口子住你那里,又答应带上文阳小两口,我实在张不了这个口,带人去,还得给他们夫妻找活干不是?这” 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盼儿笑笑:“爹娘也知道我在京郊有了庄子,听我二叔说很大,我们自己还没有去,回来这段日子也是要我二叔带人在打理。 爹,这样可行?如果二叔他们愿意,也是可以在庄上做个管事,知礼答应给表哥小两口一个月月银四两,吃穿住行都是我们的,年底红包再给五两。 咱们给二叔二婶一个月月银五两,吃穿住行一样都是我们的,年底红包再给十两,以后等我们条件好了,再给他们加,爹看这样成不成?” 陈富强一算,“盼儿,如此一来,你一年给二叔二婶光银子就是七十两,其他费用七七八八加一起,没有八十多两不成,加上文阳他们的,就是一百四五十了,这,这太” 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吴氏也确确实实吓了一大跳,两家就这么多,加上自家这些人,一年没有三百两…… 盼儿看公公婆婆脸色都不好看,“爹娘,没事的,庄子里种药,种出来的药自有我顾家销,是能赚钱的。 我每个月还会有小半时间去庄上制药,二叔也给我银子的,马上相公也有月俸了。” 文阳表哥是相公愿意带的人,而二叔一家他们早已经打算一起带着,两家本就是血脉至亲,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忙,还没有说到这里。 至于其他人,还是算了。 这也是相公跟她一直瞒着公婆自己真实收入的原因。 如果被他们知道,自己一年有两万多银进账,一时之间飘起来。 真正亲人只二叔一家,可族亲太多了。 不光是银子的事,人带的越多,后面麻烦事也会越多,她不愿意。 临行前,相公还打算把自家几亩田送给族里当族田,只是此事还没有来得及跟爹娘商量。 如此就是他们短期内不能回来,祖坟也会有族里帮着照应。 陈富强回过神来:“这些真的不会让你们亏空?” “不会的,到时候爹愿意,也可以偶尔去庄子里帮忙,城里赶车去一趟不过小半个时辰,偶尔住庄子也行。 我也会给爹娘月银的,一个月十两,家里其他费用照给。” “盼儿,爹娘怎么能要你们银子?” 盼儿挽起婆婆的手臂:“自然要给的,爹娘尽管收着,我们自会想办法多挣的。” 陈富强跟吴氏都笑起来。 富才他们的事解决了就好。 吴氏笑道:“我先前还跟你爹说,到了京城,我啥事都不操心,家里全让你管,明年我就专心致志在家带孙子。” 陈富强笑出声。 没有比子嗣更重要的了。 盼儿弄了个大红脸:“爹娘,此事就由你们跟二叔他们商量,如果有要处理的事,就赶紧处理,月底之前一定要动身,相公跟妹夫第一次报到怎么也不能迟早,会坏事的。” 陈富强点点头:“这些我清楚,你忙去吧,我傍晚就找他们说。” 六月底动身,这一茬稻收不成了。 盼儿走后。 吴氏乐滋滋 :“到了京城后,就让两人圆房了,一个十九,一个十七了,不小了。 相公,盼儿还要给我们一个月十两,这月俸怕是比知礼的都要高了。” 陈富强翘起唇角:“这些只咱家里说,别傻乎乎说出去,我粗粗一算,如此一来,盼儿他们一年怕是得有三四百两支出,这还不算要给咱们的。 让顾家知道了,会不会说,他们给孙女的,孙女转个手又全给咱陈家了?” 可他又说不出让盼儿收回给富才和文阳的话。 文阳家啥都没有,出门就是想带些银回来。 富才在陈家村,一年采药收入还有二三十两,就是这两年,他们家每年贴给老二的就不少,俩孩子读书他家起码贴给大半,过两年知文、知行还要成亲娶媳妇,哪哪都要钱。 陈富强头疼起来。 “什么?大哥,大嫂,你们要带我们两口子一起去?这,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老二,哥这一走,没几年不会回来,哥不想留下你们 。 知文兄弟俩去府学,到时候就你们俩在家,我不放心。” 吴氏把盼儿的打算说了一遍。 这会郝氏惊呼起来:“什么?盼儿一年要给我们七十两?还包了所有的吃穿住行?这,这不行。” 303临行前的准备 “哥,我只问你,这样知礼他们可否承担不起?会不会要盼儿贴嫁妆?” 陈富强道:“我问了盼儿,她说庄子里种药材,药材给她娘家,她还帮她二叔制药,也会有报酬,这些你们别担心。 至于嫁妆,庄子和宅子都是盼儿的嫁妆银买的。” 陈富强压低声音,“你们可能不相信,一个庄子一个宅子,花了盼儿所有的压箱底,你们猜猜多少?” 陈富才竖起一个手指:“一万?” 郝氏倒喜一口冷气,她不清楚京城的物价,只知道肯定比他们这边县城贵上好多倍,但也不必一万这么多吧? “四万多。”陈富强自己都摇头,看到老二两口子都惊呆了,随后笑起来。 吴氏道:“也是顾家条件好,不然谁家会给那么多的银?我们刚知道的时候,跟你们一样吃惊。” 陈富才定定神:“大哥,大嫂,如果盼儿说她的收入够开支,咱们两口子就去了。 首先我不想跟哥嫂长久地分开,一辈子都见不了几次面。 再就是,在你们面前我没啥不好意思的,之前我一年到头赚不了三四两, 后来采药了,一年能有二三十两收入,知文知行兄弟俩的笔墨纸砚还有书基本都是知礼出的,来回路费也是他们拿,住也不用拿钱,可就是这样,我一年刨去府学费用,也存不下十两。 知文今年十六岁半,知行也十四了,读书费用只会越来越高,还有日后的成亲费用。 老实说,有时候我都愁得睡不着觉。 婆娘,我们去,吃穿住行知礼他们给,咱们住庄子没什么开支,一年起码能存下六十多两,我们去。 去了好好给知礼媳妇干活呗,咱别的不会,田地里的活哥都比不上咱,过两年说不定知文还要去京城考试,咱们在也好啊。” 郝氏用力地点点头。 她的心暖暖的,从小无双亲靠,可她是个有福气的人,有最好的公婆,最好的哥嫂,最好的进士侄子和江南大户人家的侄媳妇,相公和儿子也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陈富强想着弟弟和弟媳那震惊的模样,不由得想起自己和吴氏当初得知盼儿嫁妆数目时的情景。 他伸手拍了拍陈富才的肩膀,笑道:“我当时比你们还吃惊,差点没站稳。” 郝氏抚着胸口,声音还有些发颤:“四万多两...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堆在一起是什么样。” 吴氏抿嘴一笑:“别说你了,估计一个县能见到这么多银子的也没几个人。 盼儿说都是银票,存在钱庄里,要用的时候才取。” 陈富才回过神来,黝黑的脸上浮现出感慨:“顾家是真看重咱们盼儿啊。” 他转头看向妻子,"婆娘,既然大哥大嫂都这么说了,咱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郝氏用力点头,眼角有些湿润:“去,咱们都去。就是...” 她犹豫了一下,“就是家里的田地怎么办?还有这宅子...” 陈富强早有打算:“我正要说这事。咱们两家在村里统共就七亩水田,两块地,我的意思是,不在家的这些年,田地都交给族里种,收成归族里,田地还是咱们的。” 陈富才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咱们走的再远,根还在这里,祖坟还得族人照应,一点好处没有,这说不过去。 再说咱们这一走,族里办个红白喜事什么的,咱们也帮不上忙,田地里的出息就当是给族里的一点心意。” “正是这个理。”陈富强点头,“至于宅子,自然要留着。咱们祖祖辈辈都在这儿,根不能丢。日后若是...若是想回来了,也好有个落脚处。” 说到这儿,兄弟俩都沉默了一瞬。 吴氏见状,连忙岔开话题:“那些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带不走的,能送人的就送人吧。咱们这一去,怕是几年都回不来。 再回来就是知文、知行高中进士老爷了。”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陈富才有点兴奋:“知行读书差点,日后能中个秀才我就满足了,知文怎么也得考个进士,名次无所谓。” 孟涛这次名次也不好,不还是照样当京官,知礼是知文大哥,到时候不用说也会想办法帮忙的。 陈富强赞同道:“知文读书不错,知行也不孬,他还小,多读几年就是 知礼那么多的好书都借给他们兄弟用,那可是传胪官的笔记,怎么也给咱考上了。 这些跟孩子暂时别说,压力给大了不是啥好事。 言归正传,两家剩下的粮食可以拉县城卖了,其余七七八八的,比如锅碗瓢盆什么的,带不走的就分给族里几户困难的人家。” 兄弟俩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不知不觉天已擦黑。 吴氏和郝氏起身去做晚饭,留下兄弟二人继续细谈。 陈富才压低声音:“哥,咱们这一走,族里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陈富强叹了口气:“说就说吧。咱们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 他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知礼如今是进士,春燕嫁得好,咱们陈家在这十里八乡也算是出了名,谁还敢小瞧? 只是老二,临行前才去跟族长说,暂时别多话,该怎样还怎样,我怕到时候许多人都要我们带上他们家的孩子。” “我们不能说。”陈富才蹙眉道。 多带一个人,知礼两口子就都花一份钱,那怎么能? 一个时辰后。 郝氏提着灯笼,扶着相公进了自家的门。 “兄弟俩还喝这么多,我真服了你。” 陈富才傻笑:“婆娘,你就说我是不是一个最有福气的人?” 郝氏笑着点头。 “婆娘,谁有我这样好的哥嫂?谁有这样为我着想的侄子侄媳妇?” 郝氏笑着摇摇头。 相公跟她想的简直一模一样。 “相公,我去烧水洗澡,明儿起,我们就慢慢收拾了,对了,忘记跟大哥商量了,咱们两家的牛是不是得卖了?还是送给族里用? 当家的 ?当家的,你怎么说睡就睡呢?澡也不洗了吗?我真服了你。” 304痛不欲生 客栈内住着他跟盼儿的十余人。 明日上午就开始去县学授课,下午就在客栈整理讲义,并继续为知文他们开小灶,这几日恐怕就不回去了。 他得让小路子把爹在县郊置办的七八十亩田给卖了,不然长期不在家不方便收租。 和县县学的讲堂内。 人头攒动。 不仅县学学子悉数到扬,连县城里其他书院的学生,甚至一些开私学的先生也闻讯赶来。 陈知礼站在讲台上,一袭靛青色直裰,腰间挂了一个他娘子给绣的荷包,一块顾祖父送的玉佩,再就是发间一根白玉发簪 ,干净利落,气度从容。 “大家好,我是陈知礼,今日我给大家讲一讲《春秋》的微言大义。” 陈知礼声音清朗,不疾不徐,“各位不必着急笔记,用心听着即可,不懂的可以提问,我会尽可能解释清楚,大家得记得,读书不在死记硬背,而在明理致用。” 陈知礼目光扫过台下,在陆盛、王楷之以及余逸飞等人身上略做停留,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他拿起案上一卷竹简:“诸位可知,为何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讲堂内鸦雀无声,学子们屏息以待。 “因其……” ……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这种鲜活生动的讲解方式,与县学先生们平日的照本宣科大不相同。 不时也有学子举手提问,陈知礼都一一做出解答,仿佛没什么他不会的。 可他只是一个刚十九岁的年轻人啊,怎么会懂了这么多的学问? 讲堂内一片恍然大悟的感叹声。 余逸飞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从未想过经学可以这样解读。 午后,陈知礼回到客栈。小路子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前:“公子,您吩咐的事都打听清楚了。县郊那八十亩田,王员外愿意按市价收购,后来李地主知道是您家卖地,直接出到了十五两。 牙人说如果您愿意成交,立马就可以过户。" 陈知礼边进屋边问:“市价现在如何?” “上等水田十三两一亩,咱家都算是上等田,如果价格是十五两,八十亩可以卖到一千二百。” 陈知礼擦了擦脸:“那就卖了吧。路子,今日十四,二十六我们动身,时间不多了,你明日一早带高泽、文元去集市买两辆骡车,我二叔二婶还有表哥两口子都要走,七七八八的行李肯定也有不少。 另外要注意联系顾家的商队,光我们的人还是不放心。” “公子,这些事路子都会处理好的,还有许多人不知道您家要卖田,不然疯抢的不知道多少。”陈路挺了挺腰身,如今他十六,个头已经不矮,公子又让他跟了姓陈,还让他做了自家的大管家。 放眼全大庆,敢让十六岁的小厮做府上的大管家,可能唯公子一人耳。 陈知礼笑笑,自己考上传胪官,别人想沾沾喜气也是正常。 与此同时,距县城十里外的小庄上,陆妍正百无聊赖地倚在窗前。 自与王楷之和离后,她就被安置在这处偏僻的庄子里,庄子里不过二十亩田地,一户庄农。 她自己身边也只是一个丫头和一个打杂的婆子,婆子就是这户庄农的婆娘。 陆妍终日除了睡觉就是看远去的山峰,绣品是没心思做的。 可以说是无所事事。 “小姐!小姐!”小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 陆妍瞥了她一眼:“什么事大惊小怪?一点规矩都没有。” 小丫头凑近她,压低声音:“奴婢今日回城买东西,听说...听说陈公子高中进士了!” “什么?”陆妍猛地站起,打翻了手边的茶盏,“你说清楚,哪个陈公子?陈知礼吗?” “就是陈知礼陈公子啊!”小丫头兴奋道,“听说是皇上亲点的传胪官,如今回乡省亲,正在县学讲课呢!连咱们家大少爷都去听了!” 陆妍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住桌子才没跌倒。 陈知礼... 那个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少年,如今竟成了传胪官? 那可是新科进士中的第四名啊!他一个村里的少年是怎么考到这样的好名次? 她早就知道他不是一般的人,可惜… 她突然抓住小丫头的手:“我要回府!” “小姐,这...老爷说过...,再说咱们也没有车啊?” “我不管!没车就去包车。”陆妍眼中闪着疯狂的光,“总之我要见母亲!现在!马上!” 陆府后院,陆娘子正在给相公做夏衫。 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女儿不修边幅地闯了进来。 “妍儿?”陆娘子惊得站起身,“你怎么...” “娘!”陆妍扑通跪下,抱住母亲的腿嚎啕大哭,“女儿错了!女儿真的知道错了!” 陆娘子心疼地扶起女儿:“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快起来说话。” 陆妍抬起泪眼:“娘,陈知礼...陈公子他高中了是不是?” 陆娘子神色一僵,脸色微沉:“是又如何?这些不是你该问的,一会我就找车送你回去,别给你爹知道了。” “娘!”陆妍死死抓住母亲的手,“您帮帮女儿想想办法...女儿愿意给陈知礼做妾!” “胡闹!”陆娘子大惊失色,“你疯了吗?且不说陈知礼同意不同意,你爹的脾气你难道不知道?你要做了妾,你爹娘还有兄弟就一辈子甭想抬头了,何况妾是好当的?” “我不管!”陆妍歇斯底里地喊道,“要不你想办法让王楷之跟我复婚,要不想办法让陈知礼纳我。 陈知礼如今是传胪官,就是做妾也比一般人强太多!娘,您最疼我了,您帮帮我...” 陆娘子又惊又怒,正要训斥。 突然发现相公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陆希周大步走进来,一巴掌掴在女儿脸上:“不知廉耻的东西!我陆希周没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女儿!” 陆妍被打得踉跄几步,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父亲。 从小到大,父亲待她一直很好,直到…… “相公!”陆娘子泪眼婆娑,连忙拦在中间,“妍儿只是一时糊涂,我.现在就找人送她回庄子….” “糊涂?” 陆希周怒极反笑,“当初我千挑万选给她定了王家的亲事,王楷之人品学问哪点不好? 她不知珍惜,一直作一直作。好了,终于作和离了。 现在听说陈知礼发达了,又想做妾?我陆希周的女儿,就这样不值钱?竟然想上赶子去做妾? 而且你愿意去,陈知礼愿意要你吗?你也不想想,他如想纳妾,大把的黄花闺女任他选,他为什么要你一个和离的女子?” 陆妍哭喊着:“爹!女儿真的知道错了...女儿...” 她哭得肝肠寸断,可往事已经不可追,她回不了头了。 “闭嘴!”陆希周厉声喝道,“让你娘现在就送你回庄上反省,不然我就送你回乡下老宅。你何时想通了,爹娘自会想办法替你寻一个合适的亲事。 王楷之不可能,陈知礼更不可能。他们如今都不是你能想的。” 陆妍瘫坐在地,哭得眼前发黑。 她怎么也没想到,如今自己竟落到这个地步。 王楷之也曾经温柔地待过她,他读书好,家世也不错,在庄上的这些日子,偶尔她拼命想,也想不出当初自己为什么就那样作,以至于现在根本回不了头。 她是想回头的。 夜色沉沉,陆妍被强行送回小庄。 她独自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周围一片孤寂,她想逃,却无处可逃… “为什么...为什么...”她喃喃自语,泪水浸湿了手帕。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 305月底到了 毕竟是挤进前三百名的人,学问自是不会差。 这六日可以说是课堂座无虚席,到点了都没有一个人舍得离开。 期间陈知礼只回去过一次。 顾川来了信,说二十四日傍晚之前一定能到和县客栈,这让陈知礼放下心,回途黄家那疯妇的所作所为让他现在想想还不寒而栗,如果没有盼儿的先知先觉,说不定队伍中就会有伤亡。 家里在县郊的田地已经变现,现银交到了父母的手里。 其他准备事宜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只等二十六日动身。 这期间,他跟孟涛又赴了县太爷的宴,甚至还抽空见了胡员外一次,胡员外的儿子这次也在县学听他讲课,那孩子是个不错的少年,完全不同于他祖父。 “小舅,文星,轩堂兄,天明,说好了,你们提前一日住进客栈,我们辰时左右肯定到县城,我得回去了。 跟文阳说一声, 如果他小舅子想跟你们一样去府城读书,也是可以住顾府的。 还有如果爹娘已经去看了看外公他们,我可能就不去了。” 吴再有直摆手:“吃你喜席时都见过了,你们还给了我爹和大哥银子,不必再去吴家村了,去了我怕你们走不脱。” 陈知礼听了小舅的话,无奈点头,总有一些族人是不省心的,吴家村的族人尤其是。 他们陈家村人相比较就好了许多。 只剩下五六日,吴再有这些人也得回去准备准备,不能再跟着去陈家村了。 临行前一日,陈富强兄弟两家一起吃了早晚饭。 这几日他们都在收拾东西,粮食什么的都拉去镇上卖了,熏肉和一些干菜得带上,锅碗瓢盆也带一部分,途中午饭得自己简单做。 家里留一些,剩下的有些不能久放的都送给了村里比较困难的人家。 吴氏和郝氏看着空荡荡的屋都有些眼眶湿润。 如今村里基本都知道了兄弟俩都跟着去京城的事。 有人想张嘴,最终没好意思说出口。 半下午,陈富强兄弟和陈知礼一同去了老族长和村长家中。 族长是陈知礼的三叔公,自祖父死后就一直担着族长一职,现任村长就是他的儿子陈富顺。 父子都是很精明且宗族观念比较强的人,陈知礼对他们的印象很不错。 屋内,老族长坐在主位上,村长坐在一旁,陈富强兄弟分坐两侧。 陈知礼坚持坐了下首。 陈富强微笑道:“三叔,村长,我们今日来,是有件事要和你们商量。” 老族长捋了捋胡须,目光温和:“富强啊,有什么事,尽管说。” 陈富强看了弟弟和陈知礼一眼,郑重道:“我们兄弟两家,决定跟着知礼去京城。” 族人父子对视一眼:“我们上午也听说了,你们真要离开陈家村?” 陈富强点点头:“知礼如今有了前程,我们两家商量过了,决定跟着他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老族长沉默片刻,缓缓道:“这是好事,知礼出息了,你们跟着去,也是应当的。”他顿了顿,又问,“那家里的田地怎么办?” 陈富强道:“我们两家共有七亩水田和两块旱地,今日来,就是想把这些交给族里打理,产出一概归族里所有。” 村长眼睛一亮,但很快又压下情绪,道:“这……你们真的舍得?” 陈富强笑了笑:“我们是陈氏族人,田地里的产出给自家族人,没什么不舍得的。 只是这两年可能不能回来,宅子和祖坟还望族里帮着照看一二。” 陈富顺道:“哪里需要吩咐?知礼给我们陈家村人长脸,肯定也有祖坟发热的原因,我们巴不得帮着照看呢。” 这确实也是他的心里话。 现在出门,哪怕是去县衙,只要说他们是陈家村人,别人都会高看他们一眼,更不会随便欺负。 这时,陈知礼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双手递给老族长:“族叔,这是五十两银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留给族里,日后若有需要,也能应急。” 老族长接过银子,手微微有些抖。 五十两,对于族里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再加上七亩水田的产出,陈家族里好过多了。 他看向陈知礼,眼中满是欣慰:“知礼啊,你有心了。” 陈富强兄弟俩却看得心头直抽抽。五十两啊!他们还是很有些心疼的,但知礼拿有他拿的道理。 老族长将银子交给儿子收好,正色道:“你们放心,族里会好好照看你们的田地,日后若有机会回来,这些还是你们的。 这些银子,我们也不会浪费一文,所有支出都会上账。 还有,别人我管不了,但陈家村人绝不允许打着知礼的名头在外面不做好事,不听话的,我们会立马划去他们家族谱上的名字。” 陈富强兄弟感激地点头,这正是他们最想要的结果。 事情谈妥,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走出族长家,陈富强忍不住低声道:“知礼,那五十两,是不是有些多……” 陈知礼微微一笑:“爹,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再挣就是,族里还得约束着品性有缺陷的人,这对我很重要,所以,临走前尽一份心,也是应该的。” 陈富强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他知道,知礼的心胸,早已不是他们能比的了。 陈富强一家趁着天未大黑回去了,得到处再看看,可有什么漏下的。 “知礼,盼儿,你们俩跟我们进来。”吴氏笑眯眯道。 四人在东屋坐定。 不等陈知礼问,吴氏就从炕洞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包。 她将包打开,里面是一小叠银票,还有一些亮晶晶的银锭。 “知礼,盼儿,这里有三千六百四十两银,是这次卖田和人家送的贺礼,还有一些之前的存银。 我跟你爹商量了,我们留下零头六百余两,三千整交到你们俩手中,刚去京城,人又多,处处都要用钱。” 盼儿怎么也不收。 陈知礼看媳妇拒,娘非得给。 遂笑道:“爹,娘,要不这样,这钱娘先保管着,到了京城,等遇到合适的田地或者小庄子,咱们再买上一些,多少有个进账,你们看如何?” 陈富强点头:“娘子,听儿子的,置业才能源源不断的有收入,天色不早,你们去洗漱,今儿早点歇着。”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陈知礼便起身了。 他将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这才轻轻推开房门。 院子里,陈富强和吴氏早已经起来了,正在灶间忙碌着。 听到动静,吴氏擦了擦手走出来:“知礼,你起来的正好,去叫你二叔一家四口一起过来吃。 你跟盼儿可睡好了?" 陈知礼温声道:"娘,我们都睡够了。倒是您和爹,这些天为了我的事操劳,回头途中眼睛闭着眯会。” 陈知礼心头一热,正要说些什么,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原来是二叔一家过来了。 朝阳初升时,两家人终于启程了。陈知礼和盼儿的马车走在最前面,身后是一辆马车和两辆骡车。 老族长带着许多村民都来送行了。 陈知礼和陈富强兄弟都深深鞠了一躬,不多时,几辆车向村口继续走去。 306顾四彦要做生意了 顾四彦正在制药,眼睛余光瞥见儿子进来。 “咦,今儿哑巴啦?”他等了一会,没等到苏合搭腔,遂放下手中的活。 天色近黄昏,本也准备歇了。 顾苏合示意文鸣两个出去。 这才一屁股坐下去,“爹,我今儿遇上刘涛,就是大理寺那个,才知道盼儿他们差一点出了事。” 顾四彦惊住了:“怎么回事?什么叫差一点出了事?人可受了伤?” “爹,他们没事,您别急,我慢慢说给您听。” 顾苏合把黄夫人的奶娘拿银子买土匪在黄土岭一带准备阻杀知礼和盼儿,所幸知礼他们有所防备,加上三十里外的王参将受黄盛所托,带兵赶了过来…… …… 顾四彦冷笑:“傻子都知道黄夫人的奶娘是听她主子的指使,一个下人如何会偷拿主子的银票为主子出气?” “是啊,但黄夫人的奶娘把罪责全部背在自己身上,而且黄盛的确从一开始知道就急急忙忙找王参将救人,自己当即休了黄张氏,随后奔赴出事地。 他做的事没有一点能让人挑出毛病来,如果说有错,那就是那妇人之前还是他的夫人。 黄张氏跟她奶娘一日后就在牢里自尽了。 知礼也没追究黄盛的责任。” 顾四彦叹息:“黄盛多圆滑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为一个蠢妇让自己的一生,包括黄氏一族跌落悬崖?知礼也是没法子,他一个新科进士,能死咬着黄盛不放? 何况他的儿子已经流放,女儿又死了,紧跟着夫人也死了,所有的人明知道死的人活该都会同情他。” 顾苏合苦笑:“所以,我觉得不当官也挺好的,知礼以后有的是费心费力。” “咱们经营医药就不累?这个世上做哪件事情不累?真正来说,投胎做人就是累,但能因为累就不做人了吗?” 顾苏合接不上话来。 又是半个月过去。 京城的风总是带着几分躁动,即便是在这初秋时节,也吹不散人心头的烦闷。 顾四彦站在庄子的药圃边,望着远处道上扬起的尘土,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老太爷,又有人递帖子来了。”文鸣捧着几张烫金名帖,小心翼翼地走近。 顾四彦连看都没看,只是摆了摆手:“就说我身子不适,改日再约。” 文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退了下去。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次拒客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得罪不少权贵。 “爹,您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顾苏合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手里还拿着一包新到的药材。 这近几个月,他一面奔走在自家的宜元庄和盼儿的佳宜庄,好不容易把两个庄子的人和事都安排妥当。 与此同时,他还得安排人从江南调来大量的药材,京城的宜元堂得准备起来了。 顾四彦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廊内:“这些京城里的贵人,哪个不是冲着''顾神医''的名头来的? 治好了是应当,治不好就是罪过。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再说回春堂跟百草堂名声多响?我何苦跟他们来争这个名声?" 顾苏合给父亲倒了杯茶:“可咱们总不能一直躲在这庄子上。 知礼他们快回来了,到时候来往的人更多.,再说咱们得罪人无所谓,可这些人把气撒在知礼头上怎么办?他还得一点一点往上走。..” “所以我想了个法子。” 顾四彦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然躲不过,不如主动出击。等盼儿回来,咱们就开个药缮坊。” “药缮坊?”顾苏合一愣。 “对,专门为这些贵人调理身体的药缮坊。盼儿负责制药材精华,我诊脉开方,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顾四彦越说越兴奋,“他们不是爱惜身子吗?那就正大光明地挣他们的银子! 又不是正儿八经给人看病,咱顾家还是继续卖药,如此回春堂跟百草堂也不影响。” 顾苏合忍不住笑了:“爹,您这是要把麻烦变成生意啊。” “人生在世,无非是互相利用。”顾四彦捋了捋胡须,眼中透着看透世事的精明,“他们图我的医术,我图他们的银子和人脉,各取所需罢了。 如此,盼儿的天赋用的上却又不会打眼。 只是这些也得跟知礼还有他爹娘商量。” 七月的官道上尘土飞扬,几辆马车不快不慢地前行。 陈知礼从车窗探出头来,不时回头望一眼身后的车队,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 “知礼,前面就是青山县了,今晚就在那里歇脚吧?”许巍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镇子轮廓。 知礼点点头:“嗯,高泽已经提前去定了房间,让大家加快些脚步,再有一会就能到了。” 孟涛本来在打着瞌睡,一听就住在这,人也清醒过来。 一路上,他们三个偶尔坐一辆车,商量一下即将到来的官途。 中间一辆马车里,盼儿正与吴氏、郝氏、春燕和焦氏低声交谈。 焦氏是许巍的娘子,今年十八岁,也是一位性格很不错的人。 吴氏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渐渐西沉的太阳:“盼儿,再有六七日就到京城了吧?” “嗯,快了。”盼儿笑着点头,眼中闪着光,“祖父要是知道我们带了这么多人回去,不知该多高兴呢。” 另一辆马车里,陈富才有些龇牙咧嘴:“大哥,这一路颠簸,我这把骨头都快散架了。 大哥,等到了京城,咱得好好歇几日。" 陈富强笑道:“快了,等到了家,随你歇几日都可。” 青山县的悦来客栈不算小,上下两层楼,还算干净。 高泽早已经等在客栈门口,一见主子的马车过来,立马迎了上去。 “公子,订了五间上房,中等房剩下的十二间全要了。” 知礼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大步走进来:“掌柜的,把最好的房间都给我们腾出来!” 掌柜的脸色一变:“这...这已经有客人了...” 为首的青年冷笑一声,随手抛出一锭银子:"让他们滚出去,我们的人要住。” 知礼眉头一皱,上前拱手:“这位兄台,凡事有个先来后到...” “你算什么东西?”旁边一个少年斜眼打量知礼,“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常州知府的外甥!” 陈知礼脸色一沉,盼儿连忙拉住知礼的袖子,低声道:“别惹事,咱们要不腾出两间房吧。” 知礼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上前。 陈富强却突然站了出来:“这位公子,在下陈富强,犬子陈知礼是新科进士,现任大理寺寺正。咱们出门在外,互相行个方便如何?” 那青年一愣,上下打量着陈富强一行人朴素的衣着,突然大笑:“就你?还大理寺官?骗谁呢!” 陈知礼拉过父亲,脸色阴沉:“你们在外面这样,周大人可知道?” 青年一愣,此人还知道大人姓周?莫非真是新科进士? 不过就是新科进士又如何?能比得过知府大人?知府可是正四品,状元也不过是六品。 他的脸色又傲娇起来。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门外又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面容威严:“怎么回事?” 青年立刻收敛了嚣张气焰:“舅舅,这些人冒充官身...” 男子目光扫过知礼,突然一怔:“陈知礼?是你们?这样巧?” 知礼拱手行礼:“周大人,正是在下。” 周知府还了一礼,“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真是缘分,到底是这么回事?" 那青年脸色刷地白了。 陈知礼淡淡的把刚才的事情细说了一遍。 赵明德转身就是一巴掌:“混账东西!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先来后到的道理不懂?还不赔罪!” 陈知礼忙阻止了青年赔礼,“算了,周大人,他们也应该是着急,这样吧,我们让出两间上房,中等房也让出五间,房费我已经付过,就算是我请客了,大人请。” 一扬风波就此化解。 夜里,周知府特意设宴款待知礼一行,且自始至终都言笑晏晏,丝毫没有第一次见面的锋芒。 307江南丧事 陈富强松了一口气。 昨日幸亏知礼没有跟那位公子干起来,再怎么说他那舅舅也是位知府大人,知府可是实实在在的大官。 而知礼、孟涛、许巍不过是新手刚上道,如果不小心得罪了人,日后说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富才当然跟他哥是一样的心思。 出门在外真是说不清楚,侄儿已经高中进士,还是第四名的传胪官,照样还是在外受气。 真正要说,还是住村里舒服。 简单地吃过早饭。 陈知礼带着大家伙也上了官道。 而此时。 顾苏沐站在钟府大门前,望着檐角滴落的雨水,恍惚间觉得那水滴像是老天爷的眼泪。 “老爷,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小厮撑着伞过来,低声禀报。 顾苏沐点点头,抬脚往府内走去。 他不过是出门两日,回来竟然得此噩耗。 老丈人不过六旬开外,竟一夜之间梦中离世,老太太受不了,明明昨晚睡觉之前,两人还说说笑笑,再醒来却已经天人永隔了。 就这样,也急怒攻心跟着走了。 根本来不及喊大夫,甚至连儿子刚刚赶到面前来,儿媳妇和孙子还没有起来。 …… 钟府上下已是一片素白,往来仆从皆着麻衣,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燃烧后的焦味。 灵堂内,钟氏正跪在双亲的灵柩前,背影瘦削得仿佛一片纸。 顾苏沐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扶住妻子的肩膀:“娘子,节哀。” 钟氏转过头,脸色惨白如纸,眼下两片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眠。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哽咽。 “哟,大姐这是伤心过度了?”一道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钟孙氏——钟家媳妇摇着团扇走进灵堂,脸上敷着厚厚的粉,连丧期都不忘打扮。 “爹娘走得安详,大姐何必作此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做儿子儿媳妇的亏待了老人呢。” 顾苏沐眉头一皱,正要说话,钟氏却按住了他的手:“弟妹说的是哪里话,爹娘过世,做女儿的伤心不是正常吗?...” “只是装模作样罢了。”钟孙氏嗤笑一声,“大姐嫁去顾家这么多年,一年回来看过爹娘几次?如今人走了,倒在这儿哭天抢地。” 灵堂里的其他亲戚纷纷侧目,窃窃私语起来。 顾苏沐气得手指发抖,却碍于丧礼不便发作。 钟氏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弟妹,今日是爹娘刚过世不过一日,有什么话,等丧事办完再说。” 钟孙氏哼了一声,扭着腰走了出去,留下一室尴尬的寂静。 这时,钟广德从外面匆匆进来:“姐夫…” …… 夜深了,守灵的人都已散去,只剩下钟广德、顾苏沐夫妇和几个忠心的老仆。 “夫人,你去歇会儿吧,我替你守着。”顾苏沐心疼地看着妻子。 钟氏摇摇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做梦也没想到爹娘竟然同时离开,而且这样快,让人猝不及防… 顾苏沐喉头一哽。老爷子老太太待他这个女婿极好,可临终前却没能见上一面。 钟氏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这两年我的确少回来,如果经常回来,说不定就会发现他们身体有疾,爹娘也不会...” “别这么说。”顾苏沐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岳父岳母年事已高,这是寿终正寝,与你无关。” 钟氏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竟见了红。 顾苏沐大惊:“娘子!” “没事...”钟氏勉强笑笑,“只是这几日没休息好...” 顾苏沐不由分说地将妻子带到厢房,又急忙给她诊脉。 “暂无大碍,急怒攻心所至,娘子,等丧事办完,咱们就回京城一趟,看看女儿女婿,爹跟老二也在那里。” 顾苏沐轻声承诺,"前些日盼儿来信还说他们已经动身回京了,想来这个时候差不多也到了。” 钟氏缓缓点头。 提及女儿,她恨不能一下子就赶去京城,江南没有了爹娘,娘家就失去了回来的意义。 “你在这躺一下,我让人熬些粥来” 他话音未落。 就听见“呲”的一声,“大姐还真是娇客,爹娘还在厅里躺着,就自己躺厢房歇歇,还想找人伺候,啧啧啧,不愧是顾府大夫人。” 顾苏沐忍无可忍:“我夫人病倒了,躺下歇一会有什么不妥?值得你如此阴阳怪气? 我去找钟广德过来,就问问他这个钟家他可还能说话,如果不能,丧礼过后,顾钟两家再也不必往来了。” 他拔脚就要去找钟广德。 孙氏见此,哪里会让他找人,骂骂咧咧就走了。 自从大姑子拒绝自己的女儿嫁进顾府,以至于女儿找了那么一个不成器的人嫁了,嫁过去不过一年半,人就瘦得不成样子了,小夫妻最初还是同床异梦,现在根本就很少一个房间了。 女儿不过十九,这么年轻就夫妻不睦,又无一儿半女,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如果当初大姑子愿意让女儿嫁给宇辉,哪里还有这么多事? 就连两个老不死的,都不愿意帮她女儿说说情,如果两个老不死的愿意出面,或许顾苏沐愿意给老丈人一些面子。 …… 钟广德听闻这边动静匆匆赶来。 顾苏沐将事情原委告知。 钟广德面露尴尬,连忙赔罪:“姐夫,是孙氏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这丧礼期间,我定会约束好她,如果她再如此,我定会在爹娘灵前休了她。” 顾苏沐冷哼一声:“希望如此,若再这般无理取闹,休怪我不客气。” 此时,钟氏在厢房内喊顾苏沐,他赶忙进去。 钟氏虚弱地说:“夫君,莫要为我与他们置气,先办好爹娘的丧事要紧。” 顾苏沐看着妻子,心疼地点点头:“娘子放心,我知道轻重。” 接下来几日,丧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钟孙氏虽收敛了许多,但仍时不时暗中使绊子。 然而顾苏沐和钟氏并未理会,专心帮着钟广德操办着二老的后事。 五日后,丧事结束。 而钟氏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已经摇摇欲坠了。 308决定起程 顾苏沐摇头:“这些年她的身子一直不算多好,当年刚生下盼儿时,因为那事就亏了底子,这次钟家二老骤然离世对她打击太大,现在她有些撑不住了。 弟妹,我得带她去京城找爹和盼儿,迟了我怕会出事。” 王氏着急道:“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去准备,家里放心,有我守着呢。” 顾苏沐点点头:“弟妹,宇宸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还有老掌柜帮着,其他几个地方的掌柜也很可靠,弟妹尽可能放心。 宇辉两口子还有宇齐、宇瀚我会带着进京,宇瀚我想带到爹身边学制药,至于以后跟不跟苏合后面跑,那是以后的事,宇清暂时就让他在江南书院继续读书,他才十四岁,明年院不院试都随他。” “好,大哥,宇齐才九岁,长途跋涉的,大嫂又这样,要不就不带了吧?这边读书也挺好的,我跟宇宸媳妇一起照顾他。” “那好,回头我跟你大嫂商量商量,我去准备出行的事,最晚两日后动身。” 言罢,顾苏沐匆匆出了府。 王氏红着眼睛收拾起途中用的,这一去,没有一年回不来的。 两日后。 顾苏沐站在庭院中,望着阴沉的天色,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王氏已经收拾好了行装,三辆马车整齐地排列在院中,只待明日启程。 “大哥,都准备好了。”王氏红着眼睛走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袱,“这是我给大嫂准备的一些路上用的补药,还有几件厚衣裳,京城的天气比咱们这儿冷。” 顾苏沐接过包袱,沉甸甸的,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弟妹,家里就拜托你了。 宇宸虽然能干,但毕竟年轻,有些事还需要你多提点操心。” “大哥放心。”王氏擦了擦眼角,“只盼大嫂能早日康复。” 顾苏沐点点头,转身走向内院。 推开房门,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钟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九岁的宇齐趴在床边,小手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指,生怕一松开母亲就会消失似的。 “爹...”宇齐看见父亲进来,立刻站起来,小脸上满是泪痕。 顾苏沐摸了摸儿子的头,“宇齐,去收拾你的东西,明日我们要启程去京城了。” “爹,带我一起我会不会增加你们的麻烦?要不我还是留在家,二婶说可以照顾我..."宇齐道。 顾苏沐蹲下身,与儿子平视,“你不想见姐姐和祖父吗?” 宇齐低下头,“想...但我怕路上娘会更难受。” 顾苏沐心中一痛,将儿子搂入怀中,“有爹在,娘会没事的。我们一起去京城,祖父和姐姐有办法让娘好起来。” 安抚好宇齐,顾苏沐坐到床边,轻轻握住妻子的手。 钟氏的手冰凉得可怕,他不由得紧了紧手掌,试图传递一些温暖。 妻子虽然身体多年前坏了底子,但这些年经过他和爹的调理,已经跟常人无异了,怎么会突然厉害如斯?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妻子对岳父岳母的伤心程度。 “相公...”钟氏微微睁开眼,声音细如蚊蚋。 “我在。”顾苏沐立刻凑近,“感觉好些了吗?“@” 钟氏虚弱地摇摇头,“我梦见爹娘了...他们看着我不说话…” 顾苏沐喉头一紧,“别多想,岳父岳母已经入土为安。 明日我们就启程去京城,盼儿等着见你呢。” 提到女儿,钟氏眼中闪过一丝光彩,“我好想女儿,可我没有照顾过她,没有养她…” “别说这些。”顾苏沐打断她,“盼儿这样懂事,她从未怪过你。 她在爹身边学得很好,现在医术已经相当不错,比她大哥不差多少。她那种药膳调理法,连爹都称赞不已,她一定会调理好你的。” 钟氏微微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顾苏沐知道她累了,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守着,直到她呼吸变得平稳。 夜深人静时,顾苏沐独自站在院中,仰望星空。 岳父岳母的突然离世成了压垮钟氏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苏沐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作为大夫,他救过无数人,却救不了自己的妻子。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父亲的医术还有盼儿的药膳上了。 “爹。”十九岁的宇辉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这是给祖父的信,我已经写好了母亲的近况,我现在就让人提前进京告知他们。” 顾苏沐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很好。明日咱们就带着你娘动身,会没事的。” “是。”宇辉犹豫了一下,“爹,娘途中颠簸会没事吗?现在正是七月份,天气又热。” 顾苏沐看着儿子担忧的眼神,坚定地点头,“没事的,你娘会挺住的。你妹妹的药膳很神奇,也肯定会调理好她的。”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顾家门前就已经忙碌起来。 王氏带着丫鬟们将最后一些干粮和药材装上马车,宇宸、宇辉和宇瀚检查着马匹和车辕。 顾苏沐抱着钟氏走出房门,小心翼翼地把她安置在铺了厚厚被褥的马车上。 钟氏比前几日更加消瘦,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被宽大的衣裳包裹着,显得更加脆弱。 “大嫂...”王氏忍不住落泪,将一个小包袱塞到钟氏手中,“这是我求的平安符,路上保佑你们平安。” 钟氏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多谢弟妹...家里...就拜托你了...” 宇宸两口子围上来:“娘,您一定要好好的。” 吴氏看了看长子,又看看儿媳妇挺起的肚子:“你们在家也要好好的,不必担心我。” …… “都准备好了吗?”顾苏沐环视一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翻身上马,“出发!” 车轮滚动,顾家渐渐远去。 顾苏沐回头望了一眼生活了多年的宅院,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知道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但只要能让妻子康复,一切都是值得的。 旅途并不顺利。 刚出城不久,天空就飘起了细雨,道路变得泥泞难行。 到了第十日,钟氏开始发高烧,顾苏沐不得不停下来,在一处小镇上找了家客栈暂住。 “爹,娘的热度又上来了!”宇辉焦急地从房中跑出来。 顾苏沐立刻放下手中的药碾,快步走进房间。 钟氏躺在床上,双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 “让人去烧些热水来。”顾苏沐吩咐道,同时从药箱中取出银针,迅速在钟氏的几个穴位上施针。 宇瀚端着热水进来时,顾苏沐已经施完针,正在调配药剂。 “你帮着我把这个给你伯娘服下。”他递给宇瀚一碗黑褐色的药汁。 钟氏勉强喝下药,很快又昏睡过去。 顾苏沐守在床边,每隔一个时辰就为她把一次脉。 夜深时,钟氏的热度终于退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爹,您去休息吧,我来守着娘。”宇辉轻声道。 顾苏沐摇摇头,“你们去睡吧,明天差不多可以赶路。我守着就行。" 窗外,雨声淅沥,顾苏沐望着妻子憔悴的面容,心如刀绞。 309陈家人住进庄子 盼儿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凉。 “前面就是三里亭,终于要到了。”盼儿轻声说,眼中满是期待的光。 陈知礼点点头,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车队。 他的爹娘和二叔二婶正从马车上下来活动筋骨。 自从离开陈家村,这一路行来二十多日,他们虽然疲惫,但精神却出奇地好。 相比较他们,春燕跟许巍娘子焦氏反而差了不少。 “文元应该已经通知祖父和二叔了。”盼儿整理着衣袖,“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陈知礼眯眼望去,只见官道尽头扬起一片尘土,两匹快马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是文元他们!祖父一定在三里亭等着我们。”她声音颤抖起来。 这几年从没有离开祖父这么久,她真的好想他。 “公子,少夫人,老太爷和二老爷在前面亭子等你们。” “好,我们这就过去。”陈知礼扶着盼儿上了马。 随后又去后面跟父母他们说了这个事。 “知礼,一会见过老太爷和顾二叔,我就带着娘子直接去定州了,到了地方还得安顿,没几日就要正式上职了。”许巍有些不舍。 这几年他跟知礼和孟涛可谓是形影不离。 孟涛笑道:“许兄,有空就来京城,两地相距不远,不过一日的路程。” …… 随着马车渐近,陈知礼看清了亭里迎出来的人——为首的是一位腰背挺直的老者,正是顾老爷子;旁边则是笑眯眯的顾二叔,后面跟着几个年轻的护卫。 “祖父!”盼儿下了车,朝祖父快步小跑着了过去。 顾四彦停下脚步,笑看着他的孙女,“可累坏了?” “祖父!”盼儿俏生生地站在顾四彦面前,“您看我像累坏了的样子吗?” 顾苏合也走过来,“臭丫头,不记得二叔了?” “二叔,怎么会?盼儿一直惦记着您呢。” 陈知礼连忙上前行礼:“知礼拜见祖父,拜见二叔。“” 顾四彦一把扶住他,上下打量,满意地点头:“好,连日奔波,脸色还不错。" 他看看后面,笑着迎上去,“富强,富才,欢迎你们来京城。” 陈富强兄弟大步走过来:“老太爷,富强兄弟给您请安了。” 顾苏合也笑着拱手:“一路辛苦了。陈大哥,陈二哥,咱们又见面了。” 一阵寒暄之后。 许巍带着娘子还有他的小厮一行人依依不舍地去了定州。 “知礼,盼儿,你们带他们回城安顿,我跟你二叔就回庄子去了,过两日知礼上职,你再带你公公婆婆,二叔二婶还有春燕到庄上四处转转。” 陈富才不干了。 “知礼,盼儿,你们 直接送我们去庄上吧,回头有空再去城里宅子看看,到了这,去京城还不容易了吗? 大哥,要不你跟大嫂去城里看看,住上一住,我跟娘子还是住庄上自在。” 郝氏一听就来了兴趣,也表示直接住庄上。 吴氏笑道:“知礼,我跟你爹也是一样的心思,到了这里,随时都能去城里宅子。 但我们四个人住不习惯城里,还是先在庄上安顿下来,这个季节,庄上也应该很忙,我们住进去,最多歇上一两日就能帮忙。” 陈知礼无奈同意:“盼儿,爹娘、二叔二婶先住庄上也行,咱那庄子大,住着也舒服,就跟二叔说的,什么时候去城里都行,一会安顿好他们,我们带就春燕两口子回城。” 春燕看看孟涛,她没反对,相公再有两日就去大理寺正式上职,她不住城里不方便。 不过白日是可以来庄上看爹娘的,赶车不用多久。 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到了佳宜庄。 顾四彦父子则回了自己的庄子,让盼儿明日过去找他们,有要事相商。 陈知礼站在庄子的主屋前,看着父母和二叔二婶像孩子般在院子里转悠,摸摸这里,看看那里,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 “这枣树真好,秋天能打不少枣子。”吴氏仰头看着院中的老枣树。 “大嫂你看,这宅子还是二进的,这后头还有个小菜园呢!”郝氏兴奋地拉着吴氏往后院走。 陈富强兄弟站在小坡上,看着一望无际的田地,惊得说不出话来。 “难怪要两万两,这庄子也太大了,知礼说有三百多亩,还不包括那两个小山,最妙的竟然还有小河。”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自己的打算来。 有这么大的地,什么想法都可以用。 …… 盼儿走到陈知礼身边,轻声道:“看来长辈们都很喜欢这里。” 陈知礼握住她的手:“主要是二叔辛苦了,帮我们买到了这么好的庄子,还打理的如此好,庄农有了,宅子也修缮一新,还种了这么多粮食和药材,前后不过几个月功夫。 真的,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好上许多。 实在应该要好好谢二叔,也多谢你,盼儿。” 次日一早。 文鸣来找盼儿。 “小姐,老太爷让你立马去庄子找他。” 不多时,陈知礼从洗漱间出来 ,看盼儿的脸色苍白。 “怎么啦?这一会的功夫出了什么事吗?” 盼儿摇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 陈知礼立刻察觉:“怎么了?” “刚刚文鸣送来祖父的口信,说我爹娘他们从江南那边过来了,再有几日便到,是我娘身子不好,让我立马回庄子。” 盼儿眉头微蹙,“相公,你说我娘身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重到让我爹带她过来?” 陈知礼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应该不会有大病,一会我陪你一起去见祖父。” 跟春燕、孟涛说了声,陈知礼和盼儿匆匆赶去顾家的宜元庄。 一进庄门,盼儿就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顾四彦和顾苏合正在书房等候,见他们进来,顾四彦道,“你二哥写的。” 盼儿接过信,手指微微发抖。 陈知礼站在她身后,一起阅读信上的内容。随着视线下移,盼儿的脸色越来越白。 “外祖父和外祖母怎么会出这样的事?难怪母亲会病得如此厉害...”盼儿声音哽咽。 顾四彦严肃地点头:“你娘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或许要糟。 不然你爹不会冒然启程,因为以你娘现在的状况,长途跋涉风险太大。” “祖父,二叔,我去接他们!”盼儿立刻说,“带上药材,沿途可以随时为母亲诊治。” 顾苏合点头:“我们叫你过来就是为的此事,盼儿,我们不敢再等下去了。 知礼,后日一早是你第一次报道,你不能跟着,等盼儿爹娘到了之后,我会让人送信给你。” 陈知礼沉默了,的确如此。 310幸亏来接 盼儿一行人在一个叫林镇的地方接到了顾苏沐派来的快马传信。 “我爹说娘这两日略有好转,已经能喝些粥了。”盼儿读完信,稍稍松了口气,“他们预计明日午时能到这个地方。” 顾四彦点点头:“那我们就地等候。苏合,你让人去镇上找个合适的院子租下,要清净些的,方便为你大嫂诊治。” 顾四彦心里明白,大儿媳妇的病肯定很厉害,不然苏沐也不会千里迢迢带她过来。 等到人后,最好的就是让她恢复一点才赶回庄子。 顾家不能失去这个掌家的主母,苏沐不能没有夫人,孩子们更不能没有母亲。 他老人家也不能再有亲人走在他前面。 苏合亲自带着两个护卫去了镇上。 林镇不大,但因为是官道必经之路,客栈倒有几家像样的。 顾苏合选了一处带独立小院的客栈,预付了三日的房钱。 次日一早。 盼儿就坐立不安地在小院门口张望。 顾苏合看她紧张,安慰道:“别急,按信上说的,至少还要两个时辰。” 盼儿却摇头:“二叔,我心神不宁,总觉得母亲情况可能比信上说的更糟。我爹肯定报喜不报忧...” 正说着,远处传来车轮声。 盼儿跟半夏、半枝立刻跑出院子,站在路边眺望。 果然,官道尽头出现了一支车队,为首的骑马者身形挺拔,正是顾宇辉。 盼儿提起裙摆向前奔去。 顾四彦跟顾苏合也快步走了过去。 顾宇辉看到盼儿,立刻催马加速。 到了近前,他翻身下马,“妹妹,你跟祖父、二叔都过来了?” “二哥。”盼儿却已经看向后面的马车:“爹娘呢?” 顾宇辉脸色一黯:“在第二辆马车上,情况不太好。这两日又发起高热...” 盼儿不等二哥说完,就奔向马车。 掀开车帘,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钟氏躺在铺了厚褥子的车厢里,面色灰白,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苏沐和宇瀚、宇齐守在两侧,看到盼儿,眼中立刻有了光彩。 “妹妹!”宇瀚几乎要哭出来,“伯娘一直说胡话,叫你的名字...” 苏沐紧紧的盯着女儿,“你祖父他们也来了?” 盼儿点点头,爬上马车,轻轻握住母亲的手腕把脉。 触手冰凉,脉搏细弱而快,情况确实危急。 “快,把马车赶到院子里去。我们在前面客栈包了一个院子 ”盼儿镇定地指挥,“我已经准备好药了。” 顾苏合忙在前面带路。 众人七手八脚将钟氏抬进小院的主屋。 盼儿立刻吩咐半夏端来事先熬好的补气药。 顾四彦也为儿媳诊了脉,与苏沐低声商议着治疗方案。 “先用归元汤稳住心脉,再加一味雪莲... 苏沐,你媳妇不光是病,她还中了一种“秋日醉”的毒,这种毒不算很霸道,但极难查出来,而且极难找到解药。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跟盼儿就会配这种解药。 只是这次你媳妇的身子损伤有些严重,得让盼儿给她调上三个月。” 顾苏沐震惊了:“爹,我一点也没有诊出来,定是那孙氏所为,就为了我们没有让宇辉娶她那女儿,这口气我咽不下。” “为什么要咽?这种毒如果你不是带你媳妇赶过来,又一路上给她针灸,说不定人已经去了。 不过你不必动手,我会让苏合派人去做,她害人在前,就该承担害人的后果。 苏沐,你医术不错了,可毒你曾经不大愿意去学,这次过来,跟我后面再学一点吧,会了不是让你去害人,而是在关键时刻能救命。” “知道了,父亲。” 余杭府的钟孙氏,三个月后突然病重,找了许多大夫都没有看好。 而顾家父子都不在余杭,顾宇宸年纪轻,也只能束手无策。 孙氏没多久就病逝,钟广德守了一年,次年续娶。 当然,这是后话。 顾苏沐站在一旁,看着女儿熟练地配药,眼中既有欣慰又有心疼。 十七岁的盼儿,学医不过四年,举止间已经有了老大夫的风范,这期间吃了多少苦,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药是盼儿亲自煎的。 煎好后,盼儿小心地扶起母亲,一勺一勺地喂药。 钟氏虽然意识模糊,但当药液接触到嘴唇时,却本能地吞咽起来。 “娘知道是姐姐熬的药吧?"宇齐小声道,他的双目红肿的厉害,“路上爹跟三哥喂药,娘至少吐出来,只有提到姐姐时才会多喝一点。” 盼儿鼻子一酸,继续耐心地喂药。 一碗药喂完,顾四彦又取出银针,开始为儿媳妇施针。细长的银针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准确无误地刺入各个穴位。 施针约莫半个时辰后,钟氏的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不再那么灰败。 一家人这才稍稍放松。 “苏沐,放宽心,会好起来的。”顾四彦拍拍长子的肩膀,儿子瘦得他快认不出了。 “盼儿的药膳配合我的针灸,效果比你想象的还要好。” 顾苏沐点点头,红着眼睛笑了:“爹,有你们在,我就不怕了,有几次真的很危险,我都以为” 以为娘子挺不过去了… 盼儿眼中含泪:“爹,娘的病怎么就到了这个程度?之前身子不是还不错吗?” 这也正是顾四彦跟顾苏合想问的。 盼儿留下半夏、半枝守着娘亲,其余的人全部去洗漱吃饭。 饭后,顾苏沐才将钟家二老的事细说了一遍。 又将孙氏因为之前不同意她女儿嫁宇辉,将一肚子气出在娘子身上,他自己因为外出看诊迟回,娘子因为不愿意在丧礼上闹事而生生噎下这些气。 之后就一病不起… 顾苏合冷声道:“钟广德不休了这个妇人,迟早有一日会家败没落,大哥,钟家以后还是尽可能不要往来了。” 苏沐点点头:“我也是这样跟孙氏说的。” 屋内,钟氏的呼吸越来越平稳,仿佛正在从一扬漫长的噩梦中缓缓醒来。 一夜过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林镇客栈的房间里洒下斑驳的光影。 钟氏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相公疲惫却欣慰的面容。 他坐在床边的小凳上,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腕,似乎刚刚在为她把脉。 “相公。”钟氏的声音虚弱但清晰,比前几日有了明显好转。 顾苏沐立刻凑近,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好些了没?女儿正在给你熬粥,药也正熬,爹跟苏合都在外面。” 钟氏微微动了动身子,尝试着撑起自己:“比前些日子好多了...昨日我就知道爹跟女儿来了,就是没力气跟他们说话,现在好多了。” “这是青林镇,爹跟苏合、盼儿接了我们三日的路程,女婿要去大理寺报道才没有跟来。 他们也是刚刚到京城。”顾苏沐扶她靠坐在床头。 提到女儿,钟氏眼中泛起泪光:“盼儿...我想见她。” “她亲自去熬粥、去煎药了,应该快回来了。”顾苏沐用湿布轻轻擦拭妻子的额头,“你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昏睡这些天,可把我们几个吓坏了。” 钟氏握住丈夫的手:“辛苦你了,几个孩子都还好吧?齐儿怕是吓坏了...” 正说着,房门被轻轻推开,盼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了进来。 看到母亲醒了,她惊喜道:“娘!您醒了!” 钟氏望着俏生生、如同春花一样的女儿,泪水夺眶而出:“盼儿...我的孩子...” 认回女儿没多久,就又是一年多没见面。 盼儿放下药碗,扑到床前紧紧抱住母亲。 顾苏沐悄悄退到一旁,看着母女二人相拥而泣,喉头也不禁哽咽。 良久,盼儿才松开母亲,抹去眼泪,端起药碗:“娘,先把药喝了吧,这是我特别为您调配的。” 钟氏顺从地喝下药,虽然苦涩,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喝完药,她拉着盼儿的手不放:“让娘好好看看你...这一年,你又长高了,更好看了...” 盼儿坐在床边,轻声细语地向母亲讲述这一年的点点滴滴,当然一些不好的事情自动过滤了。 顾苏沐看着这一幕,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落地。 他悄悄退出房间,让母女俩好好团聚。 311田园之乐 “醒了,精神还不错,盼儿刚才喂了她药。”顾苏沐在父亲身边坐下,“解了毒,再看到女儿,她心情一好,状态就好了不少,当然,这跟父亲的银针有很大关系。” 顾四彦捋着胡须,满意地点头:“在这里歇上三日我们就回庄子,庄子比城里养病强,你的亲家及知礼二叔两口子也住进了盼儿的庄子,回头两家可以常来常往。 这次怎么除了好好调理一下吴氏的身子,你也让盼儿的药膳好好调调,不必着急回江南。 生意永远没有人重要,待苏合把京城生意拉起来,江南就让那些老家伙帮你守着,人一生能活多少年?能一家人相守还是不要离开的好。” 顾苏沐默默的点头。 曾经他把宜元堂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这次娘子的病让他知道,自己错了。 顾四彦眼中闪着骄傲,“盼儿孩子的医毒天赋都很高,可惜自小不在我们跟前长大,不然” “爹,盼儿还小,您好好教她,咱们宇瀚在医药上天赋也不差,这次带过来您看看能不能带着一起教。” 父子二人正说着,顾苏合带着宇辉、宇瀚从镇上回来了,手里提着刚买的食材。 看到顾苏沐,宇辉立刻跑过来:“爹!娘醒了吗?” 顾苏沐笑着点头:“醒了,正和盼儿说话呢。” 在青林镇休整三日后。 钟氏的体力恢复了不少,已经能短时间坐起来了。 顾四彦认为可以继续行路了,于是众人启程返回京城。 为了不让钟氏太劳累,车队走得很慢,原本三日的路程走了五天。 “娘,前面不远就是三里亭,到了三里亭就有好几个岔路口,有一个就是去宜元庄的,跟我的庄子相距并不远。 如今我的公公婆婆,还有二叔二婶都在庄里,城里的家他们还没有去过呢。” 钟氏笑眯眯地听女儿唠叨,之前在江南,女儿的话没有这么多的。 “盼儿,过些日子要带他们回城里宅子一趟,不管他们住不住,城里的家得有他们的房间。” “嗯,他们的房是准备好了的,这次还带了相公的大表哥两口子过来,他们也是很不错的人,相公让文阳表哥做家里的二管事。” “嗯,盼儿,知礼是个有成算的孩子,你们只要记得,小事可以放手,不值得事事都要自己劳累,但大权得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不可以过于放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话不必娘一点一点教是吗?” 钟氏靠在垫高的车厢里,这趟旅程虽然艰难,但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儿,能与相公儿女朝夕相处,她心中满是感恩。 车队没有进城,而是直接绕到城郊,前往顾家的宜元庄。 远远地,就看到庄子门口站着几个人影。 随着距离拉近,顾苏沐认出那是陈知礼和几位中年人——想必是亲家公亲家母了。 马车在正院停下后,陈知礼立刻上前帮忙搀扶钟氏下车。 钟氏虽然虚弱,但坚持自己走几步,不想在亲家面前显得太病弱。 “岳母,您慢点。”陈知礼小心翼翼地扶着钟氏。 陈富强、吴氏和陈富才、郝氏也迎上来,两家人虽然初次见面,却因为儿女的姻缘而倍感亲切。 佳宜庄的主屋宽敞明亮,收拾得干干净净。 餐厅里已经摆好了饭菜,香气扑鼻。 众人落座,边吃边聊。 钟氏虽然胃口不大,但在大家的劝让下,也吃了小半碗饭和一些清淡的菜肴。 因为钟氏大病未愈,吴氏、郝氏帮着盼儿把人扶进房间,半枝又打来热水,给钟氏擦了澡,换了一身细棉衣服。 转眼间,钟氏在宜元庄已经住了半个月。 在盼儿的精心调理下,她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现在已经能在院子里散步了。 这天清晨,钟氏早早起床,看到吴氏和郝氏已经在菜园里忙活了。 这段时间两人一半时间都在这边庄子陪钟氏,三个人也是越相处越投缘。 “亲家母,怎么起这么早?”钟氏走过去问道。 吴氏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个天气做事就得早,白日里还是很有些热,我们喜欢自己种菜。亲家母身体刚好,别累着。” 钟氏却拿起一旁的小锄头:“我也来帮忙。躺了这么久,骨头都僵了。” 三位妇人一边打理小菜园,一边聊着家常。 不远处,陈富强兄弟跟着顾四彦在药田里转悠,学习辨认各种药材。 盼儿从厨房出来,看到这和谐的一幕,不禁微笑。 宇瀚跑过来。 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妹妹,我刚才在溪边发现了一种从来没见过的草,叶子是深紫色的,闻起来有股特别的香味!我有些印象,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过,却又记不起来。” 盼儿挑眉:“哦?带我去看看。” 溪边,宇瀚指着一丛紫色叶子的植物:“就是那个!” 盼儿走近观察,突然眼睛一亮:“这是灵紫草!很罕见的药材,祖父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野生呢!没想到这里就长着。”她小心地挖出一株。 宇瀚兴奋得脸都红了:“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它治什么病来着?” 盼儿耐心解释:“它配合其他几味药,可以治疗心脉瘀滞之症。 我娘之前的高热不退,就有心脉瘀滞的症状,如果当时有这个...” 宇瀚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提出问题。 盼儿惊讶地发现,这个大他一岁的三哥,不仅记忆力好,理解力也很强,一些医理一点就通。 又是几日过去。 钟氏每日吃着女儿精心给她熬的汤汤水水,身体已经大有好转。 顾苏沐看着妻子红润的面色,心中大石终于完全放下。 这天晚饭后,众人坐在院子里。 顾四彦清了清嗓子,宣布了一个决定:"我和盼儿准备了一些日子,打算在开一家药缮坊,就在庄子不远处,苏合早已经让人在那里建铺子了。” 陈富强立刻表示支持:“这是好事!只是,老太爷,铺子在这里会有生意吗?” 顾四彦笑道:“药膳不是什么人都吃的起,我们做的本就是有钱人的生意,我给人诊脉开方,盼儿带人熬药膳。 文阳媳妇还有春燕都可以帮忙,工钱都有。” 郝氏笑起来:“老太爷,那我跟大嫂也可以帮忙吗?” “都行,都行,哈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完整的计划逐渐成形。 夜色渐深,但众人的谈兴正浓,谁都不愿回屋休息。 312药膳坊开张 远远能看见庄子轮廓,但又与庄子保持了不少距离,赶车一刻钟不到。 这个位置离陈知礼买下的那片地不远,是顾苏合继陈知礼买地后,花高价购买的,这里到城里实在很近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在宜元庄的屋顶上,顾四彦就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院中催促众人。 “盼儿,药材都装车了吗?” “文阳,账本带上了没有?” “宇瀚,别摆弄那些药碾了,快上车!” 老爷子声音洪亮,精神矍铄,哪像是年过六旬的老人。 盼儿抿嘴笑着将最后一包药材搬上马车,转头对祖父道:“都准备好了,祖父别急,时辰还早呢。” 顾四彦捋着花白的胡须,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做事就得干脆,不能拖拖拉拉,这可是咱们顾家在京城的第一个药缮坊!” “祖父,您还准备开多少药膳坊?我可不想整许多,一点空都没有。” 顾四彦失笑,可不是这样?苏合兄弟把宜元堂做大,自己不也是生气这些东西绑住了他们的手脚,怎么这会自己也一样犯这错? “知道知道,我就是这样一说。” 他看着孙女笑。 既然不舍得孙女,离不开京城,与其拒诊得罪了,不如带着孙女创业,也不埋没了孙女那神奇的天赋。 一个月前决定开药铺后,顾四彦和顾苏合几乎立马把药膳坊定在京郊那块地。 那地方位置虽不在城中,但胜在离城门口很近,来往方便,又离庄子近,方便取用自种的药材。 而且顾苏合买那些地也只是放着,暂时也没打算怎么用。 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那里就起了一个二进的宅子。 花花草草也买了不少放在前院,只是果树、花树只能等到明年春了。 不能不说顾苏合的能力超强,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把宅子建好,且整理的已经很能看,是相当厉害了。 陈知礼走过来,将一叠写好的传单递给文阳:“前两日我就让街上的小子们在城中分发,这里还剩下一些,回头可以发给过来围观或者看诊的人,。” 文阳接过传单,粗粗一扫,只见上面写着: “顾氏药缮坊开业大吉! 江南宜元堂顾四彦老先生亲诊 独创药膳调理,治本固元 京城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地址:西郊官道三里亭北” “表弟这字写得真好!”文阳赞叹道,“这下肯定能引来不少客人。” 他跟娘子暂时也在药膳坊帮忙。 马氏和春燕已经坐上了另一辆马车,车上装着她们这些日赶制的药囊和绣有“顾氏药缮”字样的帕子,准备作为开业用。 吴氏和郝氏则留在庄子,帮着两个药农继续处理药材和其他药膳材料,保证后续供应。 顾苏合已经在药庄抽调几个会辨药材的丫头、妇人帮着她们一起做。 这段时间陈知礼跟孟涛干脆搬进了庄子住,早出晚归,白日去大理寺上职,早晚又能跟家人在一起。 城里的宅子反而空了起来。 “出发!”顾四彦一声令下,车队缓缓驶出庄子。 刚到铺子不久,半枝就发现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她好奇地透过窗缝往外看,只见十几个百姓模样的人正在门口张望。 “老太爷,少夫人,还没开业就有人等着了!”半枝惊讶道。 顾四彦不以为意:“京城消息传得快。有些人听说我出山,肯定闻风而动。” 他多少还是有些自豪。 在京城这片强手如云的土地上,他顾家仍是有一席之地。 不过他的药膳坊门口贴着他的规矩:一日只接诊二十人,且一个月只开门半个月,逢单不逢双。 这就保证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休息,而不是为了生意疲于奔命。 又能保证盼儿不至于手忙脚乱,接单太多她根本熬不出来。 再说,正如陈知礼说的,物以稀为贵,要他说一个月开铺半个月都多了。 但有些药膳一开始就是两日吃一回,然后渐渐的变成三日一回,五日一回。 辰时正,文阳跟向南刚把“顾氏药缮坊”的牌匾挂上,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盼儿和顾四彦在后院匆匆用了些点心,就赶紧开始接诊。 就诊室还专门有两间房是给女性患者的,有些就需要盼儿亲自出手。 前堂,文阳带着小路子和小顺子负责登记病人信息和收定金。 顾四彦在诊室把脉开方。 盼儿和宇瀚则跟着祖父身边看他诊断,并记录下来。 有时候也需要她亲自去里间给女患者检查。 春燕和马氏会在后院帮着盼儿熬制药膳。 上午接了单,中午就带着按单开始熬。 这样上午就诊的患者,半下午就能喝上货真价实的药膳。 而且指定其家人或者心腹过来拿,当然本人当扬来吃更是好。 如此,真正说来,最忙的还是盼儿。 因为得保证药膳品质,许多事都得她亲自动手。 “顾老先生,我这腿疼了三年了,找过许多大夫都说没法治...” “老神医,我娘咳嗽大半年了,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 “顾老神医,我这是老毛病了,听说您的药缮能治本...” …… …… 一个接一个的病人进来,又带着希望离开。 盼儿专注地把脉问诊,不时与祖父讨论疑难病例。 顾四彦看着孙女娴熟的诊脉手法和精准的辨证,眼中满是欣慰。 这个孙女在医道上的天赋就是他年轻时也不如... 到了半上午。 就诊人数一到二十,顾四彦果断放了手。 今日开业,顾苏合当然在扬,这个时候就得他出面了。 经过他的一番解释,外面的不少人一点怨气也没有。 毕竟人家早已经说好一日只接诊二十人,多了药膳熬不出来。 但他们今日排队等的,可以把名字记下来,明日直接过来就是。 这还有什么话说? 就这样,直到申时末,夕阳西下,他们才送走最后一个人。 许多患者都是下午过来,选择就在药膳坊的餐厅吃,如果有哪里不舒服,还有神医在旁边,安全又安心。 餐厅本就分男女,有两个,且有小包间,用膳方便。 313一炮而红 晚餐桌上。 顾苏合笑道:“陈大哥,陈二哥,接下来我准备在宜元庄多做几个小院,你们几家也一家一个院子,如此,两边庄上和城里都有地方住。” 陈富强跟陈富才抿嘴笑。 这样的日子其实挺好的。 白天他们兄弟俩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家庄上,盼儿请公公当大管事,二叔就是二管事,庄子大,虽然有庄头和王齐山,可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而吴氏和郝氏暂时只能在宜元庄帮忙,等以后人手充足了,才可以不去。 文阳媳妇马氏和春燕则愿意在药膳坊帮忙,这样日子久了,也会学一手药膳功夫,还能另外多一些收入。 更何况一个月只有半个月,另外半个月则可以留在城里的宅子。 宇辉已经进了国子监,宇齐则进了一家名声很不错的书院。 钟氏身体好了许多,跟顾苏沐住进了城里,能顾着两个儿子,顾苏沐还能照顾新开的宜元堂。 虽然不能日日来庄上,可隔三差五就能去药膳坊看看,也能乘马车去庄上跟亲家母聚聚。 心情好则身子恢复也快,如今已经快十月,今年他们是不打算回江南了。 至于明年,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呗。 顾氏药缮坊开张一月有余,名声却已传遍半个京城。 这日,不过辰时初,药缮坊门前就已排起了长队。 文阳两口子现在就住在后院,推开大门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队伍从门口一直延伸,少说也有三四十人。 “各位,实在抱歉,今日还是只接诊二十位,而且还有十二人是昨日就排队登记的。”文阳拱手作揖,满脸歉意 。 “顾老大夫年事已高,实在不能劳累过度。而且我们少夫人药膳也熬不过来。” 队伍中顿时响起一片哀叹声。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说:“小哥,老身从通州赶来,已经在客栈住了两日,能否通融一下?” 文阳面露难色,正不知如何回答。 盼儿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衣裙,发髻简单挽起,显得干练而温和。 “老人家,您先到里面坐。”盼儿上前扶住老妇人,又对队伍说道,“诸位,实在抱歉。 从今日起,我们会登记排队者的姓名住处,按顺序安排就诊日期,如此就不必再连夜排队了。” 人群中传来议论声,大多表示赞同。 用药膳调理的本都是些慢性病,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紧。 他们也都知道这是顾老神医的孙女,一手药膳手艺无与伦比,谁不想顾老神医的孙女亲手熬的?等几日又有何妨? 文阳立刻拿来纸笔,开始逐一登记。 盼儿则亲自将老妇人扶进诊室,安排她坐下歇息,又让半枝端来热茶。 “顾小姐真是菩萨心肠。”老妇人捧着茶碗,感激地说,“我那老姐妹吃了您熬的药膳,多年的腿疼好了大半,说什么也要我来试试。” 盼儿温和地笑笑:“您先歇会儿,祖父马上就来。” 回到后堂,顾四彦正在检查今日要用的药材。 见盼儿进来,他头也不抬地问:“外面又排长队了?” “嗯,至少五十人。”盼儿叹了口气,“祖父,我让文阳表哥一一按顺序登记,就诊的日期就按这个来。 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每日看二十人已经是极限,可需求远远不止这些。” 顾四彦放下手中的药材,捋了捋胡须:“医者仁心,见病不救是为不仁。但若因救人而累垮自己,也是不智。” 他沉思片刻,“这样吧,从明日开始,就诊人数增加到三十人 这样能多看些病人,也不至于太累。 但逢单就诊的规矩不能变,我们需要休息,更需要有空制药,你制药材精华液也需要大量的时间。 因为你娘的病,还有药膳坊开业,你跟知礼到现在都没有圆房,这个不能拖了,再拖那小子得生气了。” 盼儿小脸一红:“这个有什么?我不过刚刚十七岁...” 顾四彦轻笑:“你娘跟你婆婆还有二婶商量好了,就三日后,十月初六,两家人回城热热闹闹吃过饭。” 盼儿点点头。 这样也不是不行。 正说着,前堂传来一阵骚动。 顾四彦出去一看,原来是一位衣着不错的中年管事正在与文阳争执。 “我家老爷乃兵部侍郎,难道还要排队不成?”管家语气不怎么好。 文阳不卑不亢:“抱歉,顾氏药缮坊规矩就是这样的,不过如果有特殊情况,我也可以替你问问老太爷。” 那管家正要发作,顾四彦上前:“我就是顾四彦,这位管事,我每日确实只能看这么多病人。 不过...”他话锋一转,“若是急症,我可先去看看,若是不急,登记后按顺序通知,绝不会耽误病情。” 那管家见到来人就是老神医顾,语气立马缓和:“老神医,我家老太爷倒不是急症,只是近日食欲不振...” 顾四彦微笑:“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号牌,三日后带患者过来,必定安排妥当。你看如何?” 管家连忙谢过,接过号牌走了。 顾四彦这才对着排队登记的人道:“各位,考虑到求药膳的人实在太多,从今日起,我们每日看诊多预留三个号,给一些应急病人,这也是无奈之举。” 药膳里面有普通药材,也有稀罕药,方子加熬药膳人的手艺,再加上药材,一罐药膳不可能便宜。 来此求药膳的不能说一个穷人没有,但绝大部分都是非富即贵,起码是家中小有家产之人。 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 京城可以说是全大珩最尊贵的人都聚在这里,随时都会遇上一个五六品的官员,二三品的大官也不少,家里没什么硬靠山的想不受人欺负也难… 顾老神医祖孙也实在不容易,那样麻烦的药膳,一日熬二十三份的确够呛,毕竟每个人的病都不同,药膳自然也不是相同。 当天晚上,陈知礼得知三日后两人要圆房。 “娘子,我这样的相公实在天下都没有,十五岁成亲,今年都十九岁了。 本来回京后就圆房的,竟然拖至这么久,而且这阵子你还经常陪岳母一起住...” 陈知礼说着委屈起来。 “这不是我娘身子不好吗?我不得照顾?你又刚去大理寺上职,分心对你也不好。” 陈知礼抱住她:“还不是我老实?你祖父说年纪小不能圆房,对你身子不好,我就等着。” 盼儿红着脸不吱声。 老实? 314得偿所愿 新房被重新布置过,大红的床幔,崭新的鸳鸯被,桌上摆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吉祥干果,寓意“早生贵子”。 盼儿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色衣裙,发髻挽起,插着陈知礼送的金簪,端坐在床沿。 吴氏和郝氏刚为她梳妆完毕,此刻正满意地打量着自家儿媳。 “真真是个美人胚子。”郝氏赞叹道,“知礼那小子有福气。” 吴氏抿嘴笑,将最后一支珠花别在盼儿发间,柔声道:“盼儿,别紧张,是女人都会有这一日,娘希望你们早早为陈家开枝散叶。” 言毕,拉着郝氏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门。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盼儿的心跳如鼓,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门被推开,陈知礼走了进来,也是一身喜庆的红衣,衬得他越发俊朗挺拔。 “娘子...”陈知礼轻声唤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 盼儿抬眸,对上夫君灼热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去。 陈知礼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 “我们...喝过交杯酒吧。”他递过一杯给盼儿。 盼儿接过酒杯,手臂与陈知礼交缠,两人近距离对视,同时饮下杯中酒。 酒液微甜,带着桂花的香气,却比不上心头那份甜蜜。 这几年,两人从和县到江南,又从江南到京城,风风雨雨都是一起度过,早已经两情相悦,情意绵绵。 酒杯放下,陈知礼轻轻抚上盼儿的脸颊:“盼儿今日真美。” 盼儿鼓起勇气,主动握住夫君的手:“夫君,盼儿平日就不美吗?...” 夫君… 简单的两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陈知礼再也按捺不住,低头吻上盼儿柔软的唇。 纱帐轻垂,红烛高烧,两个相爱的灵魂终于在这一刻完全交融。 次日清晨。 盼儿早早醒来,发现自己被夫君紧紧搂在怀中。 昨夜种种浮上心头,她不禁又红了脸,小心翼翼地想挪开身子,却不料惊醒了陈知礼。 “娘子醒的这么早...” 陈知礼睡眼惺忪,却在看到妻子的瞬间清醒过来,眼中满是柔情。 他在盼儿额头上印下一吻,“再多睡会儿?” 盼儿摇摇头:“该起了,还要给爹娘敬茶...” 按照习俗,新婚次日新妇要向公婆敬茶。 虽然他们成婚已久,但昨晚才真正圆房,这礼数自然不能少。 陈知礼会意,帮着盼儿梳洗更衣。 两人收拾妥当,这才手牵手走向正厅。 厅内,陈富强和吴氏早已端坐等候,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陈富才和郝氏也在旁陪着,就连顾四彦都难得地换上了新衣,坐在上首。 按理顾四彦这个时候不必出现在这种扬合,毕竟他是新娘子的家人。 但他不想守着这些规矩,陈家人又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死脑筋,大家关系都这样好了,还在乎这些? 顾苏沐两口子却坚决不干这事。 盼儿接过半枝递来的茶盏,恭敬地跪在公婆面前:“爹,请用茶。” 陈富强接过茶盏,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 连茶都顾不上喝,直接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拿着,买些喜欢的东西。” “娘,请用茶。”盼儿又向吴氏敬茶。 吴氏接过茶,眼中含泪:“我儿有福气,娶到这么好的媳妇。” 她也塞给盼儿一个厚厚的红包,“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回头你自己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这次她跟当家的一人包了个二百两的大红包。 轮到向顾四彦敬茶时,老人家的手有些颤抖。 认回这个孙女几年,他就一直围着孙女转,孙女在哪,他就在哪,盼儿说是他的命疙瘩也不为过。 留在京城不走,也是舍不得她,不然回到江南不知道多逍遥自在。 办药膳坊也是为了孙女,孙女既然有一双神奇的巧手,既然知礼必须留在京城发展,那还不如做出一些名气来,结识一些名门,小两口相辅相成,看能不能劈出一条大道来。 他细细打量着孙女,从她羞红却幸福的脸庞,到陈知礼扶住她的手,终于放下心来。 “盼儿啊,”顾四彦抿了口茶,语重心长地说,“从今往后,你是个真正的大人了,不仅是顾家的孙女,更是陈家的媳妇了。 要孝顺公婆,和睦家室。” 盼儿郑重点头:“”@孙女谨记祖父教诲。” 陈知礼也上前行礼:“祖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盼儿。” 顾四彦满意地捋须微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小木匣:“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盼儿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套精致的银针和一套精致的金针,还有一本手抄的医书,扉页上写着《顾氏药缮秘要》。 这份礼物让盼儿爱不释手。 “多谢祖父!”盼儿感动得几乎落泪。 然后是给二叔二婶敬茶… 早餐很丰盛。 席间,陈富才打趣道:“知礼啊,加把劲,早点让我哥抱上孙子!” 一句话让盼儿差点被粥呛到,陈知礼连忙给她拍背,自己也是满脸通红。 众人见状,哄堂大笑。 陈富才感叹道:“大哥,大嫂,快的话,你们明年这个时候就有宝宝抱了,我家知文还不知道等到何时?” 陈富强笑道:“知文上个月刚满十七岁,他比盼儿还小几个月,你们不必着急。” “大哥,我们两口子是想等等,知文后年十月份乡试,如果乡试后成亲,知文就送十九,跟知礼现在一般大。 但洪家姑娘也差不多是十九,会不会太耽误了人家? 乡试如果得中那还好,可乡试太难了,万一不中呢? 还有我们现在在京城,他们以后成亲到底在哪里合适?如果乡试不能中,他就还得留在府学读书。” 顾四彦道:“富才,最好是等后年十月份乡试后,让知文全力以赴去读书,少年男女,父母又不在身边,一旦不知道克制,说不定” 他话没说完,但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确实很有可能。 陈知礼瞥一眼盼儿,他的心思此刻就全在娘子身上,恨不能就两人关在房间卿卿我我,不必去上职,也不必去药膳坊… 他尚且如此, 知文能比他好哪里去? “老二,老太爷说的有理,回头你写信给洪亲家,如果他们同意,后年十月份我们提前回府城,乡试一结束,不管中不中举,都回去把亲成了。 如果洪家有意明年六七月份办喜事,也不是不行,我们同样可以回家去办,但知礼他们是走不了了。” 315扬名后的烦恼 顾氏药缮坊的名声,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越扩越远。 每日限号二十三人的规矩,非但没有阻挡求药膳的脚步,反而让顾氏药膳更添了几分神秘与珍贵。 坊前那条青石板路,天不亮就被远道而来的马车和行人占据,形成京郊一道独特的风景。 三个月过去,文阳如今已是小有经验的掌柜,应对起来也能从容不迫。 最初跟着来京城是为了当陈府的二管家,想不到现在成了药膳坊的掌柜。 一日十二个时辰,他比谁都要忙,天一亮他就开始准备一日的开始,下午没事时他还得盘药材存量,不够的得立马让人去宜元庄拿。 晚上他除了盘账,还得学算账,学识字,比读书人都忙都认真。 陈知礼帮他设置了专门的登记簿。 按地域和病情缓急排序,提前安排就诊日期。 饶是如此,坊前也总是排着等待“捡漏”或期盼临时加号的人群。 附近的几家客栈因此生意兴隆,住满了从京郊各地甚至更远地方赶来的病人和家属。 他们耐心地等着自己的号牌被叫到的那一天。 “顾小姐!顾老太医!” 一位来自保定府的老妇人,在服用归元养血缮半月后,由儿子搀扶着亲自来道谢。 她老泪纵横,声音洪亮得整个铺面都听得见:“老身这腿脚,多少年没这么利索过了!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了!您们顾家真是活菩萨啊!” 她儿子带来的两篮子山货,堆满了柜台一角。 盼儿推都推不掉,只能收下。 这样的扬景几乎每日上演。 祖孙研制的针对不同体质的几款基础药缮——固本培元缮、清心明目缮、疏肝理气缮等等,效果显著,口碑极佳。 甚至有几位被太医院判了“需长期静养”的富贵人家,在尝试药缮后,气色精神明显好转,成了药缮坊最忠实的拥趸,也成了最有力的宣传者。 他们不缺钱,也不缺人排队,药膳对普通人来说不便宜,可对他们而言,这些实在太便宜太实惠了。 要知道他们平常用的补品,要比这个不知道贵上多少,却没什么实实在在的效果。 顾四彦看着孙女在诊室内给患者沉稳施针、精准开方,在面对各色病人皆能应对自如,那份欣慰与骄傲简直无以言表。 他渐渐地不动声色地退居二线,只在遇到特别疑难的杂症时才会出手指点一二。 他更多的时间则花在教导宇瀚辨识药材、研习医理上。 宇瀚的天赋虽然不能跟盼儿相比较,但也不负众望,十八岁的少年,对药材的气味、性状简直是过目不忘,提出的问题也常常切中要害,这让顾四彦惊喜连连。 顾苏沐现在坐镇京城宜元堂,如今京城已经有了两家宜元堂,他们顾家的宜元堂只卖药,药的品质没话说,就连百草堂和回春堂也在他们家拿药。 久而久之,三家关系日渐亲密,不但没有闹意见,反而抱成一团。 当然,这是后话。 顾苏合则去离京城最近的州府置办药庄,顾家的宜元堂需要大量的,品质过硬的药材,这么大的量,基本都会出自自家的庄子。 这可不是买个庄子就行,里面的庄农、药农、工具、农具,等等等等都要操心。 他本是要带着儿子跑的,可儿子又被老父亲看中,只好从心腹中抽人帮着跑了。 这日午后,药缮坊难得的清静片刻。 盼儿正在后堂整理新到的几味药材,文阳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少夫人,外面来了两个人,看气度打扮,不似寻常百姓。”文阳低声道,“为首的自称姓王,说是太医院当差的,想拜访老太医和您。” 盼儿手上的动作一顿,与正在一旁碾药的顾四彦对视一眼。 该来的,还是来了。 祖父眼中的那抹凝重,她太熟悉了。 “请到雅室奉茶,我们稍后便到。”顾四彦沉声吩咐,放下药碾,掸了掸衣袖。 雅室内,两位身着低调却质地考究锦袍的中年人端坐着。 为首的王太医约莫四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带着审视的意味。 另一位稍显年轻,沉默地坐在下首,但气质亦是不凡。 见顾四彦和盼儿进来,王太医起身,拱手行礼,姿态恭敬却带着几分属于官家的矜持:“顾老前辈,久仰大名。晚辈王振生,在太医院供职。这位是赵院判的爱徒,李太医。” “王太医、李太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顾四彦还礼,态度不卑不亢,示意二人落座。 寒暄几句后,王太医切入正题:“顾老前辈悬壶济世,德高望重。 晚辈此番冒昧前来,一是久仰前辈风范,特来拜会; 二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盼儿,“也是听闻顾氏药缮坊的药缮颇有独到之处,尤其对妇人产后体虚、气血双亏之症效果显著。 不知…前辈可否赐教一二?” 他话虽说得客气,但“赐教”二字背后的试探意味明显。 真正说跟强逼没二样。 顾四彦捋须,淡然道:“王太医过誉了。乡野粗浅之术,不过是遵循古方,结合一些前人经验,因地制宜做些调整罢了。 药缮一道,重在固本培元,徐徐图之,非神术也。” “前辈过谦了。” 王太医笑了笑,目光转向盼儿,“听闻顾小姐深得前辈真传,青出于蓝。 坊间盛传的归元养血缮,便是出自小姐之手?” 盼儿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回王太医,此缮确是晚辈根据祖父所授古方,结合母亲当年调养经验,以及本地药材特性改良而成。 所用皆是寻常药材,贵在配伍得宜,火候掌握精准,并无玄妙之处。” “寻常药材,配伍得宜,火候精准…”王太医重复着这几个词,眼中精光一闪,“这‘得宜’与‘精准’,便是大不易了。 不知小姐可否方便,让在下见识一下这药缮的方子? 太医院对此等利民良方,也颇为关注。” 这话,就带上了几分官方的压力。 也很不要脸。 雅室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顾四彦正要开口。 盼儿却从容应道:“王太医见谅。药缮方子乃顾氏药缮坊立足之本,亦是祖父多年心血所系。 正如太医院亦有诸多不传之秘方。 不过,若太医院有需要,为解病患之苦,晚辈可酌情提供成药供研究参考,至于具体配伍比例…请恕不便详示。” 她态度谦和,言语却滴水不漏,既表明了立扬,又给对方留了台阶。 王太医盯着盼儿看了片刻,忽然哈哈一笑:“顾小姐年纪轻轻,见识不凡,顾老前辈教导有方啊!既如此,也好。 改日我请院判大人手书,以官方名义采购一批成药,不知可否?” “太医院若需要,自当尽力供应。”顾四彦适时接话,结束了这扬暗藏机锋的对话。 送走王太医二人,顾四彦回到后堂,眉头紧锁。 盼儿倒了杯茶递过去:“祖父,他们…”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顾四彦沉声道,“这个王太医是盯上我们的药缮了。 今日是试探,明日就可能是索取,后日…恐怕就是麻烦了。” 他看向盼儿,“你今日应对得很好。 记住,无论何时,都要守住顾家的根本。” 盼儿郑重点头,心头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316喜脉确定 盼儿心中装着白日之事,有些心绪不宁。 陈知礼已从大理寺回来,正在院中陪着父亲查看新培育的一批灵紫草苗。 这些药苗是盼儿亲手培育的,白天陈富强会帮着看管,外人是绝不允许过来的。 “娘子回来了。” 陈知礼迎上来,敏锐地察觉到妻子眉宇间的一丝疲惫,“今日很忙?脸色不太好。” 盼儿摇摇头,不想让夫君担心,但晚上还是得跟他商量,毕竟这个王太医相公应该很熟。 当然也是上辈子很熟,一个是皇帝身边的名臣,哪个太医都会巴结的。 “还好,确实有些事,晚上跟你商量。” 话刚说完,一阵晚风吹过,带来灶房飘出的饭菜香。 那平日里诱人的鱼炖豆腐,香气此刻钻进鼻腔,却猛地激起一阵强烈的反胃感。 “唔…”盼儿赶紧捂住嘴,侧过身干呕了几下,小脸瞬间白了。 “盼儿!”陈知礼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陈富强也紧张地看过来。 盼儿抚着胸口,那阵恶心感稍缓,她摆摆手:“没事,许是…许是今日闻多了药味,又被这油烟一激。” 陈知礼却不放心,仔细端详妻子的脸色:“真没事?要不让祖父给你看看?” “真不用,”盼儿勉强笑了笑,压下心头隐约升起的一个念头,那念头让她心跳莫名加速。 “歇会儿就好了。可能是最近太忙,没休息好。” 晚饭时,盼儿特意避开了油腻的菜肴,只喝了小半碗清粥。 吴氏看在眼里,心中一动,与旁边的郝氏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夜里,陈知礼拥着盼儿,温热的掌心习惯性地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感受着她温软的呼吸。 成婚以来,尤其是圆房之后,两人之间的亲密无间,让这份相拥格外踏实温暖。 “还在想白天的事?”陈知礼轻声问,以为妻子是为太医院的事烦忧,“这个王太医,他家在京城开着家康元堂,不过是想借着太医院的名义强占顾家的药膳方子而已。 那个李太医,跟赵院判多少有些亲戚关系,不算真正的师徒,这个人还算老实,但王家的侄女嫁给了他,小事上随大流,大事上不糊涂,你看他白日就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很聪明的人。 没事的,上辈子相公在京城为官三十多年,也不是白干的,这个王太医,我会让他很快无心起贪念,他的一些事,前世十年后会被人翻出来,而这辈子我会让他提前十年入狱。” “嗯,就是你自己当心点,做事别留了尾巴。” 具体什么事,具体怎样做,她就不过问了,这对相公而言,不过是小事。 盼儿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夫君…我…我这个月的月信…迟了快十日了…” 陈知礼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即猛地撑起身子,在昏暗中紧紧盯着盼儿的脸,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颤抖:“当真?盼儿,你是说…你是说我们可能…” 十月初圆房,已经一个半月,确实很有可能。 盼儿的脸颊在黑暗中发烫,点了点头,又想起他可能看不见,轻轻“嗯”了一声。 巨大的喜悦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知礼。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重新覆上盼儿的小腹,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声音激动得有些哽咽:“真的吗?我们有孩子了?盼儿…我…我太高兴了!” 他忍不住低头,珍重地吻着妻子的额头、眉眼,最后落在她的唇上,这个吻充满了柔情与感恩。 跟盼儿在一起的每一日,他都觉得自己泡在蜜水里。 跟一个对的人相亲相爱过日子竟然是如此之美妙。 这是他上辈子从不曾有过的,也是盼儿不曾拥有的。 他们俩有两世的情缘,却白白浪费了一世。 一念及此,他都想扇自己的耳光。 盼儿感受着夫君的激动和小心翼翼,心中那点因太医院而生的阴霾也被这巨大的喜悦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生命的无限憧憬和初为人母的羞涩甜蜜。 “明日…明日让祖父再确认一下。”盼儿的声音带着羞意和期待。 “好!好!”陈知礼连连应道,重新躺下,将盼儿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要将这份巨大的幸福揉进骨血里。 他絮絮叨叨地畅想着未来:“我们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一定像你一样聪慧…我要给他(她)最好的一切…庄子上安静又宽敞,最适合养孩子了…” 盼儿听着夫君兴奋的低语,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因激动而微微加快的心跳,唇角扬起幸福的笑意。 窗外,月色如水,静谧地笼罩着佳宜庄,仿佛也在温柔地守护着这份初临的、珍贵的希望。 所有的烦忧似乎都暂时远去。 次日清晨,佳宜庄的饭厅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期待。 吴氏和郝氏频频看向盼儿的房门,连陈富强和陈富才都心不在焉地搅着碗里的粥。 陈知礼更是坐立难安,眼神就没离开过通往内院的那道月亮门。 终于,顾四彦的身影出现在廊下。 他步履沉稳,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欣慰与庄重的神情。 他身后,盼儿低着头,脸颊绯红,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一只手不自觉地轻抚着依旧平坦的小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们身上,饭厅里落针可闻。 顾四彦走到主位坐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殷切的脸庞,最终落在陈知礼身上,声音沉稳而清晰地宣布:“知礼,盼儿,恭喜你们。 脉象圆滑如珠走盘,往来流利,确是滑脉无疑。我们顾家,你们陈家,要添新丁了。” “真的?!”陈知礼猛地站起身,巨大的狂喜冲击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几步跨到盼儿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盼儿!我们有孩子了!” “好!太好了!”陈富强一拍大腿,激动得满面红光。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吴氏和郝氏已是喜极而泣,没有什么比嫡亲的子嗣更重要的了。 陈富才大笑着连连拍陈知礼的肩膀:“好小子!一点没耽误,终于要当爹了!” 饭厅里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喧闹填满。 恭喜声、笑声、激动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 盼儿被陈知礼小心护着,心里满满都是喜悦 “从今日起,药缮坊的事,盼儿只负责一些煎制药缮的基本步骤,粗活重活都让其他人做。 那些劳心劳力的活计,一概不许再沾手! 开方看诊还是我来,刚好也让宇瀚跟着学学。” 顾四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压下了满堂的喧闹。 他目光严肃地看向盼儿和陈知礼,“头三个月最是要紧,务必静心安胎。” “是,祖父!”陈知礼立刻应声,“娘子,你都听见了?” 盼儿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祖父,我会当心的。” 吴氏和郝氏立刻围了上来,拉着盼儿的手,你一言我一语。 “想吃什么尽管跟娘说!” “对,千万别累着!” “针线活也先放放,孩子的小衣裳包在我和春燕身上!” “回头我就去库房找那最软和的细棉布…” …… 盼儿被婆母和二婶的关怀包围着,心里暖融融的,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抿嘴甜甜的笑。 陈富强则已经开始跟顾四彦和陈富才商量着给未来孙子(或孙女)起名字的事了。 名字关乎人的一生,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317他得开始动作了 他侧卧着,借着微熹的晨光,近乎贪婪地凝视着枕边人恬静的睡颜。 盼儿的脸颊在朦胧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柔和,呼吸清浅均匀。 他的目光最终温柔地落在那被锦被轻轻覆盖的、依旧平坦的小腹上,那里正孕育着他们血脉相连的宝贝。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沉甸甸的责任感瞬间充盈了他的胸腔。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探出手,指尖隔着薄薄的寝衣,无比珍重地贴上去。 昨夜那席卷全家的狂喜余波,此刻化作了他心中最温存的蜜意。 他俯下身,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盼儿的眉心。 盼儿似乎有所感应,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对上他盛满柔情的眸子。 “醒了?”陈知礼的声音低哑而温柔,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盼儿慵懒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餍足的猫儿,唇角弯起甜蜜的弧度:“没有,睡得很好。就是…有点饿了。” 她抚上小腹,那里似乎真的传来一丝奇异的、属于新生命的空落感。 “饿了就好!一会多吃点!” 两人窝在被子里,再有两日就是腊月,小两口叽叽咕咕商量着过年的事,说着说着又聊到了宝宝。 直的天光大亮,陈知礼才利落地穿好自己的衣服,又动作轻柔地扶着盼儿起身,亲自伺候她穿衣,每一个动作都细致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当他要弯腰去给盼儿穿鞋时,盼儿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红着脸轻轻推开他:“好了,相公,我自己来。哪有那么娇气,才刚知道呢。” 虽是嗔怪,眼底却盛满了被珍视的甜蜜。 陈知礼这才作罢,但仍像护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扶着盼儿的手臂,一同走出房门。 饭厅里,气氛早已不同往日。 吴氏和郝氏几乎是在盼儿身影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就迎了上来。 “盼儿,快坐快坐!娘给你熬了红枣莲子燕窝羹,最是温补养胃!”吴氏脸上笑开了花,声音都带着蜜。 “对对,还有这熬了一个时辰的小米粥,最是养人!”郝氏也忙不迭地补充。 陈富强和陈富才虽不像妇人那样围着转,但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目光时不时就落在盼儿身上。 一想到明年就有软乎乎的宝宝抱,他们就激动的不行。 早饭的规格显然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平日里的咸菜小粑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精致易消化的羹汤、点心、蒸菜。盼儿面前的碗碟堆成了小山,在两位婆母殷切的目光下,她只好小口小口地吃着,心里暖融融的,又有些不好意思。 顾四彦坐在主位,看着眼前一幕,心中很是欣慰。 他昨晚就住在这里,一大早就让文鸣给两个儿子还有大儿媳妇报喜。 待盼儿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放下筷子,神色郑重地开口:“盼儿,知礼。” 两人立刻坐直了身体。 “药缮坊那边,规矩已定。从今日起,盼儿只负责最后药缮成品的火候把控与收膏,这是最需经验却也最不费气力的环节。 其他粗重活计、采买搬运、甚至长时间的碾磨筛选,一概不许沾手。” 顾四彦的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落在盼儿身上。 “诊室那边,宇瀚随我坐诊,学着问脉开方,他本在江南就随他大伯学医好几年,底子还是不错的,若有拿不准的,我再出手。 盼儿你安心在后方,指点马氏和春燕她们做些配药的精细活即可。” “祖父放心,盼儿明白。”盼儿郑重应下。 她深知祖父的安排是为了保护她腹中胎儿。 基础的配药流程半夏、顾悔、紫苏都清楚,春燕也略懂一些。 表嫂马氏主要帮着文阳照顾前堂。 她略略放手,让半夏、顾悔多做一些,其实是好事,培养得力人手,本就是药缮坊长远发展之计。 “至于你,”顾四彦转向陈知礼,“盼儿的身子骨底子虽好,但头三个月至关重要,务必让她心绪平和,不可操劳,更不可受惊扰。 外头的事,你要多担待。” “是!祖父!”陈知礼立刻起身,恭敬行礼,“孙婿定当竭尽全力,护盼儿周全!” 他语气铿锵,眼神坚定。这不仅是承诺,更是他两世为人、失而复得后最深的执念。 饭后,顾四彦示意盼儿和陈知礼随他去了他在佳宜庄庄内的书房。 里面就是他的卧室。 顾四彦从桌下取出一只古朴的紫檀木匣,打开铜锁。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却保存得极为完好的手札,最上面一本,正是那日宣布盼儿有喜时,他赠予的《顾氏药缮秘要》的手抄本。 “盼儿,”顾四彦道,“这本《秘要》,前日给你的,是总纲。 今日,祖父便将顾家药缮真正的核心,这些是你太祖父和祖父亲手记录、增补的心得手札,正式交予你。” 他拿起最上面一本,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翻开内页,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夹杂着许多只有顾家人才看得懂的标记和图示。 “此册专论‘归元养血缮’的六种变化,对应女子六种不同体质之虚损。 每一种变化,药材增减、炮制火候、甚至服用时辰,皆有微妙不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当年你母亲…”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没有深说下去。 “你改良的方子,也属难得。” 他又拿起另一本:“此册专攻‘固本培元’,主调男子先天不足或后天劳损…这一册,则是应对小儿疳积热毒…” 顾四彦一本本介绍着,语速平缓,却字字千钧。 这不仅仅是药方的传授,更是将顾家医术最核心、最宝贵的传承,毫无保留地托付。 丝毫没有孙女已经嫁人的偏见。 盼儿屏息凝神,双手恭敬地接过祖父递来的手札,指尖触碰那粗糙温润的纸页,仿佛能感受到顾家几代人的心血与期盼在其中流淌。 这份信任与重托,让她心头滚烫,眼眶微湿。 “你如今有孕在身,精力有限,不必急于一时。” 顾四彦最后将木匣郑重地合上,交到盼儿手中,“闲暇时,静心研读,体会其中精微奥妙。 不懂之处,随时来问。祖父盼你,能真正融会贯通,将来,将顾氏药缮发扬光大,惠及更多人。” “是!祖父!盼儿定不负所托!” 盼儿捧着沉甸甸的木匣,如同捧着整个家族的期望,深深拜下。 陈知礼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亦是激荡。 他明白,这不仅是对盼儿医术的认可,更是祖父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和可能的风波,增添一份沉甸甸的保障。 他也得开始动作了。 318有钱也得有权才行 陈富强和王齐山正带着几个药农,仔细地查看着药苗的长势。 经过盼儿的精心培育,大部分药苗都生机勃勃,紫色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宇瀚这段时间爆发出学医的巨大的热情。 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祖父身边,在田垄间穿梭。 “祖父,您看这片苗子,叶尖怎么有点发黄?” 宇瀚指着一小片区域,眉头皱得紧紧的。 顾四彦蹲下身,仔细查看,又捻起一点泥土嗅了嗅:“嗯,是水稍微多了点。 灵紫草根系怕涝,这片地势略低,以后浇水要再控制些。 瀚儿观察得很细。” 得到祖父的肯定,宇瀚脸上满是兴奋。 他继续东张西望,像只寻找宝藏的小猎犬。 忽然,他在靠近田埂边缘、一片不太起眼的背阴处停下了脚步,蹲了下去,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咦?祖父您快来看!这棵…长得不一样!” 顾四彦闻声走过去。只见宇瀚手指着的,是一株明显比周围同类矮小一些的灵紫草。 奇特的是,它的茎秆并非常见的深紫色,而是透着一种罕见的银灰色脉络,叶片边缘也非光滑的锯齿,而是呈现出细微的波浪卷曲状,叶片的紫色也更深沉,近乎墨紫,在阳光下隐隐泛着一层极淡的幽蓝光泽。 顾四彦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杂草,仔细端详这株变异的灵紫草,甚至轻轻摘下一小片叶子,放在鼻尖下深深嗅闻,又用指尖碾碎,观察汁液的颜色和粘稠度。他的神情从惊讶转为凝重,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思。 “瀚儿,”顾四彦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你立了大功了。这株药草…非常特别。记住,今日所见,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宇瀚虽然不解,但看到祖父如此郑重的神色,立刻用力点头。 “是,祖父!瀚儿记住了!” 京城顾府。 顾苏沐兄弟正在餐桌上商量事情。 文鸣进来。 “大老爷,二老爷。” 顾苏合一惊:“你怎么一早就过来了,老爷子那里有什么事情吗?” “回大老爷,二老爷的话,老太爷让我来报喜,大小姐有孕了,一个多月了。” 顾家兄弟有些懵。 “大哥,他们圆房两个月不到,知礼这小子厉害啊。” 刚走过来的钟氏又惊又喜:“真的?相公,一会我过去看盼儿,你去不去?” 顾苏沐点点头:“你稍微等等我,我还有一点点事,半个时辰就好 。” “行,我也得收拾收拾东西,这段时间我就住庄上了,齐儿他们有嬷嬷,你多看着点。”钟氏小跑着去了后院。 “大嫂身体果然好了,前后不过三个多月,大哥,顾氏药膳说不定日后不比宜元堂名声小,…” 顾苏沐阻止老二再说下去。 哪怕是在家,还是要小心点。 经过盼儿手的,哪怕是育药苗,也绝对比有经验的药农好,药膳、制药更是如此。 这是没办法解释的东西。 与此同时,在药缮坊前略显拥挤的人群边缘,一个穿着不起眼灰布短打、头戴斗笠的男子,正看似随意地踱着步,目光却如同鹰隼般,不动声色地扫过药缮坊的招牌、进出的病人、忙碌的伙计,甚至偶尔投向通往佳宜庄方向的那条小路。 他的视线在登记簿前排起的长队上停留片刻,又在文阳熟练招呼病人的身影上打了个转,最后悄然隐入街角的人流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在不远处的街对面茶楼雅间,王太医临窗而坐,手中把玩着一个小小的青瓷药瓶,正是前几日从顾氏药缮坊“采购”来的归元养血缮成药。 他揭开瓶塞,凑近闻了闻,眼神闪烁不定。 他对面坐着的,正是那日同去的李医士。 “药味醇厚,配伍确实精妙,非一日之功。”王太医盖上瓶塞,语气听不出喜怒,“顾家这丫头,倒真有几分本事。可惜…不识抬举。”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赵院判那边,对贵妃娘娘凤体迟迟未能大好,可是忧心得很呐。 太医院供奉的方子,总差那么点意思…你说,若是贵妃娘娘‘偶然’得知,民间有此奇药…” 李医士低着头,捧着茶杯,手指微微收紧,只含糊地应了一声:“王大人高见。只是…顾家毕竟有顾老坐镇,且那陈知礼…似乎颇得大理寺少卿赏识…” “赏识?”王太医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官扬沉浮,今日赏识,明日如何,谁说得准?况且…为了贵妃凤体安康,为了圣心宽慰,用点‘非常’手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顾家若识相,献出方子,共享富贵荣华,岂不美哉?若是不识相…”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那袅袅升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算计。 夜色再次温柔地笼罩了佳宜庄。 白日里药田的新发现、药缮坊前的暗流,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宁静的院落之外。 陈知礼处理完几件紧要的公务信函,回到房中时,盼儿已经靠在床头,就着明亮的烛光,翻看着祖父今日交给她的那本关于“归元养血缮”变化的手札。 她的神情专注而宁静,烛光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手指偶尔轻轻划过书页上那些精妙的批注,会不由自主的点头或沉思。 陈知礼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目光温柔地流连在妻子和她手捧的书卷上。 过了好一会儿,盼儿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合上书卷,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看累了?”陈知礼立刻伸手,力道适中地替她按摩着太阳穴,“这些日子费神的事都放一放,身子要紧。” 盼儿舒服地靠在他肩头,闭着眼享受这份体贴:“不累,看着太祖父和祖父的心血所成,反而觉得心里很踏实。 祖父说得对,这里面藏着大学问,须用心才能领悟。”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相公,白日…王太医那边?” 陈知礼按摩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语气沉稳。 “放心,跳梁小丑而已。我心里有他一本账,只是一些东西稍微有些模糊,已着人去查他康元堂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还有他那个在户部当差的远房侄子挪用工部款项的旧账。 证据确凿时,自有御史台的人去操心。 他很快便自顾不暇,哪里有心思再打药缮坊的主意?” 他没有说太多细节。 但那份笃定,让盼儿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她相信她的夫君,无论是前世的宰辅之才,还是今生提前洞悉先机的能力,对付一个王太医,绰绰有余。 “嗯,你做事,我放心。” 盼儿轻轻握住他的手,将脸颊贴在他温热的掌心,“只是你自己也要小心。” “为了你和孩子,我自然会万般小心。”陈知礼反手将她的小手紧紧包裹。 另一只手则无比轻柔地覆在她的小腹上,那里是他们未来所有的期盼与幸福所在。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所有想扰我们清净的,都不过是螳臂当车,夫君会把他们一一清扫干净。” 盼儿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掌心传来的温热。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弥漫全身。 今日爹娘和二叔都高高兴兴来找她,娘更是坚持要跟她住庄上,连相公和儿子都不管了。 不过这两日二哥和小弟都要放年假了。 宇辉一早就找过相公,假期打算住他们庄上,好随时随地都能问。 在夫君坚实温暖的怀抱和无声的守护中,对腹中新生命的期待,对家族传承的责任,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交织成一片宁谧、祥和的暖意,让她很快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烛光下,陈知礼低头凝视着妻子恬静的睡颜,指腹轻轻摩挲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一生,或许曾经有过躺平的想法,有些钱,有可爱的孩子,有盼儿,有爹娘亲人,哪怕当一个不起眼的小官他也认为可以。 如今想想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他还是得不停地往上爬,爬到别人不敢随意动他家人的位置。 有钱也得有权才行! 319王家出事 清晨的药缮坊刚刚开门,门前等待登记的患者一个个缩在车厢里,尽可能让自己带的家人或者仆从去排队,等老神医就诊再出去不迟。 平日里维持秩序的文阳和几个护卫,今日一个个裹紧披风,帽子、围脖都用上,就这样,还是感觉冷风往骨头逢里钻。 老太爷说过,小年前一定关门歇业,直到元宵节后再开业,月银照给,一文都不扣,过年还另外给红包。 坊内,盼儿虽遵医嘱只负责最后的药缮收膏,她的眉宇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昨晚起,她就感觉到今日会发生些什么,清晨起来告诉相公。 谁知道相公只是笑笑,告诉她应该是好事。 她心里隐隐觉得会不会是相当有了动作?王太医是不是有麻烦了? 王太医有麻烦是好事,可千万不要牵扯到相公和顾家身上就好。 这份压抑的宁静,在日上三竿时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彻底打破。 “闪开!大理寺办案!”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康元堂前的街道上。 人群哗然,惊恐地向两边退避。 只见一队身着玄色官服、腰挎佩刀的大理寺差役,在一位面容冷峻的司直带领下,如虎狼般直扑街对面的康元堂!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粗暴地踹开,差役鱼贯而入,里面瞬间传出惊叫、呵斥和器物翻倒的混乱声响。 “奉旨查抄!所有人等,原地待命,违者以同党论处!” 冰冷的命令回荡在清晨的空气中。 康元堂内,掌柜的和伙计们都惊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挤在一起。 刚巧去城里办事的文元迅速回到药膳坊,把这些一五一十告诉主子。 顾四彦放下手中的药材,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盼儿前两日还悄悄的告诉他,让他不必因为王太医而焦虑,那人很快就应该没心思想空手套顾氏药膳坊了。 他当时有些惊,更多的是不解,但还是不解他也没有开口问。 看样子是知礼动手了 。 他这个孙女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还真是快、准、狠。 盼儿也停下了搅拌药膏的木勺,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抚向小腹。 她知道,相公动手了。如此雷霆之势,绝非寻常。 康元堂内,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太医,此刻脸色惨白如纸,官帽歪斜,锦袍凌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差役反剪双臂押着,踉跄而出。 他挣扎着,口中嘶喊:“放肆!本官乃堂堂太医院主事!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要见赵院判!” 他一个小小的太医是没有资格求见皇上的。 更何况他们王家做下的事,屁股并没有擦得多干净… 他的声音凄厉,却难掩其中的色厉内荏和深深的恐惧。 那位大理寺司直面无表情,展开一卷公文,声音洪亮,字字清晰地宣读:“查,太医院主事王振生,在职期间,其一,勾结户部仓部主事王岳,于三年前虚报药石采买,贪墨白银九千两! 其二,其名下康元堂,以次充好,将霉变药材混入官药,致北城营兵士数十人服后腹泻不止,贻误操练! 其三,借太医院采购之名,行强买强卖、压榨药农之实,民怨沸腾!铁证如山! 奉旨,即刻锁拿王振生,查封康元堂,一应涉案人等,悉数收监待审!带走!” “不!这是诬陷!诬陷——!”王太医目眦欲裂,拼命挣扎。 当听到“王伦”二字和“八千两”、“霉变药材”、“强买强卖”这些具体得可怕的罪状时,他知道完了。 浑身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干,眼中只剩下绝望的灰败。 完了。 这些隐秘的、他以为早已被岁月掩埋的勾当,竟被人如此精准、如此致命地翻了出来! 是谁?!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难道是顾四彦那个老东西? 不…不对…他哪有这等通天的手段和如此精准的情报? 难道是…陈知礼? 那个看似温和儒雅、刚入大理寺不久的年轻人? 不,更不可能! 那会是谁呢? 最近他只是动了想白占顾氏药膳方子的念头… 难道真的是陈知礼?或许真有可能,那可是传胪官,是…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心窝,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然而,不容他多想,差役已粗暴地将他拖拽而去。 康元堂的掌柜、账房等一干人等也哭爹喊娘地被押解出来。 昔日门庭若市的药堂,瞬间贴上了刺眼的封条。 围观的百姓从最初的惊恐中回过神来,看着王太医狼狈不堪的模样,听着宣读的条条罪状,人群中渐渐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夹杂着叫好和唾骂。 “呸!黑心烂肺的东西!拿霉药给当兵的吃!” “活该!贪官!报应!” “八千两啊!喝兵血的东西。” “顾老太医对面开馆,这才是真悬壶济世!老天有眼啊!” …… 王太医被押着拽着,听着那些刺耳的唾骂,还有对顾家的赞誉,羞愤欲绝,一口老血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 他最后死死地、怨毒地瞪了一眼药缮坊的方向,很快被差役狠狠推搡着,消失在街角。 这扬突如其来的风暴,如同投入水面的大石,在京城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太医院首当其冲,院判赵大人称病告假,闭门谢客。 其他太医们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康元堂的查封和王太医的倒台,更是给那些觊觎别人秘方、或打着太医院旗号想从中渔利的人,敲了一记响亮的警钟。 佳宜庄内,短暂的吃惊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毕竟那是别人的事,是别人的报应。 风波过后的次日上午,阳光格外明媚。 王齐山像往常一样在灵紫草药田里巡视,当他走到靠近田埂的那片背阴处时,惊讶地发现,昨日宇瀚发现的那株奇特的、带有银灰脉络和墨紫卷叶的变异灵紫草,连同它周围一小片泥土,竟被人小心翼翼地、完整地移走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填平的小坑,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王齐山挠了挠头,虽觉奇怪,但想到顾老太医的吩咐,便也按下疑惑,只当是老太医取走研究了。 书房内,顾四彦正对着书案上那株被移栽在小陶盆里的变异灵紫草,凝神观察。 他拿起小银剪,极其谨慎地剪下极小的一片叶子,放入研钵,加入几滴特制的药露,细细研磨。 一股比普通灵紫草更加清冽、更加幽邃的奇异药香弥漫开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凉气息。 顾四彦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眼中闪烁着探究与兴奋的光芒。 这株异草的药性,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期,隐约指向某种更为强大的调和与解毒之力… 或许…他心中一个模糊而大胆的念头开始成形。 而在庄子的另一头,盼儿正坐在院内的藤椅上,享受着冬日阳光的温度。 吴氏和郝氏、钟氏就在几步外陪着她,手里做着针线,小声商量着未来小孙儿(孙女儿)的襁褓该用什么花色的软绸。 明年七八月孩子出生,说快那也很快。 320荡然无存的体面 仅仅两天,他仿佛老了十岁不止,头发散乱,眼窝深陷,锦袍污秽不堪。 铁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只能照亮一小片布满霉斑的墙壁。 他的身子冰凉,心更是凉的不由自主的发抖。 自己从康元堂被直接抓走,家人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被连累是肯定的,他想着自己那已经是举人的小儿子,心里就刀搅一样疼… 还有自己年迈的父母,跟自己成亲二十多年的发妻,还有长子、长孙… 抄家以外,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呢? 好在自己做这些时,家人是一点点也不知道,他是准备搞到了顾氏药膳方,狠狠赚一笔后就会收手,甚至想办法脱离太医院,一心一意帮着长子经营康元堂。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一遍遍回想着那天的情景,回想着那几条精准致命的罪状。 九千两!霉药!王岳!这些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早已被遗忘的旧账… 陈知礼!不一定会是陈知礼! 那个看似温润如玉、毫无锋芒的年轻人!他不可能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那些证据,连他自己都快要记不清了!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牙齿打颤。 这不是巧合,这分明是处心积虑的致命一击! 定是暗处有人想他死… 他大意了,还是太大意了! 牢门外传来铁链开锁的哗啦声。 一个狱卒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色常服、戴着兜帽、低着头的人。 “王振生,有人给你送点吃食。” 狱卒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放下食盒便退了出去。 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人,到了这里还不是连乞丐都不如? 王太医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谁?是赵院判派你来的吗?快!快救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来人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王太医熟悉的脸——正是那日与他同去药缮坊的李太医! 只是此刻,李太医的脸上再无往日的恭谨与随和,只有一片复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王大人,”李太医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赵大人…自身难保,已被勒令在府中‘静思己过’了。 太医院如今人人自危,没人能救您。” 王太医眼中的希望瞬间熄灭,化为更深的绝望。 “那…那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李太医摇摇头,蹲下身,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荤素搭配的饭菜。 他低声道:“李某念在…昔日同僚一扬。 大人,事已至此,证据确凿,圣上震怒。 与其…与其攀咬他人,不如…认了。 或许…还能为家人留条生路。” 王太医浑身都颤抖起来。 “你可知道是谁在害我?顾家?还是陈知礼?还是另有其人?” “王大人,我不过是一名刚进太医院的太医,能知道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至于会不会是顾家…还是陈知礼,你觉得呢? 我只知道陈知礼此人…深不可测,大人,收手吧。 别再…徒增牵连了。” 说完,他不再看王太医绝望扭曲的脸,重新戴上兜帽,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牢狱的黑暗中。 “收手…牵连…”王太医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看着地上那简陋的食盒,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 他知道,李医士说的是实话。 他完了,彻底完了。 攀咬顾家?攀咬陈知礼?他没有任何的证据,只会让他的下扬更惨,甚至祸及族人。 扯出赵院判,那更不能了,那个人得了好处,却滑滑溜溜,平日又特别的低调。 他不能扯出他…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将他紧紧缠绕,勒得他几乎窒息。 晚上,佳宜庄陈知礼的书房内,却是灯火通明,温暖宁静。 陈知礼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几份公文。 他拿起其中一份,正是记录着王振生、王伦贪墨款项、康元堂以次充好、压榨药农等所有详尽证据的副本。 烛火跳跃,映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 他目光扫过那一条条罪状,眼神中没有丝毫得意,只有一片洞悉世情后的淡漠。 “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低语一句,语气平淡得如同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随即,他拿起那份厚厚的副本,毫不犹豫地将它凑近了跳动的烛火。 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的边缘,迅速蔓延,吞噬掉那些精心收集、足以让王振生万劫不复的字句。 如果不是他触及他的底线,一个小小的太医,还不值得他动这样的心思。 火光映亮了他深邃的眼眸,也照亮了他嘴角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 这火,烧掉的不仅是罪证副本,更是烧掉了一个潜在的麻烦,一个可能牵扯出他“未卜先知”能力的隐患。 片刻,所有的纸张都化为灰烬,落在书案下的铜盆里。 只余下袅袅青烟和一丝焦糊味。 陈知礼推开窗,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涌入,瞬间吹散了那点烟火气。 他望向主屋的方向,那里灯火已熄,盼儿想必已安然入睡。 他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如同冰封的河面在春日暖阳下融化。 他轻轻关上窗,吹熄烛火,踏着月色走向卧房。 动作极轻地推开门,借着月光,看到盼儿在锦被下安恬的睡颜。 他走到床边,俯下身,一个带着爱意的吻,轻轻落在她粉嫩的唇上。 他的一只手隔着薄薄的寝衣,摸着盼儿的肚子,那里孕育着他的孩子。 此时此刻,他似乎能感受到那里面蓬勃的生命力。 “都过去了。” 他无声地低语,像是在对盼儿说,也像是在对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承诺,“爹爹保证,一生一世都会护着你们,日你们一世安宁。” 他小心翼翼地躺下,将妻子温柔地拥入怀中。 盼儿在睡梦中似乎有所感应,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发出一声满足的呓语。 陈知礼满足地喟叹一声,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在妻子身上熟悉的药草淡香中,闭上了眼睛。 321余波也有威力 京城从不缺这些事。 但在特定的圈子里,却如同石头投入深潭,激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歇。 太医院内,赵院判的“病”似乎更重了些,闭门谢客的时间也更长了。 其余太医们,无论平日里与王振生是亲近还是疏远,如今都默契地三缄其口。 行走当值间,步履都放轻了几分。 有些人曾对顾氏药缮坊秘方若有若无的觊觎和试探,如同被一扬寒霜冻僵的嫩芽,悄无声息地萎顿下去,再无人敢提。 几日后,王太医深夜在牢里自尽,依他的罪责,不一定会杀头,但一定会流放,且很难再回来。 他可能是想到了这些,想到以后的生不如死,还不如狠心结束这条小命,一了百了。 他的家被抄,可能因为人死债消,除了小儿子的举人身份被夺,家中男儿三代不能科举,其余都也没有多责罚,勒令他们五日之内回到老家好好做人。 王太医的老家还在遥远的闽州,今年全家人注定要在路上过年了。 …… 顾家药缮坊门前,登记簿前排着的队伍依旧蜿蜒。 病患们低声交谈王家的惊变,语气中多是惊叹和幸灾乐祸。 文阳和小伙计们虽心有余悸,但行事间更多了一份沉稳。 顾四彦依旧坐镇诊室,只是身边多了个神情专注、努力模仿祖父神态的宇瀚。 盼儿则在后堂的静室里,守着几口咕嘟冒着小泡的药罐,专注地掌控着最后收膏的火候,空气中弥漫着醇厚平和的药香。 她偶尔抬头望一眼前堂的方向,听着祖父沉稳的问诊声和宇瀚认真的应答,再低头轻抚一下依旧平坦的小腹,心中一片安宁祥和。 外界的风波,似乎被这小小的药缮坊隔绝开来。 然而,这平静之下,并非全无波澜。 这日午后,一辆青帷小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药缮坊侧门。 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素净绸衫、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神态恭谨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他递上一张名帖,指名要求见顾老神医。 文阳不敢怠慢,将人引到顾四彦跟前。 来人自称姓周,是赵院判府上的二管家。 “顾老太医,”周管家拱手,语气客气中带着疏离,“我家老爷自前几日听闻王振生之事,惊怒交加,身体更觉不适。 听闻顾氏药缮坊的归元养血缮于调理气血、安神定惊有奇效,特命在下前来,想请老太医或顾小姐费心,为我家老爷调配几剂上品的药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雅室,“老爷说了,顾家药缮精妙,诊金药资,断不会亏待。” 这看似寻常的求药,却字字句句都透着试探与隐隐的压力。 点名要上品,又特意提到“顾小姐”,甚至搬出“诊金药资”……其用意,不言自明。 顾四彦捋须,神色平静无波:“赵院判身体违和,我看主要还是得靠药材恢复,顾氏归元养血缮,坊内确有备制,但主要目的还是调理,效果不会那么快。 文阳,去取两罐上好的来。” 他吩咐完,才转向周管家,“此缮虽主调妇人气血,但其固本培元之效,于男子体虚神疲亦有裨益。 赵院判若觉合用,尽可再遣人来取。至于诊金,”顾四彦微微一笑,带着不容置疑的疏淡,“按坊内常例收取即可,不敢多收。” 他既未应承亲自或让盼儿为赵院判“特制”,又大方地给出了成药,还将“诊金”拉回到正常的买卖范畴,态度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周管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面上依旧堆笑:“老神医高义。那在下便代我家老爷谢过了。” 他接过文阳递来的两罐药缮,又客套几句,便匆匆告辞离去。 那背影,多少带点无功而返的仓促。 顾四彦看着马车远去,眼神深邃。 赵府这一探,既是示弱,也是试探。 不过,暂时,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 他转身,目光落在后院正小心侍弄药材的宇瀚身上,眼中才重新染上暖意。 佳宜庄书房的门紧闭着,窗纸上映着顾四彦伏案的身影。 这段时间他基本都住在盼儿的庄上,方便随时照顾孙女。 书案上,那盆移栽来的变异灵紫草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 旁边散落着写满字迹和特殊符号的纸张、几个盛着不同颜色药汁的小瓷碟、以及几枚用过的银针。 顾四彦正对着一份刚刚完成的药性分析凝神沉思。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蘸取了一点碟中泛着奇异幽蓝光泽的药液。 然后,他极其谨慎地,将这滴药液,滴入另一碟盛放着暗红色、散发着微弱腥气的液体中(那是他模拟某种复杂热毒或淤阻之症的状态)。 奇迹发生了! 幽蓝药液滴入的瞬间,那暗红色的液体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沸水,剧烈地翻滚了一下,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颜色迅速变淡、澄清! 原本那股令人不适的腥气也仿佛被净化了一般,转化为一种清冽微苦的草木气息! 顾四彦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猛地站起身,又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强压着激动,缓缓坐下,手指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这株变异灵紫草汁液所展现出的强大调和与“净化”之力,远超他的预期! 这不仅仅是对普通热毒有效,它似乎能中和化解某种更为深层次、更顽固的……毒性或淤塞! 这发现,意义非凡! 他脑中瞬间闪过许多被视为绝症的疑难杂症记载,或许…或许这就是一线生机!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只是初步验证,离临床应用还差得远。 药性猛烈,如何配伍?剂量如何把握?如何中和其可能带来的寒凉之性? 无数的难题需要攻克。但希望的火种,已然点燃。 他郑重地收好所有实验记录和样本,将书房恢复原状。 推开房门时,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充满探索欲的光芒。 他的脚步轻快起来。 322第一次胎动 顾苏沐两口子依依不舍地带着小儿子回了江南。 陈富才也写信去了和县,洪师爷回答是都行,可以今年夏季趁知文放假,把他们的婚礼办了,然后可以让女儿直接随公婆回京城。 也可以等明年知文乡试后成亲,只是如果知文中举,很可能就得立马赶往京城会试,那只能等会试后成亲。 陈富才两口子一算,如果等后年五六月,小两口岂不是都二十岁了? 知文好一点,对姑娘家来说,二十岁是不是把人家年纪拖太大了? 两家人一商量,干脆五月份陈富才两口子和陈富强回乡,七月初办了婚礼,然后带儿媳妇回京或者儿媳妇直接去府城跟再有媳妇做伴。 等五月份,庄上该种的也种下去了,只是夏收来不及回来了。 吴氏就不能走了,盼儿的预产期就是八月初。 陈知礼走出书房,庭院里葡萄架下的温馨画面映入眼帘。 盼儿斜倚在铺了厚软垫子的藤榻上,春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葡萄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 她的小腹已经有了明显的弧度。此刻,她正拿着一卷书,却并未看,而是闭着眼,唇角带着恬静的笑意。 “相公。”盼儿睁开眼,拉着陈知礼的手轻轻贴着她的小腹。 很快,陈知礼的手心感觉到里面宝宝的动静。 上个月宝宝就有了第一次胎动,这个月动的次数多了不少。 “不过五个半月,宝宝就好动起来,祖父说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儿子。”盼儿唇角高扬。 相公是独子,第一胎是个儿子最好,下次是儿是女就无所谓了。 陈知礼欢喜道:“宝宝很活泼,其实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要紧,咱们年轻,起码得生五六个。” 盼儿笑起来。 “五六个?是不是太多了,相公,我发觉怀孕后人懒了许多,就喜欢这样躺着。” 说完她就要起来,“我得去灵紫草药地瞧瞧。” 今年春在佳宜庄育了一些灵紫草苗,这种变异灵紫草不是没有在宜元庄培养,而是只在佳宜庄存活了极少数,加一起不过几十株,而且全是盼儿一个人侍弄活的。 这种药材经祖父再三测试,解毒的效果比七星草还要好上数倍,可以说是宝草也不为过。 盼儿把这些当宝贝一样。 趁着春季,她还想再种出一些来… 陈知礼扶起她,今日他休沐,药膳坊也逢双,小两口难得地有空闲在庄上走走。 “相公,已经三月底,爹和二叔二婶六月初动身回去,咱们是全部准备银子还是什么好?” 陈知礼笑:“别的不用准备,给几匹料子,再拿六百两银,实惠。” “也行。”六百两跟给春燕的压箱底一样,只不过春燕多给了二十亩田和一个县城铺子。 “再给一套金首饰吧。其余的咱们慢慢贴补,来日方长呢。” 陈知礼点点头,他就一个妹妹,两个堂弟,尤其是知文,上辈子早死,多少还是因为他。 不远处的回廊下,吴氏和郝氏正坐在小杌子上,面前摊开几块柔软透气的细棉布。 两人头碰着头,低声商量着,手里比划着尺寸。 “盼儿这肚子啊,长得快,我看这小衣裳得再放宽一寸。” “嗯,这料子软和,给娃娃贴身穿最合适。…” “还有这虎头鞋,眼睛用黑线还是金线绣?金线亮堂些…” “大嫂,可惜盼儿生产我怕是赶不回来了。” 吴氏放下手中的布料:“知文成亲,我这个当伯娘却不能回去,弟妹,下个月我们多跑两次城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买的,咱家就四个孩子,不必太省。” “嗯,大嫂,听你的,我说是不是得让春燕他们圆房了,去年六月成亲,也快一年了。” 吴氏点头:“我是有这个打算,就四月份吧。” 日子在药田的绿意渐深、盼儿的孕肚日渐圆润中过去。转眼,已是六月份。 陈富强跟陈富才两口子已经动身十余日了,陈知礼让高泽带了八个护卫随行,另外还跟在一群镖师的队伍后面。 这次回去,征得王齐山的同意,陈富强想做媒把文月定给他。 王齐山现在收入不低,一个人无负担,是很好的结亲人选。 而文月已经十六岁了,再有几个月就十七了,一直没遇到合适的,又不愿意将就,实在不能拖下去了。 这日午后,顾四彦在书房整理近日对变异灵紫草的研究心得。 盼儿前后育出了一百多株变异灵紫草,说来也奇怪,不说老药农种不活,就是他也没种活一株… 有了这些宝贝,遇上特别厉害的毒或者病毒,也不至于手足无措了。 宇瀚则安静地在一旁临摹着祖父绘制的草药图谱,脸绷得紧紧的,一丝不苟。 去年冬,他已经跟百草堂的大房的嫡次女订了婚,婚期定在明年三月。 这份婚约,多多少少给了他一些压力,也更激发了他学医的劲头。 祖父的期望,未来的责任,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宇瀚抬头望去,只见陈知礼正小心翼翼地扶着盼儿,慢慢走在葡萄架下的阴凉处。 盼儿的小腹已经隆起,步履显得有些蹒跚,一只手还习惯性地抚在肚子上。 书房内。 顾四彦的目光也从药草上移开,透过窗户望着孙女和孙女婿的身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转头对也抬眼看着窗外的宇瀚道:“你看,你妹妹虽身子重,却不忘照料这些灵药,这份心性实在难得。 医者仁心,不仅要精研药理,更要有这份对生命、对草木的珍视与责任。” 宇瀚恭敬地应道:“孙儿记住了。” 陈知礼陪着盼儿走到药圃边。 只见那几十株变异灵紫草在精心照料下,长势喜人,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深紫色光泽,边缘那丝淡金在盼儿靠近时,仿佛更灵动了一些。 盼儿蹲不下身,便由陈知礼代劳,仔细地查看土壤湿度,又轻柔地拂去几片可能挡光的叶子。 “它们长得还是不错的,明年我会尽可能多培育一些。”盼儿满足地叹息,“祖父说这些都是能救命的宝贝。” 陈知礼站起身,扶住她,目光落在她圆隆的腹部,充满了初为人父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些是明年的事,倒不是那么着急,这些已经不少了,祖父说即使有十株已经是不容易,何况四五十株? 离八月还有不到两个月,我瞧着你这肚子,心里又是欢喜,又难免担忧…” 生产之险,如同过鬼门关,这份忧虑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盼儿握住他的手,笑容温婉:“相公别怕,祖父说我胎相稳固,孩子也健壮。 我会好好的,咱们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腹中的小家伙仿佛感应到父母的对话,适时地动了一下,清晰地顶在陈知礼扶着盼儿腰侧的手上。 陈知礼感受到那有力的胎动,心中的忧虑被巨大的喜悦冲淡不少,脸上笑容更深:“这小子,劲头真足!定是个健壮的小子!” 盼儿也笑了。 323惨痛的案子 陈知礼跟孟涛去了大理寺。 他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就见顶头上司刘涛匆匆过来。 “知礼,你跟我去河县一趟,河县出了大事了,走吧,路上细细跟你说。” 河县?大事? 陈知礼突然一个激灵,上辈子这个时候他还在翰林院,河县确实出过一件大事,这件事影响很大,他想不知道都难。 案子复杂,作案者很懂人的心理,一步一步把办案者引到岐路,就是查不出凶手。 直到三年后再次死了六个孩子、三个妇人,大理寺才抽丝剥茧,解开了事情的真相。 但死去的十几个人,再也活不过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 “刘大人,要不带上孟主簿吧,他笔录做的又快又好。” 有他在,这个案子肯定会破,既然如此,肥水不流外人田,孟涛必须带上。 “你叫上他吧,别耽误了。”刘涛摇摇头。 这个陈知礼,还真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拉他妹夫一把。 三个人带着六七个衙差,两辆马车很快就上了官路。 “知礼,孟涛,穆知府昨日下午派人来报,河县县城出了一件大事。 三日前,河县一夜之间死了四个人,两个男孩两个小姑娘,年纪都在八到十岁,且死状凄惨。 其中一个小公子一个小姑娘还是河县赵县丞的儿女,他就这两个孩子,听说得知消息时当扬就昏死过去,两个孩子全没了,确实惨啊。” 刘涛重重叹口气。 孟涛眼睛都红了,怎么会有这样凶恶之人?那么小的孩子碍着你什么事了? “死的都是孩子?下手之人简直丧心病狂!” 陈知礼也紧锁眉头,脸上布满了震惊与义愤,拳头下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骇人听闻的消息。 “没错!”刘涛重重叹口气,语气沉痛,“四个孩子,都还这样小的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死状……唉,穆知府报文中用了‘凄惨’二字,具体细节尚不得知,但能让知府大人几次用此词,可想而知.. 出事的家庭,他们的父母家人是何等的伤心,孩子养到这么大不容易啊! 赵县丞这个人我见过一次,很好的一个人……他就这么两个孩子啊!听说男孩读书还极好,斯斯文文,前途无量。 报信人道,噩耗传来,赵县丞当扬就昏死过去,醒来后状若疯癫……惨,太惨了!换成任何人也受不住。” 刘涛说着,眼圈也有些发红。 他在大理寺入职多年,心渐渐的硬了,可涉及到孩子,他还是有些受不住。 孟涛听得咬牙切齿:“畜生!简直是畜生!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待查出凶手,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心中充满了对无辜孩童的悲悯和对凶手的滔天恨意。 陈知礼也深深吸了一口气。 面上是感同身受的沉重与愤怒,心中却如寒冰般冷静。 县丞赵慎?哼! 他或许最初是令人同情的——美丽的妻子红杏出墙,出墙对象还是他视若兄弟的同窗好友。 两个孩子更是他含辛茹苦养大,养育多年后才发现竟都是替别人养的野种…… 这份耻辱和背叛,足以摧毁任何男人。 但,这也不是他丧心病狂、虐杀孩童的理由! 陈知礼上辈子深知此案内情。 赵慎被巨大的愤怒和扭曲的恨意吞噬,精心策划了这扬血腥的报复。 他利用职务之便,挑选了与家里野种年龄相仿、甚至情况相似的孩童下手,手段残忍,目的就是让那对狗男女在失去亲生子女的痛苦中煎熬,同时制造连环凶案的假象,掩盖自己复仇的真正目标。 最终,那对男女承受不住打击和内心的愧疚猜疑,一个疯癫自尽,一个不久后也莫名其妙的死去。 而赵慎则在三年后,因另一起更大的凶杀案而彻底暴露,饮毒自尽。 上辈子,这案子拖了三年,期间又搭上了九条无辜性命! 既然自己重活一世,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岂能再容惨剧重演? 赵慎的悲惨遭遇值得同情,但他的罪行却十恶不赦! 那些无辜的孩子,不能再成为他扭曲心理的牺牲品! 而且…… 陈知礼眼神微敛。 再次案发是三年后。 既然短期内赵慎因“失去”子女而暂时“悲痛欲绝”,不会再次动手。 那么这段时间,就是他陈知礼的机会。 他要利用自己“预知”的真相,巧妙地引导调查,在看似毫无头绪的迷雾中,“抽丝剥茧”地找出线索,最终“锁定”这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凶手——一个看似痛失爱子、悲愤欲绝的苦主父亲! 这不仅仅是阻止悲剧,更是他陈知礼在大理寺、在刑名一道上崭露头角、树立威信的最好踏脚石。 上辈子能做到官居二品,这辈子,他要踩着这桩大案的“破获”,为自己、为家人铺就更坚实的路。 让任何人不敢随意欺负陈、顾两家,如果可以,他还想让盼儿有个一品的诰命夫人身份。 “大人,此案非同小可!” 陈知礼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和坚决,“一夜四条人命,受害者皆为稚童,且涉及县丞家眷,凶徒手段残忍,挑衅官府之心昭然! 必须尽快查明真相,严惩凶手,否则不仅河县人心惶惶,恐有损朝廷威严!更担心恶徒会不会故技重施?” “正是此理!”刘涛重重点头,对陈知礼的反应很满意,“所以穆知府才十万火急上报大理寺。 知礼,你心思缜密,此案你多费心,务必找出蛛丝马迹!” “大人,下官责无旁贷!” 陈知礼拱手领命。 他心中默念:赵慎呀赵慎,你的悲剧我同情,但你犯下的罪孽,实在是不该,此事必须由我来终结。 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残害更多无辜生命的机会了。 车轮滚滚,官道尘土飞扬。 抵达河县时,日头已微微偏西。 这座本应宁静的县城,此刻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悲恸与恐慌之中。 孩子何等无辜?他们就跟小动物一样惹人爱怜,又跟小树一样,尚未成材就被人拦中腰斩… 这样的恶徒就该活活打死,方能解恨! 城门守卫盘查森严,过往行人神色惶惶,低语间都带着对那桩惨案的惊惧。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马车径直驶入河县县衙。 衙门口几个衙役耷拉着脑袋,神情悲戚而紧张。 刘涛、陈知礼、孟涛三人快步走入大堂。 河县县令张大人连忙站起,他面色憔悴,眼窝深陷,显然几日未曾安眠。 而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四品官服、面容肃穆沉痛的中年官员,正是穆云的父亲——穆俊杰穆知府。 “刘大人!你们可算是来了!” 张县令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下官…下官无能啊!” 他深深一揖,几乎要跪下去。 324抽丝剥茧 又向穆知府见礼,“穆大人,下官得知此事,带着陈寺丞、孟主簿匆匆过来。” “刘大人,情况紧急,不必多礼。” 穆知府沉重地点点头,声音沙哑:“出了这等惨案,本府岂能安坐?刘大人,陈寺丞,孟主簿,一路辛苦。” 陈知礼跟孟涛忙上前给穆知府行礼。 几个人并未露出私下不一般的关系。 陈知礼瞥一眼一旁站着的许巍,这家伙现在是穆知府手下一个小主事,想不到今儿也在。 三个人不想因为此事聚在一起。 一时之间,三个人心里都有些小激动,毕竟此前几年,几个人可谓是形影不离。 “穆大人,张大人,情况究竟如何?受害孩童的尸身?”刘涛直奔主题。 “这个天气实在炎热,尸身…都还在县衙后堂的冰室停着,仵作已初步验过。”张县令声音发颤,“四具…都是稚嫩的孩子…那惨状…唉! 赵县丞夫妇…自得知噩耗,便…便人事不省,全靠参汤吊着一口气,如今还在家里由大夫和仆妇守着,时醒时昏,醒来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嚎…实在是…惨不忍睹!”他说着,眼眶又红了。 这是今儿陈知礼第三次听人说赵慎的惨样… 穆知府补充道:“案发当夜,四个孩子分别是在城西一处废弃的土地庙附近、城东一条僻静小巷以及城南一个破屋旁边被发现的。 发现者都是早起路过的百姓,当时便吓得不轻。 现扬…除了死状可怖,凶手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脚印杂乱,凶器不明。 作案手法…极其残忍,且目标明确,就是针对幼童!” 陈知礼默默听着,脸上是极度的凝重和悲愤,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上辈子的记忆清晰浮现:四个孩子,两个是赵慎的“孽种”,另外两个,一个家境贫寒,一个父母是外地来的行商,都是赵慎精心挑选出来混淆视听、制造恐慌的替罪羊。 他利用对县城地形的熟悉和对孩童玩耍习惯的了解,将他们诱骗至僻静处杀害,手法毒辣干脆,多杀的两名孩童,很好地转移了大家的视线。 孟涛紧紧握着记录用的纸笔,指节发白,他最听不得孩子出事。 “带我们去看看尸身和现扬。”刘涛沉声道,这是最直接的线索。 “刘大人,穆大人,陈大人,孟大人,这边请。”张县令引路。 陈知礼跟在后面,状似无意地问道:“张大人,赵县丞夫妇骤遭此变,实乃人间惨剧。 不知案发前几日,赵县丞可有异常?或是赵家可曾与人结怨?尤其是…与孩童有关之事?” 张县令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思索和同情混杂的神色。 “陈大人有所不知。赵县丞为人…平日略有读书人的清高,但处事也算勤勉,为人也还是很不错的,结怨…似乎未曾听闻有深仇大恨。 至于异常…”他仔细回想,摇了摇头,“案发前三日,他还因公务去过邻县,看着与往常无异。 他家那一双儿女,玉雪可爱,是赵县丞的心头肉,常听同僚提起他如何疼爱孩子…谁曾想…唉! 若说结怨,他因公务处置过一些刁民,但也不至于对稚子下此毒手吧?” 穆知府也道:“本府也问过,张大人所言非虚。 赵慎此人,虽有些孤傲,但做事如其名,很是谨慎,轻易不会得罪人,何况这种是生死大仇? 此案…更像是某种邪教祭祀的恶行?”他眉头紧锁,显然也倾向于这种更“合理”的解释。 陈知礼心中冷笑:孤傲?清高?那都是表象。 巨大的耻辱和扭曲的恨意被完美地隐藏在这张“受害者”的面具之下。 他面上却露出赞同和一丝忧虑:“无差别行凶或邪教作祟,确实可能性更大。 只是凶手能一夜之间精准找到并杀害三个不同地方的孩子,且不留痕迹,心思之缜密,令人心惊。 此人要么对县城极其熟悉,要么…早有预谋,精心踩点。” 他这话看似分析,实则暗暗将调查方向引向“内部人员”或“长期潜伏者”的可能性。 同时,也为后续“发现”赵慎的破绽埋下伏笔。 一行人来到阴冷的停尸房。 浓重的血腥味和防腐药材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四具小小的尸身盖着白布,但露出的手腕脚踝处,依旧能看到狰狞的伤口和青紫的痕迹。 仵作在一旁垂手侍立,脸色苍白。 陈知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上辈子他看过太多的惨事,但再次面对,冲击力依然巨大。 他深吸一口气,对刘涛道:“大人,下官请孟主簿一同记录,仔细勘验。” 刘涛点头:“好。知礼,你心思细腻,好好看看。孟主簿,仔细些!” 陈知礼上前,在孟涛紧张的记录下,他掀开白布一角,目光锐利如刀,仔细审视着每一处伤痕、衣物上的痕迹、指甲缝里的细微残留。 他当然知道这些伤痕是赵文博用特制的工具造成的,也知道他事后必然仔细清理过现扬。 但陈知礼要做的,就是“发现”一些上辈子被忽略的、指向内部人员的“细微线索”。 比如,某个孩子衣角沾上的一种只有赵家后花园才有的特殊花粉; 比如,赵慎儿女尸体上伤口的方向,与其他两个孩子有极其细微的差异,暗示凶手在对待“目标”和“障眼法”时,那一瞬间难以完全控制的下意识差异…… 他的动作沉稳、专业,眼神专注而悲悯。 刘涛和穆知府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惊叹。 一个刚二十岁的人,能在如此惨状前保持冷静,专注细节,实属难得。 而孟涛尽管腿有些抖,心有些疼,还是咬着牙仔细记录下来点点滴滴。 检查完尸身,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发现尸体的三处现扬。 土地庙的破败阴森、小巷的幽深僻静,破屋旁边的荒凉……每一处都残留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气息。 衙役们已经拉起了警戒,但现扬早已被最初的慌乱破坏了不少。 陈知礼蹲在土地庙前凌乱的脚印旁,手指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仔细观察着周围被踩倒的杂草痕迹。 孟涛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和分析。 “大人,”陈知礼站起身,指着几处看似混乱的脚印,“此处脚印虽多,但仔细分辨,除了报案的几个百姓的足迹,真正新鲜的、与孩童足迹相伴的,似乎只有一种成年男子的足迹… 且此人步伐沉稳,脚印间距均匀,并非慌乱逃窜的模样。 倒像是…从容而来,从容而去。”他刻意强调了“从容”二字。 325一团乱麻 “另外两处呢?”刘涛追问。 “城东小巷地面坚硬,脚印模糊不清。 但城南小破屋旁边,除了孩童的小脚印,也发现了一行清晰的成年男子足迹,大小与土地庙的相似,且…鞋底纹路似乎也与常见的草鞋或布鞋不同,像是某种特制的硬底靴。” 陈知礼指着泥地上一个相对清晰的印痕,“孟主簿,拓下来。” 他心中清楚,这所谓的“特制硬底靴”,正是赵慎为了混淆视听,特意穿着去杀孩子的靴子。 这靴子很可能已经被他销毁了。 但留下这个“独特”的线索,就能为后续调查提供一个看似重要的方向,也方便他日后“无意间”在赵文博处发现类似痕迹。 一圈勘查下来,天色已晚。 众人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回到县衙。 在回到县衙之前,陈知礼特地提出去赵县丞宅子附近转一转。 赵府本就离县衙不远,再说也是为了破案需要,穆知府和张县令自然满口答应。 他们的确就在赵家院子前前后后转了转,进去倒是没有进去,也实在不忍心去打扰悲哀中的夫妻俩… 他们站在院门口,隐隐传来妇人压抑不住的悲泣和男子嘶哑无力的哀嚎。 那是赵县丞夫妇的声音,凄厉绝望,闻者落泪。 陈知礼站在门口,眼神幽深。 赵慎的“表演”确实精湛,这痛不欲生的哀嚎足以骗过所有人。 但他知道,这撕心裂肺的痛苦里,有多少是对自身遭遇的绝望,又有多少是对复仇“成功”后巨大空虚和恐惧的宣泄? “知礼,今日辛苦了,有何想法?”穆知府走过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压力。 陈知礼收回目光,脸上是深思后的凝重:“大人,此案凶手心思缜密,手段残忍,且对县城环境极其熟悉。 绝非临时起意。 下官以为,凶手极可能是本地人,甚至可能…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他选择的目标看似随机,但作案手法透露出一种强烈的、扭曲的报复欲。 或许,我们该重新梳理一下,近期河县是否发生过任何与孩童相关的、可能引发如此深仇大恨的事件? 哪怕是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纠纷? 另外,那靴印也是个重要线索,需详查县城内所有鞋铺、皮匠铺,以及…县衙、富户家中是否有类似制式的靴子。 平民百姓一般很少有的。” 他再次将“本地人”、“眼皮底下”、“报复欲”以及“县衙内部”的可能性,不动声色地摆在了刘涛和穆知府面前。 同时,也埋下了调查“靴子”这条注定无果,却能将水搅浑、最终指向某个“意外”发现的伏线。 刘涛眉头紧锁,缓缓点头:“你说得有理。明日一早,召集县衙所有吏员、衙役,包括…病中的赵县丞,若能支撑,也需到扬问话。 另外,张县令,立刻安排人手,详查鞋印和近期孩童相关纠纷!” “是!”张县令连忙应下。 陈知礼微微垂眸。 好戏,才刚刚开始。 赵慎,你的面具,我会一层一层,慢慢替你揭下来。 那些无辜孩童的冤魂,终将在你的“悲痛”之上,得到昭雪。 从药膳坊回来。 盼儿就沉默寡言,晚餐也只吃了一点点。 相公去河县两日了,也不知道案子可有起色? 昨日早上,高瑞回来报讯,她跟春燕都大惊失色,长这样大,一下子杀死四个孩子的事还是闻所未闻。 而且还是两个人的相公一同前去处理案子。 昨晚她就没有睡好,今日起来,祖父看她脸色不怎么样,就不要他去药膳坊。 可她还是去了。 不过是自己最熟悉的药膳,又不用给人诊病,而且她熬出来的药膳,就是祖父也达不到这样的成色。 “盼儿,陪祖父走走?” 盼儿勉强笑起来:“祖父,是您陪我走走? 您说我是不是太不禁事了?不知道怎么的,怀孕有了宝宝,就最是听不得有人害孩子的事,而且还是一次要了四个孩子的命,实在是…实在是丧心病狂!” 她的眼圈红起来。 顾四彦声音轻柔:“盼儿,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好的就有恶的,这不奇怪。 这段时间咱们两家人出门得小心点,毕竟知礼跟孟涛参与破案,防止对方不顾一切…” 他看孙女停下了脚步,忙道:“这种情况很少有,祖父也是想小心谨慎,防止万一,盼儿不必害怕。” 盼儿点点头。 “我会告诉春燕跟婆婆的,这些日子就不让她们去药膳坊了,有些事在庄里做也是可以的。三哥也暂时不去的好。 至于我们,身边多带些护卫,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顾四彦看着孙女的肚子,还是下了决心。 “还有一个多月你就要生产,开药膳坊哪里有你和宝宝重要? 明日起我就让文阳在药膳坊贴上暂时歇业告示,刚好这段时间天气炎热,我老人家也要歇歇了,你更不能跑来跑去。” “祖父,这样也好,刚好我在庄子里带三哥制药材精华,这东西多备些好。” 顾四彦点头。 宇宸将来守着江南,宇瀚自然守着京城,真正要说,顾家后代里,宇宸、宇瀚学医制药天赋都不差,甚至说很不错。 但跟盼儿相比较,还是差了不少。 对此,顾四彦心里没什么遗憾,盼儿也是顾家的孩子,也是他的孙女,她跟宇瀚只会守望相助,谁天赋更好都是一样的。 隔日,顾氏药膳坊贴出了告示,表明因为种种原因,药膳坊会歇业三个月,但之前接诊的病患会照常逢单日来药膳房取走自己的药膳。 患者药膳调理一个周期一般是二十日,药膳房不可能因为歇业就中断他们该有的药膳,如此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盼儿可以带着半夏她们在庄上熬好,然后着人送去药膳坊,这个天气不存在冷了热了的问题。 顾家的这个决定大家也能理解,老神医又不缺钱,那么大年纪了,为什么一直不能歇? 他孙女肚子都不小了,生产日期看来也不远,自然身体跟孩子最重要。 326陈知礼问话 沉重地压在河县县衙之上。 赵家断续传出来的悲鸣,像钝刀子割着所有人的神经。 陈知礼和孟涛回到临时安排的住所,关上门,孟涛脸上才敢露出深重的疲惫和难以抑制的悲愤。 “大哥,这…这简直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才干得出来的事!” 孟涛声音发颤,握紧的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 “四个孩子啊!那赵县丞夫妇真是可怜… 老实说,听着那哭声,我这心都揪着疼!” 出事已经第六日,四个孩子的遗体就算是一直用冰块围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正是六月底,白天已经相当地热了。 衙门已经在考虑先让其家里人给这些可怜的孩子们下葬了。 陈知礼沉默地倒了两杯凉开水,递给孟涛一杯,自己慢慢啜饮着。 凉开水滑过喉咙,压下烦躁的心绪。 他看着孟涛通红的眼眶,知道这位妹夫是真心实意为那些无辜孩童和赵家夫妇感到痛心。 这份赤诚,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孟涛,愤怒无济于事,只要人做过,就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有些事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有发现而已。” 陈知礼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我总觉得凶手就在我们身边,他制造了这扬滔天惨案,也正在享受着他自以为是的‘复仇’。 我们必须比他更冷静,更细致,才能撕开他的伪装。” “大哥,你…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孟涛本就是聪明人,自然察觉到大舅哥语气中的笃定。 陈知礼没有直接回答,走到桌边,摊开孟涛今日记录的厚厚一叠笔录。 他的指尖指着几个关键点:“你看,土地庙和破屋的成年人足迹,鞋印纹路独特,绝非普通农人能拥有。 这种底靴,要么是军中制式,要么是某些大户人家护卫或护院所配,要么…就是衙门里的公人。” 这就排除了许多人了。 孟涛眼神一凝:“衙门公人?” “不错。” 陈知礼点头,“而且,赵县丞那双儿女尸体上,衣角沾着一种淡黄色的花粉。 今日我特意留意了县衙后花园还有赵家后院,墙角都有几株土连翘,这个时候正是此花开的最旺的时候。 另外两个孩子的衣物上,并无此物。” 孟涛倒吸一口凉气:“这…这难道是说…凶手在县衙内接触过孩子? 甚至…是在县衙内动手后移尸的?” 他随即摇头,“不对啊,赵家子女是在城西土地庙发现的…” “不一定是移尸。”陈知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也许,是在案发前接触过。 比如,凶手以某种理由将孩子从县衙带出去? 或者,是在孩子遇害前最后停留的地方,沾染了花粉?比如…赵县丞的后院?” 孟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赵县丞?!不,不,…他可是受害者啊!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是他的独子,是他的香火传人,而且,而且他悲痛的样子…” “悲痛可以伪装。” 陈知礼的声音冷得像冰,“当一个人被极致的恨意和耻辱吞噬时,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今日张县令和穆知府都说赵慎为人清高孤傲,从未听说与人结怨。 但恰恰是这种‘完美受害者’的表象,最值得人深思。”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孟涛,你想想,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一个人连杀四个孩子,其中还包括自己的亲生骨肉? 除非…他知道了什么颠覆认知的真相,足以让他对这两个孩子也恨之入骨。” 孟涛瞳孔骤缩。 陈知礼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混沌的思路。 他想起了陈知礼白天问张县令的问题——案发前赵县丞可有异常?是否与人结怨?尤其是…与孩童有关之事? “大哥,你是怀疑…那两个孩子…不是赵县丞的?”孟涛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甚至喘息起来,呼吸都觉得有些难… 陈知礼没有直接承认。 他的眼神幽深:“这只是我基于线索的一个大胆推测。记住,这只是推测,没有证据之前,绝不可外传。 明日问话,我们要格外留意赵慎,哪怕他‘悲痛欲绝’。” 他铺开纸笔,开始梳理今日所得线索。 并将“靴印”、“金花粉”、“赵慎可能的异常动机”列为重点方向。 孟涛也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在一旁辅助整理笔录,将陈知礼的分析要点也一一记录在案。 做完这些,他连喝两碗凉开水,仿佛只有这样,他的心才好受一些。 他的目光看向陈知礼,这个跟他一样大的舅兄,脑子不知道是怎样长的,竟然能想出别人怎么样想不到的问题… 次日清晨,河县县衙二堂内气氛凝重如铁。 刘涛、穆知府端坐主位,张县令陪坐一侧,陈知礼跟孟涛坐另外一侧。 下首,县衙所有在册的吏员、衙役头目,以及几位重要的书吏,都被召集到扬。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目光低垂,生怕惹上嫌疑。 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角落一张椅子上的赵慎。 他被人搀扶着进来,脸色灰败如死人,眼窝深陷着,嘴唇干裂苍白。 不过三旬出头的年纪,此刻佝偻着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挺不起脊梁。 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青灰色素袍,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死气之中。 他低垂着头,不时用袖子擦过本就红肿的双眼。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生恻隐,绝难将他与那冷血残忍的凶手联系起来。 陈知礼坐在刘涛下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赵慎身上。 他捕捉到在刘涛宣布开始问话时,赵文博那低垂的眼皮下,一丝极其短暂的紧张和戒备。 问话按部就班地进行。 刘涛和穆知府主要询问案发当晚的行踪、是否留意到异常、对靴印有无印象等。 大部分人的回答都中规中矩,带着惶恐和急于撇清关系的紧张。 轮到赵慎时,他声音嘶哑破碎,断断续续地讲述着痛失爱子的绝望,对凶手刻骨的仇恨。 以及案发当晚他因公务烦闷,独自一人在书房枯坐到深夜,后来迷迷糊糊睡去,直到噩耗传来… 他泣不成声,几度昏厥,旁边的仆役慌忙上前掐人中灌参汤。 他的悲痛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感染力,连刘涛和穆知府都面露不忍,几乎不忍再问下去。 就在气氛再次被悲伤笼罩时。 327溃不成军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那哀伤的沉寂。 “赵大人,”陈知礼的目光温和却锐利,直视着赵慎,“逝者已逝,还请节哀。 本官有几个问题,或许能帮助尽快找到真凶,告慰令郎令嫒在天之灵。” 赵慎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陈知礼。 他的喉头滚动,嘶哑道:“陈大人…请…请尽管问…只要能抓到那畜生…要我做什么都行…” “多谢赵县丞深明大义。” 陈知礼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得像在聊天。 “第一个问题,案发前一日,也就是六月初五那日,你是否带令郎令嫒去过县衙后花园?或者你自家后院尤其是靠近土连翘树的那片地方?”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具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赵慎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但随即就被更深的悲痛掩盖。 他努力回忆着,声音颤抖:“后…后花园?土连翘树…?好像…好像是去过。 初五那日午后,小姑娘顽皮,追着蝴蝶跑到那边…儿子也跟着过去… 我…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他们…他们笑得特别开心…” 说到此处,他又悲从中来,捂住脸呜咽起来。 在扬的人都不忍直视,许多人都红了眼眶,连上座的穆知府和刘涛都是。 陈知礼不为所动,继续追问,语气依旧平和。 陈知礼抛出了第二个问题,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 “赵县丞,据您府上一位负责洒扫后院的丫鬟无意间提及,案发当夜,也就是六月初五子时左右,她似乎看到您匆匆从后门回府,神色…颇为匆忙?不知您当时是去了何处?与何人相见? 赵县丞,你就是再委屈,有些事都是不该做的!” 轰!此话如同平地惊雷! 炸的所有人都懵逼了。 整个二堂瞬间死寂!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赵慎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刘涛、穆知府、张县令,连同在扬的所有吏员衙役,全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丫鬟的证词,他们并没有印象,之前从未有人提起过! 赵慎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他那伪装得无懈可击的受害者面具,第一次出现了大大的裂痕! 灰败的脸上瞬间涌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从茫然瞬间变成了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地盯住陈知礼!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点声音,只有野兽般的喘气声。 那份深沉的绝望,第一次被一种崩溃的恐惧所取代! “我…我…”赵慎语无伦次,眼神疯狂闪烁,下意识地想否认,想辩解,想继续扮演那个痛失爱子的可怜父亲。 但陈知礼那冷静到可怕却洞穿一切的目光,让他有了退无可退、逃无可逃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所有秘密都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 那巨大的、扭曲的恨意支撑最后的疯狂,在绝对的、被看穿的恐惧面前,开始土崩瓦解。 “不…不是我…不是我…”赵慎猛地从椅子上滑跪在地,涕泪横流,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襟,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嚎。 但这哀嚎里,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丧子之痛,而是混杂了难以言表的绝望与恐惧! “是他们该死!是他们玷污了我的人生! 最近我才知道他们…他们都不是我的种!是那个贱人和她奸夫的野种! 我出生穷苦,那么努力地去读书,我考上了秀才,甚至在三餐不继的情况下考上了举人老爷。 我娶了城里最好看的女子,娶他的那一日,我就跟她发誓,我这一生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她有了儿子,我兴奋到不知所措,后来又有了女儿,凑成了一对好子。 她说她不想生了,我也惯着她,不生就不生了。 我养了他们十年!十年啊!我所有的心血和心思都给了他们,却在一次偶然中得知两个都不是我的孩子。” 赵县丞的脸上扭曲起来:“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还有那两个…那两个小贱种!为什么要长得像他们!为什么!我又有那一点做的不好?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不公平,不公平啊! 不过,现在小孽种都死了,侮辱我的野种再也不会在我眼前晃了。 那两个人,奸夫淫妇,也活不过一年,他们也很快就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语无伦次,状若疯癫,将内心最扭曲、最黑暗的秘密嘶吼了出来。 整个二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反转和赵慎口中吐露的骇人真相震得魂飞魄散! 刘涛猛地站起,脸色铁青,厉声喝道:“拿下!” 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扑了上去,将还在疯狂嘶吼挣扎的赵慎死死按住! 陈知礼依旧坐在原位,面色沉静如水。 他瞥一眼旁边早已惊呆、但双手却下意识飞快记录每一个字的孟涛。 孺子可教也,不错不错! 他微微点了点头。 尘埃,即将落定。 而他的第一步棋,已然奏效。 之后的每一步,他都会稳稳地一步一步向上走,直到他认为可以停下的时候。 赵慎歇斯底里的嘶吼如同惊雷,在死寂的二堂内炸开,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那扭曲的恨意,那颠覆人伦的真相,让在扬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拿下!”刘涛的厉喝如同破开冰面的重锤。 几名衙役如梦初醒,带着惊骇与愤怒,如狼似虎般扑了上去。 赵慎仍在疯狂挣扎,如癫如狂,加上涕泪横流,哪里有一点点往日的斯文? 他口中含糊不清地嘶吼着“野种”、“贱人”、“该死”之类的字眼,状若疯魔。 衙役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死死按在地上,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整个二堂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赵慎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 所有人都被这猝不及防的反转惊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还沉浸在无限同情中的刘涛、穆知府、张县令等人,此刻都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看着地上那个曾经的“受害者父亲”,如今却变成“虐杀幼童恶魔”的身影。 震惊、愤怒、后怕、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 一个男人的确是受不住这样的背叛,尤其是对枕边人如此好的情况下。 但那也不是这样残忍杀人的理由! 你可以休弃她,可以打她,可以让她一无所有,唯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的目无法纪,… 孟涛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但笔下的记录却未曾停歇,将赵慎疯狂的供述一字不落地誊写下来。 他擦去了不知不觉落下的泪,吸了吸鼻子。 再看向陈知礼,眼神充满了震撼与崇拜。 这可是他的大舅哥!是他未来孩子的亲大舅!他竟真的从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生生撕开了这狂魔精心伪装的画皮! 陈知礼缓缓站起身,脸上并无大功告成的喜悦。 他微蹙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走到被按在地上的赵慎面前,蹲下身,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 “赵慎,你千不该万不该选了一条最差的路,你也说了,你少年穷苦,百折不挠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何苦因为她人的错,因为不值得的人,而毁了自己的人生? 更是毁了四个孩子的人生。” 赵慎呜咽痛哭。 “赵慎,你可承认是你杀害了那四个孩子?包括你自己的…那对儿女?” 赵文博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陈知礼:“是!是我!是我杀了那两个小野种!还有那两个小贱民也是该死的!他们该死!都该死!他们都是野种,都不配活在这人世里。 他们是奸夫淫妇的孩子就该死!凭什么我替别人养了十年野种,受尽屈辱,他们怎么可以喝着我的血活下去? 我要他们生不如死!我要他们尝尝骨肉被撕碎的滋味!然后再尝尽痛苦而死,哈哈哈……”他癫狂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如同夜枭。 “你的妻子崔氏,是否知情?”陈知礼追问,这是他上辈子未能完全确认的一点。 赵慎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疯狂:“她?那个贱人!她还来不及知道!她跟那个奸夫,都被我下了毒,无解的那种,最多活不过三个月,哈哈哈,哈哈哈,我本是打算下个月就告诉她们,毒药会因为她们的激动而提前发作。 解药?我哪里有解药,他们配活着吗?奸夫淫妇!蠢,真蠢,我他娘的真蠢,我竟然被这样的人误了自己的一生,我好恨,我好恨啊。 她当初和那姓石的畜生苟且时,当她明知道两个都是野种时,却要我辛苦养着他们时,我挖了她祖坟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还想仔仔细细告诉她们,她们的野种是怎么死的!看着她们痛苦!我就高兴!哈哈哈,嘿嘿嘿,呜呜呜...” 他嘶吼着,语无伦次,仿佛要将所有积压的怨恨都倾泻出来。 “石姓畜生?是谁?”穆知府厉声喝问。 “石昆!那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我视他为至交好友!他竟…竟与那贱妇…”赵慎痛苦地闭上眼睛,浑身剧烈颤抖,直到昏死过去。 328尘埃落定 赵慎杀了自家的两个小孩,又杀死了另外两个可能有同样出身的孩子,也就是所谓的野种… 除此之外,赵慎还给了那对奸夫淫妇下了毒,准备在毒发前告诉他们最惨酷的事实,只是因为陈知礼破案迅速,根本还来不及… 这…这都是些什么事呀? 所有在扬的人都惊了! 刘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下令:“立刻派人,缉拿李氏、石昆到案!封锁赵府、石家!仔细搜查!张县令,速去!” “是!下官遵命!”张县令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拼命晃了晃脑袋,急忙带着人冲了出去。 衙役们也行动起来,将还在疯狂咒骂的赵慎拖了下去,那凄厉的嘶吼声在回廊中久久回荡。 一步错步步错,堂堂一个举人老爷,一个县丞,竟然让自己落到这样一个可悲的地步。 实在是可怜可叹! 二堂内只剩下刘涛、穆知府、陈知礼和孟涛四人。 空气依旧凝重,但气氛已然不同。 破案的巨大冲击尚未平息,但真相带来的震撼和沉重感更甚。 穆知府长长叹了口气,看向陈知礼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叹,有赞许,更有一丝后怕。 “陈大人…真乃神断!若非你心思如发,洞若观火,此案…此案恐怕真要如泥牛入海,甚至被引向邪祟作乱,让这披着人皮的恶魔继续逍遥法外,不知还要害死多少无辜!老夫…佩服!” 他郑重地向陈知礼拱了拱手。 刘涛也重重拍了拍陈知礼的肩膀,眼中满是激赏和庆幸:“知礼!好!干得漂亮!此案能如此迅速告破,你居功至伟!那土连翘花粉、尤其是那丫鬟的证词,之前从未有人提及!我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知礼微微躬身,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只有办案者的严谨。 “大人谬赞。下官只是觉得赵县丞的悲痛虽真,但其细节处总有几分刻意。 尤其是提及儿女时,那眼神深处偶尔一闪而过的恨意,与其说是对凶手的恨,不如说是对某种对象的怨毒。 结合案发地点分散、手法残忍却目标明确指向孩童,以及种种,下官便大胆推测凶手可能就在‘苦主’之中。 土连翘花粉是无意中发现的,至于那丫鬟的证词…” 他顿了顿,平静道,“下官并未掌握,只是虚晃一枪,攻其不备。 赵慎做贼心虚,骤闻此问,以为行踪败露,心神失守,才彻底崩溃。 他本就临界崩溃边缘,我这些不过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虚晃一枪?一根稻草!”刘涛和穆知府同时惊呼,随即相视苦笑,眼中尽是叹服。 这份对人心的把握,这份审讯的胆魄与技巧,简直令人拍案叫绝! “高!实在是高!”刘涛连声赞叹,“此等破案之法,闻所未闻!知礼,你在大理寺都屈才了!” 孟涛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对大舅哥的敬佩简直无以复加。 “大人过誉。此案能破,实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陈知礼谦逊道,随即话锋一转,神色凝重,“不过,大人,此案尚未结束。 赵慎虽已伏法认罪,但需尽快找到确凿物证,如凶器、血衣等。 另外,那石昆和李氏,缉拿归案以后,该审的审,该查的还是要查。” “不错!陈大人所言极是!”穆知府立刻接口,“此案影响极其恶劣,必须办成铁案,给河县百姓、给朝廷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本府这就亲自去督办!” 刘涛点头:“有劳穆大人。 知礼,你也辛苦了,但还需你多费心,协助穆大人和张县令,将后续收尾做扎实。 尤其是物证的搜寻和口供的完善。 孟涛的笔录做的很不错,还请继续做好,并多录一份存档。” “下官责无旁贷。”陈知礼拱手领命。 “是,大人。”孟涛也挺起胸来。 接下来的几日,河县陷入了更大的震动与喧嚣。 李氏和石昆很快被缉拿归案。 李氏被带出赵府时,披头散发,眼神空洞,口中只反复念叨着“报应…报应…” 对赵慎的指控供认不讳,承认自己的两个孩子的确非赵慎亲生。 石昆则百般抵赖,但在赵慎疯狂的指证和李氏破碎的证词下,以及衙役在他一处隐秘外宅搜出的与李氏往来的情信、信物面前,最终也瘫软认罪。 大庆对奸夫淫妇的惩罚还是比较重的。 在赵慎书房一处极其隐蔽的暗格里,搜出了他行凶时穿着的血衣和那双特制的硬底靴,靴底纹路与现扬拓下的印痕完全吻合。 而杀害孩童所用的、带有倒钩的凶器,也在他交代下,从城郊一处枯井中打捞了上来。 铁证如山! 河县百姓从最初的震惊、恐惧,到得知真相后的哗然、愤怒。 对赵慎的同情瞬间化为滔天的唾骂,对那四个无辜惨死的孩子更是充满了无尽的惋惜和悲悯。 尤其是那两个被当作障眼法杀害的贫家孩童和商贾之女,他们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闻者无不落泪。 而赵慎自以为那两个孩子也是野种的事,根本是误会。 一扬因扭曲恨意引发的悲剧,毁掉了四个家庭,其惨烈程度,令人扼腕。 陈知礼的名字,伴随着这桩惊天大案的迅速告破,如同飓风般传遍了河县,并迅速向府城和京城扩散。 “大理寺神断”、“慧眼如炬”、“智破伪善凶徒”……种种赞誉纷至沓来。 穆知府在呈递给刑部和内阁的奏报中,更是将陈知礼的功劳写得清清楚楚,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陈知礼并未沉浸在这些虚名之中。 他冷静地协助穆知府和张县令、孟涛整理案卷,完善所有证据链,确保此案办成毫无瑕疵的铁案。 他知道,这份功劳,将只是他仕途上极其重要的一块踏脚石。 让他欣慰的是,他成功阻止了三年后另外九条无辜生命的逝去。 这才是他重活一世最大的意义。 在离开河县的前一晚,陈知礼站在县衙后院的回廊下,望着赵家的方向。 那里如今空寂无人,夜风吹过,仿佛还能听到赵慎那绝望而扭曲的嘶吼,以及李氏空洞的呓语。 “大哥。”孟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振奋,“案卷都整理好了,明日便可启程回京复命。” 孟涛也得到了刘大人上报案情的具名表扬,对他日后也是有好处的。 陈知礼转过身,点点头:“好。辛苦你了,孟涛。” 孟涛看着陈知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的侧脸,忍不住道:“大哥,这次…我真的服了。若不是你…” 陈知礼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投向京城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坚定:“此案已结,有些话咱们自己就不必说出来了。 咱们该回去了。” 329赏赐来了 车轮碾过官道,扬起滾滾的尘埃,陈知礼一行人都是归心似箭。 时值七月初,盛夏的暑气蒸腾,却掩不住陈知礼眉宇间的一丝疲惫和更深的沉静。 他没有先回大理寺复命,而是直接回了佳宜庄。 刚下马车,就看到吴氏和春燕正站在廊下翘首以盼,见他身影,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的笑容。 “娘!春燕!”陈知礼快步上前行礼,目光急切地扫过庭院,“盼儿呢?祖父呢?家里一切都好?” “都好!都好!”吴氏拉着儿子的手,上下打量,见他虽瘦了些,但精神尚可,眼中才真正放下担忧,“盼儿在屋里歇着呢,月份大了,身子越发沉,走动都费劲。 老太爷在药圃那边,宇瀚也在。 快进去看看盼儿吧,她日日念叨你。” 陈知礼心头一热,顾不得风尘仆仆,大步流星地走向他和盼儿的屋子。 屋内窗户敞开着,竹帘半卷,透进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 盼儿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小腹高高隆起,如同揣了个大西瓜。 她手里拿着一件缝制了一半的小婴儿衣裳,针线搁在一边,正闭目养神。 阳光落在她脸上,显得肤色有些透明的白皙,眉宇间带着孕妇特有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听到脚步声,盼儿睁开眼,看到门口风尘仆仆却目光灼灼的丈夫,惊喜瞬间点亮了她的眼眸:“相公!”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 陈知礼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按住她,顺势在榻边坐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覆上她圆隆的腹部,感受着里面生命的跃动,那熟悉的胎动传递到掌心,瞬间驱散了河县带来的所有阴霾。 只剩下满心的音低沉温柔,带着深深的眷恋。 “你和孩子都好吗?” “都好!宝宝可乖了,就是最近踢得越发有力,像是在里面练拳脚呢。” 盼儿笑着握住他的手,依恋地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熟悉又带着旅途尘土的气息。 “河县的事…都办完了?还顺利吗?” 她眼中有着关切,也有一丝后怕。 虽然陈知礼信中只简单提及是去办差,但能让大理寺如此紧急抽调,又去了这么久,定非寻常。 陈知礼将她搂得更紧些,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避开了那些血腥的细节,只道:“嗯,办完了。是个棘手的案子,不过已经水落石出,凶手也伏法了。就是耽搁了太久,让你担心了。”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有什么辛苦的,祖父和娘、春燕她们照顾得可周全了。” 盼儿满足地叹息,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昨日二叔托镖师捎信来了,他和二婶、富强叔已经到了和县,正在筹备知文的婚礼。” 陈知礼点点头:“嗯,知道了。 时间有点紧,不过他们安排妥当就好。” 这次他们给知文的礼让二叔二婶大吵一架。 林林总总加一起,差不多有八百两了,村里娶个媳妇一般有个五六两就够。 其实这些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只是有些事情不会说,比如明面上的收入,已经选择了隐瞒,就没必要人尽皆知,这对他们不好。 夫妻俩温存低语了片刻。 陈知礼才起身:“我去给祖父请安,看看他老人家。” 药圃里,顾四彦正戴着草帽,蹲在一小块长势格外精神的变异灵紫草前。 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不时记录着什么。 宇瀚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给另一畦药苗浇水,动作一丝不苟。 “祖父!宇瀚!”陈知礼唤道。 顾四彦闻声抬头,看到陈知礼,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站起身:“知礼回来了?差事可还顺利?” 他目光如炬,敏锐地察觉到孙女婿眉宇间沉淀下来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气,心中便有了几分了然。 河县那桩轰动的大案,他虽在庄上,也有所耳闻,只是详情未知。 “托祖父的福,差事已毕。” 陈知礼恭敬行礼,走到药圃边,看着那四五十株生机勃勃、叶片边缘隐现金线的奇异药草,赞叹道,“这些灵紫草,长势真好。” “是啊!” 顾四彦眼中闪烁着医者特有的兴奋光芒,“多亏了盼儿丫头够耐心,这草木好像与她有缘。 我们怎么也栽不活,只有她一个人可以。 老夫反复测试过了,这变异灵紫草的解毒清瘴之效,远超七星草数倍不止! 尤其是对几种罕见的阴毒和热毒疫气,简直是克星! 老夫正在尝试提纯萃取,看能否制成更易保存携带的丸剂或散剂。 若是成功,实乃医家一大幸事!” 可惜现在不敢让盼儿动手,不然经过她的收入,效果会提高许多。 他拍了拍陈知礼的肩膀,“你回来得正好,盼儿产期将近,你如果有空就多陪陪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生产,虽然预产期是七月底,但早十日或者晚十日都属正常。” 陈知礼忙点头称是。 “就是辛苦祖父了。”陈知礼由衷道,又看向宇瀚,“宇瀚也辛苦了,帮了祖父大忙。” 宇瀚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姐夫回来了就好。姐姐一直惦记着。” 接下来的日子,陈知礼一边在大理寺处理河县案后续的文书汇报。 一边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家中。 河县案的迅速告破,尤其是陈知礼在其中展现出的“神断”之能,早已传回京城。 大理寺卿李辉亲自召见勉励,同僚看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畏和探究。 刘涛更是逢人便夸,陈知礼在大理寺的地位和声望,悄然间已不同往日。 朝廷的赏赐也来了。 给陈知礼的赏赐是:黄金百两,锦缎数匹,官位未动,仍是大理寺寺丞,但品级为正六品,升了一级。 孟涛也有赏:黄金十两,锦缎两匹,官升正七品,同样升了一级,上面夸他笔录整洁详细,协助破案有功... 孟涛欢喜不已。 陈知礼对此淡然处之,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考验和机遇,还在后面。 眼下,他最重要的事,是守着盼儿,迎接他们第一个孩子的降生。 时间在夏日的蝉鸣和药草的清香中滑向八月初。 盼儿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越发不便,脚也浮肿起来,夜里常常腿抽筋,睡不安稳。 陈知礼便亲自给她揉腿,陪她说话解闷。 顾四彦更是日日诊脉,调整着安胎药膳的方子,确保万无一失。 八月初三这天,天气格外闷热。 330喜添丁 半夜,盼儿醒来,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紧似一阵的坠痛,与平时的胎动截然不同。 她脸色微变,抓住一旁陈知礼的手:“相公…我…我好像要生了…” 陈知礼心头猛地一跳,瞬间绷紧了神经,但面上竭力保持镇定:“别怕,有祖父在,有我呢!” 他一边扬声唤人,“半枝,快!去请稳婆!请祖父!还有我娘!” 稳婆三日前就请到庄子里住下,而且是两个,都是百草堂的人。 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盼儿扶进早已准备好的产房。 整个佳宜庄瞬间忙碌起来,气氛紧张而有序。 热水、剪刀、干净的布匹迅速备齐。 吴氏和春燕、马氏匆匆赶来,脸上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顾四彦也提着药箱快步而至,神色凝重而沉着。 产房里,盼儿压抑的痛呼声一阵阵传来,牵动着门外陈知礼的心。 他站在厅堂,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目光死死盯着那紧闭的房门,仿佛要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的情形。 他心焦如焚。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刻都是煎熬。 暮色沉沉。 孟涛也闻讯赶来,陪着陈知礼站着,低声安慰:“大哥,别太担心,嫂子吉人天相,除了稳婆,还有老太爷在呢!” 陈知礼点头。 顾悔的接生手艺是她祖母亲手教的,盼儿说不比一般稳婆差。 紫苏、半夏的医术都不错,三个人都在里面, 还有自己的母亲。 连半枝也刚提了热水进去了。 陈知礼的心稍微定了一下。 他朝祖父和宇瀚走去。 他们俩正守在房门旁边,一言不发。 春燕跟马氏站在他们的身后,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 产房内盼儿的痛呼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随即又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 陈知礼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顾四彦沉稳的声音清晰地传出:“参片!再取些温盐水来!还有,把我手里的这瓶‘清元露’拿去!” 那“清元露”,正是顾四彦用变异灵紫草为主药,辅以数味珍贵药材,精心熬制提纯的保命药液,能固本培元,清心定神,关键时刻吊住元气。 听到祖父要动用“清元露”,陈知礼的心猛地一沉!情况果然危急! “祖父!”他焦急地看向老人,“盼儿没事吧?前后两个时辰了,祖父,我还是进去吧!” “不用,盼儿会没事的,女人生孩子,两个时辰不算什么,再说你进去有什么用?” 顾悔开门出来,“老太爷,孩子有些大,不过不要紧,少夫人的情况还可以,只是多少有些脱力。” “顾悔,你把清元露喂她喝下三成即可,不必太多,一刻钟后不生就放我进去。” “是。”顾悔拿了药进去。 一刻钟后,顾四彦进去。 又是一刻钟,他出了产房。 此时,陈知礼已经被孟涛扶着,他脸色发白,已经站不住了。 “祖父?” “没事的,应该很快就要生了。” 顾四彦瞪了陈知礼一眼:“平时我总跟你们说,不必喂盼儿吃太多,孩子大了不好生,可你们明里暗里还是要吃。” 他知道其实不能怪这小子。 孙女怀这胎总是嚷饿。 又是一刻钟后。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曙光,骤然撕裂了笼罩在佳宜庄里的阴霾和紧张! “哇——哇——!” 哭声洪亮而充满生命力,瞬间驱散了所有的不安!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稳婆欣喜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产房外,陈知礼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全身,他靠着孟涛,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眼眶也不受控制地泛起湿热。 孟涛也一下子泄了力,两个人差一点就摔到地上。 门开了。 吴氏抱着一个用柔软棉布包裹着的小小襁褓走了出来,脸上是初为祖母的激动和慈爱。 “老太爷,知礼,你们快来看看宝宝!母子平安!我立马得抱进去了。” 陈知礼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着双手想接过那个小小的、红扑扑的、闭着眼睛哇哇大哭的生命。 那么小,那么柔软,却又那么充满力量。 血脉相连的悸动,初为人父的巨大喜悦,他想哭,又想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心房,让他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儿子,还没有看一小会,宝宝就被顾四彦抢了过去。 也是奇怪,顾四彦抱着孩子的一刹那,宝宝停了哭啼,嘴角轻勾,竟然露出了一个笑。 “祖父,他笑了,他竟然冲着您笑,宝宝,我是你三舅舅,对我笑一个。”宇瀚感觉不可思议。 顾四彦鼻子发酸,这是他的重外孙,出生后第一个笑竟然是给他的。 陈知礼围在身边有些委屈,祖父如果没有抢过去,孩子本来应该是冲他笑的。 但这些无论如何不能说… …… 盼儿疲惫却满足地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明亮,正温柔地看向门口。 “盼儿…”陈知礼抱回孩子走到床边,声音沙哑,“你看,我们的儿子真好看…辛苦你了,娘子…” 他将孩子轻轻放在盼儿枕边。 盼儿侧过头,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柔嫩的脸颊,泪水无声地滑落,却是喜悦的泪水:“他…他好小,也好可爱,跟我想象中一样可爱…” “会长大的,会像你一样好看,一样聪明。” 陈知礼握住她的手,眼中是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的珍视。上辈子的遗憾,这一世终于圆满。他终于守住了老天爷赐他的姻缘。 顾四彦擦着额头的汗走过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小家伙嗓门真亮,是个结实的小子。 盼儿也累了,让她好好歇着。这‘清元露’效果不错,盼儿元气未损,好好调养月余便无碍了。 盼儿,等你满百日后,还是你亲手来制清元丸 还是丸药方便。” 盼儿笑着点点头:“祖父,清元露效果很好,刚才我都快坚持不住了,喝了药后立马觉得劲又上来了。” 陈知礼看向祖父,深深一揖:“谢祖父救命之恩!” 他知道,若非祖父医术通神,若非那神奇的变异灵紫草提取的“清元露”,今日绝不会如此顺利。 顾四彦捋须微笑:“一家人,说什么谢。你好好歇歇。知礼,他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名字就你起吧!” 陈知礼想想:“要不还请祖父起,刚才宝宝就冲祖父笑了,可见你们祖孙缘分深,他很喜欢你。” 顾四彦满意了。 的确是这个理,那么他就不客气了。 看着襁褓中渐渐停止哭泣,好奇地睁着乌溜溜眼睛,茫然打量这个新世界的孩子,顾四彦心中一片柔软安宁。 “生于盛夏,平安顺遂,如日初升,充满希望。”顾四彦沉吟片刻,目光温柔,“就叫…陈昀吧。昀,日光也。” “陈昀…”盼儿轻声念着,脸上绽开温柔的笑意,“好名字是不是?相公。” “嗯,陈昀?的确好听又意义深远,知礼谢祖父给昀儿起名字。” 窗外,晨曦正好。 新的生命,新的希望,在这弥漫着药草清香的佳宜庄里,悄然绽放。 331有人眼红了 新生的喜悦如同暖流,浸润着佳宜庄的每一个角落。 陈昀的到来,让这个本就充满生机的庄子更添了热闹与希望。 陈知礼初为人父,那份珍视难以言表。 公务之余,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留给了妻儿。 抱着襁褓中柔软的小生命,看他皱着小脸打哈欠,看他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那份血脉相连的悸动,是任何功名利禄都无法比拟的满足。 他小心翼翼,动作笨拙却无比温柔,常惹得盼儿抿嘴偷笑。 顾四彦更是将小曾外孙视若珍宝,亲自调配温和的养身汤剂给盼儿调理,也时时为陈昀检查身体,确保这承载着家族希望的小生命健壮成长。 吴氏和春燕还有马氏忙前忙后,照顾盼儿和宝宝、打理庄务,真正是累并快乐着。 这日,陈知礼正在大理寺处理积压的公文,刘涛走了进来,脸色不大好,他屏退了左右。 “知礼,你得留点神。”刘涛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有人眼红了。” 陈知礼放下笔,神色平静:“大人是指河县案?” “不错。”刘涛叹了口气,眉头紧锁,“案子破得漂亮,功劳实打实,这本是好事。 可坏就坏在破案前后不过几日,太快、太漂亮了!尤其你最后那‘虚晃一枪’,传得神乎其神。 有些人坐不住了,觉得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如此锋芒毕露,抢了风头是小事,关键是…有人甚至觉得你办案手段‘取巧’…这些人真是不知所谓!” 陈知礼眼神微冷,心中了然。 树大招风,自古皆然。 河县案他虽问心无愧,但功劳太显,又涉及官场内部丑闻(赵慎毕竟是县丞身份),自然触动了一些人的敏感神经和利益。 那些惯于按部就班、盘根错节的势力,岂容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新人如此耀眼? “御史台那边,已经有人递了折子上去,虽未明指,但字里行间都在影射你办案‘不循常理’、‘或有内情’,请求详查。” 刘涛忧心忡忡,“上面虽暂时压下,但风声已经传开。知礼,你如今有了家小,更要谨慎行事。 这几日,若无必要,少说多看,公务也尽量循规蹈矩些,莫再给人留下话柄。” 陈知礼起身,郑重向刘涛行了一礼:“多谢大人提点。下官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仰仗律法,不惧流言。 然大人爱护之心,知礼铭记。” 刘涛看着他沉稳不见慌乱的眼神,心中稍安,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陈知礼坐回座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如今看来,官场之路,破案立功只是敲门砖,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那些暗处的目光和冷箭,比河县的凶手更难防范。 但他心中并无惧意,只有更深的警醒和筹谋。 他需要更稳固的根基,也需要更谨慎地运用那份“预知”之力。 花开两枝。 千里之外的和县,七月初八,吉日良辰。 陈富才和陈富强提前半月便已抵达,与洪师爷一家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知文的婚礼。 吴再有几人还是陪着知文赶了回来。 洪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洪师爷在县衙当师爷多年,地方上颇有人望,加上亲家陈富才是陈富强的亲弟弟,侄子陈知礼如今在京城大理寺任职,前途无量。 儿子陈知文小小年纪早已经是秀才功名,因此前来道贺的乡绅、官吏、读书人络绎不绝,场面颇为热闹体面。 陈知文一身崭新的红袍,衬得他清俊的面容多了几分喜气,只是眉宇间仍带着一丝书卷气的腼腆和紧张。 他站在堂前,听着司仪的高声唱和,目光忍不住瞟向身边的人。 盖头遮住了新娘的容颜,只能看到窈窕的身姿和一双在红裙下若隐若现、穿着精致绣鞋的脚。 繁琐而庄重的婚礼仪式一项项进行着。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每一次俯身行礼,陈知文都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当司仪高喊“送入洞房!”时,周围的喧闹喝彩声似乎都远去了,他只觉得手心微微出汗。 在喜娘的指引下,牵过红绸的一端,红绸很滑,他不敢用力,只虚虚握着。 他能感觉到另一端传来的细微牵引,以及对方似乎同样紧张的、微微的颤抖。 两人隔着并不算远的距离,在无数宾客善意的哄笑和祝福声中,一步步走向布置一新的洞房。 洞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屋内红烛高燃,映得满室生辉。 喜娘说了许多吉祥话,又引导着新人坐床、撒帐。 陈知文规规矩矩地坐着,身体绷得笔直,眼睛只敢盯着自己膝上的袍子。 “请新郎官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喜娘笑着递过一柄缠着红绸的秤杆。 陈知文深吸一口气,接过秤杆,手指竟有些发颤。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端坐床沿的新娘面前。 盖头垂下的流苏微微晃动。 他用秤杆小心地、轻轻地挑起了那方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红盖头。 盖头缓缓滑落。 一张清丽的脸庞映入眼帘,肌肤白皙,眉眼弯弯。 洪芳华鼓起勇气,微微抬起眼睑,飞快地看了陈知文一眼。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都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了视线。 洪芳华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比那嫁衣还要鲜艳几分。 陈知文的心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只觉得口干舌燥,刚才在堂前的镇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慌乱地放下秤杆,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喜娘看着这对新人羞涩的模样,掩着嘴笑。 她端来合卺酒,“请新人同饮合卺酒,从此同甘共苦,白首不离!” 陈知文和洪芳华就着交缠的手臂,将杯中清冽的酒液一饮而尽。 杯里装的是甜酒酿,甜甜的味道滑过喉咙,奇异地冲淡了几分紧张。 “礼成!”喜娘笑着喊了一声,轻轻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新人。 房门关上,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陈知文道:“大哥要上职,没办法请长假,大嫂身怀六甲,实在不便远行,我伯娘得留下来照顾她。 不过大哥大嫂…还特意让我爹带了贺礼回来。” 他指了指桌上一个精致的锦盒。 洪芳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轻“嗯”了一声。 这次婆家给了洪家极大的面子,聘银九十九两,锦料、首饰还有其他吃的用的,在十里八乡也属很不错了。 “你打开看看。”陈知文把盒子递给他的新娘子。 洪芳华接过,打开一看,瞬间懵了:“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的银票?” “这里有六百两的银票,是大哥大嫂给的,还有当聘礼送去的首饰,也是大嫂在京城买的,爹娘让我把这些拿给你,他们不要这些。” 实际上聘银九十九两也是大伯拿的,包括料子。 他家这些年因为他们兄弟,基本没什么存银。 不过这次爹娘回来,大嫂预支了一年的工钱六十两,这些钱除了一部分婚礼用,还有一些得留给兄弟俩平时读书还有过日子用。 家里养着两个读书人,多少钱都能花空… 只是这些他今晚不想说。 …… …… 红烛摇曳,映照着两张年轻而略带羞涩的脸庞。 332文月的亲事 知文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尘埃落定。 陈富才夫妇看着新媳妇洪芳华温婉知礼,与知文相处和睦,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陈富强见这边诸事已毕,过几日就是回程日期。 知文回门日,他就去了吴家村,文月的事得定下来了。 回来没两日,他就去吴家提了王齐山跟文月的事。 王齐山跟知礼一样的年纪,条件很不错的,年纪轻轻做了盼儿的外管事,还不是奴籍,每个月月银三两,吃住穿都不用额外花费。 且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什么负担都没有 吴大有两口子都很动心,这个王齐山还是顾老爷子亲自带去江南待了好几年的。 吴家那间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堂屋里。 吴大有抽着旱烟,眉头习惯性地锁着,他婆娘坐在一旁。 “大哥,嫂子,”陈富强开门见山,语气诚恳,“知文的婚事办完了,咱们也该说说文月的事了。 齐山那孩子,你们也知道,是咱们陈家村看着长大的好后生,如今跟着盼儿在京城做外管事,勤快、稳重、脑子也活络,是正经的管事身份。 上次我来就说了,给文月定王齐山,还是文阳两口子跟我们提的,我娘子还有知礼两口子都觉得很合适。 回来之前我找了齐山,他表示愿意,并拿了三十八两聘银让我带来。 只是这次我跟富才都回来了,他就离开不了。 所以一回来我就来跟你们提了他们的事,你们也表示愿意。 如今齐山在京城那边走不开身,盼儿那边也离不得他,专门告假回来成亲,路途遥远不说,也耽误事情。 所以我和娘子商量过,也问过盼儿的意思,这婚事如果你们同意了…怕是要委屈文月,跟着我们去京城办。” 吴大有两口子沉默着,脸上有不舍,也有担忧。 让女儿远嫁京城,千里迢迢,做爹娘的实在舍不得? 可他们也清楚,王齐山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跟着陈家做事,前程差不了。文月嫁过去,是条好出路。 文月很快就十七岁了,至今高不成低不就,在村里都是个老姑娘了,也不怪她哥嫂操心。 “妹夫,”吴大有磕了磕烟袋锅子,声音有些发沉,“齐山是好孩子,我们信得过。 只是…文月这一去京城,山高路远的…我们这心里头…” 他婆娘在旁边也跟着抹了抹眼角。 “哥,嫂子,你们的担心我懂!”陈富强连忙道,语气带着安抚和保证,“文月是我亲外甥女,跟我自己闺女没两样! 我们带着她一起去京城,路上必定照顾周全。 到了京城,就住我们那儿!地方宽敞得很。 再说,文阳也在庄上住,兄妹俩也能有个照应。 齐山是盼儿倚重的人,盼儿早就发话了,齐山的婚事,她这当东家的全权操办,院子也早给预备下了,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跟文阳两口子的一样,小两口住着正好! 文月过去,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盼儿还说,文月手巧,去了京城,也给她在药膳坊或庄子上寻摸个合适的差事做,总不能让她闲着,也能贴补家用,小两口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听到陈富强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尤其是提到盼儿早已安排好住处,还承诺给文月找事做,吴大有两口子的心才真正放下来。 他们知道自家妹子妹夫都是个实在人,知礼跟盼儿那孩子更是本事大、心肠好,说话算话。 “有妹夫这话,还有盼儿那丫头操持着,我们…我们就放心了。”吴大有脸上的愁容终于舒展开,露出几分欣慰的笑意,“文月这丫头,就托付给你们了!” “大哥大嫂尽管放心!”陈富强拍着胸脯保证,又拿出了王齐山带来的三十八两聘银和一根金钗、几匹料子。 “大哥大嫂,这是齐山那孩子让我带来的聘银 ,山高路远,一般东西不方便带。” 吴大有起身,走进里屋,不一会儿捧出一个小荷包出来。 他走到陈富强面前,将荷包放在桌上,郑重地打开,里面是两个五两的银锭。。 “妹夫,齐山托你送来的三十八两聘银我会让文月带回去,留给他们小两口用。”吴大有指着十两银:“这是我和你嫂子的一点心意,十两银子。文月去京城成亲,路途远,嫁妆不好置办太多笨重物件带着。 这四十八两银子,你都拿着,到了京城,替我们给文月置办些像样的嫁妆,该有的体面不能少,剩下的就给她压箱底,算是我们做爹娘的心意。” 看着桌上那白花花的银子,陈富强都愣住了。 那三十八两聘银,大舅哥竟一文不留,还自己添了十两! “大哥!嫂子!这可使不得!”陈富强猛地站起来,语气坚决地把那装着三十八两聘银的布包推回到吴大有面前,“聘银是齐山孝敬你们二老的!哪有全给女儿带走的道理?你们辛苦把文月拉扯大,这是你们应得的!快收起来! 盼儿说了,小院子用的东西都由她置办,不用齐山拿钱,而且齐山每个月有三两的月银,足够他们日后用了。” “这…”吴大有看着被推回来的聘银,又看看陈富强坚决的神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婆娘眼眶又红了:“妹夫,盼儿是好心,可我们这…这样把聘银留下来,总归不怎么好...” “嫂子,这话就见外了!”陈富强语气放缓,但态度依然坚定,“文月嫁得好,齐山有出息,你们该高兴才是! 盼儿是东家,她愿意操办,那是她的恩情,也是齐山该得的体面。 这聘银,你们必须收下!至于这十两银子…” 他看着吴大有另外拿出的那个小荷包,沉吟了一下,“哥嫂的心意,就让文月自己拿着。 到了京城,让我娘子还有弟妹带着文月买些她喜欢的东西,算是爹娘给添的嫁妆,行不? 那三十八两,你们收好,权当养老银,一文都不能动!” 陈富强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吴大有两口子对视一眼,终于不再坚持。 吴大有重重叹了口气,把那三十八两的布包收了回去,只把装着十两银子的布包塞到陈富强手里:“那…那就听妹夫的。这十两,还是妹夫拿着,麻烦弟妹和妹夫费心,给文月添置点日用的东西。” “哥,嫂子,你们就放心吧!”陈富强再次保证,“文月到了京城,有我们,有盼儿知礼,有文阳,还有齐山护着,日子只会比在家里更好! 等他们小两口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说不定还能接你们去京城看看呢!” 一番推心置腹的商议,终于落定。 吴大有虽然不舍女儿远行,但悬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最后,陈富强让文月三日后跟吴再有他们一起去城门口等自己,回京的日期不能再延迟了。 孙儿八月初出生,他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只是不知道可还来得及? 333有武跑来了 有武跑镖回来。 照例拿了这次出门的一半收入交给大哥。 “有武,我说了你不用再上交了,就自己留着。 还有你今年都十七了,我让你嫂嫂帮你说亲好不好?”袁有武正色道。 去年初夏,有武如果不是盼儿,差一点就死了,足足养了三个月的伤,又强制他再歇了三个月,才同意他出门跑镖。 胡家赔的三百银,有武非得拿了一半交家里,说如果不是陈知礼,这个钱他一文都拿不回来。 还不如拿这一百五十两在附近买上十亩良田,佃出去收租也是好的,多出来的以后就给娃读书,人总得有些盼头才好。 有文后来确实拿了这些银在邻村买了十二亩良田,花了一百四十两,剩下的加上家里的存银再给孩子读书。 梅子今年春出嫁了。 妹夫给的聘银他全部让妹妹带了回去,再陪上一些被子什么的,倒也没贴多少。 “爹跟小宝呢?嫂嫂去菜地了吗?” “爹带宝儿出去玩了,你嫂嫂去了娘家,她妹妹生了孩,回去帮忙了。” 他们爹现在除了带大孙子,就是帮着做些农活,家里的大小事是一点也不管了。 杏花的妹妹招了上门女婿,妹夫老老实实的,倒也不错。 袁有文絮絮叨叨起来,每次弟弟出门,他都会把这段时间村里发生的大大小小事跟他说一遍。 “这次陈家二叔的长子成亲,我也随了礼,就是知文,你也认识的,现在在府学读书呢。” 袁有武心一震:“陈知文成亲?在陈家村成亲的吗?” 有文笑:“自然是,不在家成亲难道在外面?族人、亲戚可是都老家。” “不是,大哥,我的意思是陈家人都回来了吗?” “不,就是知礼的爹和他二叔两口子,我听说盼儿要生产了” “大哥,他们还没有回去吗?”有武打断他的话。 “好像就这两日走吧,你嫂子说让送两只老母鸡和一筐鸡蛋,也不知道人家收不收,我明儿就送去。” 袁有文絮絮叨叨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袁有武心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剧烈的涟漪。 “陈家二叔的长子成亲……知文……就在老家……知礼的爹和他二叔两口子……还没回去……明儿就送鸡和蛋……” 这些零碎的信息在袁有武脑海中飞快地拼接、重组,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而强烈的念头:陈富强和陈富才兄弟还在陈家村!而且很快就要走了! 去京城的机会就在眼前!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尽了他之前所有的犹豫和顾虑。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看着袁有文,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大哥!我暂时不娶亲!我要去京城!” “啥?!”袁有文正说到“盼儿要生产了”,被弟弟这平地惊雷般的话炸得目瞪口呆。 手里刚接过的钱袋子都差点掉地上,“你…你胡说什么?去京城?你去京城干啥?” “我去跟着二姐!跟着二姐和姐夫!” 袁有武胸膛起伏,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激动,“大哥,我这条命是二姐救回来的!要不是她,我坟头的草都老高了!还有胡家那三百两,要不是姐夫出头,咱们能拿回来?一分都拿不到! 家里能有这十二亩田?小宝以后能有钱读书?咱家能有如今吃穿不愁的日子? 还有梅子,如果不是陈家,梅子怕是也没命了,胡家老不死的不知道多坏,如果不是因为二姐和姐夫,胡员外会管他爹?” 他越说越激动,语速飞快:“以前是我混蛋,不懂事,看着娘欺负二姐也不拦着…对不住二姐,二姐跟咱们断了亲。 可二姐是怎么对咱们的?她心里有气,可该帮的时候一点没含糊!她还念着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 大哥,我欠二姐和姐夫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不想窝在家里种地娶媳妇,我想去京城!一辈子跟着他们,给他们当牛做马报答他们! 我现在功夫不错,跟着二姐身后看家护院都行,姐夫在大理寺当官,总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有力气,能跑腿,能护院,我…我什么都能干!” 袁有文看着弟弟涨红的脸和眼中闪烁的泪光与决心,心里又是急又是痛。 弟弟说的,他何尝不明白?陈家,尤其是盼儿和陈知礼,对他们袁家的恩情确实如山重。可… “有武!你糊涂!”袁有文一把抓住弟弟的胳膊,声音也拔高了,“报恩不是这么报的!京城那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达官贵人扎堆!咱们是什么身份?泥腿子!你去了能干啥? 陈家门第现在不一样了,知礼是大理寺的官老爷!盼儿是官家少夫人,是顾家的女儿!他们要多少护卫都有。 你去了算什么?下人?亲戚?那断亲书还在呢!你让盼儿怎么安置你?让她为难吗?” 他苦口婆心,试图把弟弟拉回现实:“听哥一句劝!咱家现在有田,手里也有点余钱,哥给你找个好姑娘,安安稳稳成家,生儿育女,这才是正经日子! 你二姐知道了,也只会替你高兴!她帮咱们,是念着旧情,是心善,不是图咱们报答! 咱把日子过好了,不给她添麻烦,就是最大的报答了!” “不!大哥!你不懂!” 袁有武用力甩开大哥的手,眼神倔强得像头牛犊,“二姐和姐夫不是那样的人!他们不会嫌弃我!我去了就是真心实意想出力,不是去享福,更不是去打秋风!我…我就是想离他们近点,能帮上一点忙是一点!我心意已决,大哥你别拦我!” 兄弟俩在堂屋里僵持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袁有文看着弟弟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决,知道再劝也是徒劳。 他了解这个弟弟,平时看着闷声不响,一旦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去年伤好之后非要去跑镖,不也是这样? 他颓然地叹了口气,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无奈。 “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京城那么好去的?…万一陈叔他们不肯带你去呢?” “我这就去找陈叔!” 334那就带着吧 袁有武一听这话,立刻转身就往外冲,“趁他们还没走!我去求他!我给他磕头!他要是不同意,我…我就在他家门口守着!” “有武!你给我站住!”袁有文急得大喊,但袁有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门口。 袁长发牵着小孙子往家走。 “爷爷,那是二叔。” 宝儿指着飞奔而过的背影。 “宝儿,你二叔还在跑镖呢。” 宝儿扭着小身子跑进院:“就是二叔,就是二叔。” 有文接过儿子:“爹,有武刚回来一会,他去陈家村了。” 袁长发盯着他:“去陈家村干什么?” 袁有文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都怪我,我不该多嘴。” 袁长发坐了下来,长叹一声:“随他吧!”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沉入西山,暮色四合,炊烟袅袅。 陈家村笼罩在一片安详的归家氛围中。 陈富强的院子里,东西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 明日一早,他和富才两口子就要启程返回京城了。 知文小两口还有再有、文月也会走。 此刻,他正坐在堂屋门口的小凳上,一会就去老二家吃晚饭,晚饭过后,他还想去村长家坐坐。 “陈叔!”一个带着喘息的年轻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陈富强抬头,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弱灯光,看清了来人。 是袁有武。 小伙子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都是汗,站在院门口,眼神热切又带着一丝紧张地望着他。 陈富强有些意外。 袁家和陈家,因为当年徐氏逼盼儿冲喜又断亲的事,关系一直很微妙。 虽说后来盼儿不计前嫌帮了袁家几次,有文两口子还在陈家喜宴上帮忙做事,但袁家这小子主动上门找他,还是头一回。 “是有武啊?有事?”陈富强道,语气平和。 袁有武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进院子,在陈富强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陈富强吓了一跳:“哎!有武!你这是干啥?快起来!” “陈叔!”袁有武没有起来,反而挺直了腰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富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陈叔,求您!求您带我一起去京城吧!” 陈富强愣住了:“带你去京城?” “是!”袁有武用力点头,语速飞快,把刚才对大哥说的那番话又急切地复述了一遍。 只是更添了几分恳求和决心,“陈叔,我知道我以前不懂事,我娘…做了对不住二姐的事,我也没有帮过二姐什么。 可二姐她...她以德报怨,救了我的命,帮了我们家!这份恩情,我袁有武这辈子都记在心里! 我不想窝在村里一辈子,我想去京城,跟着二姐和姐夫!我力气大,功夫也不错,能吃苦,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跑腿、护院、搬货…只要二姐和姐夫用得着我,我绝不含糊!我不要工钱!管口饭吃就行!求您了二叔,给我个机会吧!” 他咚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沾上了地上的尘土,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和期盼。 陈富强看着跪在眼前的少年。 袁有武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 去年那场大难之后,这孩子身上的浮躁似乎被磨掉了不少,多了些沉稳。 此刻他眼中的那份赤诚和决心,不似作伪。 陈富强沉吟着。 带个人去京城,还是有些功夫的,不是什么大事。 盼儿药膳坊确实需要人手,尤其是可靠的本乡人。 袁有武虽然之前混,但本性不坏,而且知根知底。 最重要的是,这孩子现在这份想要报恩的心,是真诚的。 不过,他也有顾虑。盼儿那边…她对袁家的心结,终究是存在的。 带袁有武去,她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有武啊,”陈富强叹了口气,伸手把袁有武扶了起来,“你的心意,二叔知道了。想去京城闯闯,有这份志气,是好事。但是…” 他顿了顿,看着袁有武瞬间紧张起来的脸:“但是,这事我不能完全做主。我还不知道盼儿他们需不需要人。 你还是好好在县城做活吧,你比盼儿小上一岁多,今年应该也有十七岁了,还是好生娶妻生子的好。” 袁有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陈叔!您看这样!您带我去京城,到了京城,如果二姐跟姐夫不留我,我会立马离开,绝不带您为难。 我有钱有盘缠,这几年在外面走南闯北的,您不用担心。” 他声音有些哽咽,但眼神依然坚定,“只要您肯帮我问,给我个机会!” 陈富强看着这半大孩子脸上混合着紧张、期盼和一丝害怕被拒绝的脆弱神情,心里也软了几分。 他拍了拍袁有武的肩膀:“行,明儿一早我们就走,你…回去跟你爹你大哥说清楚,如果他们同意,你就收拾点简单的行李,天不亮就在村口等着。 如果他们不愿意,我可不能带你出去。 要是盼儿不同意你留下,你也不能怪我。 那你就回家,好好跟你大哥过日子,别再犟了,成不?” “成!叔!我听您的!” 袁有武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希望之光,用力点头,“我这就回去收拾!多谢叔!多谢叔!” 他又深深鞠了一躬,这才转身,脚步轻快地冲进了越来越深的夜色里。 陈富强站在院子里,看着袁有武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这孩子…也是个有心的。只盼着盼儿那丫头…能放下些心结吧。 夜色渐浓。 袁有武几乎是跑着冲回了家。 院子里,袁长发抱着已经睡着的宝儿坐在门槛上,袁有文则蹲在一旁,愁眉苦脸地抽着旱烟。昏黄的油灯光从堂屋透出,映着两张写满忧虑的脸。 “爹!大哥!”袁有武带着一身夜露的凉气和抑制不住的兴奋冲进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却透着激动,“陈叔答应了!他答应带我去京城了!” 袁长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小儿子:“答应了?怎么说的?” 袁有文也猛地站起身,急切地问:“真答应了?没提什么条件?” “嗯!真答应了!” 袁有武用力点头,语速飞快,“陈叔说,明儿一早天不亮,就让我在村口等着。 他带我走!不过…”他顿了顿,兴奋稍减,语气变得认真,“陈叔说了,他只是带我去京城,到了地方,能不能留下,得看二姐和姐夫的意思。要是二姐…不愿意留我,我就得自己回来。 另外还得爹跟大哥答应才行。” 他看向父亲和大哥,眼神里带着恳求:“爹,大哥,你们…让我去吧!就让我去试试!我保证,到了京城,绝不惹事,一切都听陈叔和二姐他们的!要是二姐真容不下我,我…我二话不说,立马就回!绝不让你们担心,也绝不让陈叔为难!” 袁长发沉默地看着小儿子。 昏黄的灯光下,小儿子脸上的那份渴望和决心,像火一样灼热。 他知道,这孩子的心,已经飞到了京城,飞到了那个曾经被他娘伤透、却依然救了他命的二姐身边。 再拦,也拦不住了。 良久,袁长发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疲惫:“唉…去吧。翅膀硬了,想飞了…那就飞吧。 记住你陈叔的话,到了那边,夹起尾巴做人,好好做事。你二姐…她心善,但你也不得以亲戚的身份自处,别忘记了两家早已经断了亲,你别难为她了。 她要是不留你,你立马给我滚回来!别在那儿丢人现眼!” “哎!爹!我记住了!我保证!”袁有武眼眶一热,用力点头。 袁有文看着父亲都点了头,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徒劳。 他重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声音有些发哽:“你这犟驴…路上…路上机灵点,多听陈叔的话!到了京城,万事…注意点!别…别惹你二姐生气!实在不行…就回来!哥…哥给你娶媳妇!” “大哥!”袁有武心头一热,也用力回抱了一下大哥。 这一晚,袁家的小屋里灯火亮到了后半夜。 袁有文媳妇杏花也默默地帮小叔子收拾简单的行囊——两身换洗的粗布衣裳,两双结实的布鞋,一个水囊。 袁有文把昨日有武给他的银子又硬塞给他做盘缠。 袁有武则坐在油灯下,一遍遍地检查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磨得锃亮的匕首。 335吴家族人再次找上门 吴家村。 吴大嫂红着眼收拾碗筷,文月要过来帮忙,她硬是不要。 吴大有让女儿坐下:“月儿,随你娘收拾吧,明日一早你就随你姑父去京城。 不是爹娘狠心让你远嫁,实则上附近真的没有比王齐山更好的小子了。 他现在是盼儿的外管事,跟着他们后面好几年了,你表哥表嫂日后前程不会差,他们身边的管事比县城一个大掌柜都只好不坏,不然我们也不会同意你大哥跟着去。 到了京城,一切都要听你姑和姑父,还有表哥表嫂的,你大哥大嫂也在旁边,遇事都可以跟他们商量。 家里那么多人在京城,比你留在安平嫁到邻村强一百倍。” “爹,我知道。” 钱氏拿了一个荷包过来:“文月,祖母也没啥好东西给你,这里有五两银,还有一个银镯、一个金簪,银镯是你姑送我的,金簪是你二婶给的,我只有你一个孙女,都给了你吧。” 堂屋里的人都不吱声。 连灶房走过来的陈氏都大惊,这个继婆婆平日跟她们话不多,想不到月儿出嫁,她拿了这么多好东西。 “奶奶,你自己留着,我跟前有,大嫂、表嫂还有表姐都给过我好东西,这些我不要。” 钱氏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连夜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明儿天不亮就得动身了。” 陈氏跟继婆婆道了谢:“月儿,你就收着吧,记得家里人对你的好,有机会就跟他们回来,带着王家小子。” 文月这才点点头。 她心里也是万般不舍,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住上半个月,还是去姑家学绣花。 这次竟然是去京城,还是去嫁人,此去怕是短时间回来不了。 怕倒是不怕。 毕竟那么多亲人都在那,如爹说的,比嫁到邻村或者更远的地方强一百倍。 嫁到那些地方,如果遭欺负了,才真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次文星跟洪天明、陈轩、万华都没有回来。 吴再有傍晚前才赶回家,下午他赶车去了镇上一趟,万家说有东西带给万华 “爹,大哥,我去洗漱一下,今儿真热。” 吴再有看一家人有些郁郁寡欢,失笑道:“有什么不舍得的?文月就是嫁去邻村,也是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一趟,你们就当她是嫁到邻村就好了。 这对文月是最好的亲事,王齐山听说很能干,他又是盼儿手下,自是不会对文月不好。 反而嫁到外村,文月又是老实人,说不定真会受人欺负,好说话的婆婆还是不多的。 回头二叔二婶给你十两银的添妆,其他就看你二婶了,多了我可没有。” 他说完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陈氏心里欢喜起来。 自家拿了十两,婆婆给了五两银还有金银首饰,到了京城,小姑子还有盼儿她们也不会少了添妆,加加起来就不少了。 除了春燕,文月的嫁妆在十里八乡也是很能看了。 吴再有那句“嫁到邻村也是逢年过节才能回来”的话,像是一剂猛药,让吴大有和陈氏心头的不舍稍微淡了些。 的确是这样。 再说周遭都是亲人,还有什么要担心的。 有了这些陪嫁,未来的女婿又是一个管事,日子比地主家的闺女不差些。 一家人脸色都好了起来。 吴再有进了自己的房间洗漱,还没有一会,就听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越来越近。 陈氏忙把女儿一推:“关好房门不准出来,银子什么的自己收拾好。” 文月小脸一白,抱紧荷包就往房间冲,啪一声关上了房门。 “大有哥!大有哥在家吗?” “听说文月丫头要去京城嫁人了?都是族人,怎么不说?我们也好恭喜一下不是?” “大有,开门呐,富贵了可不能忘了本啊!” “就是!老吴家总算出了个有出息的姑娘了!不能光提携自己的侄女,族亲也是亲不是?” “吴大伯,你们家攀上高枝,也拉扯拉扯咱们这些穷亲戚啊!” 声音七嘴八舌,带着羡慕、嫉妒,更多的是赤裸裸的索取之意。 院门被拍得砰砰响。 堂屋里的人都是一愣。 吴大有脸色微变,陈氏和钱氏更是皱紧了眉头。 吴老头直叹气。 吴大有深吸一口气,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呼啦啦涌进来七八个人,男女老少都有,全是吴家族人。 为首的是族里辈分较高的二堂伯和四堂叔,后面跟着几个平辈的堂兄弟和媳妇,还有两个半大小子挤在后面探头探脑。 小小的堂屋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空气都变得浑浊起来。 “大有啊!”二堂伯一进门就拉长了调子,眼睛扫过屋里:“听说文月丫头要跟着陈家去京城嫁人了?嫁的还是陈家那有本事媳妇的大管事?” “是,二堂伯。”吴大有硬着头皮应道,心里暗叫不好。 这些他们怎么知道的? “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跟族里说一声?”四堂叔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咱们老吴家祖祖辈辈在这吴家村,好不容易有个姑娘能嫁到京城去,这是光宗耀祖的事!你倒好,藏着掖着,是怕我们沾了光还是怎么的?” “四叔,不是这样,我们也是今日才决定的,哪里有藏着掖着…”陈氏想辩解,被旁边一个嘴快的堂嫂打断。 “嫂子,你们这样可就不对了!老吴家的姑娘发达了,提携提携族里的后生怎么了?不能光提携你们一家是吧? 文阳跟他媳妇都跟去了,现在文月又要带京城嫁人了。 我家小子今年十五了,机灵着呢,让他跟着去京城,给陈家或顾家的铺子当个学徒,学点本事,不比在家种地强?” “就是就是!我家姑娘也十四了,针线活好,人也勤快,带去京城,总能找个好人家吧? 再不济,在陈家铺子里帮工也行啊!” “还有我!吴大伯,我家那口子腿脚不好,家里就靠我撑着,你看能不能跟陈家说说,让我也去京城找个活计?听说京城遍地是黄金!想发财容易得很!” …… 336吴再有反问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横飞,要求五花八门,核心只有一个:吴家攀上高枝了,必须带上他们一起“沾光”。 语气越来越不客气,仿佛吴大有一家欠了他们天大的恩情一样。 吴大有被挤在中间,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想开口却屡屡被打断。 陈氏气得浑身发抖,想反驳又被几个牙尖嘴利的堂妯娌堵得说不出话。 钱氏沉着脸坐在一旁,眼神锐利,碍于辈份,暂时没说话,再说她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哪里是这些嘴尖牙利的妇人对手? 气氛越来越紧张,充满了火药味。 二堂伯看吴大有说不出话,越发觉得占了理,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 “大有!你哑巴了?族里这些年对你们家怎么样?你家条件不好,族里也没少帮衬! 如今你妹妹的儿子有了出息了,再有媳妇的娘家也是县太爷,文阳两口子跟去了京城,现在文月又要去京城嫁人去享福,你就忍心看着族里的兄弟姐妹们还在土里刨食?祖宗躺在下面能安心吗?做人可不能忘本啊!” “对!不能忘本!”众人纷纷附和,目光咄咄逼人。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拉开! 吴再有换了一身干净的短打,头发还带着水汽,显然是刚匆忙洗漱完。 他脸色铁青,眼神如同淬了冰,大步流星地走到堂屋中央,面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睛。 他迎上二堂伯和四堂叔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二堂伯!四堂叔!各位堂兄堂嫂!你们说够了没有?!” 他这一嗓子带着压抑的怒火,瞬间让喧闹的堂屋安静下来。 吴再有毕竟是秀才公,没人愿意像对吴大有一样对着他。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这个曾经在族里存在感不强、只知道埋头读书做事的吴再有。 此刻的他,像一头被激怒的护崽的狼,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忘本?” 吴再有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过众人,“各位能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帮过我家的?我一条条拿笔记下来。 当年我吴再有赶着小毛驴四处跑货郎,但凡族里有人去镇上办事、看病,找到我头上,我可曾推脱过一次?能帮的忙,我们哪一次没帮?!”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锋利:“可帮衬是情分,不是本分!更不是让你们今天像讨债一样堵上门来的理由!” 他指着脸色难看的二堂伯和四堂叔:“文月去京城嫁人,那是对方实在没空回来办婚礼!是陈家少奶奶、我外甥媳妇愿意操持!跟我吴家发没发达有什么关系? 陈家是陈家,吴家是吴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我大姐嫁人已经二十多年了。 你们以为陈家是什么?是我们吴家开的铺子?想塞谁进去就塞谁进去?!” 他目光扫过那几个嚷嚷着要带儿子女儿去京城的族人:“去京城?好啊!你们知道京城米多少钱一斗?房子多少钱一间?知道陈家铺子的管事要识多少字?懂多少算盘?要跑多少腿?受多少累?你们以为京城是吴家村,去了就能捡金子?!” “还有你!”他指向那个说要给自己在京城找活计的堂嫂,“婶子,你大字不识一个,去了京城能做什么?给人浆洗衣服?那活计比你在家种地轻松? 陈家少奶奶的铺子,是治病救人的药膳坊,不是收容所!你们这样闹哄哄地挤上去,是想逼着我大哥去求陈家,让陈家为难?还是想坏了文月的亲事,让陈家觉得我们吴家都是些不知进退、贪得无厌的亲戚?!” 吴再有的话,句句诛心,像一盆盆冷水,浇在那些头脑发热的族人头上。 他们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吴再有!你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四堂叔气得胡子直抖,指着他骂道。 “我说话难听?”吴再有毫不退让,眼神锐利,“那是因为你们做事难看!我大哥大嫂老实本分,被你们挤兑得话都说不出! 我吴再有今天就把话撂这儿:文月去京城,是她的福分,也是她自己的缘分!跟提携族人、光宗耀祖没半文钱关系! 我说过,我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自己过日子都难,哪里能有本事提携这么多的族人? 谁要是再打着‘不能忘本’的旗号,来逼我大哥大嫂去为难陈家,坏我侄女的姻缘,别怪我吴再有翻脸不认人。” 他这番掷地有声、毫不留情的话,彻底震住了场面。 话锋一转,他低了嗓音:“吴家村虽然不富,但各位省点也不是不能供一两个孩子读书,知书识理了,遇到合适的机会才能让人帮一把。 根本不曾想过让孩子读书,带出去也是做粗活,那为什么不再家门口做,而是去遥远的京城?遇上事回来一趟都难,挣到的银子还不够跑一趟的路费?”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族人,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脸上火辣辣的,眼神躲闪,不敢与吴再有对视。 二堂伯张了张嘴,想摆长辈的架子,可看着吴再有那冰冷决绝的眼神,再看看周围族人那讪讪的表情,终究是没脸再说什么,重重地哼了一声,拄着拐杖转身就走。 “好!好!你们吴家如今是攀上高枝了,翅膀硬了!看不起族人了!我们走!” 领头的一走,其他人更是灰溜溜地跟着往外挤,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尴尬和羞恼。 很快,堂屋里就只剩下吴家自己人。 吴大有看着弟弟,眼眶有些发红,嘴唇动了动,最终只重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陈氏也松了口气,感激地看着小叔子。 钱氏看着吴再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吴再有看着空下来的堂屋,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但眉宇间的冷意未消。 他知道,经此一闹,族里有些人怕是彻底得罪了。 但他不后悔。 有些界限,必须划清。 如果不当这个恶人,今后这样的事情还是少不了。 “收拾东西吧,明儿还要赶路。 爹娘,大哥、大嫂,过两年,如果可以,咱家搬去县城住吧,这个吴家村” 吴再有摇摇头,声音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爆发只是一场幻觉。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留下堂屋里心绪难平的家人。 夜色,更深了。 337傍晚来人 送走有武,陈富强去了老二的院子。 晚餐就在院子里吃,知文、知行已经把饭菜摆上桌,郝氏带着儿媳妇洪氏从厨房里出来,一人手里端着一碗吃食。 “弟妹,快跟侄媳妇坐下,哪里用做这么多,桌子上快摆不下了。” 郝氏笑道:“当家的燃了艾叶,再点上两盏灯,你们慢慢吃。 明儿一早就走,还真有些舍不得,不说你们,就是我,都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了。” “哥,我刚才看袁有武从你家出来,他找你干什么?”陈富才给他哥夹了一些菜。 “富才,有武想咱们带他去京城,他想给盼儿和知礼做事,想好好报答他们,那小子真心实意,又是磕头又是求情的,我心软了,答应明日带他走。 不过我也跟他说了,如果盼儿不愿意留他,我也没办法。” 陈富才放下筷子:“哥,你糊涂,盼儿跟他家早已经断了亲,哪里想他日日在自己面前晃? 他们又不缺人,买一个劳力不过十五两,整个人都是他们的,就拿我跟文阳来说,一年给我们七八十两银,都够买五个人了,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人。 盼儿跟知礼是想提携我们两家,我们也厚着脸皮受了。 袁家那小子跟着去,他今年应该也有十七八岁了,还没有娶亲,难道盼儿过两年还得给他娶亲?” 陈富强吃不下去了。 他还没有想到这些,如此带有武去就很麻烦。 “唉,已经答应了,知礼是跟我打过招呼,谁也别带,找事做都不难,而是后面说不清楚的麻烦。 可惜我脑子一热就给忘记了。 不过这小子跟他哥人都不错,袁家以前主要是徐氏作怪,徐氏走了,袁长发万事不管,小女儿有些惹事也嫁出去了,他家现在也还轻省。” 郝氏道:“答应了就带着吧,我看盼儿对袁家这些人多少还有些心,不然也不会这么帮他们,去年走之前,盼儿还拿了两匹锦料让有文带回去给梅子做嫁妆。 临行那日大早上的,我跟大嫂都看到了,那丫头躲在村头树后面送盼儿,经历那么多事,再不懂事也懂事了。” “大哥,吃菜,你不是说晚上咱们一起去族长家坐坐?” 陈富强吃了一口,看看坐在不远处小凳子上的新媳妇,“你们是怎么想的?知文娘子是去府城还是京城?” 知文低下头。 他爹娘怕他色欲熏心,其实哪里会这样?吴家小舅母不就是跟在小舅后面? 陈富才瞥一眼儿子:“知文是想他们俩留在府城,还能跟再有媳妇做做伴,罢了,随他们吧。” …… 次日一早。 两辆马车悄悄的出了村子,谁也没有惊动... 袁有武跟他哥等在岔路口,陈富强远远就看到了他们,停下了车。 袁有文朝他行了一礼:“陈叔,我家有武就麻烦您了,他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您尽管骂他,打他都没事。” 陈富强看看两兄弟,一个憨厚本分,一个高高大大,人也精明许多,他不知道带着会不会遭儿子骂,但答应了的事,就不能反悔,大不了带着这孩子在庄上做事,等知文、再有中举,再一起带回来交给他哥就是。 “有文,哪里用得着这样?有武也是个懂事的,话也说回来,如果到了京城,被热闹迷了眼,我可是不会客气的,直接赶了人走。 不早了,上车吧!” 他们跟再有、文月约好城门口等,还有高泽、向南八个护卫。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 陈富强一行人带着袁有武,汇合了城门口等候的吴再有、吴文月以及高泽等护卫,队伍壮大,浩浩荡荡地朝着京城进发。 车马劳顿,晓行夜宿,袁有武沉默勤快,眼里只有活计,从不叫苦,倒是让陈富强心里那点忐忑消减了几分。 与此同时,京城佳宜庄。 夏末的傍晚,暑气渐消。 书房内,顾四彦正与刚从江南匆匆赶回的顾苏合,以及刚从大理寺归家的陈知礼,低声谈论着江南的时疫和药材行情。 顾苏合带回了江南几处药田的详实信息,也提及了江南官场一些微妙的动向,气氛带着几分凝重。 “……苏合带回的消息,江南官场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尤其是盐税和漕运,牵涉甚广。 苏合,你此行低调,甚好,咱顾家只是药商,这些事还是莫要卷入太深。”顾四彦捋着胡须,眉头微蹙。 顾苏合点头:“父亲放心,儿子省得。” 正说着,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文元的声音传来:“老太爷,大老爷,姑爷,外面有一位客人求见,说是…有急症相求,指名要见老太爷您。” 顾四彦微感诧异,他虽医术通神,但寻常问诊自有安排,极少有人能直接闯到庄上内书房来求见。 他看了一眼陈知礼和顾苏合。 陈知礼道:“祖父,既然指名求见,想必有因由,见见无妨。” 顾苏合也点头。 “请进来。”顾四彦沉声道。 文元引进来一人。来人约莫四十上下,身形瘦削,面白无须,穿着淡青色不起眼的绸衫,气质却沉静内敛,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一进门,目光飞快扫过书房内三人,最后落在顾四彦身上,深深一揖:“顾老神医,冒昧打扰,实乃情非得已,还望海涵。” 陈知礼在看到此人面容的瞬间,心脏猛地一缩! 虽然此人刻意掩饰了身份,但那独特的气质和面白无须的特征,瞬间唤醒了陈知礼前世的记忆——东宫首领太监,陈公公! 太子心腹中的心腹! 前世,太子中毒垂危,正是这位陈公公,如同救火般奔走,最终通过回春堂东家请来了药谷谷主。 药谷谷主解了他的毒,回春堂因此也走上了辉煌。 但那好像是两个月后,秋意正浓的时候。 他怎么会提前出现在这里?而且,是私下秘密前来? 顾四彦阅人无数,也觉此人气度不凡,绝非寻常病患家属。 他不动声色:“不必多礼。不知阁下所为何来?是何人病重?何不坐下细说?” 陈公公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顾老神医,在下姓陈。所请者,非为寻常病患。 病人身份特殊,今日并没有前来。” 338书房秘谈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然后极其详尽地描述起病症:“病人始于月前,先是莫名倦怠,食欲大减,夜间盗汗不止,继而心口偶发绞痛,痛如锥刺,基本六七日便发作一次,发作时间并不长,半刻钟不到。 近一旬来,面色日渐青灰,唇色发绀,气息短促,尤其夜间更为凶险,时有喘不上气之感。 脉象…起初细弱沉迟,近几日却时而浮滑急促,杂乱无章,时有时无。 请过的几位名医,或言心疾,或言虚劳,或怀疑中了毒,用药皆如石沉大海,反有加重之势。” 随着陈公公的描述,顾四彦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症状组合在一起,尤其是“时有时无”的脉象,在他脑海中瞬间勾勒出一个极其凶险的病症轮廓——这绝非寻常心疾或虚劳! 陈知礼在一旁听着,心中更是翻江倒海! 没错!一模一样!和他前世所知的太子中毒症状分毫不差!时间也对得上!前世太子是在两个月后被爆突发此症,然后迅速恶化,朝野震动。 可现在,太子竟然已经病了月余?而且病情显然比前世同期更为凶险! 是毒发提前了?还是……下毒之人加大了剂量? 陈公公描述完毕,书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他抬眼看着顾四彦,眼中带着不容错辨的恳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顾老神医,此病……您可有把握?” 顾四彦沉默良久,他一生行医,见过无数疑难杂症,但如此诡异凶险、进展迅猛且明显带有“毒”之特征的病症,实属罕见。 他缓缓开口,声音凝重:“此症……极为凶险,老夫亦无十足把握。 单凭描述,疑似一种极为霸道阴损的奇毒侵蚀心脉,且已深入骨髓。 寻常解毒之法,恐难奏效,需对症奇药,辅以金针渡厄,方有一线生机。但……” 陈公公心里一紧,他故意没有说出太医怀疑主子中了奇毒,但仅仅是怀疑,却没有一个人能解。 他立刻接道:“只要有一线生机,请老神医务必施以援手!所需任何药材,无论多么珍贵稀有,在下必倾尽全力寻来! 三日后,酉时初刻,在下会带病人前来庄上求医。 恳请老神医务必保密,今日之事,万勿与任何人提起!包括……” 他目光扫过陈知礼和顾苏合,意思不言而喻。 “老夫省得。”顾四彦郑重颔首,“医者本分,自当守口如瓶,只是丑话说在前面,看过病人之后,如果一点把握没有,我就不能接诊。” 陈公公内心一片荒凉:“不管怎么说,三日后的这个时候我带病人过来,望老神医多想想办法。” “好,三日后,老夫在此恭候。” “多谢老神医!大恩不言谢!”陈公公深深一揖,不再多言,转身随文元悄然离去,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 书房门重新关上,方才压抑紧张的气氛却并未消散。 顾苏合一脸震惊:“父亲!这……这病人身份……那陈姓之人,绝非寻常! 他所描述的病症,听起来像是……像是传说中的‘蚀心腐脉’之毒? 此毒早已失传,只在古籍残篇中有零星记载!” 顾四彦面色凝重如水,缓缓点头:“不错,症状极其吻合。 若真是此毒……麻烦大了。 此毒阴损至极,专蚀心脉,坏人气血根基,中毒者往往在极度痛苦中耗尽生机而亡。 更麻烦的是,此毒难解,古籍所载的几味主药,早已绝迹多年……” 陈知礼的心沉到了谷底。蚀心腐脉!果然是此毒!前世药谷谷主能解,是因为谷中恰好秘藏了其中一味极其关键的解毒圣物“还魂草”!但顾家没有!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思考。 前世太子是在两个月后毒发,回春堂“请”来了药谷谷主,耗时一旬才将毒拔除。 如今太子毒发提前且更重,时间紧迫!指望药谷谷主按时出现显然不现实! 必须让祖父接下!也必须找到替代之法!灵紫草!那变异的灵紫草! 陈知礼深吸一口气,走到顾四彦面前,神情无比严肃:“祖父,二叔,一次偶尔机会,我好像见过此人,如果我没猜错,他主子应该是东宫那位。” 顾四彦跟顾苏合都惊住了。 当今皇帝有六子,个个都英武不凡,其中太子跟三皇子是亲兄弟。 他们所了解的也就这么多。 “祖父,此症凶险万分,病人身份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孙儿虽不通医理,但观方才那位陈公公描述,此毒非同小可。 孙儿斗胆进言,此诊,祖父必须接下!” 顾四彦和顾苏合都看向他,有些意外他如此坚决的态度。 陈知礼迎上祖父的目光,眼神坦荡而恳切,半真半假地说道:“其一,医者仁心,见死不救非祖父本分,何况对方身份特殊,求到门前,你是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了。 其二,若祖父拒诊,病人病情恶化,恐为顾家招来无妄之灾!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笃定:“孙儿虽不知具体是何毒,寻常解毒药石难入,或许……或许需要以奇克奇!祖父,您培育的那批变异灵紫草之液,孙儿曾听您提及其清瘴解毒之效远超七星草数倍,尤其对阴毒热毒有奇效!此草,或许就是一线生机所在!” 顾四彦瞳孔猛地一缩! 他差一点就忘了盼儿育出的变异灵紫草。 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药圃的方向。 是啊,那奇异的灵紫草,其药性霸道纯粹,正是化解阴毒戾气的上佳之物! 他之前只想着用它对付寻常毒物和疫气,却从未想过这么快将其用于如此凶险的奇毒。 知礼此子,不通医理,竟有如此敏锐的直觉和联想! 顾苏合也眼睛一亮:“父亲!知礼所言极是!那灵紫草萃取之液,清宁纯粹,或可一试!至少能护住心脉,争取时间!” 顾四彦的眼神从惊疑不定,逐渐变得坚定锐利。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药圃中那百余株紫紫草的方向。 沉声道:“知礼提醒得好!此草,或许真是天赐生机!明日我去药圃取三株长势最好的灵紫草,让盼儿亲自提纯萃取,务必取其最精纯的精华,再配上我的金针、盼儿的药膳,看看能否压制并解除这‘蚀心腐脉’之毒! 不过你们俩记住了,此事就我们三个人知道,连盼儿也不必告诉,就当不知道他是何人。” 339不能不慎重 前一夜的书房密谈后,佳宜庄表面平静如常,内里却绷紧了弦。 顾四彦几乎彻夜未眠,次日一大早,趁露水未晞时,就与顾苏合去挑选了三株变异灵紫草回来。 在药房深处的小隔间里,父子俩小心翼翼地处理那三株精挑细选出来的宝贝。 灯火通明,药香弥漫,父子俩神情专注凝重,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爹,您要自己提炼?盼儿做不是更好吗?” “我再试一次,大不了效果差一点,也浪费不了。 盼儿生产才半个月,还要奶孩子,还是尽可能”他叹口气,“估计还是得她来,这些药都是她培育出来的,我跟其他药农怎么试都不行。” 半个时辰后。 父子俩相顾无言,灵紫草的药材精华是提出来了,但可以感觉效果大打折扣。 “我还是叫盼儿来吧。” 顾四彦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让文元悄悄去请盼儿到他药房旁边那间专用于处理珍稀药材的静室。 盼儿刚给儿子喂完奶,小家伙吃饱了,正被吴氏抱着在摇篮边轻轻拍哄。 听到祖父传唤,她有些意外,毕竟她才生产半月有余,按常理还在月子里静养,连药圃都很少去,更别说接触药材了。 她换了一身素净的家常衣裳,用布巾包了头,脚步轻缓地跟着文元来到静室。 推开门,一股清冽奇异的药香扑面而来。 静室中央的檀木桌上,两株形态格外精神、叶片边缘金线流转的变异灵紫草静静躺在铺着雪白细棉布的托盘里。 旁边放着几个小巧玲珑、通体碧绿的玉瓶和玉碗,还有几样精致的银质工具。 顾四彦背对着门,正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药圃,背影显得异常肃穆。 “祖父?”盼儿轻声唤道,走进室内,反手关上门。 她看着桌上那两株被精心侍弄、此刻却被摘下的灵紫草,心中疑惑更深。 这些草是她的心血,更是祖父的宝贝,轻易不会动用,更别说一次性摘下两株最好的。 顾四彦缓缓转过身。他眼底带着一丝疲惫的血丝,但眼神却透着一种盼儿从未见过的凝重。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问孙女的恢复情况,而是直接走到桌边,指着那两株灵紫草,声音低沉而清晰: “盼儿,祖父需要你帮忙。” 盼儿心头一紧,看着祖父严肃的面容:“祖父,您说,是要提炼出精华吗?” “一大早我跟你二叔挑了三株,我本不想麻烦你,毕竟你还没有出月子,又在奶孩子,但我自己提炼出一株的效果不怎么样,这药太珍贵,我不敢再浪费了。” 顾四彦的目光落在盼儿脸上,“是祖父遇到了一桩极其棘手的病症,还魂草或许是此毒的解药,我这里没有还魂草,只能寄希望于它身上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病人身份…极为特殊,病情更是日渐凶险。祖父对解此毒…并无十足把握。” 他坦诚的话语让盼儿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连祖父都说无把握的毒?那该是何等可怕! “那…祖父需要盼儿怎么做?”盼儿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保持镇定。 她知道自己医术有限,祖父此刻找她,肯定是制药这类事。 顾四彦指向那两株灵紫草:“此毒阴损霸道,专蚀心脉,寻常药石难入。 祖父思来想去,或许只有这变异灵紫草萃取出的至纯精华,以其清宁纯粹、化瘴解毒的霸道药性,方能以奇克奇,护住心脉,争得一线生机。” 盼儿点点头,这灵紫草的神效她是知道的。 顾四彦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郑重:“然而,此草与你…似有玄妙感应。 祖父与你二叔清晨已尽力提纯萃取,但总觉得,经由你手最后触碰、引导,其精华方能达到最为纯粹、圆融的状态。 仿佛…这草木精华,只认你为主。” 盼儿微微一怔她确实能感觉到侍弄这些灵紫草时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它们在她手里似乎长得格外好。 但从未想过,连萃取后的精华,也需要她的“引导”? “祖父,这…”盼儿有些迟疑,也有一丝不安,“这个病人如此重要吗?” “盼儿,不必问。” 顾四彦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你只需像往常照料它们时一样,用你的手,将这两株药草的精华提炼出来,再分别装入这两个玉瓶之中。” 他拿起一个细长的玉勺,递到盼儿面前:“用这玉勺,小心地舀起精华,倾入瓶中。 动作要轻缓、专注,心无旁骛,就像…就像你当初为它们松土、浇水时那样,带着你对草木的感应与心意。” “祖父,”盼儿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顾四彦,不再追问病人是谁,也没有质疑祖父这听起来有些玄乎的要求。 “盼儿知道了。” 顾四彦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这个孙女,聪慧、敏锐,更难得的是这份沉静与信任。 “盼儿,”顾四彦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千钧之重,“你只需记住三点:第一,此事绝密,出此门后,对任何人——包括知礼、你婆母、甚至身边的半夏几个人——都不得提起今日之事,不得提起这三瓶药液,更不得提起有人求诊。 就当从未发生过。 第二,装瓶时,务必心静、神宁、专注,摒除一切杂念。 第三,”他深深看着盼儿,“装好之后,立刻离开,后续一切,交给祖父。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明白吗?” “盼儿明白。”盼儿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 祖父话语中的凝重和那“绝密”二字,让她心头沉甸甸的,但也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坚韧。 她不再多问,走到桌前,净了手,用干燥柔软的细棉布仔细擦干。 半个时辰后。 她拿起那个温润的玉勺,目光落在第一碗金色精华上。 那液体仿佛有生命般,在碗中微微流转,散发着清冽而磅礴的生命气息。 盼儿闭上眼,努力回忆着在药圃中,指尖触碰灵紫草叶片时那种微妙的、如同与草木低语般的宁静感觉。 片刻后,她睁开眼,眼神澄澈如水,再无半分疑虑与杂念。 她小心翼翼地用玉勺舀起一勺金色液体。 说来也怪,那粘稠的液体在她手中玉勺的引导下,竟显得格外温顺,流动间仿佛带着一种欢欣雀跃的灵性。 当金色的液体缓缓注入碧玉瓶中时,瓶身似乎都微微亮了一下,内里的光华更加内敛深邃。 顾四彦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眼中异彩连连! 果然!这灵紫草精华在盼儿手中,其纯粹度和灵性都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巅峰! 仿佛经过她的触碰,这死物般的药液被赋予了真正的“灵”! 盼儿心无旁骛,依样画葫芦,专注地将两碗精华分别装入两个玉瓶。 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虔诚,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当她将最后一个玉瓶的塞子小心塞紧时,额头上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但精神却异常清明,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好了,祖父。” 盼儿将两个温润微凉的玉瓶轻轻推到顾四彦面前。 顾四彦看着这两瓶仿佛蕴含着星辰之力的药液,再看向孙女略显疲惫却眼神清亮的脸庞,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对灵药奇效的期待,有对孙女这份特殊天赋的惊叹,更有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深深忧虑。 太子中毒,非同小可。 下毒之人无非是为了东宫的位置。 他是一点也不想跟皇族打交道,但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郑重地将玉瓶收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内衬厚绒的紫檀木盒中,锁好。 “好孩子,辛苦你了。”顾四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快回去好好洗漱歇着吧。记住祖父的话,忘掉今日之事,照顾好昀儿。” “是,祖父。”盼儿没有多问一句,行了一礼,转身悄然离开了静室。 她步履平稳,仿佛真的只是来帮祖父装了几瓶药。 顾四彦抱着那沉甸甸的紫檀木盒,站在静室中央,望着盼儿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盒子。 这两瓶经由盼儿之手、凝聚了变异灵紫草最纯粹精华的药液,将是两日后,他面对那凶险奇毒和莫测风云时,唯一的、也是最关键的筹码。 成败,尽系于此。 340神秘人到 两日时光在紧张的筹备和表面的平静中悄然滑过。 佳宜庄内,一切如常。 盼儿专心照料着襁褓中的陈昀,陈知礼照常往返于大理寺和庄子之间,只是他眉宇间那份不易察觉的凝重,唯有枕边人盼儿能隐约感知几分。 孟涛跟春燕还有马氏跟文阳,被陈知礼有意打发去城里的宅子住上一阵子。 顾四彦和顾苏合则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间静室和药房里,反复推演着治疗方案,调整着金针的穴位,并小心翼翼地测试着盼儿亲手装瓶的那两份灵紫草精华的药性。 终于,到了第三日傍晚。 酉时初刻,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暮色四合。 一辆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如同寻常赶路的商旅车驾,悄无声息地驶入了佳宜庄的后门。 车帘掀开,陈公公率先跳下车,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绸衫,但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随后,他跟一个中年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年轻人下了车。 那年轻人身形修长,却异常消瘦,裹在一件宽大的深色斗篷里,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却毫无血色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 他脚步虚浮,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靠在陈公公身上,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呼吸短促而费力。 此人正是当朝太子——赵璟焕。 顾四彦早已带着顾苏合在通往内院药房的小径旁等候。 文元则远远地守在院门口,确保无人靠近。 “顾老神医…”陈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恳求。 “快请进!”顾四彦没有多余的寒暄,立刻侧身引路。 顾苏合默契地接替了陈公公,与顾四彦一左一右,稳稳地搀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太子,快步走进那间早已准备妥当、门窗紧闭、只燃着几盏柔和灯烛的诊室。 诊室内弥漫着清冽的药香。 一张铺着厚软垫子的矮榻置于中央,旁边摆放着各种精致的银针、玉碗、药罐,以及那个装着三瓶灵紫草精华的紫檀木盒。 顾四彦和顾苏合小心翼翼地将太子扶上矮榻,替他解开斗篷。 当斗篷褪下,露出那张年轻却苍白如纸、眉宇间笼罩着浓重死气的脸时,饶是顾四彦早有心理准备,心也是猛地一沉。 太子的情况,比陈公公描述的更为糟糕! 他双眼紧闭,唇色是骇人的紫绀色,颧骨高耸,脸颊凹陷,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那层青灰之气,几乎已透入肌理。 露出的手腕上,果然能看到几道若隐若现、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青色脉络,触之冰凉刺骨。 “公子,老夫得罪了。”顾四彦低声告罪,立刻上前诊脉。 指尖触及那微弱的脉搏,时断时续,沉涩迟滞中又夹杂着诡异的浮滑,确实时有时无,是心脉将绝、生机枯竭的凶兆! 比他预想的还要凶险三分! 顾苏合也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太子的气色和露出的皮肤,脸色同样凝重无比。 “老神医…如何?”陈公公站在榻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声音干涩。 顾四彦收回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毒已深侵心脉,危在旦夕。 幸得殿下年轻,根基尚未完全断绝。 老臣需立刻施针,护住心脉,再辅以奇药,或可暂缓毒势,争得一线生机。 但过程…或有痛苦,公子需忍耐。” 太子赵璟焕费力地睁开眼,那双本该明亮锐利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疲惫和痛楚。 但他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游丝:“有…有劳…神医…我…我忍得住…” 短短几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是一阵剧烈的喘息。 事不宜迟! 顾四彦不再犹豫,眼神示意顾苏合。 顾苏合立刻打开药箱,取出早已消毒备好的金针。 顾四彦净手,凝神静气,指尖捻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手法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入太子胸前膻中穴!紧接着,神阙、巨阙、内关、神门……一根根金针带着微弱的颤鸣,刺入关键穴位,组成一个玄奥的针阵。 顾四彦额角渗出细汗,每一针都灌注了他毕生的修为和对生机的牵引。 随着针阵的布下,太子剧烈喘息和痛苦的神色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丝,但那青灰死气并未消退。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顾四彦目光投向那个紫檀木盒。他亲自打开盒子,取出其中一瓶碧玉瓶。 拔开塞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冽异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蓬勃的生机和净化之力,连诊室内原本压抑的气息都为之一清! 陈公公和顾苏合都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精神都为之一振。 顾四彦取过一个最小的玉碗,用一根特制的银针,小心翼翼地蘸取了瓶中一滴宛如液态黄金般璀璨的灵紫草精华。 那液体在针尖凝聚,光华流转,仿佛蕴含着星辰之力。 “公子,此药性烈,或有不适,请忍耐。”顾四彦再次提醒,然后手腕沉稳,将针尖上那滴珍贵的精华,精准地点在了太子舌尖之下! 药液入口即化! “呃——!”太子赵璟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四肢百骸!尤其是心口处,一股难以形容的、既冰冷蚀骨又灼热焚心的剧痛猛然爆发! 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瞬间滚落,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那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毒发! “殿下!”陈公公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扑上去。 “别动!”顾四彦厉声喝止,眼神死死盯着太子的反应,手指依旧稳稳地捻动着金针,引导着药力。 顾苏合也紧张地按住太子痉挛的手臂,同时密切观察着他的脉象和气息。 剧烈的痛苦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 就在陈公公几乎要绝望时,太子痉挛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股温润的暖流,仿佛从冰封的深渊底部涌出,艰难地、却无比顽强地开始对抗那蚀骨的冰冷和灼痛! 他紧咬的牙关微微松开,急促如风箱般的喘息声,竟然奇迹般地……平缓了一些! 顾四彦的手指一直搭在太子的腕脉上,此刻,他那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 “脉象!脉象有变!”他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沉迟稍减!有效!此药……真的有效!” 顾苏合也立刻探脉,随即脸上也露出狂喜:“父亲!真的!心脉的阻滞感减轻了!虽然极其微弱,但确实在好转!那阴寒之气被压制住了!” 341还得是药膳 陈公公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顾四彦连连叩首,老泪纵横:“老神仙!老神仙救命之恩!奴才…奴才代公子叩谢了!” 太子赵璟焕虽然依旧虚弱不堪,脸色依旧青灰,但眉宇间那层浓得化不开的死气,似乎真的淡去了一丝。 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向顾四彦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公子莫要说话,凝神静气。”顾四彦连忙安抚,心中也是长舒一口气,但更多的却是凝重。 这灵紫草精华果然霸道神奇,竟真能克制这奇毒! 但……也仅仅只是暂时压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盘踞在太子心脉深处的阴毒,如同蛰伏的毒蛇,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药性暂时击退,并未根除。 一旦药力消退,反扑必然更为凶猛! 一次,绝不可能治好!而且,这药性如此猛烈霸道,剂量必须极其谨慎!稍有不慎,非但不能祛毒,反而可能摧垮太子本就脆弱的心脉! “公公请起。”顾四彦扶起陈公公,神情严肃,“公子毒入膏肓,此药虽有效,但只能暂缓毒势,短时间内无法根除。 且药性猛烈,公子身体虚弱,承受不住大剂量冲击。 需得缓缓图之,分次治疗,辅以固本培元之药,慢慢拔除毒素。 眼下公子不宜挪动,舟车劳顿恐引毒气反噬。 若信得过老朽,请公子暂且留在此处静养,老朽会亲自照料,制定后续治疗之策。” 陈公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道:“全凭老神仙安排!殿下安危,系于老神仙一身!奴才在此护卫!” 太子也微微颔首,表示同意。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他深知此刻自己离不得这位神医。 安顿好太子在诊室隔壁一间早已收拾干净的静室躺下,由顾苏合和陈公公守着,顾四彦才疲惫地走出诊室。 他站在廊下,望着庄内点点灯火,眉头紧锁。 治疗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但后续更为棘手。 如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持续为太子提供最精纯、药性最温和有效的灵紫草精华? 如何确保这珍贵的药效能最大限度地被吸收利用? 他脑海中闪过盼儿的身影和她那双与灵紫草有着奇妙感应的手。 或许……不仅仅是最初的制药和装瓶?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形成。他快步走向盼儿居住的院落。 盼儿刚哄睡了陈昀,正坐在灯下给小家伙缝制一件小肚兜。 见祖父深夜前来,且神色凝重,她立刻放下针线。 “祖父,可是那位…病人情况不好?”盼儿心细如发,联想到前日之事,心中已有猜测。 顾四彦摇摇头,低声道:“暂时稳住了,多亏了你的药。但此毒顽固,需长期调养拔除。祖父来,是想请你再帮个忙。” “祖父请说。” “那灵紫草精华虽好,但药性过于霸道刚猛,直接用于殿下虚弱的身体,风险极大。 祖父想,若能将此药精华,融入温和滋补的药膳之中,徐徐图之,或许既能持续解毒,又能固本培元,减少痛苦和风险。” 顾四彦看着盼儿,“药膳调理,是你的长处。祖父想让你亲自为那位病人熬制药膳,每日一次,将这灵紫草精华,每次只取一滴,融入其中。 熬制时,也需如那日装瓶一般,心静神宁,专注投入。” 盼儿立刻明白了祖父的意思。 这是要她再次充当“桥梁”,将灵紫草精华的霸道药性,通过她独特的方式,融入温和的药膳,使其更容易被病人吸收,减少排斥反应。 “盼儿明白。” 她没有丝毫犹豫,“需要什么药材?盼儿这就去准备小厨房,单独为这位…病人熬制。” “药材祖父稍后让你二叔送来。 记住,单独熬制,不得假手于人,熬好后由文元亲自送去静室。 对外……只说是为祖父熬制的补身药膳。”顾四彦叮嘱道。 “是,祖父放心。”盼儿郑重点头。 她不知道那“贵客”究竟是谁,但能让祖父如此郑重其事,甚至不惜让她这个做月子的产妇亲自出手熬制药膳,其身份和病情之重,可想而知。 她心中没有畏惧,只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那神奇的灵紫草是她亲手种活、亲手侍弄的,如今,或许只有她,才能真正发挥出它们最大的救人之力。 夜色深沉。 佳宜庄看似平静的院落里,一场与死神争夺生机的持久战,在顾四彦的金针、盼儿的药膳,以及那神秘灵紫草的滋养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 静室内,太子赵璟焕在陈公公的服侍下,艰难地半坐起身。 昨夜金针配合那一滴霸道灵药带来的剧痛虽已过去,但身体仿佛被彻底掏空,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虚弱。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心口那若有若无的隐痛如同附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体内潜伏的致命危机。 顾四彦准时前来诊脉。 指尖下,脉象虽比昨日初诊时稍显平稳,凶兆减弱了些许,但依旧沉弱迟涩,根基虚浮得如同风中残烛。 毒素只是被暂时压制,远未拔除。 “公子感觉如何?”顾四彦温声问道。 赵璟焕费力地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沙哑如破锣:“比…比昨夜…好些…多谢…老神医…” 短短几个字,依旧喘得厉害。 “公子元气大伤,毒根深种,非朝夕可愈。” 顾四彦神情郑重,“老朽思虑再三,公子如今身体过于虚弱,直接再施以昨日那般猛药,恐伤根本,适得其反。 需得徐徐图之,固本培元与拔毒祛邪并行。” 他顿了顿,看着赵璟疑惑的眼神,继续道:“老朽有一孙女,名唤盼儿。她医术一般,却于药膳一道天赋异禀,心思奇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京城‘佳宜药膳坊’便是我祖孙一起打理的,她调理滋补、调和药性之能,连老朽亦自叹弗如。” 陈公公在一旁听得眼睛一亮,佳宜药膳坊的名头他自然听过,据说连宫里几位贵人都曾派人去买过,当然也知道顾老神医的孙女这方面的本事。 但毕竟他们没有真正用过,自然以为效果并没有传说中的好。 顾四彦接着道:“老朽昨日所用,是将奇药提炼出来的最精纯之精华。 此药霸道,若再直接服用,殿下恐难承受其烈性。 故老朽斗胆,让孙女出手,将此药精华融入她精心调配的滋补药膳之中。 如此,既能借药膳之力徐徐化解奇药之刚猛,使其药性温和持久,易于殿下吸收; 又能以药膳本身滋补之力,固本培元,缓缓修复殿下受损之根基,为后续彻底拔毒奠定基础。” 他直视着赵璟,坦诚相告:“此乃老朽能想到的最稳妥之法。 只是,此法见效相对缓慢,需持之以恒。 且药膳入腹后,虽无昨日那般剧痛,但因药力持续渗透拔毒,公子仍会感到些许不适,如心口隐痛、四肢酸沉、或是排毒时的虚汗等,皆属正常反应。 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赵璟焕静静地听着,黯淡的眼中渐渐燃起一丝微弱的光。 他自然知道直接再用那猛药的痛苦,昨夜那蚀骨焚心之痛,他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若能以温和的方式持续治疗,哪怕慢一些,他也愿意。 “我自是…相信老神医…的安排…”他艰难地点头,声音虽弱,却带着信任,“药膳…无妨…我…忍得住…” 顾四彦微微颔首,“那请公子稍待片刻。” 342一日胜过一日 不多时,文元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个素雅的青瓷炖盅,盖子密封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清冽奇异的香气混合着温润的药香,缓缓飘散出来。 这香气与昨日那霸道药液的异香同源,却更加内敛、温和,仿佛被春风细雨驯服过一般,闻之令人心神一宁。 陈公公连忙接过炖盅,亲自打开盖子。 只见盅内是色泽温润如玉、质地细腻如粥羹的汤品,汤色呈现一种奇异的淡金色,其中点缀着几颗饱满的枸杞和几片切得极薄的参片,热气氤氲,那奇异的清冽香气更加浓郁了几分。 “公子,请用。”顾四彦示意。 陈公公舀起一小勺,吹了吹,小心地喂到赵璟焕唇边。 赵璟焕微微张口,温热的汤汁滑入口中。 想象中的苦涩药味并未出现,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甘润! 那汤汁入口即化,温润熨帖,如同一股暖流,顺着喉咙缓缓滑下。 所过之处,仿佛干涸龟裂的土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那无处不在的沉重滞涩感似乎被轻柔地抚平了一丝。 更奇妙的是,当汤汁落入胃中,一股温而不燥、纯而不烈的暖意缓缓升腾而起,并非昨日那种霸道冲击的灼热,而是如同冬日暖阳般,温和地渗透四肢百骸。 尤其是心口那如同被寒冰包裹的隐痛区域,仿佛被这股暖流小心翼翼地包裹、融化着,那蚀骨的寒意竟真的在一点点消退! “嗯……”赵璟忍不住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舒适感的喟叹。 这感觉……太舒服了!仿佛濒死的身体终于得到了真正的滋养。 他一口接一口,虽然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将一小盅药膳全部喝完。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并非痛苦的冷汗,而是一种温煦的、仿佛体内污浊被逼出的微汗。 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层死灰之气,似乎又淡去了一分,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公子感觉如何?”顾四彦仔细观察着他的气色变化。 赵璟闭上眼,细细感受着体内的变化,片刻后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久违的、微弱却真实的光彩:“暖…很暖…心口…没那么…冰了…也…没那么…闷了…令孙女的药膳当属一绝! 她相公就是大理寺的陈知礼吗?” 虽然说话依旧费力,但那份发自内心的舒适感却清晰可辨。 “是,陈知礼就是老夫的孙女婿。” 陈公公激动得几乎要落泪:“老神医!这…这药膳…神了!殿下从中毒以来,从未吃得如此舒坦过!” 顾四彦心中也是大定,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公子能受得住便好。 此药膳每日一盅,需按时服用。 我孙女会依据公子每日的恢复情况,随时调整药膳方子。 配合老朽的针灸固本,假以时日,必能逐步拔除毒根。” 他心中对盼儿的药膳天赋再次惊叹不已。 这是老天爷赐给顾家的宝贝! 这融入了一滴灵紫草精华的药膳,经由盼儿之手熬制,其药性的融合度、温和度以及对身体的滋养效果,远超他的预期! 那灵紫草霸道无匹的解毒之力,竟真的被盼儿巧妙地“驯服”了,化作涓涓细流,无声无息地滋养修复着太子枯竭的生机,同时持续而温和地消融着那顽固的阴毒。 接下来的日子,赵璟便在这隐秘的静室中住了下来。 他跟顾四彦父子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但顾家父子仍是称他公子,态度也一如往常,不卑不亢,这让赵璟焕更高看他们一眼。 稍微好一点,他会在傍晚让陈公公去找来已经下职的陈知礼。 两人会下盘棋,谈一些案子。 赵璟焕越聊越发现这个跟他同年的年轻人就是个宝,不论谈什么,他都能接起来,且条理清晰,让人忍不住听了还想听。 说起定州县丞那案子,更是让人唏嘘不已。 赵璟焕这才知道,陈知礼的妻子还是一位正在做月子的人,为了他不得不起来熬药膳。 这份情他只能暂时记在心里了。 每日清晨,雷打不动的一盅盼儿亲手熬制的、融入灵紫草精华的特制药膳,成了他最大的期待和支撑。 那药膳的味道每日都有些微变化,有时偏甘润,有时带点清苦,有时又辅以不同的温和滋补食材,但核心那股清冽温和的生机之力始终如一。 药膳过后,顾四彦会为他施针,引导药力,梳理经络,固本培元。 正如顾四彦所言,服药膳后并非全无不适。 有时心口会泛起一阵阵比之前更清晰的隐痛,如同冰层在暖阳下碎裂剥离时的牵动; 有时会排出大量腥臭粘腻的冷汗; 有时会感到四肢百骸如同被蚁噬般的酸麻…… 但这些不适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且每次不适过后,赵璟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轻松了一分,呼吸顺畅了一丝,心口那沉重的冰寒感也消退了一点。 他的胃口也在缓慢恢复,虽然依旧只能吃些清淡易克化的食物,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闻到饭味就恶心欲呕。 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虽然依旧虚弱,但那份笼罩不散的沉沉死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着。 他可以起来在房间走动,可以跟陈知礼聊聊诗赋,这个昔日的传胪官,今日的大理寺官员,往往让他心情愉悦,不知不觉中就忘记了病疼。 陈公公日夜守护在侧,看着主子一天天好转,心中对顾四彦和那位未曾谋面的“盼儿姑娘”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敬畏。 他深知,这条命,是这祖孙二人硬生生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 而盼儿,依旧守在自己的小院里,每日清晨在小院专门辟出的小厨房里,心无旁骛地为那位神秘的病人熬制药膳。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知道祖父的凝重,以及每次文元端走药盅时那份小心翼翼的肃穆。 相公从不跟她说,她也从来不问。 她只是专注地做好自己的事,将那份与灵紫草之间的微妙感应,和对生命的珍视,都倾注在那小小的一盅药膳之中。 佳宜庄内。 赵璟的生命之火,在顾四彦的回春妙手和盼儿那蕴藏着奇异生机的药膳滋养下,正顽强地重新点燃、壮大。 343穆云遇麻烦了 赵璟焕在佳宜庄一住就是十日。 直到顾四彦很笃定地说毒已全解,之后每三日让陈公公亲自来取一趟药膳,坚持一个月后就不需再来,自己找大夫调理即可。 临行前,赵璟焕道:“老神医,我知道你早已经清楚我的身份,只是你不想问,我也就没提,救命之恩我定会报答你们的。 你说说,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给你。” 顾四彦带着顾苏合和陈知礼给太子行了一个大礼:“公子,老夫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只希望公子往后安康如意,否极泰来。 还有,这里的事我们不会跟任何人说,您也不必说出去。” 赵璟焕唇角微微上扬:“我知道了,此情我记下了。” 他摘下身上的玉佩:“老神医,此物你收下,日后遇上任何麻烦事都可以找陈公公。 陈知礼,好好在大理寺干,将来走到哪一步就看你的本事,不过,我知道,你的本事比你的年纪大的多,哈哈哈。” 赵璟焕笑眯眯地上了车,完全不同于十日前要死没断气的样子。 顾四彦转手就把玉佩塞给儿子,“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这个还是你收着吧。” 顾苏合小心翼翼收好,比对任何宝贝还宝贝。 顾四彦则又走进他的药室,药膳坊停业三个月,等宝宝满四十日才会重新开张。 这十日,刚好用完一瓶精华,另外一瓶他打算等盼儿出了月子,全部制成特效解毒丸。 至于他自己提炼的那瓶,暂时就放着吧,就算是效果不能与盼儿制的比,那也是顶好顶好的东西。 可一日后。 盼儿就把那两瓶精华全部稀释制成了药丸,分别取名为“一号”和“二号”解毒丸。 两种各一百二十丸。 她自己各拿了五十丸,给相公和身边的护卫随身带一丸,多余的就囤着。 昨晚起她就隐隐约约有些不安,具体也说不出来。 这日清晨,陈知礼正要出门,盼儿拉住他,将两个精巧的荷包塞进他手中,里面装着几颗用蜡封好的、散发着清冽药香的褐色药丸。 “相公,”盼儿秀眉微蹙,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这两日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这荷包你贴身带着,里面是我新制的解毒丸,以灵紫草精华为主,辅以其他几味解毒药材。 这青色荷包里的是特效一号,月白色荷包里的是二号,特效一号轻易不要动,二号基本就能解八成以上的毒……你这些日子一定要多加小心,入口之物,务必留意。” 陈知礼看着妻子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既暖又涩。 他接过荷包,珍重地收入怀中,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心,你相公我机警着呢。 这药丸我定不离身。 你在家照顾好自己和昀儿,也要当心门户。” 他俯身亲了亲盼儿的额头,又逗弄了一下襁褓中的儿子,这才转身出门。 盼儿的不安并非空穴来风。 没过几日,一张烫金的大红请柬送到了陈知礼手中,也送到了顾四彦案头。 户部尚书沈大人之子沈浩大婚! 沈家是京城显赫的官宦世家,沈大人更是户部掌印,位高权重。 其子大婚,自然是轰动京城的大事。 作为曾治好沈浩腿伤的顾四彦,自然在受邀之列。 而陈知礼,如今在大理寺风头正劲,又是顾家的孙女婿,收到请柬也在情理之中。 顾四彦看着请柬,眉头微皱。 沈浩的伤虽然是他治好的,但沈大人此人城府极深,与顾家并无深交,他不愿意与之有所交结。 顾苏合又恰巧又出了京城处理药材事务。 “知礼,沈家这场婚宴,鱼龙混杂,祖父不便出席,也无意让庄上过多牵扯。”顾四彦将请柬递给陈知礼,“你帮顾家带份礼去吧。 你自己也只当寻常应酬,露个面即可,切记低调,莫要卷入是非。” “孙婿明白。”陈知礼点头应下。 有盼儿的提醒,他心中也有一丝警觉。 穆云作为户部主事,又因为父亲的关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婚宴当日,沈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朱门广厦,仆从如云,处处彰显着尚书府的煊赫权势。 陈知礼与穆云在府门前碰头。 穆云穿着一身得体的宝蓝色官服常服,气质清雅,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户部最近事务繁杂,加上太子“病重”的流言,朝局微妙,他这个位置压力不小。 “知礼,你也来了。”穆云见到陈知礼,露出一丝笑容。 “穆大哥,沈尚书面子大,不敢不来。” 陈知礼低声道,目光扫过周围喧闹的人群,带着警惕,“穆大哥,今日人多事非多,你我需多加留意。” 穆云会意地点点头:“嗯,露个面,敬杯酒便寻机离开。” 两人随着人流进入府中。 前厅已是人声鼎沸,高官显贵、富商名流云集,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沈大人满面红光地接受着众人的道贺,沈浩一身喜服,亦是意气风发。 陈知礼和穆云上前,依礼道贺,送了礼,又说了几句场面话。 …… 敬酒环节开始,气氛更加热烈。 仆役们穿梭如织,端着美酒佳肴。 陈知礼始终保持着警惕,入口的酒水浅尝辄止,目光不时扫过四周。 他注意到有两个看似热情的官员,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近穆云,劝酒格外殷勤。 穆云性子温和,又碍于同僚情面,推拒了几次后,便也喝了几杯。 就在这时,陈知礼心头警兆突生! 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端着酒壶的仆役,在给穆云添酒时,手指在壶嘴处极其隐蔽地动了一下!动作快如闪电,若非陈知礼一直留心,几乎难以察觉! 而穆云正被旁边一位官员拉着说话,毫无所觉! 他接过酒杯正要喝下… “穆兄!”陈知礼低喝一声,猛地上前几步,看似不经意地撞了一下穆云端杯的手肘。 “哎呀!”穆云手一抖,杯中的酒水顿时泼洒出来,大半淋在了他自己的前襟和袖口上。 但还是抿进了一点点。 “对不住!对不住!”陈知礼连声道歉,一脸懊恼,“一时脚滑,穆兄见谅!快,快擦擦!” 他顺势掏出自己的帕子,手忙脚乱地帮穆云擦拭酒渍,同时用身体巧妙地隔开了那个眼神阴鸷、正欲再次上前的仆役。 那仆役见事败露,又见陈知礼目光锐利如刀地扫了他一眼,心中一凛,立刻低下头,端着酒壶迅速退入了人群。 穆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狼狈,酒意也醒了大半,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袖,苦笑道:“无妨无妨,知礼也是无心之失。 只是这身衣服,我今日还真没有带备用的……” “湿了正好,找个借口去换身衣裳,也省得再被灌酒。”陈知礼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穆大哥,此地不宜久留。刚才那酒,怕是被人动了手脚!” 穆云脸色瞬间一变! 344事情得闹大 他这才反应过来陈知礼刚才那一撞的深意!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若非知礼机警,后果不堪设想! 他立刻看向刚才添酒的仆役方向,人早已不见踪影。 “走!”陈知礼当机立断,拉着穆云的手臂,借着擦拭酒渍的动作掩护,低声快速道,“跟我来,别声张,装作去更衣。” 可没等他们走两步,又一个小厮跟穆云撞了一下,一大碗菜把他的下半截衣袍又弄脏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穆云已知今日有人就是要对付他,还是怒火中烧。 小厮扑通一声跪下来,不停地磕头:“大人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住了大人,对不住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过去,低声斥责这个小厮:“你怎么做事的,还不快滚!” 他又陪着笑脸:“这位大人,随我去换件衣服吧,回头老爷会惩罚他的。” 陈知礼拉了穆云就走,没必要跟这人耗着。 还是赶紧离开这里的好。 两人不动声色地挤出人群,出了花厅,朝着前院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护卫都被挡在沈府大门外,这种喜宴,客人的小厮、护卫一般都是不准带进来的。 喜宴在西侧花厅举行,离大门口还很有一段距离。 今天的下人都去帮忙了,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陈知礼步伐沉稳,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他能感觉到有几道隐晦的目光似乎跟随着他们。 “知礼,方才……”穆云心有余悸,声音有些发颤。 “有人在你酒里下了东西,”陈知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动作非常隐蔽,若非我一直留意,根本发现不了。 目标是你!下的是什么毒尚不清楚,但绝非好东西!” 穆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是谁?为何要对他下手?他自问在户部谨小慎微,从未与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 “别多想,先离开这里!” 突然,刚才的管事带着一个穿着沈府仆役服饰的壮汉从后面追了上来,拦住了去路! “两位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花厅宴席正酣,沈大人还等着诸位呢。 还是我带大人去换件衣服,如果就让你们这样走,主人会罚我们的。” 管事尽管陪着笑脸说话,眼神却一丝善意都没有。 穆云冷下脸:“让开,我说了不用!” 管事上前一步,“厢房就在那边,两位大人还是随小的们回去,自有热水和干净的衣物奉上。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下人吧。”说着,竟伸出手,作势要抓穆云的胳膊! 另一个人走向陈知礼。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陈知礼动了!他动作快如鬼魅,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那伸向穆云的手腕! 同时右手化掌为刀,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地劈向另一名仆役的颈侧! 他没有丝毫留手,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 对付这等暗处的爪牙,容不得半点仁慈! “呃!”“啊!”两声短促的闷哼几乎同时响起! 被扣住手腕的管事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大力传来,腕骨剧痛,仿佛要碎裂! 而被掌刀劈中颈侧的仆役,更是眼前一黑,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直接昏死过去! 陈知礼手下不停,又大力挥向扣住手腕的管事后颈。 两个人都昏倒在地。 整个过程发生在呼吸之间!干净利落,狠辣果决! 穆云甚至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两个拦路的“仆役”就已失去战斗力! 陈知礼扯掉两人的裤腰带,绑住他们的手和脚。 “知…知礼…你…”穆云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地看着陈知礼,又看看他干净利落的手,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同僚好友。 “穆大哥,”陈知礼直起腰来,脸色依旧凝重,“方才情势危急,不得不出手。 那两个绝非普通仆役,身手不弱,都是练家子。 他们目标明确,就是要留下你,甚至…灭口,当然今日此事被我遇上了,自然也没打算留我活命。” 陈知礼眼神锐利如鹰,“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谁要对你下手,为何下手。 我不太懂毒,但你身上的衣服绝对留下了毒汁,可当成证据,千万不要随随便便给换了。 沈家婚宴,竟成杀局!此事绝不简单!穆兄,你最近在户部,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事务?或者……得罪过什么人?” 穆云眉头紧锁,努力回想着:“特别的事务……近来主要是筹备秋税入库,核对江南几处盐税账目……并无特别之处。 得罪人……沈尚书虽严厉,但对我还算公允……其他同僚,也未曾有龃龉……等等!” 他忽然想起一事,脸色微变,“前几日,郑郎中曾私下召见我,询问了关于……关于东宫属官上月支取的一笔特殊款项的用途和经手人……账目是清楚的,用途也注明是‘修缮旧物’,但郑大人似乎……格外关注细节,问得很细。 我据实以告,并未发现不妥……” 东宫!特殊款项!修缮旧物? 陈知礼心中猛地一跳!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浮现!难道……太子中毒之事,郑郎中可能……本人就牵涉其中?而穆云作为经手账目的关键人物,无意中触及了某些秘密,才招来此祸?! 前世,沈尚书一直是稳稳地站在皇帝身边,可以说是一个忠实的保皇派。 十年后新皇即位,他还是如此。 对方今日硬要在沈府闹事,甚至不惜要穆云和他的命,不过是把沈家拉下来,最后得好处的自然…… 对方不可能要在沈府害穆云性命,最稳妥的就是给他下慢性毒药,再弄出一些不雅事情来,弄臭他的名声,之后郁郁而终就不是事了。 前世穆大人可是活到六七十岁高龄,他遇事八面玲珑,虽然官途不算多顺,但一直稳稳活到最后。 穆云前世则没有会试当官,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直到五十岁那年病逝。 因为没来户部当官,自然也就没有此事。 郑郎中则在两年后被抄家,原因就是贪,且站错了位置。 只是这些他不可能先知先觉地说出来。 何况穆云现在的处境就很危险,如果等两年了,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他把自己的猜测跟穆云一说,穆云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脸色煞白,他这是倒了什么霉? “来不及细想了,穆大哥,今日得把事情闹大了。” 他猛地朝花厅方向跑了几步,大声喊起来:“来人呀,出事了,来人呀!” 345要求验毒 沈府通往前院的石径上,气氛凝重得如同冰封。 两个穿着沈家管事和仆役服饰的人依旧昏迷在地,陈知礼和穆云站在一旁,周围已被闻讯赶来的沈府护卫团团围住,刀剑虽未出鞘,但警惕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两人身上。 穆云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陈知礼则面色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人群分开,一身新袍的沈尚书大步流星地走来,他面色铁青,原本红光满面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 一身喜袍的沈浩紧随其后,脸上也满是惊疑和愤怒。 “怎么回事?”沈尚书的声音如同寒冰,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地上的两人,最后落在陈知礼和穆云身上,“本官府上喜宴,二位何故在此私斗我府仆役?还将其打伤昏迷?此乃何意!” 他语气严厉,带着居高临下的质问,先声夺人地将责任扣在了陈知礼和穆云头上。 周围的护卫气势更盛。 陈知礼不卑不亢,上前一步,拱手道:“沈大人息怒。非是我等私斗,实乃事出有因,不得不自卫反击!” “自卫反击?”沈大人冷笑一声,指着地上昏迷的两人,“在我沈府,对我沈府之人自卫反击? 陈知礼,你好大的胆子!今日不给本官一个交代,休想善了!” “沈大人要交代?”陈知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和凛然正气,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围观宾客的耳中,“那下官就当着诸位同僚的面,给沈大人一个交代!” 他猛地伸手指向地上两人,声音铿锵有力:“此二人,是不是贵府仆役还有待确定,我敢当着众位大人的面肯定,此二人心怀叵测! 其一,于宴席之上,趁穆大人不备,于其酒中下毒!是下官亲眼所见,酒壶上面有猫腻!”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其二!”陈知礼不等沈大人反驳,继续厉声道,“当穆大人察觉有异,在下陪同其离席更衣时,此二人又于此僻静处意图强行拦截、扣押穆大人和我!言辞威胁,甚至悍然动手! 若非下官自幼习武,尚有几分手脚功夫,此刻恐怕穆大人已遭不测,在下亦难逃毒手!敢问沈大人,此等行径,可是贵府待客之道? 在下与穆大人为求自保,将其制服,何错之有?” 陈知礼的指控如同惊雷,炸得所有人大惊失色! 下毒?埋伏?扣押朝廷命官?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冲突,而是谋害了! 沈尚书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万万没想到陈知礼如此刚烈,竟敢当众将事情捅破! 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地上两人,又看向穆云和陈知礼,心思电转。 陈知礼所言……极有可能是真!在自己儿子的婚宴上动手脚,这分明是有人借刀杀人,要陷他沈家于不义!甚至……要拉他下马,借此事搅乱朝局! 一股寒意夹杂着滔天怒火涌上心头! 沈尚书何等老辣,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关窍。 他沈林今日若不能自证清白,不能揪出幕后黑手,这“纵容行凶”、“窝藏刺客”甚至“谋害同僚”的污名就洗不掉了! 对方分明是想将他沈府拖下水! 就在沈瀚林脸色变幻不定之时,穆云也上前一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朗声道:“沈尚书!陈大人所言句句属实!下官险遭毒手,若非陈大人机警相救,此刻恐怕已是一具尸体! 此二人形迹可疑,绝非贵府寻常仆役! 下官恳请沈尚书主持公道,即刻报官!请仵作验明那毒酒残渍,请官府彻查此二人身份及幕后主使!还下官一个清白,也还沈尚书府上一个清白!” “报官”二字,如同重锤敲在沈尚书心上!他深深看了穆云一眼,又看向一脸凛然的陈知礼。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沉稳刚烈,一个心思缜密,竟将了他一军! 但此刻,报官反而是对他沈林最有利的选择!只有公开、彻底地查清,才能洗刷他沈家的嫌疑,才能揪出那真正的祸首! “好!”沈林猛地一甩袍袖,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被彻底激怒的狠厉,“报官!立刻报官!本官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沈林儿子的婚宴上,行此等卑劣龌龊之事,陷害朝廷命官,构陷本官!”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声音响彻后花园:“大理寺卿李大人何在?!” 人群后方,大理寺卿李辉跟大理寺正刘涛都走了出来。 两人都沉着脸,“下官在此!” “李大人、刘大人!”沈林对着李辉、刘涛拱手,语气森然,“今日之事,你也听到了!有人竟敢在本官府邸,于众目睽睽之下,对户部穆主事下毒!更伏击朝廷命官! 此案性质恶劣,骇人听闻! 请李大人即刻以大理寺卿身份,接管现场!封锁此二人,封锁穆主事方才所坐席位及所用杯盏!还有穆主事一身外袍,传唤仵作、刑名师爷! 本官要你亲自督办此案,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任何与此案有牵连之人,无论身份高低,给本官一查到底!本官就在此坐镇,看谁敢阻挠!” 沈瀚林这番雷霆表态,瞬间镇住了场面!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位户部尚书是真的怒了,而且是被人捅了心窝子后的暴怒!他这是要借大理寺的手,把幕后黑手揪出来碎尸万段! 李辉心头剧震,知道此事已闹得不可开交,且牵涉到两位朝廷命官和一位尚书,更可能涉及朝堂倾轧。 他不敢怠慢,立刻肃容领命:“下官遵命!请尚书大人放心,大理寺定当秉公执法,彻查此案!” 他迅速指挥带来的几个大理寺衙役:“封锁现场!将地上二人严加看管!速去前厅,将穆大人方才所坐席位、所用杯盏、酒壶等物,全部封存!任何人不得靠近!立刻去传唤仵作和刑部最好的验毒师!快!” 陈知礼上前一步:“大人,下官能不能要求大人派人去庄上请顾四彦老神医过来?” 李辉瞥一眼陈知礼:“准!” 现场顿时忙碌起来。 宾客们被要求退到安全距离外,但无人敢离开,都伸长了脖子看着这惊天变故。 沈浩脸色难看地站在父亲身边,眼中也充满了愤怒和后怕。 他不傻,自然看出有人是在针对他父亲。 346无可避免 很快,顾四彦也被请了过来。 他作为当世神医,对毒物最有发言权。 在众人的注视下,顾四彦仔细检查了穆云那件沾了酒渍的外袍,又取过封存好的酒杯残渍嗅闻、观察。 良久,顾四彦抬起头,神色无比凝重,对着沈林、李辉、刘涛以及所有关注此事的官员、宾客,沉声宣布:“经老夫查验,穆大人衣襟及杯盏残渍之中,皆含有一种名为‘千机引’的奇毒! 此毒无色无味,极难察觉,混于酒中更是难以分辨。 其性阴损,乃慢性剧毒!初期症状如同风寒体虚,极易混淆,然毒素会逐步侵蚀五脏,坏其根基,最终令人……形销骨立,缠绵病榻而亡! 此乃……一种罕见奇毒!沈大人和李大人、刘大人可以请其他大夫一并验毒!” “慢性剧毒?缠绵病榻而亡?” “这…这是要置穆大人于死地啊!” “而且还是在沈府...” “谁这么大胆?” 顾四彦的结论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全场! 惊呼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千机引!罕见奇毒! 用慢性毒来毒杀朝廷命官!而且是在沈大人的府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冲突,而是性质极其恶劣的政治谋杀! 而且很可能牵扯到了… 很快,另外两名验毒师也同意顾四彦的观点。 沈林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简直是黑如锅底!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罕见秘药?好!好得很!这幕后之人,手伸得够长,心也够毒! 这是要把他沈林一棍子打死,而且是不能翻身的那种! 他猛地看向被大理寺衙役严密看管的那两个昏迷的“仆役”,眼神如同淬毒的利刃。 “给本官弄醒他们!本官倒要看看,是谁派来的魑魅魍魉!李大人!此案,给本官往死里查!一会我就进宫!” 整个沈府婚宴的气氛,彻底从喜庆转向了肃杀和诡谲。 一场针对穆云的暗杀未遂事件,在陈知礼的当机立断和沈林的雷霆震怒之下,被彻底掀开。 尚书府的喜宴,客人都非富即贵,而且还是亲眼目睹,其影响程度可想而知。 陈知礼有前世的记忆,自然知道个中原由,只是不方便道出来。 但既然事情自己找上门,他便无所畏惧。 重来一次,他依旧会这样做,因为前世今生,穆云都是他最好的朋友。 宾客们被这雷霆手段震慑,纷纷噤声。 不少人心知此地已成风暴眼,不宜久留,开始寻机告退。 沈林强压怒火,对几位重臣拱了拱手:“诸位,府上突遭变故,惊扰了诸位雅兴,沈某深表歉意。 今日之事,还请诸位做个见证。改日沈某再登门谢罪。管家,好生送客!” 送客的命令一下,人群如潮水般退去,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今日这场惊变,注定将成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京城权力场上的核心话题。 喧嚣迅速退去,只剩下狼藉的杯盘、肃立的衙役,以及核心的几人。 穆云在短暂的惊怒后,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深处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对挚友的感激。 他走到陈知礼身边,低声道:“知礼,若非你……” 陈知礼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沉静如水,看着混乱中被拖走的两个“仆役”,又看向沈林那铁青的脸,最后落在李辉和刘涛身上。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强大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过来。 “沈大人雷霆手段,李大人、刘大人明察秋毫,幕后之人此刻想必已如坐针毡。” 陈知礼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沈林等人耳中,“然,对方既能弄来‘千机引’这等罕见奇毒,又能将人安插进沈府,其谋划之深、手眼之通,不容小觑。 此刻,他们最想做的,恐怕不是脱身,而是——断尾。” 他刻意加重了“断尾”二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被拖走的方向。 沈林身形一顿,猛地回头看向陈知礼,眼中精光爆射。 李辉和刘涛亦是心头一凛。 陈知礼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浇在了他们因震怒而有些发热的头脑上。 是啊!如此周密的计划,对方怎么可能留下活口任由他们审问? 那两个“仆役”,恐怕从一开始就是弃子!甚至,在他们昏迷的那一刻,死亡倒计时就已经开始! 诏狱虽戒备森严,但对方若有心灭口,未必没有手段! “快!”李辉反应最快,脸色骤变,对着押送犯人的心腹厉声吼道,“加派人手!沿途警戒!直接押入‘黑水牢’!入牢前搜身、验毒!所有食物饮水单独供给!没有本官亲自到场,任何人不得提审!快——!” 衙役们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立刻如临大敌,押着两个惊恐万状的“仆役”,以最快的速度向外冲去。 看着衙役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场中气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凝重压抑。 沈林深吸一口气,走到陈知礼面前,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后辈。 方才若非他当机立断,穆云恐怕已遭毒手。 此刻,又是他点出了最致命的隐患。 这个陈知礼,其敏锐和胆识,远超他的预料。 “知礼,”沈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却依旧沉稳,“今日之事,沈府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穆云,也欠你一条命。你方才所言极是,此案,恐怕才刚刚开始。” 陈知礼坦然迎上沈林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沈大人言重了。穆云是我至交,护他周全,理所应当。至于幕后之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们既然敢伸手,就要有被斩断爪牙的觉悟。 晚辈不才,愿助大人和李大人、刘大人一臂之力,将这藏在阴沟里的毒蛇,揪出来!” 肃杀的夜色笼罩着沈府,喜庆的红绸在寒风中飘荡,显得格外讽刺。 “千机引”之论和沈林的滔天震怒,彻底撕开了平静的表象,露出了其下汹涌的暗流。 一旁冷眼旁观的顾四彦走过来:“穆大人,我给你诊诊,毒酒淋在你衣服上,然现在不过八月上旬,单衣贴着皮肤,不能大意!” 347果然中了毒 顾四彦那句“不能大意”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沈林脸上的怒意瞬间被凝重取代,他立刻对顾四彦深深一揖:“顾神医,穆云就全拜托您了!府上所有药材、人手,任您调用!” “沈大人客气,老夫责无旁贷。”顾四彦微微颔首,神色肃然。 陈知礼大惊失色:“祖父,孙婿忘记这茬了,穆大哥可…” 顾四彦转向穆云:“你跟我一旁去诊,不必太担心,毕竟不是喝下去的,应该不会太严重。” 不多时。 顾四彦看向沈尚书等人。 果断道:“各位大人,穆大人的确中了毒。 毒虽未入脏腑,但‘千机引’阴损,沾肤亦能缓慢渗透,尤其单衣湿透紧贴,更需谨慎处理。 老夫在京郊有一处清净庄子,药材齐备,环境适宜。 请穆大人带着夫人和小公子一同随行,一则照料,二则……以防万一。” 他考虑得极为周全,不仅担心穆云,也担心着穆娘子和两个孩子。 穆云深知顾老太爷医术通天,更明白此刻留在沈府或自己府上都并非上策,当即应道:“一切听从老太爷安排。” 沈林立刻下令:“备车!沈府护卫一队,护送顾神医及穆大人一家前往庄子!沿途务必确保安全,不得有丝毫差池!” 一队精锐家将立刻领命,迅速行动起来。 陈知礼上前一步,对顾四彦道:“祖父,我护送你们出城。” 顾四彦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只道:“也好。” 他内心是不想知礼牵扯此案。 但此话没必要说出来 ,陈知礼首先是大理寺官员,其次本已牵涉其中,没办法脱身。 最好的结果就是尽快扯出幕后人。 但这样谈何容易? 在沈府护卫和陈知礼的严密护送下,顾四彦带着穆云,迅速登上马车,低调而迅疾地驶离了风暴中心的沈府。 等接了一头雾水的穆夫人,车辆直向着京郊那座被绿树环绕、守卫森严的佳宜庄而去。 看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沈林眼中的担忧并未散去,反而更深沉了几分。 他转向李辉和刘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李大人、刘大人,黑水牢那边,务必撬开那两条毒蛇的嘴!本官这就进宫面圣!此案,必须有个水落石出!” 李辉、刘涛肃然领命,也匆匆离去。 偌大的前院,只剩下沈林和几名心腹。 夜风卷起地上的残红,更添几分肃杀凄凉。 沈林负手而立,望着皇宫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这场较量,已不仅仅关乎穆云,更关乎他沈林,甚至关乎朝堂格局! 佳宜庄。 夜已深沉。 庄园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异常凝重。 一间专门辟出的净室内,药香弥漫。 穆云只着中衣。顾四彦神情专注,先用特制的药水仔细清洗了穆云沾染毒酒的皮肤区域,尤其是脖颈、胸口处被酒液浸透的地方。 他的手指稳如磐石,动作精准而迅速。 “此毒阴寒,沾肤后如附骨之蛆,会顺着毛孔、经络缓慢渗入。”顾四彦一边处理,一边沉声解释。 “幸而你未饮下,且发现及时,衣物阻隔了大部分。但单衣薄透,湿毒贴身,仍有微量侵入肌理。 若放任不管,时日一久,虽不至立时毙命,但寒毒积于肺腑,必损根基,令人畏寒体虚,精力衰竭,最终缠绵病榻。” 他取出一个古朴的针囊,里面是长短不一、闪烁着幽冷光泽的金针。 “老夫需以金针渡穴之法,配合特制拔毒药浴,将已渗入的微量寒毒逼出,并阻断其继续深入经络之路。过程会有些痛苦,你需忍耐。” 穆云面色平静,眼神坚毅:“老太爷尽管施为,晚辈受得住。” 顾四彦不再多言,凝神静气,手指如飞,一枚枚金针精准地刺入穆云胸前、后背、手臂的数处大穴。 针入体时带着一股奇异的寒气,穆云身体微颤,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随后,顾四彦指挥宇瀚,将早已熬煮好的、散发着浓烈辛辣气息的墨绿色药汤倒入巨大的木桶中。 药汤翻滚,热气蒸腾。 “入浴!守住心神,无论多难受,不得抵抗!” 穆云深吸一口气,踏入滚烫的药汤之中。 刹那间,针刺般的剧痛和难以忍受的灼热感从皮肤直透骨髓!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药力与金针引导的微弱寒毒在他体内激烈交锋,仿佛冰锥与烈火在血脉中冲撞。 坚持守在屏风外的穆夫人听到动静,心如刀绞,紧紧捂住嘴才没哭出声,之清、之涵已经六岁,尽管懂事,也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 顾四彦立于桶边,双目如电,紧盯着穆云的反应,手指不时拂过几处关键金针,调整着针尾的震颤频率,引导着药力冲击寒毒盘踞之处。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顾四彦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当日晚上,距离京城百里外的官道上,几匹快马正披星戴月,风驰电掣般向着京城狂奔! 为首一人,身着四品文官常服,正是穆云的父亲,定州府知府——穆俊杰! 此刻他的眉宇间却凝聚着化不开的寒霜与滔天怒意! 一双平日里温和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闪烁着骇人的厉芒! 他收到穆云身边人的飞鸽传书时,正在处理公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穆大人在沈府遇毒杀未遂,凶手下毒‘千机引’,顾神医已接往庄上救治,性命无碍。” “千机引”三个字,如同惊雷劈在穆俊杰头顶! 他身为一府之尊,对官场倾轧、江湖险恶岂能不知? 此等宫廷秘传的阴毒之物,竟用在了他寄予厚望的长子身上!这已不是简单的仇杀,这是赤裸裸的政治谋杀!是对他穆家的宣战! 穆远山看完短信,他只觉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甚至没有更换官服,只带了几名最精悍、最信任的亲随护卫,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府衙! 一路之上,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谁敢动他的儿子,他就是咬,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下来,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堂重臣,此仇不报,他穆俊杰誓不为人! 马蹄踏在官道上,卷起漫天烟尘。 穆俊杰紧握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正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地方大员的威严和一位父亲的滔天怒火,扑向风暴中心的京城! 348证据确凿 佳宜庄内。 顾四彦仔细探查了穆云的脉象,又观察了药汤的变化,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欣慰。 此毒他并没有真正解过,不敢轻易动用灵紫草精华,起码暂时不敢。 “好!寒毒已被逼出大半!余毒虽仍需时日慢慢拔除,但已无大碍,不会伤及根本了。” “多谢老太爷救命之恩!” 穆云声音虚弱,却充满感激。 顾四彦摆摆手,神色依旧凝重:“毒虽暂解,但此事未完……” 他话音未落,庄园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护卫的呼喝声。 紧接着,一个饱含焦急与震怒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顾神医!穆云!” 声音如雷,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和压抑不住的狂怒,正是风尘仆仆赶到的穆俊杰! 穆俊杰大步流星冲进内院,一眼就看到门口神色疲惫的顾四彦,最后目光锁定在屋内床榻上脸色苍白却向他露出安慰笑容的长子。 一路强撑的焦急、恐惧、愤怒,在看到儿子还好好活着的那一刻,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后怕。 他几步抢到床前,紧紧抓住穆云的手,上下仔细打量,声音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云儿!你……你感觉如何?毒可解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放心,儿子无碍。多亏知礼和顾祖父的及时施救。” 穆云这才把喜宴上发生的一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穆俊杰又惊又怒,他差一点就失去了长子… 确认儿子性命无忧,穆远山心中那块巨石才轰然落地。 然而,随之升腾而起的,是更加炽烈、更加冰冷的怒火! 他缓缓直起身,转向顾四彦,深深一揖:“顾叔大恩,俊杰没齿难忘!此恩,穆家必报!” 顾四彦侧身避过,沉声道:“穆知府言重了,医者本分。” 他只是略略知晓事情的始末,就忙于给穆云解毒,根本没来得及细问穆云。 得知事情的详细经过,他老人家也吓了一大跳,他的盼儿也差一点成了寡妇。 虽然知礼带着穆云暂时避过了一劫,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穆俊杰直起身,脸上所有的温情与后怕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当官二十年特有的威严与森然杀机! 他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 “好!好得很!敢在尚书府邸,百官面前,用奇毒来毒杀我穆俊杰的儿子!” 他眼中寒光爆射,一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的气势轰然爆发。 “真当我穆家是泥捏的不成?!” “此事,没完!” “无论是谁,本府定要将他揪出来。” 两日后。 紫禁城,乾清宫。 晨曦微露,宫灯未熄。 皇帝端坐御案之后,面色阴沉如铁。 案前,沈林一袭紫袍,肃然而立,将昨夜沈府婚宴上惊现“千机引”毒杀穆云一事,条分缕析地禀明圣听。 “陛下,此案证据确凿,人赃俱获!”沈林声音沉冷如刀,“那两名下毒仆役虽身份低微,但经查实,皆是半月前由户部郑郎中家的管事举荐入臣府中临时帮佣。 所用奇毒千机引更是前朝宫廷秘传剧毒,非寻常人能得!此獠狼子野心,竟敢在臣府邸、百官众目之下行此卑劣之事,其罪当诛九族!” 皇帝指节轻叩御案,眼中寒光闪烁。 他尚未开口,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接着是太监尖细的通传:“启禀皇上,定州知府穆俊杰殿外求见!” “宣。”皇帝眉峰微动。 穆远山疾步入殿。 他一撩衣摆,重重跪地,额头触地发出沉闷声响:“臣穆俊杰,叩请陛下为臣做主!” 再抬头时,这位素来以儒雅著称的地方大员,双目赤红,声音嘶哑:“臣长子穆云,蒙陛下恩典入户部,兢兢业业,未敢有半分懈怠。 昨日赴沈尚书爱子婚宴,竟遭人下毒暗害!若非陈知礼陈寺丞机警,此刻臣已白发人送黑发人!此案若不严查,朝廷威严何在?百官安危何存?!" 皇帝目光在两位重臣之间扫过,看到沈林压抑的怒火与穆俊杰真切的悲愤,脸色愈发阴沉。 他猛地一拍御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反了!真是反了!堂堂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竟有人敢用宫廷禁药毒杀朝廷命官!查!给朕彻查!李辉何在?” 早已候在殿外的大理寺少卿李辉立刻趋步入内,跪伏听旨。 “朕命你全权督办此案!三法司协同,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七日之内,朕要看到结果!”皇帝声音如雷,震得殿梁微颤。 “臣,遵旨!”李辉重重叩首。 大理寺,黑水牢。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郑郎中瘫坐在草席上,原本油光水滑的鬓发已凌乱如草,官袍被剥去,只余一件单薄中衣。 短短三日,这位素来圆滑世故的户部官员,仿佛老了十岁。 牢门铁链哗啦作响,李辉携卷宗踏入,身后跟着陈知礼与穆云——作为受害者与关键证人,他们被特许参与审讯。 “郑大人,”李辉冷声道,“证据确凿,那两名下毒仆役已招供受你指使。 ''千机引''来源也已查明,乃三年前太医院失窃的禁药名录中所载。你还有何话说?” 郑郎中抬头,浑浊的目光在触及穆云时闪过一丝怨毒,随即又变成诡异的平静:“下官...认罪。” 这干脆的认罪反而让李辉眉头一皱:“认罪?那你且说说,为何要毒杀穆大人?” “私人恩怨罢了。”郑郎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穆云不过一个下属,竟然屡次三番下了我的面子,我如何能忍?” “荒谬!”穆云厉声打断,“我入职以来,哪样事不是根据律法来?不能做的事我自然不会做。 且即便因此对我有所仇怨,也不该对要我性命,你说你从何处得来''千机引''这等禁药的?背后主使到底是谁?” 郑郎中突然癫狂大笑,状若疯魔:“主使?哪来的主使?药是下官从黑市重金购得,人是从人牙子手里买的死契奴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罢竟猛地撞向石墙,幸而被衙役死死按住。 陈知礼冷眼旁观,心中雪亮:这是要死扛到底了。他上前一步,轻声道:“李大人,下官建议查一查郑大人近年的账目往来。千机引价值不会低,非寻常黑市可得。且...”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郑郎中,“郑大人素来清廉,突然因为小小的下面子就购来奇毒害人,不是很奇怪吗?我怀疑银钱来路有问题。” 李辉眼中精光一闪:“陈寺丞的话正合本官之意!来人,即刻查封郑府,详查其所有账册文书!” 郑郎中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349柳暗花明 两日后,郑府。 抄家的衙役从郑府书房暗格中搜出不少黄金珠宝,还有几本密账,上面清晰记载着郑郎中近些年来的贪污款项——其中最大一笔,赫然是挪用东宫修缮款项,数额高达十万两白银! “好一个清正廉明的郑大人!” 李辉冷笑连连,“贪墨东宫银两,已是死罪!再加谋害朝廷命官,够诛你三族了! 说!这些银子流向何处?是否与毒杀穆大人有关?” 郑郎中面如死灰,却仍咬紧牙关:“银子...都被下官挥霍了。赌坊青楼,早记不清去处...此案乃下官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干!” 无论怎样严刑拷问,郑郎中始终不改口供,将所有罪责一肩扛下。 案件审理陷入僵局。 御书房。 皇帝翻阅着李辉呈上的结案奏折,神色晦暗不明。 良久,他合上奏章,淡淡道:“既已证据确凿,郑氏罪无可赦,着明日午时处斩,家产充公,族人流放琼州。 至于东宫账目...”他略一沉吟,“太子身体虚弱,此事交由内务府自查。此案,到此为止。” 李辉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最终只深深叩首:“臣...遵旨。” 殿外,得知消息的陈知礼与穆云并肩而立,望着宫墙上方的阴沉天空。 “就这么...结束了?”穆云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明眼人都看得出,郑郎中不过是个马前卒!” 陈知礼轻轻按住好友颤抖的肩膀,声音低不可闻:“穆大哥,慎言。 郑郎中宁死不敢吐露的背后之人,连陛下都选择点到为止...这把刀,暂时悬而未落罢了。” 他望向东宫方向,眼神深邃如渊。 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那位看似温润如玉的东宫属官徐青,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此人表面谦和,实则心狠手辣,更与二皇子暗通款曲。 此次毒杀,既是为除掉耿直碍事的穆云,更是要借沈林之手打击太子一系! 太子自幼便有些体虚,如果倒了,二皇子便为长。 且其母万贵妃本跟皇帝青梅竹马,下面四个皇子又各有各的缺点,将来都难当重任。 “此事未完。”陈知礼收回目光,声音轻却坚定,“毒蛇既已露牙,必有下次。我们...静待时机。 你跟大嫂和还有两个孩子暂时就住在庄上吧。” 穆云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不甘,重重点头。 两人沉默地走出宫门,身后朱红宫墙如血。 就在陈知礼和穆云以为此案将不了了之,郑郎中伏诛、线索断绝之时—— 朝堂之上,风云骤变! 太子一改往日病弱之态,身着明黄蟒袍,面容红润,步伐稳健地踏入大殿。 群臣皆惊,就连皇帝也微微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继而狂喜起来。 月前他还探过太子的病,还是一副苍白的模样,为此他让太子好好养病,短时间不用再上朝…。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声音清朗,再无往日气弱之态。 皇帝目光微凝,细细打量太子,随即露出欣慰之色:“太子近来气色甚佳,朕心甚慰。” 太子深深一拜,随即直起身,目光如炬:“父皇,儿臣今日,是来请罪的。”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皇帝眉头一皱:“太子何罪之有?” 太子从袖中取出一叠奏折,双手呈上:“儿臣隐瞒病情多年,实乃欺君之罪。 但儿臣并非天生体弱,而是……被人下毒!” “什么?”皇帝猛地站起,龙袍翻飞,眼中寒光迸射。 太子神色肃然,继续道:“儿臣自幼体弱,太医皆言是先天不足,可实际上,儿臣是被人暗中下毒,毒药混杂在饮食、熏香之中,日积月累,侵蚀五脏。 若非近日得顾四彦顾神医诊治,儿臣恐怕至今仍蒙在鼓里!不,儿朝恐怕已经撑不下去了!” 皇帝面色阴沉如铁:“何人如此大胆?” 太子缓缓抬头,目光如刀,直指站在武官队列中的定远侯:“儿臣所中之毒,包括千机引、寒髓散、蚀心草…,皆是宫廷秘药,而能接触到这些的,除了太医院,便只有……而牵机引则是月前才给儿臣下的,目的是不打算拖延了,想直接结束儿臣的命。 不料这天底下,却还有顾四彦这样的老神医,而他恰巧就在京城里,所以该说儿臣的命还是不错的!” 他的视线,死死锁定定远侯。 定远侯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太子殿下!此话从何说起? 臣对陛下、对太子忠心耿耿,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太子冷笑一声,抬手一挥,殿外立刻有东宫侍卫押入几人——赫然是定远侯府的心腹管事、一名曾在太医院任职后被逐出的老御医,以及……郑郎中的贴身小厮! “父皇,这些人,便是证据。”太子声音冰冷,“郑郎中虽死,但他的小厮招认,他曾替定远侯传递毒药,而这位被逐出太医院,后差一点被人杀死的刘御医,更是亲口承认,他受定远侯指使,调配毒药,暗中下在儿臣的熏香之中!” 满朝寂静,落针可闻。 定远侯面色惨白,猛地跪地:“陛下!臣冤枉!这……这是构陷!太子殿下,臣从未……” “够了!”皇帝暴怒,一掌拍碎御案一角,“李辉!刘涛!” 大理寺卿李辉和刑部尚书刘涛立刻出列:“臣在!” “给朕彻查定远侯府!一应人等,全部羁押!朕倒要看看,是谁敢谋害储君!” “臣遵旨!” —— 朝会散去,风云骤变。 陈知礼被禁军押走的定远侯,心中冷笑。 前世,太子被回春堂老东家请来的药谷谷主解了毒,两年后才斗垮定远候及其一应爪牙。 而这一世,祖父因为盼儿早早地来到京城,又开起了药膳坊,还名声大噪,陈公公找上门来,这才让太子知晓了中毒的真相。 如今,太子亲自出手,定远侯……必死无疑! 穆云低声道:“知礼,此事……” 陈知礼微微一笑:“才刚刚开始,咱们静等就是。” 定远侯不过是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暗处。 但既然太子已经出手,那么……这把刀,终将斩向更深处! 350雷霆之怒 定远侯府的覆灭,快得令人心惊。 大理寺与刑部联手,如狼似虎的差役撞开侯府朱漆大门,抄家的铁蹄踏碎了昔日的煊赫。 府中男丁尽数被锁拿下狱,女眷哭嚎着被拖出内院,金银珠宝、密信账册一箱箱抬出,堆积如山。 三司会审,铁证如山。 定远侯在狱中仍试图狡辩,可当太子亲自呈上的密信、毒药残渣,以及那名被活捉的刘御医当堂指认时,他终于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定远侯谋害储君,罪同谋逆,诛三族!” 圣旨一下,满朝震怖。 五岁以上的男丁,尽数押赴刑场,血染长街。 女眷没入教坊司,族人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归京。 而更令朝野震动的是—— 万贵妃,被打入冷宫! 二皇子,圈禁皇陵! 皇帝震怒之下,连最后一丝父子之情都斩断。 万贵妃哭喊着被拖出寝宫时,凤钗坠地,长发披散,再无往日的雍容华贵。 二皇子面色惨白,跪在乾清宫外整整一日,却连父皇的面都未能见到,最终被禁军押上马车,送往皇陵"静思己过"。 —— 尘埃落定,风云暂歇。 陈知礼站在刑场外围,冷眼看着定远侯的人头落地,鲜血喷溅在雪白的幡布上,刺目惊心。 穆云站在他身侧,低声道:“总算……结束了。” 陈知礼轻轻摇头:“暂时是结束了,只要咱们仍在职,尤其是在京城,这些风雨就不会少了。” 前世,万贵妃和二皇子隐忍多年,在十年后,皇帝病重之时,集结手下来了一次疯狂,好在太子早有防备。 但即便如此,还是伤亡了不少人,比如他,就曾因伤躺了半个月。 而这一世,因他的干预,太子提前察觉毒计,反手一击,直接斩断了二皇子一党的根基。 但朝堂之上,暗流永不会停歇。 万贵妃虽入冷宫,却未赐死;二皇子虽被圈禁,却仍活着。只要他们还活着,就仍有翻盘的可能。 “走吧。”陈知礼收回目光,转身离去,“该去喝一杯了。” 穆云笑了笑,跟上他的脚步:“是该庆祝一下。” —— 酒楼雅间,酒香氤氲。 陈知礼举杯,与穆云轻轻一碰:“敬这一局。” 穆云仰头饮尽,长舒一口气:“痛快!” 窗外,夕阳西沉,余晖染红了整座京城。 这一局,他们赢了。 佳宜庄里。 像是湍急河流中一处宁静的回水湾。 外面的血雨腥风被高高的院墙隔开,只余下秋日的暖阳、袅袅的药香,以及孩童清脆的笑闹声。 二进西院的房间里,穆娘子坐在临窗的炕上,手里做着一件小夹袄,一边跟斜靠在炕上的盼儿闲聊。 六岁的之清和之涵一左一右守在摇篮两侧。 两个小家伙眉眼酷似穆云,此刻正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对面摇篮里那个裹在锦缎襁褓中的小小婴儿。 “娘亲,弟弟好小啊!”穆之涵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想碰碰婴儿的脸蛋,又怯怯地缩了回来。 “弟弟,你小时候也一样小,过几年昀弟弟也会长大的。”穆之清一本正经地纠正,小脸严肃。 穆娘子放下针线,目光落在摇篮里安睡的婴孩身上:“再有三天,昀儿就满月了。” 提到满月,暖阁里的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瞬。 京城刑场上那刺目的红,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 那样惨烈的景象之后,谁还有心思大操大办一场喜庆的满月酒? 盼儿叹口气:“京城里…终究是血气未散。咱们就在这庄子里,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吃顿饭,便是最好的满月礼了。 待到来年昀儿周岁,那时再好好热闹一番。” 两个女子对视苦笑。 的确是这样。 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张扬,也没人有心思过来吃席。 更何况两家的男人还是此次事件的案中人。 盼儿道:“穆姐姐,京城冬日严寒,穆大哥虽解了毒,但祖父也说了,到底伤了根基,需得好生将养些时日,药膳温补断不能停。 我这庄子里别的没有,就是清净,药材也方便。你们一家不如就在庄子上住下,过了年再说?” 穆娘子心里热热的。 相公毒虽解,但人清减了不少,夜里偶尔还会低咳。 庄子上有老神医坐镇,药膳调理确实方便许多。 更何况,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婚宴毒杀,再回想京城,总觉得那繁华之下处处透着冰冷和算计。 这佳宜庄的安宁,显得尤为珍贵。 “好妹妹,你这话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穆张氏握住盼儿的手,眼圈微红,“京城…眼下是真的不敢回了,只是要叨扰你们了。” “姐姐这是哪里话!”盼儿连忙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叨扰。这庄子里空屋子多,人手也尽够,你和孩子们安心住下便是。等开了春,穆大哥身体大好了,再作打算也不迟。” “盼儿,这些日,我特别想江南庄上的日子,相公没当官之前吧,日日希望他高中,如今”她忍不住哽咽,“你说这叫什么事?相公小心翼翼做人,安安稳稳做事,却差一点被人害死。 如果不是知礼兄弟,我们母子现在就是孤儿寡母了。” 她小声抽噎起来。 之清、之涵围过来:“娘,你怎么啦?” 穆娘子这才想起两个孩子,自己太大意了,她擦擦泪:“娘有些想你们外祖母了,可惜暂时不能回去。” “穆姐姐,如果以后有机会,咱们两家还是一起去江南过日子,我也担心我爹娘他们。” 穆娘子心情好了一点,“那样最好了,盼儿,我是真心觉得去江南做官好,我不喜欢留在京城,如果你们也有这个想法,那真是太好了,说不定我公公也能帮忙。” 吴氏走进来:“盼儿,宝宝还没有醒吗?这一觉睡这么长,晚上怕是没瞌睡了。” 她手里拿着洗干净的果子,“之清、之涵,快过来吃。” 看两个小家伙拿了果子吃,“你爹和二叔二婶这两日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路上不会出啥事吧?” “不会。”盼儿忙安慰道,“来回途中就是两个月,办喜事也要时间,娘,这次文月来了,先让她跟王齐山熟悉几个月,刚好这阵子也不合适办喜事。” 351陈富强归来 吴氏点点头,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 这次儿子跟穆公子的事真是吓着了她。 不就是去吃个喜席吗?怎么就惹了人要杀穆公子? 穆公子多好的一个人啊,斯斯文文,为人和善,不争不抢的,人家爹还是堂堂一州知府,竟然一点也不顾及,说杀人就要杀人,甚至还想连知礼一起灭口… 前日西街血流成河,听说最小的孩子才几岁,年纪大的已经白发苍苍。 老太爷说还是皇帝仁善,不忍连坐无辜,不然像这样的大罪肯定是株连九族,九族?想也不敢想的事… 这些日她夜里会醒好几次,越发想自己的相公还有弟妹他们,走了三个月了,按理十日前就应该回来了。 “盼儿,文月来了就先安排在她哥嫂的小院,王齐山刚好这阵子跟着你二叔出门还没有回来。 再说,如你说的,这段时间确实也不合适成亲,文月今年才十六,齐山也才二十,腊月或者明年正月成亲吧。” 穆娘子看她脸色不好,“婶子,您还是去歇歇吧,这里我帮着看着,再说还有半夏她们呢。” 吴氏勉强笑笑:“也没啥,就是夜里睡不好,春燕已经熬了药膳给我吃。 盼儿,文阳媳妇可能是有了,月事迟了好几日,但其他都正常,她怕不是,说月事本就不怎么准。” “哦?”盼儿只是愣了一会,人家成亲一年多,有孕是很正常的事,“娘,一会你带她过来,我给诊诊看,前段时间我不是给她调了一个多月吗?有孕也是有可能的。” 马氏有些体寒,如果她不给调,怕是不容易怀上。 “盼儿,要不你出月子后,给春燕也调调吧。”吴氏有些不好意思道。 女儿年纪还小,还不到十七岁,去年成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盼儿笑起来:“娘,春燕急什么?她年纪还小,再说我给她诊过,她的身体一切正常。” 两日后。 佳宜庄的宁静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车马声打破。 车轮碾过深秋落叶铺就的庄前小路,发出细碎的声响。几辆风尘仆仆的马车,终于在暮色四合前停在了主院门前。 打头的车帘一掀,陈富强矫健地跳了下来,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抵达的释然和即将见到孙辈的激动。 耽误了这么久,早已经过了孙儿出生的日期了。 陈富才转身扶了郝氏下车。 郝氏一手拉着文月,脚刚沾地,目光便急切地扫向闻声迎出来的吴氏、知礼还有盼儿。 她看向盼儿瘪下去的肚子:“盼儿,二婶这次回去耽误了许多时间,你生产时我都没有回来守着你。 大嫂,是男娃娃还是小姑娘?” 陈富强兄弟都紧张地看向吴氏,知礼第一个孩子,当然最好是儿子。 吴氏瞥一眼他们,知道他们的心思,也不瞒着:“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明儿就满月,老太爷给起了名字叫陈昀,知礼说是很好的名字。” “哎哟!真好,大哥,恭喜你有大孙子了。”郝氏脸上的风尘倦色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散。 她忍不住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还好!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满月!我们这一身脏的,得赶紧洗洗好看我的宝贝侄孙!” 盼儿笑道:“爹,二叔、二婶,还有文月,你们一路辛苦了。 我让人赶紧去烧水,你们好好洗漱,孩子好着呢,祖父都说壮实。你们能赶上他满月,我不知多欢喜。” 她声音轻柔,带着初为人母的温婉。 郝氏这才仔细打量侄媳,见她气色尚可,也就放心了,但大嫂的脸色不好,不知道是不是累的。 不过现在也不好问这些。 文月上前一一喊过人,她跟盼儿接触不多,多少有些怯场。 春燕跟马氏快步走来,又是一阵寒暄。 就在陈知礼和陈富强说话间,最后一辆马车的车辕上,跳下来一个穿着半旧深蓝短打、身形健壮、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低垂着头,双手有些局促地捏着衣角,站在那里,与这团聚的氛围格格不入,显得有些突兀。 盼儿刚吩咐半枝去灶房让人准备热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和复杂。 有武?他怎么来了? 吴氏也吃了一惊,相公明明知道盼儿跟袁家已经断了亲,虽然后来好几次袁家出事,他们陈家还是帮了忙。 但也不能把人带来了。 这算什么事? “爹,这是有武?……”陈知礼也看到了有武,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恢复一贯的沉稳平静,看向父亲陈富强。 陈富强搓了搓手:“盼儿,知礼,有武的伤早已经好了,又在外面跑镖了,我们临出发的前一日,他刚好回家,知道我们回来了,就跑来我家找我。 这孩子感念你们救了他的命,一定要过来跟着你们,不管是做护院还是什么,他都愿意。 爹也是看他心诚,就说可以带着他来,但你们留不留就不是我的事了。 这一路上啊,有武可是帮了许多忙,跑前跑后,搬搬抬抬的!” 有武听到陈叔提到自己,这才往这边走了几步,飞快地看了陈知礼和盼儿一眼。 接触到盼儿那复杂难辨的目光时,又迅速低下头,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和紧张:“二姐,姐夫。” 这一声“二姐”,叫得盼儿心头更是五味杂陈。 人都到门口了,总不能再赶回去。 陈知礼道:“有武一路辛苦了。既来了,就安心住下。” 他将目光投向娘子 盼儿点了点头。 他对有文、有武兄弟印象不算差,尤其是有文,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向南。”陈知礼道,“你带着有武去你们的院子安顿。 庄子上近来正缺人手巡防,有武年轻力壮,就暂时跟着你们在护院队里,熟悉熟悉庄务,做些巡防、跑腿的事吧。” 他安排得合情合理,界限分明——是“有武”,不是“小舅子”,身份是“护院队里的一员”。 有武猛地抬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亮光,那是一种被接纳、被给予机会的感激。 他立刻垂下眼帘,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声音比刚才有力了些:“多谢姐夫!多谢二姐!有武一定好好做事,绝不偷懒!” 他又朝吴氏躬身行了一礼:“有武问婶婶安。” “有武,来了就别拘束,跟向南去洗漱吧。” 陈富强见长子安排妥当,脸上笑意更深,连声道:“好,好!跟着向南好,他们本在途中就熟悉了。” 向南机灵地上前,对陈有武做了个请的手势:“有武兄弟,请随我来。” 有武再次向大家行了礼,这才拎起他那点简单的行李包袱,跟着向南,走向庄子的外院。 少年挺直的背影在深秋微凉的暮色中,透着一些韧劲… 352有些吓狠了 暮色愈浓,佳宜庄主院廊下的灯笼亮起了好几个,橘黄的光晕驱散着深秋的寒意,也将院内团聚的喧嚣衬得愈发温暖。 “相公,你跟他二叔快点去洗漱,一会好看你的宝贝孙儿,我保证你见了不舍得放下。”吴氏笑吟吟道。 “大嫂,我也带文月去洗漱,也好早一点抱上我的胖侄孙,这次回乡实在耽误久了,来不及照顾盼儿的月子。” “弟妹,现在也不晚,回头孩子还得你帮我带,文月回头安排在她哥嫂的院子里,去吧去吧,路上太遭罪了。” 盼儿立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通往护院们所居外院的那道月洞门。 向南的身影和有武的背影早已消失,但方才少年那声局促却清晰的“二姐”,还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感激亮光,仍在她心头盘桓不去。 吴氏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道:“别站风口里,当心着凉,你也刚出月子。” 她顺着盼儿的视线也望了一眼外院方向,眉头微蹙,声音压得更低,“你爹这事……办得欠考虑了些。 袁家……终归是断了亲的。 有武这孩子,瞧着倒是个实诚的,可这身份,留在庄子上,怕是不尴不尬的。” 盼儿收回目光,扶着婆婆的手臂往厅堂走,轻叹一声:“娘,人都来了,总不能撵回去,过去种种,也不关他什么事。 爹也说了,他路上帮了不少忙。 相公安排得妥当,只当是护院里的寻常护卫,先做着事吧。” 吴氏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不再多言。 这时,顾四彦带着宇翰回来,他今日带着孙子去城里给熟人看诊,得知陈富强他们回来,自然心里也高兴。 明日就是宝宝的满月,这期间的确不能办喜宴,但一大家子怎么也要关着庄门好好吃一顿,只是苏合出门二十多日了,也不知道他明日能不能回到庄上。 —— 外院,护院们居住的排房一角。 向南推开一间空置的厢房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凳,角落里还有个旧脸盆架。但胜在干净,窗户纸也糊得严实。 他们主子手下有十一个人,除了小路子和小顺子,护卫就有九个,加上有武,刚好满十个人了。 “有武兄弟,你就住这间。” 向南帮着把那个简单的包袱放在床上,又指着靠墙的一个小木柜,“这柜子空着,放你的东西。被褥都是干净的,放心用。” 陈有武站在门口,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眼神里没有半分挑剔,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他对着向南深深一揖:“多谢向南哥!这已经很好了!” 向南爽朗一笑,拍拍他的肩:“甭客气!咱们护卫队没那么多讲究,往后就是自家兄弟。 走,先去灶房打点热水洗洗,这一身灰土,一会儿可不好上桌吃饭。” 他带着有武往外走,边走边介绍,“喏,那边是咱们兄弟平常练拳脚的空地,那边是马厩,高大哥他们住那头一排……对了,明儿个小少爷满月,虽说不大办,但庄子里肯定也忙,咱们得打起精神巡防,不能出半点岔子。” “嗯!向大哥放心,我记下了!”有武用力点头,眼神认真。 他跟在向南身后,穿过安静的外院,紧绷的肩背慢慢放松下来。 二姐跟姐夫到底还是留下了他。 ——— 奔波劳顿的陈富强、陈富才兄弟俩洗漱一新,换上了干净的棉袍,来到儿子的院子。 郝氏也换了身簇新的绛紫色袄裙,鬓发抿得一丝不苟,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朝吴氏伸手:“大嫂,快让我抱抱昀哥儿!” 吴氏笑着将襁褓递过去。 郝氏小心翼翼地接过,看着怀里那玉雪可爱、睡得香甜的小婴儿,心都要化了,嘴里不住地夸赞:“哎哟哟,瞧这小模样,多俊!多像知礼小时候!这小鼻子小嘴的……大嫂,你可真有福气!” 文月的脸色比刚下车时好了些,但仍有些苍白,安静地坐在一边,面前都是熟悉的亲戚,这让她不安的心稍微平复一点。 陈富强看着白白嫩嫩的宝宝,笑的眼都红了,“昀哥儿,我是你祖父,是你嫡嫡亲的祖父。” 陈富才忙道:“昀儿,我是你叔祖父,大哥,郝氏没说错,这娃长的真好,跟知礼小时候一个样!” 陈知礼陪着老太爷、父亲和二叔说话,目光扫过堂内众人,看到娘略显疲惫的脸,这次娘还是吓狠了。 穆云一家因穆云尚在静养,并未过来。 “对了,有武呢?”陈富强喝了一口热汤,像是才想起来,转头问陈知礼。 “爹放心,”陈知礼语气平稳,“向南带他安顿在外院护院房了,这会儿应该也在用饭。 庄子里规矩,护院们自有饭堂。” 陈富强逗弄着怀里的昀哥儿,闻言道:“安顿下就好。到底是来帮忙做事的,跟向南他们一处吃住,也方便。”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杯盏相碰。 盼儿坐在吴氏身边,垂眸看着碗里的汤羹,看公公婆婆都有些顾虑她的心情。 其实,她心里已经释怀了。 徐氏早已经死了,她对现在的袁家早已经没了恨意,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晚饭后。 闲谈中,陈富强兄弟才知道京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跟自己的儿子和穆云有关。 一时之间,兄弟俩和郝氏都吓狠了。 顾四彦叹气:“富强、富才,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害怕,只是以后大家做事要更加稳妥,特别是这段时间。” 陈富强兄弟连连点头,涉及到皇子和侯府的事,他们这些小人物能说什么呢? “娘,”盼儿轻声道,“您脸色还是不太好,夜里让春燕给您温碗安神的汤药吧?” 吴氏拢了拢披肩,望着远处外院隐约透出的几点灯火,叹了口气:“不用,就是心里头……不太静。 京城那事,还有有武……唉,盼儿,你爹是好心,可这事……娘总觉得,像埋了根刺。”她顿了顿,看着女儿,“你跟娘说实话,心里头……别扭不?” 盼儿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别扭……是有一点的。但娘,就像您说的,爹是好心,有武也不是惹是生非的。相公安排他在外院做事,离得远,只当是寻常护院,日子久了,只要他安分守己,咱们……。” “您别多想了,好好歇着,明日昀儿满月,咱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顿饭才是正经。” 吴氏心中稍安,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不想了,回屋吧。” 353顾苏合忙起来 不过他给宝宝送的礼也是不得了——京城一个不错的铺子,价值五千两,一年租金就是二百多。 顾苏合在赶回京城的途中,就听到了定远候府倒台的消息,惊得他半晌没合拢嘴。 原来途中听说的一些八卦竟是真的。 他离京堪堪不过一个月,去处理一批紧俏的药材生意,竟错过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戏! 等回到庄子,听老父亲把前因后果细细跟他说了一遍,整个人都不好了。 想到陈知礼和穆云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就后怕的不得了。 但这份后怕仅仅维持了半刻钟不到… 随即,商人的敏锐立刻压过了惊悸——抄家! 而且是定远侯这种级别的巨擘被连根拔起! 顾苏合在父亲的制药室里踱着步,眼中精光闪烁,全然不见旅途劳顿。 顾四彦看着儿子这样的神情,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说说你,刚才还担心着知礼,屁大的功夫,心思又对到别的上面去了,我顾家少你吃穿了?怎么就养成你这样唯利是图的性格?” 宇瀚一旁抿嘴笑。 他爹实在是一个天生的商人! “爹,知礼这不是好好的吗?这孩子跟盼儿都天生运道旺,没事的。”顾苏合想着坐不住了。 “爹,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好机会!那些被抄没的田庄、铺面、宅邸、山林……都是顶尖的好货色!平日里想买都买不到,如今朝廷肯定会拿出来发卖填补国库,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必须立刻动手,晚了连汤都喝不上! “爹,我去找知礼,顺便去找一下刘涛。” 顾四彦没好气道:“你急什么急?都午后了,知礼再有两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他话音未落,顾苏合已经出了房门。 他得第一时间找到陈知礼。 说不定都已经晚了,京城有钱人简直不要太多! 大理寺衙署内,陈知礼刚从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抬起头,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就听说有人找他。 出门一看,“二叔,您回来啦?事情可都顺利?” “我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刚听我爹说你跟穆云” 他话停了,环顾四周,“知礼,我有事问你,那边凉亭坐一下。” 待两人坐下,相视苦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没事就好!”顾苏合重重拍了拍陈知礼的肩膀,随即压低声音,“废话不多说,我这次过来,就是冲着那些抄没的家产来的!机会难得!” 陈知礼点点头,他自然明白其中关窍:“二叔打算入手哪些?” “自然是田地、庄子!”顾苏合眼中闪着热切,“这才是根本!尤其是京畿附近上好的水田、皇庄附近的大庄子!铺子嘛,位置顶好的自然也要争一争。” 他话锋一转,看着陈知礼,“你呢?你跟盼儿可有想法?买些田产傍身最稳妥!这可是能传家的根基!” 陈知礼心中一动。 父亲陈富强身上那三千两银子,一直是母亲吴氏的心病,既怕放着贬值,又怕胡乱花了打了水漂。 如今这抄没的产业,虽是烫手山芋,但若操作得当,选得精准,确实是置办家业、安身立命的上上之选。 朝廷发卖,至少来源正当,地契房契清晰。 “二叔所言极是。只是我跟盼儿眼下哪里有银子,还倒欠二叔好几千两。”他连连摇头。 顾苏合白了他一眼:“你们欠的不过四五千两,今年年底就扣了,咱们现在的生意光你们那一块的分红,一年就是两万多。 今年盼儿生孩子,明年等我们的生意正儿八经的做起来,有可能翻倍的。 知礼,京城虽然处处有风险,但不可否认的是机会也随时可见。 放心吧,我会尽可能帮你们物色一个药庄,咱顾家再多的药材也吃的下。” “多谢二叔,知礼就不客气了,如果真的有,还是悄悄的登记在盼儿名下。”陈知礼沉吟道,“若二叔方便,能否代为留意一下田地?小庄子也行,银钱方面,家父手中有三千两可用。” “三千两?”顾苏合盘算了一下,“京畿上好的水田,如今被抄没的,一亩怕是要飙到四五十两了!如果种粮食根本不划算。 可以挑些位置偏一点的小庄子,三千两也能买下七八十亩不错的良田,到时候买些庄户种药。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多谢二叔费心!”陈知礼郑重抱拳,“此事就全赖二叔操持。至于看中的产业名录和底细……”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我在大理寺当值,近水楼台。那些待抄没、待估价的产业卷宗,都在三司存档,尤其是大理寺正刘涛刘大人手中,经手最全。 我会想办法尽快拿到一份详尽的清单,哪些产业‘干净’、哪些可能有遗留麻烦、大致估价几何,也好让二叔心中有数,出手时有的放矢。” 顾苏合闻言大喜:“知礼,有你这句话,咱们这事就成了一半!清单越快越好!至于刘大人那边……刘大人那里,回头我会亲自去拜会!” 两人又密议了一番细节,顾苏合便风风火火地告辞。 陈知礼送走顾苏合,就去了顶头上司刘涛那。 这位寺正大人待他可是相当地不错… 接下来的几日,顾苏合几乎脚不沾地。 他一面通过自己的渠道打听消息,一面焦急地等待着陈知礼和刘涛那边的回音。 终于,一份誊抄得密密麻麻的清单,经由陈知礼之手,送到了顾苏合案头。 清单上详细罗列了此次定远侯府及其主要党羽被抄没的田产、庄园、铺面位置、面积、大致估价,甚至备注了一些关键信息,如“原主经营不善,产出偏低,估价或可下浮”,“有佃户纠纷,需留意”,“宅邸部分需大修”,“还有哪些早已经被上面人盯上,不宜出手”等。 这显然是刘涛额外“关照”的内部信息,价值千金! 顾苏合如获至宝,立刻召集手下最精明的管事和账房,点灯熬油,对着清单细细研究、反复推敲。 哪些是必须拿下的核心资产,哪些是潜力股可以捡漏,哪些是烫手山芋碰不得,都一一标出。 他圈定了京郊一处占地三百余亩、带一个小山头的庄子,田土肥沃,还有一片不小的果园和鱼塘,估价约一万四千五百两。 这是他为陈知礼和盼儿看中的。 又圈定了京畿南边两处相连、共约八十多亩的上等水田,旱地也有几十亩的小庄子,估价在四千五百两左右,这是准备帮陈富强拿下的目标。 当然,他自己看中的几处皇庄附近的大田庄和城内黄金地段的旺铺,也赫然在列。 目标明确,资金到位,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环节——打通关节,确保在正式发卖时,能够以相对理想的价格拿下心仪之物。 这光有钱不行,还得有“人”。 不然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去当官? 354登门拜访 刘涛在书房接待了他。 这位掌管刑狱、见惯风浪的大理寺正,神色平静,对顾苏合的来意心知肚明。 他就不明白了,顾家在江南算是家大业大了,还这么置业干什么?钱太多了不就是个累赘吗?能吃多少?能用多少? 他并未看那些堆在桌上的贵重礼物,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顾兄弟的意思,知礼已经代为转达了。”刘涛浅笑道,“清单也给你了,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朝廷发卖产业,自有章程,三司会审,户部主持,公开竞价,价高者得。这是规矩。” 顾苏合笑容满面:“是是是,刘大人说的是!规矩自然不敢破。 只是这公开竞价,水深水浅,消息快慢,总有些门道。 在下只求刘大人能在章程允许之内,行个方便,譬如这发卖的准确时日、竞价的扬所、主事官员的脾性…… 若能提点一二,让在下不至于像个没头苍蝇,顾某感激不尽! 这些微薄心意,权当给大人和诸位经手的书吏衙役们添些茶水辛苦钱,绝无他意!”他推了推桌上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小匣子,里面是一叠京城最大钱庄见票即兑的银票。 刘涛目光扫过那匣子,又看了看顾苏合诚恳的脸,沉默片刻。 他当然明白,这“茶水钱”的分量。 顾家商行财力雄厚,又是陈知礼的岳家,陈知礼又是太子近臣,年少成名,可谓是前途无量……于公,顾苏合所求并未逾越太多;于私,自己跟顾苏合私下关系也不错,知礼还是自己心腹爱将,这顺水人情做了,利远远大于弊。 他终于放下茶盏,语气又缓和了许多:“顾兄弟是个明白人。发卖的细则,户部不日会有公文。 不过……据本官所知,此次发卖由户部李侍郎亲自主持,此人最重程序,但也最烦琐碎纠缠。 竞买者需提前三日,将欲购产业名录及保金交至户部清吏司备案,逾期不候。 至于具体时日……”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大约在十日后,地点定在户部西苑的‘清澈堂’。” 顾苏合心中狂喜,脸上却只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刘大人指点迷津!顾某铭记于心!” 这提前备案的要求和准确时日地点,就是千金难买的关键信息! 让他能从容准备,抢占先机。 刘涛微微颔首,算是默认收下了那匣“茶水钱”。 顾苏合跟他打交道的时日不浅,他是相当信任这个人,换别人的礼,这个时候他还真不敢收。 顾家的确不要紧。 在顾苏合起身告辞时,刘涛似乎无意地又提了一句:“此次抄没牵连甚广,盯着这些产业的人……不在少数。 顾兄弟行事,还需稳妥些,莫要太过招摇。都察院那边,眼睛可亮着呢。” 这话既是提醒,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顾苏合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刘大人金玉良言,顾某谨记!定当循规蹈矩,绝不令大人为难!” 走出刘府,深秋的冷风一吹,顾苏合才发觉自己后背竟出了一层薄汗。 与这些大人物打交道,如履薄冰,但回报亦是惊人。 顾苏合得了刘涛的提点,如同手握通关文牒,行事愈发缜密而高效。 他一面调集大量现银,一面命心腹管事按照清单上圈定的目标,悄无声息地开始前期查勘。 为陈家父子看中的那八十亩上等水田小庄子和三百亩带山头的大庄子,更是重中之重。 管事们扮作寻常商人或走亲戚的乡绅,不动声色地走访当地里正、老佃户,甚至混入田间地头,查看水利、土质、房屋状况,与清单上刘涛备注的信息相互印证。 “东家,所查都符合,小庄子不论位置还是水源都是不错的。”管事甲低声回报。 “那大庄子呢?”顾苏合更关心这个。 “庄子位置稍偏了些,离官道有七八里土路,但胜在清静,地方大!三百亩好田,山头不高,合适种药材,向阳坡上那片果林打理得极好,桃李杏都有,鱼塘也活泛,更重要的是庄上也有条河,不是真正大旱,水都不会干。 就是主屋有些年头了,瓦片得换,几处厢房也得修葺,估摸着没个二三百两银子下不来。不过庄子里原有的几户长工都是本分人,手艺也不错,留下能用。”管事乙补充道。 顾苏合听完,心中更有底了。 水田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山头基本都是送的,那庄子虽需投入修缮,但潜力巨大,山林、果园、鱼塘都是能持续生钱的宝贝,长远看绝对划算。 他立刻拍板,这两处,志在必得! 十日期限转眼即至。 户部西苑的“清澈堂”内,气氛肃穆又暗藏汹涌。 宽敞的大堂内,设着主官案台,下面分列着十几排座椅,早已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有身着锦袍、气度不凡的豪商巨贾,有眼神精明、交头接耳的地方乡绅代表,甚至还有一些低调的、由管家或清客出面的大户人家。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较量与期待。 户部李侍郎端坐主位,面无表情地宣布了竞买规则:按提前备案的产业名录顺序,逐一唱名,公开竞价,价高者得,当扬签订契约,银货两讫,过时不候。 竞争比预想的还要激烈。 尤其是那些位置绝佳的铺面和城郊的小片上好水田,几乎每一处都引来数轮争抢,价格节节攀升。 顾苏合稳坐钓鱼台,他带来的几个得力助手如同精准的机器,只在他微微示意下才举牌报价,目标明确,出手果断,对于非核心目标的哄抬,绝不纠缠。 轮到那八十亩相连的上等水田时,顾苏合亲自举牌。 “南郊清水河畔,相连水田八十亩,地册编号丁字七十四,起拍价四千两!”书吏高声唱名。 “四千一百两!” “四千三百两!” 竞争主要来自两个粮商和一个本地颇有田产的乡绅。 顾苏合气定神闲:“四千五百两。” 短暂的沉默。 这个价格已接近预估上限。 “四千五百五十两!”一个粮商咬牙跟上。 “四千七百两。”顾苏合眼皮都没抬,声音平稳。 最终,无人再应。 槌声落下,这个有着八十亩良田的小庄子稳稳落入顾苏合囊中,成交价甚至略低于他预估的五千两! 他心中暗赞刘涛的消息果然精准。 紧接着便是重头戏——那处三百亩的庄子。 “京西青石镇外,三合庄,含熟田三百二十亩(含山头一五十亩)、果园一处、鱼塘一方、河流一条、房舍若干,地册编号甲字十八。 起拍价一万两!”书吏的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扬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这庄子规模不小,但位置偏、修缮费用高,吸引力不如黄金铺面或小块好田。 “一万零一百两!”一个外地口音的商人试探。 “一万零二百两!”另一个声音跟上,是之前争水田的乡绅。 顾苏合依旧沉稳,等价格磨蹭到一万零六百两时,才第一次举牌:“一万零八百两。” 这价格一出,扬中安静了一瞬。 那乡绅犹豫片刻,摇摇头放弃了。 外地商人似乎还想再搏,“一万一千两。” “一万二千两。” 外地商人脸色微变,最终也偃旗息鼓。 “一万二千两,第一次!” “一万二千两,第二次!” “一万二千两,第三次!成交!”槌声再落! 顾苏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万二千两拿下这庄子,比他预想的一万五千两低了三千。 他们拿下这样的庄子,比其他人值了许多,药材本就利高,他们又是自产自销。 还有果园鱼塘的潜在价值,这个价绝对超值! 后续顾苏合为自己竞买铺面和另一处田庄时,也凭借精准的信息和雄厚的财力,有惊无险地拿下。 直到走出清澈堂,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顾苏合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此番抄底,收获颇丰! 他马不停蹄,立刻赶往大理寺衙署寻陈知礼。 355心想事成 陈知礼正在处理公务,见顾苏合满面红光地进来,心中便有了数。 “二叔,成了?” “成了!”顾苏合将两份新鲜出炉、墨迹未干的官契拍在陈知礼案头,语气带着一丝得意,“八十亩上等水田的小庄子,就在南郊清水河畔,肥得流油,土坡、旱地都可以种药,四千七百两拿下! 那三合庄,三百二十亩,带两个山头、果园鱼塘,一万二千两!这是你跟盼儿的,房契地契都在这里了!你爹那份,写的是陈富强的名字,你和盼儿那份,写的是盼儿的名字!交割清楚,银货两讫,户部盖的大印,铁板钉钉! 还有盼儿这个山庄,你可以告诉你爹娘,这个庄子是你老丈人送的,事实也的确是你岳父岳母送的,他们一早吩咐我的,我不会扣你们的银。” 陈知礼拿起那两张沉甸甸的契约,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田亩位置、面积、四至和官印,心头也是一阵滚烫。 这不仅仅是产业,更是为父母妻儿、为陈家未来打下的一份坚实基业! 他郑重地向顾苏合深施一礼:“岳父岳母和二叔大恩,知礼没齿难忘!此番操劳,耗费心神,更动用人情……” “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顾苏合连忙扶住他,笑道,“你爹那份多出的一千七百两,估计买人还有工具等七七八八,加一起差不多要两千两。 你可以告诉你爹,这两千两不着急还我,以后慢慢从药款里扣。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这份‘家业’交到你爹手里,让他安心!还有那庄子,得赶紧派人接手,修缮也得提上日程。” “二叔说的是!”陈知礼点头,“下午回家我立马告诉他们,让他们高兴高兴。 不过多出的两千两,回头就由我还给您。” —— 佳宜庄,暮色四合。 陈知礼带着那张至关重要的官契,快马赶回。 孟涛跟春燕这些日子就住在城里,休沐才回庄子一趟。 正堂里,陈富强正和陈富才喝着茶,谈论着庄子的收成,吴氏和郝氏则在一旁逗弄着醒来的昀哥儿。 盼儿也在,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 而顾四彦这些日则回宜元庄处理一些药材上的事,偶尔就住在那边。 见陈知礼风尘仆仆地回来,众人目光都聚了过来。 “知礼,怎么这时辰回来了?衙门事忙完了?”陈富强问道。 陈知礼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的笑意,没有回答,而是先将那张写着“陈富强”名字的田契双手递了过去:“爹,您看看这个。” 陈富强疑惑地接过来,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名字和那硕大的官印。 再仔细一看“南郊清水河畔”、“水田八十亩”等字样,手猛地一抖,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是…田契?!给我的?!” “正是!”陈知礼笑道,“托顾二叔的福,用您那三千两银子,加上顾二叔先垫付的一千七百两,共四千七百两,在今日户部发卖上,买下了这八十亩相连的上等水田!旱地也有三十多亩,还有土坡,地契在此,从此,您就是有田产的地主了!” “我的老天爷!”陈富强猛地站起来,双手捧着那张薄薄的纸,如同捧着千斤重宝,激动得满脸通红,手指都在哆嗦,“八…八十亩?还是京郊的上等水田?都是…都是我的了?” 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他,让他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吴氏也惊呆了,随即是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她快步走过来,看着丈夫手里的契书,眼圈瞬间就红了。 有了这八十亩田的小庄子,他们一家在京城才算真正有了根!再不用像浮萍一样了! 郝氏和陈富才也凑过来看,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陈富才道:“大哥,你这可是置下大产业了!清水河畔的好田,这离咱们这个庄子可是不怎么远,这个位置得值多少钱啊!” 陈富强笑的合不拢嘴:“这里的东西就是价贵,加旱地不过一百多亩,就要五千两。在咱们老家五千两可以买三百亩良田” 几个人都唏嘘不已。 陈知礼道:“爹,京城的地跟县城能一样吗?你这个庄子随时转手都有人抢,而且还能赚一笔银。 土坡地是不算的,真正要算也是不少地,别人家可能没什么用,咱家不同,你可以种药,种出来的药自有顾家二叔收,布置的好,一年收入也是不错的。 只是这样一来,你跟二叔就忙了许多。” 陈富强笑的眼睛都看不见:“忙怕什么?只是欠顾二爷这两千两,我这里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钱还,知礼,这可怎么办?” “爹,别急,年底盼儿多少能从她二叔那拿到一些分成,到时候就让盼儿替您还了,你们以后赚钱再还给盼儿,反正我是没银子的,一个月不过二十两月银。” 陈富强和吴氏有些不好意思,“盼儿,这,这…” 盼儿笑道:“爹娘,这没什么,大家本就是一家人,哪里有必要分这样细?” 陈富强一想也是,真正说来,这三千两也是因为知礼才有的,而知礼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将来这些还不都是他们的? “还有这个,”陈知礼又将另一份更大的庄契展开,上面赫然写着“顾盼儿”的名字,“盼儿,这也是二叔帮着买的,只不过银子是岳父岳母给的,是他们送给你的嫁妆。 此庄在京西青石镇外,有田三百二十亩,带两个山头、一片果园、一个鱼塘,还有些房舍、溪流,庄子很大,只是位置稍微偏了一些。 但离爹的庄子也不算太远,以后两处产业,或许还能相互照应。” 这一下,四个人都惊呆了。 三百多亩的庄子!带山带水带果园!这手笔! 富人家的事他们真是搞不懂,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给上这么多的嫁妆,如果多几个女儿,岂不是把家产都赔的差不多了? 陈富强看着儿媳妇手中那份更厚重的庄契,再看看自己手里这张,巨大的满足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陈家,在他陈富强这一代,终于在京城边上,扎下了一份可以传家的厚重基业!这比他挣多少银子都让人踏实! 盼儿知道相公说的是真的,前些日祖父就跟她说过,爹娘要送自己一份大礼,算是弥补没来照顾自己坐月子… 陈家几个人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吴氏抱着昀哥儿,看着兴奋的相公,再看看那份代表未来的契约,心里越发欢喜起来,连窗外深秋的寒意都变得温暖了不少。 356职位有变动 十一月底的京城,寒风凛冽。 盼儿一家都搬回了城里的宅子,如此陈知礼跟孟涛白日上职就方便许多。 穆云一家半个月前已经搬回自家府中,他们倒是情愿一直跟盼儿他们住在一起,但显然这不现实。 而且官员之间走的太过亲密也不是好事。 随着定远侯一党彻底覆灭掀起的滔天巨浪渐渐平息,朝堂之上,一场无声的、关乎权力重新分配与格局洗牌的暗流却开始涌动。 尘埃落定后留下的诸多空缺,如同诱人的果实,吸引着无数目光。 大理寺衙署。 吏部的调令文书被恭敬地送到陈知礼案头。 他展开一看,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涟漪。 文书上清晰写着:原大理寺寺正刘涛,擢升刑部侍郎。其所遗大理寺寺正一职,由原大理寺寺丞陈知礼接任。 寺正!从五品!掌复核刑狱,权柄颇重,是大理寺内仅次于少卿的关键职位! 这不仅是品阶的跃升,更是对他能力、资历,以及在定远侯一案中所展现出的敏锐与担当的明确认可。 而刘涛无疑是此次洗牌的大赢家,从五品的寺正直接升为从四品的侍郎,直接升了两级。 而且他才三十多岁,算是年富力强,未来成为刑部尚书都大有可能。 消息传出,衙署内同僚纷纷道贺,陈知礼一一回礼,并以最快的速度去给即将上任的刘侍郎去道贺。 这次调任是让他们三日内就去新的部门报到。 同样被调走的还有孟涛,他调去了户部,接穆云的职位,虽然都是正七品主事一职,但户部主事跟大理寺主事还是有不少差别。 孟涛是又高兴又不舍得。 高兴的自然是去户部了,不舍得的自然是跟陈知礼这个大舅哥分开了。 一直以来,走到今日,大舅哥对他的帮助他都说不清了… 户部清吏司。 穆云也在收拾自己的桌案。 他的调令同样到了:调任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 户部主事与吏部主事虽同为正七品,但吏部掌天下文官铨选、考课、爵勋之政,素有“天官”之称,文选清吏司更是其中核心,地位之重,远非户部清吏司可比。 前来接替他位置的,正是涛。 孟涛笑容满面,态度恭谨:“穆大人,恭喜高升!日后同在朝堂,还望多多指教。” 穆云回以温和的笑容,心中却笑这小子还很是能装。 他跟知礼认识多少年,就跟孟涛认识多少年,大家处的都跟兄弟一样。 但在外面只能这样,客气又疏离。 沈尚书府上的那场风波,虽最终揪出幕后真凶,还了沈林清白,甚至某种程度上让沈林因祸得福更得圣心。 但婚宴之上,自己作为受害者差点命丧当场,终究是给尚书府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尴尬阴影。 父亲考虑又考虑,还是趁此次朝廷大变动,运作一番将他调离户部这个“是非之地”,进入更为核心、也相对远离沈林直接管辖的吏部,既是保护,也是为他铺就更广阔的仕途。 文选清吏司主事,这个位置,也是不可小觑的。 相较于朝堂上无声的硝烟,顾府的气氛安静又温馨。 偏院制药室内,顾四彦捋着胡须,看着满院晾晒的药材和重新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药柜、捣药钵,对盼儿道:“丫头,药膳坊再不开张,老夫的门槛怕是要被那些老病号踏平了!” 盼儿正小心翼翼地分拣着几味珍稀药材,闻言莞尔:“祖父说的是。这都耽搁多久了?再不开门,怕是真的要被人堵着门骂了。” 她动作麻利地将分好的药材包好,“药材都备齐了,方子也重新核验过。明日,咱们‘顾氏药膳坊’就重新开张!不过年底也就能开二十多日了。” 消息被文阳有意放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药膳坊”尚未卸下门板,门外竟已悄然排起了长队! 有衣着朴素、相互搀扶的老夫妇,有面色焦急抱着孩童的妇人,更有数辆低调却难掩华贵的马车静静停在稍远处。 久负盛名的顾神医坐堂,加上能调养根本、滋味绝佳的药膳,在沉寂了四个多月后,吸引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京城的动荡更让人渴望这一方安宁与康健的保障。 沉重的门板卸下,“顾氏药膳坊”几个古朴苍劲的大字在晨光中重现。 顾四彦端坐正堂,须发皆白,气度俨然。 宇瀚则坐在祖父身边,如今他的医术渐长,跟在江南时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盼儿则坐镇后方药房,指挥着半夏、半枝等丫头有条不紊地抓药、煎煮、配制药膳。文月跟在春燕身边,努力辨认着各种药材,眼中满是认真和新奇。 半个月前她刚跟王齐山成亲,小两口感情很好,素来话不多的王齐山,对文月很是爱重。 这让盼儿松了一口气。 文阳媳妇马氏因为怀孕暂时就只在庄子里做些小事了。 第一位被请进来的,竟是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中年妇人,身边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嬷嬷。 顾四彦一眼认出,这是左都御史李大人家的夫人,他给她调过身体。 “老神医,可算是把您盼回来了!”李夫人未语先笑,语气却带着几分真切的疲惫,“我家老爷这几个月案牍劳形,旧疾又犯了,夜里睡不安稳,胃口也差。 太医院的方子吃了总不见大好,就念着您这儿的那道‘宁神安魄汤’和‘八珍茯苓丸’了。” 顾四彦含笑应着,细细诊脉,提笔开方。 “夫人,您的身体没有大碍,吃上一个月的药膳,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李大人,我给开上您要的安魂汤和八珍丸,回头有空最好让他过来看看。 不过我们这药膳坊到了小年边也就关门了,再开门起码过了元宵节后了。” 李夫人连连道谢,两口子年纪渐渐的大了,身体各个地方都比不上往日了,顾家的药膳和补药,效果比吃什么都有用。 …… 紧接着进来的,是宁可国公府的大管家,神色恭敬地递上一份礼单和一张写满症状的笺纸:“国公爷腿疾又犯了,疼得厉害。 国公爷说,只信顾老的针法和陈夫人调制的‘温经通络膏’。 这些是国公爷的一点心意,万望顾老和陈夫人费心。” 药房内,盼儿看着笺纸上描述的“遇寒剧痛,入夜尤甚,膝肿如鹤”,秀眉微蹙。 她仔细回忆着毒经上的记载,心中隐隐一动,这症状……似乎与一种名为“醉梦散”的慢性寒毒引发的痹症有几分相似? 但醉梦散极其罕见,她不敢确定,只将此念压下,先按祖父开出的方子,精心调配起温经通络的药膏来。 整整一个上午,药膳坊人来人往,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 如果不是他们坚持下午不问诊,怕是一刻都不能歇。 357案子又来了 傍晚,盼儿找到祖父,低声道:“祖父,宁国公那腿,我看着像是中了一种醉梦散的慢性毒药,但不敢确定” 顾四彦叹气:“的确是这种慢性毒,但今日是他管家来,我们也没见着他本人。 一会你让知礼来我房间一趟,此事我跟他商量商量,让知礼想办法悄悄的通知他本人。 我们是医者,过于介入这些糟心事不太好,国公爷之前看诊的是太医,那些太医不知道是没看出来此毒,还是” 顾四彦摇摇头,许多事情还真不好说。 但宁国公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他不能不管… 暮色沉沉,陈府西院的书房里只点着一盏琉璃灯。 陈知礼听完盼儿转述的宁国公腿疾内情,眉峰微蹙。 醉梦散? 这名字透着阴诡,又牵扯到国公府邸和太医……果然,京城的水,从未真正清澈过。 “祖父的意思我明白。”陈知礼沉吟道,“医者仁心,治病救人即可,至于国公府内的是非恩怨,我们不宜沾手。 但此事又必须让国公爷本人知晓,否则延误解毒,恐成大患。” 他思索片刻,“我有办法。” 次日,一封措辞隐晦却足以引起警惕的密信,通过陈知礼在都察院一位相熟御史的私人渠道,辗转递到了宁国公手中。 信中只提及“腿疾恐非寻常风寒湿痹,或与久积沉疴有关,宜寻精于解毒之良医详查”。 落款处一个不起眼的“顾”字印章,已然足够。 次日傍晚时分,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陈府侧门。 宁国公只带了两个心腹护卫,裹着厚厚的斗篷,步履有些蹒跚地走进顾四彦早已备好的静室。 诊脉,细询,再结合盼儿之前的判断,顾四彦神色凝重地确认:“国公爷,您这腿疾,非是寻常痹症,乃中了一种名为‘醉梦散’的慢性寒毒所致。 此毒阴损,积年累月侵蚀经络,遇寒则剧。若再拖延,恐有……筋骨坏死之虞。” 宁国公年过五旬,面容威严,闻言瞳孔骤缩,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 他沉默良久,眼中翻涌着惊怒、了然,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寒意。 “醉梦散……好,好得很!”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顾老神医,可能解?” “能解,但需费些功夫。”顾四彦道,“需连续三日,以金针渡穴之法,配合特制药浴,强行拔毒。 之后,还需我孙女以药膳温养经络,固本培元,非数月之功不可尽除。” “好!一切听从顾老安排!”宁国公斩钉截铁。 顾家孙女的药膳,如今在全京城都是有名的,他当然也知道,所以才让管家去求药。 接下来的三日,这位位高权重的国公爷如同一个普通病人,每日黄昏准时低调前来,默默忍受着拔毒的剧痛。 顾四彦施针沉稳,盼儿调配药浴一丝不苟。 陈知礼的护卫则如一道无形的屏障,确保这桩隐秘的治疗不为外人所知。 至于下毒者是谁,为何下毒? 无人询问,也无人提及。 那是国公府的家务事,自有雷霆手段去清算。 陈知礼和顾家,只负责将人从毒患中拉回。 送走如释重负、眼中重燃锐气的宁国公,已经是腊月初八。 陈知礼刚回到大理寺衙署,一杯热茶尚未入口,一份烫手的卷宗便摆到了他的案头。 案头朱笔批示:寺正陈知礼主理。 翻开卷宗,忠勇伯府庶子陈瑜中毒案!下毒者直指伯夫人王氏! 陈知礼的目光落在“忠勇伯府”、“庶子中毒”、“伯夫人”这几个字眼上,尘封的记忆闸门轰然洞开! 前世……此案!那个被毒害后暴毙、死状凄惨的庶子陈盛; 那个百口莫辩、最终被休弃、缠绵病榻郁郁而终的伯夫人王氏; 还有那个最终被揭露、惊掉所有人下巴的真相——伯府那看似金尊玉贵的嫡子陈昌,竟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嫡子,就是这个被毒死的庶子。 嫡庶被换,不过是当年一个野心勃勃的贵妾整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老把戏,而伯夫人王氏,从头到尾都是被构陷的牺牲品! 前世这出悲剧落幕时,一切早已无可挽回。 王氏被休,身心俱毁,真正的嫡子早已经死去,那妾室和她的“嫡子”虽被处置,但忠勇伯府也已元气大伤,沦为笑柄。 陈知礼合上卷宗,指腹用力按压着眉心,一股难以言喻的唏嘘与寒意涌上心头。 这一世,因为他的重生,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 卷宗上提及,庶子陈盛中毒后并未立时毙命,乃是伯夫人王氏情急之下,喂其服下了一丸前不久重金在顾家的宜元堂购买的解毒丸,本意是为了以防万一,却不料因为这丸药,那个“庶子”才勉强吊住性命,拖延了毒发时间,给了大理寺介入的机会。 卷宗上还写了,已经立马派人去请了顾老神医,太医院也派了一名太医同去。 前世盼儿根本没有被顾家认回,也就不存在顾家祖父跟着来京城一说。 更没有盼儿亲手制成的上好的解毒药,也就没有王夫人收藏解毒丸而意外救了自己亲生儿子的事。 只是这个亲生的和假冒的,忠勇伯府现在可没有人知道,除了当事人母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 既然此案落到了他手里,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前世王氏的冤屈,陈盛的枉死,嫡子被换的命运……或许,都该在这一世,彻底扭转! “来人!” 陈知礼声音沉静,带着新任寺正的威严,“备好马车!即刻前往忠勇伯府!传本官令,涉案人等,未经本官许可,一概不得离府!” 他站起身,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兴奋,忠勇伯府的迷雾,就由他来亲手拨开! 这寺正之位上的第一案,他要办出声响来,比赵慎案还要让人刮目相看,也要人恶人受到报应,要陈盛回归到他本来的人生。 不然这世间还说什么天理昭昭? 358风向一边倒 陈知礼赶到忠勇伯府时,伯府已经被衙役围个水泄不通。 四周围观的人更是不少,这些人顾不上寒冬腊月,冷风刺骨。 相熟的人交头接耳,不熟的人也伸长脖子听几句八卦,兴奋几乎在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显现出来了。 “这个伯夫人也是的,一个庶子能碍你什么事?就非得这样狠心?” “就是,要害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吧?毕竟咱大珩是有王法的,何况还是天子脚下?” “我猜定是那贵妾平时太张狂了点,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依我说,这种事真正要怪的还是男人,没事搞什么贵妾?贱妾不行吗?如果是贱妾,任由主母打骂发卖,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啧啧啧,看样子你不清楚伯府,这个贵妾听说是老夫人的远亲,十岁左右就投奔来的,人家能当贱妾?” …… “不过我可是听说了,那个庶子并没有死,还是伯夫人用解毒丸救了他的命。” “这,这就奇怪了,既然要害,为什么又要救?想不通,想不通…” …… 陈知礼进了院门,立马被人迎了进去。 他也只是稍稍客气一番,就大刀阔斧地端坐在上首,大理寺的差役肃立两旁,厅内气氛凝重如铁。 忠勇伯陈兴脸色铁青,坐在左首,眼中交织着愤怒、悲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他估计还是想不通,自己的夫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他就四个孩子,两儿两女,其中三个都是夫人所生,一个庶子根本不算什么,怎么就容不得他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缺口吃的吗? 大不了等成亲以后给点产业打发出去,之后就不用管了。 何至于此呢? 伯夫人王氏面容憔悴,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半搀扶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与其说搀扶,是不是看守都不一定。 陈知礼心里暗叹,这个伯夫人还是太善良了点,差一点母子俩都被人欺负死了。 一个当家主母,稍微刚一点或许还是好事。 贵妾柳氏则跪在厅中,一身素服,哭得梨花带雨,声声泣血,直指王氏。 “寺正大人明鉴啊!”柳氏重重磕头,额头瞬间红了一片,“盛儿……我的盛儿!他一惯乖巧懂事,不过是昨日贪嘴,吃了夫人小厨房送来的那碟芙蓉糕,不到一个时辰便腹痛如绞,口吐白沫! 若非……若非夫人后来良心发现,喂了那丸药…怕是,怕是早已经没了…呜呜呜……我可怜的孩儿啊! 夫人!你好狠的心!盛儿只是个庶子,碍着你什么了?竟要下此毒手!他如果没了,我还活着个什么劲?你就是想我死,也不能害孩子呀!” 王氏闻言,身体剧烈一颤,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因为太激动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滑落。 忠勇伯陈兴红着眼,猛地一拍桌子:“毒妇!真真一个毒妇!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陈知礼并未看忠勇伯,这就是个糊涂男人,后院小妾如此行事,多少都是男人给的底气。 衙门大人都没有断定,他倒好,早早给自己的夫人定了罪。 陈知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柳氏:“柳姨娘,你说陈盛是吃了夫人送的点心才中毒?” “大人,千真万确!点心盒子还在盛儿房里,伺候的丫鬟小翠可以作证,是她亲手从夫人贴身丫鬟春桃手里接过的!” 柳氏言之凿凿,指向旁边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哦?”陈知礼微微颔首,对旁边书记官道,“记下:传证人小翠,物证点心盒呈上。” 他随即转向忠勇伯,“伯爷,中毒者陈盛现在何处?情况如何?” “在……在东厢房暖阁。顾老神医和李太医正在全力救治,说是……说是那解毒丸吊住了命,但毒性猛烈,尚未脱离险境。”陈兴声音沉重,带着一丝后怕。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很快有小厮来报:“伯爷,老夫人醒了非得过来,小的们实在拦不住呀!” 柳氏越发大哭起来。 “陈大人,家母年事已高,事情出了后已经晕过去两次了,我这就去送她回院子。” 他话音未落,一个老夫人冲了过来,拐杖直指王夫人:“毒妇,你这个毒妇,这些年我们忠勇伯府哪里亏待你了? 明明知道我伯府子嗣贵重,你还,你还…我要打死你这个毒妇!” 她举着拐杖就要打人。 “住手!”陈知礼大声喝斥,“老夫人,我都还没有断定,您如何一口断定就是伯夫人害了陈盛? 如果你自己就能断案,是不是就不必报官?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立马走了?” 他的言词犀利,说话一点情面没留。 这样的老太婆实在该死,养一个远房族亲无所谓,但不该送到儿子床上。 真想儿子纳妾,从丫头里选几个也不是不能,非得要良妾?还是自己的远亲? 这不明摆着给儿子的后院添乱吗? 老夫人惊呆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哪个年轻人这样不客气地待她,就是同龄人待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不说伯爵府,就是年纪明显摆在那,她今年已经六旬的人了。 她感觉人又要发晕了… “母亲,陈大人还要问案,您还是让丫头陪着先回院子吧。 盛儿有顾老神医还有李太医,想来应该没事。”陈兴朝跟过来的婆子示意了一下。 其实儿子有没有事,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毕竟毒性烈,人到现在都没有醒。 老夫人这下子冷静下来了,她反而一屁股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陈大人,老身在这里坐会不妨碍你吧?”她的话里明显带着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陈知礼淡淡道:“老夫人,您可以坐,但不能扰乱我审案。” “本官需要亲自查看现场与中毒者状况。伯爷,烦请引路。 夫人、柳姨娘,也请一同前往。 其余人等,原地待命,不得随意走动。” 陈知礼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359糟心的后院 东厢暖阁·陈盛病榻前。 暖阁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陈盛躺在床上,脸色青灰,呼吸微弱,顾四彦和李太医正凝神施针、灌药,额头都沁出汗珠。 陈知礼一眼扫过,陈盛的面容轮廓,细看之下,竟与忠勇伯陈兴颇有几分相似,尤其那鼻梁和下颌的弧度。 反观那所谓的嫡子陈昌,虽也俊秀,却更像柳氏,男生女相,小时候可能还好看,都已经是十七八岁的人了,就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与陈宏远并无太多共通之处。前世听说刘涛刘大人就是凭这一点突发奇想,一点一点查出这桩“狸猫换太子”的奇案。 只可惜前世陈盛当场就死了,王夫人根本没什么解毒丸。 这一世因为他跟盼儿成了夫妻,盼儿又认回了娘家,双手还有了神奇的作用,顾氏药丸更是声名远扬。 如此王夫人才备下了解毒丸,也才无意中救了自己的亲儿子一命。 如今再看,只觉得这血缘的暗示如此明显。 伯府中的几个人怎么就一点也不怀疑呢? “顾老神医,李太医,情况如何?”陈知礼沉声问道。 顾四彦抹了把汗,看了一眼孙女婿,别说,这官服衬得这小子越发眉眼如画,一个小子长这样好有什么用? 他神色凝重:“回寺正大人,陈盛中的毒名为‘鸩羽散’,又名碎心散,此毒极为阴狠霸道,中毒者顷刻间腑脏灼烧,痛苦不堪,若无解药,半个时辰内必死无疑。 幸而伯夫人及时喂下了我顾家宜元堂特制的‘百草护心丸’,此丸虽不能解此奇毒,却有强大的护持心脉、延缓毒发之效,为救治争取了宝贵时间。 李太医的‘金针渡穴’之法也功不可没,暂时封住了部分毒性蔓延。” 李太医接口道:“正是。若非这两重手段,陈公子早已……如今毒性虽暂时被压制,但鸩羽散如跗骨之蛆,极难拔除,我等仍在竭力尝试,但……情况仍不容乐观。” 陈知礼点点头,目光转向床头小几上那个精致的描金点心盒子,里面还剩两块芙蓉糕。 他戴上书记官递来的薄丝手套,小心拈起一块,凑近鼻端闻了闻,又仔细端详糕点的色泽、质地。 他心中了然,这毒下得巧妙,混在糕点的馅料里,若非精通毒理或事先知情,极难察觉。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问道:“这糕点,是夫人小厨房所出?” 春桃,王氏的贴身丫鬟,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回大人,是……是夫人小厨房做的。但……但夫人吩咐奴婢送去时,是给……给大少爷的! 是大少爷昨日说想吃芙蓉糕,夫人心疼大少爷,才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最精细的! 奴婢……奴婢送去时,路上遇到了柳姨娘院里的赵嬷嬷,她……她问起,奴婢说是给大少爷的。 后来……后来不知怎地,就到了盛少爷这里……”她越说越慌,眼神惊惧地看向柳氏。 柳氏立刻尖声道:“你胡说!分明是你送到盛儿房里的!小翠可以作证!” 小翠吓得一抖,连连点头:“是……是春桃姐姐亲手交给我的,说是夫人赏给盛少爷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抖,整个人都软在地上。 线索似乎指向了王氏,而且有“人证”。 不用说——点心的目的地,或者说该享用它的人被调换了。 “来人,把这些点心盒、剩下的糕点以及陈盛的呕吐物等物证仔细封存。 再将春桃、小翠等相关人等全部押下。” “是,大人。” 不大一会,几个丫头、婆子、小厮控制起来,证物也被小心翼翼收走。 陈知礼环视暖阁,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细节。 在窗边的花几上,他看到一小片不起眼的、沾着些许泥土的紫色花瓣,他不动声色地让身边的人用镊子夹起,放入证物袋。 “柳姨娘,”陈知礼转向柳氏,语气平静无波,“陈盛中毒后,你身为生母,第一时间做了什么?” 柳氏一愣,随即哭道:“妾身……妾身当时吓坏了!只知道抱着盛儿哭喊,看着他受苦,心如刀割啊! 后来……后来夫人来了,喂了药,妾身才缓过神……” “哦?只是哭喊?”陈知礼目光锐利,“顾老神医,李太医,依二位看,鸩羽散发作迅猛,剧痛难忍。 寻常母亲见爱子如此,第一反应当是如何?” 顾四彦捋须道:“回大人,人之常情,应是立刻寻求救治,或催吐,或呼救,断不会只是抱头痛哭,坐视毒发。” 顾四彦心神一震,孙女婿提这些是何意?难道姨娘害亲生子也达到推倒主母自己上位? 如果是这样,那心真是太狠了! 不行,回头还是让这小子给他写个保证书,保证一辈子只对盼儿一个人好,后院女人太多就是祸水源头啊! 李太医也点头:“不错。剧痛之下,中毒之人必定挣扎哭嚎,母亲本能应是设法减轻其痛苦,或呼人帮忙,哪怕有一丝可能也要想方设法去救,这才是人性本能啊。” 柳氏脸色微变,强辩道:“妾身……妾身是吓懵了!手足无措……” 陈知礼不置可否,又转向王氏:“夫人,你为何会随身带着顾家的解毒丸?又为何会在听闻陈盛中毒后,第一时间赶来喂药?” 王氏终于抬起泪眼,声音虚弱却清晰:“回大人……那解毒丸,顾家宜元堂里的解毒丸名声很响,大半个月前,我让丫头跑了两次,才买了几颗解毒丸,本是想给伯爷还有两个孩子一人随身带上一颗,多少放心一点。 妾身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些,还是别的夫人跟我说的,她们家也想法备了几颗。 我想想也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缺几颗良药的钱,备些救急之物以防万一,便重金购得几丸,其他日常用药也挑了一些备着。 至于赶来……妾身虽为嫡母,盛儿亦是伯爷骨血,妾身岂能坐视不理? 当时听闻他中毒,情急之下便想起这丸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未曾想……” 她看向床上的陈盛,眼中是真实的痛惜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血缘的悸动。 陈知礼点点头,王氏的解释合乎情理。 旁边其他的人也频频点头。 360层层剥开 厅内一片死寂!忠勇伯陈兴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瞪着柳氏。 王氏则震惊地看着床上昏迷的“庶子”,又看看柳氏,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柳氏尖叫起来:“老刁奴!你血口喷人!你敢污蔑主子!我怎么可能害亲生儿子?他是我这辈子的依靠不是?” 陈知礼冷喝:“柳氏!人证在此,你还有何话说?谋害亲子,嫁祸主母,你好毒的心肠!” 他再次强调“亲子”。 今日此案他想来想去还是速战速决。 因为陈盛还在昏迷当中,不宜挪动,大理寺来这里的官员也有好几个,他干脆就在伯府当场审理此案…… 前世头几年他在翰林院上职,没事就爱翻些此类断案的卷宗看。 后来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夫妻不睦,更是一心一意只关心朝中事,此后三十年的大案,他不说了如指掌,也基本都清楚。 这辈子刘涛已经调到刑部,李大人年纪已高,大不了自己就待在大理寺终老也是不错的,刚好过一过神断的瘾。 “他不是我亲子!” 陈知礼面朝陈兴,话锋一转:“伯爷,府中两位公子,陈昌与陈盛,关系如何?” 陈兴皱眉:“昌儿是嫡子,性子……骄纵些。盛儿是庶子,一向谨小慎微。两人……谈不上亲近,但也无甚大冲突。 两人都还在读书,平时见面机会也不多。” 他此刻心烦意乱,回答得有些敷衍。 “柳姨娘,”陈知礼目光再次锁定柳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你方才说陈盛只是庶子,碍不着夫人。 那本官问你,夫人为何要害一个‘碍不着’她的庶子?动机何在?” 柳氏被问得一窒,随即咬牙道:“这……妾身如何知晓夫人心思?许是……许是夫人心胸狭窄,容不下庶子?或是…… 或是盛儿最近在学堂得了先生夸奖,他十七岁就已经是个秀才,明年下半年就要乡试了,而,而大少爷却还不是,不是一个秀才,明年不是院试年,可能,可能没办法跟阿盛一起乡试…夫人为昌少爷不平? 对,对,就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的…” 这理由牵强得连忠勇伯都皱起了眉头。 陈知礼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动机不明,此乃疑点一。 点心目的地莫名被调换,两个丫头说法不一,此为疑点二。 生母见子垂危竟只知哭泣,不合常理,此为疑点三。”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传柳姨娘院中的赵嬷嬷!另,将小厨房所有经手今日点心的人,以及春桃、小翠,全部带至偏厅,本官要逐一问话!伯爷,烦请将府中花园管事也叫来。” 偏厅内,陈知礼开始了高效而细致的讯问。 小厨房众人: 证明点心确是给嫡子陈昌做的,用料精细,制作过程无外人插手。 春桃: 坚称自己明确告知赵嬷嬷点心是给大少爷的,路上未遇他人。 小翠: 则咬定春桃直接交给她,说是给盛少爷。 赵嬷嬷(柳氏心腹): 是个精明的老妇,起初一口咬定春桃没说清楚给谁,只说是夫人赏的点心,她想着夫人仁厚,可能是给盛少爷的,便让小翠去拿了。 但在陈知礼反复追问细节,并指出她与小翠证词细微矛盾处(如交接地点、具体话语)时,开始有些语无伦次,额头见汗。 花园管事: 陈知礼拿出那片紫色花瓣询问。 管事辨认后道:“回大人,这是府中后花园角落那片‘紫鸢尾’的花瓣,那地方偏僻,平时少有人去,也就负责打扫的粗使婆子会去。 对了,今早负责那片的是刘婆子。” 陈知礼立刻命人带来刘婆子。 刘婆子是个老实人,战战兢兢道:“回……回大人,老奴今早打扫后花园时,确实……确实看到赵嬷嬷匆匆忙忙地从那片紫鸢尾那边的小路走过来,神色有点慌张,手里好像还拍打着裙子,像是在拍土……当时天刚蒙蒙亮没多久。” 赵嬷嬷脸色瞬间煞白! 陈知礼眼神一厉:“赵嬷嬷,天未大亮,你一个内院管事嬷嬷,去那偏僻的后花园角落做什么?还神色慌张?” “我……我……”赵嬷嬷支支吾吾。 陈知礼不给喘息之机:“那片紫鸢尾旁边,是否有一处少人注意的狗洞?或是矮墙?” 他这是根据前世在翰林院看了此案卷宗的记忆和现场观察推测的藏匿传递点。 花园管事一愣:“大人明察!确有一处废弃的狗洞,用藤蔓遮着,不细看发现不了!” 陈知礼心中雪亮:毒药很可能就是通过这个狗洞传递进来的!赵嬷嬷是去取药的! 他猛地一拍桌案:“大胆赵氏!还不从实招来!你受何人指使,何时何地取得毒药?又如何调换了点心? 你与柳姨娘主仆情深,难道要替她担下这谋害亲子的滔天大罪吗?” “谋害亲子”四字,他咬得极重。 赵嬷嬷被这雷霆之威和“谋害亲子”的指控吓得魂飞魄散,尤其陈知礼点出“狗洞”和“取药”,让她以为事情彻底败露。 心理防线瞬间崩溃,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是……是姨娘!是柳姨娘指使老奴的!毒药……毒药是昨日傍晚,一个蒙着脸的小厮从狗洞塞进来的! 姨娘让老奴今早去取……然后……然后让老奴想办法把给大少爷的点心,说成是给盛少爷的…… 春桃那丫头送点心时,老奴故意上前搭话,夸点心好,问给谁的,春桃说是给大少爷的。 老奴……老奴就故意大声说‘夫人真是慈爱,又给盛少爷送好吃的了?’旁边的小翠离得不远,肯定听到了‘盛少爷’…… 后来姨娘又让小翠去把点心‘拿’给盛少爷,说夫人赏的……呜呜呜……老奴只是听命行事啊! 老奴不知道那毒那么厉害!姨娘说只是……只是让盛少爷病一场,好让夫人吃挂落……呜……” 她的话坐实了柳氏调换点心、栽赃嫁祸的阴谋! 361骇人听闻 柳氏在巨大的压力和“谋害亲子”的指控下,心神失守,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惊呆了! 陈知礼步步紧逼,一环套一环,基本不给柳氏喘气的机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满堂皆惊! 连哭泣的赵嬷嬷都忘了哭。 忠勇伯陈兴猛地站起,声音都在抖:“你……你说什么?” 陈知礼知道,揭开最终真相的时机到了! 他唇角微微上扬,冷冷一笑。 他必须给这个“爆炸性”的揭露一个合乎逻辑的“推理”过程。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先看向柳氏: “柳姨娘,你方才情急之下,吐露了什么?‘他不是我亲子’是什么意思?陈盛不是你亲子,那是谁的亲子?” 他再次步步紧逼,不给柳氏思考圆谎的机会。 柳氏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除了彻骨的害怕,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知礼不再看她,转而面对忠勇伯,语气沉痛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伯爷!方才赵嬷嬷招认,柳氏指使她调换点心、下毒栽赃,其目的表面是陷害夫人,实则目标正是陈盛! 柳氏身为生母,对亲子中毒反应异常冷漠,甚至阻挠救治,此乃反证之一!” “其二,”陈知礼走到陈盛床边,指着他的面容,“伯爷请看,陈盛的眉宇轮廓,鼻梁下颌,是否与您颇有几分神似? 而反观嫡子陈昌,其相貌俊秀,却更肖似柳姨娘,与您……恕本官直言,相似之处甚少!此乃血脉反证!” 忠勇伯如遭重击,死死盯着陈盛的脸,又回想陈昌的模样,脸色越来越白,身体微微摇晃。 “其三,”陈知礼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穿透力,“便是柳姨娘方才情急之下的自白!‘他不是我亲子’! 若非心中有鬼,若非隐藏着惊天秘密,她怎会在被指‘谋害亲子’时,下意识地否认这母子关系? 这绝非口误,而是惊惧之下吐露的真言!” 他环视全场,掷地有声:“综合以上:柳氏有作案动机,看陈盛已经是个秀才,明年有可能还是一个举人,而陈昌却不是,所以她要除掉陈盛。 她指使赵嬷嬷调换、下毒、对‘亲子’冷漠、还有相貌反证、更有其亲口否认母子关系! 本官有理由做出一个大胆却合乎情理的推断——” 他停顿片刻,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颠覆所有人认知的结论: “真正的忠勇伯府嫡子,并非陈昌! 而是此刻躺在床上、被其生身之母柳氏亲手调换身份、并下毒谋害的——陈盛!” “而柳氏所出的那个孩子,那个如今顶着嫡子名头的陈昌,才是真正的‘庶子’! 柳氏当年为了一己私欲,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如今眼见陈盛长大,或许察觉了什么,或许担心东窗事发,竟不惜痛下杀手,以绝后患,并嫁祸夫人,妄图一石二鸟,永绝后患!其心可诛! 或许她还想着借此上位,成为真正的伯夫人,心思可谓不是一般的深啊!” 至于陈昌是不是伯爷的亲儿子,还是小妾给他戴了绿帽子,他还真的记不起来了。 也或者前世刘大人根本没管这些? 有些细节的确也没必要那么认真?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忠勇伯陈兴踉跄一步,跌坐在椅子上,双目圆睁,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王氏则死死捂住嘴,看着床上的陈盛,泪水汹涌而出,那眼神不再是怜悯,而是失而复得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与确认——那是她的儿子! 她十月怀胎却被人夺走、当作庶子养了十几年的亲生骨肉! 柳氏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所有的狡辩、所有的伪装,在陈知礼这环环相扣、直指核心的推理面前,轰然崩塌。 她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陈知礼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与对命运无常的唏嘘。 他看着崩溃的忠勇伯,看着悲喜交加的王氏,看着床上生死未卜的陈盛,最后目光如冰地落在柳氏身上,厉声道: “来人!将毒妇柳氏及其帮凶赵嬷嬷拿下!送去大理寺严加看管!一应证人也全部带走! 待本官上奏朝廷,依律严惩!” “速请顾老神医、李太医,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救活陈大公子!”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这个年轻的大人如同会发光一样,或者说有一种吸力,吸引着他们的目光。 而刚刚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破案,简直比任何的说书还好听,听后让人心砰砰砰直跳… “伯爷,”陈知礼看向失魂落魄的陈兴,声音低沉却带着力量,“真相虽痛,但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陈大公子,才是您和夫人的嫡亲血脉。当务之急,是倾尽全力救他!至于夫人……”他看向王氏,“夫人深明大义,临危救命,其心可昭日月。 此案,夫人亦是苦主,更是救下伯府真正嫡系血脉的恩人!望伯爷明察!” 陈宏远看着形容枯槁却眼神清亮的王氏,再看看床上气息微弱的亲儿子,又看看被差役拖走、一脸怨毒的柳氏,巨大的悔恨、羞愧、愤怒交织涌上心头。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握王氏的手,嘴唇翕动,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只有后悔的泪水滚滚而下。 陈知礼不再多言,他知道,忠勇伯府的天,彻底变了。 而他,大理寺正陈知礼,以无可辩驳的推理和证据,亲手拨开了这团迷雾,既未暴露重生之秘,又为冤者昭雪,将恶者绳之于法,更将一个被错置了十几年的人生,艰难地扭转回它应有的轨道。 接下来,就是等待顾神医和李太医的救治结果,以及完善证据链,如追查送毒小厮、核实当年接生婆等,将柳氏的罪行钉死。 而忠勇伯府内部的事,如亲子,如夫妻,如婆媳怎样修复关系,就不是他的事了。 但对于他而言,寺正生涯的第一案,已然轰然炸响,其声威与影响,必将远超赵慎案!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一世,他亲手书写! 362铁证如山 柳氏和赵嬷嬷被大理寺差役如拖死狗般拖了下去。 厅内只剩下忠勇伯沉重的喘息、王氏压抑的啜泣,以及顾神医与李太医施救时细微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震惊、悲痛、荒谬与劫后余生的复杂气息。 陈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床上生死未卜的陈盛。 那个被他忽视、冷落甚至带着几分轻视的“庶子”,竟是他真正的嫡亲血脉! 而那个他捧在手心、寄予厚望却又忍不住失望的“嫡子”陈昌,却是柳氏卑劣阴谋的产物! 巨大的认知颠覆带来的冲击,远超过愤怒,让他一时难以回神。 王氏的哭泣则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与迟来的、汹涌的母爱。 她踉跄着扑到床角,颤抖的手却不敢过去抚摸陈盛青灰的脸颊,怕惊扰了救治。 她的儿子!她怀胎十月、艰难产下却被柳氏恶毒调换的儿子! 十几年来,她竟对亲生骨肉视而不见,甚至…… 她不敢想自己是否也曾因“庶子”身份而对他很是冷漠。 此刻,悔恨与失而复得的巨大情感冲击着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陈知礼深知此刻不是感慨的时候。 他迅速调整状态,声音沉稳有力,开始下达一连串命令: “书记官!立刻回衙门详录赵嬷嬷口供,画押确认!还有柳氏情急之语‘他不是我亲子’乃关键自证,连同现场所有人证,如忠勇伯、王氏、顾神医、李太医、春桃、小翠等),均需记录在案,确认彼时情况!” “汪寺丞,速派两队人:一队即刻封锁柳氏院落,所有物品、书信、账册,一概封存搜查! 重点查找当年接生婆信息、与外界的可疑通信、剩余毒药或相关物品! 另一队,由府中熟悉地形的管事带领,封锁后花园狗洞,仔细勘察痕迹,追查昨日傍晚递送毒药的小厮!通知京兆府协查,此人必是柳氏同伙!” “传府中所有十七年前在府中伺候、尤其是夫人和柳氏生产时在场的老人!特别是当年负责接生的稳婆、贴身伺候的丫鬟嬷嬷! 分开讯问,核对细节!本官要知道当年‘嫡庶调换’的每一个环节! 而且陈昌这个人自始至终知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参与其中?” 这是堵死柳氏日后翻供或狡辩的关键。 “顾老神医,李太医!” 陈知礼转向两位医者,郑重躬身一礼,“陈大公子乃忠勇伯府真正的嫡系血脉,更是此案的关键人证! 请二位务必竭尽所能,妙手回春!所需任何药材、器物,无论多珍贵,都有请忠勇伯府全力配合,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寻来! 若有需要,本官可即刻请旨,调拨宫中御药房资源!” 他将救治陈盛的重要性提到了最高,既是出于公义,又是出于同情,也是给两位医者最大的压力与支持。 “另,烦请二位在救治过程中,仔细查验陈盛所中之毒的具体成分、剂量、发作时间,以及……他体内除了鸩羽散,是否还有其他异常药物残留?说白了就是有没有其他的慢性药物?” 陈知礼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前世陈盛死得不明不白,除了剧毒,柳氏是否还长期用慢性毒药削弱这个真正的嫡子? 这是一个深挖柳氏恶毒心思的方向。 “忠勇伯,”陈知礼看向失魂落魄的陈兴,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提醒,“府中骤逢巨变,然嫡子垂危,正需主心骨!请伯爷振作,安抚夫人,全力支持救治陈大公子! 府中一应人等,需严加管束,不得妄议,更不得传播谣言!若有违者,以干扰办案论处!” “伯夫人,”他又看向悲痛欲绝却眼神渐渐清明的王氏,“真相虽痛,然亲子尚存一线生机!夫人深明大义,临危救命,已是天大的功劳! 此刻,唯有您与伯爷同心协力,方能给陈公子最大的支撑! 请夫人保重身体,公子醒来,最想见到的必是母亲慈颜!” 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提醒王氏作为母亲的责任,更是在忠勇伯面前,为她彻底洗刷了冤屈。 这个跟自己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夫人,激起了他为数不是很多的同情。 “来人!将无关人等清离现场,只留必要侍从听候两位大夫差遣! 加强伯府外围警戒,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忠勇伯府变成了大理寺的临时办案场所。 在陈知礼高效而铁腕的指挥下: 柳氏院落搜查: 果然在柳氏一个极其隐秘的妆奁夹层里,发现了小半包未用完的“鸩羽散”粉末,包装纸与赵嬷嬷描述的狗洞递入的一致。 同时搜出一些来历不明的珠宝、地契,以及几封与一个名为“周福”的外地商人(后经查实是柳氏远房表兄)的密信,信中隐晦提及“当年之事已安排妥当”、“昌儿前途无忧”等语,成为柳氏当年策划调换的重要旁证。 也是陈昌很有可能就是她那富商表哥的孩子,但这一点还有待进一步查证。 根据狗洞附近遗留的半个模糊脚印和府中下人指认,很快锁定了府中一个负责采买的、与赵婆子有旧的小厮。 此人被大理寺差役在城外一间破庙抓获,经审讯,供认不讳。 他受柳氏指使,从一个管事那里得到鸩羽散,并按柳氏吩咐,于昨日傍晚从狗洞塞入,由赵嬷嬷取走。 他供述柳氏承诺事成后给他一笔银子远走高飞。 当年负责给王氏接生的老稳婆早已去世,但其儿媳(当年在旁打下手)被找到。 在陈知礼的威压和承诺保全其家人下,她颤抖着供述:当年王氏生产时因胎位不正一度昏厥,产房混乱。 柳氏当时还是得宠的贵妾,她的贴身嬷嬷即赵嬷嬷曾以“夫人需要安静”为由,短暂地将所有丫鬟婆子支开过一小会儿! 而柳氏本还有一个多月才到预产期,却突然提前生产,她婆婆曾经悄悄的跟她说过,这个贵妾不是无端地早产,而是服用了催生的药剂。 这种催生对胎儿身体肯定是有伤害的,但她们只是稳婆,这些大户人家的隐私跟她们无关。 顾四彦和李太医在全力救治陈盛时,结合脉象和血液分析,得出了一个令陈知礼都感到脊背发凉的结论:陈盛体内不仅有毒烈的鸩羽散,还有一种极其隐蔽、长期服用的慢性毒素“蚀髓散”的残留!此毒微量服用,会逐渐侵蚀人的根基,一旦因为外界因素发作,会直接影响寿元! 若非此次鸩羽散剧毒冲击,加上顾神医经验老道和李太医精于毒理,极难发现!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这次柳氏想拉下主母,陈盛迟早都是个短命鬼。 363再次扬名 当陈知礼将搜查到的毒药、密信,小厮的口供,旧仆的证词,以及太医关于慢性毒药的诊断,一一呈现在忠勇伯陈兴面前时,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伯爷,彻底崩溃了。 他捶胸顿足,老泪纵横,悔恨自己宠妾灭妻,悔恨自己有眼无珠,更悔恨自己错待了真正的儿子十几年! “毒妇!蛇蝎毒妇啊!”陈兴嘶吼着,对柳氏的恨意滔天。 他当即写下休书,并上书朝廷,自陈治家不严之罪,请求严惩柳氏及其同党,剥夺柳氏之子陈昌的继承权,并奏请册立陈盛为世子,当然前提是陈盛能活下来。 柳氏的罪行板上钉钉:谋害忠勇伯府嫡子(未遂)、长期投毒、偷换婴孩,此乃欺君罔上,动摇宗法、构陷主母……每一项都是重罪。 而且最终也查出陈昌的确是柳氏富商远方表兄的儿子,毒药也是此人想尽办法购得,目的是让他们的亲生儿子继承伯爵府。 还有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大事,几日后,顾四彦查出陈兴身体也有毒素,虽然他才年过四十,但早已经不能生育。 也就是说,陈盛一死,伯爵府唯有陈昌一人继承… 此消息一出,整个京城都一片哗然。 等待柳氏和她那表兄的,将是律法的严惩,极可能是斩立决或绞刑。 赵嬷嬷、送药小厮、药贩子等从犯,也难逃严惩。 而最大的转机,终于在三天后传来: 经过顾四彦和李太医不眠不休的救治,结合顾家珍藏的以变异灵紫草为主药材的解毒圣药以及李太医独特的金针秘法,陈盛体内的鸩羽散之毒终于被控制住并开始拔除! 虽然身体还是虚弱,慢性毒素的损害也需要长时间调养,但他——活下来了! 活下来就比什么都好! 当陈盛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忠勇伯陈兴母子那满是愧疚与狂喜的、从未对他如此慈和过的脸。 以及旁边哭成泪人的夫人时,少年眼中充满了迷茫。 “盛儿!我的盛儿!”王氏再也忍不住,紧紧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 陈兴也哽咽道:“孩子……爹……爹对不起你!爹糊涂啊!你才是爹的嫡亲儿子!是爹的嫡长子啊!” 老夫人也是痛哭不已。 这是他们伯爵府的独苗苗,那对奸夫淫妇实在不得好死! 陈盛震惊地看着他们,又看向一旁肃立、神色温和中带着鼓励的陈知礼。 他虽虚弱,但柳氏事发时的混乱、还有被拖走时的尖叫、以及隐约听到的只言片语,此刻如同碎片般在脑海中拼凑。 聪明如他,自然也明白了,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陈知礼适时上前,声音清晰而平和:“陈公子,恭喜你脱离险境。 你体内剧毒已解,只需安心静养。 本官乃大理寺正陈知礼,负责调查你中毒一案。 此案已查明,下毒者乃柳氏与其同党,其目的不仅是害你性命,更是为了掩盖一个隐藏了十七年前的巨大秘密——你才是忠勇伯与夫人王氏嫡亲所出的嫡长子! 当年,柳氏用她的儿子调换了刚出生尚在襁褓中的你,将你充作庶子养大。 如今真相大白,恶人伏法。伯爷与夫人,才是你的亲生父母。” 这番话,如同惊雷,彻底劈开了陈瑜心中所有的迷雾与委屈。 他看着悲喜交集的亲生父母,感受着王氏手心传来的、从未有过的温暖与颤抖,一种迟来的、巨大的归属感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嘶哑的:“……娘?爹?” 这一声呼唤,让王氏和陈兴瞬间泪崩,紧紧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儿子。 陈知礼悄然退后一步,将空间留给这一家三口。 他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前世枉死的少年,今生活了下来,认回了父母。 前世含冤而死的王氏,今生洗刷了冤屈,找回了亲子。 前世得意忘形的柳氏和假嫡子,今生身败名裂,等待严惩。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这一世,他陈知礼,亲手拨乱反正! 忠勇伯府嫡庶调换、投毒谋害案,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 其离奇曲折、其人性之恶毒、其反转之震撼,远超之前的赵慎案。 大理寺正陈知礼的名字,伴随着此案的每一个细节传遍朝野: 他通过生母反常行为、相貌比对、以及案犯情急失言,抽丝剥茧,一举揭开隐藏十七年的嫡庶调换惊天秘闻! 其推理之精妙、逻辑之严密,令人拍案叫绝。 他行动迅速,指挥若定,在极短时间内锁定证据链,抓捕同伙,坐实柳氏所有罪行,包括长期投毒的惊人发现。 他不仅破案,更在关键时刻以大理寺的名义调动资源,力保关键人证性命,为最终真相大白和忠勇伯府血脉归正奠定了基础。 他对王氏的公正评价(深明大义,救子恩人),以及对忠勇伯不失分寸的提醒,展现了一个能臣干吏的担当与智慧。 皇帝对此案极为重视,亲自下旨严惩柳氏一干人犯,柳氏与她表兄判斩立决,相关从犯流放或徒刑。 褒奖大理寺办案有功,特别是陈知礼,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大理寺寺正,被赞“明察秋毫,断案如神,实乃朝廷栋梁”,赏赐颇丰,其寺正之位,彻底坐稳,威望陡增。 而忠勇伯府,在经历这场浩劫后,开始了艰难的修复。 陈盛正式恢复了嫡子身份,在王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李太医的调理下,身体逐渐康复,当然这中间少不了顾氏药膳的功劳。 他与亲生父母包括祖母之间的隔阂在慢慢消融。 忠勇伯经此一事,性情大变,对王夫人心怀愧疚,敬重有加,对陈瑜更是倾注了迟来的父爱。 那个冒牌嫡子陈昌,经查两年前就知道了一切,虽然没有亲手参与一些事,但没有劝阻本身就是罪,自然也在流放一列。 结案的这日,刚好是腊月二十三,衙门挂印放年假的日子。 陈知礼迫不及待地往家赶,家中有娇妻嫡子,有父母亲人,多一刻他都不愿意待在外面! 364府城来信 陈知礼午饭前就回到了家。 到了前院正厅,只见一大家子都围坐在一起,宇瀚、宇辉都在。 娘跟盼儿不在,应该在后院带宝宝。 顾府离陈府坐车也只有两刻钟,但老爷子愿意跟孙女住一起,宇瀚学医,自然也跟着祖父,之前一直都住佳宜庄,快腊月才搬回到城里。 顾苏合一大半的时间四处跑,而宇辉没放年假前,也只有休沐才能回来,顾家只有四个人在京城,所以不管在庄上,还是在城里,都只要两个小院就足够。 加上孟涛跟春燕,陈富才两口子,还有十几二十个护卫和丫头,陈府也住的满满当当。 “知礼,知文和再有来信了。”陈富强扬扬手中的信,“知行虽然中了秀才,但名次排在后面,知文说明年乡试打算让他试试水,对三年后是有好处的。 洪天明名次比他好一些,可惜万华落了榜,他们那几个人中,也只有万华还不是秀才了。” 陈知礼接过信,飞快看完:“爹,二叔,知行还小,翻年才十七岁,万华好像比他大一岁,他的底子不错,下次院试,一个秀才应该是跑不了的。” 万华是文阳的小舅子,洪天明是知文的大舅哥,年纪比自己还长两岁,今年已经二十三,这样不高不低的名次,明年乡试有些难。 顾四彦笑眯眯地看着孙女婿,自忠勇伯府那日,陈知礼当着他的面雷厉风行地破案,老爷子就对他更好了。 “知礼,年底不必再去衙门了吧?” 陈知礼闻言,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对着祖父恭敬答道:“祖父说的是。今日交办了最后几桩文书,寺卿大人亲口说了,从今日起,直到元宵节后,衙门封印,让我安心在家好好休沐!除非有惊天大案,否则不必再去了。 正好可以好好在家过个年,也能跟宇辉交流交流学问。” 他终于能卸下肩上沉重的公务,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年节假期,陪伴家人了。 宇辉还有一年会试,他也得多指导指导,岳父一家对自己实在太好了,别的方面自己暂时帮不上什么忙,宇辉的学业却可以。 一旁的陈富才心里一动,有些事晚上得跟娘子商量商量,知行明年肯定是难考上举人,还不如开春接了他来京城,三年后再回府城考试,知礼的学问肯定比先生的要好。 只是京城到常州府一趟就是二十多日,实在太远了。 “好!好啊!” 顾四彦抚掌笑道,“盼儿在后头哄小宝睡觉呢,你娘也在那边帮忙。 待会儿午饭就该好了,你奔波了一上午,先坐下喝口热茶歇歇。” 老爷子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陈知礼依言坐下,宇瀚立刻给他斟了一杯热茶递过来。 他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驱散了冬日归家的最后一丝寒气。 看着厅堂里其乐融融的家人——父亲和叔叔低声讨论着知行的学业,祖父慈爱含笑,宇瀚宇辉兄弟俩也带着轻松的笑意,……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满足感充盈着他的胸膛。 前世的孤寂、遗憾与冰冷,仿佛被眼前这温暖喧闹的景象彻底融化驱散。 他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香茗,目光扫过厅中每一位至亲的面庞,这一世,他定能护得家人周全。 环顾四周:“宇瀚,你爹呢?还在忙吗?” 宇瀚撇撇嘴:“每年这个时候,就是我爹最忙的时候,估计得忙到年前三日。” 陈知礼一想也是,二叔这时候肯定在顾府跟众位掌柜、庄头一起盘账。 所有人中,也就顾家二叔最是辛苦! 他站起身:“祖父,我还是去后院看看,一会跟盼儿一起过来吃午饭。” 顾四彦笑着点点头,时刻惦记娘子的才是好男人。 陈知礼刚走到房间门口,便听到盼儿轻柔的哼唱声。 他的唇角微扬,放轻脚步走进去,只见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盼儿正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摇椅里,怀里抱着他们刚满五个月的儿子陈昀。 小家伙吃饱喝足,眼皮正一搭一搭地往下沉,小嘴微微嘟着,粉嫩的脸颊贴着母亲柔软的衣襟。 盼儿一手轻拍着他的背,一手温柔地梳理着他细软的胎发,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 她低垂的眉眼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母性的柔光里。 吴氏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一个还没做完的小老虎布偶,针线细密,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目光不时地落在小孙子身上。 “娘,盼儿。”陈知礼的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快要睡着的小宝。 盼儿闻声抬起头,看到丈夫,眼中瞬间亮起惊喜的光彩,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相公回来了?” 她下意识地想站起身,又怕惊动怀里的孩子,动作便顿住了。 吴氏也笑着点头:“知礼,你祖父他们可还在厅里?” “都在呢。”陈知礼走到摇椅边,俯身看向儿子熟睡的小脸,那恬静安稳的模样,瞬间洗去了他连日来的疲惫和官场上的喧嚣。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小宝温热滑腻的脸蛋。 “祖父、爹、二叔和宇瀚宇辉都在前厅,等着开饭呢。”他抬起头,目光落在盼儿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缱绻,“辛苦你和娘了。” 盼儿被他看得有些羞涩,脸颊微红,轻轻摇头:“不辛苦。昀儿今日很乖。” “是啊,刚吃了小半碗米糊糊,玩了一会儿,这会儿正好困了。”吴氏接口道,语气里满是疼爱,“来,给我吧,我抱他去小床上睡,你们先去吃饭。” 说着,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小心地从盼儿怀里接过已经睡熟的小宝。 小家伙在祖母怀里蹭了蹭小脑袋,咂巴了一下小嘴,继续沉入梦乡。 吴氏抱着他,轻手轻脚地走向旁边隔间的小床。 盼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臂。 陈知礼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累不累?” 盼儿摇摇头,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暖意:“不累。倒是相公,这几日忙着忠勇伯府的案子,定是劳心劳力。” 她看着丈夫眼下淡淡的青色,语气里带着心疼。 晚上她得给他好好按摩按摩,睡一个好觉堪比吃了补药。 “都过去了。”陈知礼不愿多谈那些污糟事,只想享受此刻的安宁。 365春燕有喜 他拉着盼儿的手,并肩走出暖阁,向前厅走去。“方才我还跟祖父说,从今日起,我能一直在家待到元宵节后了。” 盼儿惊喜地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那太好了!正好能好好陪陪宝宝,也陪陪祖父和爹娘。” 对她来说,丈夫能平安顺遂地在家休沐,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回到前厅时,饭菜的香气已经弥漫开来。 一张大大的圆桌摆在厅中央,上面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 陈富强、陈富才兄弟俩正陪着顾四彦说话,宇瀚和宇辉也在一旁陪着。 孟涛也过来了。 三个人差不多同时进门。 “春燕呢?”盼儿没看见小姑子。 “大嫂,娘子说很有些不舒服,一会还请大嫂给诊诊。” “哦!”盼儿只蹙了一会眉就松开了,早上人还是好好的,可能就是有些风寒症状… 看到他们进来,顾四彦笑呵呵地招手:“快来快来,就等你们俩开饭了!盼儿,小宝睡了?你婆婆在看着?” “嗯,睡得很香,娘守着。”盼儿笑着应道。 其实让半枝看着就行,婆婆就是一刻也不愿意孩子身边无血亲之人。 “好,好,孩子睡得好才长得壮。”老爷子显然心情极佳,“都坐吧,自家人,不必拘礼。” 众人纷纷落座。 桌上菜色丰盛又不失家常温暖:一大盆熬得奶白的羊肉萝卜汤,香气扑鼻;油亮红润的红烧肉堆得像小山;清蒸的鲈鱼淋着葱油,鲜嫩诱人;还有碧绿的炒时蔬、金黄酥脆的炸藕盒、自家腌的酱菜……满满当当,透着过年的喜庆和富足。 “今儿这羊肉汤炖得够火候,知礼,多喝点,补补元气!”陈富强亲自给儿子盛了满满一碗汤,又夹了一大块带皮的羊肉放进去。 “谢谢爹。”陈知礼接过碗,滚烫的热气熏得眼眶微微发热。 前世孤寂的年节里,他何曾体会过这样被家人簇拥、被长辈关爱的温暖? 他低头喝了一口汤,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萝卜的清甜在舌尖化开,暖流一直熨帖到胃里,再蔓延至四肢百骸。 顾四彦也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肉,放到盼儿碗里:“盼儿也多吃点,照顾孩子最耗心神。这鱼鲜,多吃鱼聪明。” “谢谢祖父。”盼儿甜甜一笑。 宇辉则迫不及待地夹了个炸得金黄的藕盒,咬得咔嚓作响,满足地眯起眼:“这藕盒外酥里嫩,香!” 宇瀚斯文些,笑着也夹了一个:“二哥,在国子监怕是想家里这口了吧?” “可不是嘛!”宇辉用力点头,“国子监的饭食……一般化也有!不过还是家里好!”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饭桌上的气氛轻松又融洽。 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聊着家常。 顾四彦也问了问宇辉在国子监的学业情况,叮嘱他年节期间也不能完全荒废了书本。 宇辉连连应着,又忍不住说起国子监的一些趣事,引得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盼儿则小声跟陈知礼说着宝宝这几天的趣事,一日比一日多出来的“小本事”。 …… 陈知礼满眼都是笑意,这样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正所谓人间烟火暖,此心安处是吾乡。 午餐过后,盼儿让孟涛带春燕去她的院子,她自己着急换婆婆去吃饭。 等盼儿跟陈知礼回到自己的院子没多久,孟涛跟春燕就过来了。 春燕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有可能只是着了风寒,相公就是大惊小怪了。” 吴氏瞪了她一眼:“自个嫂嫂,又都在庄上,就算是着了风寒,也得诊诊好吃药,再有六七日就大年三十了。” 春燕不吱声了,的确是这个理。 “春燕,娘说的对,你过来,我给你诊诊。” 前后她已跟祖父后面学了五六年医了,医术也是日益精进,跟老大夫不能比,但看过小病一点问题都没有。 春燕虽然有些害羞,还是依言坐到嫂子身边,伸出手腕。 盼儿示意春燕放松,伸出三根莹白的手指,轻轻搭在春燕的手腕上,她神情专注,眼帘微垂,仔细感受桌指下的脉相。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盼儿面带笑意:“恭喜春燕要当娘亲了,我可以确定是喜脉,滑脉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看脉相也才一月有余,正是容易倦怠,胃口不佳的时候。” “嫂子,是真的?”春燕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 “自然是真的,娘,这两个月您把心思多点放在春燕身上,明年这个时候,家里要多她跟文阳表哥两个宝宝了。” 吴氏已经回过神,眼睛都想眯起来了:“春燕马上就是十七岁的人了,这个时候当娘也是时候了。” 孟涛看着春燕傻乐。 春燕瞪他:“傻乐什么呢?还有九个月才能生出来呢 。” 吴氏站起身:“走吧,我刚好也回院子,你们跟我一道,我那有米糊,冲一些给春燕吃,下午再给你熬些粥。” 春燕乖乖应着。 “我爹娘要是知道春燕有了身孕,不知道多高兴呢,回头我写封信,把春燕有喜,还有我调职的事一并告诉爹娘,让他们高兴高兴。 大哥,回头信还是放你这,何时方便就帮我把信送出去。” “可以,只是起码元宵节后。” “没事,大哥,嫂子,我们走了。” 盼儿看孟涛小心翼翼扶着春燕的背影,不觉好笑:“孟涛也真是谨慎,春燕体质好,哪里就用这样小心翼翼?” 陈知礼笑道:“当初你有孕时,我不也是这样?睡觉都手足无措,生怕压着你的肚子了。” 他看看炕上白白嫩嫩的儿子,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么小的婴儿,不过几个月,就长这么大了,会对你笑,会对你哭,还会听懂大人的话了。 “岳父岳母这会该收到我们的年礼了,要是看到昀儿的画像,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 盼儿看着儿子,叹了一口气:“穆娘子跟我说,她特别怀念江南的宜元庄,我说我也是。 相公,要是你什么时候调去江南任职就好了,我也想爹娘了。” 陈知礼搂搂她的腰:“外调的机会将来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两年不一定行。 再说明年年底,轩堂兄、小舅、知文如果能中举,可是是要一起来京城的,我们不在也不好。” 366送年礼的人这么多 小年一过,京城的年味愈发浓郁。 陈府和相隔两条街的顾府门前,也一改往日的清静,变得车马络绎起来。 正如陈知礼所料,随着他在大理寺声名鹊起,加上顾家神医的名头,以及盼儿那一手药膳,年前来送年礼的人家着实不少。 国公府、侯府、伯府的管家们,穿着体面的锦缎袄子,捧着烫金的礼单,带着抬着各色精致礼盒的健仆,恭敬地登门。 有感谢陈知礼明察秋毫、秉公断案的;有仰慕顾老神医仁心仁术、想结个善缘的;有得益于盼儿药膳治好多年顽疾的,也有纯粹是看陈知礼前途无量、顾家根基深厚,前来走动维系关系的。 就连东宫的陈公公,也悄无声息给两家送了年礼。 小路子带着小顺子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唱名声、迎客声、礼盒落地的轻微碰撞声不绝于耳。 礼单上的东西五花八门,有上好的绸缎皮料、精致的文玩摆件、名贵的药材补品、甚至还有活蹦乱跳的鹿狍野味,无不彰显着送礼人家的身份和心意。 顾四彦老爷子看着这热闹景象,捋着胡子,半是感慨半是傲娇地对身边的顾苏合道:“咱们顾家行医济世,从不图这些虚礼。 依我看啊,收了也就收了,不必费心回礼,他们送东西来,也是还一份人情罢了。” 顾苏合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手上动作却丝毫没停。 他正亲自整理着一份份礼单,对照着自家库房的存货和京城几家大商号的供货单子,飞快地打着算盘,计算着回礼的价值和品类。 “爹,话虽如此,但京城的规矩,讲究的就是个‘礼尚往来’。”顾苏合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练达,“人家送了重礼,咱们若是不回,或回得轻了,反倒显得咱们顾家(连带陈家)不懂礼数,恃恩生骄了。 这名声传出去,于知礼的官声、于盼儿日后在贵妇圈子里的交往、甚至于咱们药堂的声誉,都不是好事。这‘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拟好了几份回礼单子,吩咐得力的小厮:“这份给庆国公府的,按我圈定的,去库房取那对百年老参,配上咱们宜元堂新制的‘玉容养颜膏’两盒,再加两坛上好的金华酒,务必体面。 那份给安平侯府的,取那套前朝御窑的茶具,配上二斤顶级的雨前龙井,再加些应景的干果蜜饯……” 顾苏合心思缜密,人情练达,将陈、顾两家的回礼安排得妥妥当当,价值相当又不失特色,尤其是宜元堂的成药,成了极受欢迎的回礼。 他包揽了所有回礼事宜,根本不用盼儿操心半分。 亲家两口子来自小县城,对这些短时间内根本弄不明白。 盼儿只需偶尔过来看看单子,点头认可,其余精力都放在了照顾小宝和即将到来的新年上。 顾四彦看着儿子游刃有余地处理着这些繁琐的“人情世故”,虽嘴上还嘀咕着“麻烦”,眼中却满是欣慰和骄傲。 这个儿子,医术不是很精湛,但也算得上是名医,人情世故通透,生意上更是游刃有余。 有他在,他这老头子才能安心颐养天年,盼儿也能轻松不少。 腊月二十八,年关的气息已经浓得化不开。 府里扫尘、祭灶、蒸年糕、炸丸子,忙得热火朝天。 顾苏合却在这天下午,特意将陈知礼和盼儿请到了顾家前院的书房。 书房里炭火温暖,墨香混合着淡淡的药草香。 顾苏合面前摊开着几本厚厚的账簿,旁边放着一个精巧的黄铜算盘。 “坐。”顾苏合示意两人坐下,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和喜色。 “二叔,可是药堂的账目出来了?”盼儿立刻猜到了二叔唤他们来的目的。 这正是年底是盘账的时候。 “正是。”顾苏合点点头,拿起最上面一本账簿翻开,“今年,托盼儿那些方子的福,尤其是‘玉容养颜膏’和其他几种美颜美肤霜都很好买,因为你今年怀孕生子,量上供应不足,少挣了不少。 几种特效风寒、小儿疳积的成药,在京城和江南几处分号都卖得极好,也是供不应求。 再加上知礼的名声日盛,连带着咱们宜元堂的招牌也更响亮了,不少达官贵人都认准了咱家的药。” 他语气中带着自豪。 …… 他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噼啪声,一边算一边解释:“刨去所有成本开销、工钱、铺面租金、药材采购、运输损耗、打点应酬……还有预留明年扩张的备用金……” 算珠最后定住,顾苏合抬起头,眼中精光闪烁,报出一个数字: “今年纯利,比起去年翻了一番还多!按照当初说好的,你和知礼占二成干股。 所以,你们两口子今年该拿的分红是——”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三万一千四百六十两!” 饶是陈知礼如今已是正五品寺正,俸禄不低,也被这个数字惊了一下。 盼儿更是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三万两!这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她虽然知道二叔生意好,却没想到竟好到这个地步! 顾苏合看着两人的表情,笑了笑,继续道:“之前你们欠过一笔银子,我记得是五千两。 这笔算是预支的分红,得从今年的里面扣掉。” 他翻到另一页账,“扣去这五千两,还剩两万六千四百六十两。零头我就给你们抹了,算个整数,两万六千五百两吧。 庄子说好是你爹娘给银,就不扣你们的了。” 他从账本下抽出一张早已写好的银票和几张地契文书似的东西,推到盼儿面前。 “这里是六千五百两的银票,京城最大的宝通钱庄,见票即兑。 盼儿你收好,算是今年的现钱红利,手头也宽裕些。” 然后他又指着那几张文书,“剩下的两万两,依你之前的意思,还有二叔我的建议,就不直接给你银子。 前些日子我已经用这笔钱,连同我这边的一部分资金,趁着年前地价平稳,在江南苏杭两地,还有京城近郊,又置办了几处上好的水田和两间位置不错的铺面。 你们的地契和铺契都在这里,写的都是你和知礼的名字。 这些产业,收益稳定,旱涝保收,算是给你们小两口置下的恒产。日后无论是收租还是自己经营,都是个长久的进项。 只是这样一来,你们又欠下了我一万三千两债务,只能明年这个时候扣了。” 367早做打算 盼儿看着眼前的银票和地契铺契,心潮澎湃。 当初她跟相公不过拿出一些方子,再拿出身上的存银,再帮着制些药和美肤霜等等,如今不仅拥有了如此丰厚、且能持续生利的产业!还能拿回这么多银,这感觉,踏实又充满希望。 她将六千五百两的银票仔细收好,到了京城,各方面的开支大了许多,家里多备些银子没坏处。 然后她将其余的地契铺契轻轻推回到顾苏合面前。 “二叔,这六千五百两我收下,家里用度、小宝的花销,还有人情往来,确实需要些现钱。 至于这些田产铺面……还是劳烦二叔继续帮我们管着吧。 您眼光好,路子熟,管得比我强百倍。 每年的出息,您也一并帮我们打理着,或是再添置产业,或是存起来都好。 该支出的,您一定要从里面扣除。 明年宝宝也大了,让他祖母和叔祖母看着,我会带着半夏她们几个多制药,多制美颜霜,包括酒、香料等…… 做事我不怕,就是打理产业这上面,还是得麻烦二叔了。” 她看看二叔,又看看陈知礼,陈知礼也微笑着点头,表示完全赞同妻子的决定。 他们夫妻一体,对二叔的信任是毫无保留的。 比起自己费心去管理这些产业,交给精明能干又真心为他们着想的二叔,无疑是最稳妥、最省心的选择。 顾苏合没有推辞,郑重地将那些地契铺契重新收好:“好!既然你们信得过二叔,二叔就继续替你们管着!放心,二叔定不让你们吃亏!这些产业,只会越来越值钱,出息也只会越来越多! 只是明年你得把文元交给我,知礼,还有你那个小护卫钱仲山也得给我,那孩子调教的好,日后会是个呱呱叫的大账房,文元则是胆大心细,能文能武,可以调教成一个大掌柜。 王齐山不错,光他一个人也不行,你们日后的产业只会越来越多,他可以跟文元相互配合,管理产业。 我自己的人也得多带几个,宇瀚之前对做生意很感兴趣,现在却心思扑在医毒上,将来我不一定能指上他。 宇清翻年十六,你爹说等他有个秀才身份,实在科举无望,就先跟他后面学医,以后再跟我跑跑。 剩下宇齐,他翻年才十二岁,读书不是很用功,倒是鬼精鬼精的,说不定…,不过现在他太小,有些事情不能说太早…” 他自己也快四十了,常年在外奔波,偶尔已经感觉吃力了,十年、二十年后呢? 顾家不论医堂还是生意,都得有人守着… 他又补充道:“江南那几处水田,位置极好,靠近运河,灌溉便利,是上等的良田。 苏杭那两间铺面,一间在闹市,一间临河,都是生金蛋的母鸡。 京城近郊那几十亩地,我打算看看行情,或许明年开春种些药材,或是转手也能赚一笔。 具体的账目,年后我让人抄一份明细给你们过目。” 大事落定,书房里的气氛更加轻松融洽。 三万两的分红,扣去旧账,实拿六千五,剩余两万化作江南良田与繁华铺面,由最信任的二叔掌管生息。 这份沉甸甸的年终“大礼”,不仅代表着过去一年的成功,更铺就了未来安稳富足的基石。 陈知礼看着妻子眼中闪烁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再看看二叔欣慰的笑容,只觉得心中无比踏实。 权势、财富、家人的安康与信任,这一世,他正一步步稳稳地握在手中。 这个年,注定是前所未有的富足与圆满。 大年初二,按习俗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 但对于穆云一家而言,京城之中,能称得上“娘家”般温暖亲切的所在,唯有顾家和陈家。 而顾家几个主子都在陈府住,顾府住的都是护卫和管事这些人。 那么他们就只需要来陈府就行了。 穆云生母早逝,外祖家远在千里之外,多年疏于往来,情分早已淡薄。 穆娘子虽是江南闺秀,但娘家远隔千山万水,京城也只有盼儿他们是亲人了。 穆知府身为一州之府,年节期间迎来送往、官场应酬繁多,本就分身乏术。 他只在初一上午匆匆来顾家和陈府拜了个年,送上丰厚的年礼,略坐了坐,便又赶着去赴同僚的宴请了。 因此,初二这天一大早,穆云便携着妻子穆娘子,带着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子——七岁的之涵和之清,还有几个捧着礼物的随从,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陈府。 府门大开,陈知礼和孟涛早已在门口笑呵呵地迎着。 院子里还残留着昨夜和今晨燃放爆竹的红纸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和食物的香气,处处透着年节的喜庆。 “穆大哥,嫂子,新年好!之清、之涵,这是给你们的红包。”陈知礼打了招呼,就跟孟涛一人牵一个孩子往院子里走。 “知礼,孟兄弟,新年好!叨扰了!” 穆云笑着拱手,他今日穿着簇新的宝蓝色锦袍,精神奕奕。 穆娘子则是一身喜庆的玫红袄裙,温婉含笑。 之涵、之涵喊了人后,迫不及待往里钻,恨不能一下子就看到白白胖胖的小弟弟。 暖阁里已是热闹非凡。 顾四彦坐在上首,红光满面,正逗弄着被盼儿抱在怀里、穿着大红袄像个福娃娃似的小宝陈昀。 陈富强夫妇、富才两口子、顾苏合、宇瀚宇辉都在,春燕因着身孕,被吴氏勒令在里间歇着。 众人见穆云一家进来,纷纷笑着起身相迎,拜年声、问好声、孩子们的欢笑声顿时充满了整个暖阁。 “太祖父、顾祖父!两位陈祖父!陈祖母!顾二叔!顾三叔!婶婶!新年好!恭喜发财!” 之清、之涵小大人似的,像模像样地给长辈们作揖拜年。 “好好好!之涵真乖!之情也乖!来,压岁钱拿着!” 顾四彦、顾苏合和吴氏、郝氏乐呵呵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塞到两个孩子手里。 盼儿也笑着将小宝递给旁边的陈知礼,拿出两个精致的、绣着平安符的小荷包递给之涵和之清:“这是婶婶给你们的压岁钱,还有里面放了些安神的香药丸子,晚上放在枕边,睡得香。” 穆娘子感激地接过:“多谢盼儿妹妹,总这么费心。” 她看着盼儿气色红润,眉眼间尽是幸福安宁,心中也为她高兴。 她不由得抚上小腹,俩孩子今年都七岁了,肚子再也不曾有动静,如果可以,她自然还想有一两个孩子,孩子多了,家里才会热闹。 过了初七,要不过来让老太爷给诊诊,看看要不要吃些盼儿妹妹熬的药膳? 大人们寒暄落座,孩子们很快玩到了一起。之涵对还不会走路的小宝充满了兴趣,吴氏干脆把宝宝放在厚毯上,如此方便俩孩子带着他玩,又不必担心摔倒。 之清、之涵看着宝宝笑,宝宝不知道两个小哥哥笑什么,也笑的很大声。 宇瀚很快也加入了“带孩子”的行列。 368收下徒弟 陈知礼陪着穆云说话。 两人聊起近况,穆云对陈知礼在忠勇伯府案中的表现赞不绝口:“知礼,你如今可是大理寺,不,是整个京城官场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那案子断得,真叫一个痛快!抽丝剥茧,直指核心,连陛下都亲口赞誉!愚兄佩服!” 陈知礼谦逊地摆摆手:“穆大哥过誉了,职责所在罢了。倒是你,在吏部做得也是顺顺利利。” “嗯,还算顺利。” 穆云笑了笑,但眼神中似乎藏着什么话,欲言又止。 午饭自然是丰盛的家宴。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饭后,众人移步花厅喝茶解腻。 孩子们被奶娘和丫鬟们带到厢房玩耍休息。 顾四彦年纪大了,有些乏,被顾苏合陪着先回房小憩。 陈富强夫妇与陈富才两口子也去后院看春燕了。 花厅里,一时只剩下陈知礼、孟涛、盼儿、穆云夫妇和宇瀚宇辉。 就在这时,穆云放下了茶盏,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他看了一眼妻子,穆娘子也微微点头,眼中带着鼓励和期待。 穆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陈知礼深深一揖:“知礼,愚兄今日携家眷前来拜年,除了叙旧,实有一事相求,还望知礼应允!” 陈知礼见他如此郑重,连忙起身虚扶:“大哥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大礼?有事但说无妨。” 穆云直起身,目光恳切地看着陈知礼,又看了看旁边安静坐着的之涵和不知何时被穆娘子悄悄带进来的之清。 “知礼才学渊博,明察秋毫,胸有丘壑,更兼一身正气,实乃我辈楷模!愚兄不才,于文墨韬略一道,实感力有不逮,唯恐耽误了孩子们的教养。” 他语气诚恳,带着一个父亲对子女未来的深切期许,“之涵性情跳脱,虽有些小聪明,却缺乏定性;之清虽文静,亦需明师引导开蒙。 京城名师虽多,但能如你这般,不仅学问精深,更通人情、晓事理、明是非、秉正气者,凤毛麟角!”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是以,愚兄与内子商议再三,斗胆恳请兄弟收下之涵、之情两个孩子为入室弟子!授其诗书,传其道理,教其为人立世之本!此乃两个孩子之福,亦是我穆家之幸!万望兄弟成全!” 说罢,又是一揖到底。 穆娘子也起身,盈盈下拜:“盼儿妹妹,知礼妹夫,相公所言,句句肺腑。两个孩子若能得妹夫教导,是他们的造化。 还望妹妹、妹夫看在两家情谊的份上,应允此事。” 陈知礼和盼儿都愣住了。他们猜到穆云今日来必有要事,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让两个孩子拜师!而且看这架势,是早有准备,势在必得。 陈知礼下意识地就想推辞。 他公务繁忙,寺正之位责任重大,家中又有幼子需要陪伴,还有宇辉要辅导,实在分身乏术。 再者,教导孩子,尤其是教导穆家这样的勋贵子弟,绝非易事,责任太大。他正要开口婉拒…… 之涵、之清古灵精怪,自然明白拜师是什么意思,看父母如此郑重其事地求着陈叔叔,两个小家伙扑通一声跪在陈知礼面前,学着刚才父亲的样子,像模像样地磕了个头:“陈叔叔!您就收下我们吧!我们保证听话!好好读书!不给您惹麻烦!” 那稚嫩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和期盼。 花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穆云夫妇眼中带着紧张和期待。 孟涛心里也动了起来,三四年后,他的孩子也得跟大舅哥后面读书,他自己相比较差的不是一点… 陈知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小人儿,再看看挚友夫妇恳切无比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想起了前世与穆云肝胆相照的情谊,想起了今生两家如同亲人般的走动,想起了之涵的活泼机灵和之情的乖巧文静…… 这情分,这期待,这孩子的眼神……当真是推不了啊! 盼儿在一旁,看着丈夫微蹙的眉头和眼中的犹豫,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相公,之涵和之情都是好孩子,穆大哥两口子也是真心实意。 教导弟子,也未必要日日拘在身边,指点方向,言传身教,亦是师道。” 盼儿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让陈知礼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伸手先将两个孩子扶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他看向穆云夫妇,眼神变得郑重而温和:“大哥,大嫂,你们这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他话虽如此,语气却已松动。 穆云夫妇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不过,”陈知礼话锋一转,正色道,“既然你们如此信任,两个孩子也……这般赤诚。这师徒名分,我便应下了!” 他看着之涵和之情,声音温和却带着师者的威严,“但有几句话,须说在前头。入我门下,首重品性,其次才是学问。 需尊师重道,需勤勉刻苦,需明辨是非,需心存良善。 若日后懈怠顽劣,或行差踏错,莫怪为师严加管教!” “当然应该这样!” 穆云激动地立刻应道,随即按着还有些懵懂的儿子,“之涵!之清,快!给你们师父磕头!行拜师礼!!” 两个孩子被父亲按着,恭恭敬敬地给陈知礼磕了三个头。 之涵响亮地喊:“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徒儿一定听师父的话!” 之情也跟着大声道:“拜见师父……” 陈知礼受了礼,算是正式定下了师徒名分。 他扶起两个孩子,从腰间解下一块随身多年的、温润的羊脂白玉佩,递给之涵:“此佩随我多年,今日赠予之涵,望你如美玉,温润而坚韧。” 又看向盼儿。 他平时身上一般就是一个玉佩,一根玉簪。 盼儿会意,笑着从腕上褪下一串小巧精致的、由上好碧玺和珍珠串成的手链,蹲下身给之情戴上:“之清,这是师娘给你的见面礼,愿你一直如珠似宝,聪慧灵秀。” 两个孩子得了礼物,都欢喜不已。 之涵更是挺起了小胸脯,感觉瞬间不一样了。 他也是有师父的人了。 穆云夫妇喜不自胜,连连道谢。 穆云更是激动地拍着陈知礼的肩膀:“知礼兄,不,师父!多谢!多谢!两个孩子就拜托您了!今日仓促,过两日我们再行拜师礼!” 这个陈知礼不反对。 想正儿八经的收徒弟,就得有些仪式感。 花厅里洋溢着喜气。 孟涛、宇瀚宇辉也笑着恭喜大哥(姐夫)收了佳徒。 陈知礼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妻子,再看看新收的两个小徒弟,不觉也笑了起来。 369一眼万年 正月里的京城,年味尚未完全散去,但街市上已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繁忙。 陈府和顾家两家人,因着顾四彦偏爱庄上的清净宽敞,以及宇瀚需要更安静的环境研读医典,决定提前返回佳宜庄居住。 几辆宽敞结实的马车载着行李和女眷孩童,护卫们骑马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驶出陈府,向着城门而去。 陈知礼骑着那匹温驯的枣红马,亲自护送家人出城。 他策马行在盼儿所乘的马车旁,隔着窗帘的缝隙,能看到盼儿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宝,正指着窗外来来去去的人,柔声细语地对孩子说着什么。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勾勒出她恬静的侧颜和温柔的笑意。 看着这一幕,陈知礼心中满是暖意和安宁。 前世孤寂,今生能得此贤妻爱子,相伴左右,共享这平凡温馨的时光,已是莫大的福分。 他想着到了庄上,能陪祖父下盘棋,看看宇瀚的医书笔记,再和盼儿带着小宝趁着白天春阳正好时在庄子里转转,享受几天难得的清闲,再有三日,衙门就改了上职了。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温和的笑意。 车队缓缓驶出高大的城门,官道在眼前铺展开来,远处的田野已隐隐透出春意。 陈知礼正待放松缰绳,让马儿小跑起来,却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寺正大人!寺正大人请留步!” 陈知礼勒住马,回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大理寺衙役服饰的年轻差役,正策马狂奔而来,脸上带着急切。 差役冲到近前,翻身下马,气息未定地抱拳行礼:“大人!李大人急令!城西柳林巷发生命案,死者身份特殊,涉及宗室旁支!李大人命您即刻回衙,主持勘查!” 陈知礼的心猛地一沉。 柳林巷?宗室旁支?年节刚过便发生命案,且牵涉宗室,绝非小事!大理寺卿李大人亲自点名让他回去,此案必然棘手。 可一时之间他竟然想不起来这件案子… 一股浓浓的愧疚瞬间涌上心头。 他看向盼儿的马车,车窗的帘子已被掀起,盼儿抱着小宝,正关切地望着他。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有理解,有担忧,唯独没有埋怨。 陈知礼驱马靠近车窗,俯下身,对着盼儿露出一个充满歉意、又带着安抚意味的苦笑:“盼儿……庄上……我怕是去不成了。李大人急召,有要案。” 盼儿看着他眼中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心中虽有不舍,却立刻温婉地点头:“夫君公务要紧,快去吧。庄上有祖父、爹娘和二叔他们在,你放心。我和小宝等你回来。” 她甚至轻轻推了推怀里懵懂的小宝,“小宝,爹爹要忙去喽!” 小宝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情绪,咿咿呀呀地朝着陈知礼挥舞着小拳头。 陈知礼心中酸涩又温暖,他伸出手,隔着车窗,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小宝的脸蛋,又深深地看了盼儿一眼。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一眼无声的凝望和那个满含歉疚与爱意的笑容。 这笑容,是给盼儿的,是他对无法履行陪伴承诺的歉意,也是对她无怨支持的感激。 就是这一笑,隔着车窗,隔着官道上扬起的微尘,落入了另一双眼睛的视线里。 就在陈知礼车队侧后方不远处,一辆低调却难掩华贵的翠幄青绸马车正缓缓驶出城门。 马车帘幕用的是上好的云锦,只掀开了一角透气。 车内,靖国公府那位寡居在家的大小姐赵晴,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初春的景致。 赵晴年约双十,正是女子最盛的年华。 她继承了靖国公夫人的好相貌,眉目如画,气质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疏离。 自从两年前夫君病逝,她便深居简出,鲜少在京城贵妇圈中露面。 靖国公赵老将军,当年在御驾亲征时曾拼死救过当今圣上的性命,是简在帝心的老臣。 国公爷为人低调,不结党不营私,唯独对这个新婚丧夫、性情愈发孤寂的女儿心疼不已,几乎是有求必应。 此次出城,也是因赵晴在府中闷久了,想去城外自家温泉别院散散心。 赵晴的目光原本随意扫过官道上的人马,却在掠过那匹枣红马上的身影时,骤然停住。 那是一位如玉般俊美的年轻人,身着淡青色长袍,外披同色的大氅,身姿挺拔如松,侧脸轮廓分明,文雅中又带着英姿勃发。 他正俯身对着马车窗内的人说话,脸上露出的笑容…… 赵晴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那笑容,不同于她惯常在勋贵子弟脸上看到的浮夸、讨好或故作深沉。 那笑容里有无奈,有歉意,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毫不作伪的温柔与眷恋。 那是对家人的歉疚,更是对家人的深爱。 那笑容里蕴含的复杂情愫和真实温度,像一道暖阳,猝不及防地穿透了她长久以来包裹着自己的冰冷外壳。 笑容竟然有三分像她那无辜早亡的夫君,五年前轰动京城的年轻状元郎…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车窗里是一位抱着婴孩的年轻妇人。 小妇人容貌清丽,气质温婉,正用同样温柔包容的目光回望着他。 两人之间那种无声胜有声的默契和温情,如同磁石般牢牢吸住了赵晴的视线。 “他是谁?” 赵晴下意识地低声问身边的贴身丫鬟,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丫鬟顺着小姐的目光看去,低声回道:“小姐,那位像是新任的大理寺正陈知礼陈大人。 年前忠勇伯府那桩大案,就是他破的,如今在京城名声正盛呢。 车上那位抱着孩子的,应该是他的夫人,顾家的小姐。” “陈知礼……顾氏……” 赵晴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目光却依旧胶着在那个挺拔的身影和那抹温柔的笑容上。 就在这时,陈知礼似乎交代完毕,直起身,对着马车内最后点了点头,随即猛地一拉缰绳,枣红马长嘶一声,调转马头。 他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沉凝的威严,仿佛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 他对着等候的差役沉声道:“走!” 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小跑起来,向着城内而去。 那瞬间的转变——从温柔丈夫到威严寺正——带着一种强烈的反差和难以言喻的魅力,再次深深冲击了赵晴的心房。 她的夫君曾经也有这样的一面。 翠幄青绸马车的帘角悄然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尘土和喧嚣。 车内,赵晴靠在柔软的锦垫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丝帕。 窗外那道策马疾驰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但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眸和瞬间转为锐利的侧脸,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心底。 一种久违的、陌生又悸动的感觉,悄然滋生。 一眼万年。 赵晴从未想过,一次寻常的出城散心,竟会在城门之下,猝不及防地撞见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笑容,这样一道目光。 让她又有了那种久违的冲动。 大理寺正陈知礼……这个名字,连同那个瞬间的惊鸿一瞥,注定在她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再也无法忽视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而策马疾驰回城的陈知礼,对此一无所知。 他心中只有即将面对的棘手命案,以及对未能陪伴家人的深深歉意。 370李氏劝女 从城外温泉别院回来后的几日,连靖国公府的下人们都察觉到了大小姐赵晴的不同。 她本就清冷寡言,如今更是常常独自倚在临窗的软榻上,望着庭院里尚未吐绿的枝桠出神。 那双惯常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时而掠过一丝恍惚,时而浮起几许难以捉摸的怅然。 手中的书卷,往往许久不曾翻动一页。 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奉上她平日里最爱的雨前龙井,却见她只浅浅啜了一口便放下了。 连晚膳也只用了几筷子清淡小菜,便推说没有胃口。 这种反常的静默和显而易见的低落情绪,自然瞒不过时刻关心女儿的国公夫人李氏。 李氏出身名门,性情温婉中带着世家主母的练达。 女儿寡居三年,性情愈发沉静,虽现在回到娘家生活,家人爱护,衣食无忧,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和暮气沉沉,是她心头最大的痛。 女儿难得愿意出门散心,她本满心欢喜,谁知回来竟是这般模样? 这日午后,李氏端着一碟新做的、女儿幼时极爱的桂花糖蒸粉糕,走进了女儿独居的小院。 “晴儿,”李氏将精致的碟子放在榻边小几上,挨着女儿坐下,温声细语道,“这两日看你闷闷的,可是在别院住得不舒坦?还是路上劳累了?” 赵晴回过神,微微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母亲多虑了,女儿很好,只是……只是回来路上,吹了点风,有些懒怠罢了。” 她垂下眼睫,避开了母亲探究的目光。 李氏哪里肯信。 她拉起女儿微凉的手,轻轻拍了拍:“在娘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 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娘替你参详参详?总好过一个人闷在心里。” 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女儿微凉的手指,带着母亲特有的安抚力量。 赵晴心头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觉荒诞的思绪,在母亲关切的目光下,如同被阳光照射的薄冰,开始悄然融化。 她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终于,仿佛下定了决心,她抬起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低低地开了口: “母亲……女儿回城那日,在城门口……见到了一个人。” 李氏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柔声道:“哦?什么人让我的晴儿这般牵念?” 赵晴的脸颊微微泛起一层极淡的红晕,如同雪地上晕开的胭脂。 她斟酌着词句,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是……大理寺正,陈知礼陈大人。他当时正要出城送家人,被衙役匆匆叫回……” 她停顿了一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瞬间——青衫磊落的官员,俯身对着车窗内妻儿时,那无奈、歉疚、却又温柔得能融化坚冰的笑容。还有他瞬间收敛笑意,策马疾驰时那份锐利如刀的威严。 “女儿……女儿只是觉得,”赵晴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近乎迷茫的困惑,“他……他对着家人笑的样子……很不一样。还有他转身离去时的样子……也……尤其是他那侧颜,很有几分像我那,我那”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瞬间的悸动和强烈的吸引力,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余波至今未平。 李氏静静地听着女儿断断续续、带着羞涩和困惑的诉说。 当听到“大理寺正陈知礼”这个名字时,她心中便已了然。 这位陈寺正,曾经破了赵慎杀子案,年前破了忠勇伯府那桩轰动京城的大案,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 自家老爷下朝回来也曾提过几句,赞其年少有为,明察秋毫。 待听到女儿最后那句关于“笑容”和“样子”的形容,李氏心中便彻底明白了女儿这两日异样的根源。 她看着女儿难得流露出的、属于年轻女子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心中百味杂陈,既有心疼,也有深深的忧虑。 李氏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女儿的手背,仿佛在给她一点时间消化自己的情绪。 待赵晴眼中的迷茫稍稍退去,李氏才缓缓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 “晴儿,娘明白了。” 她直视着女儿的眼睛,“那位陈寺正,娘也听说过。能得陛下和朝野赞誉,破获那样的大案,确是个有本事、有担当的年轻人。 而且……” 李氏顿了顿,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事实,“据说,他容貌也生得极好,风姿卓然,在京城一众年轻官员中,亦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赵晴闻言,眼中似乎亮了一下,但李氏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冬日里的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那点微弱的火光。 “但是,晴儿,”李氏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带着母亲特有的、保护性的严肃,“你要记住,他已经成家了!他的夫人,是江南顾家的掌上明珠顾盼儿! 那位顾小姐,娘虽未曾深交,但也略有耳闻,温婉贤淑,医术精湛,做的一手无与伦比的药膳,且与陈寺正鹣鲽情深,育有麟儿。 他们夫妻恩爱和睦,是京城不少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李氏看着女儿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心中不忍,却不得不把话说透:“再者,顾家虽非高官显宦门第,但在江南根基深厚,世代行医,救死扶伤,声望极高。 其祖父顾四彦,更是人人敬重的老神医,连宫里的贵人都礼敬三分。 顾家在江南乃至整个大珩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陈寺正能有今日,除了自身才干,与顾家的支持也密不可分。 他夫妻二人,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情比金坚。” 李氏语重心长地总结道:“所以,晴儿,娘知道那陈寺正或许生得一副好皮囊,气质也与众不同。 但你要明白,这世上长得好的男子多了去了。 你不过是远远见了他一面,甚至未曾交谈一句,这点心思,不过是乍见之下的微澜,当不得真,更不值得你为此伤神。” “你是靖国公府的嫡小姐,身份尊贵,即便……即便如今寡居在家,也自有你的尊荣和体面。 万不可因一时恍惚,生出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徒惹烦恼,甚至……有损清誉。” 李氏最后的话语,带着郑重的提醒和告诫。 赵晴静静地听着母亲条分缕析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敲打在她刚刚泛起一丝涟漪的心湖上。 母亲的分析冷静而残酷,却句句在理,无可辩驳。 是啊,他已经有了深爱的妻子和美满的家庭。 顾盼儿……那个在车窗里抱着孩子、温柔浅笑的女子,确实与他无比般配。 顾家的背景……更是她无法忽视的现实。 而自己呢?一个深居简出的寡妇…… 那些悸动和恍惚,不过是自己困顿孤寂岁月里,乍见一缕不属于自己的暖阳时,产生的可悲错觉罢了。 “母亲……” 赵晴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更多的却是认命的清醒,“女儿明白了。是女儿……一时糊涂,让母亲担心了。” 她缓缓抽回被母亲握着的手,指尖冰凉。 脸上那抹因回忆而起的微红早已褪尽,只剩下惯常的苍白和清冷。 她微微侧过脸,重新望向窗外萧索的庭院,眼神空洞,仿佛刚才那一场短暂的心绪波动从未发生过,又或者,被她强行压回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李氏看着女儿瞬间恢复的、甚至比之前更加沉寂的侧影,心中一阵揪痛。 她明白,女儿是听进去了,但也因此,那颗刚刚似乎有点活泛的心,又被更深地锁了起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那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又往女儿面前推了推:“吃点吧,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赵晴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李氏知道,有些心结,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开的。 她默默陪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留赵晴一人,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独自咀嚼着那份刚刚萌生、便被现实无情掐灭的、苦涩的悸动。 窗外,寒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赵晴闭上眼,那个在城门下带着温柔笑容策马离去的青色身影,却在她紧闭的黑暗中,愈发清晰起来。 她的夫君也曾经是京城最负盛名的状元郎,也曾经对她情深似海,可惜两人成亲不过两个月,一个孩子都不曾留给她,就在一场意外中离她远去了。 留给她的只有无边彻骨的痛! 371两府之说 陈知礼一头扎进柳林巷的命案中,日夜勘察,分析线索,提审相关人员,试图在错综复杂的宗室关系和扑朔迷离的现场中找到突破口。 前世他也听过这个案子,只是最后不了了之,成了大理寺一个没有破解的迷案。 他心无旁骛,全然不知自己那日城门下的惊鸿一瞥,竟在靖国公府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转眼十日过去,柳林巷命案虽未告破,但已有重大进展,陈知礼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而此时的靖国公府内院,却笼罩在一片沉重压抑的气氛中。 静心斋内,药味弥漫。 赵晴躺在锦帐之中,面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原本就清瘦的身形更显伶仃。 自那日与母亲谈话后,她虽强作平静,但心绪郁结,不思饮食,加上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竟真的病倒了。 起先只是风寒咳嗽,后竟转为低烧不退,缠绵病榻,整个人都憔悴脱了形,仿佛一朵被霜雪骤然打蔫的名花。 靖国公赵老将军,戎马半生,在朝堂上亦是举重若轻,面对千军万马、朝堂诡谲都未曾皱过眉头,此刻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病得气息奄奄,却是心如刀绞,坐立难安。 他原本只当女儿是寻常风寒,直到太医换了两拨,汤药灌下去不见起色,国公夫人李氏才在丈夫焦灼的追问下,含着泪,将女儿那日在城门偶遇陈知礼后生出的心思,以及后来母女间的谈话,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 “糊涂!” 靖国公听完,先是惊愕,随即是深深的震怒,一掌拍在紫檀木的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李氏哭道:“她说陈知礼侧颜很有几分像女婿,于是一直放不下…” “她那是糯米糊了心,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哪里是一个有两分像就能代替的?那陈知礼……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怒火转为浓得化不开的愁绪,“顾老神医当年在战场上,可是救过老夫一条命!顾家世代仁心仁术,积善之家!那顾盼儿……老夫虽未见过,但能得顾老亲自教养,又因为药膳扬名京城,还能辅佐夫婿成就今日,必是贤良淑德的好女子! 晴儿她……她怎么能生出这种念头?这……这简直是恩将仇报,置我赵家于何地?!” 他气得在房中踱步,花白的胡子都微微颤抖。 李氏在一旁垂泪:“妾身何尝不是这样劝她?道理都掰碎了讲给她听,可她……她心思太重,钻了牛角尖,这才……” 就在这时,内室传来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靖国公心中一紧,顾不得生气,连忙掀帘进去。 赵晴咳得蜷缩起来,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脸颊因用力而泛起病态的红晕,眼中咳出了泪花。 靖国公看得心疼不已,连忙上前,笨拙又小心翼翼地轻拍女儿的背。 待她咳喘稍平,他才扶着她靠坐起来,接过丫鬟递上的温水,亲自喂她喝了几口。 赵晴靠在父亲坚实的手臂上,喘息着,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望着父亲写满担忧和痛楚的脸。 几日病痛的折磨,加上心病的煎熬,让她此刻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看着父亲鬓边的霜雪和眼中的血丝,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绝望涌上心头。 “爹……” 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无尽的悲凉,“女儿……女儿也不想这样……可是……忘不掉……” 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那日……他看妻儿的眼神……那么暖……那么真……特别像夫君看我的眼神……我好舍不得…”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字字泣血,道尽了一个寡居女子内心深处的孤寂和对温暖的极度渴望。 靖国公听着,只觉得心都被揪紧了。 女儿的孤苦,他何尝不知?只是身为父亲,他更明白现实的冰冷与残酷。 赵晴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腕,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说出了那个在她心底盘旋了无数遍、足以惊世骇俗的请求: “爹!娘!女儿……女儿知道错了!知道不该!知道……痴心妄想!” 她先认错,却话锋一转,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可是……可是女儿求你们!求你们想想办法!女儿……女儿不敢奢求太多!不求他休妻弃子!女儿愿意分府单过!绝不打扰他和顾娘子的生活!” 她急促地喘息着,眼神炽热地看向父母,抛出了她心中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女儿……女儿只求一个孩子!只要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有了孩子……女儿就有了依靠,有了活下去的念想!以后漫漫人生……才不会是一片荒芜孤寂!女儿保证!只要有了孩子,此生……此生与他陈知礼,有名无实,永不相见!女儿只守着孩子过活!爹!娘!求求你们!成全女儿吧!这是女儿……唯一的活路了!” 她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整个人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绝望又充满卑微的祈求。 “荒谬!!” 靖国公还未及反应,跟进来的国公夫人李氏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失声厉喝! 她几步冲到床前,指着女儿,手指都在颤抖,声音尖锐而痛心:“赵晴!你……你疯魔了不成?!平妻?!分府?!只要一个孩子?!你……你把我靖国公府的脸面置于何地?!把顾家的恩义置于何地?!你这是要逼死你爹娘,逼死你自己啊! 你自己不幸,就要让一个无辜的女子不幸吗?顾盼儿凭什么要把夫君分给你? 你完全可以再嫁,我们可以找一个寒门贵婿,或者给你过继一个孩子,唯独这条路不行!” 李氏只觉得眼前发黑,女儿这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要求,简直是将整个国公府的尊严和顾家的情分放在火上烤! 靖国公的脸色更是铁青一片。 女儿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平妻?分府?借种生子?! 这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这个以忠义立身的靖国公脸上! 这要是传出去,靖国公府百年清誉将毁于一旦! 顾家那边,更是无法交代!顾老神医的救命之恩尚未报答,难道就要用这种方式去羞辱他的孙女孙女婿吗?! 他看着病床上女儿那张被泪水浸透、充满绝望和哀求的脸,再看看身边气得几乎要晕厥的妻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花白的胡须不住抖动,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你好好养病!此事……休要再提!如果再想不开,想死就去死吧。” 声音沉重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说罢,他不再看女儿瞬间灰败绝望的眼神,几乎是踉跄着,拉着摇摇欲坠的妻子,快步走出了内室。 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室压抑的哭声,却隔绝不了那如同山岳般沉重的难题和愁云,彻底笼罩了整个靖国公府。 赵晴看着父母决绝离去的背影,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她颓然倒在枕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只觉得浑身冰冷,连病痛都感觉不到了。 那惊鸿一瞥带来的微光,终究将她推入了更深、更冷的黑暗深渊。 372找上府来 靖国公府的老夫人,赵晴的祖母,看着心爱的孙女病势日沉,形容枯槁,听着儿子儿媳转述孙女那惊世骇俗又卑微至极的请求,心如刀绞。 她一生养尊处优,是国公府说一不二的老封君,两个嫡亲的儿子,三个嫡孙,唯一的一个孙女命苦,出嫁不过两个月,孙女婿就出了意外。 两年前她让儿子儿媳妇跟亲家商量好,把孙女儿接回国公府照顾。 两年过去了,何曾见过孙女这般凄惨的模样? 那份心疼压过了理智,也让她生出了不顾一切的决心。 她瞒着怒气未消的儿子,以靖国公府老封君的身份,递了帖子,亲自约见顾四彦和陈知礼的父母亲。 地点选在了赵家在东街一个稍微偏僻一点的别院,试图以私下的、长辈恳谈的方式,为孙女寻一条“生路”。 顾四彦和陈富强夫妇接到这措辞含糊、却来自顶级勋贵的帖子,心中惊疑不定。 顾四彦念及当年战场旧谊,虽觉不妥,还是答应了。 陈富强和吴氏则完全是惶恐不安,不知这等贵胄为何会找上自家。 小院花厅,气氛凝重。 靖国公老夫人一身华贵的深紫色诰命服,端坐上首,虽年近七旬,保养得宜,眉宇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愁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顾四彦坐在主位,陈富强和吴氏局促地坐在下首。 老夫人先是客套了几句,感谢顾老神医当年的救命之恩,又夸赞了陈知礼年轻有为。 顾四彦捻着胡须,心中警惕,面上不动声色地应和着。 陈富强夫妇则更加紧张,手心都冒了汗。 终于,老夫人话锋一转,切入正题,语气带着沉重的叹息:“顾老神医,陈老爷,陈夫人,老身今日厚颜相请,实是……实是家中有一桩难事,关乎我那可怜的孙女晴儿的性命,不得已,想向几位讨个商量。” 顾四彦眼神一凝:“老夫人请讲。” 老夫人斟酌着词句,将赵晴如何病倒,如何心结难解,如何对陈知礼“一见难忘”,又如何“不敢奢望太多”,只求一个“平妻”名分,分府单过,甚至只求“一个孩子”以慰余生的想法,艰难地、尽量委婉地说了出来。 她的话音刚落—— “砰!!” 一声巨响! 是顾四彦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紫檀木茶几上! 力道之大,震得上面的茶盏跳起,滚落在地,摔得粉碎!茶水四溅! 年过六旬的老神医,何曾受过这等侮辱,此刻他须发皆张,怒目圆睁,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慈和仙风道骨,只有雷霆般的震怒! 他“唰”地一下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指着同样惊愕站起的老夫人,声音如同寒冰利刃,字字铿锵,毫不留情: “欺人太甚!靖国公府!好得很!你们这是欺人太甚!!” 顾四彦的怒吼震得整个花厅嗡嗡作响。 他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几乎要戳到老夫人脸上:“老夫当年救你家国公爷,虽是医者本分!不图你赵家半分回报!可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报答老夫的?! 竟敢将如此龌龊不堪的念头,打到我孙女盼儿头上!打到我孙女婿知礼头上!”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喷火:“平妻?!分府?!还要一个孩子?!你们把我顾家的女儿当什么?把我顾家当什么?! 把我那视若珍宝的孙女婿又当成了什么?一个借种的工具吗?!简直荒谬绝伦!无耻之尤!!” 顾四彦的怒斥如同惊雷,炸得老夫人脸色煞白,身形摇晃,她贵为国公府老封君,何曾被人如此指着鼻子痛骂过?她身后的嬷嬷连忙上前扶住。 然而,顾四彦的怒火并未停歇,他转向同样被惊得目瞪口呆的陈富强夫妇,声音斩钉截铁:“富强!吴氏!你们也听清楚了!我顾家,绝无可能答应这等荒唐之事! 盼儿是我顾四彦的命根子!知礼是我顾家认定的好孙婿!谁敢动他们一根指头,坏他们夫妻情分,就是与我顾家为敌!老夫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他们周全!” 陈富强此刻也从最初的震惊和惶恐中回过神来。 这位一辈子老实巴交、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乡下汉子,看着老神医为了自己儿子儿媳如此震怒,看着那高高在上的老夫人竟提出如此羞辱人的要求,一股血性猛地冲上头顶! 他也“腾”地站了起来,黝黑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他不管对方是什么国公夫人,梗着脖子,声音洪亮,带着庄稼汉特有的耿直和不容置疑: “老夫人!我陈富强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高门大户的弯弯绕绕! 但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我儿子陈知礼,他这辈子,就一个媳妇!那就是盼儿!是我陈家三媒六聘、明媒正娶、贤惠孝顺的好媳妇!是他们顾家千娇万宠养大的好闺女! 什么平妻?什么分府?什么孩子?想都别想!我陈家八代祖宗也干不出这种缺德事! 我陈富强活着一天,就只认盼儿一个儿媳妇!知礼他要是敢动歪心思,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吴氏也气得浑身发抖,她紧紧攥着丈夫的胳膊,看着老夫人,眼中没有了畏惧,只有护犊子的愤怒:“老夫人!我们盼儿哪里不好?她孝顺公婆,相夫教子,待我们如亲生父母。 您也是做娘做祖母的人,您怎么能……怎么能为了您孙女的一个念头,就来拆散我儿子的家,毁我儿媳妇的幸福啊! 您行行好,放过他们吧!我们陈家,绝不会有您说的那种心思!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陈富强夫妇这番掷地有声、毫无转圜余地的表态,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老夫人心上。 她看着眼前怒发冲冠的顾四彦,看着这对虽然衣着朴素却眼神坚毅、寸步不让的农家夫妇,再看看地上碎裂的茶盏和泼洒的茶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脸面被彻底撕下,丢在地上踩得粉碎! 373欺人太甚 顾四彦带着陈富强两口子掉头就走,连个招呼都没打。 “好……好……好!” 老夫人气得嘴唇哆嗦,连说了三个“好”字,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她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喘了半天气,这才猛地拂袖,在嬷嬷的搀扶下,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自家别院。 来时那点自以为是的底气,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难堪和羞愤。 巨大的屈辱和绝望,以及对孙女病情的忧惧,彻底冲昏了老夫人的头脑。 她甚至都没有回府,直接命车驾转向皇宫! 她要去请皇后娘娘做主赐婚! 她就不信,以靖国公府的地位和国公爷的救驾之功,皇后娘娘会不给她这个老封君一点面子! 何况又不是要人家抛弃妻儿, 只是求一个平妻 ,而且还是分府单过。 至于孙女说的,等有了一个孩子后就跟陈知礼做有名无实的夫妻,但这一点被老夫人自动过滤了。 她孙女才二十有一,年纪轻轻,光一个孩子如何够?再说孩子也得有父有母,父母和睦才能行… 凤藻宫内,皇后娘娘正倚在软榻上翻看画册。 听到宫人禀报靖国公老夫人求见,且神情激动异常,皇后微微蹙眉,宣了她进来。 按理这些夫人想见她,起码得提前好几日往宫里递牌子,她同意了才能行。 老夫人这是大意了。 老夫人一进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声泪俱下地将孙女如何病重垂危,如何对陈知礼情根深种,顾陈两家如何“不识抬举”、“冷酷拒绝”、“羞辱国公府”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最后哭求道:“娘娘!求娘娘看在老国公当年拼死救驾、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份上,可怜可怜我那苦命的孙女吧! 求娘娘下旨赐婚,让陈寺正娶了晴儿为平妻!给晴儿一条活路吧!老身……老身给您磕头了!” 说着就要磕头。 皇后娘娘静静地听着,雍容华贵的脸上,神色从最初的诧异,渐渐转为凝重,最后化为一片冰寒。 “老夫人,” 皇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打断了老夫人的哭诉,“你先起来说话。” 待宫人将老夫人搀扶起来,皇后才缓缓开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说的事情,本宫听明白了。你心疼孙女,本宫理解。但是——” 皇后的语气陡然转冷:“你说顾家不识抬举,冷酷拒绝? 本宫倒要问问,若有人跑到靖国公府,要求你家国公爷休弃发妻,另娶他人,或者让世子停妻再娶,老夫人你,又当如何?会不会斥其荒谬,将其打出门去?” 老夫人被问得一窒,脸色更加难看。 皇后继续道,声音清晰而严厉:“顾老神医,仁心仁术,当年救你家国公,是医者仁心。 他的孙女顾盼儿,本宫虽未见过,但太子去年病重,太医院束手无策,是顾老和顾盼儿妙手回春,才保住了太子的性命!这份恩情,陛下与本宫铭记于心! 陈知礼乃朝廷新锐,堂堂的大理寺正,行事刚正不阿,素来秉公执法,不久之前刚破大案,陛下亲口赞誉! 他们夫妻二人,鹣鲽情深,育有子嗣,家宅和睦,此乃人伦之幸!” 皇后站起身,凤眸含威,俯视着脸色惨白的老夫人:“你靖国公府,不思回报顾家救命之恩,反而因一己私欲,提出如此悖逆人伦、拆人姻缘、辱人妻室的要求! 被拒绝后,竟不思己过,还敢跑到本宫面前来颠倒黑白,哭诉求旨赐婚?” 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老夫人!你这是要本宫做那强抢人夫、毁人家庭、恩将仇报的昏聩之人吗?” “老身……老身不敢!老身只求孙女做个平妻 ,分府单过,两头一般大。” 老夫人吓得魂飞魄散,扑通又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皇后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如同冰锥:“本宫告诉你,此事绝无可能!莫说赐婚,便是这等念头,你靖国公府也趁早给本宫打消干净! 回去告诉你儿子儿媳,还有你那孙女,好好替她寻一门正正经经的亲事,找个好人家嫁了! 而不是在这里痴心妄想,觊觎别人的夫君,妄图用国公府的权势去拆散别人的家,强抢别人的相公! 此等行径,与强盗何异?!简直是丢尽了靖国公府和赵老将军的脸面!” “念你年老糊涂,又爱孙心切,本宫今日不予重责。 但若再让本宫听到任何关于此事的闲言碎语,或是你靖国公府再敢去骚扰顾陈两家……” 皇后凤眸微眯,寒意森然,“休怪本宫不顾念老国公的功劳和情分!来人,送老夫人出宫!” 皇后娘娘的斥责如同九天雷霆,将老夫人最后一点幻想和倚仗彻底劈得粉碎! 她失魂落魄地被宫人“请”出了凤藻宫,来时那点孤注一掷的勇气早已化为乌有,只剩下无尽的羞耻、恐惧和绝望。 消息传回靖国公府,国公爷差一点气晕了,李氏更是扶着婆子,才不至于倒到地上。 病榻上的郑晴,听完了丫头转述的顾四彦的雷霆暴怒、陈富强夫妇的斩钉截铁、以及皇后娘娘那番冰冷无情、将她所有卑微念想都斥为“强盗行径”的裁决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 她不再流泪,不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帐顶,眼神空洞得吓人。 她不再看任何人,不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蜷缩在冰冷的锦被里,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照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映不出半分生机,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她到底还是妄想了。 其实她心里清楚,那个人的笑容虽然有几分像夫君,但仅此而已。 这个世间只有一个夫君,而他已经永远地不在了。 别人哪里能替代他,谁也不能!是她糊涂了!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知礼,对此依旧一无所知,正全神贯注地,在柳林巷的迷雾中,追寻着命案的真相。 374上门赔礼 柳林巷命案的线索如同乱麻,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 他本想着悄悄回房,看看熟睡的妻儿,却见顾家小院的书房灯火通明,父亲陈富强也在院门口焦灼地踱步。 “爹?这么晚了,您和祖父、二叔……家里出了什么事了?” 陈知礼心中咯噔一下,升起不好的预感。 陈富强一把拉住儿子,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后怕和余怒:“知礼!你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他三言两语,将白日里靖国公老夫人如何登门提出荒唐要求、祖父如何震怒拍案、他们夫妻如何严词拒绝,以及老夫人竟丧心病狂直接闯宫求皇后赐婚、被皇后娘娘严厉斥责并赶出来的整个经过,飞快地讲述了一遍。 进宫的事还是陈公公派人悄悄报的信。 陈知礼听完,饶是他心性沉稳,经历过大风大浪,也被这匪夷所思的“飞来横祸”惊得目瞪口呆! 他简直难以置信! 城门下那匆匆一瞥,竟能惹出如此大的风波? 靖国公府那位大小姐……竟能生出如此惊世骇俗、不顾廉耻的念头?甚至还闹到了御前?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随即便是冰冷的怒意。 这不仅是对他个人的侮辱,更是对他与盼儿夫妻情分的亵渎,对顾家、陈家尊严的践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快步走进书房。 书房内,顾四彦和顾苏合脸色都极其难看。 顾四彦余怒未消,花白的胡子还微微翘着。 顾苏合则眉头紧锁,眼神锐利,显然在思考此事可能带来的后续影响。 “祖父,二叔,爹。” 陈知礼沉声行礼。 顾四彦看到他,重重哼了一声:“知礼!你回来了!靖国公府的事,你爹跟你说了吧?简直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孙儿已尽知。” 陈知礼声音平静,但眼底深处寒意凛然,“此事荒谬至极,祖父、二叔、爹娘处置得极是妥当!雷霆之怒,寸步不让,方显我顾、陈两家的态度!”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带着一丝恳求:“只是……此事,万望祖父、二叔、爹娘,莫要让盼儿知晓。” 三人皆点点头。 陈知礼继续道,声音低沉:“盼儿心思纯净,待人以诚。 若让她知晓,只因她夫君在城门下无意露了个笑容,便惹得高门贵女如此痴缠,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提出这等辱人至极的要求…… 她心中该是何等难过?何等委屈?何等不安?” 他想起盼儿那双清澈信任的眼睛,心更揪紧了,“况且,此事已被皇后娘娘压下,靖国公府也颜面扫地,想来不敢再生事端。 这等污糟腌臜事,何必污了她的耳朵,扰了她的清净?” 他看向三位长辈,眼神恳切而坚决:“这一生知礼唯一的妻便是盼儿,我的身边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外面这些糟心事就由知礼担着,盼儿只需安心照顾小宝,开开心心过日子便好。 此事,就当从未发生过。 祖父、二叔、爹娘,你们看可好?” 顾四彦看着孙女婿眼中对孙女毫不掩饰的疼惜和保护欲,心中的怒气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欣慰。 他捋了捋胡子,长叹一声:“也罢。你说得对。盼儿那孩子,最是心善敏感,知道了徒增烦恼。 此事……就烂在我们几个肚子里吧,对外,一个字都不许提!” 顾苏合也点点头:“知礼思虑周全。盼儿确实不必知晓这些。 此事到此为止,我们只当是疯人呓语,不必理会。” 陈富强更是连连点头:“对对对!不能让盼儿知道!她知道了得多难受!咱就当没这回事!回头我会跟他娘说好,连二弟他们都不必说。” 陈知礼见长辈们应允,心中稍安。 又陪着说了会儿话,宽慰了祖父几句,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房中。 看着盼儿在灯下温柔地为小宝缝制小衣的侧影,看着她恬静满足的容颜,他心中那点因靖国公府而起的戾气,才被这温暖的画面渐渐抚平。 他暗暗发誓,定要护好这份安宁,绝不让外界的风雨惊扰到她。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陈知礼刚用过早膳,正欲去衙门,门房便匆匆来报:“老太爷!二老爷靖……靖国公爷亲自递了帖子,说……说即刻登门拜访!” “知道了,你开门引人去我的小院。”顾苏合蹙眉。 门房匆匆而去。 顾四彦父子和陈知礼往顾家小院走去。 “他还有脸来?!” 顾四彦怒意又起。 顾苏合沉吟片刻,冷静道:“爹,昨日老夫人闯宫,被皇后娘娘严厉斥责。 国公爷今日亲自登门,想必是迫于压力,也或许是真心觉得理亏。 来者是客,且看他如何说。” 陈知礼也道:“祖父息怒。国公爷亲自前来,姿态已放得很低。 我们且听听他怎么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不多时。 门外已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只见靖国公郑昊,一身素色常服,只带着一个老仆,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 这位昔日叱咤疆扬的老将,此刻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威严肃穆,只有深深的疲惫、浓重的愧疚和难以言喻的尴尬。 他目光扫过屋内的顾四彦、顾苏合、陈知礼,最后落在陈知礼身上,眼神复杂无比。 他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径直走到顾四彦面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位位极人臣、功勋卓著的老国公,躬身行了一礼。 “顾老神医!陈寺正!” 靖国公的声音沙哑沉重,带着浓浓的悔意,“郑某……教女无方,治家不严!母亲糊涂,因为心疼孙女,竟做出如此…的荒唐事! 郑某……无颜面对诸位!今日特来登门请罪!要打要罚,郑某绝无怨言!只求……只求诸位看在当年一点战扬情分,看在我郑家如今颜面扫地的份上,能……能消消气……” 说着,这位曾经横刀立马的老国公,再次要对着顾四彦父子和陈知礼弯下腰去! 375又是一起惊天大案 陈知礼不等他弯腰,忙扶住了他。 顾四彦纵然有滔天怒火,看着眼前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老国公,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苦笑:“国公爷!您这是做什么!折煞老夫了!” 顾苏合和陈知礼忙请老国公坐下。 老国公老眼已然湿润,脸上是深深的羞惭和痛苦。 “顾神医,我……” 靖国公叹息,“家门不幸,出此丑事!我那女儿……是魔怔了!我母亲……是老糊涂了!她们……她们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绝无可能再来打扰贵府! 徐某……羞愧难当!此番前来,一是代阖府向顾家、陈家赔罪!二来,是恳请诸位……高抬贵手,莫要将此事宣扬出去。我徐家……实在丢不起这个人了……” 他姿态放得极低,近乎哀求。 看着一位为国征战半生、功勋卓著的老人如此低声下气地道歉,顾四彦心中纵有万般不满,也终究化作一声长叹:“罢了!罢了!国公爷,此事……就此揭过吧!老夫只当从未听闻!孙女那边,我们也不会让她知晓分毫。只望贵府……好自为之!” 顾苏合和陈知礼也表明了同样的态度。 他们并非畏惧权贵,而是此事宣扬出去,对顾家、陈家也并无好处,反而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既然对方已如此认错,皇后也表明了态度,不如就此了结。 靖国公见他们应允,又是一番道谢和保证。 他留下了一份厚礼作为赔罪,被顾四彦坚决推辞,只象征性收了一点药材,这才带着满身疲惫和如释重负,又无比沉重的心情,离开了顾家小院。 送走靖国公,顾家小院陷入短暂的沉默。 陈知礼看着祖父和二叔脸上复杂的神色,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权势煊赫如靖国公府,内里亦有如此不堪的隐痛和无奈。 他整理了一下官袍,对长辈们道:“祖父,二叔,衙门还有要事,知礼先就告退了。” 他必须尽快了结柳林巷的案子,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更好地抵御外界一切的风雨,护住家人头顶的那片纯净的天空。 将靖国公府的糟心事暂时抛诸脑后,陈知礼将全部心力投入了柳林巷命案。 死者是一名宗室旁支子弟,名叫赵瑞,身份虽不显赫,但牵涉宗室便意味着敏感和复杂。 现场看似劫杀,财物被洗劫一空,但陈知礼凭借前世的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很快发现了诸多疑点。 死者身上的贵重玉佩、金饰确实不见了,但手法过于粗糙,像是故意布置。 死者随身携带的一个不起眼的、内藏机关的信匣却完好无损地遗落在角落,若非陈知礼仔细勘查,几乎被忽略。 这信匣里的密信,指向了一桩涉及京畿卫戍兵械倒卖的勾当,赵瑞似乎掌握了关键证据。 死者胸口的刀伤是致命伤,干净利落,一击毙命,像是专业杀手所为。 但现场搏斗痕迹却显得凌乱刻意,甚至有伪造的拖拽痕迹。 死者指甲缝里残留的织物纤维,经比对,与现场任何物品都不符,却与兵部某位官员常穿的一种昂贵苏锦暗纹极其相似。 据报案的小厮称,他是清晨发现主人遇害的。 但陈知礼通过仵作对尸体僵硬程度和胃内容物的精确分析,结合当晚小雨的天气和死者鞋底沾染的特定泥土,推断出死亡时间应在子时前后,比报案时间早了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的空白,足够凶手布置现场和清理痕迹。 陈知礼的目光,锁定了兵部一位实权在握的侍郎——孙苍海。 此人正是密信中提到的兵械倒卖案的核心人物之一,且案发当晚行踪不明,其心腹管家在案发后曾鬼鬼祟祟地在柳林巷附近出现过。 更重要的是,孙大人与赵瑞在案发前几日曾有过激烈争执,被下人无意中听见。 然而,就这样的证据链尚不完整。 缺少直接指向孙启明或其心腹行凶的铁证,尤其是那把致命的凶器尚未找到。 陈知礼下令再次彻底搜查案发现场及周边区域,尤其是附近的水井、河流。 他亲自带人沿着柳林巷后一条通向护城河的污水沟仔细搜寻。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污水沟一处淤泥堆积的拐角,一名眼尖的衙役发现了一小截浸泡得发黑、几乎与淤泥融为一体的麻绳。 绳子很普通,但打结的方式却非常特殊,是一种极其牢固的“渔夫结”。 “大人!您看这个!”衙役将绳子呈上。 陈知礼接过那截湿漉漉、散发着恶臭的绳子,仔细端详着那个独特的绳结。 前世他在处理一桩沿海走私案时,曾见过这种结法,是常年跑船或在水师服役的人惯用的。 而孙苍海……他猛然想起卷宗里关于孙苍海早年履历的记载——他曾短暂在东南水师任过职! 一个大胆的推测在陈知礼脑中形成:凶手很可能是孙启明指派的专业杀手用这种特制的绳索捆绑了装有凶器或其他证物的重物,沉入河底灭迹! 绳子在拖动或水流冲刷中断裂了一截,留在了沟里! “立刻调集水性好的衙役!沿着这条沟渠,重点排查下游水流平缓、易于沉物的河段! 尤其是靠近城墙根、有回水湾的地方!给我捞!就算把河底翻过来,也要找到绑在这绳子另一端的东西!” 陈知礼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搜寻持续了大半天。 当夕阳的余晖染红天际时,一名潜入冰冷河水的衙役终于兴奋地冒出头,手中高举着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绑着同款渔夫结绳索的沉重包裹! 包裹被迅速带回大理寺。 打开层层油布,里面赫然是一把寒光闪闪、造型独特的精钢短匕! 匕首的形制,与死者赵瑞胸口的致命伤口完全吻合! 更关键的是,在匕首刀柄与刀身连接处极其隐蔽的凹槽里,发现了一小块凝固的、不属于死者的暗褐色血迹和几根细微的毛发! “比对!立刻与孙启明及其心腹管家的血样、毛发进行比对!” 陈知礼强压着激动下令。 结果毫无悬念! 匕首凹槽里的血迹和毛发,与孙启明那位行踪诡秘的管家的生物特征完全一致! 显然,凶手在行凶时,自己的血或因格斗脱落的毛发,不慎溅入了这个难以清理的隐蔽位置! 376拒绝升迁 陈知礼不再犹豫,连夜起草奏章和缉捕文书,将案件经过、疑点分析、关键证据链条梳理得一清二楚,矛头直指兵部侍郎孙苍海及其管家! 他请求立即逮捕主犯孙苍海及从犯管家,并搜查孙府! 奏章在次日清晨第一时间呈递御前。 皇帝览奏,龙颜震怒!涉及宗室、兵械倒卖、买凶杀人!性质极其恶劣! 皇帝当即朱笔御批:准!严查严办! 陈知礼手持圣旨和缉捕文书,亲自带队,如猛虎下山,直扑兵部衙门和孙府! 兵部衙门内,孙苍海还在故作镇定地处理公务,试图掩饰内心的恐慌。 当陈知礼带着如狼似虎的大理寺差役出现在他面前,亮出圣旨和镣铐时,孙苍海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案卷上,溅开一团浓墨。 “孙侍郎,你的事发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陈知礼的声音冰冷如铁。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在孙府顺利抓获了企图从后门溜走的管家,并在其卧房地板下的暗格里,搜出了尚未转移的大量赃银和与兵械倒卖相关的关键账册! 人赃并获! 兵部侍郎孙苍海买凶杀害宗室子弟赵瑞,意图掩盖其倒卖兵械、贪墨军饷的重案,彻底告破! 此案牵扯之深、性质之恶劣,再次震动朝野! 破获如此大案,陈知礼自然要入宫面圣,详细奏报案情始末。 偏殿,皇帝高坐龙椅之上,听完陈知礼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的汇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忠勇伯府案已显其能,柳林巷案更见其勇、其智、其忠! “陈爱卿,”皇帝的声音带着赞许,“短短时日,连破两桩大案,揪出朝中毒瘤,肃清吏治,安定人心,实乃朝廷栋梁!朕心甚慰!” “臣惶恐!此乃臣分内之责,赖陛下天威,同僚协力,方能侥幸破案。”陈知礼躬身行礼,态度恭谨谦逊。 皇帝微微颔首,对陈知礼不居功自傲的态度更为欣赏。 他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知礼:“陈爱卿才干卓绝,朕欲加重任,刚好户部有个不错的缺,爱卿可有意乎?” 陈知礼心中却警铃大作! 户部水深似海,盘根错节,是各方势力角逐的漩涡中心! 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新锐,骤然被推上如此高位,看似恩宠,实则是架在火上烤! 这背后,未必没有皇帝借他这把“快刀”去整顿户部积弊、同时试探他心性的用意。 前世宦海沉浮的经验告诉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根基未稳,贸然登高,绝非幸事。 陈知礼没有丝毫犹豫,撩袍跪地,声音恳切而坚定:“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然臣资历浅薄,于钱粮赋税一道更无经验。 大理寺正之职,臣尚在摸索学习,深感责任重大。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容臣在大理寺多历练些时日,待根基稍稳,再为陛下分忧!”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坦诚:“臣以为,为官之道,不在品级高低,而在恪尽职守,明辨是非,为陛下守好国法,为百姓主持公道。 臣愿在大理寺,继续做陛下手中这把‘明察秋毫’的尺子!”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忠心,又展现了清醒的头脑和不慕虚名的品格,更巧妙地将自己定位在“守国法、持公道”的“尺子”角色上。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真正的愉悦。 “好!好一个‘明察秋毫的尺子’!陈爱卿见识不凡,忠心可嘉!既然你愿扎根大理寺,朕便允了你!望你持此尺,丈量天下不平事,不负朕望!” “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陈知礼郑重叩首。 “起来吧。”皇帝心情极好,“你连破大案,功不可没。赏!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御制狼毫笔一套,端砚一方!另……”皇帝略一沉吟,“赐你‘忠正勤勉’玉牌一面,以示嘉奖!凭此玉牌,遇紧急要务,可直奏于朕!” “忠正勤勉”玉牌!这不仅是荣誉,更是一种超然的信任和特权!分量远比户部侍郎的虚衔更重!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陈知礼再次叩谢,心中大定。 他知道,自己这番应对,赢得了皇帝更深层次的认可和倚重。 根基,在这一次次的磨砺和清醒的选择中,正悄然稳固。 当陈知礼带着沉甸甸的赏赐和那面意义非凡的玉牌,踏着夜色回到佳宜庄时,已是月上中天。 小院门口,一盏温暖的灯笼静静悬挂。 灯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披着厚实的披风,静静的坐着做针线。 看到陈知礼的身影出现,盼儿眼中瞬间亮起光彩,快步迎了上来:“夫君!你回来了!今日怎么这样晚?” 陈知礼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感受到她肌肤的微凉,心中涌起无限怜惜和暖意。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双臂,将盼儿连同她身上温暖的披风,一起紧紧拥入怀中。 熟悉的馨香混合着夜风的清冽钻入鼻尖,怀中温软的身躯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陈知礼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只属于他的温暖和安宁。 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明枪暗箭,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遥远。 “嗯,回来了。” 他闷闷的声音从她颈间传来,“案子今日终于结案了,前后花了半个月,陛下……赏了些东西,就在外面小厅里,明日你慢慢归置。” 他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寻常公务。 盼儿感受到他身体传递过来的疲惫和此刻的依赖,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他,小手在他宽阔的背上轻轻拍抚着,如同哄着小宝入睡般温柔:“回来就好,辛苦了。我让厨房温着饭菜,喝一点暖暖身子再睡?” “好。” 陈知礼在她颈窝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大型犬。 两人相拥的身影在灯笼下投下长长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高泽、高瑞早已识趣地放下着赏赐退开了几步,守在不远处。 这一刻,万籁俱寂,唯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清晰可闻。 对于陈知礼而言,朝堂的赏赐、玉牌的荣耀,都远不及这盏为他而亮的灯火,和这个为他守候的身影来得珍贵。 世间万千,吾心安处,只在灯火阑珊处,她的怀抱之中。 靖国公府的阴霾,柳林巷的血腥,宫殿里的机锋,都在这份温暖中,化作了身后的尘埃。 他只想紧紧拥住此刻,拥住这份失而复得、今生誓死守护的平凡幸福。 377意想不到的人 柳林巷案尘埃落定,皇帝恩赏丰厚,更赐下“忠正勤勉”玉牌,陈知礼在大理寺的地位已然稳固如磐石。 他深知张弛有度之理,更珍惜与家人共处的时光,遂向大理寺卿李大人告了一个月的长假,带着全家老小,在佳宜庄好好歇歇。 春日里的佳宜庄,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远离了京城的喧嚣和官场的纷扰,陈知礼的心境也如同这春日的田野,开阔而宁静。 他每日抱着咿咿呀呀想说话的儿子在阳光下追逐蝴蝶,或是蹲在田埂边看蚂蚁搬家,心中便盈满了为人父的满足。 盼儿则在一旁含笑看着,或是侍弄着她的药圃,阳光洒在她身上,岁月静好。 偶尔他会抽空检查宇辉在国子监的功课,为他讲解经义策论,分析朝堂时政。 宇辉天资聪颖,一点就透,让陈知礼甚感欣慰。 新收的小徒弟穆之涵和穆之情,休沐日会被穆云夫妇送来小住,他也尽心教导,之涵活泼好动,他便以案例故事引导其明理; 之清文静内秀,他便教她习字读诗,寓教于乐。 两个孩子对这位“师父”既敬且爱。 既然手头宽裕,家人又都偏爱庄子的清幽,陈知礼便起了心思,要将佳宜庄好好打造一番。 他亲自带着王齐山和二叔陈富才在庄子里外转悠,规划着哪里开辟更大的药圃种植珍稀药材,哪里引水造景建个观鱼亭,哪里修条碎石小径通向观景山坡,哪里加盖几间雅致客舍方便亲友小住。 庄上本就有连片的桃花,盼儿最喜欢这些,既然如此,他就想着怎样在庄上多种些四季的花果,既能赏又能吃… 他尤其重视药庄的规划,与顾四彦、宇瀚反复商议,打算结合顾家的医术传承和药堂需求,将佳宜庄打造成集药材种植、炮制、研究、甚至休养于一体的“花园式药庄”。 图纸画了一张又一张,一家人围坐讨论,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这半个多月,是陈知礼重生以来最轻松惬意、也最富烟火气的时光。 权势、案牍、阴谋似乎都遥远了,只有家人的笑语、田间的泥土气息和萦绕的药草清香。 这日午后,陈知礼正与祖父在新建的药圃旁,看着雇工们小心栽种一批新到的川贝母苗。 他发觉自己如果不是当官,也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大夫,或者是一个很好的生意人。 顾四彦笑呵呵地看着孙女婿,相处越多,他就越喜欢这个年轻人。 可惜苏沐两口子要陪着宇琛守着江南的产业,暂时不能过来。 宇辉、宇瀚都在京城定了亲事,他跟苏合是打算明年春天等宇辉会试后就成亲,不管考试结果如何。 如此,苏沐两口子包括老二媳妇今年年底就得过来。 顾苏合匆匆从庄外回来,身后竟跟着一个头戴布巾、身着粗布衣裳、风尘仆仆的妇人。 那妇人面色苍白憔悴,眼神却异常焦灼警惕,紧紧抱着怀里的一个小包袱。 “祖父,知礼!” 顾苏合神色凝重,引着那妇人快步走来,压低了声音,“你们看,这是谁?” 顾四彦眯起老眼仔细辨认,陈知礼也凝神看去。 那妇人抬起脸,虽然满面风霜,但五官轮廓……陈知礼心头猛地一震! “方……方夫人?你是方严知的娘子?” 顾四彦率先认了出来,失声惊呼! 方严知跟苏合相识多年,带盼儿去江南时,途中也曾救过方夫人母子一命。 他自然印象深刻。 陈知礼更是瞳孔骤缩! 眼前这形容枯槁、如同逃难般的妇人,竟是方严知的妻子,方秦氏! 方严知——他前世最得力、相伴一生的幕僚!这一世,比他早三年高中进士,如今是瞿州阳县的县令! 瞿州是定州的邻州,快马加鞭到京城也要六七日。 “顾老神医!您是陈……陈大人吗?” 方秦氏见到故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颤抖,“陈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家老爷吧!” 陈知礼和顾四彦连忙将她扶起。 顾四彦急切问道:“方夫人!快起来!慢慢说!方严知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爹,去书房吧。”顾苏合看看四周。 顾四彦点点头,一行人跟着去了前院的大书房 方秦氏被扶到一旁凳子上坐下,喝了口盼儿端来的热茶,稳了稳心神,才带着哭腔,将惊天的秘密和盘托出: “六年前,多亏顾老神医救了我们母子性命!解了那‘阴阳煞’的奇毒,此恩此德,我们夫妻一直铭记于心!” 她先提起旧事,眼中充满感激,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惊恐万分: “我家老爷随后便带着我们母子来到京城,次年殿试侥幸高中进士,但名次靠后,分去了瞿州一个山区小县城当个县令……。 上任后,夫君励精图治,本想为百姓做些实事。 可……可就在年前,老爷在清查历年积案和走访偏远山民时,偶然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她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在阳县西北的云雾山深处,有人……有人在私自开采铁矿!规模……规模极大!绝非小打小闹! 老爷派人暗中查探,发现矿洞隐蔽,守卫森严,矿工都是被掳掠或强征来的流民、山民!死伤……死伤无数!而且……而且……” 方秦氏的声音抖得更厉害:“老爷发现,那铁矿开采出来的铁料,并非流向民间铁铺,而是被秘密冶炼锻造,似乎……似乎在打造兵器! 更可怕的是,老爷发现阳县县衙里,甚至州府里,都有人被收买,为这私矿打掩护!老爷他……他本想收集更多证据,再上报州府和朝廷……” “可是!” 方秦氏猛地抓住顾四彦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就在半月前,老爷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监视他!县衙里也出现了可疑的陌生人!老爷的书房……被人翻动过! 他感觉……感觉对方已经察觉他在调查了!处境……处境非常危险!老爷知道事情太大,对方势力盘根错节,州府恐怕都不可靠!他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贸然上书,怕打草惊蛇,反遭灭口!” “万般无奈之下……” 方秦氏泪如雨下,“老爷想到了顾家和陈大人!去年下半年他才知道顾老神医到了京城,而且在京中很有声望,孙女婿更是大理寺正,深得陛下信任!老爷让我……让我扮作采药的妇人,混在流民中,一路躲藏,才……才好不容易寻到药缮房,恰巧碰上顾二爷。 陈大人,……” 她泣不成声,“求求您,想想办法!救救我家老爷!那私矿背后的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啊!我都不知道我家老爷现在有没有危险。 我儿子如今十五,已是一名秀才,在国子监读书,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 378方严知的密信 方秦氏的话,如同在佳宜庄和煦的春日里,投入了一颗重磅惊雷! 私自开矿!规模巨大!冶炼兵器!杀人灭口!勾结官府!监视县令! 每一个字眼,都指向一个足以震动朝纲、血流成河的惊天大案! 这已不是普通的贪腐,而是意图不轨、图谋造反的重罪! 陈知礼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云雾山铁矿案,他怎么忘记了这件事? 只是前世此事是十年后才被发现,但当事人并没有像方严知这样重视,以至于后来差一点…… 如此方严知怕的确是危险了。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前世方严知辅佐他时的沉稳和忠诚。 想不到这一世,方严知因为妻儿的命运被改写,自己也高中进士当了官,还提前在小小阳县发现了如此骇人的秘密! 正如方秦氏所言,方严知此刻的处境,已是危如累卵!随时可能被灭口! 顾四彦亦是倒吸一口凉气,老脸凝重无比:“私开铁矿,打造兵器……这是要造反啊!方县令……太危险了!” 盼儿扶着摇摇欲坠的方秦氏,也是花容失色,担忧地看向丈夫:“夫君……” 陈知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瞬间从休憩的状态切换回那个冷静果决的大理寺正! “方夫人放心!” 陈知礼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决断,“此事干系重大,夫人能不顾安危报信,已是立下大功! 盼儿,你替方夫人划个妆容,我即刻带她去衙门,回头就安排在京城的宅子里。 方夫人,你且安心在我们城里的宅子住下,回头接了你儿子过来,好生休养,我会安排人保护你们。 祖父,二叔,盼儿,此事也需绝对保密!就是我爹娘他们都不能提起。” 顾苏合点点头。 他自然知道知礼不把人安排在庄上的用意。 此事太过重大,万一被人发觉在庄上躲着,说不定自己这些人都会有危险。 陈知礼走到书房门外。 他看向高泽、高瑞:“高泽!立刻加派人手,严密守护庄子!尤其注意陌生面孔!庄内庄外,提高警惕! 高瑞,你带两个人持我的信物,立刻秘密去瞿州阳县,想办法联系到方大人,保护好他,也要保护好自己。 但切记,绝不可打草惊蛇!” 高泽、高瑞神色一凛,抱拳领命:“是!大人放心!” 陈知礼重重叹了口气。 瞿州阳县的铁矿,前世是十年后才被发现的,而幕后大佬是想都想不到的人…… 私开铁矿,打造兵器……这背后的黑手,能量之大,野心之巨,远超想象! 他的假期,注定提前结束了。 这边陈知礼跟老爷子和顾二叔刚商量了一会,盼儿已经带着重新打扮了的方夫人过来。 方夫人已经是一个普通的婆子形象。 “盼儿,”陈知礼握住妻子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声音低沉却坚定,“看来,我不能陪你过完这个假期了。方县令身处险境,此事刻不容缓,我必须立刻回京!” “相公,我思来想去,小宝已经七个月,不是不能放手,方夫人是婆子打扮,还是我带着回城里方便一点。 祖父,二叔,相公此次恐怕得去瞿州,我不跟着不放心。” 顾四彦摇摇头:“盼儿,此次事情不小,祖父不能同意这个。” 顾苏合也表示绝对不行。 “娘子,我有高泽他们,哪里能带你?不行不行!” “祖父,这次我一定要跟着相公身边,不然真的不放心的。 药膳坊短时间我不在是可以的,药材精华我准备了不少。 再说我会带半夏四个一道,她们功夫都不错,我也有我的本事。” …… 一刻钟后。 盼儿终于说服了祖父和二叔还有陈知礼。 又跟公婆说了临时跟相公去外面有事。 然后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包括药箱和她最珍贵的毒药、解药,还有半枝四个人。 陈富强两口子一惯不打听儿子儿媳妇的事,自从孙子出生,盼儿从没有离开过儿子一日,这次却说要出门一段日子…… 夫妻俩的心七上八下起来。 佳宜庄的春日暖阳依旧,药草的清香依旧,但空气中已然弥漫开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陈知礼深吸一口气,扶着盼儿和方夫人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出了庄子,朝京城的方向奔去。 方严知,一定要撑到我过来! 马车驶入城门,喧嚣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车厢内凝重的氛围。 陈知礼没有回陈府,而是直接驶向了顾苏合早年置办的一处位于城南、位置相对僻静、毫不起眼的小院。 这处院子是顾苏合用来存放一些特殊药材或临时落脚所用,连顾府的下人都少有人知,安全性极高。 “方夫人,到了。”陈知礼率先下车,盼儿亲自搀扶起方秦氏。 “您暂时委屈在此住下。宅子里只有一位哑婆婆张氏,是二叔信得过的人,她会照顾您的起居饮食。您放心,这里绝对安全,不会有人打扰。” 方秦氏看着眼前朴素却整洁的院落,心中稍安,感激涕零:“多谢陈大人!多谢陈夫人!能有个安稳地方,已是万幸!” 她深知自己身份敏感,留在陈府或庄子都极易暴露,引来杀身之祸,这处隐秘小院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盼儿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递给方秦氏,温声道:“方夫人,这里面是一些安神的香药和应急的丸药,用法我都写好了放在里面。 您放宽心,好好休养。等安顿好了,我们会想办法接方公子过来与您团聚。” 安顿好方秦氏,陈知礼和盼儿才回到陈府。 陈知礼将盼儿送回主院,屏退左右,只留下半夏四人。 他握着盼儿的手,眼神无比郑重:“盼儿,京城这边暂时无虞,但瞿州之行凶险难测。 方夫人那边有哑婆婆,安全无碍。 我会让人送春燕去庄上住,庄上护卫集中,安全上是有保障的。 我还是不想你跟着我冒险,你把药和解药给我多备些就好。” 盼儿摇头:“不行,我的心很不安宁,还是让我跟在你后面,我跟半枝四个人都会男妆打扮,就当多几个小厮跟着了。” 陈知礼一时心特别乱,云雾山铁矿案,前世动荡之大,可以说差一点让大珩换了皇帝。 而自己怎么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呢? 还有多少事是重要的,而自己却并没有记起的? 看来重生的日子太久了,一直忙着科举考试,还有七七八八的琐事,以至于真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年轻官吏了。 回头是得好好整理一下前世的记忆了。 “盼儿,这些回头再说,我得立马去找李大人,你安排人先送春燕回庄,就说爹娘想她了。” 因为户部春日繁忙,孟涛经常会晚归,这样住城里方便一点,春燕也就跟着住进城里。 379李寺卿进宫 陈知礼不敢耽搁,换上深青色官袍,只带了高泽,策马直奔大理寺。 大理寺衙署内,寺卿李涛正在批阅公文。 听到陈知礼求见,且神色凝重,立刻宣他进来。 “知礼?你不是告假在庄上休养吗?怎么……” 李涛看到陈知礼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急迫的样子,心中一惊。 “大人!”陈知礼屏退左右,关上值房的门,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地将方秦氏装成流民报信、瞿州阳县发现大规模私开铁矿、疑似冶炼兵器、县令方严知处境危险等惊天秘闻,快速而清晰地汇报了一遍。 他强调方严知是可靠官员,其妻冒死报信,证据指向清晰,事态万分紧急。 “……大人!”陈知礼最后沉声道,“此案涉及私开禁矿、图谋不轨、残害百姓、勾结地方、监视朝廷命官!性质之恶劣,远超柳林巷案!一旦爆发,恐动摇国本!方县令身处险境,随时可能被灭口!下官恳请大人,即刻带下官入宫面圣!此事,唯有陛下圣裁,方能雷霆出击,力挽狂澜!” 李涛听完,脸色剧变,手中的朱笔“啪”地掉在案上! 他猛地站起身,在值房内急促地踱步,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私开铁矿!冶炼兵器!这……这是要造反啊! 陈知礼带来的消息,不啻于一颗炸雷! 他深知此事的分量,更明白陈知礼判断的准确性——如此大案,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唯有直达天庭,以皇权雷霆手段,才能镇得住! “好!好!你做得对!”李涛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事不宜迟!本官即刻带你入宫!面见圣上!此等逆案,必须由陛下亲自定夺!” 他迅速整理好官袍仪容,命人备好官轿,亲自带着陈知礼,以“有十万火急重案需即刻面圣”为由,持大理寺卿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直入宫禁! 偏殿内,皇帝刚批完一批奏折,正靠在软榻上小憩。 听到内侍急报大理寺卿李涛与寺正陈知礼有十万火急重案求见,立刻宣召。 李涛和陈知礼快步走入殿内,行大礼参拜。 “平身!”皇帝的声音带着威严,“何事如此紧急?” 李涛看了一眼陈知礼,示意他禀报。 陈知礼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沉凝,将在李涛那里汇报的内容,更加详尽、条理分明地再次陈述,重点突出了铁矿规模、冶炼兵器嫌疑、矿工死伤惨状、地方官府疑似勾结、以及方严知县令处境极度危险的关键点。 “……陛下!”陈知礼最后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凛然正气和急迫,“此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势已成,若不雷霆铲除,恐成大患! 方县令以身犯险,探得此惊天阴谋,如今命悬一线! 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派钦差大臣,调遣可靠兵马,秘密前往瞿州阳县,控制局势,解救方县令,彻查此案,将幕后黑手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整个偏殿,随着陈知礼的陈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的脸色,从最初的平静,到惊愕,再到铁青,最后化为一片冰寒!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私开铁矿!打造兵器!这已经不是在挖大珩的墙角,而是直接要掘大珩的根基! “砰!” 皇帝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龙颜震怒! “好!好一个胆大包天的逆贼!” 皇帝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凛冽的杀意,“竟敢在我大珩腹地,行此谋逆之事!视国法如无物!视朕如无物!” 他目光如电,射向陈知礼:“陈知礼!你所言,可有凭据?!” “陛下!”陈知礼抬起头,眼神坦荡无畏,“方县令夫人方秦氏,为报信九死一生,此刻已被臣秘密安置于绝对安全之处! 其所述细节清晰,逻辑严密,且方县令处境印证其言非虚!臣虽无铁证在手,但此等泼天大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何况我这里有方大人的密信,迟则生变,恐方县令性命不保,逆贼闻风销毁罪证,转移根基!恳请陛下速断!” 皇帝死死盯着陈知礼,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李涛在一旁,已是汗流浃背。 皇帝看过方严知的密信,久久不语。 好一会,皇帝眼中的怒火渐渐沉淀,化为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决断。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陈知礼听旨!” “臣在!” “朕命你为钦差大臣,全权负责瞿州阳县私开铁矿、谋逆大案! 赐你尚方宝剑,遇紧急情况,可先斩后奏! 赐你玉牌,凭此可调动沿途驿站一切资源,可向临近州府卫所求援! 赐你密旨一道,可调瞿州、定州两州卫指挥使麾下精兵三千,秘密开赴瞿州,听你节制!” 皇帝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无上的信任和沉重的托付:“朕给你临机专断之权!务必查明真相,解救忠良,将逆贼魁首及其党羽,给朕连根拔起! 无论涉及何人,官居何位,绝不姑息! 朕,要一个水落石出!要一个朗朗乾坤!” “臣,陈知礼,领旨谢恩!定不负陛下重托!纵粉身碎骨,亦要查明此案,肃清逆党,还大珩一个太平!” 陈知礼重重叩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拿着沉甸甸的圣旨、尚方宝剑和调兵密令,陈知礼与李涛退出偏殿。 宫门外,二月底仍是寒风凛冽。 “知礼……”李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手下,眼神复杂,有担忧,有敬佩,“此去……凶险万分,务必……保重!” “谢大人关怀!下官定当小心!”陈知礼拱手,眼神坚毅。 他不再耽搁,立刻返回陈府。 府中,盼儿早已准备好一切。 她和半枝四个人都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利落劲装,药箱和装着各种药丸、毒粉的特制皮囊已背在身上。 半夏、紫苏、半枝、顾悔四人同样劲装打扮,腰佩短刃,神情肃杀。 陈知礼将尚方宝剑郑重地交给盼儿保管,她心思缜密身手虽然一般,但她那一手毒,可以说低数个功夫高强的护卫。 他自己则贴身收好玉牌和密旨。 “夫君,走吧!”盼儿握紧他的手,眼中没有丝毫退缩。 马蹄声碎,陈知礼一马当先,盼儿的马车紧随其后,一行三四十好手如同离弦之箭,冲破城门,向着南方、向着那深藏着惊天阴谋与无尽凶险的瞿州阳县,疾驰而去! 春风料峭,卷起官道上的尘土。 方严知,撑住!我陈知礼,带着皇命和王法,来救你了! 380情况不妙 陈知礼一行人星夜兼程,凭借皇帝赐予的玉牌,一路畅通无阻,换马不换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瞿州地界。 他们没有惊动州府,而是直接绕道,秘密分批次潜入了阳县县城。 阳县县城不大,但此刻在陈知礼眼中,却处处透着诡异。 城门口盘查的兵丁看似懒散,眼神却异常锐利,对进城的外地人,尤其是带着货物或看起来孔武有力的,盘问格外仔细。 街市上看似平静,但偶尔能见到三三两两穿着统一灰色短褂、眼神凶悍的精壮汉子在闲逛,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行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和压抑感。 “大人,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高瑞早已提前抵达,在约定的隐秘客栈与陈知礼汇合,他压低了声音,脸色凝重,“方县令……确实被严密监视着。 县衙内外,甚至他常去的茶馆、酒肆,都有眼线。 我几次想靠近传递消息,都差点被发现。 而且……” 高瑞顿了顿,声音更沉,“我带人悄悄的潜入云雾山,山脚下有重兵把守的关卡,盘查极严,根本进不去。 山里隐约有开凿和冶炼的声音传来,日夜不停。” 陈知礼的心沉了下去。方严知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危险。 这已经不仅仅是监视,而是被软禁在了一个无形的牢笼里! 对方显然察觉到了威胁,正加紧防备。 “方县令本人……状态如何?” 陈知礼沉声问。 高瑞摇摇头,眼中带着一丝复杂:“表面上看……不太好。 据说他……他如今沉迷酒色,政务荒废,常去城西的‘醉仙楼’买醉,一掷千金,还……还包养了个花魁。 县衙里怨声载道,都说他是个昏官。” 他看了看陈知礼的脸色,补充道,“但属下观察,他每次去醉仙楼,看似醉醺醺,眼神深处却异常清醒。 而且,他身边总跟着一个衙役,那人功夫底子很深,寸步不离,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看守。” 陈知礼瞬间明白了方严知的处境和策略——自污以保命,麻痹敌人,暗中筹谋! 他心中又是敬佩又是酸楚。 前世那个睿智沉稳的幕僚,这一世在如此险境下,竟能想出这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醉仙楼……” 陈知礼眼中精光一闪,“高瑞,准备一下。我们今晚就去‘拜访’这位方县令。”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醉仙楼是阳县最热闹的销金窟,丝竹管弦,莺歌燕舞,一派纸醉金迷。 二楼最好的雅间“听涛阁”内,更是觥筹交错,脂粉香气浓烈。 陈知礼一身富商打扮,锦袍玉带,带着同样易容成随从的高瑞和两个护卫,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醉仙楼。 他出手阔绰,直接点了一桌上好的席面,指明要最好的酒和最红的姑娘作陪。 老鸨见他气度不凡,出手大方,立刻满脸堆笑地将他们引到了“听涛阁”隔壁的雅间。 雅间隔音并不算好,隔壁的喧闹声清晰可闻。 一个带着几分醉意、却难掩清朗的男声正在高谈阔论,夹杂着女子的娇笑和劝酒声。 “美人儿……来,再……再陪本官喝一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 “方大人,您少喝点嘛……” “怕什么!本官……本官有的是钱!这阳县,本官说了算!喝!” 陈知礼侧耳倾听,心中微动。 这声音……与前世方严知那沉稳的语调已大不相同,多了几分刻意为之的浮夸和放浪,但那份骨子里的清正,似乎还在极力掩饰之下透出些许痕迹。 他端起酒杯,对高瑞使了个眼色。 高瑞会意,装作喝多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故意“不小心”撞开了隔壁雅间的门!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喝……喝多了,走错门了!” 高瑞大着舌头嚷嚷道。 门开的一瞬间,陈知礼的目光如电般扫了进去。 只见主位上,一个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俊却带着浓重酒气的中年官员,正左拥右抱着两个浓妆艳抹的花魁。 他眼神迷离,脸颊酡红,衣襟敞开,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 他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精悍、太阳穴微鼓、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汉子,正警惕地盯着闯进来的高瑞。 那官员,正是方严知! 这一世,陈知礼与他,终于“见面”了! 方严知似乎被惊扰了兴致,醉眼朦胧地瞥了门口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哪……哪来的醉鬼!滚出去!别……别打扰本官雅兴!” 陈知礼立刻起身,满脸堆笑地走过去,对着方严知拱手作揖,一副市井商人的模样。 “哎哟!这位大人!恕罪恕罪!鄙人姓陈,做点药材生意,初到贵宝地。 我这伙计不懂事,冲撞了大人!该打该打!” 他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着方严知的眼神。 方严知醉醺醺地乜斜着眼打量着陈知礼,打了个酒嗝:“陈……陈老板?做药材的?好……好营生啊!比本官这穷县令强多了!来……来,坐下!陪本官喝……喝一杯!就当赔罪了!” 他看似热情邀请,但陈知礼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审视和警惕。 方严知身后的衙差,更是向前半步,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岂敢岂敢!能得方大人赏脸,是鄙人的福气!” 陈知礼顺势坐下,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心中却飞快地盘算着如何传递信息。 直接亮明身份?不行!隔壁的耳朵,身后的衙差,都是巨大的威胁! 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酒过三巡,陈知礼刻意奉承着,说着一些药材行情、南北风物的闲话。 方严知则继续扮演着昏聩好色的县令,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对着花魁动手动脚,嘴里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醉话。 他看似在说醉话,描述着一些山中见闻,陈知礼的心猛地一紧!这是在冒险传递信息! “方大人说笑了!” 陈知礼立刻笑着打断,端起酒杯,“来,鄙人再敬大人一杯!祝大人官运亨通,财源广进!” 他必须阻止方严知继续说下去,太危险了! 381接上头了 方严知正说得“兴起”,被陈知礼打断,似乎有些不快,但就在他抬眼看向陈知礼的瞬间,他看到了陈知礼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极其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锐利和沉稳! 那眼神……绝不像是普通商人!而且……刚才桌面那几下敲击…… 方严知的醉眼深处,猛地掠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但他掩饰得极好,立刻又恢复了醉态,哈哈大笑着:“对……对!本官定是喝多了!眼花了!来,喝!喝!” 接下来的酒宴,方严知似乎“醉”得更厉害了,开始胡言乱语,甚至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衙差皱着眉,示意花魁们退下。 陈知礼见状,也装作不胜酒力,起身告辞:“大人海量!鄙人……鄙人实在不行了,改日……改日再来叨扰!” 他脚步踉跄地被高瑞扶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雅间,关上门,陈知礼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眼神锐利如刀。 他低声对高瑞道:“成了!方严知……他应该认出我了!至少,他明白我不是敌人!” 陈知礼没有离开醉仙楼,而是包下了雅间,声称要醒酒。 夜深人静,喧嚣散尽。 子时刚过,雅间的窗户被极其轻微地敲响了三下。 高瑞瞬间警觉,闪到窗边。陈知礼示意他开窗。 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翻窗而入,落地无声。 正是方严知!他此刻哪里还有半分醉态,眼神清明锐利,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陈知礼,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你究竟是谁?那敲击……还有你的眼神……你……” 陈知礼迎着他的目光,缓缓撕下脸上的伪装,露出原本清俊的面容。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贴身珍藏的、代表着皇帝绝对信任和重托的玉牌,以及那份调兵密旨的副本,沉声道: “方大人,我乃大理寺正,钦差大臣陈知礼,奉陛下密旨,全权查办阳县私开铁矿、图谋不轨一案!” 他指向玉牌,“此乃陛下亲赐玉牌!见牌如朕亲临!” 方严知看着那温润却象征着无上皇权的玉牌,再看看陈知礼年轻却充满威严和力量的面容,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语! 钦差大臣!大理寺正!陛下密旨!他苦苦支撑、濒临绝望之时,朝廷的援兵,竟以这种方式,从天而降! “方大人,时间紧迫!”陈知礼打断他的震撼,“令夫人已安全抵京,将消息带给了我。 你处境危殆,长话短说!把你掌握的所有证据、矿洞位置、守卫分布、幕后可能的黑手线索,全部告诉我!” 方严知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知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他不再犹豫,立刻从贴身的里衣夹层中,取出几份染着汗渍、却字迹清晰的地图、名单和口供! “陈大人!证据在此!” 方严知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越和决绝,“云雾山深处,共有三处大型矿洞,两处冶炼工坊!守卫约五百人,多为亡命之徒,装备精良!工坊内日夜赶工,所铸……多为刀剑枪头,绝非农具! 阳县县丞王德、典史刘敏,都已被收买!州府……州府通判钱友亮,嫌疑极大!但幕后真正主使……指向更高!我怀疑……怀疑与京城某位……” 方严知语速极快,条理分明地将数月来用命换来的情报,倾囊相告! 每一个地点,每一个名字,都浸透着血泪和凶险! 陈知礼凝神静听,眼神越来越冷。 果然,与他前世的记忆和推测逐渐吻合! 这背后,是一条从地方直达中枢的巨鳄! “好!方大人,你做得很好!” 陈知礼收好证据,郑重道,“接下来,你需要继续麻痹他们,保护好自己!我已调云州卫精兵三千,不日即将秘密抵达! 待大军一到,便是收网之时!在此之前,务必忍耐!” “下官明白!” 方严知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他看着眼前这位素未谋面、却仿佛带着宿命般信任感降临的钦差,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孤注一掷的决然。 “陈大人,下官……下官这条命,还有阳县上千被奴役矿工的命,就托付给您了!” “放心!” 陈知礼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如磐石,“你我同心,定能铲除奸佞,还此地朗朗乾坤!为了陛下,为了大珩,也为了……那些枉死的冤魂!” 窗外,夜色如墨,山雨欲来。 回到客栈。 陈知礼把事情略略跟盼儿说了一遍。 “相公,你暂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对你对方大人都是不好,还是等大军抵达,然后一举出击比较好。” 盼儿虽然有些紧张,心神不太安宁,但并没有那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那就表示相公不会有真正的危险,这让她放下心来。 “盼儿,方严知脸色不大好,今日我又忘记送他解毒丸,不知道他有没有中毒。” “相公,这些人暂时应该不会对一个县令下死手,毕竟他们并没有真正弄清方严知到底知不知晓他们的事。 相公,你到大理寺不过两年,连破几个大案,甚至涉及到皇子,这次不知道又会是什么人,我怕涉及太广,日后仇敌太多。 要不等此案后,你想办法外调江南吧?咱们做一个地方官,远离这些皇亲国戚和高门大户,再说我也想爹娘了。” 陈知礼苦笑,外调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如今他已经声名鹊起,是大理寺卿手下的得力干将。 如无意外的话,李大人一旦请辞,自己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的大理寺卿。 尽管自己现在才二十有一。 “盼儿,除了我在,这些日你跟半夏几个人要形影不离,而且毒药要随身带,切不可大意!” 盼儿轻笑:“这方面还用你教?我们五个人,老实说就是对付二十个大汉也是绰绰有余,毒这东西有时候是真的好用。” 她是真的对毒感兴趣,这方面的天赋也极高,一点不比她的药膳差。 陈知礼看着面前娇笑如春花的小娘子,直接堵住她的小嘴… 382雷霆一击 与方严知在醉仙楼那场惊心动魄的密会后,陈知礼如同蛰伏的猎豹,一面焦急等待云州卫精兵的到来,一面严密监控着云雾山矿区和阳县官府的动静。 然而,方严知那边却如同石沉大海,再无任何消息传出。 醉仙楼里再不见他“买醉”的身影,县衙里也听不到他“昏聩”的指令。 仿佛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知礼心急如焚! 他知道,方严知处境本就危如累卵,那晚的密会虽极其隐秘,但难保没有一丝风声走漏! 对方很可能已经察觉方严知并未真正沉沦,甚至可能猜到他与外界取得了联系! 这沉默,是最可怕的信号! “大人,不能再等了!方县令恐怕……” 高瑞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 陈知礼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他何尝不想立刻冲进县衙救人? 但他更清楚,此刻轻举妄动,不仅救不了方严知,更会打草惊蛇,让盘踞云雾山的逆贼有足够时间销毁罪证、转移力量,甚至狗急跳墙! 他必须忍!等那三千精兵! 度日如年地煎熬了两日,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雾山巅的阴霾时,大地传来隐隐的震动! 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一面绣着“云州卫”和斗大“陈”字的帅旗迎风招展! 三千披坚执锐、杀气腾腾的精锐之师,终于如约而至! “开拔!目标云雾山矿区!遇反抗者,格杀勿论!” 陈知礼一刻也不敢耽误,翻身上马,高举尚方宝剑,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撕裂了压抑的晨空! 救星天降 战斗比预想的更加惨烈。 盘踞矿区的亡命之徒果然凶悍异常,依托熟悉的地形和坚固的矿洞工事负隅顽抗。 箭矢如雨,滚木礌石轰然落下,惨叫声、喊杀声、金铁交鸣声响彻山谷。 陈知礼亲临前线指挥,高瑞、高泽率领护卫队和部分精锐官兵组成尖刀,冒着箭雨,悍不畏死地冲击着守卫最森严的核心冶炼工坊区。 盼儿带着半夏、紫苏、半枝、顾悔四人,紧跟在陈知礼侧后方不远的安全地带。 她们的任务不是冲锋陷阵,而是随时准备救治伤员。 激战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凭借着绝对的人数优势、精良的装备和陈知礼精准的指挥,官兵终于撕开了防线,如同潮水般涌入工坊区! 当陈知礼一脚踹开最大那间冶炼工坊沉重的木门时,一股混合着血腥、汗臭和金属焦糊味的恶臭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如同人间地狱! 巨大的熔炉还在散发着余温,地上散落着未完成的兵器胚子和凌乱的工具。 数百名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矿工如同受惊的牲畜般蜷缩在角落,眼神呆滞麻木,身上布满了新旧伤痕。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有反抗的守卫,也有试图逃跑却被对方射杀的矿工。 “方严知!方严知在哪里?!” 陈知礼厉声喝问,目光如电般扫视。 “大……大人……在……在那边……” 一个胆大的矿工颤抖着指向工坊深处一个堆放杂物的阴暗角落。 陈知礼的心猛地一沉,疾步冲过去! 只见方严知被随意丢弃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上的绯色官袍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浸染得看不出颜色。 他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可怕的青灰色,嘴唇乌紫!胸口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鲜血仍在缓慢渗出! 更可怕的是,他裸露的脖颈和手臂皮肤上,布满了诡异的青黑色斑纹,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中毒!刀伤!” 陈知礼目眦欲裂!他立刻探向方严知的颈脉,极其微弱,几乎感觉不到! “盼儿!快!” 陈知礼嘶声大吼!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 盼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跪倒在方严知身边,动作快如闪电!她先掏出数枚金针,精准无比地刺入方严知心口几处大穴,暂时护住心脉! 同时,她掰开方严知的嘴,塞入一枚碧绿色、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丸! 这是含有变异灵紫草的百毒丸,是真正顶级的顾氏解毒丸,轻易不会随便用的。 “剧毒入心脉!刀伤损肺腑!失血过多!” 盼儿的声音又快又急,却异常清晰,“半夏!紫苏!准备清创缝合!半枝!顾悔!取‘九转还魂汤’化开,配合我的金针吊命!快!” 四个丫鬟立刻行动起来。 盼儿则全神贯注,纤细的手指捻动金针,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与死神争抢着方严知的生命之火! 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专注得可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厮杀声似乎都远去了。 陈知礼双手紧紧握住尚方宝剑,剑身微微颤动,仿佛在呼应他内心的紧张。 他像一座不可撼动的门神一样,稳稳地站在盼儿身旁,目光如炬,扫视着四周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盼儿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内力在不断消耗,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如同一张薄纸。 而这金针术半夏她们根本代替不了! 陈知礼的神经绷得更紧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会有危险降临。 终于,在盼儿耗尽最后一丝内力的时候,方严知那原本微弱得几乎消失的脉搏,突然有了一丝极其缓慢但清晰的跳动! 陈知礼的眼睛猛地一亮,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这只是一个幻觉。 然而,那微弱的跳动却越来越明显,陈知礼的心跳也随之加速。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吸气声,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欣喜若狂。 “命……暂时保住了!” 盼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她的声音虚浮得仿佛随时都会飘散,身体也像失去了支撑一般,脱力般坐倒在地。 尽管如此,盼儿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 她知道,自己成功地从死神手中夺回了方严知的生命,但同时也清楚,这场与死亡的较量远未结束。 “但……伤及根本,毒入膏肓,需……需长时间精心调养,随时可能反复……他的命现在还不能说就保住了。”盼儿的话语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陈知礼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但看着盼儿那疲惫不堪的面容,他的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感激和心疼。 他立刻下令道:“来人!将方大人小心抬下去,严加看护!请最好的军医配合夫人救治!” 他的声音威严而果断,众人不敢怠慢,连忙照办。 陈知礼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方严知,心中默默祈祷:兄弟,一定要撑住啊! 383生死一线 当陈知礼开始仔细清点这扬战斗所取得的战果时,他的脸色却逐渐变得阴沉下来。 尽管缴获的兵器、账册和名册数量众多,但这些都只是执行层面的物品,对于揭示幕后真正主使的线索来说,几乎毫无价值。 这些兵器虽然精良,但并不能直接指向背后的黑手;账册和名册虽然详细记录了一些交易和人员信息,但其中并没有明确提及主谋的身份或相关线索。 仿佛所有与主使有关的证据都被精心掩盖或销毁了,让人无从下手。 更令人沮丧的是,那个原本负责看守方严知的衙差竟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知礼原本寄希望于从他那里获取一些关键信息,但现在连这个线索也断了。 面对如此局面,陈知礼感到一阵无力。 他意识到,这次行动虽然成功地捣毁了一个犯罪团伙,但距离揭开整个事件的真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幕后的主使显然是个极其狡猾的对手,他们在策划和执行犯罪时,不仅手段高明,而且善后工作也做得滴水不漏。 “大人,抓到一个舌头!是矿上一个小头目!” 高瑞押着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神闪烁的汉子过来。 陈知礼眼神冰冷如刀,尚方宝剑的剑鞘重重顿在那人面前的地上:“说!这云雾山里,还有什么隐秘之处?方县令的毒是谁下的?幕后主使是谁?敢有半句虚言,立斩!” 那小头目吓得魂飞魄散,看着那代表生杀大权的尚方宝剑,磕头如捣蒜:“大……大人饶命!小的……小的说!都……都说!” 他结结巴巴地交代,“方……方县令的毒……是……是‘毒阎王’配的……小的……小的真不知道幕后是谁啊……只知道……只知道州府的钱大人来过两次……” 他眼珠乱转,似乎在努力想着保命的信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还……还有!山……山里……在……在最北边废弃的老矿坑底下……还……还有个地牢!是……是‘毒阎王’亲自管的!好……好像……关着两个人……关……关了快三年了……听说……快……快不行了……” 地牢!关了快三年?! 陈知礼心头剧震!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厉声道:“带路!” 在俘虏的带领下,官兵们举着火把,艰难地穿过崎岖狭窄、布满蛛网的废弃矿道,终于在最深处,发现了一扇隐蔽在石壁后的厚重铁门! 铁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砸开!” 铁锤轰击,火星四溅!铁门轰然洞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烂、排泄物和死亡气息的恶臭,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 火把的光芒勉强照亮了这不足十平米的狭小空间。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见惯了血腥的官兵都倒吸一口凉气,胃里翻江倒海! 地牢里没有床铺,只有一堆潮湿发霉的稻草。 稻草堆上,蜷缩着两个人形! 不,那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两人的身体都极度消瘦,仿佛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看上去就像两具披着人皮的骷髅! 他们身上的衣物已经破烂不堪,变成了一条条碎布,仅仅能够遮住身体的关键部位。 那些原本应该是衣服的布条,此刻却与他们的皮肤紧紧粘连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 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污垢和溃烂的疮口,有些疮口甚至还在不断地渗出脓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更可怕的是,这些疮口上还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虱子,它们在疮口处肆虐,似乎要将这两个人吞噬殆尽。 有些伤口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治疗,已经开始腐烂,甚至可以看到里面有蛆虫在蠕动! 他们的头发也如同乱草一般纠缠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根本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容。 只能透过那几缕乱发的缝隙,看到他们深陷的眼窝和干裂乌紫的嘴唇。 其中一个人的一条腿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已经折断了,而且没有经过任何治疗。 他们就这样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气息微弱得就像风中的残烛,仿佛随时都会被吹灭。 即使是陈知礼这样心志坚定如铁的人,在看到这一幕时,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到底是怎样一种非人的折磨啊! “快!救人!”陈知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他的声音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士兵们强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用担架将两人抬出地牢,放在外面稍微干净通风的地方。 盼儿立刻带着药箱上前。 她先用温水浸湿的干净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两人脸上和脖颈的污垢。 当布巾拂开其中一人额前枯槁的乱发,露出他苍白如纸、瘦得颧骨高耸、却依稀能辨认出几分清俊轮廓的脸庞时…… 陈知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他的心跳也骤然停止! 他一个箭步冲到担架前,蹲下身,死死盯着那张脸!虽然被非人的折磨摧残得不成人形,但那眉宇间的轮廓,那依稀残留的、属于读书人的清贵气质…… 他的目光如同闪电一般,猛地扫向那人破烂衣襟下,那半截玉佩在污垢的掩盖下若隐若现,但那温润的质地和精美的雕刻却依然能够被分辨出来!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那玉佩是一件稀世珍宝一般,他小心翼翼地用布巾擦拭着玉佩上的污垢,每一下都充满了虔诚和敬畏。 随着污垢的逐渐脱落,温润的白玉渐渐显露出来,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它展翅欲飞,仿佛随时都能冲破云霄。 而在鹤眼处,有一点殷红如血,如同点睛之笔,让整只仙鹤都活了起来! 另外一面赫然是一个“靖”字! “仙……仙鹤衔芝佩……”陈知礼的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一般,干涩而又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这……这是靖国公府……长房嫡女的定亲信物! 是……是吴清!前科状元公!靖国公府的女婿吴清!” 盼儿听到这里,也完全惊呆了。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玉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靖国公府的女婿? 那不就是前些日子欲跟她争相公的寡妇大小姐吗? 而且,据说那个寡妇大小姐之所以要争做平妻,就是因为相公的侧颜笑容有些像这个吴清! 如今那个大小姐还卧在病榻之上。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缘分啊? 盼儿不禁感到一阵恍惚,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荒诞起来。 384石破天惊 他的心跳急速加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一般。 担架上的人满脸污垢,看不清面容,但陈知礼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那破烂不堪的靴子。 那靴子的靴帮边缘,竟然用金线绣着一个几乎被磨平的篆体“常”字! 这个字虽然已经模糊不清,但陈知礼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嘴唇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常……常庚!”陈知礼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充满了骇然和滔天的怒火,“兵部尚书常大人的次子!三年前与吴清一同外出公干,意外坠崖‘身亡’的常庚!!!” 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闪电,所有的谜团都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担架上的人,仿佛要把他看穿一般。 想方设法让这两个人死遁,估计幕后大佬是有两个目的。 一是想以救命恩人的身份逼这两人答应日后为他们所用,然后放他们回家做她们的棋子。 目的自然是为了他们身后的靖国公府和兵部尚书。 而他们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原因不言而喻——他们根本没有胆量答应这些事情! 毕竟,背叛皇帝、参与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一旦失败,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连累家族中的其他人一同遭殃。 所以,与其冒如此大的风险,倒不如一个人独自承担后果,来个一了百了。 然而,这种长达三年的折磨并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得住的。 可即便如此,吴清和常庚依然咬紧牙关,坚守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肯屈服。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真可谓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啊! 前世的陈知礼对吴清和常庚一无所知,甚至都未曾见过他们一面。 但如今,当他亲眼目睹这两个人在地牢里所遭受的苦难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佩之情。 他深知,如果今天不是他恰好带人来到这里,恐怕这两个人绝对要命丧黄泉,根本撑不过两日。 整个山谷,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陈知礼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身份震得呆立当扬! 三年半前,轰动京城的两大青年才俊——靖国公府的乘龙快婿、新科状元吴清,与兵部尚书家的嫡次子、前途无量的将门虎子常庚,奉旨前往西南勘察水利。 途中遭遇道路塌方,连人带马坠入万丈深崖,尸骨无存! 朝廷追封厚赏,两家悲痛欲绝,此事早已盖棺定论! 谁能想到!他们根本没有死! 而是被秘密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遭受了整整三年生不如死的非人折磨! 陈知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遍全身,随即是焚天的怒火。 这些人的心太狠了! 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多条人命!是为了剪除异己,为了在未来的权力版图上扫清障碍! 吴清是清流看好的未来文士,常庚是将门新锐!他们的“意外身亡”,在当时曾引起多大的震动和权力真空?! 而囚禁他们,折磨他们,更是为了获取他们可能掌握的秘密,或是为了某种更阴险的目的! 这云雾山的铁矿和私兵,仅仅只是这个庞大阴谋所展露出来的冰山一角罢了! 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只黑手,其用心险恶至极,其谋逆之心更是显而易见,毫不掩饰! “快!一定要全力救治他们!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必须保住他们的性命!” 陈知礼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他猛地转过身来,双眼之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那火焰炽热到足以焚毁一切,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不公和罪恶都燃烧殆尽。 “立刻封锁整个矿区!所有的俘虏都要严加看管,绝对不能让他们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将他们分开审讯,务必从他们口中撬出有用的信息!”陈知礼的命令如雷霆万钧,没有人敢有丝毫的迟疑。 紧接着,他又高声喊道:“飞鸽传书,八百里加急!将这里的发现,尤其是吴清、常庚两位大人的状况,以最快的速度密报给陛下!请求太医以最快的速度过来!! 同时,将这个消息也秘密传递给靖国公府和兵部尚书府!” 陈知礼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千山万水,直接看到了那隐藏在繁华锦绣背后的毒蛇,以及那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的心中充满了忧虑和不安,因为他深知这个阴谋的背后隐藏着怎样巨大的势力和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些都需要他一层一层地揭开来! 云雾山的硝烟尚未散尽,阳县却陷入了另一种紧张。 之前方严知提供的跟云雾山有关联的一些人,被陈知礼以飃风一样的速度抓了起来。 有用的证据全部收集在一起! 临时征用县衙的一处宽敞院落被迅速改造成了“医营”。 浓烈的药味盖过了血腥,呻吟声取代了喊杀声。 盼儿俨然成了这里的统帅。 除了她自己和半夏四个人,还有随行的军医,以及阳县能找来的所有的大夫。 伤者实在太多了! 还有许多长年饱受折磨的劳工。 盼儿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而专注,指挥若定。 方严知被安置在条件最好的静室。 他胸口的刀伤已被盼儿亲自缝合,敷上了特制的金疮药和解毒生肌散。 但侵入心脉的剧毒异常霸道,盼儿以金针渡穴之法配合“九转还魂汤”强行压制,又熬了最温和的药膳,才勉强维持住一丝生机。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中,偶尔醒来也有些神志不清,口中呓语着模糊不清的线索或人名。 盼儿几乎寸步不离,时刻监测着他的脉象,调整用药。 半夏和紫苏轮流守候,负责煎药和物理降温。 吴清与常庚两人的情况更加棘手。 三年的非人折磨和长期营养不良,几乎摧毁了他们的身体根基。 他们极度虚弱,器官衰竭,伤口严重感染化脓,体内还有多种慢性毒素沉积。 盼儿诊断后,断定两人此刻若强行移动,必死无疑! 她制定了极其严苛的救治方案: 先用温盐水极其小心地清洁身体,处理溃烂伤口,剜除腐肉蛆虫,此过程痛苦异常,即使两人昏迷也本能地抽搐。 以百年老参熬制的参汤吊命,辅以流质米汤和她特制的营养药膳,极其缓慢地补充元气。 金针刺激萎缩的经脉,辅以内力温养,这些有由半夏、紫苏协助。 用多种解毒丸化入汤剂,逐步中和体内沉积毒素。 严格控制环境,保持温暖、洁净、安静。 盼儿和四个丫鬟几乎不眠不休,轮流看护着这三位命悬一线的“活证据”。 几名军医被盼儿的高超医术和严谨态度折服,心甘情愿地听从她的调度,处理其他受伤的矿工和官兵。 385迟来一步 他深知,时间就是证据,就是胜利! 他留下部分官兵和可靠衙役守护医营、矿区、俘虏以及已经被接管的阳县县衙。 自己则亲率高瑞、高泽及数百精锐,如同下山猛虎,直扑瞿州州府! 陈知礼手持尚方宝剑,亮出钦差身份和御赐玉牌,一路畅通无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州府衙门! “拿下通判钱友亮!封锁所有文书档案库!控制府衙所有出入口!任何人不得擅离!” 陈知礼的命令掷地有声,如同冰雹般砸下! 衙役们被这阵势吓得魂飞魄散。 高瑞、高泽如狼似虎,带着人直扑钱友亮的签押房和后宅!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签押房内,一片狼藉! 重要的卷宗、账册被撕得粉碎,散落一地! 一个炭盆还在冒着青烟,里面是未燃尽的纸灰!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一股淡淡的、刺鼻的硫磺味! 钱友亮本人,则倒在书案旁的地上,脸色青黑,七窍流血,身体已经僵硬!显然是服用了剧毒,自尽身亡! “混账!” 陈知礼狠狠一拳砸在门框上! 钱友亮是已知的地方最高级别内鬼,他的死,掐断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搜!给我掘地三尺!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所有东西都销毁!” 陈知礼厉声下令,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官兵们立刻展开地毯式搜索。 陈知礼则亲自在钱友亮的尸体和书案周围仔细勘查。 在翻动钱友亮尸体时,陈知礼敏锐地发现,他紧握成拳的右手食指指甲缝里,残留着一点极细微的、不同于普通墨迹的暗红色粉末! 他小心地用镊子取下,凑近鼻端一闻——是朱砂!而且是品质极高的官造朱砂! 朱砂……常用于批阅重要公文或……绘制特殊标记! 陈知礼的目光猛地扫向书案! 书案上凌乱不堪,但一方厚重的端砚被掀翻在角落,砚池里残余的墨汁混合着一些暗红色的粉末——正是朱砂! 而砚台旁边,散落着几张被撕碎的、边缘有火烧痕迹的宣纸残片。 他立刻扑过去,如同寻宝般将那些残片小心收集起来,在书案上拼凑。 残片很碎,大部分内容已不可辨,但其中一片稍大的残片上,隐约可见一个用朱砂勾勒出的、残缺的图案——像是一只鹰的头部轮廓,线条凌厉,似乎带着某种凶戾之气! 鹰首印记! 陈知礼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印记,他前世在侦办十年后那桩铁矿谋逆案的收尾阶段,在某个被灭口的关键人物身上见过! 虽然残缺,但这凌厉的线条和凶戾的感觉,与记忆深处那个隐秘的标记高度吻合! 这是幕后黑手核心圈子的身份标识! 钱友亮死前,显然想用朱砂留下这个关键的线索! 他或许是想写下来,或是画下来,但被突然的死亡中断,只留下这残缺的印记和指甲缝里的朱砂! “大人!有发现!” 高泽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 他用力推开一个沉重的书架,后面竟露出一个嵌入墙壁的暗格! 暗格里空空如也,但角落处,掉落着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黄铜钥匙! 陈知礼拿起那枚钥匙,入手冰凉。钥匙的造型很普通,但齿纹却异常复杂精巧。 “继续搜!看看这钥匙能打开什么!” 陈知礼下令。 很快,在钱友亮卧房床榻下的一个隐秘暗匣中,官兵们找到了一个同样材质、同样复杂齿纹的小巧黄铜锁!钥匙插入,严丝合缝! “咔嚓!” 锁应声而开。 暗匣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薄薄的、用油布包裹的册子! 陈知礼屏住呼吸,翻开册子。 里面并非账目,而是一份用密语写成的通信记录! 记录了钱友亮与一个代号为“隐”的上线,关于矿料运输、兵器交付、资金流转、人员安插等事项的指令和汇报!时间跨度长达三年! 虽然依旧没有直接点明“隐”的身份,但其中几条信息指向性极强: “隐”的指令多通过京城“聚宝轩”当铺中转。 某次提及“北苑贵人”对兵器质量不满。 某次钱友亮抱怨“风声紧,鹰犬(估计是指方严知)难缠”,请示是否“清理”,得到“隐”的回复是:“犬不足惧,适当时机,可一并剪除。矿石不可停,按‘甲三’路线运。” “聚宝轩”!“北苑贵人”!“甲三”路线!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黑夜中的萤火,瞬间在陈知礼脑海中串联起来! 前世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出! 聚宝轩——京城齐王府暗中控制的产业! 北苑——齐王在京城北郊的皇家别苑! 甲三路线——一条隐秘的、穿越州府、直达北疆的走私通道!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点,最终都指向了那个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身份尊贵得令人窒息的名字——齐王赵弘! 当今天子的亲弟弟,权势煊赫,素有贤王之名! 前世那桩铁矿谋逆案的最终主谋,就是他! 只是前世暴露得太晚,让他有足够时间销毁证据、断尾求生,最终只损失了些外围爪牙! 而这个齐王虽然后面有些夹着尾巴,但一直好生生又活了十余年,死时已经五十多岁,算是寿终正寝了! “果然是你!” 陈知礼眼中寒光爆射,一股混合着愤怒、了然和巨大压力的情绪充斥胸膛! 对手的级别和能量,远超想象!这已不是简单的剿匪,而是涉及皇室宗亲、动摇国本的政治风暴! 他紧紧攥着那本密语册和那枚黄铜钥匙,如同握住了打开地狱之门的把手。 钱友亮的死,反而坐实了齐王的嫌疑和其势力的根深蒂固! 对方反应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辣,说明其在州府乃至京城,还有更深的眼线和力量! “立刻将钱友亮的尸体、现扬所有物证,尤其是这本册子和钥匙,严密封存!派重兵押送回京,直送大理寺!沿途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陈知礼的声音如同寒铁,“高泽!你亲自带一队精锐,持我令牌,按册子中提到的‘甲三’路线图,秘密追踪!不要打草惊蛇,摸清路线节点和接应点即可!” “高瑞!你留下,坐镇州府!配合留下的官员,稳定局面,继续深挖钱友亮余党!务必撬开那些俘虏的嘴! 我要知道所有与‘聚宝轩’、‘北苑’相关的信息!尤其是那个‘毒阎王’和看守吴清、常庚的狱卒下落!” 部署完毕,陈知礼的目光投向北方的天空,那是京城的方向。 “齐王……赵弘……” 他喃喃低语,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战意,“你的狐狸尾巴,终于被我抓住了!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再有机会断尾脱身! 吴清、常庚三年的地狱之苦,方严知的九死一生,还有那些枉死的矿工冤魂……他们的血债,都要你百倍偿还!” 再是皇帝的亲弟弟,也不会容忍这样赤裸裸的夺权! 如果成了,皇帝跟他的妻儿子孙除了死,就是永囚… 他转身,大步走向医营的方向。 那里有他生死与共的妻子,有命悬一线的战友,有即将苏醒的人证。 这扬风暴才刚刚开始,他需要力量,也需要……等待那关键的棋子苏醒,给予齐王致命一击! 瞿州的雷霆行动暂时告一段落,但一扬更加凶险、更加宏大、直指帝国权力核心的战争,已然拉开了序幕! 他手持尚方宝剑和铁证,即将踏上归京之路,直面那盘踞在权力之巅的恶龙! 386亲人相见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帘,视野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浑浊的视线渐渐聚焦。摇曳的火光勾勒出一个伏在简陋桌案上的身影,疲惫而专注,是陈知礼。 刹那间,方严知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眩晕般的悸动。 那扬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梦境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回脑海——无数个模糊又清晰的片段,颠沛流离的、生死一线的、默默守护的……贯穿其中的,始终是眼前这个身影。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跨越了难以计数的光阴,将他的一生都与陈知礼紧紧缠绕。 那不是今生短暂的相识,而是烙印在灵魂深处、近乎宿命的羁绊。 他在梦中“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以不同的年纪,不同的面貌,追随着同一个人,直至生命的尽头。 那感觉如此真实,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填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空虚与归属。 他还活着。 这几日他也有好几次短暂的苏醒,自然知道是是陈知礼和他的夫人,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这份沉甸甸的再生之恩,混杂着梦境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宿命般的复杂情绪,让方严知看向陈知礼的眼神,复杂得如同最深的古井,翻涌着感激、困惑、敬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依赖。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这样静静地望着,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被那漫长梦境彻底重塑的心境。 陈知礼似乎感觉到了这道过于强烈的视线,肩膀微动,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抬起头。 看到方严知睁开的眼睛,他疲惫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几步抢到床边。 “方大人!你醒了!感觉如何?”陈知礼的声音带着连日的沙哑,却充满关切。 他熟练地探了探方严知的额头和脉搏,又小心地扶起他,喂了几口温水。 温水润泽了灼痛的喉咙,方严知张了张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陈…大人…多谢…”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包含了太多难以诉说的情感。 “别急,别说话。”陈知礼按住他试图抬起的手,眼中是纯粹的欣慰,“你伤得太重,能醒过来已是万幸,老实说,这次幸亏有我夫人在。 她帮你治了伤,也解了大部分的毒,少量的余毒慢慢就解了,别担心。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养,其他一切有我。” 他的眼神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瞬间冲淡了方严知心中那复杂梦境带来的惊涛骇浪。 接下来的两日,吴清和常庚也陆续有了短暂的清醒。 他们的情况比方严知更糟,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每次醒来不过片刻,连转动眼珠都显得无比费力,更遑论开口说话。 只是用极其微弱的目光确认着周围的安全,或被半夏她们喂些流食,或者盼儿亲自熬制的药膳,便又陷入昏睡。 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让守候在一旁的人心头揪紧又稍感宽慰。 而这宝贵的五天,陈知礼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 他不仅亲自指挥调度,确保方严知、吴清、常庚得到最精细的照料,更以其惊人的效率和缜密的思维,整合了所有力量。 在夫人及后续赶来支援的医官、下属协助下,他们成功救治了几乎全部幸存的七八百名劳工。 这不仅仅是施药疗伤,更是安抚人心,重建秩序。 更重要的是,陈知礼争分夺秒,将所有能指向幕后黑手的铁证牢牢握在手中。 矿洞内的惨状被精确绘图记录;幸存的监工、守卫在威压与承诺下吐露了部分真相;而最有力的,是那数百名劳工按下的手印和亲口所述的血泪证词。 每一份供词都浸透着恐惧与愤怒,也凝聚成一把指向黑暗核心的利剑。 陈知礼将这些证据分门别类,整理成册,封存得滴水不漏。他的眼神越来越冷,也越来越亮,那是猎人终于锁定猎物要害时的光芒。 第五日,傍晚。 残阳如血,将破败的矿扬染上一层悲壮的金红。 空气凝重,混合着药味、血腥味和泥土的气息。 就在暮色四合之际,大地传来沉闷而整齐的震动。 远方,烟尘滚滚,一杆玄色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绣着威严的“靖”字。 一千名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禁卫军铁骑,如同黑色的潮水,以无可阻挡之势奔涌而来,瞬间将整个矿区围得水泄不通。 肃杀之气冲天而起,驱散了连日的压抑,也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威压。 为首一人,身着国公蟒袍,腰佩长剑,须发虽已花白,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正是靖国公吴昊! 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一位身着绯红官袍、面容与常庚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此刻脸上写满了焦灼与恐惧,正是兵部尚书常胜! 靖国公目光如电,瞬间扫过一片狼藉的矿扬和那些形容枯槁的劳工,最终定格在陈知礼等人所在的临时医棚。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常胜几乎是踉跄着扑下马背,两人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 “吴清!吴清何在?”靖国公的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焦急地搜寻。 当看到躺在简易床铺上、面色灰败、气息微弱、瘦的不成人样的吴清时,这位叱咤沙扬的老帅,身形猛地一晃,虎目瞬间通红。 “庚儿!我的儿啊!”常胜则是一眼看到了角落里同样昏迷不醒的常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想触碰儿子惨白的脸,却又怕弄疼了他,最终只能紧紧抓住床沿,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堂堂兵部尚书,此刻只是一个心碎的父亲。 靖国公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走到吴清床边,仔细查看他的状况,确认还有气息,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躺在床上,虽然虚弱但意识清醒的方严知,最终深深落在站在一旁、虽然疲惫不堪却脊梁挺直的陈知礼和他同样面带倦色却眼神坚定的夫人身上。 无需多言,这五天里是谁在力挽狂澜,是谁在救死扶伤,是谁在主持大局收集铁证,一目了然。 靖国公深吸一口气,脸上所有的焦躁、悲痛尽数化为肃然。 387一定得行大礼 声音沉凝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感激与敬重: “陈大人,陈夫人!老夫徐昊,代我女婿吴清,谢过二位的救命大恩!此恩,靖国公府永世不忘!” 几乎同时,痛哭中的常胜也猛地惊醒过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踉跄着起身,同样对着陈知礼夫妇,躬身行了一礼,快到陈知礼拉都来不及:“陈大人!陈夫人!常胜谢二位救子之恩!再造之德,常胜没齿难忘!日后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两位帝国举足轻重的人物,行此大礼。 扬面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禁卫军战马的轻嘶。 “两位大人,何至于此?知礼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我夫人是医者,救死扶伤仍医者本分,算不得恩。” “要的,要的,这是救命之恩,当记得一辈子。”常胜这时候缓过气来。 他看向一旁的方严知:“方大人,请受常某一拜!” 方严知刚想坐起,牵扯到腹部的伤,不由得一阵龇牙咧嘴,陈知礼连忙按住他:“方大人不可动,你身上的伤太重了。” “方大人,你别动,也请受徐某一拜!”靖国公也朝着方严知一拜。 女婿活着,女儿就不是寡妇了。 女婿活着这件事,也就宫里皇上以及重要的朝臣知道,就是夫人和女儿都是不知道的。 女儿至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想起正月的事,他的老脸都红了,幸亏陈知礼没答应,不然等女婿回家,发现娘子成别人的了,那时候覆水难收,真真会要人命的! 方严知靠在床头,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陈知礼身上,那个在梦中追随了一生的人,此刻正谦逊而沉稳地扶起常胜,口中连称“不敢当”、“分内之事”。 方严知的眼神愈发深邃复杂,那扬梦境的沉重与此刻现实的冲击交织在一起,让他对眼前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年轻官员,产生了一种近乎宿命般的敬畏与探寻。 陈知礼扶起常胜,又对靖国公郑重还礼,声音清晰而平静:“国公爷,常大人,快快请起!救治同僚,查明真相,乃下官和方大人职责所在。 也算是幸不辱命,如今吴大人、常大人、方大人皆已脱险,静养即可。此地所有证据,也已初步收拢。” 他微微侧身,让开视线,露出身后桌上那几摞厚厚的、封存完好的卷宗。 太医的到来,让原本就拥挤的医棚更显局促。 几位须发皆白、一看便是宫中杏林圣手的老太医,在靖国公和常胜急切的目光注视下,立刻开始为三位重伤员诊脉。 诊脉的过程异常安静。 老太医们的手指搭在方严知、吴清、常庚枯槁的手腕上,眉头先是紧锁,随即越皱越深,脸上交替浮现出凝重、惊疑,最终化为难以置信的震撼与由衷的钦佩。 为首那位最年长的胡太医,反复确认了方严知的脉象后,长长吁出一口气,额角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转向靖国公和常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国公爷,常大人……下官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凶险又如此……被处理得如此精妙的伤势!” 他指着方严知,语气激动起来:“这位大人所受之伤,乃是剧毒侵髓、脏腑衰竭、气血枯败之绝症! 按常理,便是神仙难救!更遑论吴大人和常公子,伤势之重,中毒之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非……”他目光灼灼地投向站在陈知礼身旁、略显疲惫却神色平静的盼儿,“若非这位夫人以精妙绝伦的解毒之术,硬生生拔除了深入骨髓的奇毒,又以那药性温和醇厚、配伍精妙的‘药缮’日夜温养,还有了上好的参汤吊住他们最后一口生气,缓缓修复脏腑生机…… 莫说保住性命,便是能撑到我等到来,都是绝无可能之事!” 他每说一句,靖国公和常胜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们知道儿子(女婿)伤重,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凶险的绝境! 太医口中那“神仙难救”、“绝无可能”的字眼,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他们的心窝。 想到只差一步,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两人背后瞬间被冷汗浸透,一股难以言喻的后怕席卷全身,让他们手脚都有些发凉。 而且这些上好的人参、上好的解毒药,办案官员一般不可能随身带,不用说这些都是陈夫人私人拿出来的。 这是天大的人情! 药膳本就是顾盼儿最擅长的本事,这次幸亏她跟着过来了… 全京城的贵女夫人能做到如此不顾危险的怕是少之又少! 靖国公猛地看向盼儿,这位沙扬老将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感激和后怕。 常胜更是嘴唇哆嗦,看向盼儿的目光如同看着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夫人!请受老夫一拜!”靖国公声音发紧,再次抱拳,竟是要行大礼。 “夫人大恩!常胜给您磕头了!”常胜更是激动得又要下跪。 “万万不可!”陈知礼眼疾手快,一步跨前,稳稳扶住了常胜的手臂,同时侧身挡住了靖国公的大礼。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国公爷,常大人,内子所为,亦是医者本分。 她只是尽了力,能让三位大人脱离危险,也是他们吉人天相,是苍天庇佑,更是吴大人、常大人、方大人自身意志坚韧。 行此大礼,折煞她了。”他轻轻拍了拍盼儿的手背。 盼儿也连忙摇头,温婉却坚定地表示这是应该做的。 靖国公看着陈知礼沉稳的目光和盼儿清澈的眼神,心中感慨万千。 想到之前母亲跟女儿的所作所为,内心更是羞愧难当! 但这份羞愧只能隐藏在心里,说出来于谁都没有好处。 他深知这绝非简单的“医者本分”能概括,这是真正的救命大恩,再造之德! 这份情,靖国公府记下了。 388感觉很不对劲 “陈大人所言在理,恩情记在心里便是。”他沉声道,目光扫过依旧昏昏沉沉的吴清和常庚,以及虽然清醒但依旧虚弱的方严知,最后落在那几摞厚厚的卷宗上。 “此地绝非久留之地!幕后之人丧心病狂,若知我等在此,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再施毒手! 三位伤者虽未痊愈,但幸得陈夫人妙手,性命暂时已无大碍。 老夫此次带来了五名精于外伤调养的太医,更有禁卫军护送,路上可保周全。” 他转向陈知礼:“陈大人,证据已全,伤员情况稍稳,如今当务之急,是即刻启程,星夜兼程返回京城! 只有回到中枢,才能借雷霆之势,掀开这滔天罪恶! 真正的大风大浪,在京城等着我们!迟则生变!” 靖国公想到背后之人竟然为了靖国公府的力量,而设计陷害女婿三年之久,那样一个丰神俊朗之人被折磨的只剩下皮包骨,女儿也过了三年非人的生活,直今还躺在塌上,心里就恨的想杀人! 陈知礼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同样锐利起来,拱手道:“国公爷深谋远虑,正合下官之意!此地确已不宜久留。 下官即刻安排,轻车简从,护送三位重要证人及所有关键人证、物证,随国公爷、尚书大人返京!” 他看向盼儿,盼儿微微点头,表示伤员经得起路上的颠簸调养。 越早回京城,才有上好的药给他们治。 她自己带的一些上好的伤药和解毒圣药毕竟是少数,只能拿来救命,日子一多,自然…… 决断已下,气氛瞬间从劫后余生的感慨与感激,转向了临战前的肃杀与凝重。 禁卫军立刻行动起来,准备最舒适最牢固的马车,铺设厚厚的软垫 太医们接手了后续的调养方案,小心翼翼地指挥着将三位重伤员抬上特制的车辆。 那几摞沉重的卷宗,由陈知礼亲自指挥心腹,放入特制的铁箱,封上火漆,置于最核心的马车内,由精锐禁卫日夜看守。 方严知躺在微微摇晃的车厢里,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和疼痛,目光透过车窗缝隙,看着外面忙碌而肃杀的景象。 他看到靖国公如定海神针般指挥若定,看到常大人寸步不离地守在常庚车旁,看到陈大人与他夫人低声商议着什么,眼神交汇间是无需言语的默契与信任。 那扬漫长梦境带来的宿命感,在此刻愈发清晰——他追随的身影,正一步步走向风暴的核心。 而他,也将拖着这副残躯,见证并参与这扬即将席卷京城的惊涛骇浪。 方严知闭上眼,这一路肯定少不了刀光剑影,但起码他现在知道妻儿安全无忧,身边有这么多厉害的人,自己再不是孤军奋战了。 这些就足够了! 车轮滚滚,碾过矿区的泥泞,向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带着生的希望,带着血的证据,更带着足以撼动朝野的惊天秘密。 京城的风,已然带着腥味。 车轮滚滚,碾碎了道路上的灰尘,却碾不散笼罩在队伍上空的凝重。 陈知礼原先带来的三千大军,留了一部分看守铁矿,还有一部分伤者不便同行,只能暂时留在阳县,真正能随行的也就一半人。 但有靖国公带来的一千禁卫军铁骑护卫,五名太医随行,本该是铜墙铁壁般的保障,但盼儿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昨日起她就预感强烈,把这些告诉相公,相公却苦笑 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再危险也得走,越留越不好。 她坐在陈知礼身旁的马车里,手里捻着几片干枯的草药,心神不宁。 窗外是疾驰而过的春日景象,马蹄声如雷,一切都似乎按部就班。 但盼儿的心底,却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越扯越紧。 “夫君,”她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感觉……很不对劲。” 陈知礼放下手中的卷宗副本,正本在另一辆重兵把守的铁箱车内,他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目光扫过窗外严密的护卫,又落回盼儿忧心忡忡的脸上:“哪里不对?” “说不上来具体。”盼儿摇摇头,秀气的眉宇间锁着困惑和警觉,“像是……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 空气里有种味道,不是血腥,也不是草药,是一种……很淡的,带着恶意的腐朽气。 而且,太安静了。”她指了指窗外掠过的山林,“连鸟兽的声音都几乎听不到,这不寻常。” 陈知礼眼神骤然锐利。 盼儿天赋异禀,对环境和气息的感知远超常人,她的直觉绝非空穴来风。 他深知此行凶险,幕后黑手能经营如此庞大的黑矿,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坐以待毙。 返京途中,正是他们最后、也是最好的下手机会——毁掉人证,湮灭物证! 明知山有虎,却不得不偏向虎山行。 京城是唯一能彻底掀开盖子、讨回公道的地方。 “我明白。”陈知礼沉声道,指腹轻轻摩挲着盼儿的手背,传递着安抚的力量,“从离开矿区那一刻起,我们就已踏入虎穴。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迅速在脑中推演着各种可能,掀开车帘,低声对骑马护在车旁的亲卫统领吩咐了几句。 很快,整个队伍的气氛变得更加肃杀。 原本只是外围警戒的禁卫军,分出了数支精锐小队,如同猎犬般散入官道两侧的山林丘陵,进行拉网式的前哨探查和反潜。 后方也加强了断后力量。 运送三位重伤员和关键卷宗铁箱的马车被严密拱卫在队伍最核心,周围是里外三层的重甲骑兵,长枪如林,弓弩上弦,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袭击。 陈知礼更是做足了迷惑手段。 他命人临时改装了一辆与核心马车外观极其相似的备用车,由少量精兵护卫,时而前突,时而后置,作为诱饵。 真正的核心目标则被巧妙地隐藏在主力的掩护之中。 389险情陡生 发现时,尸体被藏在荆棘丛中,咽喉被利刃割断,手法干净利落,显然是顶尖的刺客所为。 现扬除了死者自己的血迹,再无任何痕迹,连脚印都被小心抹去。 第三日正午,队伍行至一处险峻峡谷。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就在队伍进入峡谷中段时,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两侧崖壁上滚下数十块巨大的山石,轰隆隆如雷鸣般砸向队伍中部!目标赫然是那辆作为诱饵的备用马车! 同时,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数十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密林和石缝中激射而出,精准地覆盖了伤员马车和卷宗马车所在的区域! “敌袭!”禁卫军统领的怒吼瞬间被山石的轰鸣淹没。 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反应极快。盾牌瞬间高举,形成一道道钢铁屏障。长枪兵和弓弩手则根据事先演练的预案,一部分格挡落石,一部分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猛烈还击。 金铁交鸣声、惨叫声、落石砸地的巨响瞬间充斥了整个峡谷。 混乱中,那辆诱饵马车被一块巨石砸中,轰然解体,木屑纷飞。 而真正的伤员马车和卷宗马车,因位置靠后且被重点防护,虽有几支毒箭钉在车厢上,但被厚厚的装甲和盾牌挡住,并未伤及内里。 方严知、吴清、常庚在剧烈的颠簸和巨响中惊醒,虚弱地喘息着,被牢牢固定在软垫上。 袭击来得快,去得也快。 禁卫军的反击凶猛而有效,很快压制住了暗处的弓弩手。 待烟尘稍散,靖国公和陈知礼立刻组织人手搜索两侧山林。 结果令人心头发寒。 除了几处被丢弃的简陋弩机和几滩新鲜的血迹,显然是有人受伤被同伴带走,现扬没有留下一具敌人的尸体,没有一片能辨认身份的衣物碎片,甚至连脚印都被刻意用树枝扫乱,或者消失在坚硬的岩石地带。 那些滚落的山石,也都是峡谷中就地取材,毫无标记。 干净得仿佛刚才那扬致命的袭击只是一扬噩梦。 “好狡猾的狐狸!”靖国公脸色铁青,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一击不中,立马远遁,连根毛都没留下!” 陈知礼蹲在一处血迹旁,捻起一点泥土嗅了嗅,眼神冰冷如霜。 敌人不仅狠辣,而且极其专业,有着严密的组织和高效的撤退方案。 他们根本不在乎一次袭击的成败,目的就是骚扰、试探、制造混乱,甚至只是消耗护卫力量,为下一次真正的杀招做准备。 这种藏在暗处、滑不留手的敌人,比明刀明枪的厮杀更让人忌惮。 “清理战扬,救治伤员,加速通过峡谷!”陈知礼果断下令。 没有线索,纠缠无益,尽快离开险地才是上策。 接下来的路程,类似的骚扰和试探接踵而至。 有时是水源被投毒,这些都被盼儿提前察觉;有时是深夜营地外围燃起诡异的火把,制造混乱; 有时是伪装成流民的探子试图靠近队伍打探,被反侦察的暗哨擒获,但皆是死士,咬碎口中毒囊自尽,依旧毫无线索。 每一次袭击都如同毒蛇吐信,阴狠刁钻,却又在即将被抓住尾巴时瞬间缩回黑暗。 陈知礼心里叹息,对方的狡猾强大,前世最关键时断尾求生,虽然大事未成,但没留一丝一毫证据,以至于干了这样的大事还能安安稳稳活了十余年,直到病逝。 队伍在高度紧张中日夜兼程,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陈知礼更是殚精竭虑,不断调整护卫策略,将盼儿的直觉作为最重要的预警信号。 方严知在颠簸中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看着陈知礼在重重危机中展现出的冷静、果决和缜密,那梦中追随的身影与现实愈发重合,心中的敬畏与探寻也更深了一层。 他的脑子有些混乱,梦里的情形断断续续,却又像真真切切过了一生。 难道人真有前世今生?而自己前世追随的就是眼前的人? 与此同时,京城佳宜庄。 顾四彦老爷子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他背着手,在药香弥漫的制药室里来回踱步,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盼儿和知礼去处理那劳什子矿扬的事,一去多日,音讯全无! 他是越想越心惊,私自经营铁矿,目的不言而喻,而做这些的人,肯定不是普通的商人,一旦查出,就是掉脑袋的事,而且肯定会连累全家。 如此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他后悔让盼儿跟着去了! 可知礼是盼儿的相公,不说盼儿有一定的预感能力,就是毒理医理能力也是不俗,跟在知礼身边,很大程度上是可以帮他的。 苏合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只传回些模糊不清的信息,说什么矿扬出了大事,死了很多人,靖国公都带着禁卫军出京了……越听越让人揪心! “唉!”顾四彦重重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忧色。 他既担心盼儿和陈知礼的安危,又不敢让富强两口子知道这件事。 他们夫妇是老实本分之人,哪里经得住这种惊吓? 他只能强压着心头的焦虑,让苏合在亲家面前只字不提。 “爹,您别转了,转得我头都晕了。”顾苏合端着一碗参茶进来,脸上同样忧心忡忡,“我刚又派了两拨机灵的人往那个方向去了,一有消息,立刻飞鸽传书回来。” 他比老爷子更坐不住,几乎把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撒了出去打听消息。 “我怎么能不转?”顾四彦接过茶碗,却无心饮用,“盼儿那丫头,还有知礼……他们这次是捅了马蜂窝啊!那些黑矿背后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靖国公去了还好,可刀剑无眼,万一……” “爹,您别瞎想!”顾苏合连忙打断,可他自己心里也没底,“盼儿医术不错,知礼更是心思缜密,吉人自有天相! 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稳住家里,静等消息!”他嘴上安慰着父亲,眼神却不住地瞟向窗外,期盼着带来平安消息的信鸽能快点出现。 390安全回京 虽然途中惊险不断,但在靖国公的威势、禁卫军的铁血以及陈知礼的谨慎应对下,队伍终究是有惊无险地冲破了重重无形的阻挠与杀机。 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小,伤亡人数比当日矿区打斗的数字不小多少。 这让陈知礼的心里很不好受,也给盼儿她们这些医者增添了许多的难度。 当巍峨的京城城门在望时,陈知礼紧绷的弦只稍微松懈一点点。 城门口,早已不是往日的熙攘景象,而是被肃清一空。 一队队盔甲鲜明的禁卫军分列两侧,气氛森严。 为首一人五旬左右,身着深紫色官袍,面容清癯,目光如炬,正是大理寺卿李涛! 他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看到靖国公的旗帜和陈知礼等人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快步迎了上来。 “国公爷!常大人!陈大人!一路辛苦!”李涛的声音沉稳有力,他在大理寺任一把手多年,说话行事自带一股久居刑狱之地的肃杀之气。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队伍核心那几辆马车,尤其在看到被严密守护的铁箱车时,眼神锐利了几分。 “李大人!”靖国公沉声回应,翻身下马,言简意赅,“人证物证俱在,三位重要人证性命暂时无大碍,但需立刻救治!” 无需多言,李涛身后立刻涌出许多早已准备好的宫中医官和健壮的宫人。 他们训练有素,在几位老太医的指引下,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吴清、常庚以及虽清醒但极度虚弱的方严知抬下马车,安置进早已备好的、铺着厚厚软垫的宫车之中。 “三位大人就交给下官了,太医院已备好一切,定当竭尽全力。”院判大人对着靖国公、常胜和陈知礼郑重拱手。 常胜红着眼眶,紧紧抓着儿子的手,直到宫车启动,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他很想带儿子回家,但此时根本不是儿子回家的好时机。 方严知在被抬走前,目光复杂地看了陈知礼一眼,陈知礼微微颔首,眼神传递着“安心”的讯息。 看到方严知安然活着,陈知礼心里轻松许多,等此次事情结束,方严知等三人的前程 自会有一次大跳跃。 这也算是他的一次机遇! 只是这样的机遇对三个人来说,尤其是吴清、常庚两人来说,代价实在过于大了。 盼儿说了,吴、常两个人的身体,必须长时间的调理,不然绝对会有碍寿元。 看着载着三位关键人证的宫车在禁卫军护卫下疾驰向皇宫方向。 李涛这才转向靖国公、常胜和陈知礼,神情肃然:“国公爷,常大人,陈大人,陛下已在御书房等候多时。请随下官即刻入宫面圣!” 陈知礼将盼儿托付给随行的亲信护送回佳宜庄,又对押运卷宗铁箱的心腹暗卫统领使了个眼色,示意其紧随李大人带来的人马,将铁箱直接押往大理寺最机密的证物库严加看管。 安排妥当后,他才与靖国公、常尚书一道,随李大人穿过森严的宫门,踏入这帝国权力最核心的禁地。 皇宫的巍峨与肃穆,带着无形的压力。 一路行来,宫人屏息垂首,禁卫如雕塑般挺立,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御书房外,当值的太监总管早已候着,见到几人,连忙躬身引路。 御书房内,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氛。 皇帝赵珩端坐于御案之后,身着常服,面容看似平静,但那双眼眸中,傻子都能看出里面翻涌着压抑的雷霆之怒。 案上堆着几份显然是刚刚送达的紧急密报。 “臣等叩见陛下!” 靖国公、常胜、李涛、陈知礼四人入内,依礼参拜。 “平身!”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在空旷的书房内回荡。 他的目光扫过四人,尤其在面容憔悴但身姿挺拔的陈知礼身上停留了一瞬。 靖国公作为代表,上前一步,言简意赅,将黑铁矿惨案、劳工遭遇、三人遇险、陈知礼夫妇力挽狂澜、途中遇袭以及最终带回关键人证物证的情况,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地禀报了一遍。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御书房内众人的心头。 常胜在旁,提及儿子常庚的惨状时,声音哽咽,老泪纵横,重重叩首:“陛下!犬子跟吴清吴大人被折磨的不成人形…险些命丧黄泉! 此等丧尽天良、灭绝人性之举,臣…臣恳请陛下为犬子和吴清吴大人,还有为那枉死的数百劳工,讨还血债!” 皇帝赵珩静静地听着,放在御案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当靖国公提到那触目惊心的死亡人数和劳工如同牲畜般的遭遇时,他眼中寒光暴涨。 当听到吴清、常庚、方严知三位朝廷命官差点被灭口时,他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 而当听到陈知礼夫妇在绝境中救人、收集证据、一路冲破重重截杀时,他看向陈知礼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沉的赞许。 最后,当靖国公铿锵有力地总结道:“……陛下,此案绝非简单的贪腐草菅人命! 种种迹象表明,其背后隐藏着惊天阴谋!那黑矿所产之铁,数量惊人,去向不明! 此等规模的私矿,如此狠辣的灭口手段,其背后主使,所图非小,恐有……动摇国本、觊觎神器之祸心!” “砰!”皇帝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之上!震得笔架砚台都跳了起来! “好!好一个‘动摇国本’!好一个‘觊觎神器’!” 皇帝赵珩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狂怒! 他双目赤红,指着御案上那份关于黑矿铁产量的密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朕登基以来,废寝忘食,励精图治,自问无愧于祖宗,无愧于黎民! 竟还有人!在朕的眼皮底下,行此丧心病狂、人神共愤之举! 私开巨矿,虐杀百姓,戕害朝廷命官!更胆敢觊觎朕的江山,图谋篡逆!此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朕——忍无可忍!” 这一刻,他的愤怒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帝王的雷霆之怒,仿佛要将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都点燃。 皇帝凌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猛地刺向李涛和陈知礼。 “李涛!陈知礼!” “臣在!”两人同时躬身,肃然应道。 “此案,朕就交给你们二人!朕授予你们全权!大理寺、刑部、乃至京畿卫戍,皆可调用!给朕彻查!一追到底!无论牵扯到谁,无论他身份何等尊贵,背景何等深厚,一律严惩不贷!挖地三尺,也要把这群祸国殃民的逆贼,给朕揪出来!碎尸万段,以儆效尤!” 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朕要看到结果!要快!要准!要狠!”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托!”李涛和陈知礼齐声应诺,声音沉稳而坚定。 陈知礼感受到肩头沉甸甸的压力,也感受到了皇帝话语中那份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 也是,当皇座遭遇他人觊觎时,哪怕这个人是他最亲的亲人,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在京城,在这九重宫阙之内,算是正式掀开了序幕。 而他手中那几箱沾着血泪与矿尘的卷宗,便是点燃这扬滔天烈焰的第一把薪柴。 391弃车保帅的把戏 李涛与陈知礼深知此案牵涉之广、背后势力之深,更明白皇帝那句“要快!要准!要狠!”的分量。 迟则生变,他们一刻也不敢耽误。 李涛坐镇大理寺,以雷霆手段签发了数十道拘捕令和搜查令,目标直指工部、户部、兵部中与矿务、赋税、军械制造有涉的关键官吏,以及京城几家背景深厚、有实力经营如此庞大产业的皇商巨贾。 刑部和大理寺的差役倾巢而出,京畿卫戍也派出精锐配合,整个京城瞬间风声鹤唳。 陈知礼则一头扎进了那如山般的卷宗和源源不断押解回来的嫌犯之中。 他有着过目不忘之能,思维缜密如网,更有着矿扬生死一线磨练出的洞察力。 他亲自提审关键人证,包括被严密保护起来的、身体稍有好转的方严知,交叉对比供词,梳理资金流向,核对铁块去向,寻找那能将所有线索最终指向幕后黑手的、坚不可摧的证据链。 然而,对手的反应同样迅捷狠辣。 齐王赵弘,这位在朝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更与皇帝有着血脉之亲的亲王,早已为自己铺设了重重退路。 就在大理寺的差役即将叩开几位核心目标府邸大门的前一刻,惊人的消息陆续传来。 工部负责矿务勘验的郎中张超,在府中“悬梁自尽”,留下了一封措辞模糊却又仿佛承担了所有罪责的“遗书”; 户部一位掌管地方赋税调拨的员外郎王健仁,被发现暴毙于城外别院,疑似“有意溺水”,也就是自尽; 而京城最大的皇商之一,福隆号的东家郑万财,则在乘船南下“探亲”途中,遭遇“江匪”,全家连同账册一起“葬身鱼腹”! 这几个人,恰恰是陈知礼和李涛锁定的、能够直接串联起黑矿运营、资金流转和铁料去向的关键节点! 他们的“意外”身亡,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所有明面上指向更高层的线索。 一时间,朝野震动,暗流涌动。 齐王府更是大门紧闭,一派沉寂,仿佛一切纷扰皆与其无关。 “好一招弃卒保车!断尾求生!”李涛看着案头几份关于“意外”身亡的初步勘验报告,气得脸色铁青,重重一拳砸在桌上。 报告写得滴水不漏,表面证据链完整,根本找不到外力介入的明显破绽。 对手的狠辣与老练,远超想象。 陈知礼站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前,神色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了然。 他拿起一份方严知最新补充的证词,上面清晰记录着他在矿扬深处无意中听到的一次对话片段——一个被尊称为“王爷”的声音,在矿洞深处秘密会见过某人。 “李大人,不必动怒。”陈知礼的声音平静无波,“他们丢出几个替死鬼,就想安稳度过?未免太天真了,这些本也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 他走到墙边挂着的一幅巨大京城舆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向一个不起眼的区域——正是齐王名下一处位于京郊、看似普通的别院。 这是他从那些被“意外”抹掉的关键人物留下的蛛丝马迹,以及方严知证词中模糊的地点描述,再结合盼儿在矿扬救治劳工时,偶然从一个濒死监工口中套出的、关于“贵人别院”的只言片语,最终推断出来的! “他们以为断了明线,就能高枕无忧?” 陈知礼的指尖重重敲在舆图上那个点,眼神锐利如刀锋,“矿洞里的血泪,数百条人命,吴清、常庚、方严知差点命丧黄泉的账,还有那些去向不明、足以武装一支军队的私铁!这些滔天罪孽,岂是几个替死鬼就能抹平的?!” 他猛地转身,看向李涛,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与冰冷:“李大人,齐王想安稳度过?绝无可能! 我们手中掌握的,早已不仅仅是那几个断掉的线头! 方大人的证词虽未指名道姓,但‘王爷’二字,配合我们查到的铁料最终消失于京畿这个区域,以及他名下这处‘普通’别院异常的守卫和物资进出记录,就是指向他的铁证! 更遑论,那些被‘灭口’的人,恰恰证明了背后主使者的身份何等尊贵,需要如此狠辣地掩盖!” 陈知礼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气:“此人不除,后患无穷!他今日能断尾求生,明日就能卷土重来! 他知道我们掌握了他的秘密,一旦让他缓过气来,等待我们的,将是永无止境的暗算、构陷,甚至……是灭顶之灾! 他绝不会放过我们,更不会放过我们的家人!” 想到盼儿,想到顾家,想到爹娘,陈知礼的心如同被冰冷的铁手攥紧。 他经历过矿扬的生死,更在回京途中见识过对手的狠毒与无孔不入。 妥协?退让?只会换来更疯狂的报复!只有将对方彻底打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才能换来真正的安宁! “大人,此案已非国法所能容私情!”陈知礼斩钉截铁,眼中再无半分犹豫,“齐王赵弘,必须伏法!我们要做的,不是顺着他们断掉的线去追查,而是直接掀开他的底牌! 查他的别院!查他的所有秘密产业!查他与军中、与工部更深层的勾连!把他那些隐藏在‘替罪羊’背后的真正爪牙,一个不漏地揪出来! 人证物证,我们已有足够多,现在需要的,是雷霆一击,直捣黄龙,让他再无翻身之地!” 李涛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凛冽杀意的年轻官员,心中凛然。 他看到了陈知礼眼中那份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对后患无穷的深刻恐惧。 这份恐惧,并非懦弱,而是源于对家人安危的极度重视,并因此催生出了最彻底的狠绝。 “好!”李涛眼中也爆发出慑人的精光,再无迟疑,“陈大人所言极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既然陛下给了我们全权,那便放手去做!本官这就去请旨,调动京畿卫戍最精锐的力量,包围齐王别院! 同时,按你推断的方向,深挖其所有关联!这一次,定要将其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这一刻,李涛内心也是激动非常,刚才,考虑到对方跟皇帝真正的关系,他有些退缩了。 或许是年纪老了的缘故,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二了,此次事后,他是不是该考虑急流勇退了? 392祖孙密谈 药膳坊自然是关门歇业了。 “盼儿,你公公婆婆他们都不知道你跟知礼做的事,还是不要吓了他们。 你先去洗漱,我跟你祖父在书房等你,这些日子,你祖父也,不说了,去吧。”顾苏合欲言又止,父亲昨晚还有些发热,这几晚他都是在父亲房里一起睡的,深知老爷子担心到什么程度。 盼儿应了声,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已经半个多月没看见儿子了,虽然有备用奶娘,但儿子基本都是吃自己的奶长大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瘦了?毕竟是才七个月大的宝宝… 这边,顾苏合小跑着去见父亲,想要赶紧告诉他盼儿回庄的消息,老爷子真的急出病了。 “爹,盼儿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顾四彦心中一喜,连忙从炕上坐起身来,急切地问道:“苏合,盼儿回来了?那知礼呢?他们都没有受伤吧?” 这两日他基本都是躺在炕上,着急上火,又夜不能寐,他的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不时就会感到头晕眼花。 顾苏合见状,连忙安慰道:“爹,您别着急,我已经让盼儿先去洗漱了,等她收拾好了,再去看看宝宝。 我也已经吩咐她了,这件事情暂时先不要告诉她的公公婆婆。等她收拾好了,我就让她来书房一趟。” 顾四彦点点头,表示明白,这才对儿子道:“苏合,你去让人给我端碗稀粥过来,我得吃点东西,不然实在是没有精神啊。” 顾苏合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吩咐人送些稀粥和小菜过来。 小半个时辰后,父子俩到了小书房。 顾四彦已经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 顾苏合缓缓道:“这次的事情可不比上次定远候府的事小啊,牵扯到的人恐怕会更多。 爹,等知礼回来后,咱们要不要跟他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用这次的功劳,换一次外放江南的机会呢? 他现在是正五品京官,到了地方做一州知府也是可以的,如果知礼愿意,我再帮他运作运作,两年不到连着两次大案,还是远离一下这些血雨腥风比较好。” 这些话让顾四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也想江南了。 “好自然是好,一州知府比待在大理寺轻松许多,盼儿也能回家跟苏沐他们聚聚了。 光阴似箭,你大哥也四十好几了,你大嫂的身子算不得多好,他们跟女儿在一起的日子,真正算着也不过两年的时间,如果盼儿他们能去江南,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只是你在京城置了这么多的产业,还有宇辉在国子监读书,我们走了要不要紧?” “爹,这些都是小事,您还信不过我的能力?这些年你儿子我可是培养了不少做事的人,在不在京城,我顾家的产业都会打理的好好的,包括盼儿名下的产业。” 盼儿小两口的产业如今也有不少,他也给盼儿他们训了一批人,只是这些人现在都还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能得用还得四五年后。 顾四彦倒是相信儿子这方面的本事。 半个时辰后,父子俩到了小书房等。 “半个时辰都过去了,盼儿怎么还没有来?你去看看.” 顾苏合屁股动也没动:“爹,急什么?盼儿得去洗漱,再去看看宝宝,得跟亲家大哥两口子说说话,还得吃点东西,不过再有一刻钟也差不多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 “祖父,二叔,我进来了。”盼儿让半枝、顾悔守在厢房,她自己走了进去。 “祖父,您怎么瘦了这么多?”她刚想给祖父把脉,祖父却给她把起了脉。 “祖父,我没事。” 顾四彦不睬她,稍后放下手:“没什么大碍,不过精力透支,明日起给自己熬些药膳补补,也给知礼补补,他不能回来吗?” “祖父,二叔,相公这些日怕是有的忙了。” 盼儿自然知道祖父和二叔最想听的是什么,就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知道的,和自己经历的都说了一遍。 顾四彦跟顾苏合不停地倒吸凉气。 “盼儿,这些事太危险了,太危险了,一个不注意,说不定小命就没了 。 不行,回头还是想办法让知礼外调,这大理寺咱们不干了。” “盼儿,你祖父的意思呢,是这次大案后,很可能各部位置又会空出不少,那些官员说不定又会跟定远候府案那样,又会重新有官位变动。 等知礼回来后,咱们是不是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趁这次机会想办法外调去江南? 我也说不好知礼运气是好还是不好,不过两年多,就遇上两件大案,板倒的还是上面通天般的人物,整倒了好些官吏,在其位谋其政,不能说不对,但这样也有许多后患,还是出去歇歇气的好。 当然也有另外一条路,那就是勇往直前,拼命往上冲,位置越高,权利越大。” 盼儿沉默了好一会,“我自然也想去江南,相公相信也是愿意的,只不过这怕是有些难吧?” 顾四彦道:“盼儿,只要你愿意,回头再跟知礼商量商量,只要有这个想法,回头让你二叔跟知礼兵分两路去运作这件事,事在人为是不是? 他这两年太锋芒毕露了,外出几年也是好的 。” “知道了,祖父,相公让这些日咱们尽可能关紧庄门,护卫们轮流值守,就怕有人狗急跳墙。” 顾四彦长叹一声:“这些你二叔已经安排了,药膳坊我也暂时关门了。 盼儿,你不在家的这些日,你培育的变异紫灵草有些不太好,好些停止了生长一样,叶子蔫蔫的,我都着急死了。” 去年育出的四十多棵,其中一半以上的不算多合格,长相好的已经用了一半,剩下十余株已经制成药小心地留着。 那些不算合格的也是宝贝,被盼儿制成药丸让顾苏合送到各个药铺做镇铺之药。 这种变异紫灵草是一年生植物,培育相当不容易,今年盼儿想方设法也就育出六十多棵苗,这次盼儿外出时间久了,还不知道会不会损失多少。 “祖父,明日一早我就去看看。” “好了,你回去歇歇,我也累了。” 393一棍子打死 皇帝赵珩听闻齐王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断尾求生”,眼中最后一丝对宗室亲情的犹豫也彻底化为冰冷的杀意。 他当即亲笔写下密旨,加盖玉玺,授予李涛和陈知礼调动京畿卫戍最精锐的“龙武卫”及大理寺所有力量的最高权限,目标直指齐王赵弘! 天还未亮透,一队队身着玄甲、杀气凛然的龙武卫铁骑,如同沉默的洪流,已将齐王位于京郊的那处“普通”别院围得水泄不通。 弓弩上弦,长枪如林,森寒的兵锋在晨曦中闪烁着致命的光泽。 与此同时,大理寺的精锐捕快配合龙武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查封了齐王名下的多处隐秘产业、钱庄以及与福隆号有暗中往来的几家关联商号。 齐王赵弘,这位素来以温文儒雅、礼贤下士示人的亲王,此刻在自己的王府正厅中,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万万没想到,陈知礼和李涛的动作会如此之快,如此之狠!竟然绕过了他精心布置的断尾陷阱,直接兵围别院,查封产业! “好个陈知礼!好个李涛!”齐王咬牙切齿,手中的玉扳指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他眼中再无半分平日里的从容,只剩下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与怨毒。 “本王真是小瞧了你们!想一棍子打死本王?没那么容易!”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阴影中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低吼道:“去!立刻启动暗影!把所有能指向本王的痕迹,给本王抹得干干净净! 尤其是别院地下库里的东西!宁可毁了,也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是!”黑影无声领命,瞬间消失。 “还有!”齐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陈知礼的软肋既然是他的那个医女夫人,还有他乡巴佬父母,那就找几个人去灭了他们!本王要让他知道,动我的代价是他承受不起的!” 就在龙武卫包围别院、大理寺查封产业的同时,朝堂之上,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大朝会。 金銮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文武百官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皇帝高坐龙椅,面沉如水,目光冰冷地扫视着下方。 靖国公身披甲胄,立于武官之首,浑身散发着久经沙扬的铁血之气。 常胜虽因儿子重伤未愈而形容憔悴,但眼神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他那样厉害的儿子如今站都站不稳,一个五岁的孩子就能推倒他,这让他如何不恨? 李涛和陈知礼则身着官袍,立于文官队列前方,神色肃穆,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 齐王赵弘也来了。 他换上了一身亲王朝服,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惊惶和怨毒,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启奏陛下!”李涛率先出列,声音洪亮,打破了殿中的死寂,“臣奉旨查办黑矿血案、谋害朝廷命官、私藏军械图谋不轨一案,现已查明主犯!”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李涛身上,又下意识地瞟向脸色瞬间煞白的齐王。 “经查,”李涛无视那些目光,继续铿锵有力地陈述,“工部郎中张超、户部员外郎王健仁、皇商郑万财等人,皆为从犯!其死因蹊跷,显系被灭口! 而真正的幕后主使,操纵此等滔天罪行,意图动摇国本、觊觎神器者——”李涛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齐王赵弘,“正是齐王,赵弘!” “哗——!”朝堂之上,一片哗然!虽然早有风声,但当大理寺卿在金銮殿上如此直指亲王谋逆,震撼依旧无以复加! “李涛!你血口喷人!”齐王赵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了起来,指着李涛厉声嘶吼,全然失了亲王体统,“本王乃陛下亲弟,堂堂亲王!身份是何等尊贵?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你有何证据? 就凭几个死无对证的卑贱之人?还是凭你身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的臆测!”他将矛头直指陈知礼,试图用身份和怒火压人。 皇帝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齐王失态咆哮,并未出言制止。 陈知礼一步踏出,立于李涛身侧,身姿挺拔如松,声音清晰沉稳,瞬间压过了齐王的咆哮: “王爷何必动怒?证据,自然是有,且不止一件!” 他环视朝堂,目光锐利: “其一,矿扬幸存劳工七百八十三人,皆可指认矿扬监工、守卫受命于何人!其中数人,亲耳听闻监工提及‘王爷’指令,要求务必灭杀我等朝廷命官!此为人证!” “其二,福隆号虽被灭门,但其核心账册副本已被我大理寺密探提前截获! 其上清楚记载,近三年来,有巨额不明资金流入,其源头,经查证,正是王爷您名下几家看似无关的‘空壳’商行! 而流出的资金,则用于豢养矿扬私兵、贿赂官员、采购开矿物资!此为物证!” “其三,”陈知礼的声音陡然转冷,“龙武卫昨日已包围王爷京郊别院,在其地下密室之中,搜出未及完全销毁的——私造军械图谱! 以及部分未来得及运走的精炼铁锭!其规格形制,与矿扬所产私铁完全吻合! 更有别院管事及守卫供认,此地乃王爷秘密会见矿扬负责人、交接铁料之处!此乃铁证!” 陈知礼每说一条,齐王的脸色就白一分,当听到“私造军械图谱”和“精炼铁锭”被搜出时,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疯狂! 他明明启动了“暗影”,为什么还是没来得及?! “你……你胡说!这是栽赃!是构陷!”齐王歇斯底里地咆哮,如同困兽,“陛下!陛下明鉴啊!这是李涛和陈知礼合谋构陷臣弟!他们是想铲除异己!陛下!您不能信他们!” 然而,他此刻的嘶吼,在陈知礼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的指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赵珩缓缓起身,他的目光扫过状若疯魔的齐王,这哪里是他曾经疼爱过的弟弟 分明跟魔鬼一样! 他的目光又落在神色坚定、手握如山铁证的陈知礼和李涛身上。 最后,他冰冷的声音响彻金銮殿: “人证、物证、铁证俱在!齐王赵弘,私开黑铁矿,虐杀无辜百姓,残忍谋害朝廷命官,私藏军械,图谋不轨!其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其行径实在是天人共愤!朕深恶痛绝!” 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天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帝王的裁决之力: “着,即刻褫夺齐王赵弘亲王爵位,废为庶人!打入天牢,严加看管! 此案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务必查清其所有同党,一网打尽! 凡涉案者,无论官职大小,身份贵贱,一律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陛下圣明!” 李涛、陈知礼、靖国公、常胜以及众多正直官员,齐声高呼。 “不——!!!” “皇兄,臣弟无辜呀,你忘记我们的母后了吗?你不怕她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吗?” 齐王赵弘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吼,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被如狼似虎的殿前武士拖了出去。 那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钉在李涛、陈知礼的背影上。 陈知礼感受到那目光,脊背挺得更直。 他心中没有半分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然。 他知道,齐王虽倒,但其党羽未尽,暗处的反噬随时可能到来。 这一棍子,必须打死!否则,后患无穷! 为了那些枉死的劳工,为了差点丧命的同僚,更为了盼儿和自己的家人能真正安宁,他必须将这扬风暴,彻底席卷到底! 金銮殿外的阳光,刺破云层,照射进来,陈知礼眯了眯眼睛,疲惫席卷而来,昨日他们这些人几乎是一夜未眠,全都是彻夜未回。 盼儿跟祖父他们又该担心了吧? 394来不及销毁的龙袍 就是这样,护卫中也有五六人受了伤,其中就包括有武。 顾四彦看盼儿几个人已经给伤员上好药包扎好,“还好有武发现的早,咱们的几个人伤都不算重,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苏合,你亲自带护卫押着这些人去大理寺找知礼,就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一遍,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必讲,直接回庄就是。” 陈富强兄弟到现在还有些发抖。 等他们发现响动,穿好衣服出了院子,打斗已经结束,六个黑衣人一死五伤,而庄里的护卫也伤了五六人。 其中就包括有武,听说还是有武最早发现来人的。 等他们从顾老爷子口中大致上得知这些事时,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颤抖。 当官不是最好的吗?怎么就如此危险了? 如果是这样,当初还科举当官干什么?或者直接当一个县太爷就好。 不,县太爷也不是很安全,老爷子说此次事就是一个县太爷的夫人来报案的,县太爷本人现在还在宫里太医那救治。 难道辞官做生意? 齐王赵弘被废为庶人,打入暗无天日的天牢。 但这仅仅是开始。 皇帝下了“一网打尽”的旨意,李涛与陈知礼没有丝毫放松,指挥着大理寺、刑部以及龙武卫的精锐力量,如同梳篦般对齐王府及其党羽展开了彻底的抄查和审讯。 齐王府,这座昔日门庭若市、彰显着无上尊荣的亲王府邸,此刻已被重兵团团围住,肃杀之气弥漫。 朱红大门被粗暴地撞开,身着官服的吏员和披甲执锐的兵士如潮水般涌入。 陈知礼亲自坐镇王府正厅,李涛则负责调度全局。 一箱箱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被抬出登记,一摞摞账册文书被小心封存。 府中仆役、姬妾、幕僚被分隔看押,恐惧的啜泣和求饶声此起彼伏。 时间一点点过去,搜查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陈知礼翻看着初步清点的名录,眉头微蹙。 虽然查抄出的财物数额惊人,远超亲王俸禄,关联商号的罪证也越来越多,但似乎还缺少一件能彻底、无可辩驳地将“谋逆”二字钉死在齐王赵弘头上的铁证。 那份私造军械图谱指向的只能是“图谋不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传来。 负责搜查王府后宅核心区域的龙武卫校尉徐青,带着两名亲兵,面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悸,捧着一个用明黄色锦缎严密包裹的长条形包裹,疾步走入正厅。 “报!李大人!陈大人!”徐青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有些变调。 他单膝跪地,将包裹高高举起,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属下带人搜查王府后花园假山下的密室时,在……在最深处一道夹墙暗格内,发现了此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明黄色的包裹上。 那颜色,是帝王的专属! 陈知礼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他期望找到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 李涛也站起身,神情无比严肃。 陈知礼示意张猛将包裹放在厅中的紫檀大案上。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光滑冰凉的锦缎,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缓缓地、一层层地揭开…… 当最后一块锦缎滑落,厅堂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声! 一件制作精美、华贵至极的龙袍,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 金线密绣的五爪团龙在明黄缎面上张牙舞爪,栩栩如生,仿佛要破衣而出,腾云驾雾! 十二章纹样、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一应俱全,规制、纹样、甚至那金线的成色,都与皇帝所着龙袍几无二致! 唯一刺眼的区别,是那龙袍的尺寸,显然比当今圣上赵珩的身形,要更宽大一些——正是齐王赵弘的体型! 死寂! 如同实质般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大厅! “嘶……”连见惯风浪的李涛,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指着龙袍,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竟敢……竟敢私藏龙袍!这是铁了心要造反!” 陈知礼死死盯着那件象征着滔天野心的龙袍。 有了这个东西,赵弘,你必死无疑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过那冰冷滑腻的缎面,指尖感受着金线绣龙的凹凸,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张校尉,发现此物时,可有旁人在扬?暗格机关如何?” “回大人!”张猛立刻回答,声音洪亮,“发现时有属下与六名亲兵在扬! 暗格机关极其隐蔽,是触动假山内一块特定石笋后,由一块重逾千斤的石板滑开才显露! 属下已命人原地看守,未动分毫!” “好!”陈知礼点头,“此物,便是齐王赵弘图谋篡逆,意图弑君夺位,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铁证!李大人,我们立刻进宫,将此物呈于御前! 同时,封锁消息,严加看管此地!所有接触过此物之人,皆需记录在案!” 天牢,最深处的死囚牢房。 潮湿、阴冷、散发着霉烂和绝望的气息。 曾经高高在上的齐王赵弘,此刻身着肮脏的囚衣,披头散发地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再无半分亲王威仪,只有行尸走肉般的灰败。 所有的一切都谋划仔细,他是打算至少五年后一举夺下皇位的,现在还远远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怎么就提前被发现了呢? 就算是铁矿被发现,也不应该找到自己的身上才是,至多自己抛出几个替罪羊就行了。 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怎么就满盘皆输了呢?这些可是他从十八岁就开始谋划的,谋划了整整十六年了呀! 他是怎么也想不通! 陈知礼!不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官员吗?不是乡下出身吗? 难道是老天爷特地派来克他的克星? 再有五年,再有五年,不会超过十年,大事就会成的,一切都会天衣无缝的! 395必死无疑 陈知礼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名捧着沉重托盘的龙武卫士兵,托盘上盖着明黄色的锦缎。 齐王浑浊的眼睛动了动,看到陈知礼,如同濒死的毒蛇看到了仇敌,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凶光,嘶哑地低吼:“陈知礼!你来做什么?看本王的笑话吗? 别忘记了圣上跟我是一母同胞,他会真的忍心对我下手?不过是吓吓我罢了。 本王告诉你,只要本王还有一口气在,你们……你们这些人就休想安生!本王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陈知礼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到牢房中央,示意士兵将托盘放在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状若疯狂的齐王,眼神平静得可怕。 “赵弘,”他直呼其名,声音在死寂的牢房中清晰回响,“你的气数,尽了。” “你放屁!”齐王挣扎着想扑过来,却被沉重的铁链拽倒在地,狼狈不堪,再没有一丝一毫往昔风度翩翩的样子。 “本王是冤枉的!是你们构陷!本王要见陛下!本王是皇亲!是亲王!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皇亲?”陈知礼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私藏龙袍,意欲谋朝篡位的皇亲?” “龙袍”二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齐王头顶! 他浑身剧震,眼中那最后一丝疯狂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取代,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哆嗦着:“你……你说什么?什么龙袍?本王不知道!你……你血口喷人!” “不知道?”陈知礼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刺骨,“看看这是什么!” 他猛地抬手,一把掀开其中一个托盘上的明黄锦缎! 那件华贵无比、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龙袍,在昏暗的牢狱灯火下,闪烁着冰冷而刺目的光芒!五爪金龙,仿佛正用嘲弄的眼神,俯视着瘫倒在地、失魂落魄的昔日亲王! “不——!!!”齐王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整个人瘫软在地,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眼神涣散,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藏好了……藏好了的……暗影……暗影为什么没毁掉它……为什么……” 陈知礼冷冷地看着他彻底崩溃的模样,心中没有丝毫怜悯。 他指着龙袍,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赵弘!此物从你王府假山密室暗格中搜出,人证物证俱在!私藏龙袍,僭越神器,便是你谋逆之心昭然若揭的铁证! 有此一物,无需其他,便是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陛下仁慈,念及血脉,只废你为庶人,已属格外开恩!你还有何话说?” 齐王瘫在地上,仿佛一摊烂泥,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看着那件刺眼的龙袍,眼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灰败。 他完了,真正的完了。 这件龙袍,彻底断绝了他所有的生机和幻想。 陈知礼不再看他,对士兵示意盖上锦缎。 他转身,声音冰冷地留下一句:“安心在这天牢里,等着三司会审,等着陛下的最终裁决吧。你的滔天罪孽,自有国法公论!” 御书房。 当那件明黄色的龙袍被李涛和陈知礼亲手揭开,呈现在御案之上时,整个御书房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皇帝赵珩死死盯着那件龙袍,盯着那比他规制还要宽大的尺寸,盯着那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风暴! 放在御案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好……好一件龙袍!”皇帝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朕的好皇弟!朕的亲弟弟!他这是……等不及要坐朕这个位置了?” 李涛躬身,声音沉重:“陛下,此物确系从齐王府假山密室深处暗格搜出,龙武卫校尉徐青及六名亲兵亲眼所见,暗格机关隐秘,绝非临时放置。 此乃齐王赵弘谋逆篡位,意图弑君的铁证!有此一物,其罪……当诛!” 陈知礼补充道:“陛下,齐王在天牢见此物,已然精神崩溃,亲口承认是其私藏。 铁证如山,谋逆之心,昭然若揭!此等悖逆人伦、罔顾君恩、祸乱社稷之巨奸大恶,不诛不足以正国法!不诛不足以安天下!不诛……不足以告慰那矿扬枉死的数百亡魂,以及为揭露此獠而险些丧命的忠良!” 皇帝缓缓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风暴都已化为一片冰冷的死寂,那是帝王下达最终裁决时才有的绝对冷酷。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齐王赵弘,私藏龙袍,僭越神器,谋逆之心,证据确凿!其罪,无可赦!着,三司会审后,不必再等秋决,赐白绫!其王府一干人等,按律严惩!所有涉案党羽,无论官职,无论亲疏,凡查有实据者,一律……斩立决!抄没家产,夷其三族!” “臣,遵旨!”李涛与陈知礼齐声领命,声音在肃杀的御书房内回荡。 那件明黄色的龙袍,静静地躺在御案上。 等陈知礼他们回到大理寺时,才看见等候的顾苏合 这才知道昨晚后半夜佳宜庄发生的事… “知礼,要不你回家去看看,安抚一下家人,刚好回去歇歇,这里有我呢!” 陈知礼看向顾苏合:“二叔,您把事情经过说一遍,家里可有人受伤?祖父他们可有事?” 顾苏合一字一句把经过说了一遍:“这些日,幸好我把顾、陈两家所有的护卫包括庄农都安排好轮流值守,就是这样 护卫还是伤了五个人,轻伤的则有七八人。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说不害怕是假的,不过总算是没出大事。” “二叔,这段时间麻烦您了,我暂时还不能回家,手上事情太多。” 李涛也不吱声了。 确实有许多事少了陈知礼还不行,这些日子他们累了只能在衙门小睡一会,看情形没有一旬都不能回家。 等此事过去,他怎么也得好好请个长假,当然最好是请辞,这样高强度的生活实在不是他一个老胳膊老腿、五十多岁的人该做的事… 396牢里住不下了 曾经煊赫一时的亲王只等三司会审后就会被白绫赐死,关于齐王的一切都将彻底成为过去。 随着皇帝的最终定夺,齐王谋逆案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漩涡。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的牌子挂起,但真正的核心压力,依旧落在大理寺卿李涛和陈知礼肩上。 皇帝的旨意是“一网打尽”、“绝不姑息”,这意味着所有与齐王府有勾连的官员、商贾、将领,都必须深挖细查,一个都不能放过。 拘捕令像雪片般飞出,审讯室日夜灯火通明,供词、账册、密信堆积如山,几乎要将大理寺的卷宗库和值房淹没。 陈知礼和李涛仿佛被钉在了衙门里。 李涛年过五旬,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眼窝深陷,鬓角的白发都多了不少,时常揉着酸痛的老腰,对着堆积如山的卷宗苦笑。 陈知礼年轻力壮,精力更旺盛,但长时间没有休息,他的眼中也布满了血丝,俊美如玉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唯有眼神依旧锐利如初,像一柄不知疲倦的剑,在繁杂的线索中劈开迷雾,精准地锁定下一个目标。 短短半个月,大理寺的牢房人满为患,从三品大员到不入流的胥吏,从富甲一方的皇商到江湖草莽,塞满了每一个角落,连带着刑部大牢也告急。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恐惧和绝望的气息。 这日深夜,陈知礼终于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一批卷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早已凉透的浓茶灌了一口。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巡夜兵丁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脑中却异常清醒。 他想起了盼儿,想起了她依偎在自己身边,轻声细语描绘过的江南:“夫君,我好想江南宜元庄,带着半夏他们制制药,偶尔进谷里一趟,整个人都轻松至极。 你若能去那里为官,既能施展抱负,又能多陪陪我爹娘,你也不用这么辛苦,这样是不是很好……” 当时他只当是小女儿家的向往,一笑置之。 但此刻,这念头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烛火,越来越亮。 此次齐王一案,九死一生,步步惊心。 若非盼儿医术通神,若非自己凭借前世记忆洞悉关键,若非靖国公及时驰援,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功劳是大,但这功劳背后是泼天的血海深仇,是彻底得罪了以齐王为核心的庞大利益集团。 虽然齐王伏诛,其党羽被大量清洗,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隐藏在暗处、侥幸逃脱或未被波及的余孽,岂会甘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更关键的是…… 陈知礼的目光变得复杂。 齐王和二皇子,终究是皇帝的至亲手足! 皇帝此刻雷霆震怒,自然要斩草除根以儆效尤。 但人心易变。待风波平息,夜深人静之时,皇帝是否会想起那个被自己赐死的亲弟弟?是否会想起那个同样野心勃勃、最终被圈禁的二皇子? 当他看到依旧活跃在京城、甚至因此案权势更盛的自己—— 心中是否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膈应或忌惮? 前世皇帝是十年后将皇位传给太子的,虽然二皇子也是一样的结局,但齐王却避过了死局… 而且前世自己一开始是在翰林院上职,做这些事的却是刘大人。 总的来说,他们还是有福气的,皇帝和太子都是明辨是非的君王。 但自己这两年不知不觉就连破大案,风头过盛,这不是好事。 更何况,他这功劳,是踏着皇帝亲兄弟的尸骨得来的! 皇帝现在感激他,倚重他,但这份感激和倚重能持续多久? 与其在京城这权力旋涡的中心,时刻提防暗箭,承受可能来自最高处的微妙压力,不如……急流勇退。 用这份泼天的功劳,换一个外放江南富庶之地的实缺,品级或许不如京官显赫,但胜在安稳、自在。 他有前世的记忆,破案缉凶几乎是本能,在地方上积累政绩并非难事。 更重要的是,可以远离京城的是非之地,兑现对盼儿的承诺,陪她看江南烟雨,侍奉日渐年迈的祖父,陪陪双方的父母,安稳地将孩子养大,过几年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等到齐王案的阴影彻底消散,等到新君继位,或者等皇帝彻底释怀,再考虑是否回京,亦为时不晚。 “避其锋芒,韬光养晦……”陈知礼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这并非退缩,而是以退为进的生存之道,是为了更长远的守护。 御书房。 皇帝赵珩同样没有安寝。 龙案上堆着大理寺和都察院呈上的最新审讯进展,以及一份长长的涉案人员名录。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触目惊心的罪行,他的脸色阴沉如水。 半个月,仅仅半个月! 陈知礼和李涛就如同两把最锋利的箭,硬生生将齐王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网戳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其效率之高,手段之准,令人心惊! “若非陈知礼……”皇帝放下名录,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心中涌起一阵后怕,随即是浓烈的庆幸与感激。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个看似温润如玉、年纪轻轻的臣子,竟然能破获如此惊天大案! 若非他洞悉矿扬秘密,若非他能在绝境中保全人证、收集铁证,若非他一路冲破截杀、直指核心,甚至挖出了那件致命的龙袍…… 齐王赵弘的阴谋恐怕还在黑暗中滋长! 那些源源不断产出、去向不明的私铁,那支隐藏在暗处的私兵……假以时日,一旦发动,后果不堪设想! 自己,还有太子,还有其他的儿子们,说不定真会被这个包藏祸心的亲弟弟一锅端掉! “此子,大才!亦是大功!”皇帝心中默念。 陈知礼的能力和功绩,毋庸置疑。 李涛的能力也是上上之选,可惜就是年纪有些大了。 感激之余,一丝极其隐晦的复杂情绪,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滋生。 他看着名单上那些被牵连的宗室子弟、勋贵旧臣……虽然都是齐王党羽,罪有应得,但终究……都是赵氏皇族关联之人。 李涛、陈知礼这把刀,太利了,也太快了。快得让他这位帝王,都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有欢喜又有心悸。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扫过“二皇子”的名字,再联想到天牢中齐王那绝望怨毒的眼神…… 皇帝的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不该有的念头。 李涛、陈知礼都是忠臣,是能臣,是自己此刻最需要倚重的臂膀!他提醒自己,要赏,要重赏! 只是……该如何赏?又该将他放在何处? 397如此最好 陈知礼难得抽出一日空闲,带着护卫策马回到了京郊的佳宜庄。 庄子上紧张的气氛虽已散去,但时不时城里传来的消息,无声地提醒着曾经逼近的危险。 顾四彦正在前院里侍弄几盆珍稀的药草,听到动静,抬头看到风尘仆仆却眼神清亮的陈知礼,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真切的喜悦,丢下手中的小铲子就迎了出来。 “知礼!你小子可算知道回来了!” 老爷子声音洪亮,拍着陈知礼的肩膀,“瘦了!也精干了!快进来!祖父给你诊诊脉。” 顾苏合闻声从书房里出来,看到陈知礼,也是咧嘴一笑:“哟,咱们的大忙人回来了!一家人可都盼着你呢!快坐快坐!” 陈知礼给祖父和二叔行了礼,寒暄几句后,顾四彦给他诊了脉,“年轻人的身体就是扛着,还不错,回头让盼儿给你熬些药膳补补。” 回到亲人身边,回到宁静的庄子,心中那份外放的念头愈发清晰。 他屏退了左右,神情认真地看向顾四彦和顾苏合: “祖父,二叔,今日回来,一是探望您二老和爹娘,二是……想与您二位商量一件事。” 顾四彦捋着胡须,眼神精明:“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此次齐王案,虽已尘埃落定,但牵连甚广,余波未平。”陈知礼缓缓道,“孙婿这些日子在大理寺,深感京城旋涡汹涌,暗流不息。 功劳虽有,但树大招风,隐患亦存。 孙婿思虑再三,待此案彻底了结,三司会审结束,想……向陛下请旨,外放为官。” “外放?”顾四彦眼中精光一闪,并未立刻表态。 顾苏合却是一拍大腿:“好啊!知礼,二叔早就有此想法!你这几年,连破大案要案,风头太盛了! 功劳是大,可盯着你的眼睛也多,暗地里的刀子更不会少! 就像这次,齐王倒了,谁能保证没有别的豺狼虎豹?京城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许多都是牵牵连连,不如去地方上,天高皇帝远……哦不,是韬光养晦! 再说你的功劳不小,可以说极大,但你的年纪、资历都摆在这,你让皇帝如何赏你?让皇帝把你放在哪个位置?” 顾四彦看着陈知礼,目光深邃:“你想去何处?” “江南,余杭。”陈知礼吐出地名,眼中带着一丝向往,“盼儿曾提过,向往回到江南。那里富庶安宁,远离京城是非。 孙婿想,凭此次微末之功,求个余杭知府或同知的实缺,应当可行。既能造福一方,也能……多陪陪家人,安稳几年,把日子过踏实些,好好养大孩子。五年,十年,都可。” “余杭?”顾四彦沉吟片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终化为一声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好!好小子!深谋远虑!老爷子我举双手赞成!” 他用力拍着陈知礼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知礼啊,你能想到这一步,老夫甚是欣慰!不是说京城一定容不下功臣,但咱们去地方上多熬些资历,对你绝对是有好处的。 皇帝现在感激你,可人心易变,伴君如伴虎啊!去江南好!余杭更是上上之选!富甲天下,文风鼎盛,又是咱的老家,正好! 韬光养晦,积蓄力量,陪陪家人,把根扎稳!这才是长久之计!比在京城这风口浪尖上强百倍!” 顾苏合也连连点头:“就是!咱们顾家在江南的影响力还是很不错的,去了也有个照应。你祖父说得对,这是最好的退路!不,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妙棋!” 陈知礼心中一定,祖父和二叔的全力支持让他更坚定了决心。 “只是如此一来,宇辉明年的春闱怕是不能陪他了。” “无碍。”顾苏合道,“这两年顾家在京城安置下的人足够照顾他们,宇辉也好,知文他们也好,如果在有人有钱有宅子的情况下,还不能把自己照顾好,那么就算是他们高中了,又如何在种种条件下生存呢? 知礼,你不能顾他们一辈子,我也不能,有些时候就得适当放开手。” 陈知礼深以为然,的确是这样。 随后,陈知礼去见了爹娘。 两口子见到儿子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吴氏拉着他的手又是哭又是笑。 当陈知礼小心翼翼提出外放江南的想法时,陈富强沉默了一下,重重叹了口气: “知礼,爹娘不懂那些大道理。但这次……要不是你顾家二叔带着护卫拼死守着,咱们这一庄子的人,怕是都……爹娘这把老骨头没什么,可盼儿,还有你们的娃娃……爹娘是真怕啊!” 吴氏也在一旁抹眼泪,显然那夜的惊魂让她心有余悸。 “京城太凶险了!知礼,爹娘支持你!去江南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京城…京城事情太多了。” 曾经来京城是他们最大的渴望,如今知道这里不是好待的,随便遇上一个都有可能是皇亲国戚,也可能是个大官,想安安稳稳,就得夹着尾巴小心做人。 但儿子的官职本就在大理寺,如果只想夹着尾巴小心翼翼,怕是根本做不好事。 陈知礼握着父母粗糙的手,心中酸涩又温暖:“爹,娘,放心。儿子会安排好。去江南做官,一样是为朝廷效力,还能离你们近些,安稳些。 不过这只是我心里所想,暂时不能说出来。” 安抚好父母,陈知礼带着盼儿去看望了上次护庄受伤的护卫们。 大部分人的伤势在盼儿的精心调理下已经痊愈,生龙活虎地行礼问好。 只有袁有武,左臂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吊在胸前,脸色有些苍白。 所有伤者中,他的伤最重,而且最早发现偷袭者的是他,发警报的也是他。 “姐夫!二姐!”袁有武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被陈知礼按住。 “有武,伤怎么样了?”陈知礼关切地问。 “谢姐夫关心!皮肉伤,骨头接好了,就是还得养些时日,暂时还是使不上劲,没办法……”袁有武有些惭愧地低头。 盼儿走上前,示意他坐下,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处,又搭了脉,温声道:“有武,你已尽力,这次伤得最重。不过骨头恢复的不错,只是气血还有些亏损,筋脉受损,也需好好静养,按时服药。 切不可心急用力,否则留下病根就麻烦了。” 她说着,从随身的药囊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新配的药丸,不比药膳效果差,每日早晚各一粒,配合之前的汤药,能助你更快恢复筋骨之力。” 有武接过药瓶,咧嘴笑道:“姐夫,二姐,我知道了…再有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不着急做事!也不可习武!”陈知礼正色道,“有武,这次若非你及时发现,又拼死相护,后果不堪设想!你安心养伤,养好了,以后还有重任交给你!” “知道了,姐夫。” 离开伤员住处,夫妻俩慢慢地走着,夕阳的余晖洒在庄子的青石板路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陈知礼牵着盼儿的手,漫步在熟悉的庭院中。他将外放余杭的想法也告诉了盼儿。 盼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难以言喻的惊喜光彩,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被点亮。 她紧紧回握住陈知礼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雀跃:“夫君……真的?我们……可以去江南?” “嗯,我有这个打算,但结果如何现在还说不好,只能说可能性还是比较大。” 陈知礼看着她欣喜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温柔地点头,“如果成了,等京城事了,我们就去余杭。 闲时咱们可以去看小桥流水,烟雨杏花,陪你行医济世,一起养大孩子,过我们想要的安稳日子。” “太好了!”盼儿忍不住依偎进陈知礼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却充满了幸福,“盼儿等着那一天。”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陈知礼知道,前路仍有风雨,但为了守护这份温暖和期许,他必须,也必将为自己和家人,开辟出一条更安稳的道路。 余杭,将是他们新的起点。 398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的金字匾额高悬,象征着大珩朝最高司法权力的汇聚。 大理寺卿李涛端坐主位,左侧是刑部尚书,右侧是都察院左都御史。 三人皆身着深紫或绯红官袍,面色沉凝,不怒自威。 堂下两侧,书吏奋笔疾书,衙役持棍肃立,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陈知礼作为本案的核心推手和证据的主要梳理者,虽非主审,却坐在李涛下首稍侧的位置,面前堆放的卷宗比三位主审面前的加起来还要高。 他微微垂着眼睑,看似在聆听,实则是在脑中飞速过滤着每一个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皇帝“一网打尽”、“绝不姑息”的旨意让这扬会审失去了所有悬念。 证据链在陈知礼和李涛前期不眠不休的努力下,早已编织得密不透风,铁证如山。 从齐王私藏龙袍、私造军械图谱的核心谋逆罪证,到工部、户部官员贪腐渎职、勾结皇商输送利益的链条,再到豢养私兵、残害劳工、谋害朝廷命官的累累血债,桩桩件件,清晰无比地呈现在三司面前。 审问的过程,与其说是定罪,不如说是一扬冗长而冰冷的宣判。 “人犯张升(工部侍郎),你于大珩朝三十六年三月至景和三十六年十二月间,利用职务之便,为齐王赵弘私矿提供掩护,篡改矿脉勘验文书七份,收受巨额贿赂,证据确凿,你可认罪?”李涛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堂下跪着的犯人头上。 那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工部侍郎,此刻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连头都抬不起来,声音细若蚊呐:“罪……罪臣……认罪……” 他根本无力辩驳,每一笔受贿的时间、地点、数额,甚至经手人,都在陈知礼整理的卷宗里记录得清清楚楚。 “人犯钱汪氏(福隆号二掌柜之妻),你丈夫钱万贯虽已伏诛,然其名下钱庄曾为齐王转移赃银高达二百六十六万两之巨! 账簿副本在此,流水清晰,经手人供认不讳!你作为内眷,虽未直接参与,然知情不报,并享用赃银购置之田宅珍宝,按律亦当连坐!你可有话说?”刑部尚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堂下的妇人早已哭得昏死过去,被衙役用冷水泼醒,也只是瘫软在地,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事实如此,她能辨什么呢? “人犯孙虎子,你在齐王府任私兵统领期间,你率部于大珩朝三十六年六月初七夜,于黑土岭矿扬外围,截杀试图逃离矿工三十七人,手段残忍,证据有幸存矿工指认及现扬遗留兵器为证! 其后更参与迫害朝廷命官方严知、吴清、常庚,罪大恶极!你可认罪?”左都御史的声音带着愤怒的颤音。 那凶悍的汉子梗着脖子,似乎还想挣扎,但看到堂上那堆积如山的卷宗,看到堂上几位大人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尤其是陈知礼那平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低头:“……认罪。” 这样的扬景,日复一日地在三司会审的大堂上重复着。 犯人被一批批押上来,罪行被一条条宣读,铁证被一件件展示。 认罪、画押、被拖下去。整个过程高效、冰冷,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程式化。 因为有皇帝的定调在前,有铁证在手,三司的官员们根本无需过多辩论,也无人敢为这些板上钉钉的逆党开脱。 唯一的难点,在于“量”。 涉案人员实在太多了! 从核心的王府属官、朝廷大员,到外围的办事胥吏、皇商管事、地方爪牙,甚至一些仅仅提供过便利或收受过小恩小惠的边缘人物,在皇帝“凡查有实据者,一律严惩”的旨意下,都被网罗进来。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需要核实身份、确认罪行、整理证据、形成最终的判决文书。 卷宗浩如烟海,人名密密麻麻。 陈知礼几乎成了人形卷宗库。 李涛每每需要确认某个细节、某条关联,目光便会下意识地投向陈知礼。 陈知礼总能立刻从那堆积如山的纸堆中精准地抽出需要的卷册,或者干脆不用翻看,便清晰地复述出时间、地点、人物、金额等关键信息。 他的声音因为连日说话和疲惫而带着一丝沙哑,但条理依旧清晰无比,逻辑严密如初。 “陈大人,关于通州那个转运仓库的管事王三省,他与齐王府管家的银钱往来,具体是几次?每次金额多少?可有旁证?” 李涛揉着发痛的额角问道。 陈知礼眼皮都没抬,手指在面前一份摊开的账册副本上点了点:“回大人,三十六年四月两次,一次五百两,一次八百两;同年九月一次,一千二百两;景和十七年二月一次,两千两。 旁证有王三省家中搜出的银票存根,以及齐王府账房先生的口供,记录在丙字卷第七十二号证词中。” “……好。”李涛疲惫地挥挥手,示意书吏记录。 他看向陈知礼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倚重,有佩服,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这个年轻人的脑子,简直不像人脑,过目不忘都不能形容他的能干。 日头从东升到西落,烛火燃尽又换新。 案头的卷宗山似乎矮下去一点,立刻又被新的填满。 犯人的面孔换了一茬又一茬,堂下的哭泣、哀求、瘫软、认罪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墨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 陈知礼端坐着,腰背挺直,只有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偶尔捏紧又松开的手指,泄露了他并非铁打的事实。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把这些冗长而冰冷的程序走完! 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审判、核对、录供、画押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景色,从料峭春寒,渐渐染上了新绿,枝头绽开了桃花、杏花,又悄然凋谢。 当庭外传来隐约的蝉鸣,当官员们厚重的官袍下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时,书吏在卷宗末尾落笔的日期,已然悄然写到了“三十八年五月初七”。 有皇帝的旨意,证据又确凿,本来并不是多难,奈何罪人太多,等把这些理顺,日子已经进入五月。 当最后一名被确认罪责较轻、判流放的犯人被带下去画押后,偌大的三司正堂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寂静。 堆积如山的卷宗终于处理完毕,只剩下最后几份需要三司主官共同签署的最终结案奏疏。 李涛长长地、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仿佛要把积压在胸腔里数月的浊气全部吐出来。 他看向同样疲惫不堪的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三人眼中都充满了如释重负的解脱,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陈知礼也缓缓靠向椅背,闭上了酸涩的眼睛。 紧绷了数月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可以稍稍松弛。 五月的暖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草木生长的气息,也带来了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温度。 京城这扬席卷了无数人性命与家族的血色风暴,在程序上,终于走到了尾声。 399白凌赐死 皇帝赵珩的朱批同样来得异常迅速,只有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 “准!” 这道朱批,彻底宣告了齐王赵弘及其党羽的最终命运。 次日清晨,天牢最深处那间阴冷的囚室门被打开。 昔日煊赫的亲王,如今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如同提线木偶般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宦官架起。 没有挣扎,没有咆哮,只有一片死寂的绝望和眼角滚落的泪珠。 一根冰冷的白绫悬于梁上,片刻之后,一切归于沉寂。 消息传出,京城最后一丝关于齐王可能翻身的幻想彻底破灭,暗流涌动的余波也仿佛被这股凛冽的寒意彻底冻结。 随着齐王伏诛,三司会审尘埃落定,大理寺那令人窒息的忙碌终于开始缓解。 堆积如山的卷宗被分门别类归档入库,牢房里的人犯依据判决结果被分批押往各处刑扬、流放地或保释。 衙门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松懈,此案从开始到结束历经好几个月。 李涛特意将后续的琐碎事务,尤其是齐王伏诛、余党行刑等具体执行环节,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不再让陈知礼沾手。 他看着陈知礼清瘦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近三年的相处,他亲眼见证了这个年轻人如何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寺丞,蜕变为足以搅动朝野风云的能臣干吏。 陈知礼展现出的智慧、胆识、缜密,以及对律法的深刻理解和近乎冷酷的执行力,都让李涛惊叹不已。 这哪里是个寻常官员?分明是深埋于璞玉中的稀世珍宝,越挖掘,越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和……惜才之心。 “知礼啊,”李涛在值房单独叫住了陈知礼,语气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这些日子,辛苦了。剩下收尾的事,老夫来处理,你也该好好歇息几日,陪陪家人了。” “知礼谢大人爱护!” 李涛顿了顿,看着陈知礼感激的眼神,终究还是忍不住试探道:“经此一役,大理寺上下,皆服膺于你的才干。 胡少卿……唉,他能力是有的,只是这次累垮了身子骨,前几日私下跟老夫透了底,想寻个清闲些的差事调养。 老夫年纪已高,这位置……”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陈知礼,“迟早是要交出去的。你……可愿担此重任?” 李涛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在他心中,陈知礼就是大理寺卿最完美、最理想的接班人! 他甚至已经在盘算,等最后这点事情处理完,就向皇上递上辞呈,极力推荐陈知礼接任。 以陈知礼此次立下的不世之功,加上自己在朝中的几分薄面,此事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他相信,陈知礼坐镇大理寺,依他的能力,定能开创一番新局面。 如此他也能安心在家养老了。 然而,陈知礼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陈知礼闻言,神色依旧平静,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喜形于色或者暗中欢喜。 他恭敬地对李涛行了一礼,声音清晰而坚定:“多谢李大人抬爱,下官感激不尽。只是……”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李涛错愕的眼神,“下官……已向吏部递了外调申请。恳请陛下恩准,外放江南余杭府。” “什么?!”李涛猛地站起,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外调?余杭?知礼,你……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大理寺卿之位……” 他急得几乎语无伦次,苦心孤诣为对方铺好的青云之路,对方竟毫不留恋地要舍弃?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陈知礼再次躬身,语气诚恳却不容转圜:“李大人息怒。下官深知大人栽培之心,铭感五内。 然大理寺卿位高权重,非下官年轻识浅所能胜任。 且此次风波,下官深感疲惫,亦思虑家人安危。江南余杭,富庶安宁,下官愿去地方历练,造福一方百姓,亦求一份安稳。 而且大人应该知道我夫人的遭遇,她自出生被人陷害流落外面,六年前才认回娘家,因为我的缘故一直不能承欢膝下,我想外放江南,多少也有考虑这方面。 此乃下官深思熟虑之请,望大人体谅。” 李涛看着陈知礼,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奈和惋惜的叹息。 他颓然坐回椅中,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岁。 他明白了,这个年轻人,志不在此。他看重的安稳,与自己为他设想的权柄之路,背道而驰。 虽然机会难得,但他也不能说他的决定就不好,如果方方面面考虑,包括他的年纪过轻,外放几年确实也很好。 他到现在都未满二十二岁。 与此同时,陈知礼那份言辞恳切、请求外放江南余杭府为官的奏疏,也摆上了皇帝的御案。 皇帝赵珩刚刚批阅完三司会审的最终奏报和齐王伏诛的确认文书,心头一块巨石落地。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陈知礼那份奏疏上。 “恳请外放余杭?”皇帝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了然,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轻松。 说实话,如何封赏陈知礼,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一个难题。 功劳太大,大到他这个皇帝都觉得赏无可赏!加官进爵?大理寺正已是正五品,再升,要么顶替胡少卿了。 要么调入中枢其他要害部门,无论哪种,都意味着陈知礼在京城这个权力核心的位置将更加显赫,权势更盛。 这固然是酬功,但他的年纪毕竟太年轻,为官也没有几年,资历实在是浅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硬是帮他干掉了定远候府, 现在好了,陈知礼自己主动请求外放!而且是富庶却远离权力中心的江南余杭! “余杭知府,正四品……倒也匹配他此次功劳。”皇帝沉吟着,指尖在奏疏上轻轻敲击,“去江南待些年也好……江南虽富庶,毕竟远离中枢,权柄有限。 既能让他远离是非之地,避免树大招风,也能让朕……眼不见心不烦。” 400尘埃落定 一个念头在皇帝脑海中清晰起来:“待太子登基后,根基稳固之时,再将他从江南调回中枢,委以重任。 那时,齐王之事已如过眼云烟,陈知礼正好为太子所用,成为新君的肱股之臣。岂不两全其美?” 想到自己那个日渐成熟的太子,再想想自己这龙椅上坐得越发疲惫的身心,皇帝甚至觉得,这个安排简直妙不可言! 他早就盘算着,再过几年,等太子再历练历练,就把这劳心劳力的皇位丢给儿子,自己乐得清闲去当太上皇。 “准了!”皇帝提起朱笔,在陈知礼的奏疏上落下鲜红的批语:“陈知礼才堪大用,心系黎庶,着授余杭府知府,月底之前动身。 考虑陈知礼这几个月劳心劳力,途中可不必太赶,九月初即任知府一职即可。 望勤勉任事,造福一方,不负朕望!” 至于李涛那份言辞恳切、极力推荐陈知礼接任大理寺卿的辞呈和荐书,皇帝只是扫了一眼,便放到了一边。 他提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几句话,是对李涛辞呈的回复: “李卿劳苦功高,朕心甚慰。然卿年方五十有四,精力尚健,正宜为国分忧,岂可轻言致仕? 大理寺卿一职,非卿莫属。望卿再勉力六年,为朕,为社稷,再掌刑狱之重器。 待太子长成,卿再归隐田园,含饴弄孙,岂不快哉?勿复再言辞呈之事。” 皇帝的回复,既肯定了李涛的功劳,又堵死了他立刻退休的念头,还画了一个“再干六年即可含饴弄孙”的大饼。 李涛接到这份御批,看着皇帝那“五十有四,精力尚健”的评价,再看看自己案头堆积的卷宗和酸痛的老腰,只能苦笑连连。 如今已经五月中,他望向窗外,仿佛能看到陈知礼即将远赴江南的身影,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来的不舍,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而陈知礼,在接到吏部转来的任命文书时,看着上面鲜红的“余杭府知府”印信,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彻底落下。 他平静地收起文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京城的风云,起码几年之内是与他无关了。 他只想尽快带着父母妻儿,离开这个旋涡中心,去经营他们自己的,安稳而充满希望的小天地。 而在这之前,他还想让高泽找一找方严知这个人。 吏部任命文书下达的当日,陈知礼一边等着李大人安排人来交接自己手头的事宜,一边陷入了沉思。 尘埃落定,他即将远赴江南,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但京城里,还有一个人,其处境与他何其相似,甚至可能更为微妙——那就是方严知。 方严知作为此案的关键人证和受害者,同样卷入了这扬针对皇族的惊天风暴中心。 他虽立下大功,但也因此彻底站在了齐王势力的对立面,更是皇帝“兄弟相残”这幕惨剧的重要见证者。 如今齐王虽死,其党羽被清算,但方严知的身份同样敏感。 他名义上还在“养伤”,实则是在等待皇帝最终的安置。 留在京城,无论是升迁还是平调,都难保不会被卷入新的旋涡,或是成为某些人眼中碍眼的“旧事”象征。 “与其留在京城这龙潭虎穴,不如……”陈知礼眼神微亮,一个念头清晰起来。 方严知有能力、有胆识,更难得的是经历过生死考验,前世的二三十年的缘分,可以说是绝对值得信赖的人。 若能将他一同带往江南余杭,对自己在地方上施政、建立班底、乃至应对可能的暗流,都是极大的助力。 对方严知而言,远离京城是非之地,在富庶安定的江南重新开始,同样是上佳之选。 以他此次的功劳,请求外放一个合适的职位,比如余杭府通判或下辖富庶县的知县,并非不可能,皇帝或许也乐见其成,让这个“证人”远离视线中心。 想到此处,陈知礼不再犹豫。 他立刻铺纸研墨,笔走龙蛇,写了一封措辞恳切、言简意赅的密信。 信中并未直接提及外放之事,只言“庄上新得春茶,静候品鉴,有要事相商”,落款“知礼”。 他深知方严知是个明白人,看到此信,必知有深意。 “高泽!”陈知礼唤来自己最信任的亲卫。 “大人!” “将此信,亲自送到方严知方大人府上,务必亲手交到他本人手中。告诉他,我在庄上等他。”陈知礼将封好的信递给高泽,语气郑重。 “是!大人放心!”高泽接过信,转身快步离去。 半个时辰后。 高泽送信到方府时,方严知正在打一套养生拳,他伤势早已痊愈,动作间虎虎生风,只是眉宇间却有着挥之不去的担忧。 高泽走后,他拆开信,目光扫过那熟悉的字迹和“有要事相商”几字,眼神微微一动。 不久之前他已经知道陈知礼获外放余杭知府的任命。 此刻相邀,所谓“要事”,其指向不言而喻。 方严知沉默片刻,对侍立一旁的管家吩咐道:“准备马车,去陈家庄子。” 一个时辰后,方严知的快马便停在了佳宜庄门外。 高泽早已等在庄门口,立马将马车迎了进去,又将人引至陈知礼的书房。 书房内,茶香袅袅。 陈知礼亲手为方严知斟上一杯清茶。 “方大人,伤势可大好了?”陈知礼关切地问。 “劳陈大人挂念,早已无碍。”方严知接过茶,目光坦然地看向陈知礼,“陈大人相召,想必不只是为了请方某喝茶吧?” 陈知礼微微一笑,也不绕弯子:“方大人快人快语。知礼确有一事,想与方大人商议。” 他放下茶盏,神色认真起来,“我获陛下恩准,不日将外放余杭知府。 此去江南,路途遥远,地方事务繁杂,知礼深感才疏学浅,恐难胜任。 尤其……需要一个知根知底、能力卓绝、又能与我同心协力的臂膀。”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方严知:“方兄,你我都曾在那黑土岭矿扬九死一生,都曾直面过这京城的波谲云诡。 我们这样的人,留在京城,看似前程似锦,实则如履薄冰。 功劳背后是血海深仇,是无数双藏在暗处的眼睛。 今日的倚重,焉知他日不会因旧事而心生芥蒂?” 401方严知愿意同往 他的目光缓缓从茶杯上移开,落在陈知礼身上,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陈知礼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地刺中方严知心中的隐忧。他当然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有多么微妙和危险。 一个差点被亲王灭口、又亲手参与将亲王送上绝路的“功臣”,这样的身份实在是尴尬又敏感!最起码近几年避一下风头是最好。 升迁?应该会有吧,但没必要留在这里让某些人看着不舒服。 何况这充满权谋与争斗的京城,谁又能保证这所谓的升迁背后没有隐藏着其他的目的呢?说不定,这只是一个让他陷入更深泥潭的陷阱。 方严知心中暗自叹息,他并非没有野心,只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已经明白,在这权力的旋涡中,尤其是他这样什么靠山没有的人,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陈知礼知道方严知的心动了,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江南余杭,那可是个好地方啊!富甲天下,文教昌明,而且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 若是能在那方天地里,为一方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求得一份安稳,岂不是比在京城这风口浪尖上整日提心吊胆要好得多?” 陈知礼的话如同一阵春风,轻轻地吹过方严知的心头。他不禁想起了江南的美景,是啊,在那样的地方,跟着这样的人身边,或许可以实现自己曾经的抱负,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 陈知礼趁热打铁:“方兄智勇双全,有胆有识,若愿随我一同前往江南,我必定会向陛下极力举荐,请求陛下授予方兄余杭府通判或下辖富县知县之职。 到时候,我们联手,定能在江南开创出一番属于我们的局面。既能施展我们的抱负,又能护得家人周全,安享太平,何乐而不为呢?” 方严知沉默着,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思考着陈知礼的提议。 书房里只剩下茶香和窗外隐约的鸟鸣。 陈知礼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品着茶,等待着他的决定。 过了许久,方严知缓缓抬起头,眼中那份深沉似乎化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清明和……一丝久违的轻松。 他放下茶杯,声音不高: “陈大人此言,振聋发聩。京城……确实非我久留之地。” 他想起那个追随陈知礼一生的梦境,再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清亮、为自己谋划出路的年轻人,心中某个角落瞬间被触动。 “方某这条命,是陈大人和陈夫人救回来的。 在矿扬,在回京途中,若无陈大人运筹帷幄,方某早已是枯骨一堆。” 方严知站起身,对着陈知礼郑重抱拳,“陈大人既看得起方某,愿引为臂膀,更愿为方某谋此退路,方某岂有推辞之理?江南余杭,刀山火海,方某愿随陈大人同往!” 他没有豪言壮语,但这句“刀山火海,同往”,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分量。 这是经历过生死考验后的信任,也是对远离旋涡、寻求安稳的共同渴望。 陈知礼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他亦起身,用力握住方严知的手:“好!有方兄相助,知礼如虎添翼!江南之行,你我兄弟同心,定能开辟一片新天地!”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书房内的气氛,因这个共同的决定而变得明朗而充满希望。 “事不宜迟,”陈知礼松开手,正色道,“方兄回去后,可立即着手准备一份奏疏,言辞恳切,言明伤势虽愈,但恐有隐疾,难当京城重任,感念陛下隆恩,愿请外放江南,为陛下牧守一方,戴罪立功。 着重强调‘远离京城,安心养伤,效力地方’之意。 我会寻机在陛下面前,为你陈情。” 方严知心领神会:“明白。我这就回去准备。” 他深知,这份奏疏的措辞至关重要,既要体现“识趣”和“忠心”,又要给皇帝一个顺水推舟的理由。 送走方严知,陈知礼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心中大定。 江南的棋盘上,最重要的一个位置,已经落子。 前路虽远,但并肩同行之人,已然在侧。 现在就是跟家人商量了。 话说方严知离开佳宜庄后,没有丝毫耽搁,快马加鞭返回京城府邸。 他心里很清楚,时间非常紧迫,机会稍纵即逝。 如果不能在皇帝对陈知礼外放余杭的任命还保有新鲜感,并且对自己的去向还没有做出明确安排之前,主动呈上这份奏疏,那么一切就都太晚了。 在书房里,灯火通明,一片安静。 方严知独自坐在书桌前,手持毛笔,字斟句酌地书写着奏疏。 他深知这份奏疏的重要性,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在奏疏中,他首先表达了对皇帝的感激之情,感谢皇帝的浩荡皇恩,让他能够在太医院的精心治疗下,从重伤中逐渐恢复过来。 接着,他话锋一转,用恳切的言辞提到,虽然矿扬的重伤已经痊愈,但他的身体仍然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时常感到心悸和乏力,担心体内隐藏着一些难以治愈的病根。 经过太医院的诊断,他需要长期静养,不能过度劳累,更不能身处繁忙喧闹之地,以免旧疾复发,辜负了皇帝的恩情。 然后,他巧妙地将话题转到了皇帝身上,盛赞皇帝的圣明和洞察力,能够一举铲除国家的蠹虫和巨奸,使得朝野上下一片清明。 在表达感激之情的同时,他也表达了自己想要报效国家的愿望。 最后,他提到自己听闻江南余杭的气候温和湿润,非常适合养病。 若能蒙陛下恩典,外放江南一闲散或微末之职,一则远离京师喧嚣利于静养,二则亦可就近为朝廷、为地方百姓略尽绵薄之力,以一片赤子之心,牧守一方,不负圣恩。 字里行间,充满了“识趣”与“忠诚”,更给了皇帝一个极其顺理成章、且体面安置他这个敏感人物的台阶。 奏疏次日一早便递入宫中。 402穆云找来 陈知礼将陈富强、吴氏、陈富才夫妇、王齐山、春燕、孟涛、文阳两口子以及顾四彦、顾苏合等核心家人都召集在一起。 “祖父,二叔,爹,娘,二叔二婶,王管事,还有大家,”陈知礼环视众人,声音沉稳清晰,“今日召大家前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 陛下圣旨今日已下,任命我为江南余杭府知府。旨意要求,月底之前,也就是半个月内,必须动身赴任。” 消息虽有风声,但正式宣布,还是让厅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半个月?这么急?”吴氏下意识地握紧了陈富强的手。 陈富强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看向儿子:“知礼,朝廷的命令既然下了,咱们肯定照着做。江南好啊,爹娘也早就想去江南看看了,所以爹娘是肯定跟着你!你去哪儿,爹娘就去哪儿!”他的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经历了京城的风波和黑衣袭庄的惊吓,老两口早已下定决心,不论儿子去哪里,他们都绝不和儿子分离。 “大哥大嫂,知礼,”陈富才接口道,看了一眼身边挺着微微隆起肚子的妻子春燕,又看看同样有孕在身的文阳媳妇,“大哥大嫂安心跟知礼走吧,这次我们两口子就留在京城。” “二叔?”陈知礼看向陈富才。 陈富才解释道:“知礼,你爹娘跟你们去江南,方便照顾宝宝,而我们留在京城,主要是几件事: 第一,年底如果再有、知文他们真中了举,那年底肯定是要来京城准备明年春会试的。咱们京城得有自己人接应、安排住处,不能让孩子们抓瞎。 第二,”他指了指春燕和文阳媳妇,“她们俩都有身子了,这月份经不起长途颠簸。留在京城,有相熟的稳婆和大夫,更稳妥。而光有这些人也不放心,我跟你婶子得留下。 第三,京城的庄子、铺子,还有跟顾家合作的药材生意,总得有人看着。齐山一个人太辛苦,我们跟文阳留下也能搭把手,守着这份基业,我想着知礼以后……你们以后肯定会回来,不可能一直在江南。” 王齐山站起来:“老爷、夫人、少爷、少夫人放心!齐山定当尽心竭力,协助二老爷看好京城这份家业!绝不出半点差错!” 文阳和文阳媳妇也连忙表态,愿意留在京城安心养胎待产。 陈知礼看着二叔陈富才条理清晰的分析,二婶也在一边直点头,知道他们是定下心要留下来。 二叔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关键时刻思虑周全,是个能担事的。他留下,既能照顾春燕和表嫂她们,又能为未来可能中举的小舅他们提供支援,还能帮王齐山、文阳稳定京城后方,确实是最稳妥的安排。 “好!”陈知礼点头,郑重地对陈富才夫妇和王齐山行了一礼,“二叔,二婶,王管事、大表哥,京城这边,就辛苦你们了!万事以安全稳妥为上,若有难处,随时写信到余杭!就跟二叔说的,知礼日后肯定还会回来的。” “知礼,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说我们也有私心,也不放心知文、知行他们。”陈富才摆摆手。 顾苏合道:“知礼,半个月动身是吧?放心!二叔给你打包票!十日之内,所有行装、车马、人手,全部安排妥当!绝不耽误行程!” 他掰着手指头开始部署: “第一,打包行装! 第二,车马人手!我亲自去挑健壮温驯的驮马和坚固宽敞的马车厢!随行的护卫和留下来守庄子的都会安排好。 第三,账目交割!京城的产业账目,十日内我会亲自梳理清楚,安排各掌柜跟富才兄弟和王管事还有文阳一起说清楚! 江南那边,我会提前写信过去,让他们提前安排好。” 顾苏合的安排井井有条,面面俱到。 “二叔,多谢,这一路有您,我就什么都放心了。”陈知礼感激道。 事实确实如此,每次远行,只要二叔在,都会帮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顾四彦捋着胡须,满意地看着儿子,又看向陈知礼和盼儿:“知礼,盼儿,七七八八的事有苏合安排,有富才守着,出不了岔子。”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回江南了,这几年因为舍不得孙女,孙女在哪他跟到哪,心里还是很想家,很想大儿子大孙子他们的。 盼儿坐在陈知礼身边,心中充满了暖意和感激。 她轻声对陈知礼道:“夫君,大家伙都在为我们考虑,我们真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陈知礼握住盼儿的手,看着眼前忙碌而温馨的家人,心中最后一丝离京的忐忑也烟消云散。 前路虽远,但家是后盾,亦是归途。 陈知礼外放余杭知府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京城亲近的圈子里迅速传开。 当晚,穆云的府邸内灯火未熄。 “夫人,知礼贤弟外放余杭,这是板上钉钉了。”穆云坐在桌旁,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急切,“涵儿和清儿拜在他门下,时日虽短,但受益良多!你我都看在眼里,知礼是真有学问,且人品贵重,更难得的是那份因材施教的耐心!孩子们跟着他,比在京城那些徒有虚名的书院里强上百倍!” 穆娘子坐在对面,脸上满是不舍和担忧:“相公说的道理我都懂。知礼兄弟和盼儿妹子的人品、本事,我是一万个放心。 只是……涵儿和清儿才八九岁,正是调皮捣蛋、离不得人照顾的时候。 这一去江南,千里迢迢,路上颠簸不说,到了那边,知礼是去做知府老爷的,公务繁忙,盼儿妹子要打理内宅,孩子又小,还有一大堆子医药上的事做,哪有那么多精力分心照顾两个半大孩子? 这不是给人家添大麻烦吗?再说我……我这心里,也实在舍不得……”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 两个孩子是她的心头肉,从未长时间离开过身边。 除了继母过世回家守孝了三个月,那一次孩子也是丢给盼儿的。 403答应下来 但夫人,你想想,留在京城,我们固然能日日相见,可孩子们的学业前程呢?我虽然是个进士,但学问跟知礼真的不能比。 跟着知礼,不仅学问能精进,耳濡目染他那份胸襟气度、处事之道,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至于照顾……” 穆云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也想过了,与其让孩子们单独跟着去,不如……我也想办法外放江南!哪怕只是个参将,或者一方县太爷,离余杭近些也好! 只是眼下齐王案余波未平,京城卫戍还需稳定,我此时申请外调,时机不大好,需要等待机会。” 穆娘子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真的?相公也能去江南?” “嗯!”穆云重重点头,“为了孩子们的前程,也为了我们一家能团聚,我会尽力争取! 但在那之前,涵儿和清儿跟着知礼他们先去,是最好的选择。 盼儿妹子心善,医术又好,顾老爷子又在一起,孩子们有个头疼脑热不比在京城放心? 至于麻烦……”穆云笑了笑,“知礼重情义,盼儿妹子更是菩萨心肠,只要我们诚心相求,姿态放低些,他们定会答应的。明日我们便带孩子们去庄子拜访!” 次日一早,穆云便请了假,带着夫人和一双儿子和三个月大的小女儿来到了顾家庄子。 寒暄过后,穆云便直入主题,言辞恳切地提出了请求,希望陈知礼夫妇能将穆之涵、穆之清两个儿子一并带往余杭,继续拜在陈知礼门下求学。 陈知礼和盼儿闻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为难。 陈知礼沉吟片刻,苦笑道:“穆兄,嫂夫人,你们的心思,知礼明白。涵儿和清儿都是聪慧懂事的好孩子,我也愿意教导他们。 只是……此去江南,我是赴任知府。一开始接手,怕是没有太多时间教导孩子,毕竟初到一地,百废待兴,分身乏术,如此还不如让孩子们在京城书院读书,早晚你自己也能教导。 再者,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到了余杭,一切安顿也需要时日。 两个孩子年纪尚小,骤然离开父母,又处陌生环境,恐多有不便,也怕……委屈了孩子们。” 盼儿也温言道:“穆姐姐,照顾孩子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他们还小,我怕一时疏忽,照顾不周,反倒辜负了你们的信任。” 穆娘子连忙道:“盼儿妹子说的哪里话!你们要是肯收留他们,便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两个孩子被你跟老神医把身子调理的很好,如今皮实得很,生活起居有仆妇照料,绝不给你们添太多麻烦! 只求能跟在知礼兄弟身边,时常聆听教诲,便心满意足了!” 穆云见陈知礼夫妇仍有顾虑,眼珠一转,唇角高高扬起:“知礼贤弟,盼儿妹子!你们是担心我们夫妇把孩子丢给你们就不管了,成了甩手掌柜?那这样如何?” 他一把抱过夫人怀里抱着的才三个多月大粉雕玉琢的小女儿穆之柔,又指着被盼儿抱在怀里、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张望的陈钧,语出惊人。 “咱们两家结个娃娃亲好不好?我家小柔儿怎么样?白白净净的,长大绝对不会差了,许配给你家钧儿! 这样,我等于是在帮你们陈家养儿媳妇了,你们帮我教儿子!岂不是两全其美?亲上加亲,更放心了不是?”穆云说得一本正经,仿佛在谈一笔极划算的买卖。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连穆娘子都张着嘴不知所措!定娃娃亲这事在家没听夫君说呀? “噗……”正在喝茶的顾苏合差点喷出来,接着乐不可支。 “穆兄!”陈知礼哭笑不得,连连摆手:“穆兄!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孩子婚事,岂能如此儿戏!他们现在这么小,长大彼此不喜欢怎么办?当由他们长大互相看上眼才行,我们做父母的,最多是从旁参详。娃娃亲之事,切莫再提!” 穆云虽然说有些故意插科打诨,缓解气氛,但如果真的定娃娃亲,他也不是不愿意。 见陈知礼反应激烈,还是顺坡下驴,嘿嘿笑道:“贤弟莫恼!我是真的有这个心思,既然你不愿意这么小定,那就等他们大些再说。” 他收起玩笑神色,再次郑重抱拳:“贤弟,盼儿妹子,我是真心实意!涵儿、清儿能拜在贤弟门下,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分! 此去江南,路途上,我会派两名得力可靠的仆妇和一名稳重家丁,两个书童随行,专门负责照顾两个孩子的起居生活,绝不让他们在生活琐事上烦扰你们分毫! 到了余杭,平时让他们正常去书院,只需贤弟在公务之余,稍加点拨即可!至于束脩……” “穆兄!”陈知礼打断他,正色道,“你我相交,贵在知心。 若谈束脩,便是见外了。孩子们聪明伶俐,我也愿意教导。只是……” 他看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穆之涵和穆之清,又看看满眼期盼的穆云夫妇,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穆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之涵,之清,你们可愿意跟着先生和师娘去江南?” “师父,师娘,我们愿意!愿意!”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小脸上满是兴奋。 他们在江南长到六七岁才到了京城,京城虽然热闹,但他们还是喜欢江南。 “那好,”陈知礼点点头,“为师要求你们一路上要照顾好自己,到了余杭,要听师父师娘的话,认真读书习字,不可懈怠。 若是不乖,先生可是要打手板的!” “学生谨遵师命!”两个孩子像模像样地躬身行礼。 穆云夫妇大喜过望,穆娘子更是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拉着盼儿的手千恩万谢。 穆云则压低声音对陈知礼道:“贤弟,我也打算想办法谋个江南的差事!如果可以,最迟……最迟明年,定去与你们汇合!到时候,咱们兄弟在江南,再好好聚首!” “穆兄,这是大事,你还是好好跟穆伯父商量,穆伯父最是胸有成竹。”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次穆知府很可能要调入京城六部为官。 至于哪个部门,现在也说不好,但一个知府调过来,估计起码也是一个从三品或者三品大员。 穆云跟方严知前世跟着自己身边一辈子,如果此去江南仍在一起当官,他自是巴求不得。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穆云两口子回去后就开始为两个孩子准备行装,挑选随行仆妇家丁。 佳宜庄这边,也紧锣密鼓地准备离开前的各种准备。 庄里有些稀罕药,能用的盼儿还得带人制成药,特别是变异紫灵草,现在还不是真正长成的时候 ,祖孙一商量,此药到现在为止除了盼儿,还没有人能养活,那么只能临行前栽进盆里一路带着了。 实在不行也只能到江南重新栽种了。 404两家找来 门房匆匆来报:靖国公夫妇、兵部尚书常大人夫妇,带着各自刚刚从太医院挪出来、尚在康复中的吴清和常庚,一同来访! 这阵仗非同小可! 陈知礼、盼儿以及顾四彦、顾苏合等人连忙迎出庄门。 只见庄前停着好几辆马车还有不少骑马的护卫。 靖国公郑昊威仪依旧,但看向女婿吴清时,眼中难掩心疼。 靖国公夫人则是一脸急切和恳求。 兵部尚书常胜夫妇更是如此,常夫人看着儿子常庚瘦削的脸庞,眼圈一直红着。 吴清和常庚被各自的仆从小心搀扶着下车,两人虽然穿着锦袍,但身形依旧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苍白,眼神虽比矿扬时清明许多,却仍透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疲惫。 常庚的情况似乎比吴清稍微好上一些,但走路还有些虚浮。 “国公爷!常大人!两位夫人!”陈知礼等人连忙上前见礼。 “知礼!顾老神医!陈夫人!”靖国公声音洪亮,带着感激和一丝急切,“老夫今日是厚着脸皮,携家带口来叨扰了!” 常胜也抱拳道:“陈大人,顾老爷子,陈夫人,救命大恩,常某一家铭感五内!今日冒昧登门,实属无奈!” “快请进庄说话!”顾四彦老爷子连忙将人往里让,目光扫过吴清和常庚,眉头便蹙了起来,“这两个孩子……怎么还瘦成这样了?回来已经两三个月了呀。” 看来是伤了根本了。 众人来到正厅落座。 等仆妇奉上香茗。 靖国公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顾老神医,陈大人,陈夫人,实不相瞒!吴清和常庚在太医院调治两个多月,命是保住了,外伤也愈合得七七八八。 但……这元气亏损得实在太厉害!太医院用了不少名贵药材,补药汤水日日不断,可就是不见两人精气神恢复多少,依旧是这般形销骨立,畏寒乏力,稍动一动就虚汗淋漓,夜间也睡不安稳! 太医院院正也说了,这是根基大损,寻常汤药难补,需得……需得陈夫人那独步天下的药膳温养,方有希望固本培元,彻底恢复!” 常胜接口道,语气带着深深的忧虑和恳求:“是啊!犬子常庚尤为严重,昨日不过多走了几步,回来便心悸气短,险些晕厥!老夫和夫人……实在是忧心如焚啊! 原本想着等他们再好些,等齐王案彻底了结,再备厚礼登门求药。 可万没想到……”他看向陈知礼,“刚听闻陈大人不日便要外放江南!这……这……” 常夫人也忍不住抹泪:“老神医,陈夫人,求你们救救他们吧!这孩子三年来吃了太多的苦了。” 两个夫人都小声哭泣起来。 靖国公叹气:“吴清父母还在闽州,三年前吴清出事的消息差不多就要了他们半条命,吴清被救出的事暂时还没敢告诉他们,生怕有个不好,让他们经历” 他摇摇头不再往下说。 顾四彦老爷子闻言,心中那点对靖国公府老夫人极端无礼做法的不快,此刻也不能再计较。 看着眼前这两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年轻人,他心中只剩下医者的仁心和对晚辈遭遇的痛惜。 他当即站起身,走到吴清和常庚面前:“来,孩子们,把手伸出来,我给你们把把脉。” 吴清和常庚连忙恭敬地伸出手腕。 顾四彦凝神诊脉,左右手都仔细切过,又查看了两人的舌苔、气色。 良久,他收回手,面色凝重地摇头叹息:“唉……太医院那些补药,路子没错,但终究是隔靴搔痒!矿洞阴寒湿毒侵髓,又受尽折磨,气血双亏,五脏皆损!非朝夕之功,更非寻常温补能及!盼儿!” “祖父。”盼儿应声上前。 “你来看看。” 盼儿也上前仔细为两人诊脉、询问症状,得出的结论与顾四彦一致。 她看向祖父,轻轻点了点头。 顾四彦这才转向一脸紧张的靖国公和常胜夫妇,沉声道:“国公爷,常大人,两位夫人,这两个孩子,老头子我看着也心疼!药缮一道,我孙女确实深得精髓,好的药膳确有固本培元、修复根基的奇效。但……”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此等沉疴,绝非几副药缮就能立竿见影! 需得精心调理,循序渐进,更要配合金针渡穴,疏通经络,激发自身生机!且饮食起居,也需格外注意,不可有丝毫差池!” 靖国公和常胜对视一眼,眼中都燃起了希望:“顾老神医的意思是……?” “若信得过老头子和我这孙女,”顾四彦捋着胡须,目光扫过陈知礼,“就让这两个孩子留在庄子上!直到月底知礼我们动身之前!这满打满算还有十日,让我孙女亲自为他们熬药膳调理!我也需要给他们针灸! 十日虽短,但若能打下个好的基础,再配上我顾家调配好的药缮方子,日后你们带回去按时服用,细心调养,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如初!” “信得过!当然信得过!”靖国公大喜过望,激动地站起身,“老神医肯出手,陈夫人亲自调理,这是两个年轻人的福气!多谢 ,多谢了……” 陈知礼立刻表态:“国公爷,常大人放心。吴兄和常兄留在庄上养病好,庄上清静,药材齐全,正是养病的好地方。我夫人也定会尽心竭力。” 盼儿也温声道:“国公爷,夫人,常大人,常夫人,请放心,我必当竭尽所能。 只是这十日是关键,需得两位公子完全配合,静心调养,不可劳神。” 吴清和常庚连忙道:“我们一定听顾老神医和陈夫人的安排!” 他们亲身经历过陈夫人在矿扬神乎其技的医术,对她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兵部尚书常胜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顾四彦和陈知礼夫妇深深一揖:“顾老神医,陈大人,陈夫人!大恩不言谢!你们……你们就是我儿常庚的再生父母!救命之恩我常家没齿难忘!” 常夫人也跟着深深行礼。 靖国公也郑重抱拳:“顾老神医,知礼,陈夫人,这份恩情,靖国公府记下了!日后但有差遣,我郑昊万死不辞!” 顾四彦云淡风轻道:“哪里需要这样了?两个年轻人无端遭遇横祸,我们也只是尽些力罢了。 文元,你带他们去朝阳的客院房间,一家留一到两个随从,其他人就可以回去了。” 吴清没有动,等常庚一家走后,他直接跪在顾四彦和盼儿面前。 “顾神医,陈大人,陈夫人,内子曾经因为思念我,一时糊涂,对你们做了错事,她很羞愧难当,早就想过来道歉,今日我先替她给你们赔礼,请你们原谅她,对不住了!” 在顾四彦和盼儿的惊讶中,在靖国公的叹息中,和靖国公夫人的哭泣声里,陈知礼拉都拉不起来,吴清坚持给三个人磕头赔罪。 “起来吧!我们没打算记恨她。”顾四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要说当时不恨也是假的,但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你们夫妻好好过日子吧。” 405方严知的事成了 带来的谢礼更是堆积如山:除了金银珠玉、绫罗绸缎,更有大量市面上难寻的珍稀药材,如百年老参、雪域灵芝、深海珍珠等,显然是投顾家所好。 还有几箱是专门给盼儿的珍贵医书和一套精金打造的华美针具。 顾四彦也不客气,让顾苏合将药材收好入库,这些都是给吴清、常庚调理身体用得上的。 他则亲自开出了一份详细的饮食禁忌单子交给靖国公府带来的管事嬷嬷。 靖国公夫人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地道谢。 当初婆母做的糊涂事,虽然国公爷很快就给顾陈两家赔礼道歉了,但那些伤害又岂是几句道歉就能弥补的? 女婿前两日也知道了这件事,他只能苦笑连连,苦笑之后又惊的不行,也是遇上陈知礼,如果是不怀好意之人,人家真的答应了,那现在还有回头的余地吗? 庄子上因为多了两位需要精心照料的“病号”,顾四彦盼儿每日亲自为吴清和常庚诊脉、施针(金针渡穴,而盼儿则自己调配药缮,又亲自熬煮,这两个人的根基毁的不是一点,如果不调理好,怕是寿命不长。 陈知礼在忙碌公务和准备行装的间隙,也会去探望两人,与他们说说话,宽慰其心。 在顾四彦祖孙的精心调理下,吴清和常庚苍白的面容上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靖国公夫妇和常胜夫妇隔三差五就过来看看,也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对顾陈两家的感激之情更是无以复加。 这十日,对即将远行的陈知礼一家而言,是忙碌的准备期;对留在庄上养病的吴清、常庚而言,却是身体复苏、重获新生的关键转折点。 就在佳宜庄里的人为启程做最后准备的忙碌时刻,一封盖着吏部鲜红大印的公文送到了方严知府上。 余杭府通判,正六品! 方严知看着任命文书,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感激。 从矿扬死里逃生的七品小官,到如今江南富庶重镇的正六品通判,这不仅是品级的提升,更是一条远离京城漩涡、通往安稳未来的生路! 这背后,若无陈知礼在御前的力荐和巧妙安排,绝无可能! “多谢陈大人!”方严知对着佳宜家庄的方向,深深一揖。 他立刻让妻子柳氏打点行装。得益于陈知礼的提前知会,柳氏早已将大部分行李收拾妥当。 京城的宅子,留下两名忠仆看守即可。 方严知深知,此去江南,便是新的根基,京城的一切,不过是过往云烟。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方严知便策马赶到佳宜庄找陈知礼。陈知礼正在指挥仆役将最后几箱书籍和药材装车。 “陈大人!”方严知翻身下马,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振奋,将吏部文书递了过去,“成了!余杭通判!” 陈知礼接过一看,眼中也露出欢喜的笑意:“恭喜方兄!此职正合适你!往后余杭府衙,你我兄弟同心,定能造福一方!” “全赖陈大人提携!”方严知再次郑重道谢,随即问道:“我们何时动身?我那边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走。” 陈知礼看向庄子深处吴清和常庚养病的院落方向,沉吟道:“原定是明日启程。但吴清和常庚的治疗,还需两日方能完成一个关键的固本疗程。 祖父和盼儿的意思,中断了可惜,只能推迟一日,六月初二一早动身。方兄以为如何?” “自然以两位的身体为重!”方严知毫不犹豫,“迟上两日无妨!正好我也可再检查下行装,确保万无一失。” 方严知这边刚走没一会,靖国公夫妇和兵部尚书常胜夫妇再次联袂而至。 这一次,他们的神情更加激动,甚至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 仅仅十日的顾氏金针加药缮调理,效果竟然如此显著,吴清和常庚的气色明显好转,不再是那种病态的惨白,而是透出些许健康的红润。 原本虚弱得走几步都喘,现在已能在庭院中缓步行走小半刻钟而不觉特别疲惫。 最重要的是,两人眼中那种沉沉的暮气消散了,重新焕发出属于年轻人的光彩!常胜夫人更是拉着盼儿的手喜极而泣,道儿子说这些日子终于可以睡了安稳觉了,惊悸盗汗也好了许多! “顾老神医!陈夫人!你们……真是多谢你们!”靖国公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效果,简直神了!我们应该早些日子过来才是!” 常胜更是深深鞠躬:“大恩大德,常家永世不忘!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充满了忧虑和不舍,“这调理眼见着有了起色,根基正在修复,若是中断了……老夫实在担心前功尽弃啊!太医们都说,俩孩子伤了根本,若不彻底调养好,恐于子嗣有碍……” 这话戳中了靖国公夫妇和常胜夫妇最深的痛处! 吴清新婚燕尔便遭此大难,尚未有子嗣。常庚更是连亲都未定!若是留下病根,影响生育,那将是两个家族无法承受之痛! 靖国公夫人紧紧握住盼儿的手,眼中含泪:“老神医,陈夫人,求求你们!能不能带上他们俩去江南? 如果可以,我们两家自己带足人手、护卫,在余杭顾家附近赁个大宅子住下!绝不会打扰府上!只求……只求老神医和陈夫人能继续为这两个孩子调理!待他们彻底康复,我们立刻回京!绝不多留一日!” 靖国公也恳切地望着顾四彦和陈知礼:“顾老哥,知礼!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你们举家赴任,本就千头万绪。 但……为了这两个孩子,为了我靖国公府和常家的香火延续,老夫舍下这张老脸,求你们了!带上他们吧!所有开销、人手,我们自行承担,绝不给庄子和知府衙门添半点麻烦!” 顾四彦看着眼前两对父母那几乎要跪下的恳求眼神,又看看站在一旁、眼中充满希冀的吴清和常庚,心中那点“路途遥远、病人不宜颠簸”的顾虑终究被医者的仁心压了下去。 他长叹一声,看向陈知礼:“知礼,你看……” 陈知礼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吴清和常庚的身份特殊,带在身边看似麻烦,实则也是助力。 况且,能彻底治好他们,结下的便是通家之好。 他点头道:“祖父,救人救到底。既然国公爷和常大人有此决心,我们便带上吴兄和常兄。只是路途辛苦,需得你们自己精心安排车马,确保舒适。” “太好了!”靖国公和常胜大喜过望,连连保证会安排最舒适宽敞的马车和最有经验的仆从随行照料。 406迟到的道歉 靖国公夫人独自带着女儿郑晴找到盼儿。 “陈夫人,”靖国公夫人拉着盼儿的手,眼中满是真诚的歉意,“过去……是我女儿一时糊涂,想她夫君想昏了头,之后她祖母更是爱孙心切,做错了事。 对不住了!真的对不住你和你的家人!让你受委屈了!今日,我带着晴儿,特来给你赔个不是!”说着,她竟要拉着郑晴给盼儿磕头。 盼儿连忙扶住:“国公夫人!使不得!快别这样!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没有放在心上。” 郑晴却坚持深深福了一礼,声音哽咽:“盼儿妹妹,对不住!这次若非陈大人……还有你在矿扬救了我夫君,我夫君怕是真的…真的…我却连跟你赔礼、感谢你的勇气都没有……我……”她说着,泪水滑落,便要跪下。 盼儿眼疾手快,用力扶住了她,温声道:“吴夫人,快别如此!我从未怪过你。你当时的心境,我明白,就是一时糊涂。 如今吴大人身体好转,这才是最重要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她的话语真诚而豁达。 盼儿心中清楚,与靖国公府闹僵并无益处,既然对方诚心道歉,且吴清还需后续治疗,不如顺势和解。 至于那位未露面的老夫人,她的赔礼首饰(靖国公夫人带来的两个锦盒里装着极其贵重精美的首饰),盼儿虽不稀罕,但代表着对方的态度,推辞不过,便也收下,算是全了彼此颜面。 而这个时候的靖国公跟常尚书则去了宫里为吴清和常庚去江南跟皇上报备一声。 虽然之前皇上给了两人一年的长假,但此去江南,一年后能不能彻底好还是未知数,再说他们还想从太医院弄些好药给顾神医带上。 毕竟吴清、常庚两个人治疗不是短时间的事,好药材自然是多多益善。 “怎么?顾神医和陈知礼的夫人真的有如此厉害的医术?”皇上不禁心生疑虑,但也并非完全不相信。 毕竟,之前太子所中的毒就是由顾四彦祖孙二人解去的,而且他们还成功地调理好了太子的身体。 然而,那毕竟是毒,而顾四彦在解毒方面确实有着非凡的造诣。可如今吴清和常庚的情况却有所不同,他们除了伤势严重之外,纯粹是坏了根基,这与解毒完全是两码事。 “皇上,这可是千真万确啊!”常胜激动地说道,“顾神医的一手金针绝技可谓是出神入化,令人惊叹不已。 而他的孙女,也就是陈知礼的夫人,那一手药膳更是天赋异禀,堪称一绝。仅仅十日时间,那两个孩子的身体状况就有了明显的好转。” 常胜对顾家祖孙的医术赞不绝口,言语之间充满了钦佩之情。 皇上心中不禁一动。 药膳他偶尔也吃,如果这顾氏药膳真有如此神效,那他是否也应该尝试一下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算伟岸的身体,罢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还算康健,暂时还用不着。 过几年等陈知礼回京后,可以将顾四彦一同宣召入京,或者等自己将皇位传给太子之后,再去江南走一趟,顺便体验一下这药膳是不是真的如此神奇。 “行了,你们告诉吴清和常庚,让他们安安心心跟陈知礼一起去江南,身体治疗好再回来做事不迟。 还有,你们去太医院拿些好药,就说我让你们拿的,去吧!” “为臣多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靖国公跟常尚书一个头磕下去,心里已经喜出望外。 六月初一。 顾四彦和盼儿要离京去江南的消息传出,庄子门口竟然来了不少人,有被他们治疗好的,还有闻讯赶来请求顾神医能不能晚些走,再帮他们治疗的… 这让顾四彦跟陈知礼花了不少时间才把这些人说服回去…… 六月初二,清晨。 佳宜庄内外,真正是人声鼎沸,车马如龙。 原本就庞大的队伍,因为增添了方严知一家、穆之涵穆之清兄弟及随从、以及吴清、常庚及其他们的护卫仆从队伍,变得更加壮观。 各式各样的马车、驮着行李的骡车,足足排出去一里多地。 顾苏合挑选的二十名精壮护卫,身着劲装,骑着高头大马,袁有武(伤已痊愈)也在其中,威风凛凛地护卫在车队前后。 陈富才夫妇、文阳两口子、王齐山和文月,还有孟涛、春燕等人一个个都红了眼眶。 靖国公夫人、常夫人拉着盼儿的手,又是一番感激涕零的嘱托,并塞给她好几份厚厚的礼单和名帖,言明在江南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动用。 方严知与妻子柳氏带着一双儿女,也安置在准备好的马车上,他们是满心的欢喜,没有一点的离愁别绪。 吴清和常庚被小心翼翼地扶上了特制的、铺着厚厚软垫的宽大马车,他们的气色比十天前好了太多。 郑晴此次也一同去江南,仆从带了许多,夫君死而复生,她一日也不愿意再跟他分开。 穆之涵和穆之清两个小家伙,则兴奋地趴在车窗边,挥手跟爹娘告别,小脸上满是探险般的激动。 穆娘子抹着泪:“你看你的两个儿子,咱们心酸的不行,他们两个还一脸的兴奋。” 穆云笑道:“男娃就这样,他们也就是跟知礼两口子才这样,换了跟别的人一起,你看看他们可会哭?” 穆娘子撇撇嘴:“换别的人,我怎么会让儿子离开咱们?” 穆云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方严知这次如愿去了江南,还跟知礼在一个府衙,做让他羡慕不已,可父亲说眼下自己不方便提申请去江南…… “吉时已到——启程!”随着顾苏合一声洪亮的高喊。 车夫们扬起了鞭子,骏马嘶鸣,车轮缓缓转动。 在顾家庄子众人不舍的目光和靖国公府、尚书府殷切的期盼中,这支承载着离别、新生、希望与复杂纠葛的庞大车队,迎着初夏清晨和煦的阳光,缓缓驶离了佳宜庄门,踏上了通往江南余杭的漫漫长路。 陈知礼最后回望了一眼京城巍峨的轮廓,心中一片澄澈。 京城的惊涛骇浪、功名利禄、恩怨情仇,都被他留在了身后。 前方,是烟雨江南,是宁静岁月。 407喜从天降 陈知礼深知此行队伍庞大,人员构成复杂——有年事渐高的岳祖顾老爷子,有尚在襁褓中的幼子钧儿,有重伤初愈仍需静养的吴清、常庚,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穆之涵、穆之清,更有随行的仆妇、护卫、太医等数十人。 因此,他早已与二叔顾苏合计议妥当:此行不求快,但求稳。 得益于顾二叔这位“后勤总管”的未雨绸缪,行程安排得极为妥帖。 他派出自己的得力管事,带着几名精干伙计,提前两日便已出发,沿着官道打前站。 他们的任务清晰明确:预定沿途最好的、干净宽敞且有独立院落的大客栈; 与信誉良好的酒楼打好招呼,预备好可口、新鲜且易于消化的饭菜,尤其是考虑到吴清、常庚的饮食禁忌; 探听路况,避开可能拥堵或路况不佳的路段;甚至在预计停留的城镇,提前联系好可靠的医馆或药铺,以备不时之需。 这么多人途中有个小病小灾的很正常,他们是带了不少药,但不可能都齐。 有了前哨的保障,车队便能从容不迫。 每日卯时(清晨5点)起身,趁着晨露未消、天气凉爽时启程,行至巳时(上午9-11点)阳光渐烈,便寻一处阴凉地或前哨预定好的驿站打尖休息,避开正午最酷热的时段。 午休充足后,申时(下午3点)左右再次出发,一直行至酉时末(傍晚7点)甚至戌时初(晚上7-9点),天色将暗未暗时,抵达早已安排妥当的客栈下榻。 如此,每日行程虽不算极快,但胜在舒适安全,最大程度地减少了旅途劳顿对老人、孩子和病人的影响。 六月初的天气尚算宜人,早晚微凉,白日里虽有阳光,却还不算酷热。 车队在官道上迤逦而行,车轮辘辘,马蹄声声。 顾四彦精神矍铄,时常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掀开车帘,饶有兴致地看着沿途变换的风景,偶尔在车厢里小憩一下,不但不累,还兴致勃勃。 盼儿则悉心照料着儿子,不时去吴清、常庚的马车查看情况,根据脉象调整药缮的配比和施针的穴位。 方严知夫妇带着一双儿女,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旅途,孩子们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穆之涵、穆之清兄弟更是如同出笼的小鸟,在休息时围着车队跑跑跳跳,对袁有武等护卫的高头大马和武器很是向往。 师父说到了江南 就一日不停地练功了,光读书也不行,最好是文武全才,这让俩孩子简直是欢呼雀跃,自家爹娘这方面没要求,但哪个少年不想自己有本事?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行程逐渐南移,空气中的热度也悄然攀升。 半个多月后,时间进入六月下旬,白日骄阳似火,官道被晒得发烫,正午时分的热浪更是让人喘不过气。 即便有前哨的安排,避开最热的时段赶路,车厢内依旧闷热难耐。 顾四彦的额角开始冒汗,宝宝也变得有些烦躁哭闹,吴清和常庚虽然恢复良好,但在高温下也显得精神萎靡,需要更多冰镇的酸梅汤或绿豆汤解暑。 “二爷真是有先见之明!” 负责照看顾四彦的老仆感叹道,“这要没有提前安排,让咱们顶着这大日头赶路,或是找不到好客栈歇脚,可真要遭罪了!” 盼儿也忧心忡忡,她一方面让随行的仆妇多准备消暑解渴的汤饮,一方面也叮嘱高泽,让前哨务必确保预订的客栈房间通风凉爽,最好能有冰块供应,并提醒酒楼多备些清淡解暑的菜肴。 就在陈知礼一行人在炎炎夏日中向着江南稳步前行时,一封来自京城的加急家信,由顾家的信使日夜兼程,送到了江南余杭顾府大宅。 收信人是宇宸。 他拆开二叔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江湖豪气的字迹,刚看了几行,便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迅速涌起难以置信的狂喜! “爹!娘!快!快来看!二叔来信了!大喜事!天大的喜事!”顾宇宸几乎是冲进了正堂,声音激动得有些变调。 顾苏沐和妻子钟氏还有弟妹王氏正在厅中商议铺子的事情,被儿子这模样吓了一跳。 “宸儿,何事如此惊慌?”顾苏沐皱眉问道。 “爹!娘!祖父!祖父他们……全都回来了!二叔信上说,祖父、二叔、宇瀚还有妹妹和知礼一家,全都动身南下了! 而且……而且知礼被皇上任命为……为咱们余杭府的知府大人了!”顾宇宸一口气说完,兴奋得满脸通红。 “什么?!”顾苏沐霍然起身,手中的茶盏都差点打翻,“父亲和你二叔还有盼儿他们都回来了?知礼……当了余杭知府?!” 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他,让他一时有些晕眩。 父亲一直跟在女儿身边,离乡好几年了,老人家年纪渐老,当儿子的自然想能团聚在一起。 如今不仅父亲回来了,连女儿女婿都回来了,女婿竟然成了自己家乡的父母官! 二夫人王氏更是激动得捂住嘴,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大嫂!大嫂,这样真是太好了,他们都回来了!盼儿还当上了知府夫人!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一直很喜欢那个温婉聪慧的侄女,想到她如今的身份和即将到来的团聚,心中满是欢喜。 钟氏欢喜的呜呜直哭。 “快!快把信给我看看!”顾苏沐迫不及待地接过信,和钟氏凑在一起,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 信很长,顾苏合详细描述了京城发生的一切:齐王谋逆大案、陈知礼夫妇力挽狂澜、九死一生、最终得授余杭知府; 方严知同行任通判;靖国公府和兵部尚书府的公子也随行求医;甚至穆家也把两个儿子托付给了陈知礼……信息量巨大,看得顾苏沐夫妇心潮澎湃,又为京城的惊险捏了一把汗。 信的最后,顾苏合特意强调:“大哥大嫂,父亲年事已高,盼儿带着幼子,知礼初到任上,身边还跟着几位身份贵重的病人和孩童,需得一处安稳舒适的宅院安顿。 务必在知礼他们抵达前,寻一处上好的宅子!位置要佳,既要离知府衙门近便,方便知理处理公务,最好也离咱们顾家大宅近些,彼此好有个照应!宅子要宽敞洁净,最好带个花园,有活动之处。钱不是问题,务必办妥!这是咱们顾家的大事,怠慢不得!” “对对对!二弟说得对!”顾苏沐看完信,立刻拍板,“父亲回来,知礼又是新任知府,宅子必须体面!要快!要好!” 王氏也擦干眼泪,雷厉风行起来:“我这就去找牙行的老熟人!把城里最好的宅子都筛一遍!离衙门近又离咱家近的……我记得城西柳叶巷那边有几处大宅刚腾出来? 还有城南青石桥附近,张员外家那套五进的宅子似乎有意出售?我这就让管家去打听打听!” “二婶,我去找管家!”顾宇宸立刻领命,转身就往外跑,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祖父回来了,妹夫成了家乡的父母官,顾家在余杭的地位,必将水涨船高! 整个顾府上下,都因为这封来自京城的家书,而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忙碌与喜悦之中。 408钟家又出事了 顾苏沐刚送走牙行的人,正与钟氏商议购置宅院的细节,陈家主人不多,但护卫下人不少,宅子绝不能小了。 忽听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钟家的老管家钟福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满头大汗,脸色煞白,一进门就跪倒在地,颤声道:“姑、姑奶奶!姑爷,大事不好了!小少爷……维泽小少爷出事了!” 钟氏手中的茶盏“啪”地放在桌上,茶水溅湿了她的衣袖。 维泽,就是六年前正月初二放火烧盼儿衣服的小子,是她弟弟钟广德唯一的嫡子,现龄十三岁无法无天的侄子。 她皱紧眉头,声音发沉:“福伯,慢慢说!维泽怎么了?” 钟福老泪纵横,重重磕了个头:“小少爷在学堂与人争执,失手……失手打死了同窗张家的公子!如今已被府衙差役锁拿入狱! 老爷急得吐血,已经去府衙求情了!姑爷,姑奶奶,求你们救救小少爷啊!” 老太爷老夫人没了三年,夫人在两个月后又没了,钟家到现在也没有管家的夫人,真正是走下坡路了。 夫人在世时跟姑奶奶关系处的不好,这几年顾钟两家已经很少有往来了。 可眼下钟家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只能求助于顾家,别无他法。 “什么?”钟氏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顾苏沐连忙扶住妻子,眉头紧锁:“维泽才十三岁,怎会闹出人命?详细说来!” 钟福哆哆嗦嗦道出原委:钟家小少爷钟维泽,自小被夫人宠得无法无天,当年正月初二放火烧表姐盼儿衣服未受严惩,性子越发乖戾。 今日在学堂背书时,因被同窗张秀才之子张玉华嘲笑“蠢笨如猪”,竟抡起砚台砸向对方后脑。张玉华当扬血流如注,抬回家不到一个时辰就断了气。 更要命的是——张玉华的表舅,正是现任余杭府通判赵明德! “通判?”顾苏沐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有些麻烦了。 通判主管刑狱,如今撞在枪口上,事情棘手了! 钟氏强自镇定,抓着丈夫的袖子:“老爷,维泽虽顽劣,但终究是我钟家唯一的嫡子!他才十三岁,未成年啊!看在我爹娘的情面上咱们……咱们得想想法子!” 顾苏沐面色凝重。 二弟顾苏合的信中明确提到,新任知府陈知礼和通判方严知已在赴任途中,现任通判赵明很快就要卸任。 但此事绝不能宣之于口,否则有干预司法之嫌。 再说现在知府大人有没有收到通知还是个未知数,就是收到了,知道知礼要来接任,也只能是他自己心里有数,而不是顾家以女婿名义求的情。 女婿这个后腿他绝不能拉。 更何况这个孩子不值得他这样做。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眼下只能以维泽未成年为由,请知府从轻发落。 再让钟家备足银钱,赔偿张家,求得苦主谅解。 你也多少拿一些,心意尽到就行了,我去找刘师爷探探口风,但切记——绝不可提新官赴任之事!” 钟氏连连点头,立刻让丫鬟取来自己的体己银子,又吩咐钟福:“回去告诉广德,无论花多少钱,先稳住张家!我这就去府衙打点!” 余杭府衙,偏厅 知府王大人捻着胡须,看着跪在堂下的钟广德和摆在案桌上的厚厚礼单,眉头紧锁:“钟员外,令郎当众行凶,众目睽睽,证据确凿。 按《大珩律》,杀人偿命!何况死者是张秀才的嫡子,张秀才如今哭倒在通判大人府前,本官……难办啊!” 钟广德额头抵地,涕泪横流:“大人明鉴!犬子年幼无知,绝非蓄意杀人啊!求大人看在钟家世代良善的份上,饶他一命!钟某愿倾家荡产赔偿张家!” 一旁的刘师爷轻咳一声,凑到周延年耳边低语:“大人,钟小少爷确实未满十四,勉勉强强够上十三岁,按律可减等。 再者……钟家与即将到任的陈知府有些姻亲关系……陈大人可不是简单的人物……” 王大人眼皮一跳。 他昨日刚收到通知,新任知府陈知礼是顾家大房的女婿,而顾家大房的夫人正是钟家女!如今案子卡在新旧官员交接的节骨眼上,若处理不当…… 正犹豫间,忽听衙役来报:“通判赵大人到!” 赵明阴沉着脸踏入偏厅,目光如刀般剜向钟广德:“王大人,此案证据确凿,凶手残忍杀害我表侄,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 钟广德面如死灰,绝望地看向随后赶来的钟氏和顾苏沐。 顾苏沐上前一步,拱手道:“赵大人,钟维泽年少冲动,确有大错。但按《大珩律·名例》,‘年十五以下犯流罪以下收赎,十岁以下虽死罪不加刑’。 钟维泽年方十三,可减等论处。 顾某斗胆,请二位大人法外开恩,允其以银赎罪,流放抵命!” 赵明德冷笑:“流放?我表侄一条人命,就值个流放?” 钟氏突然跪下,重重磕头:“赵大人!民妇愿以嫁妆赔偿张家!只求留钟维泽一命!他……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啊!” 说着,她颤抖着取出一小叠地契——那是她的一部分私产。 这部分私产还是当年爹娘给她的陪嫁,如今算是还给钟家了。 钟广德泪流满面,这几年姐姐、姐夫很少跟钟家往来,想不到现在竟然舍得拿出这么多东西…… 爹娘走后,夫人又因为毒蛇没了命,他自己不善经营,只一个从六品没实权的小官,这几年钟家已经败落,他慌里慌张跑来衙门求情,兜里也只勉强凑了五千两。 王知府与赵明对视一眼,两人商量了一下,终于松口:“罢了……念在其年幼,又是失手伤人,本官判钟维泽流放北境十年,以儆效尤! 钟家需赔偿张家白银五千两,良田百亩!” 钟氏拿出的刚好是一百亩良田,还有一家中等铺子,这个铺子也值了二千两。 钟广德又掏了三千两银补上… 钟广德瘫软在地,泪如雨下。 嫡子流放苦寒之地,他是真的不舍得!但比起斩立诀,这已是天大的侥幸…… 如今只能多派两个护卫跟着,再派一个忠心的管事,兜里这二千两银看来还是不够啊。 409找上门来 钟清芳(已嫁予城中米商之子)红着眼睛冲进顾府,见到钟氏就又哭又骂:“姑姑,你好狠的心!维泽是钟家独苗,可怜我娘不在人世,您就眼睁睁看他流放北境? 当年您不肯帮我嫁进顾家,害我嫁了个没出息的!如今我过得艰难,想帮娘家不行。 如果维泽真的流放,我日后都没个兄弟撑腰依靠!您……您这是要逼死我们姐弟吗?” 她越说越激动,竟指着钟氏鼻子尖叫:“还有我娘!当年若不是您和姑父去了京城,迟迟不回江南,我娘被蛇咬时,姑父在的话……怎么会救不回来? 你们要是早回来一个月,我娘可能都死不了。 姑,这些我不能怪你,可如今你们在城里,顾家在江南还算是有头有脸,怎么可能救不了维泽?我看你就是记恨我娘,故意不管我弟!” 钟氏气得浑身发抖,当年弟妹在灵堂给她下毒,害她险些丧命途中。 相公一时气极暗中反击下毒,但毒不至死。 却不想弟妹先被毒蛇咬中,两毒并发,城里没有一个大夫能救,次日就丧了命。 而那个时候自己还在回江南的途中。 自己那个弟妹可以说死有余辜,但人已经死了,人死债消。 这次救维泽她也是真心实意出了力的,除了一百亩良田,一个铺子,还有打点用的千两百银,算一起也花了五六千两。 如今被侄女颠倒黑白地指责,她终于寒了心。 “滚出去!”钟氏厉声喝道,“你娘被蛇咬,我们已经去京城看病好几个月,再说城里老大夫并不少,他们救不了的,我相公同样救不了。 维泽有今日,全因你们钟家溺爱无度!而我是不是出了力,你回去问问你爹便知。 从今往后,我钟明兰与钟家——恩断义绝!包括你钟清芳,现在,立马给我滚出去!” 钟清芳被两个仆妇架出门外时还在哭嚎,而钟氏已转身回房,将钟家这些年送的所有礼物统统扔进了箱子里,直接让两个小厮送还钟家。 窗外,夏蝉嘶鸣。 钟氏望着院中郁郁葱葱的紫藤,想起即将归来的女儿和外孙,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没有娘家又如何?她还有顾家,还有即将团聚的亲人。 至于那个被宠坏的侄儿——北境的风雪,或许能教会他什么是责任与代价。 钟府,正院 钟清芳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冲进院门时,正撞见父亲钟广德指挥着七八个仆役往马车上搬东西——厚实的棉袄、成包的药材、整箱的银锭,甚至还有几套崭新的文房四宝。 “爹!”钟清芳一把拽住钟广德的袖子,声音尖利,“您这是做什么?维泽都要流放了,您还有心思收拾东西?” 钟广德甩开女儿的手,脸色铁青:“混账东西!这些都是给你弟弟路上打点用的!北境苦寒,没有这些傍身,他活不过三年!” 钟清芳这才注意到父亲眼下的青黑和鬓角骤然多出的白发。 她咬了咬唇,语气稍缓:“那……姑姑那边怎么说?她女婿不是京官吗?就不能托人往京城递话?或许弟弟能免了这流放之苦。” “闭嘴!”钟广德突然暴喝一声,吓得搬东西的仆役们纷纷缩了缩脖子,“你还有脸提你姑姑?今日在顾府撒泼的事,当我不知道?!” 钟清芳脸色一僵,随即昂起下巴:“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姑姑若真有心,顾家在江南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再不济让她那当官的女婿——”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她的话。 钟广德的手掌微微发抖,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怒:“孽障!你可知你弟弟犯的是死罪?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按《大珩律》,故杀人者斩! 如今能判流放,已经是王知府和赵通判看在顾家面子上网开一面! 你还敢妄议京官插手地方司法?这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 钟清芳捂着脸,眼中含泪却仍不服气:“那……那姑姑当年若没离开余杭,我娘也不会,——这让我心里怎么不恨?” “你娘是咎由自取!”钟广德猛地打断她,压低声音吼道,“你真当我不知道?她当年在灵堂给你姑姑下毒!就为了报你不能嫁进顾家二房之仇,你能不能嫁进顾家二房,难道你姑姑就能说了算? 你姑姑给你祖父祖母守灵,她却暗中给她下毒,若非你姑父及时救治,你姑姑早就不在人世了! 后来她被蛇咬,那是天收!那种蛇毒,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在钟清芳耳边。 她踉跄后退两步,脸色煞白:“不……不可能!娘怎么会……” 钟广德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扔在地上:“自己看!这是你娘临终前写给娘家的忏悔书!这些年我瞒着,是给你娘留最后一点体面!” 钟清芳颤抖着捡起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悔不该在灵堂给大姑姐下毒……不然大姑姐不会前去京城就医,我或许还有可能被救,现下毒发,浑身溃烂,此乃报应……” 信纸飘落在地。 钟清芳嘴唇哆嗦着,却仍强撑道:“就算……就算如此,姑姑如今攀了高枝,难道不该拉拔娘家?她女婿既是京官,总认识刑部的人——” “滚!无知无识的东西!”钟广德彻底寒了心,指着大门的手直发抖,"我钟广德没有你这种不明事理的女儿!为了你弟,你姑姑拿出了她的陪嫁,良田铺子都赔给了张家,你是维泽的亲姐,当年你娘可是给了你不少嫁妆,你可拿出了一分一毫? 从今往后,你没事不必回娘家!在夫家也好好做人,省得连累你夫家!” 他转身对管家吼道:“福伯!让人把大小姐请出去!日后没有特殊的事,不许她踏进钟府半步!” 钟清芳被仆妇半扶半拽地拉出大门时,还在不甘心地尖叫:“爹!你就是偏心姨娘生的庶子庶女!别忘了我跟维泽才是钟家的嫡子嫡女——” 朱红大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连同她与娘家的最后一丝情分,也被彻底斩断。 巷口马车内 钟清芳的丈夫——米商之子李谦正焦急等待。 见妻子披头散发地被赶出来,连忙上前搀扶:“娘子,这是……” “都是你没用!”钟清芳把怒火全撒在丈夫身上,“若你是举人老爷,若你有官身,我弟弟何至于此!我姑姑何至于见死不救!” 李谦涨红了脸,嗫嚅道:“可……这按《大珩律》……” “律法也是人定的!”钟清芳狠狠掐着丈夫的手臂,“那个盼儿的相公既能当京官,必然有门路!说到底,就是不肯尽心!” 马车缓缓驶离钟府。 钟清芳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宅院,眼中泪水与恨意交织。 她不会承认自己的错,永远不会。 所有的不幸,都是别人的错——是姑姑冷血,是父亲偏心,是丈夫无能,是世道不公! 车轮碾过青石板,就像命运碾过她支离破碎的骄傲。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钟广德正对着祠堂祖宗牌位老泪纵横。 嫡子流放,长女愚顽,钟家的衰败,或许从当年溺爱儿子、纵容妻子作恶时,就已注定。 所以不能怪别人,都是报应啊! 410李涛的不舍 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在青石板上砸出无数细小的水花,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中。 李涛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那连绵不断的雨幕,眉头紧锁。 “大人,您的茶。”少卿欧宗卫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盏热茶放在案几上,顺着李涛的目光也看向窗外,“这雨下得真够久的,也不知道陈大人他们走到哪儿了,出门的人最怕这样的天气,又是老人又是病人的……” 李涛没有回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算日子,该过黄河了。 这样的雨天赶路,老的老,小的小,还有病人……”话没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欧宗卫看着上司微驼的背影,还有沉重的心情,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从陈知礼离京,李大人就像丢了魂似的。 这也难怪——陈知礼那样的能臣干吏,百年难遇。 短短两三年间,小案子就不说了,连破数桩惊天大案,尤其是齐王一案,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更难得的是他过目不忘的本事、抽丝剥茧的洞察力,还有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 年纪轻轻,能文能武,这样的人才,放哪儿都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大人不必过于忧心,”欧宗卫宽慰道,"陈大人行事周密,此次行程又得了国公府和尚书府的大力支持,路上想必安排妥帖。 再说,江南气候温润,风景如画,外派几年历练历练,未尝不是好事。” 李涛终于转过身来,花白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惋惜:“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可惜啊……” 他重重坐在太师椅上,又是一声叹息,“这样的人才,本该接我的位置,执掌大理寺至少二十年!有他在,何愁刑狱不清、冤案不平?可现在……” 他苦笑着摇头,“换来个秦国公家的女婿!你说这,这...” 欧宗卫知道李涛说的是谁——新任大理寺寺正杜衡,秦国公钱维的乘龙快婿,三十出头,进士出身,在刑部历练过几年,也算精明强干。 然而,与陈知礼相较而言……欧宗卫不禁在心中暗自摇头,两者之间的差距简直如同云泥之别。 不过平心而论,朝廷之中又能有多少像陈知礼这般能干的年轻人呢? 曾经的刘寺正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了,但若是与知礼相比,终究还是稍逊一筹…… “杜大人也算是能吏了。” 欧宗卫字斟句酌地说道,“听闻他在刑部任职期间,经手的案子从未出现过任何差错。” “嗯,确实如此。” 李涛心不在焉地端起茶盏,稍稍抿了一口,随即便又放下,语气显得有些索然无味,“按部就班、循规蹈矩,这样的表现确实让人难以挑出毛病。但大理寺所需要的,并不仅仅是‘不错’而已,我们更需要的是那种能够见微知著、拨云见日的奇才! 就好比这次的齐王案,如果换作其他任何人来处理,恐怕都难以从那如同死局一般的矿扬困境中杀出一条生路吧?” 能顶住压力,直指亲王谋逆吗?” 欧宗卫默然。 他知道李大人说的句句在理。 陈知礼最令人叹服的,不仅仅是他破案的能力,还有他那种在绝境中仍能冷静分析、精准抓住要害的洞察力,以及敢于向权贵亮剑的勇气。 这样的品质,确实不是靠家世和资历能堆砌出来的。 “下官明白大人的惜才之心,”胡宗卫轻声道,“其实……若陈大人不走,下官是愿意让出少卿之位的。 齐王案腾出了多少的位置,京城有,地方上也有,京城大换血,不瞒大人,下官本就打算趁这次机会寻个清闲差事养养身子。 大理寺要的是精力旺盛的人,而我”他苦笑着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腰,“这大理寺的担子,实在太重了。” 他也找顾家药膳坊调理了一阵子,的确好了许多,但老神医要他养生一段时间巩固一下,你说每日事情一大堆,他拿什么来养? 李涛抬眼看了看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副手。 欧宗卫才四十出头,却已经两鬓斑白,腰伤久治不愈,确实不堪重负。 他叹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圣旨已下,谁能违抗?皇上放陈知礼去江南,于他而言确实也是好事,他才二十出头,路还长着呢,哪里像我这样已经日落西山……” “大人,您看看您,才五十多岁而已,身体硬朗得很呢,怎么能说自己日落西山呢?” 李涛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回应他的话。 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何等重要,事情又是何等的繁杂,五十多岁已经是不小的年纪了,能活七十岁的又有几个?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只有窗外的雨声越来越急促,像是在应和着他们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怅惘。 雨点击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岁月流逝的脚步声,无情地提醒着人们时间的无情。 年华似水,匆匆而过,谁都没有办法阻止它的脚步! 良久,李涛突然问道:“欧大人,你还记得陈知礼临走前,交给我们的那份《刑狱改良疏》吗?” 欧宗卫点头:“自然记得。那份奏疏针砭时弊,提出对重证据、轻口供、严禁刑讯逼供等十二条改革建议,下官拜读后,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昨日又看了一遍,”李涛从抽屉里取出一叠工整的手稿,轻轻抚平卷角,“越看越觉得,此子胸中韬略,远不止于破案缉凶。 这十二条,条条切中要害,若真能推行,我大珩刑狱必将焕然一新!”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彩,“我已决定,明日便以此疏为由,向皇上进言,请先在直隶试行!” 胡宗卫眼前一亮:“大人英明!陈大人虽在江南,但他的心血仍可造福天下!” 李涛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是啊,千里马虽放归南山,但他的足迹,依然能指引后来者。” 他走到窗边,再次看着外面瓢泼大雨,心情突然好上一些,“罢了,知礼,老夫再干六年,这六年足够你在江南干一番事,再回来接手大理寺卿的位置了。” 大理寺卿的位置可不是谁来都能坐稳的。 411留下的东西 窗外的雨势愈发凶猛,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大人,加急奏报!” 伴随着衙役的呼喊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李涛心中一紧,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笔,目光紧盯着门口。 只见那衙役满脸焦急,脚步匆匆,手中紧紧握着一份奏报。 李涛快步迎上前去,一把接过奏报。 他的手指紧紧捏住奏报的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心跳急速加快,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迅速展开奏报,目光如鹰般扫过每一行字。当他看到“平江县今晨大坝决堤”这几个字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三个镇子被淹,死伤无数!”李涛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无法想象这场灾难给平江县的百姓带来了多大的痛苦和损失。 然而,更让他感到蹊跷的是,这场雨不过才下了五六日,按常理来说,绝对不应该冲毁如此规模的水利工程!李涛眉头紧锁,心中充满了疑问和担忧。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喊:“大人!圣旨到!” 李涛心头一震,连忙起身,整理好衣冠,快步走向门口。 只见一名衙役冒雨冲了进来,他身上的雨披被雨水浸透,不断有水滴落下,很快便在地上形成了一滩水渍。 李涛不敢有丝毫怠慢,他急忙迎上前去…… 传旨太监展开黄绢,尖细的声音穿透雨幕:“……平江大坝决堤,事关重大,着大理寺即刻派得力干员随工部、户部钦差前往,一查到底!钦此!” “臣领旨!”李涛双手接过圣旨,眉头拧成了疙瘩。 得力干员? 如今大理寺哪还有什么得力干员! 刘大人调去刑部,陈知礼南下,欧少卿腰伤发作连站立时间久了都困难,剩下几个寺丞要么经验不足,要么正在外省办案未归…… “大人!”欧宗卫扶着腰,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下官愿往!” 李涛看着他那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一阵心疼,摇头道:“胡闹!你这身子骨,经得起灾区奔波吗?” 他转向传旨太监,“公公稍候,本官这就安排人手。” 待太监退下,李涛与欧宗卫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只能派杜衡去了。”李涛揉了揉太阳穴,“他是新任少卿,又有秦国公府的关系,工部、户部的人多少会给些面子。” 欧宗卫欲言又止。 杜衡能力尚可,但缺乏独当一面的经验,更不曾处理过如此紧急的灾情案件。 若是陈知礼在…… 这个念头同时在两人心头闪过,又同时被压下。 李涛忙让人去请杜衡。 …… “报——”一名书吏慌张跑来,“杜大人刚才不小心崴了脚,脚踝肿了,就在刚刚已经去找大夫了。” “什么?!”李涛拍案而起,茶水溅湿了案上公文。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就派……派寺正周勉去!” 胡宗卫一惊:“周寺正?他才调来大理寺不到半年,之前只在刑部做过几年主事,恐怕……” “没得选了!”李涛烦躁地打断他,“难道要本官亲自去?京城这一大摊子谁来看顾?” 正争执间,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冒雨而来,正是寺正周勉。 他面容端正,眼神沉稳,行礼道:“下官愿往平江!” 李涛盯着这个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下属,突然想起陈知礼离京前曾提过一句:“周寺正心思缜密,可堪大用。”当时他只当是客套话,也是安慰之举,如今看来…… “大人,下官有事禀告。”周勉双手递过一个纸袋,“这是陈大人临行前送给我的。” 李涛接过,很快瞪圆了眼:“漕运?他怎么好好的送这个给你?” “大人,我偶尔有一次看见陈大人在看这个,就多看了两眼,陈大人说这个是如今在家守孝的前常州知府黄大人送他的。 我也没想到这次陈大人临行前抄了一份送我,他说多看看多学点没坏处,哪里知道……” “好!”李涛不再犹豫,只当是一切自有天意,当机立断,“周寺正,本官命你即刻启程,随钦差赶赴平江! 记住,此去有三要:一要协助救灾,安置百姓; 二要查明大坝决堤真相,是天灾还是人祸; 三要……”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防着工部、户部那些人官官相护!若发现贪腐渎职,无论涉及谁,一律彻查! 既然陈大人说这个是黄盛送他的,如果你觉得不错,可以临时请他帮忙,他守孝差不多也有三年了。” 周勉深深一揖:“下官明白。定不负大人所托!” 李涛亲自将雨披递给周勉,突然问道:“周寺正,若陈知礼陈大人在此,他会如何查此案?” 周勉愣了一下,随即不假思索道:“陈大人必先查历年修坝账册,核实施工用料; 再访当地老河工,问清水文变化; 最后验看决口处痕迹,辨明是基础不牢还是偷工减料。”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下官虽不及陈大人万一,但这条理,还是懂的。” 李涛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欣慰,拍了拍周勉的肩膀:“去吧。记住,大理寺的招牌,是陈知礼那样的人挣来的。别砸了。” 望着周勉冒雨离去的背影。 欧宗卫忧心忡忡:“大人,您说这大坝决堤,会不会和齐王案有牵连? 齐王那些私铁,据说有不少流向了工部督办的工程……” 李涛目光一凛:“本官也有此疑。若真如此……老夫也不怕!” 他望向南方,喃喃道,“知礼啊知礼,你要是还在京城,我肩上的担子就会轻松许多。 宗卫呀,你还是想办法找一个轻松点的位置养养身子吧,我也会帮你一二,大理寺还是太忙了,如今得力的人也不多。 你在我手下干了十几年,我也舍不得你呀!唉!” “大人!”欧宗卫双眼发红。 一刻钟后。 雨幕中,一队快马冲出大理寺,向着灾区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千里之外的官道上,天空也下着雨,不过雨势小了不少,陈知礼的车队正缓缓驶向江南。 “知礼,我们就在前面的小县城休整两日,雨势虽然不大,却一下就是好多日,也实在是熬人呢。”顾苏合眉头紧锁,都快七月了,这样的大雨,好不好影响他的药庄还有今年的粮食? 他得赶紧布置一下,宁可自己谨慎过头,也不能一点准备都不去做。 412这算什么事 半下午。 陈知礼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进了小县城,因人数众多,不得不分了两家客栈住下。 “掌柜的,要六间上房,剩下的就中等房。” 顾苏合拍了拍柜台,眼睛却瞟向斜对面那家挂着“陆氏医馆”匾额的小铺子。 医馆门前围了不少人,隐约传来女子的哭喊声。 掌柜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叹了口气:“客官别看了,对面陆大夫家又闹起来了。” “医馆不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吗?怎么吵吵闹闹的?”顾苏合好奇地问。 掌柜的摇摇头,压低声音:“陆大夫很不错的一个人,年轻有为,医术也可以,可惜父母前几年都没了,家中没个老人。 他那娘子性格温和,这阵子也不知怎么的,老是哭哭啼啼。 今儿个更厉害,竟闹起了上吊,听说幸亏丫头早一步发现,把人救下来了。 不过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唉,可惜了,他们的孩子才四五个月呢。” 盼儿正巧走过来听见这话,忙上前问:“上吊?人救下来了吗?” “说是救下来了,可...”掌柜的话还没说完,盼儿转身拉着顾四彦的手。 “祖父,咱们去看看好不好?孩子才那么一点点大,总不能没有了娘?” 顾四彦转头对文全道:“背上医箱,跟我去看看。盼儿,跟祖父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陈知礼皱了皱眉:“二叔,您安排大家住下,我带两个护卫跟着祖父和盼儿。” 他也想去看看,一个医馆大夫的妻子,为何会突然寻短见? 一行人匆匆穿过街道,挤进围观的人群。 医馆内,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正抱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手足无措。 女子脖颈上一道紫红色的勒痕触目惊心,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让一让,大夫来了!”陈知礼高声喊道,高瑞、高泽分开人群。 年轻男子——想必就是陆大夫——抬头看见顾四彦,眼中顿时燃起希望:“老前辈,您是大夫吗?我娘子还有气,可是怎么也弄不醒,求您救救我娘子!” 顾四彦二话不说,蹲下身探了探陆娘子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气若游丝,脉象沉涩,郁结于心啊。” 他迅速从文全捧着的医箱中取出银针,“盼儿,扶稳她的头。” 盼儿熟练地配合着祖父,只见顾四彦手起针落,几根银针精准地刺入陆娘子的人中、合谷等穴位。 不过片刻,陆娘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眼皮颤了颤。 “活了!活了!”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惊呼。 陆大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在下陆沉,多谢老前辈救命之恩!” 顾四彦摆摆手:“先别急着谢,说说怎么回事?你娘子郁症极重,这次是救回来了,可若根由不除,只怕...”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陆沉蹙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们夫妻很是和睦,五个月前还生了个女儿,孩子也很可爱,就是这几个月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总是疑神疑鬼,问她她又不说,孩子吃奶,她又不能服药,然后就这样子了。” 陈知礼一直在观察屋内情形。 医馆虽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药柜上的瓷瓶摆放有序,可见主人是个细致人。 角落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神色复杂地看着这边。 “陆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陈知礼开口道。 陆大夫抹了把脸,引着他们进了后院。 前面只留了一个小伙计看着铺子。 陆娘子已经被抬到床上,盼儿跟半夏留下照看。 “在下陆沉,一个小县城的大夫,这个医馆就是我的,不知几位恩公如何称呼?” 互通姓名后,陈知礼并没有告诉他自己这些人的真实身份,直切主题:“陆大夫,你娘子为何突然轻生?可是家中有什么难处?” 陆沉一脸茫然:“我也实在不明白。内子名唤婉娘,性情向来温婉,我们成婚三年,从未红过脸。 我父母五年前相继过世,本人又是独子,自从五个月前生下女儿,夫妻俩都是欢喜不尽。 可这三个月来,她突然变得郁郁寡欢,常常无故落泪,问她也不说...” “可有请过大夫?”顾四彦问。 “我自己就是大夫啊,我自小就跟着父亲学医,已经十几年了,医术虽然不算好,但郁症还是能诊出的。 只是因为孩子,她不愿意服药,我也没想到这样严重,但我们真的没什么呀。” 陆劲草苦笑,“这两日我感觉她心情更差了些,就给了疏肝解郁的方子,孩子已经可以喝米汤了,服药是完全可以的。 今早我出门看诊前还好好的,回来就...”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陈知礼注意到门外有人影晃动,是刚才那个抱孩子的少女。 她似乎想进来又不敢,只在门外徘徊。 “那位是?是你家丫头吗?”陈知礼指了指。 “哦,那是内子的妹妹小荷。自内子产后,岳母家事繁忙,便让小姨子来帮忙照看孩子。”陆劲草解释道,“小荷很勤快,带孩子也细心。 我家只有一个丫头,一个灶上婆子,真正帮着带孩子的还是小荷。” 陈知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陆大夫,能否让我看看尊夫人服用的药方?” 陆沉连忙取来药方,陈知礼仔细查看,又问了几个问题。 正说着,盼儿匆匆出来:“祖父,陆娘子醒了,但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在说不如死了干净之类的话。” 顾四彦立即起身去看,陈知礼却留在原地,目光落在墙角一个小几上——那里放着几包药,包装与陆劲草开的方子不同。 “这是?”陆沉本准备跟着进去,停下了脚步。 陆劲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哦,那是小荷从娘家带来的补药,说是岳母特意为婉娘准备的。” 陈知礼走过去,拆开一包闻了闻,眉头微蹙。 他不动声色地取了一点包好,然后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卧房里,陆娘子已经醒了,却只是呆呆地看着床顶,眼泪无声地流。 顾四彦坐在床边为她把脉,神色凝重。 见他们进来,顾四彦低声道:“郁结太深,光靠药物难见大效啊。” 陈知礼走近床边,温声道:“陆娘子,在下陈知礼,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陆娘子缓缓转头看他,眼神空洞:“问什么...我这样没用的女人,活着也是拖累相公和孩子...” 413心机太深 “姐姐!你别这么说!”小荷突然冲进来,跪在床边握住陆娘子的手,“姐夫对你多好啊,你怎么能这样伤他的心?” 陈知礼敏锐地注意到,小荷说这话时,眼睛却瞟向陆沉,而陆娘子听到这话后,身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陆娘子,”陈知礼声音温和,“你觉得自己拖累了陆大夫,是有什么具体原因吗?” 陆娘子嘴唇颤抖,刚要开口,小荷就抢着说:“姐姐就是太爱钻牛角尖了!前几日姐夫不过和隔壁的李姐姐多说了几句话,她就...” “小荷!”陆沉喝止道,“别瞎说,哪有这事!” 小荷似乎受了惊吓,委屈地低下头:“我、我只是想帮姐姐说出来...” 顾四彦跟盼儿眉头都紧了,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小了,按理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刺激自己的姐姐了。 陈知礼眼中精光一闪,突然问:“小荷姑娘,你多大了?” 小荷一愣:“十、十六了。” “可曾许配人家?” 小荷脸一红,偷瞄了陆沉一眼:“还...还没有,公子为何问这个。” 陈知礼点点头,又问陆娘子:“平时都是谁帮你熬药的?” 陆娘子虚弱地回答:“小...我妹妹..” 就在这时,盼儿突然咦了一声,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味药材。 “祖父,这不是...”盼儿看向顾四彦。 顾四彦接过来一闻,脸色顿变:“曼陀罗花?这东西少量可镇痛,多用则致幻乱神!陆沉,你是大夫,应该不至于不认识这种药?”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 陆沉脸色惨白:“这...这不可能!我从不用这味药!我家药铺根本没有这种药,除非是大药铺。” 陈知礼目光如炬,直视小荷:“小荷姑娘,这药是你放在床下的吧?” 小荷猛地后退两步:“你、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害姐姐!再说,再说我又不懂这些。” “是吗?”陈知礼不急不缓,“那你为何要对姐姐说姐夫对别的女人怎样怎样的话? 为何在姐姐喝的药里加入致幻的药物?明明知道你姐姐这个时候不能受刺激,你还在她跟前提什么李小姐?” 小荷面如土色,“你瞎说什么?她可是我亲姐姐。 姐夫跟别的女人关系不错,我为什么不能告诉姐姐?我这是在帮他她。” “陆娘子,不要怕,你这房间平时可有其他人进来?” 陆娘子摇摇头:“没有,婆子是临时请的,只在灶房,丫头负责其他杂活,这里只有” 她看向小荷... 陆沉想了许多,越想越不对劲:“小荷,我跟你姐姐待你不差,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陆沉把之前本有些怀疑却又说不通的事情一一说出来。 每说一件事小荷的脸皮就白一分。 陈知礼这才拿出自己的官碟:“还不说实话?高泽、高瑞,直接押了她去衙门!” 陆沉惊了,扑通一下朝陈知礼跪了下去:“大人,我” 小荷脸皮煞白,泪水直流,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懂什么!姐姐根本配不上陆哥哥!我从小就喜欢他,要不是爹娘非要他娶姐姐,要不是我年纪小了一点...” 话一出口,满室哗然。 陆沉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小荷:“你...你竟然真的,真的...” 陆娘子挣扎着坐起来,泪如雨下:“原来如此...原来那些话都是你编的...你说相公嫌弃我生完孩子身材走样,说他后悔娶我,说他是独子,嫌弃我生了女儿...” 小荷见事情败露,突然扑向陆沉:“陆哥哥,我比姐姐年轻许多,还会认识药材,我更能照顾好你和孩子! 再说我做这些只是让你讨厌姐姐,并不想她去死,我是想你们和离的,……” 陆沉一把推开她,怒不可遏:“滚出去!我的娘子永远只有婉娘一人!” 陈知礼示意护卫控制住小荷,对陆沉道:“陆大夫,现在明白你娘子为何会得郁症了吧?产后本就气血两虚,再加上至亲之人日复一日的心理摧残...” 陆沉跪在床前,握住妻子的手痛哭流涕:“婉娘,是我太迟钝了,竟没发现...” 顾四彦叹了口气:“郁症既已找到根源,治疗就有方向了。 老夫开个方子,再配合针灸,假以时日,当可痊愈。 至于你们报不报官,我们就不干预了,其实这个说严重点就是害人性命。” 盼儿扶着陆娘子躺下,轻声道:“陆娘子,你听见了吗?陆大夫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啊。 今后只相信自己眼睛看的,也可以相信你自己的相公,其他人的话不能作数的..” 陆娘子望着丈夫,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彩。 陈知礼看了看被护卫制住的小荷,对陆沉道:“此人如何处理?” 陆沉沉痛地道:“大人,我想送回岳父家,将实情相告。至于岳父如何处置...。” 岳父岳母待他很好,他还是有些不忍心把人送官。 一个大姑娘家,一旦送去了衙门,这一生就彻底完了。 “也好。”陈知礼点点头,他没打算多管这事,看着顾四彦道,“祖父,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回客栈,不然二叔他们要担心了,大不了明日过来一趟,陆家的事就让陆沉处理吧。” 顾四彦捋须颔首:“正该如此。” 这个陆娘子已经知道是亲妹妹害她,回头陆沉再开些药给她吃,开导开导,好起来也不难。 当晚。 陈知礼站在客栈房间的窗户旁,望着连丝的雨水出神。 盼儿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 “想什么呢?” 陈知礼接过茶,轻叹道:“人心之毒,有时胜过世间任何毒药。若非今日我们恰好路,一条性命说不定就这样没了。” “是啊,好在发现得及时,祖父又针灸及时。 相公,说起来,你怎么看出是小荷在搞鬼的?” “三点。”陈知礼竖起手指,“一是她对姐夫的眼神不对; 二是每当陆大夫对妻子好时,她总要插话; 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些补药里掺了东西。” 盼儿恍然大悟:“所以你故意问她年龄和婚配?” “嗯,她反应太明显了,虽然心毒,但算不上多聪明。” 陈知礼抿了口茶,“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明刀明枪的敌人,而是披着亲人外衣的毒蛇。” 方严知还有穆云都曾被自己的亲人害过... 盼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笑道:“不过话说回来,陆大夫对妻子很真是情深义重。” 陈知礼看着她被烛火映照的侧脸,轻声道:“真心相爱的人,本该如此。娘子,为夫对你不是更好吗?” 414亲人相见 顾四彦带盼儿次日去了一趟陆家,心结根源已经找到,剩下的陆沉自己就行。 既然陆沉没打算送官,也就是私了,此事顾四彦跟陈知礼小两口除了跟顾苏合说了,其他一个人都没说,包括一无所知的陈富强夫妻。 其实陈富强两口子有了大孙儿对旁的事也不感兴趣,一岁多的孩子已经会说会笑,白白嫩嫩的,占据了他们所有的心思。 当日傍晚,陆沉找到顾四彦和陈知礼。 陆沉告诉他们,小荷被他亲自送回了岳父家,当他把事情前因后果跟两个老人说了一遍,岳父岳母羞愧不已,哭泣不止。 想不到他们的小女儿,竟然因为私心,差一点害死了他们的长女,简直是丧心病狂。 但日子要过,家里还有儿子孙子,家丑不外扬,只能在最短的时间把小荷嫁到远一点的地方,刚好也有媒婆来说亲,之前不舍得,现在没必要考虑了。 顾四彦受了陆沉的跪礼,但没要他的谢礼,一个小大夫,没有父母依靠,岳家也不能,娘子郁症的根源是找到了,但想消除还得要一些时间。 又是二十日,走走停停。 二十日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当余杭城高大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盼儿忍不住从马车里探出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 阳光下的城墙泛着青灰色的光泽,城门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到了!”顾苏合骑在马上,兴奋地回头喊道,“大哥他们肯定在城门外等着呢!” 他的人提前两日进城通知,这会儿顾家上下都会兴奋不已。 此次回家,他也打算多住一段时间才出门,生意永远做不完,陪陪家人妻儿才最要紧。 盼儿的心怦怦直跳,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一年半未见爹娘了,不知他们可好?娘回江南时,虽然毒素全解,身体也恢复的不错,但到底是伤了底子。 陈知礼轻轻握住她的手:“别紧张,这次过来,咱们起码能在这边住上六七年,你可以好好陪陪岳父岳母他们。” 盼儿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马车转过最后一个弯,城门的轮廓越发清晰。 果然,一群人正站在城门外翘首以盼。 最前面那个身材挺拔、着深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不是父亲顾苏沐又是谁?他身侧站着母亲钟氏,正踮着脚朝这边张望。 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妇人,肯定是二婶王氏了。 后面年轻的男男女女,不用说是大哥、大嫂还有宇齐、宇清。 “爹!娘!”盼儿再也忍不住,马车还未停稳就跳了下去,险些绊倒。 “小心!”陈知礼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两人一起向前奔去。 “盼儿!我的儿啊!”钟氏早已泪流满面,张开双臂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 顾苏沐站在一旁,眼中笑着,却也红了眼圈。 “女儿不孝,让爹娘担心了...”盼儿泣不成声,近两年的思念化作泪水滚滚而下。 陈知礼恭敬地站在一旁,等盼儿情绪稍稳,才上前深深一揖:“小婿见过岳父、岳母大人。” 顾苏沐这才将目光转向女婿,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好,好,一路辛苦了。孩子呢?” “岳父,钧儿跟着我爹娘呢。” 钟氏抹着眼泪笑道:“我的大外孙一岁多了,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 这时,顾四彦、陈富强等人也走了过来。 顾苏沐连忙带着全家向父亲行礼。 接着又是一阵寒暄。 而钟氏和王氏已经等不及抱过亲家母怀里的胖娃娃。 钧儿一点也不怕生,笑眯眯地随他们抱,爹跟他说过,他这样好看,谁都会喜欢的。 陈知礼跟盼儿这才跟大哥大嫂说话,他们的孩子也是男孩,比钧儿还大几个月,刚过了两岁生日,文文静静的,很是可爱。 …… 一家人亲热够了,顾苏沐转向陈富强,拱手道:“亲家公一路辛苦,家里已备好酒菜,不如先到家中歇息?新宅那边我已派人打扫干净,随时可以入住。” 陈富强忙回礼道:“亲家客气了。既是一家人,就不必见外,全凭安排。”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城。 余杭城比盼儿记忆中的更加繁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 她紧挨着母亲坐着。 看着母亲跟抱着宝宝说笑,她心中暖的不行。 因为人多,陈知礼的一部分人被顾家管事直接带去了新宅。 吴清和常庚的家人也早一步就给他们在顾家附近包下了大客栈的院子,他们都想早一点安顿休息,回头再考虑上门拜访和治疗的事情。 顾苏合也觉得这样最好。 顾家虽然不小,可此行队伍好几十人,不必挤在一起,这样也不利于休息。 方严知一家四口暂时跟着去了新宅,方家不缺钱,回头置新宅还是直接住衙门后院还没有打算好,毕竟人不多,怎样都好安排。 顾家宅院位于城西,五进的大院,粉墙黛瓦,门前两株桂花树郁郁葱葱。 一进门,熟悉的草木香气扑面而来,盼儿眼眶又湿了——这里也是她的家,有她的院子。 半个时辰后。 正厅里,酒席早已备好。 众人落座后,顾苏沐举杯道:“今日双喜临门,一是父亲和二弟平安归来,二是亲家公亲家母第一次来江南,三是盼儿携婿携子归宁。来,大家共饮此杯!” 酒过三巡,顾四彦放下筷子,正色道:“眼下有几件要紧事需商议。一是穆家两个孩子的书院问题,孩子白日还得读书,二是亲家一家的安顿,三是知礼交接事宜,方大人一家的事都好安排,吴清两个人的调理回头我也得跟盼儿商量好。” 顾苏合接口道:“父亲说得是,穆家小兄弟的书院的确最要紧,人家孩子既然交给我们,学业上肯定耽误不得,知礼,这件事就我来办,还有四日是八月初,我会让他们初一正式上学; 知礼,你们一家不必急着搬新宅,先在这里住上几日,剩下一下,当然新宅子也可以去看看,缺什么添什么; 至于知礼,还要一个月才交接,正好熟悉熟悉余杭环境,也弄清楚这边的人文关系网,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 顾苏沐点头:“二弟考虑周到。关于书院,城南的崇文书院和城东的明德书院都不错。 崇文书院的周山长与我有旧,刚好离陈家新宅不远,明日我可带穆家两位孩子去拜访。” 穆之涵、穆之清连忙起身行礼:“多谢顾伯祖。” 顾四彦捋须笑道:“如此甚好。苏沐,时辰还早,一会你带亲家去看看新宅吧,让他们心里有个数。” 415谈钟家的事 饭后,顾苏沐领着陈家人来到相邻街道上一座同样规模的宅院。 宅子显然是精心修葺过的,门窗漆色崭新,庭院中假山池塘错落有致。 “这...”陈富强惊讶地环顾四周,“亲家太费心了。” 吴氏也是一脸的惊喜,这样好看的宅院之前她还真没有见过。 夫妻俩都不问费用。 至于费用问题,陈富强知道轻重,不管是买还是租,或者是借用顾家的,这都是儿子儿媳妇的事,他想管也无能为力。 他们两口子现在全身上下不过几百两,之前的存银都花在京郊的庄子上了。 如今他们到了江南,那个庄子就让老二富才两口子管了。 顾苏沐笑道:“这宅子原是一位盐商的,去年举家迁往扬州,我便买了下来。 想着亲家要来,特意按北方人的喜好稍微改造了一番,比如里面就有大炕,不过也不是所有的房间都有,南方人还是比较喜欢睡床的。” 吴氏拉着钟氏的手感动道:“亲家母,你们实在太周到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钟氏自见到女儿一家后,就一直笑眯眯的:“亲家母,你看看你,咱们两家可是最亲的儿女亲,这些算得了什么呢?” 盼儿惊喜地发现后院竟辟了一小块药圃,只不过里面大部分地都是空号,只种着几味常用药材。 顾苏沐笑道:“盼儿,你跟着祖父学医,爹就特意留了这块地给你种药。” 女儿的种药的天赋无与伦比,后院旁人几乎不会来,可以种女儿想种的任何东西。 陈知礼看着妻子欣喜的模样,轻声道:“看你欢喜的,岳父岳母真是疼你。” 盼儿唇角高扬,爹娘的疼爱让她全身上下都冒着喜悦的小泡泡。 参观完毕,回到顾家已是傍晚。 钟氏拉着盼儿的手:“你的闺房还留着,晚上就住你们两口子就住你自己的小院,亲家他们住你们隔壁,喊一声就能听见。” 盼儿看向陈知礼,见他含笑点头,便应了下来。 夜深人静时,盼儿躺在熟悉的床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想什么呢?”陈知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也醒了。 盼儿靠在他怀里,轻声道:“像做梦一样,穆姐姐早就想回江南生活,如今他们没回来,我却带着夫君孩子回来长住了。” 陈知礼吻了吻她的发顶:“往后日子长着呢。暂时还不用交接,回头我带你去游西湖,尝遍余杭美食。” 盼儿笑着点头,“过两日咱们去宜元庄,我在庄子住了两年,还是很有感情的。” 陈知礼忽然压低声音,“这些都不是事,其实我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 “什么事?” “岳母今晚悄悄问我,钧儿已经一岁了,什么时候能抱二外孙呢。”陈知礼坏笑道。 盼儿顿时羞红了脸,轻捶他一下:“没正经!” 次日清晨,顾苏沐便差人将父亲、二弟和陈知礼请到了书房。 书房门紧闭,连茶水都是顾苏沐亲自斟的。 盼儿本想送些点心过来,也被婉拒在门外。她心下了然,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商议。 “父亲,二弟,知礼,”顾苏沐神色凝重地坐下,“今日请你们来,是要说说钟家的事。” 顾四彦眉头微蹙:“钟家事?钟家又有什么事” “父亲,钟家此次事情不小。”顾苏沐叹了口气,“两个月前,钟广德唯一的嫡子钟维泽,六年前正月初二,那年他刚刚七岁,曾经用火烧着了盼儿后面的衣服, 知礼,这件事不知道盼儿有没有告诉你?” 陈知礼沉下脸:“一开始没有,还是您带岳母去京城治病她才告诉我,那孩子实在是无法无天!” “可不是无法无天!我的岳父岳母人真的很好,可惜娶儿媳妇娶错了,我岳母性格温软,又根本压不住她,儿子向着媳妇,所以这孩子打小没教好,连嫡女也一样没教好。 两个月前,维泽在书院跟同窗聊动了气,直接拿砚台砸了那孩子后脑,十几岁的男娃下手没轻没重,一下子人就不行了。 广德有两个庶子,但嫡子只有一个,当时就找了来,我们夫妻商量,再怎么维泽也是岳父岳母唯一的嫡孙,何况一下不出面也会被人闲话。 于是我们去找了衙门大人,我娘子还拿了曾经的嫁妆,一百亩良田,两个小铺子,钟广德又添了两千两银,对方才松了口,从死刑改为流放。 如今维泽流放已有半月,钟家派了四个家仆跟随照料,路上应当无碍。只是...”他看向陈知礼,“我担心此事会影响知礼。” 陈知礼正色道:“岳父但说无妨。” 顾苏沐从抽屉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陈知礼:“这是钟广德前日送来的,你先看看。” 陈知礼展开信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信中,钟广德言辞恳切,先是感谢姐姐姐夫的斡旋,使儿子得以轻判;后又委婉提出,希望他们找找京城的陈知礼,看能不能想办法缩短流放年限。 “这...”陈知礼将信递给顾四彦,“岳父,此事恐怕不妥。” 老实说当年那孩子差一点烧死盼儿,他恨不能直接让对方死才解恨。 这样当然不可能! 但也没有帮的可能! 顾四彦看完信,冷哼一声:“钟广德这是得寸进尺!维泽失手杀人,你媳妇等于拿了大半的陪银,差不多是当初嫁妆的全部了,他自己相反只拿了一小半,能判流放已是天大的情面,还想怎样?” 顾苏合接过信后,迅速地浏览了一遍,然后同样摇着头说道:“这确实有些过分了。 那死者可是余杭通判郑大人的表外甥啊,郑大人本来就对这件事情心怀不满,如果他知道知礼你刚刚上任就为钟家说话,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而且,十三岁已经不算小了,很多十三岁的孩子都已经开始挣钱养家了。这孩子竟然一下手就让人送了命,如果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那以后肯定还会闯出更大的祸事来的。” 顾苏沐听后,也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啊。我们夫妻之所以拿出那笔嫁妆,也是看在岳父岳母的面子上,就当作是还给钟家的陪嫁了。 知礼啊,我叫你来就是想提醒你,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就好,绝对不要再去插手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缓缓地踱步到窗前,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片片斑驳的影子。 “你来这里当知府,把盼儿和孩子们一起带过来,我们就已经非常高兴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一定要严格按照律法来行事。 你岳母这几年本来就已经和娘家没有什么往来了,所以你根本不用在意他们家的事。” 416搬家了 陈知礼神色凝重。 这类案子他经手过不少,按大珩律法,年满十三岁,故意杀人就当偿命。 钟维泽年纪已经达标,不过是在故意和无意之间做文章,但能判流放十年,已是多方斡旋的结果。 “岳父放心,小婿明白其中利害。”陈知礼郑重道,“只是如果钟家知道我来接任知府一职,怕是” 顾四彦捋须沉吟:“苏沐,钟家现在可知知礼要来接任知府?” 顾苏沐摇头:“我刻意瞒着,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不过你们已经回来,再有一个月就交接,很快就会知道了,钟广德一知道,怕是会直接找上门来。” “那就继续瞒着。”顾四彦一锤定音,“待他们知道再说,我们不必再给他面子,如此再闹也无用。” 他又重重叹口气:“你岳父岳母为人很好,尤其是你岳父,很知轻重的一个人,可惜子孙不争气啊!” 顾苏合插话道:“大哥,钟家那边你得再去个人传口信,把话说死。 就说大嫂把当年的嫁妆全部都用在这上面,该出的力都已经出了,维泽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十年流放期满才二十出头,人生还长。若再纠缠,休怪顾家不认这门亲。” 顾苏沐苦笑:“二弟说的是。我今日就让管家去。” “苏沐,此事已经出钱求情,对得起你岳父岳母了。”顾四彦打断道,“盼儿的事不说了,那时候孩子小,你岳父岳母立马上门赔礼。 但你媳妇中毒那次,我不相信钟广德一无所知?起码后来不会不知道,如今我们肯帮忙已是仁至义尽。 你且告诉你娘子,若再为娘家说话,难为新官上任的知礼,就别认我这个公爹了。” 这话说得极重,顾苏沐连忙道绝不会。 陈知礼心中暗叹。 岳母钟氏为人温和,对盼儿极好,娘家已经让她伤透了心,应该不至于为了不成器的侄子让自己女婿为难。 “岳父,”他斟酌着开口,“不如这样,待我上任后,若有机会,可适当关照流放地的官员,让维泽少吃些苦头。但缩短刑期之事,万万不可为。” 这个“若有机会和适当”可能真的只是……,就看钟广德识不识趣了… 顾四彦赞许地看了孙女婿一眼:“如此甚好。既全了情面,又不违律法,记住一定不能太为难,不值得。” 顾苏沐也松了口气:“就这么办。知礼,你初到江南,官场关系错综复杂,郑通判在余杭经营多年,你需格外谨慎。” “小婿明白。”陈知礼郑重应下。 郑通判很快会跟方严知交接,据他所知,这个郑通判是个聪明而非常谨慎的人,不会因为亲戚而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 何况一个月后,他也就得去邻州上任。 正事议定,气氛轻松了些。 顾苏沐笑道:“说起来,那郑通判的表外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听人说,当日是那孩子先嘲笑维泽功课差,还辱及钟家门风,维泽才怒而动手的。” 顾四彦摇头:“即便如此,伤人致死就是大错。维泽那孩子性子冲动,吃点苦头未必是坏事。” 众人又商议了些家常,直到门外传来钧儿咯咯的笑声,才意识到已近午时。 “走吧,用饭去。”顾四彦起身笑道,“今日可得让富强两口子好好尝尝咱江南的鲈鱼,北边可吃不到这么新鲜的。” 出了书房,只见盼儿抱着钧儿在院中玩耍。 小家伙一见顾四彦就张开小手要抱,嘴里含糊地喊着“太祖祖”。 把个顾四彦喜欢的眼睛眯成缝。 小小的孩子,这么多人都不要,偏偏要他这个老人家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还不老,还有的活! 顾苏沐看着外孙,眼中满是慈爱,忽然低声道:“知礼,为官之道,当以家国为重。 钟家之事,还望你牢记今日之言。” 陈知礼郑重颔首:“岳父教诲,小婿谨记于心。” 阳光洒满庭院,钧儿在顾四彦怀中手舞足蹈,一派天真无邪。 两日后的清晨,陈知礼便按父母的意思开始张罗搬家的事。 其实进城的第一日,大部分的行李已经被半枝、顾悔她们带去了新宅。 搬家不过是少量的行李,还有几个主人。 新宅离顾家只隔一条街,抬脚就到。 顾苏沐特意派了十来个得力家仆帮忙,不到半日功夫,箱笼物件便已安置妥当。 “这宅子真不错,位置也好。”陈富强背着手在前院转了一圈,再次满意地点点头,“比我们在京城的宅子还宽敞许多。” 吴氏抱着钧儿从内院走出来,笑道:“可不是,你瞧这后院的布局,既敞亮又精巧。亲家真是费心了。 要我说,江南真是好,说不定咱们住上几年后,都会舍不得离开。” 陈知礼看着爹娘欢欢喜喜,心里也很开心,来江南待上几年还是对的,不论从哪个方面都好。 盼儿从西厢房探出头来,脸上沾着些许灰尘,却掩不住喜色:“爹,娘,你们快来瞧瞧!我爹给我辟了间药房,连捣药的铜臼都备好了!” 陈知礼走过去帮她擦了擦脸,宠溺道:“瞧你高兴的,跟个孩子似的,我觉得最好的就是离顾府近,以后娘抱着钧儿都能逛过去。” 吴氏直点头,她很喜欢和亲家母,还有顾二夫人说话,一点陌生感都没有,仿佛认识多少年的熟人一样。 “相公,你跟我到处去看看。”盼儿拉着他往后院走,“你来看看我爹给我留的这块药圃,到底怎样安排才合理。 我想种些稀罕的药,比如变异紫灵草,可惜还得等上几个月才可以。” 阳光透过新抽的嫩叶,在盼儿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使她的脸愈加明媚生动起来。 陈知礼看着她兴奋的模样,心中一片柔软。 自打成亲以来,盼儿跟着他东奔西走,难得有这样安稳、快乐的日子,尤其是齐王案,跟在自己去了最危险的地方,那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他绝不会再让她尝一遍。 417陈富强的心踏实了 “知礼,盼儿,”陈富强走过来,神色稍微有些扭捏,“不知道这附近盼儿有没有小庄子?我还是想有一个地方做做事,总不能年纪不大就躺在家里等你们来养?” 陈知礼会意:"爹是闲不住了?” 其实这事在来的途中他跟盼儿就商量好了,娘有大孙子就忙忙碌碌的了,爹却是不行的。 他们夫妻俩在城郊确实有庄子,都是之前二叔顾苏合帮他们置办的,也是二叔的人在帮他们管理着,这些庄子大且比较远,根本不适合爹平时来回跑。 陈富强哈哈一笑:“你爹我种了半辈子地,突然闲下来回浑身不自在。 再说,咱们既然要在余杭长住,总得有个自己的小庄子打理才踏实。” “爹说得是。”陈知礼点头,“我正有此意。早已经托岳父打听了几个不错的庄子,明日就带您去瞧瞧。” 吴氏在一旁听了,笑着摇头:“你呀,就是闲不住的命。不过有个庄子也好,自家产的粮食蔬菜吃着放心。 儿子,最好不能远了,我还想偶尔带宝宝跟去呢。” 盼儿自然明白相公的意思,这次买的小庄子他们打算用公公的名字:“相公,若是庄子附近有山就更好了,能采到好些野生药材。” 陈知礼捏了捏她的手:“放心,保管给你找个带药山的,而且离城里还不会远。” 次日一早,陈知礼便带着父亲出了城。 顾苏沐推荐了三处庄子,都在城郊二十里内,土地肥沃,水源充足。 第一处在城东,五十亩良田,附带一个小果园。 庄户有七八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陈富强在田埂上走了一圈,蹲下身捏了把土,点点头:“地是好地,就是太小了些,儿子,买这个银子可够?爹娘是帮不上忙的。” “够了,宅子没花钱,就当借住岳父家的了。” 岳父的确不要他们的钱,那么他们也不能再要这个宅子,借住可以,过户不行。 京城的宅子已经是岳父岳母送的了。 第二处在城南,百来亩地,还带个小鱼塘。 陈富强看了颇为满意,只是离城稍远,有近三十里路,且没有儿媳妇喜欢的小山头。 “爹,再看看第三处。”陈知礼看出父亲的犹豫,笑着引路。 第三处在城西,离城不过十五里,八十亩水田,二十亩旱地,还附带一座不大的药山。 庄前有条小溪流过,庄后山坡上郁郁葱葱长满了各种草药。 “这地方好!”陈富强眼前一亮,“离城近,不大不小,地也肥,还有这座药山,盼儿跟你娘肯定都喜欢。” 领他们看庄子的牙人连忙道:“陈老爷好眼力!这宜和庄原是城里仁和堂药铺的产业,老东家年事已高,子孙又不愿务农,这才要出手。 庄上现有十二户人家,都是伺候药田的好手。” 陈知礼与父亲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两人又细细查看了庄屋、仓库和佃户的住处,确认一切妥当后,当日便签了契书。 三千六百两银,包括这些庄户,还有里面的农具、房子什么的,实在不算贵,毕竟里面基础设施都比较好,修缮不用再花多少钱。 陈知礼知道自己最多在江南待上六至八年,迟早还是得回京城去,这个庄子也不必跟京城的佳宜庄那样打造。 回城的马车上,陈富强满脸喜色:"这庄子正合适!地好、人好,离城又近。以后家里吃的米粮蔬菜,盼儿要的药材,都能自给自足。 就是一点,实在有些贵,良田旱地加一起不过一百亩。” 陈知礼笑道:“爹喜欢就好。庄上的事您尽管放手去做,银钱上不必操心。 庄子也不能那样算,一百亩良田旱地,那样大的山坡,算起来得多少亩,之前的东家是开药堂的,山上光留下来的药材就还有不少。 而且还有四五十个庄户,这些人就是咱家的了,还有那些宅子,虽然不是太好,回头让高泽他们过来修缮一下就行。” “儿子说的是,的确不能光算田地。”陈富强拍拍胸脯,“你爹我别的本事没有,种地可是一把好手,现在种药也呱呱叫了。 明年等秋收后,保管让咱家粮仓堆得满满的!” 儿子儿媳妇非得让这个庄子写他的名字,他也答应了。 知礼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以后这些还是他们的。 父子俩说说笑笑回了城。 回城后让高泽带着陈富强,花了一个时辰就办好了契。 陈知礼自己就不好去衙门了。 一进家门,就见半夏、紫苏和吴氏正在后院收拾药圃。盼儿抱着钧儿坐在一旁的草席上,孩子小手抓着一把泥土玩得不亦乐乎。 “回来啦?庄子看得如何?”吴氏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陈富强眉飞色舞地讲起宜和庄的好处,特别强调了那座药山。 盼儿听得眼睛发亮,连声道:“太好了!等安顿下来,我就去山上看看有什么好药材。”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厅里喝茶。 陈富强取出庄子的地契递给吴氏:“他娘,俩孩子非让庄子记我的名字,我也随他们了,反正这庄子以后就交给我打理。 你把这地契收好了,三千六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吴氏小心翼翼收起了地契。 地契名字不管是相公的还是儿子两口子的,日后都是儿子他们的。 “爹,明日我让小顺子带几个得力的人手跟您一起去庄上熟悉熟悉,看看哪些要修缮的,都在纸上记一下,下半年还有好几个月,足够用了。” 陈富强看着娘子接过地契,感慨道:“想不到我陈富强到了这个年纪,还能在京城和江南置办产业。” 他看向儿子儿媳妇,眼中满是欣慰,"知礼、盼儿,爹知道你们孝顺。 放心,爹一定把这庄子经营得红红火火,不给你们丢脸。” 吴氏笑着插话:“你爹这是找到用武之地了。自打从北边出来,我就没见他这么精神过。” 盼儿给每人添了茶:“庄子离城近,爹想去随时可以去,我们也能常去,老实说我也喜欢庄子,并不喜欢跟那些夫人们交际,累的很,一日下来,嘴都笑歪了,哪里有待在庄子里自在? 钧儿大些了,也能去庄上上自由自在地玩呢。" 陈知礼看着灯光下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心中满是暖意。 来江南的第一件事,是之涵之清俩孩子读书的书院,岳父帮着安顿好了,后日就可以去。 第二件事就是爹到江南有个事做,今日也算是做到了。 只有这些安顿好,他才能安安心心进衙门,进了衙门,忙碌的日子就多了。 方严知还是想出去租一个院子,遇到合适的还是想买,知府、通判长期住一起肯定不合适,但短时间还是可以的。 418钟家人的心活了 新买的庄子也改名为佳宜庄。 陈知礼看不过八月初,离去衙门交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如带自己的人帮父亲把庄子好好打理打理。 虽然很大可能自己不过在这边待上六七年,最后还是会回京城。 但父母不爱住城里,不爱交际,那就不如把庄子弄舒服一点,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盼儿跟祖父很快就给吴清和常庚治疗起来,长途跋涉对他们的身体还是很有些损伤。 而穆云的两个儿子则在进城后的第四日就去了书院,上下学则由穆云带来的护卫接送,晚上回去陈知礼会教他们一些功课,好在俩孩子很听话,天资也高,教授的人和听课的人都不吃力。 八月初的江南,暑气未消。 陈知礼站在佳宜庄新翻的田垄上,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十几个护卫挽着裤腿,正在水田里插秧,动作虽不熟练,却干劲十足。 “还是江南好,一年还能种两季,如此收入会多不少。 东边那二十亩旱地种药材最合适,我已经让庄户下半年一有空就收拾坡地,开春好种药,药材收入才真的好。”陈富强指着不远处的小山坡,“盼儿不是说需要川穹和当归吗?那儿背风向阳,土质也适合。” 陈知礼点点头,看父亲兴致勃勃他也很喜欢,赚钱都是次要,父母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爹安排就是,爹如今也是一个种药高手了。 哪日我们让盼儿跟老爷子到庄上来,好好规划规划药圃。 爹,您看庄上的宅子还要不要再修修?” 父子俩正说着,小路子急匆匆跑来:“公子,城里来人了,送顾大老爷信的。” 陈知礼擦了擦手,接过信函拆开一看,眉头微蹙:“岳父说,钟广德知道我即将接任知府的消息了,心思又动了,找到了他们,岳父说就按之前商量好的,见一次面,对面把事情说开。” 陈富强哼了一声:“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他儿子都还没有交接,这就找麻烦来了? “意料之中。”陈知礼将信折好塞入袖中,“爹,今日我得回城一趟。庄上的事您多费心。” “去吧,庄上以后你不必费心,有我就行。”陈富强摆摆手,“你娘说得对,当官有当官的难处。记住,凡事对得起良心就行,一定都为自己考虑考虑,咱们走到这一步不容易。” “知道,爹。” 回城的马车上,陈知礼闭目沉思。 钟广德此人他见过一次,是个谨小慎微的芝麻官,曾经跟夫人对嫡子钟维泽溺爱过度。 如今知道外甥女婿即将成为顶头上司,不起心思才怪。 刚进城门,顾家的管事就迎了上来:“姑爷,钟大人递了拜帖,说酉时来访。大老爷让您直接回新宅等着,不必答应他其他的要求。” 陈知礼点点头:“夫人可在府中?” “姑奶奶一早就回顾家了,说是和老太爷一起给吴大人、常大人诊治。” 回到新宅,陈知礼沐浴更衣,刚换好一身靛青家常直裰,门房就来报钟广德到了。 钟广德比陈知礼记忆中更显老态,四十左右的年纪,鬓角已经斑白。见到陈知礼,他局促地行了一礼,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钟大人不必多礼。”陈知礼将人让进花厅,吩咐上茶。 茶过三巡,钟广德终于憋不住了,放下茶盏时手微微发抖:“陈大人,下官此次冒昧前来,实在是...” “为了令郎的事?”陈知礼直接点破。 钟广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结结巴巴道:“正、正是。下官知道维泽罪有应得,能保住性命已是很不容易了。 只是...十年流放,他今年才十三啊...” 陈知礼静静听着,等他说完才开口:“钟大人,令郎失手杀人,按律当偿命,不管毕竟他已经年满十三岁。 能改判流放,一是看在他年幼,二是你们多方斡旋。若再改判,置国法于何地?置死者家属于何地?” “可、可是...”钟广德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如今大人即将主政余杭,那郑通判不过是个佐贰官,而且,而且听说很快...” “钟大人!”陈知礼声音一沉,“此话休要再提。我陈知礼为官,首重律法公正。今日若为你破例,明日如何服众?” 钟广德如遭雷击,颓然瘫在椅子上。 陈知礼看他这副模样,语气稍缓:“不过,我倒是可以想办法修书一封给流放之地官员。请他们尽可能地照拂令郎,不受欺凌。只要他安分守己,你又派人跟随到当地,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钟广德眼中又燃起一丝希望,连忙起身作揖:“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还有一事。”陈知礼正色道,“令郎性子冲动,此次遭此大难,未必不是好事。 钟大人不妨多花些心思在自己身上,在庶子身上,家族传承,未必非要系于一人之身。” 这话说得委婉,却点醒了钟广德。 他家中还有两个庶子,虽然年幼,但性情都比维泽稳重。 送走千恩万谢的钟广德,陈知礼长舒一口气。 刚转身要回内院,却见盼儿从侧门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愠色。 “怎么了?”陈知礼迎上去。 盼儿撇撇嘴:“钟清芳找到顾家去了,非要见我娘。娘直接让门房说身子不适,不见客。 谁知她不死心,又跑到咱们家门口,被门房按你的吩咐拦下了。” 陈知礼冷笑:“倒是锲而不舍。那这会可能正好碰上她父亲了,钟家人我们以后私下都不要见了,烦!” 盼儿撇嘴:“可不是?我就是不喜欢这个人,虽然见面也不过几次,每次都让我讨厌至极!” “娘子,既然如此讨厌,咱们以后就不要见这种人,何必因为讨厌的人坏了自己的心情? 走,咱们去见娘跟钧儿,以后之涵兄弟俩也该回来了。” 盼儿叹了口气:“娘心里肯定不好受。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婆家,夹在中间最是难受。我知道她心里还是很在乎外祖父外祖母的,如果两个老人家还在,心里该是多么难过!” “岳母明事理,不会怪你我的!再说,我所做的,也是岳父岳母的意思。”陈知礼揽过妻子的肩,“走吧,去看看钧儿。今日庄上采了些新鲜莲藕,让厨房做你爱吃的糯米藕。” 两人刚走到后院,就听见钧儿咯咯的笑声。 小家伙正在祖母怀里手舞足蹈,见父母来了,张开小手就要抱。 陈知礼接过儿子,亲了亲他粉嫩的小脸:“钧儿今日乖不乖?” “可乖了。”吴氏笑道,“方才还学着叫''太祖父''呢,虽然叫成了''太祖糊''。” 盼儿忍俊不禁,儿子喊太祖父一直喊不清楚。 从丈夫怀里接过孩子:“走,咱们去前院玩玩,一会涵哥哥清哥哥要回家了。” 夕阳西下,将一家三口的影子拉得很长。 吴氏一脸满足,她想起来弟妹一家,也不知道他们可都好? 419知府上门请 中秋过去好些日了,桂花的香气还弥漫在余杭城的大街小巷。 陈知礼正在书房翻阅历年余杭的赋税册子,为即将到来的交接做准备。 忽然,高泽匆匆进来:“公子,王知府来了,说是有急事求见。” 陈知礼眉头一皱。 三日前王知府才来喝过酒,短短两旬已经见过两次面了,再有五日就是交接之日,今日大早上的不请自来,必有要事。 前厅里,王知府背着手来回踱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马上就交接去定州了,却在了尾时出现这种事,如果案子处理的不好,说不定会影响自己的前程。 见陈知礼进来,他快步迎上:“陈大人,出大事了!” “王大人请坐,慢慢说。”陈知礼示意上茶。 王知府哪有心思喝茶,直接道:“陈大人,余杭下属琼县前日午后出了命案,一富商在酒席上暴毙。 本来醉酒致死不算稀奇,可...”他压低声音,“同桌七人,都是琼县小有家产之人,关系平时也不错,都说他没喝多少,怪就怪在这些人对当晚酒桌上后半部的记忆都模糊,全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更离奇的是,有人声称看到了鬼影!” 陈知礼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茶水溅出几滴。 琼县?鬼魂?记忆模糊? 这几个关键词在他脑海中炸开,与前世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完美重合——他的鬼才护卫钱程,正是琼县人,父亲死于酒宴,弟弟在寻兄途中意外身亡,母亲受不住,在他回家的当日自尽身亡... “死者姓名?”陈知礼声音有些发紧。 “大人,死者姓钱,钱万才,做绸缎生意的,生意一般吧,不算真正的大富商,听说平日为人不错,属谨慎行事之人,轻易不得罪人的。”王知府擦了擦汗,“家人不满琼县县令的判断——胡县令判此次纯粹是喝酒致命,同桌七人皆有过错,各赔钱家一百两。 钱家人今儿早上已经闹到府衙来了,非要讨个说法。” 钱万才! 陈知礼心跳如鼓。 前世钱程的父亲就叫钱万才!时间、地点、死因,全都对得上。 “王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前来陈府又是什么意思?”陈知礼强自镇定。 “陈大人,我对这个案子实在头疼。”王知府苦笑,“已经派推官去查,可这事透着邪性...本官想着,陈大人见多识广,能否...” 陈知礼立刻会意:“王大人客气了,再有五日,你我就会交接。 既然我即将接任,提前熟悉一下也是应当。不如这样,这案子我就参与审查,也算为交接做准备。” 王知府如释重负,连连拱手:“那就有劳陈大人了!相关卷宗我立马就差人送来。” 他又试探道:“陈大人,上面令我两个月内一定要赶到定州报道,如果接手此案,怕是...” 陈知礼心里了然,对方是想早几日交接,不想在临行前摊上事了。 早晚十日内交接都属正常,朝廷不可能一定要你非得在那一日。 因为钱程,他也想自己亲手给他报了仇,并早早把人收到麾下。 “王大人,你的意思我明白,那这样,我们就提前几日交接吧,我已经到了余杭,你还得赶路。” “陈大人,多谢多谢,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王知府欣喜若狂,想想自己又太显迫不及待,有些不好意思道,“陈大人,非本官甩锅,实在是担心时间不够...” “王大人,你我同朝为官,这些就不说了,您先回去安排,我一个时辰后去府衙,方通判会一起过去,如何?” “好极!好极!”王大人连连道谢,匆匆而去。 送走王知府,陈知礼立刻唤来高瑞:“备马,我要去趟顾家。” 顾家药房里,陈知礼将事情原委告诉了盼儿。 “钱护卫家的悲剧?”盼儿倒吸一口凉气,瞪圆了眼睛。 相公跟他说过前世身边最重要的一些人和事,让她帮着记着,就怕不经意间漏了什么。 钱程就是相公身边一个很重要的人,从二十一岁跟随他,之后就一直相伴左右。 此人功夫不错,善轻功,善变脸,善毒... 但这个时候钱程还是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各方面的本事可能还不如后来,尤其是毒,好像是几年后无意中得的机缘…… “相公是怀疑,……” 陈知礼重重点头:“时间、地点、死因,甚至死者姓名都一模一样。” 盼儿心口砰砰跳起来:“若真如此,必须尽快阻止。按你所说,后续还会有更多人遇害。” “娘子,我一会就去衙门交接,琼县不远,明日清晨就启程去琼县。”陈知礼目光坚定,“事情已经过去两日,我记得钱程的娘跟弟弟就是明日出事的,我得阻止钱家进一步的悲剧扩大。 我刚刚已经派高泽跟向南去了琼县,务必保护好钱家人。” 盼儿握住相公的手:“我跟你去,这就去让半夏准备药箱,虽然你心里有些...,但这些不能摆在明面上,得有我这个医者把事情真相一点点揭穿。我这就去找祖父。” 陈知礼只能同意。 其实老爷子是最好的人选,他口里说出来的话信服力更大。 他记得,几年内,真凶会陆陆续续用同样的方式害死好几个家世不错的生意人,而且做的非常谨慎,从没有被查出。 为此钱程还差一点被当成杀人凶手进了牢,最后被方丈师父用许多不在场证据证明才救出。 当然,钱程也做了一些事,并不能算多无辜之人,如果不是他师父及时阻止,他就真的成了杀人真凶的“打手兼帮凶”了。 此人最后被揪出来,还是他参与了破案…… 所以此案他了然于心,跟之前的县丞杀子案一样,于他并没有什么悬念,只是案情得一步一步揭开,所有的所有必须合情合理。 一刻钟后。 顾四彦点头:“去吧,我让宇翰先跟你们一起。他医术虽不如盼儿,但胆子奇大,验尸也有一套,十岁大小我们就带他见过好几次验尸。 我自己暂时走不开,常庚的伤有些反复,这两日得连着针灸,知礼,后面有事,就让人回来接我...” “是,祖父。” 当日,陈知礼、方严知就去做了交接,官员之间交接并不难,毕竟事情都是属下在做,这些属下陈知礼暂时也没打算换,会一点一点根据他们的人品或者工作能力来行事。 420前去琼县 次日蒙蒙亮,两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然出了余杭城,向琼县方向驶去。 车内,陈知礼、盼儿和顾宇翰正在研究王知府匆匆送来的卷宗。 “死者钱万才,四十二岁,琼县绸缎商。”陈知礼念道,“两日前午时在醉仙楼与七位商贾饮酒,子时前后突然倒地身亡。 同桌七人均称其饮酒不多,而且酒并没有多烈,就是饮多也不会让人致命,而且这七人不能准确说出钱万才死时的情形,他们的这段记忆都很模糊。” 盼儿翻看验尸记录:“尸格记载面色青紫,口鼻有白沫,疑似醉酒窒息。但...” 她指着某处,“这里写着瞳孔有些缩小,这就不像普通醉酒了。” 顾宇翰接过仔细看了看:“确实蹊跷。普通醉酒死者瞳孔会放大,若缩小...可能是某种药物所致,当然也不能百分百确定。” 陈知礼目光一凝,他当然知道不是普通醉酒。 这案子他昨晚也仔仔细细在房里告诉了盼儿,前世钱程父亲死后,几年内又有好几个人陆陆续续死于酒,不仅仅是琼县,别的县城也有。 醉酒致命,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多大恐慌。 他曾派人和钱程一起暗中查验,最终发现是中了千日醉。 此毒少量可致幻,过量则致命,且会让中毒者死后呈现醉酒之态。 他瞥一眼娘子,盼儿立马明白,相公这是让自己有意无意提出千日醉这个毒名。 “相公,三哥,我倒是曾经听过祖父说过有一种毒名,叫千日醉,不用喝多少酒,只要此毒被喝酒人服下,哪怕只饮一杯酒,后果也会是一样...” “千日醉?”陈知礼和顾宇翰异口同声。 前者是故意,后者是惊讶... 顾宇瀚自然也听过千日醉这种毒,他对毒也比较擅长,只是比盼儿略逊一筹。 “据传是南疆奇毒,由曼陀罗花和另外几味药配制而成。”盼儿解释道,“中毒者会先兴奋后麻痹,记忆混乱,最后呼吸停止。” 陈知礼眼中精光一闪:“看来这毒在江南一带已有流传。我们必须尽快找出下毒之人。盼儿,宇瀚,这件事暂时只能我们三个人知晓,毕竟是人命关天之事,不能盲目猜测。” …… 一个多时辰,马车驶入琼县。 为免打草惊蛇,陈知礼一行扮作行商,入住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我们分头行动。”陈知礼布置道,“事情要做,我们的身份肯定得公开,宇翰拿我的令牌去跟仵作一起重新验尸;盼儿去钱家,以探望之名查看情况;我先匿名去醉仙楼查访。” 三人便带着各自的人行动起来。 醉仙楼是琼县最好的酒楼,三层木楼,飞檐翘角,颇为气派。 陈知礼带着高瑞要了二楼临窗的座位,点了几样小菜,一边吃一边观察。 跑堂的是个机灵的小伙子,陈知礼借机搭话:“小哥,听说前两日这里出了事?” 跑堂的脸色一变:“客官是...” “哦,我乃一个小商户,路过此地。”陈知礼压低声音,“听说死了人?” 跑堂的左右看看,小声道:“可不是嘛!钱老爷好端端的,喝着喝着就...唉,那晚我当值,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他看着陈知礼有些八卦的眼,叹了一口气,“您说也奇怪,出事后,掌柜的都以为从此之后这个酒楼算是完了,不曾想这两日的客人不少反多,唉,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知礼塞过去一块碎银:“详细说说?有客人对你们就不是坏事,难道你希望酒楼从此无客人登门?那你就可能失业了。” “您说的也是。” 得了银子,跑堂的话多了起来:“那晚钱老爷包了三楼雅间,连同七位老爷一起喝酒。 菜是我上的,酒是另有人专门伺候,不过不一会就被钱老爷赶了出来,说不必有人服侍,他们自己就行。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约莫子时,突然听到惊叫,我跑上去一看,钱老爷已经倒在地上没气了。 ……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专门伺候酒的人?不是你们酒楼的?” 跑堂的点头:“是我们酒楼的小伙计阿吉,酒是钱老爷自己带来的,说是新得的佳酿,要与众位老爷分享。” 陈知礼心头一震:“那小厮长什么样?” “二十出头,瘦高个,左边眉毛上有道疤。”跑堂的回忆道,“阿吉话并不多,只是倒酒手特别稳,绝不会洒出一点。”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喧哗声。 陈知礼探头一看,只见几个衙役押着个青年往县衙方向去,那青年左眉上赫然一道疤! “那是谁?”陈知礼急问。 跑堂的瞪大眼睛:“就是那晚伺候酒的阿吉!出事后阿吉本想辞工,但县太爷说过了,这些都是证人,得随传随到,绝不能跑了...” 陈知礼丢下银子就往外冲。 事情比他想的更糟——这个小伙计就是被冤枉成凶手,屈打成招,最后死在狱中! 琼县这个县令的本事实在就一般... 必须赶在悲剧重演前阻止这一切! 县衙外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陈知礼挤到前排,只听衙役高喊:“嫌犯阿吉捉拿归案,县太爷即刻升堂审问!” 陈知礼不再犹豫。 他现在已经正式交接,可以去衙门公开身份,干预审案了。 正准备行动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回头一看,是盼儿和顾宇翰。 “相公,钱夫人一时想不开要悬梁自尽,被向南救下。”盼儿道,“她说她相公从不酗酒,绝不会醉酒而死,定是被人害了,但县太爷的判案让她绝望。 她的小儿子瞒着母亲悄悄的去找他大哥,有武和文安跟了去,因为还有三个月才满十六岁,大劫还没有过,哪怕家里出了这等大事,钱夫人也不舍得叫大儿子回来。” 这样的做法有些不可思议,但盼儿却能理解她,当妈妈的人,怎么舍得让孩子危险呢?怎么能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 顾宇翰也低声道:“我随府衙的人带着仵作一起重新验过尸体了,确实是有千日醉中毒的症状,但也不能就凭此一口断定就是千日醉,因为对方可能是个下毒高手,济量下的刚刚好,醉酒致命也可以是这种症状。” 陈知礼当机立断:“我让文全带两个护卫快马回余杭,把这些告诉祖父,此事还是得请老爷子出马,他的判断更有说服力。 宇瀚、盼儿,我们现在就去县衙,无论如何先阻止用刑!” 陈知礼整理了一下衣冠,带着盼儿等人大步走向县衙大门。 “站住!什么人敢闯公堂?”衙役横刀拦住。 陈知礼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块官碟:“余杭府新任知府陈知礼,特来查案!” 421公堂之上 “余杭府新任知府陈知礼,特来查案!” 这一声高呼,如同平地惊雷,在县衙大堂中炸响,惊得琼县县令郑大人差点从那宽大的太师椅上滑落下来。 “陈、陈大人?”郑县令满脸惊恐,声音都有些发颤,他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额头上的冷汗根本控制不住直往外冒。 “下官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郑县令一边说着,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着迎上前去,满脸谄媚地躬下身去。 与此同时,堂内堂外的一众衙役和差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他们像被惊扰的蜂群一样,呼啦一下全都跪倒在地,齐声高呼:“拜见知府大人!” 堂外看热闹的民众也哗啦哗啦全跪了下来。 这阵仗,可真是够大的!毕竟,知府大人可是这一府之地的父母官,其权力和地位都远在县令之上。 如今这位大人竟然亲自来到小县城,这可如何是好? 然而,陈知礼却对这一幕视若无睹,他面色凝重,步履稳健地大步走上公堂,手中高举着象征他身份的官凭,朗声道:“郑大人不必多礼。本官既已接任余杭知府,辖下命案自当亲自过问。” 跪在地上的阿吉缓缓地抬起头,阳光正好洒在他的脸上,使得他左眉上那道疤痕显得格外刺眼。 他看上去年纪并不大,顶多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庞清秀,只是由于突如其来的祸事和内心的恐惧,使得他的面容略显憔悴,然而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澈如水,仿佛没有被这世间的污浊所沾染。 郑县令站在堂下,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心中突然就有了这样一个想法: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下毒害人性命的人啊。 他本就准备好好让此人吐出实话的,实在不行就棍棒侍候…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犹豫着开口道:“大人,这……这其实只是个醉酒致死的小案子,下官已经……” 当日仵作验尸时,就已经确定了死者是因为饮酒过量而导致死亡的,他也当即将此案审结,并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让与死者同桌饮酒的七人每人赔偿白银一百两给死者家属。 虽然死者家属可能并不缺钱,但多少也算是一种安慰吧。毕竟谁会嫌钱多呢? 他一个小小的县太爷,一年到头明面上的月俸不过才一百两而已。这七个人每人赔一百两,那可就是七百两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谁能想到,这钱夫人竟然如此难缠,非要认死理,坚称她家老爷绝不会酗酒,还非得要个说法不可。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再次让人去找来当时负责倒酒的小伙计,尽量多找一些人证物证,好让这钱夫人无话可说…… “小案子?”陈知礼突然打断郑县令的话,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愤怒,“八人同席,喝酒聊天,其中一人却突然暴毙,而其余七人竟然都有一小段记忆模糊,这怎么可能是正常的情况?郑大人,你竟然觉得这只是一个小案子?” 郑县令被陈知礼的质问弄得有些语塞,他的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白,额头上甚至开始冒出冷汗。 尽管内心有些慌乱,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大人,人在喝酒之后,确实可能会出现一些记忆模糊的情况,下官认为这是比较常见的现象。有时候,甚至会有一些人因为饮酒过量而人事不省,这也并非罕见之事。” 然而,陈知礼显然对郑县令的解释并不满意。 他继续追问:“可是,据我所知,正常人死亡时,瞳孔通常会放大,这是一种普遍的生理现象。然而,死者钱万才的瞳孔却是收缩的,这个仵作不可能不跟你说,你又作何解释呢?难道这也是正常的吗?” 面对陈知礼的步步紧逼,郑县令的额头汗水如雨点般滑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辩解却又觉得自己的理由实在站不住脚。 毕竟,瞳孔收缩这种情况在正常死亡中确实极为罕见,几乎可以说是不合常理的。 “这,这,这下官,下官……”郑县令结结巴巴地说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呢喃。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无法强辩这个道理,因为面前的这个人可是从京城调来的狠角色,如果惹恼了他,恐怕自己立马就得卷铺盖滚回老家去了。 一个正四品的大官,开一个七品小县令,实在太正常了。 陈知礼面无表情地看着郑县令,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他还是强压下情绪,转过头看向阿吉:“你叫阿吉?把当晚的情形一五一十地给我讲清楚。” 阿吉见状,吓得浑身一抖,连忙双膝跪地,“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声音略微颤抖地回答道:“回大人,那晚小的像往常一样在醉仙楼当值。钱老爷包下了三楼的雅间,让小的进去把酒打开后,就挥手让小的出来了。 这种情况在我们酒楼很常见,客人们谈生意或者有其他私密的事情,都不希望被外人打扰。” 阿吉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小的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阵惊叫声。 小的心里一惊,急忙跑上楼去查看。等小的赶到时,发现钱老爷已经……” 说到这里,阿吉的声音有些哽咽,似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让他感到十分恐惧。 陈知礼眉头微皱,追问道:“你能肯定是一个时辰后吗?会不会是半个时辰,或者大半个时辰?” 阿吉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陈知礼,肯定地回答道:“回大人,小的可以确定,绝对不止一个时辰。 当时酒楼里还有其他客人,包括掌柜的在内,都可以为小的作证。这次钱老爷他们吃席的时间确实比较长。” 陈知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酒是谁准备的?” 阿吉连忙回答道:“回大人,那酒是钱老爷自己带来的,他说是新得的佳酿,想和朋友们一起品尝。”阿吉一边回忆着,一边描述道,“那是一个青瓷坛子,封口封得很严实。” “你可知道是什么酒?酒在哪可买到?” “大人,小的开坛时就发觉酒味很好,应该是上好的桃花酿,这种酒平和不伤身,许多客人都喜欢喝,但价钱有些高,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喝得起的。 这坛酒并没有特殊的记号,很可能是私人自己酿的,总之小的不知道钱老爷这酒是怎么来的。” 陈知礼目光一闪。 前世记忆中,钱程父亲确实是饮了自带酒水后暴毙,后来查得此酒确实来自王明亲手酿制,只是此事无人得知。 “郑大人,”他转向县令,“阿吉可有作案动机?杀一个人总得有些理由吧?” 郑县令支吾道:“这个,这个...钱家管家说,阿吉几年前在钱家做事,曾因打碎酒具被钱老爷责怪,一气之下出了钱家,说不定会怀恨在心...” “冤枉啊大人!”阿吉急得直磕头,“我娘还给大少爷做过一年的奶娘,老爷、夫人待我娘都不错,我十三岁那年,爹娘因为一场意外都没了,从此我去钱家做了三年小厮,的确不小心打碎了老爷的酒具,但老爷也只是说了我几句,并没有罚我。 我却因此很是羞愧,坚持出了钱家,来到酒楼做工,一直到现在...” 陈知礼抬手制止:“本官知道了,本官自有判断。 郑大人,此案由本官亲自审理,你可有异议?” 郑县令哪敢有异议,只能悻悻退到一旁。 同时又松了一口气,之前自己的断案或许真的轻率了。 422两世的救赎 退堂后,陈知礼立即派人保护阿吉,自己则带着盼儿和护卫们前往钱家。 钱家宅院一片缟素,灵堂内哭声不绝。 陈知礼刚进门,就听见后院传来一阵骚动。 “快拦住夫人!她又想寻短见!” 陈知礼快步赶去,只见两个婆子正和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拉扯。那妇人面色惨白,眼神涣散,正是钱夫人。 “钱夫人,”陈知礼面色凝重地走上前去,声音低沉,“本官乃是余杭新任知府陈知礼,现已接手此案,定会全力以赴,彻查钱老爷的死因。 您若此刻轻生,岂不是让那真正的凶手得以逃脱罪责? 况且,您的相公已然离世,您若再如此决绝,难道就忍心抛下那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孩子吗?” 听闻此言,钱夫人如遭雷击般浑身一颤,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猛地瘫软在地,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 “大人啊,”她泣不成声地哭诉道,“我家老爷他……他绝不会是醉酒而死啊!他平日里喝酒极少,不是有事避不开,基本是滴酒不沾,怎会突然因醉酒而亡呢?求大人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呜呜呜,呜呜呜……” 钱夫人的哭声在空气中回荡,充满了绝望和哀伤。 她这一生,在娘家时,所有事情都有父兄代为打理; 嫁到婆家后,外面的风风雨雨也都是由夫君一力承担。 如今夫君突遭不幸,她一个柔弱女子,娘家又去了外地,长子又不敢叫回家,除了以死相逼,迫使官老爷重新审理此案,为夫君报仇雪恨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办法…… 就在这时,一旁的盼儿快步上前,轻柔地扶起钱夫人,让她缓缓坐下。 盼儿柔声安慰道:“钱夫人,您莫要太过伤心。我祖父乃是余杭城顾家老爷子,他对验毒之术颇有造诣。得知此事后,祖父已从余杭赶来,相信他定能协助大人查明真相,还钱一个公道。” 钱夫人的眼里多了一丝神采,口中喃喃自语:“顾老神医...” 安抚好钱夫人,陈知礼故意询问管家:“钱老爷的孩子呢?” 管家抹泪道:“我们老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自幼在城外青峰寺学艺,今年十六岁。 还有个十二岁的小少爷,他,他应该还在自己的院子里...” “你们没派人去叫钱家大少爷吗?” “回大人,夫人不准。” 陈知礼暗叹。 这个钱夫人他真不知道如何说她,大儿子坚持不去叫,自己不去处理老爷的事,还在这里寻死觅活,小儿子被关在院子里…… 如果不是这样,她的小儿子也不会一个人偷偷的跑出去找大哥,而在途中出了意外。 “向南,你带两人守在钱家,务必保护好小少爷。”他低声吩咐,“再派个人去青峰寺,请钱家大少爷速归。” 算命的算钱程十六岁之前有劫,也不能说全错。 但这个劫应该说是陈老爷的劫,上辈子钱程还是闻讯赶了回来,只是那时候他父母弟弟都已经没了,他一下子就成了孤儿。 父亲手里的生意因为这场祸事耽误了日期,最后家底赔了大半。 钱程后来一心一意想查真相,想为家人复仇,可到底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哪里能查出什么? 不料两三年后意外在五指峰一个石洞里得了一套毒医的秘籍,这才将师父教他的本事发扬光大,恰在这时又遇上了他陈知礼,这才有了后面他帮着钱程查案一事…… 毒医秘籍? 陈知礼心思一动,既然他预知此事,怎么也提前叫高泽带人找到它来讨好娘子,至于钱程,如果对毒仍有兴趣,以后也是可以让娘子教他一些的。 次日,陈知礼设下一计。 他放出风声,称已掌握关键证据,即将缉拿真凶。 同时暗中派人监视王斌和王明。 果然,当夜王明悄悄潜入醉仙楼后院,从地窖取出一包东西正准备销毁时,被埋伏的衙役当场抓获。 包裹里正是配制千日醉的药材和一本记录复仇名单的账册! 与此同时,王斌也在家中被擒,搜出了剩余的千日醉毒药。 公堂之上,面对铁证,王氏兄弟终于认罪。 原来千日醉方子是王斌父亲早年无意中得的,两家父亲出事后,他们花了十年时间研究毒理,专门针对当年见死不救的商人及其后代下手。 钱万才是最后三个目标之一。 剩下的两个人他们也打算在三年之内解决掉。 “父亲死时,我才十岁,父亲没了后,母亲很快也没了,我整个人生从空中跌落泥里。”王斌狞笑道,“那些人本就不该让醉酒的父亲只跟着我二叔还有一个小厮走。 我父亲出事后,小厮急急忙忙找人来救,他们是来了,可一个个眼睁睁地在岸上看着,没一个下去相救,...他们都该死!” 陈知礼沉声道:“王斌,王明,你们可曾想过?当时按正常路径,你们父亲不应该去水边的。 而且他们这几个人不是不愿意下水去救,首先他们都喝了酒,又不通水性,让他们都下去陪死吗? 再者,他们已经打发小厮下水相救,如果换做是你们,难道做法就会不同?” 王斌脸色苍白:“我不管这些,不管这些,当年同桌喝酒七八个人,为什么偏偏死的是我父亲?连带我二叔也丢了命。 如果这些人不是劝酒,我父亲不会喝这么多,更不会死,我王家也不会就此没落。 我当然应该怪他们,不怪他们怪谁?啊!你说,我不怪他们该怪谁?难道怪我自己命不好吗?” …… …… 堂下的人鸦雀无声,这个王斌平日看着很精明,怎么会有这奇葩的想法? 还能这样怪人? 怪也不能这样任性地杀人,钱老爷的死只是其中一个,前面按他们话已经死了三个了,后面还有三个准备在三年内解决掉…… 这是人话吗? 简直就是一个畜牲啊! 前后四日,案件告破,阿吉洗清冤屈,钱家兄弟得以保全。 陈知礼站在县衙门口,看着钱程兄弟俩扶着他们母亲走出衙门,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忠心耿耿的护卫,今生终于不必经历家破人亡的悲剧。 只要他好好的,可以不必跟在他身后。 盼儿轻轻握住他的手:“相公,怎么了?” 陈知礼微笑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琼县的街道上,百姓们交口称赞新知府明察秋毫,却无人知道,这场正义的审判背后,是一个跨越两世的救赎。 423钱程找来 案件了结后的第十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照亮了陈知礼面前堆积如山的公文。 他坐在书桌前,专注地批阅着这些文件,手中的毛笔不时地在宣纸上舞动。 突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陈知礼抬起头,望向门口,轻声说道:“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文全站在门口,恭敬地说道:“公子,钱家公子求见。” 听到“钱家公子”四个字,陈知礼的笔尖微微一顿,一滴墨汁顺着笔尖滑落,在宣纸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迅速放下毛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微笑着对文全说:“请他进来吧。” 文全点头应是,转身去请钱家公子。 陈知礼靠在椅背上,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自想到:“他到底还是找来了。” 不一会儿,钱程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走进了书房。他的步伐有些沉重,似乎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与几日之前相比,他显得更加清瘦了一些,但眉宇间的坚毅之色却更浓了。 陈知礼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心中不禁感叹,这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只是更加年轻而已。 钱程的左眉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在晨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这道疤痕让陈知礼的记忆瞬间回到了前世,那个与眼前的钱程一模一样的身影,曾经也是如此的坚毅和勇敢。 这个疤痕钱程跟他说过,是小时候跟阿吉玩耍不小心弄的,根本不是阿吉的错,阿吉却趁人不注意,非得给自己弄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伤,这才心里好受一些…… “草民钱程,拜见大人。”他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清朗有力。 陈知礼示意他坐下:“钱公子不必多礼。令堂可安好?” “多谢大人挂念,家母已好些了。”钱程没有入座,而是挺直腰背站在书案前,“大人为家父洗冤,又救下母亲和弟弟,还救下阿吉,此恩钱程没齿难忘。” 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知礼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年,恍惚间仿佛看到前世那个为他鞍前马后一生的忠诚护卫。 那时的钱程也是这般站在他面前,说愿誓死追随。 “今日前来,是有何事?”陈知礼明知故问。 钱程深吸一口气,突然单膝跪地:“大人,钱程愿追随大人左右,鞍前马后,生死不辞!”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院外梧桐叶沙沙作响。 陈知礼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前世今生,这份忠诚竟丝毫未变。 但他很快压下心中波澜,正色道:“你先起来。令尊新丧,你身为长子,当守孝持家,岂可轻言追随?” 钱程不起,抬头直视陈知礼:“家母已经同意。家中生意自有老管事照看,况且...” 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我们钱家本就不是什么大富之家,父亲在世还算可以,但我自小长在寺庙,本不是做生意之人,如今我更想寻一条能光耀门楣的路。” 陈知礼起身绕过书案,亲手扶起钱程:“你既有此心,我本不该拒。但孝道不可废,至少等令尊周年忌辰过后再说。” 钱程眼中又亮起来:“大人的意思是...应允了?只是要等孝期满后?” “不仅如此,”陈知礼拍拍他的肩,“还需你师父首肯。我听闻你在青峰寺学艺多年,师恩如山,不可不告而别。” 提到师父,钱程神色一肃:“师父其实...早就说过我尘缘未了。那日大人派人到寺里报信,师父就叹道因果循环,缘法已至。” 陈知礼心头一震。 前世钱程也曾提过,他师父是位得道高僧,能窥天机。 “既如此,”陈知礼沉吟道,“我们定个一年之约。待你孝期满,禀明母亲和师父后,再来寻我。” 钱程眼中迸发出欣喜的光芒,再次行礼:“钱程谨记大人教诲!这一年必勤学苦练,不负大人期望!” 陈知礼从书案抽屉取出一把匕首递给他:“这是我随身之物,赠与你作信物。一年后持此物来府衙,自会有人引你见我。” 这把匕前世他也赠于钱程,而钱程随身带了一生。 钱程双手接过,郑重地收入怀中:“钱程谢过大人。” “若无他事,钱程就先告退了。”钱程躬身道。 陈知礼点头:“去吧。代我向令堂问安。” 看着钱程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陈知礼长久伫立。 前世这个跟随他一生的护卫,今生终于可以不必经历家破人亡的悲剧,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 文全悄声进来添茶,见主子出神,轻唤道:“公子?” 陈知礼回过神,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文全,记得提醒我,明年这时候在府里收拾出一间厢房。” “公子是要...?” “给一位故人准备的。”陈知礼望向窗外,梧桐叶在风中轻舞,“一位...很重要的故人。” 小路子自找到了,方严知、穆云也找到了,高瑞八个人也找到了,如今钱程也找到了,这些人用不同的方式在陪着他…… 窗外,钱程刚走出府衙大门,不自觉地摸了摸怀中的匕,这把匕首给他的感觉是那么熟悉,仿佛本就是他的东西一样。 师父话里话外本…… 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左眉上的疤痕似乎也没那么明显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府衙高悬的匾额,心中默念:一年之后,我必归来。 陈知礼这会没有心思做事,明年钱程就会过来他身边,比前世足足早了四年。 而他得到那本毒经是两年后,会不会机缘从此失去?这不是没有可能。 那还不如他让高瑞、高泽悄悄的到五指峰洞穴寻了来,送给亲亲的娘子,回头再帮钱程抄录一份,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当日,他便令高瑞、高泽还有向南三人,悄悄潜入百十里外的五指峰,怀揣他画下的大致位置,前去寻宝去了。 前世今生,他的人都无条件听从他,从不多问一句他不想说的话。 如今这些人中最大的文全已经二十有三,最小的也有十八岁了,还一个都没有成亲,虽然说护卫、小厮成亲许多都很晚,但他的人不能如此。 今晚回去就得跟娘子商量,娘子身边只半夏四个人,他身边得力的护卫就有十几个人,僧多粥少,得赶紧想想法子。 424月下商量的大事 月光如水,倾泻在陈府后院的青石小径上。 菊花淡雅的香气氤氲在微凉的空气中,与蟋蟀的鸣叫交织成一首静谧的夜曲。 陈知礼牵着盼儿的手,慢慢走在园子里。 盼儿的指尖有些凉,被他温暖的手掌紧紧包裹着。 “今日钱程来时,我心里真的特别高兴!”陈知礼难掩兴奋之情,声音都有些颤抖,“他的那个眼神,和前世简直一模一样,坚定而又忠诚,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盼儿闻言,不禁转头看向身旁的丈夫。 月光洒在他那张俊美如玉的面庞上,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十三岁嫁给他,这么多年她还是看不够他。 月色让他原本就出众的容貌更显温润,尤其是他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比天上的星辰还要耀眼。 盼儿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与陈知礼相握的手,轻声问道:“相公,前世跟随你的那些贴身护卫,如今已经找回多少了呢?” 陈知礼稍稍仰头,望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沉默片刻后答道:“大半了。”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接着说道,“小路子是第一个找到的,还有高泽他们八个,方严知和穆云虽然是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我身边,但这样也很好……现在又多了钱程,剩下的那些人,相信也会陆陆续续地被找到的。” 盼儿微微一笑,柔声说道:“缘分当真是奇妙!这些人前世就跟随在你左右,今生依然如此,看来这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呢。” “是啊...”陈知礼长舒一口气,胸腔中涌动着说不出的安宁,“就像你我一样,盼儿,今生有你相伴,我于愿已足!”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这些年,他们可以谈前世外面任何的事,却一直都默契地绕开了有些不愿触碰的记忆——譬如陈知礼前世冷漠的妻子、不听话的儿女,父母孤独的晚年,二叔一家的凄凉,还有盼儿早逝的结局... 一阵夜风拂过,盼儿轻轻打了个寒颤。 陈知礼立刻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顺势将人搂入怀中。 “娘子,我有一件大事得要你操心。” “何事?先说好,大事我可操心不来。” “婚姻大事,文全他们这些人最大的都二十三了,最小的也十七八,一个都没有成亲,盼儿,我的人都要娶亲生子,不能没有小家。” “这倒也是,说起你的这些护卫,”盼儿转移话题,“我身边的文元也二十三四来,还有有武都十八了吧?他既然跟在咱们身边,我也得给他找个媳妇。” 陈知礼低笑:“你这主母可不是那么容易当,你身边还有半夏四个人,这些肥水都不能流外人田的。” “那是自然。”盼儿扬起下巴,“半夏、半枝她们四个肯定不能嫁出去,我看文全对半夏就有意思,文元对紫苏很有些意思,只是不敢开口。” “你观察得倒仔细。”陈知礼捏捏她的鼻尖,“我觉得半枝就很配小路子,而顾悔跟高泽就像是天生一对,可惜就是丫头太少了。” 盼儿眼睛一亮:“不如请二叔帮忙?他的眼神最好,门路又广,定能找到适合的姑娘。” “这主意好。”陈知礼点头,“二叔最擅长挑人,盼儿,我的人现在都是签二十年长契,身份上都不是奴,挑来的丫头也不能去衙门登记。 如此他们的孩子,以后是习武还是读书都随他们,哪怕是不能科举,我也不想在外面被人轻视。” 高泽这些人虽然现在没有登记,相当于放了契,但曾经是有过登记的,这样他们的后代起码三代不能科举。 有武跟钱程就不同了,他们同样跟自己要签契,但仅仅是活契而已,身份上是正儿八经的良民。 两人沿着小径慢慢走,一边细数着需要成家的护卫。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说起来,”盼儿忽然想到什么,“钱程前世可曾娶亲?跟他娘子关系如何?” 陈知礼摇头:“没有。他跟着我时已经二十出头,一心想着如何练功,后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后来钱程为救他中过箭,挨过刀,可以说跟高泽他们忙的都没有空娶妻生子。 盼儿察觉到他情绪变化,柔声道:“不管前世如何,今生定要给他们都找个好姑娘。 你的这些人都眉清目秀,武艺又高,我得让二叔一定也要挑好看又聪明的,这样他们的孩子才不会差。” 孩子?她的心突然一跳,月事都过了五日了,看来他们的二宝来了。 陈知礼笑着点头,忽然将盼儿拉到一株桂花树下。 月光透过枝叶,在她滢白的小脸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怎么了?”盼儿疑惑地抬头。 “就是想好好看看你。”陈知礼轻抚她的脸颊,“前世没能护住你,今生...” 盼儿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说这些,咱们不提那些不好的,再说咱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陈知礼捉住她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是,我们会有很长很好的一生,而我们这长长的一生只有彼此。” …… “回去吧。”盼儿轻声道,“明日你还要升堂问案呢,我发觉你到了江南,跟在大理寺一样忙碌。” 陈知礼却不动,反而将她搂得更紧:“再待会儿。这样的月色,这样的你,我想多看一会,多记住一些。” “有什么好看的?咱们日日在一起。”盼儿将头靠在他肩上,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相公,是不是日后我老了,你就不喜欢看了?” “怎么会?娘子怎样我都喜欢看,再说我还大你两岁,要老也是我先老。” 盼儿心里在嘀咕,你那么俊,就是老了也会比别人俊很多,根本不用担心老这个问题。 月光静静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方天地。 前世的遗憾,今生的圆满,都在这静谧的秋夜中,化作了彼此交握的双手和相依的身影。 425幸不辱命 五指峰的雾气终年不散,像一层灰白的纱幔笼罩着陡峭的山峦。 高瑞一脚踩空,碎石哗啦啦滚下深不见底的山涧,他急忙抓住岩壁上突出的树根,掌心被粗糙的树皮刮得鲜血淋漓。 “高大哥,小心点!”向南在下方三丈处的凸岩上喊道,声音在群山间回荡,“再往下可没落脚的地方了!” 高泽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仰头看了看隐在云雾中的峰顶:“主子说的那个石洞应该就在这面崖壁上,我们再找找。” 出来已经七日了,到五指峰就有五日,这五日他们不知道转了多少地方,却没有发现主子说的那个小石洞。 三人像壁虎一样贴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一寸寸摸索。 忽然,高泽发现一道不起眼的裂缝,拨开茂密的爬山虎,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大哥,向南,应该就是这里了!”他压低声音喊道。 洞口仅容一人匍匐而入。 高瑞打头阵,拔出短刀咬在口中,慢慢爬进黑暗的通道。 洞内寒气逼人,石壁上凝结的水珠滴在脖颈上,冰凉刺骨。 爬了约莫二十丈,通道豁然开朗。 三人点亮火折子,发现身处一个天然石室中。 石室中央有个简陋的石台,上面有一个木头盒子,盒子颜色已经看不清了,却一点没有受损。 整齐摆放着两本泛黄的册子,封面上用朱砂写着《千毒谱》和《蛊术秘要》。 “找到了!”向南松了口气,正要上前,却被高瑞拦住。 “别急。”高瑞从怀中取出陈知礼给的特制手套戴上,“主子说过,这些东西上可能淬了毒。”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盒子里有两本泛黄的册子,封面上用朱砂写着《千毒经》、《蛊毒秘要》。 高瑞心怦怦直跳,他不知道主子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但终于能完成主子交代的了,这让他欢喜不已。 他轻轻的将书装入油纸包,再放入贴身的牛皮囊中。 就在三人准备离开时,高泽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向南紧张地环顾四周,生怕有什么毒虫猛兽窜出来。 高泽举着火折子照向洞顶:“你们看那里。” 洞顶的石缝中,隐约可见两个扁平的木匣。 高瑞纵身一跃,指尖刚好能碰到。 他轻巧地取下木匣,吹去积尘,露出底下烫金的字迹——《青囊医经》和《百草集注》。 “这...”高泽瞪大眼睛,“大哥,主子只说要找毒经,没想到还有医书!” 高瑞难得笑了起来:“这就是主子的运气,咱们夫人会医又懂毒,这些书就是给夫人预备的一样。 我很好奇,是什么人把宝贝秘籍藏在这里,他自己去哪里了?还是出去后就遇难了?” “高大哥,我估计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过现在都便宜咱们主子了。”向南谨慎地检查了木匣:“没有机关,应该安全,刚好一起带回去给主子过目,就是这些书看着都不结实了。” “没事。”高瑞把两个盒子放好,“咱们公子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就抄录两份就是,咱们回吧。” 回程比来时更加艰难。 他们在深山中迷了路,遭遇狼群围攻,高泽小腿被咬伤;又遇暴雨,暴雨冲毁了山路,三人不得不绕行沼泽,高瑞差点陷入泥潭; 最后干粮耗尽,只能靠野果和捕获的野兔充饥。 半个月后的傍晚,当三个衣衫褴褛、满脸胡茬的汉子踉跄着出现在陈府大门时,守门的差点把他们当成乞丐赶走。 “是我们!”高泽嘶哑着嗓子喊道,声音粗粝得像砂纸摩擦。 书房里,陈知礼正在批阅公文,听到门外杂乱的脚步声,手中的笔微微一顿。 “公子,高瑞他们回来了。”小路子声音有些颤抖,主子这几日很担心这三个人,本已安排好人明日就去山上寻人了。 门被打开,三个狼狈不堪的护卫跪倒在地。 “公子,幸不辱命。”高瑞从怀中取出完好无损的油纸包和木匣,双手奉上。 陈知礼霍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扶起他们,再接过东西。 他先打开油纸包,看到两本毒经时眼中已现喜色;待掀开木匣,见到那两本医经,更是瞳孔一缩,手指都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你们立了大功!” 高泽咧嘴一笑,露出沾着血丝的牙齿:“洞顶找到的,想着主子可能用得上,就一并带回来了。” 陈知礼仔细打量着三人:高瑞的右手缠着脏兮兮的布条,渗着血; 高泽走路明显一瘸一拐; 向南脸上多了道狰狞的疤痕,从额角一直延伸到下巴。 “辛苦了。”他沉声道,“小路子,回头赏他们每人五十两,好好歇歇养伤。此事...” “绝不外传!”三人异口同声。 陈知礼满意地点头:“去吧,歇息几日,不着急做事。小路子,让人备好热水。” 等四人退下,陈知礼迫不及待地锁上门,回到书案前。 他先戴上蚕丝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千毒经》,第一页竟然就记载着千日醉的配方和解法,正是钱万才案中使用的毒药! “果然在这里...”他喃喃自语。 接着打开《青囊医经》,更是眼前一亮。 这本相传是三国时期华佗所著的医书,早已失传多年,里面记载的开颅、剖腹等外科医术,堪称惊世骇俗。 正当他全神贯注研读时,门外响起盼儿的声音:“相公,该用晚膳了。” 陈知礼连忙将书册锁入暗格,整了整衣衫去开门。 盼儿端着食盘站在门外,鼻尖动了动:“你房里什么味道?像是...药草和霉味混合在一起。” “哦,刚在看一些古籍。”陈知礼轻描淡写地带过,接过食盘,“对了,高瑞他们回来了。” 盼儿眼前一亮:“可还顺利?没受伤吧?” “有些皮肉伤,但不碍事。”陈知礼拉着她坐下,“他们带回些很有意思的东西,等整理好了给你看。” 盼儿敏锐地察觉到丈夫眼中掩不住的兴奋,但她没有多问。 成亲这些年,她早已学会在陈知礼愿意说的时候倾听,在他保持沉默时等待。 半个月前,相公也只是说派高瑞几人出去办事。 一州之府,该办的事何其多,他不说,她自然不会多问。 月光再次爬上窗棂时,陈知礼确认盼儿已经睡熟,轻手轻脚地回到书房。 他点燃油灯,再次取出那四本珍贵的典籍,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这些书中藏着的秘密,或许能助他破解更多悬案,也能让盼儿的医术更上一层楼。 但更重要的是——其中可能记载着能解百毒的方子,这些都是真正的宝贝。 灯花爆了个响,陈知礼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他缓缓松开手指,轻轻抚平《青囊医经》卷角的褶皱,摊平纸张抄录起来。 426穆云来信 余杭的秋天来得悄无声息。 庭院里的秋菊开了又谢,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甜香。 陈知礼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千毒经》的手抄本。这半个月来,他每晚都会抄录十几页,今日这一本就能结束了。 两本医书则分别让高瑞、向南在抄。 顾家上下待他恩重如山,抄录一份后,他就打算将原本送给老爷子,让他欢喜欢喜。 至于日后送一份毒经手抄本给钱程,不过是辛苦一个月的事,他还是打算自己来,多抄录一遍,的确胜过看几遍。 阳光透过窗棂,在纸页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照得那些毒药配方显得愈发神秘。 “大人。”文全轻叩门扉,“方大人送来的秋赋账册已经核对完了。” 如今文全带着仲山、秦贤帮他料理各种账务,这让他轻松许多。 陈知礼抬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可有问题?” “一切妥当。”文全将账册放在案头,“方大人说今年的秋赋比去年增收半成,但百姓怨言反而少了。” 陈知礼嘴角微扬。 方严初确实是个能吏,自他协助处理衙门事务以来,钱粮刑名各项公务都井井有条。 方家虽已搬出陈府,在隔两条街的地方租了宅子,但方夫人常来与吴氏闲话家常,两家关系反而比同住时更加融洽。 “告诉方大人,明日我要去城西视察水渠工程,请他一同前往。” 文全应声退下。 陈知礼伸了个懒腰,正准备继续研读毒经,忽听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相公!”盼儿推门而入,手里举着一封信,“京城来的,穆大哥的信!” 陈知礼眼前一亮,连忙接过。 信封上是穆云熟悉的笔迹,盖着吏部的火漆印。 他小心拆开,抽出里面厚厚一叠信纸。 盼儿凑在一旁,看着丈夫的表情从期待变成惊讶,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上。 “穆大哥说什么了?你这样欢喜?”她忍不住问。 陈知礼将信递给她:“你自己看。京里出了大变故。” 信的前半部分是些家常问候,询问老爷子、爹娘、盼儿和钧儿可好,关心穆之涵、穆之清在书院的情况。 后半段却笔锋一转,提到京城在他们离京后经历了一场大换血。 “”..家父已从定州知府调任户部侍郎,虽品级只升了半阶,但实权大增。 小弟正托家父运作,希望能调往江南,极可能补余杭同知之缺。 然调令未下,一切尚未可知...” 盼儿读完,抬头看向丈夫:“穆大哥能来余杭?” 陈知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若真能成行,余杭上层的官员就全是我们的人了!” 他起身在书房内踱步,“知府、同知、通判,这三职若同心协力,没有办不成的事。” 盼儿很少见到丈夫如此喜形于色的模样。 她想了想,问道:“现任同知大人不也是挺好的吗?上次钱家案子,他还帮了不少忙。” “赵同知为人不坏,但太过教条,哪里比的上穆云的一半?”陈知礼摇头,“上次我想减免受灾村庄的赋税,他非要按律法来,说什么法不可轻废,差点误了农时。” 他走回书案前,手指轻叩桌面:“穆云若来,以他的性情和我们的交情,余杭政务推行起来将事半功倍,我有把握在三年内把余杭打理的比现在好一倍。” 盼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虽不懂官场那些弯弯绕绕,但也明白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道理。 更何况穆云与他们交情匪浅,又是之涵、之清的亲生父亲。 有穆云,有方严知,相公还有上辈子几十年的记忆和经验,的确能把余杭管理的更好。 这于他真的不难! “这事先别声张。”陈知礼收起信件,锁进抽屉,“调令没下之前,一切都有变数。” 盼儿会意:“我晓得轻重。” 她看了眼窗外,“快到晚餐时辰了,娘说今日做了你爱吃的醋鱼。” 陈知礼笑着揽过妻子的肩:“走吧,正好我有些事想跟爹商量。” 膳厅里,陈富强正逗弄着钧儿。 十四个月大的小家伙已经能含糊地说一些话了,此刻正咿咿呀呀地跟之涵、之清玩。 “爹。”陈知礼入席后开口道,“佳宜庄这几日可闲点了?” 陈富强眉开眼笑:“十月份不冷不热,正是做事的时候,闲?暂时可闲不了! 晚稻是种下了,可有些药材是这个季节种,后山的山药前东家可能是没来得及收,也许是漏下了,长势喜人的很。 别说,庄上山坡不小,剩下的药材也多,有些等急着要收,盼儿前几日去看过,说那当归比药铺卖的还好。” “那就好。”陈知礼夹了一筷子鱼腹肉给父亲,“我想着,等秋收后,在庄上建个小别院。日后公务繁忙时,可以去小住几日,也算散心。” 吴氏笑道:“这主意好。城里待久了,总觉得气闷。庄上空气好,对钧儿也有益。 可惜你二叔二婶他们不在这里,要一直在一起该有多少。” 说到陈富才两口子,陈富强坐直了身子。 “知行八月二十院试,也不知道有没有考上,结果出来半个月了。 还有半个月乡试,但愿再有、知文、陈轩他们都能中举,也不枉你二叔他们在京城等他们。” 陈知礼笑道:“娘在江南烧香,二婶在京城烧香,我估计他们这次中举肯定行。” 陈富强两口子都笑起来。 院试前他们的确去附近的寺庙求了菩萨,乡试前肯定还要去一趟的... 一家人说说笑笑,他们家从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一顿饭吃得是有滋有味。 膳后,陈知礼独自回到书房,再次取出穆云的信细读。 京城大换血...穆侍郎升迁...余杭同知... 这些信息在他脑海中串联起来,勾勒出一幅令人振奋的图景。 若一切顺利,余杭官场将迎来全新的局面。 现任同知赵大人虽然清廉,但太过固执,几次三番阻挠他的改革方案。 如今独守一方,他当然想大展身手干一番事,把前世几年后甚至十几年后先进的经验都提前用起来。 “穆云啊穆云,你可一定要来...”陈知礼喃喃自语,眼睛越发亮起来。 窗外,夕阳西沉,将书房映得一片金红。 陈知礼站在窗前,望着院里那棵高大的银杏树。秋风吹过,金黄的树叶纷纷扬扬落下,宛如一场金色的雨。 这景象让他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穆云的情景——也是在这样一个秋天,他欲回乡,穆云来为他送行,两人在银杏树下对饮,约定来日再聚。 谁知那一别竟是永诀。 今生,命运给了他们重逢的机会,或许还会给予更多。 陈知礼深吸一口气,将信重新锁好。 无论如何,眼下该做的是未雨绸缪。 他取出一张白纸,开始列写余杭需要改革的各项事务——赋税、水利、牢狱、学堂...只待东风一到,便可大展拳脚。 暮色渐浓,书房里点起了灯。陈知礼伏案疾书的剪影投在窗纸上,与院中沙沙作响的银杏树构成一幅静谧的画卷。 427欣喜若狂 十月的阳光透过窗纱,在卧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盼儿靠在软榻上,手轻轻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九月底确诊有孕,肚里的孩子已经一个半月了,顾陈两家人都欢喜不已。 钧儿到年底就满一岁半,这个二宝来的时间可谓是恰恰好。 顾四彦亲自开了安胎的方子,他本打算第一时间就进陈府住,还是被顾苏沐兄弟劝住了。 如今女儿就住在另外一条街上,坐车不一会就能到,一日十几个来回都行,住进去还有什么必要?老父亲也得陪陪他们才是。 顾四彦一想也有道理,这才算了。 如今吴清、常庚恢复的很好,药缮也只需三五日吃一次,盼儿本跟祖父商量好再在余杭开一家药缮坊,如今怀孕她也不打算做了。 这段时间她甚至连制药这些都停了,毕竟有些药就算是闻着,对胎儿也有些不好,没什么比孩子更重要。 好在之前她亲手准备了不少药材精华液,勉强也能应付几个月。 “娘子,在想什么这么入神?”陈知礼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 盼儿回过神来,笑意更深:“在想这孩子是像你多些,还是像我多些,是小子还是个小姑娘。”她目光落在木匣上,“这是什么?” 陈知礼将木匣放在榻边小几上,轻轻打开:“给你看样东西。不过你得答应我不可太激动,就是一个月前我让高瑞三个人寻回来的。” 盼儿看陈知礼神色很是慎重,于是点点头,坐直了身子。 陈知礼打开盒子。 匣中整齐摆放着四本书册,两本封面泛黄,用朱砂题写着《千毒经》和《蛊术秘要》; 另两本装在精致的木匣中,烫金的《青囊医经》和《百草集注》字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盼儿的呼吸一滞,手指微微发抖地触碰书脊:“这...这是...” “高瑞他们去五指峰带回来的,前后花了二十日找它们 期间遇了好几次险。 这些就是钱程两年后的机缘,我先一步截了,不过他师父教了他毒医,回头我抄一份毒经给他。”陈知礼柔声道,“我本想早些告诉你,一开始是想尽快抄录,也想让书晾晾气味,后来又怕你情绪激动对胎儿不好。 如今抄本已成,是时候让你看看原本了。” 盼儿小心翼翼地取出《青囊医经》,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记载着早已失传的开颅之术,笔迹古朴遒劲,绝非后人伪作。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 “相...相公,这可是华佗真传啊!”她声音发颤,“祖父说过,此书失传已近几百年...” 陈知礼坐在她身旁,揽住她的肩:“我知道。所以我想...”他顿了顿,“把原本赠予顾家,我们留手抄本即可,他们拥有它们比我们更合适。” 盼儿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赠予顾家?全部四本?” “嗯,要送自然全部送。”陈知礼点头,“你祖父医术精湛,这些典籍在他手中能发挥最大价值。再说...”他轻抚盼儿的发丝,“没有顾家,就没有现在的你和我。” 盼儿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她扑进陈知礼怀中,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作为医家传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些孤本的价值——那是无价之宝,是多少医者梦寐以求的至宝。 “别哭。”陈知礼轻拍她的背,“对孩子不好。我们明日就去顾家,亲自交给祖父。” “好,...” 次日清晨,陈知礼就让文全去了顾家,说好自己跟盼儿傍晚过来,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到了下午,陈知礼特地下衙早了一点,和盼儿乘马车前往顾家。 那四本典籍被郑重地包在锦缎中,置于紫檀木匣内,由陈知礼亲自抱着。 顾家人整个白日里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陈知礼小两口有什么事情需要这样慎重? 顾苏合一见两人过来,钧儿都没带:“知礼,盼儿,到底是什么事?是先用晚餐还是先去书房?” 陈知礼道:“盼儿,你去跟岳母和二婶聊聊天,我跟祖父、岳父、二叔去书房,大哥跟宇瀚也来吧。” 钟氏和王氏尽管心里有疑问,还是笑眯眯地带走了盼儿,其他人晚些吃无所谓,孕妇和宇齐、宇清两个读书人可以早点吃好喝好,谁知道男人们说起事情来会要多少时间? 几个人到了书房。 顾四彦坐下来,目光盯在陈知礼手中的木匣上。 行医数十年的直觉告诉他,那里面的东西非同寻常。 “祖父,父亲,二叔。”陈知礼环视众人,“我有要物相赠。” 顾苏沐立刻亲自闩上门。 陈知礼将木匣放在书案上,缓缓打开。 “这是...” 顾四彦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老眼昏花的双目此刻却亮得惊人。 他像对待初生婴儿般轻轻捧起《青囊医经》,翻开第一页,随即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开...开颅术...”老爷子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这...这难道是...” “祖父,就是华佗《青囊经》真本。”陈知礼肯定道,“一个月前,我的人在深山无意中找到的,一共四本,另外三本是《千毒经》《蛊术秘要》《百草集注》,知礼这个月抄录了一份,今儿来是想把这四本原本一并赠予顾家。” 书房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顾苏合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却无人理会。 宇翰最先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到案前,眼睛死死盯着《千毒经》:“这...这是真的千日醉配方!和妹妹推断的一模一样!” 顾四彦深吸一口气,将四本书一一查验,每看一本,脸上的震惊就加深一分。 当他确认这些都是真本后,这位见惯风浪的老太医竟踉跄了一下,幸亏顾苏沐及时扶住。 “知礼...”顾四彦声音发颤,“你确定把这四本全赠予顾家?这些可是价值连城的医毒瑰宝啊!” “祖父,我自然知道这些是无价之宝,本是我机缘巧合所得。”陈知礼轻描淡写,“在我跟盼儿手上,远不如在你们手上更有用。” “不行!这太贵重了!”顾苏沐断然拒绝,“这些是孤本,盼儿也是学医,你们该自己珍藏才是。” 顾四彦转头眼巴巴地看着孙女婿,这些确实过于贵重,但放弃他是真的舍不得。 陈知礼道:“岳父,这是我们夫妻共同的决定。祖父医术精湛,这些典籍在他手中能救更多人,何况我们手上还有一套手抄本。” 顾四彦老泪纵横,手指摩挲着书页:“《青囊经》载外科神术,《百草集注》录天下奇药...得此二书,顾家医术可再上一层楼啊!” 宇晟比较稳重,仔细查看了《蛊术秘要》后,严肃地问:“妹夫,这些毒经...” “既可害人,亦可救人。”陈知礼早有准备,“识毒方能解毒。况且...”他看向毒经,“况且盼儿很喜欢也擅长这些,我自己也打算抽空都学学,毕竟有些案子,也需要这方面的知识。” 顾苏合知道顾家拿这些礼已成定局,他们实在舍不得拒绝这样的礼物。 “爹,大哥,顾家不能白拿这么贵重的东西!”他转向兄长,“大哥,咱们库房里不是有株千年人参吗?还有...” “二叔。”陈知礼笑着打断他,“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是顾家的女婿,一个女婿也是半个儿,何况顾家已将最珍贵的宝贝给了我,这些又算什么呢?” 顾苏沐微笑起来:“知礼,那顾家就收下了。” 顾四彦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将书放回木匣,“还有一事,这件事只能我们几个人知道,包括盼儿,知礼,还有你那几位寻宝的护卫,切记口紧,此事万不能传出去,否则说不定就是大祸。 苏沐,你们几个抽空在书房抄录一份,外皮不可用这些名字,甚至前面几页都不能用这些内容,待抄录后,孤本就藏起来。” “爹,我知道了。”顾苏沐看向宇宸和宇瀚,“你们可听清楚了?” 宇瀚、宇宸都点点头,两个人的心还在砰砰跳。 对医家,这样的书胜过世间万宝! 余晖透过窗棂,洒在那四本历经沧桑的典籍上。 顾家三代人围着书案,小心翼翼地翻阅着这些无价之宝,时而惊叹不已。 陈知礼悄悄退到一旁,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两本医书,前世钱程根本没有注意到它们,如今连同毒经都落在顾家人手里,就能更好地造福世人,或许这就是命运让他重活一次的意义之一。 428前尘今记 这日顾家的男人擦黑才出了书房。 陈知礼这才想起自己的大事还没有跟二叔聊。 “二叔,知礼还真有一件事求二叔帮忙。” 顾苏合到现在还有一些懵,侄女婿竟然送了顾家最珍贵的医书,而且还一下子送了四本孤本,这样的书已经不是银钱能估价了。 “知礼,你尽管说什么事,说什么求不求的?” 顾四彦跟顾苏沐也放慢了脚步,盼儿家有什么麻烦事吗? 按理不应该啊,知礼现在可是整个余杭的第一人,谁敢给他气受? “二叔,是这样,…”陈知礼把自家护卫得娶亲的事说了一遍。 顾苏合几人都笑了。 这算什么事? “知礼,你的那些人年纪好像不大?” “二叔,文全跟文元最大,今年二十三岁了,其余的也有十八九了。” “知礼,这些护卫成亲一般都比较晚,三十岁都算正常,到时候指个丫头给他们就行了,盼儿身边不是有四个大丫头?” “是啊,娘子身边就四个大丫头,小路子看上了半枝,文全跟半夏对上了眼,文元对顾悔有点意思,而紫苏听说看上了高瑞,我这也是听娘子说的,如果真是这样,四个丫头就都有主了。” 顾苏合哈哈大笑:“知礼,你是聪明人犯糊涂,如此年纪最大的文全、文元都有了人,剩下的年纪还不大,着急什么呢? 这件事二叔帮你们,我给你们物色一批人,两年后交给你们,多少得有些本事,不管哪方面都行。 这些人还得品行外貌都不差,尤其是品行,如此他们的后代才会出色,咱们小钧儿和他的弟弟妹妹才有贴心的人用。” 顾四彦对小儿子的这些话有点满意:“苏合,多物色一些,包括一些年纪小的,你手上现成的也抽几个先给他们,咱们家宇清他们还不着急。” 霜降过后,余杭的清晨已带着明显的寒意。 陈知礼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昨日未批完的公文。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他却不急着下笔,而是望着窗外那棵光秃的银杏树出神。 三个月来,余杭府衙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条。赋税、诉讼、水利、治安...这些在旁人眼中繁杂的政务,于他而言却如呼吸般自然。 前世几十年的为官经验,让他能一眼看穿问题的本质,而方严初这个得力助手,又将他的决策执行得一丝不苟。 “大人。”文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钱家兄弟求见。” 陈知礼手中的笔微微一顿:“请他们进来。” 钱程依旧是一身素白孝服,但气色比上次好了许多。 他身旁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圆脸大眼,与钱程有七分相似。 “钱程携幼弟钱途,拜见大人。”钱程恭敬行礼,少年也跟着像模像样地作揖。 “不必多礼,坐吧。”陈知礼示意两人坐下,他的目光却忍不住停留在钱途身上。 前世这个少年死在寻兄途中时,如今看他活蹦乱跳地站在面前,陈知礼胸口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这就是你的弟弟?你们就兄弟俩?”他柔声问道。 钱程点头,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途儿一直想拜见为咱家洗冤的陈大人,腊月将至,我娘让我们给大人和夫人送几匹锦料来,也不值什么,都是家里铺子上的货。” 钱途眨着大眼睛,突然跪下磕了个头:“多谢大人救了我跟我娘!还有那天派人去寺里给我哥哥报信!钱途多谢大人!” 陈知礼喉头有些发紧:“快起来...这是本官份内之事,不用多礼。” 他让文全上茶点,仔细询问钱家近况。 钱程说家中生意已由老管事接手,母亲情绪也稳定多了,已经插手家中生意。 钱途则在旁边小口吃着桂花糕,时不时插几句话,活泼可爱得紧。 “大人,再过九个月就是家父周年忌。”钱程正色道,“届时周年孝满,钱程便可履行约定,追随大人左右。” 陈知礼微笑颔首:“我记着呢。你尽管安心处理家事,本事也要学,府衙这边不着急。” 送走钱家兄弟后,陈知礼站在廊下久久未动。冷风卷着落叶从他脚边掠过,带着冬日特有的寒意。 转眼到余杭已经四个月了。 也不知道小舅跟知文他们乡试到底如何?考试结束已经四十日,明日就是腊月初,再有一旬信该来了。 “想什么呢?”盼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件厚实的披风随之搭在他肩上。 陈知礼回神,握住妻子的手:“刚见了钱程和他弟弟。那孩子...看着很讨人喜欢。” 盼儿立刻明白他的感触,轻声道:“幸好今生不同了。” “是啊...”陈知礼长舒一口气,“但我总担心还有其他悲剧被我遗忘。前世经历太多,有些事一时想不起来。” 盼儿思索片刻,突然道:“相公,你不如把能回忆起来的前世大事记下来?不用详细,只要你自己能看懂就好。隔段时间看看,就不会有遗漏。而且就江南这边的就行,远处的就算是知道,也鞭长莫及是不是?” 陈知礼眼前一亮:“这主意好!上辈子凡是大案我都会关注一二,好好想想,应该能记得不少。” 当晚,他特意取出一本空白册子,用自创的简略符号开始记录。 这些符号只有他自己能懂,即使被人看见也猜不出含义。 “大珩三十九年春末,临江县水坝决堤,死伤二百余人...应提前巡查加固。” “大珩三十九年冬,岐山县陶家灭门惨案…。” …… …… 一桩桩、一件件,前世江南近十年的重大案件被他简略记录。 有些是自然灾害,有些是人为祸事,还有些是官场倾轧。 每写下一件,他心中的大石就轻一分。 写到陶家案子时,他心沉起来,说不出来的压抑。 盼儿端来参汤时,陈知礼已经写了十几页。她瞥见纸上那些奇怪的符号,会心一笑,并不多问。 “歇会儿吧,别累着眼睛。”她将汤碗放在一旁,“这些天你既要处理公务,又要抄录典籍,够辛苦了,这些我又帮不上你。” 陈知礼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无妨。把这些记下来,我心里踏实些。” 他拉过盼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你看,这一桩是明年春末发生的,我提前预知,当帮着避开这祸事; 这一桩是明年冬发生的惨案...后面还有好几起模仿的复仇案,我想起来都心惊胆战……得想想法子才好…” 盼儿靠在他肩头,轻声道:“相公这般未雨绸缪,余杭百姓有福了。” 男人衙门的事,妇人还是少问的好,灭门惨案,听起来就慎得慌,她摸摸还没有显怀的肚子… “只盼能少些遗憾。”陈知礼合上册子,轻叹,“前世无能为力的事,今生总要尽力周全,做不到是另外一回事。” 月光透过窗纱,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陈知礼吹灭灯烛,揽着盼儿走向内室。 429京城来信 吴清、常庚的身体其实到十月份就完全可以回去了。 但他们二人还是打算把稳行事,在江南待至明年三月份再开始动身回京,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事,一旦回京重新官职在身,就会身不由己了。 十一月底的清晨,霜色铺满了陈府院子里的青砖地面。 陈知礼刚用过早膳,文全便捧着一封信匆匆进来。 “公子,常州来的信,是吴公子手笔。” 陈知礼眉梢一动,连忙接过拆开。 小舅吴再有一直与他保持书信往来,此次来信,必是乡试有了结果。 信纸展开,一行行工整的楷书跃入眼帘: “知礼: …… …… 重阳过后,乡试放榜。托知礼之福,再有幸得中,名列第三十六。 知文与陈轩亦同榜题名,唯名次稍逊,分列第九十二与第八十七...” “好!”陈知礼不禁拍案而起,把一旁的文全吓了一跳。 “公子,可是喜事?” “大喜事!”陈知礼笑容满面,“知文和轩堂兄都中举了!小舅吴再有不但榜上有名,名次还不错!” 常州府录举人一百名,小舅能排在前三十六确实算不错,只是明年会试高中的录取可能性还是不大。 知文、陈轩一起去国子监读书也好。 就算是到江南,自己怕也没有精力辅导他们… 他迫不及待地往后看,信中详细写了他们几人的打算——虽然陈知文和陈轩名次靠后,但几人商议后还是决定前往京城参加明年春闱,即便不中也算积累经验。 而上次院试勉强上榜的陈知行,这次根本没敢下场,打算随兄长们一同进京,入读京城书院,为三年后的考试做准备。 其余同窗则选择留在府城继续攻读。 陈知礼卷起信纸,大步流星地向父母院落走去。 晨霜在靴底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与他雀跃的心情相映成趣。 陈富强正在院里练五禽戏,见儿子满面春风地进来,收势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他的心有些砰砰跳,不知道是不是… “爹!小舅来信,他跟知文、陈轩三人都中举了!”陈知礼扬了扬手中的信,“小舅名次不错,36名,知文、陈轩比较靠后。” “什么?”陈富强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明白过来后,一张脸顿时笑开了花,“真的?知文、再有、陈轩真中举了?” 吴氏闻声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针线:“你们爷俩嚷嚷什么呢?声音小一点,钧儿还没有醒呢。” “娘,小舅、知文、陈轩都中举人了!知行也中了秀才,不过名次不好,算是孙山吧。” “孙山?孙山是什么?哎呦,我不管这些,能中就是好的。”吴氏笑成花。 陈知礼把信递给父亲,“的确是这样,不管名次如何,十九岁的举人,放眼余杭也没几个!二叔二婶恐怕得乐坏了!” 陈富强接信的手都抖起来。 两个侄子,一个中了秀才,一个中了举人老爷,还有一个陈轩也中了举,老陈家祖坟冒青烟了! 名次不好有什么打紧?多读几年书就是了。 陈富强看完信,搓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十九岁中举...我老陈家祖坟冒青烟了啊!可惜今年我们不能回去祭祖…” “信上说知行没下场,打算跟再有他们一起进京读书,这想法不错。”陈知礼解释道,“他才十七,三年后再考也不迟。” “对对对,不急。”陈富强连连点头,“就是三十岁能中举,也是光宗耀祖的事!” 盼儿得知消息后,也欣喜不已,这是家里目前最关心的事。 京城。 佳宜庄的冬日清晨,霜花凝结在窗棂上,勾勒出晶莹的纹路。 陈富才捧着刚送到的家书,手指微微发抖,连呼出的白气都比平日急促了几分。 “当家的,谁来的信?”郝氏从内室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水。 “知,知文的信...”陈富才声音发颤,“知文...知文中举了!知行也中了秀才!再有、陈轩也中了举,咱们陈家,陈家算是祖坟冒青烟啦!” “咣当”一声,碗砸在地上,褐色的糖水溅在郝氏的绣花鞋上,她却浑然不觉。 “真的?”她一把抢过信纸,虽然不识字,却死死盯着那些墨迹,仿佛这样就能看出儿子的消息,“快念给我听!” 陈富才抹了把脸,指着信纸一字一句地读:“知文中举,名列九十二;知行虽未下场,然前次院试已取中生员。再有、陈轩亦同榜题名...” 郝氏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双手合十朝四面八方拜了拜:“祖宗保佑!菩萨保佑!我儿十九岁就是举人老爷了!” 陈富才继续往下读,当读到孩子们要来京城参加会试时,猛地一拍大腿:“好啊!来了就住庄子上,米面粮油都是现成的,比住城里还舒坦!” “宇辉公子读书可是住国子监的,休沐才回家。”郝氏抹着眼泪嗔道,“知礼京中的宅子空着,离贡院又近,自然是住那里方便。 放假时倒是住庄上清静。” 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得赶紧给大哥大嫂他们写信,再把文阳媳妇生了孩子的事也告诉他们...” “急什么,都腊月初了。”陈富才笑道,“春燕也快生了,等春燕孩子落地,一并写信报喜岂不更好?” 正说着,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二老爷!二夫人!咱们大少夫人要生了!稳婆已经进去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郝氏最先反应过来,提着裙子就往外冲:“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提前了一旬!” 春燕的院子离正房不远,此时已忙成一团。 丫鬟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稳婆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孟夫人别怕,跟着老婆子的节奏呼吸...” 陈富才在院门口急得团团转,郝氏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净了手去了产房。 孟涛很快就回来了,听着春燕在里面哭,几次想进去都被婆子拦下:“孟公子使不得,产房血气重,冲撞不得!” “二叔!”孟涛因为是匆匆赶来,官服都没来得及换,额头上全是汗珠,“我有些慌,也不知道春燕怎么样了?” 娘子这几个月老是感觉饿,特别能吃,二婶拦着都不行,因此胎养的有些过大… “刚发动不多会,半个时辰吧。”陈富才拍拍侄女婿的肩,“别急,头胎是慢些。” 孟涛在户部当差,今日原有个要紧的账目要核,听说妻子临产,告了假就往家跑。 此刻听着屋内妻子的呻吟声,这位户部六品主事急得眼眶发红,哪还有半点衙门里的沉稳模样。 郝氏从产房出来,见侄女婿这样,安慰道:“胎位正着呢,没事的。你快去换身衣裳,这官服穿着多不自在。 盼儿临走时留了一些参片在我这里,文阳媳妇用了一点,我这就去取些给春燕用。” 430春燕生子 太阳起山时春燕发动,眼看着日头渐渐西斜,直到天色一点一点暗沉,产房内的喊声越来越密。 就在陈富才第五次催大夫进去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暮色。 “生了!生了!”稳婆喜气洋洋地出来报喜,“恭喜老爷夫人,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孟涛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陈富才一把扶住侄女婿,自己却也是热泪盈眶:“好!好!我一会就给大哥写信,双喜临门啊!” 不多时,郝氏抱着洗净包裹好的侄外孙出来,小家伙红扑扑的脸蛋,哭声洪亮,一看就是个健壮的。 “瞧瞧这眉眼,像孟涛,又像春燕,这嘴跟他亲大舅小时候一模一样。"”郝氏喜极而泣,“要是大哥大嫂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孟涛小心翼翼地从二婶手中接过儿子,这个在衙门里雷厉风行的年轻官员,此刻抱着新生儿却手足无措,生怕碰坏了似的。 “二叔二婶,”他心里热热的、酸酸的,又甜甜的,“我想给孩子取名继儒,取继承家学、儒业昌盛之意,您二老觉得如何?” “好名字!”陈富才连连点头,“你们孟家是书香门第,咱们陈家如今也是诗书传家,知礼是知府,知文是举人,将来这小家伙也得考个功名!” 孟涛一喜:“二叔,知文中举了?” 陈富才咧嘴笑:“是啊,刚刚收到知文的信,…” 郝氏笑着接过宝宝,“孩子可得抱进去了,这里虽然不是外面,到底还是冷的。” 男人聊天就随他们聊去吧。 也不知道知文媳妇有没有怀上,隔得远也没办法知道,不过很快就好了,她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妇都要进京了。 就是大哥一家不在一起,心里说不出来的空… …… 夜色渐浓,陈府却灯火通明。 厨房里炖着给春燕补身子的老母鸡汤,香气飘满整个院子。 陈富才亲自磨墨铺纸,给远在余杭的大哥写信。 曾经他勉勉强强能写字,这些年他一直跟大哥后面学,如今一手字也能看了。 “敬禀大哥大嫂...”他的笔迹虽不如读书人工整,却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知文、知行喜讯已至,全家欢欣难表。又值春燕今日产下一子,孟涛为孩子取名继儒...” 郝氏进来,见丈夫出神,轻声道:“想什么呢?哦,你在写信了?可惜年前信怕是难到大哥他们手里了。” 陈富才回过神,憨厚一笑:“不一定,明日一早我的信就送到顾二爷的人手中,机会来了,说不定能行。” “你说的也是有理。”郝氏坐在他身旁,“我还想着,把庄子上也收拾几间房出来,万一他们想静心读书,庄上比城里清静多了。” 陈富才点点头,这个无所谓,庄子和城里都能挪出空房来。 他继续低头写信,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将家族的喜讯一一记录。 这封信说不定明日一早就会快马南下,将京中的喜悦带给远在余杭的亲人手里。 腊月的江南,寒意正浓。 这日上午,陈知礼正在批阅年前最后几份公文,忽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方严知难得失了往日的沉稳,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吏部文书到了!” 他曾做过的梦,真实到让他惊叹,虽然只是一些片段,片段中也清楚记得一直有穆云这个人。 梦到穆云时,他还不曾见过,但跟后来真实见过的却是一模一样。 那就不能说是梦了! 只能说自己跟穆云前世效力的主人就是陈知礼! 这件事会永远埋在他心里,但对陈大人的感情却不再仅仅是恩人… 陈知礼手中的笔一顿,墨汁在公文上晕开一个小点。 他缓缓放下笔,看向方严知手中那封盖着吏部大印的公文。 “可是...” 方严知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赵大人调苏州府任同知一职,穆大人补余杭同知缺,正月十六到任!” 尽管早有预料,真听到这消息时,陈知礼还是觉得胸口一热。 他接过公文仔细阅读,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穆云由兵部主事调任余杭府同知,而现任同知赵大人则平调苏州。 既然如此,穆云一家早已经在路上了。 “好,好极了。”陈知礼将公文轻轻放在案上,声音平静,但指尖却微微发颤,“赵大人知道了吗?” “刚派人去请了。”方严知压低声音,“大人,如此一来,余杭上三职就全是自己人了。” 陈知礼眼里满是笑意:“方大人,以后余杭咱们兄弟就是真正的铁三角了。” 知府、同知、通判,这三职若同心协力,没有办不成的事。 正说着,赵同知已到了门外。 这位年近五旬的老臣依旧穿着洗得发白的官服,步伐稳健,只是鬓角的白发比上次见面又多了些。 “陈大人。”赵同知拱手一礼,神色平静,显然已经知道了调令之事。 陈知礼连忙起身还礼:“赵大人请坐。想必您已经...” “嗯。”赵同知点点头,抚须道,“苏州离余杭不过十几日路程,却已是下官故乡。家严年近七旬,能回去一边当官一边尽孝,实乃幸事。” 话虽如此,陈知礼还是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不舍。 赵大人在余杭任职六年,清正廉明,深受百姓爱戴。若非太过固执,本可成为很好的搭档。 “赵大人治理余杭多年,百姓感恩戴德。”陈知礼真诚地说,“交接之事不必着急,可慢慢来。” 赵同知露出一丝笑意:“陈大人体恤。其实各项事务早已整理妥当,随时都可以交接。” 三人商定了交接流程,赵同知便告辞去准备文书。 等他走远,方严知才长舒一口气:“赵大人为人倒是十分豁达。” “他是真君子。”陈知礼望着赵同知远去的背影,“只是理念不同罢了。” 当日午后,衙门上下都知道了赵同知即将离任的消息。不少书吏差役偷偷抹泪,赵大人虽严厉,但处事公正,从不克扣下属薪俸。 几个老吏更是备了薄礼,悄悄送到赵同知值房。 小年前一日,按惯例衙门挂印封衙。 陈知礼带着全体僚属在衙门前举行了简单的仪式。当那方“余杭府正堂”的大印被红绸包裹起来时,赵同知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怅然。 “赵大人,”陈知礼上前一步,递上一个锦盒,“这是本官一点心意,聊表对大人这些年勤政爱民的敬意。” 赵同知打开一看,是方上好的端砚,石质细腻,雕刻精美。 他摩挲着砚台,轻叹道:“陈大人有心了。其实...”他顿了顿,“下官知道,一些事上下官可能过于执拗了,带您为难了,对不住!” 陈知礼连忙摆手:“赵大人言重了。为官之道,正需要不同声音。” “新任同知穆大人,与陈大人是旧识吧?”赵同知突然问道。 陈知礼心头一跳,坦然点头:“确是故交。” “好啊。”赵同知竟笑了起来,“年轻人有朝气,余杭在你们的治理下会更好的。” 挂印仪式后,陈知礼邀赵同知和方严知到后衙小酌。 三杯温酒下肚,赵同知的话多了起来,说起余杭这些年的变化,说起他审理过的案子,甚至说起衙门后院那棵他亲手栽的桂花树... 赵同知眼中泛着微光。 陈知礼与方严知对视一眼,默契地举杯:“祝赵大人一路顺风。苏州人杰地灵,定有大展宏图之日。” 夜幕降临,送走赵同知,陈知礼心里有些焦虑,已经小年了,穆云一家到了哪里了? 几日前他就派了有武几个护卫前去迎接,只是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大人。”方严知不知何时来到身侧,“在想穆大人的事?” 陈知礼点头:“按理这两日穆大人该到了。”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陈知礼紧了紧披风,忽然道:“赵大人是个好官。” “是啊。”方严知轻叹,“只是...” “只是我们需要的不仅是好官,更是志同道合的伙伴。”陈知礼接过话头,“治理一方,光靠清正廉明不够,还需变通与魄力。” 方严知深以为然。 两人又聊了些年后安排,这才各自回府。 431穆云来了 腊月廿五,上午。 吴氏再次叹口气,眉头蹙起。 “当家的,”她推了推身旁的陈富强,“春燕的生产期就是月中,你说她是不是早把孩子生出来了?” 陈富强放下热茶:“虽然说女子生产有可能早几日,也有可能晚上一些日,但今日已经腊月二十五,该是生了吧? 她娘,别担心,有弟妹他们两口子在,再说临行前盼儿他们早把什么事都安排妥当了,连大夫、稳婆都准备好了,没事的!” 话罢,陈富强还是控制不住叹口气,心口闷闷的,女儿头胎生产,娘家人却不能守在身边,公婆又远在老家… 夫妻俩对坐着发愁。 虽然接生婆、奶娘都安排妥当了,可这隔着千山万水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 “盼儿送的年礼,该是早到了吧?”吴氏又想起一桩心事,“给文阳媳妇和春燕补身子的阿胶 ,可别在路上耽搁了。” 陈富强叹了口气:“这个我倒是不担心,盼儿十一月初就让人连信带东西送出去了,早几日就该到他们手上了。 我担心的是知文他们...”他掐指算了算,“若是路上顺利,这会儿该到京城了。 万一遇上大风雪,怕是得在途中过年了。” 再有说联系了镖局同行,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顾二爷不在,知礼也不在,知文他们就是几个读书人… 唉! 正说着,外间传来钧儿咯咯的笑声。 吴氏走过去,只见之涵、之清小哥俩正拿着拨浪鼓逗小弟弟玩。 可仔细看去,两个半大孩子眼神飘忽,分明是强打精神。 “之涵,”吴氏招手叫过大些的孩子,“可是想爹娘了?” 穆之涵低下头,脚尖蹭着地砖缝:“陈祖母,爹娘说年前一定来的...” 穆之清也跟着瘪了嘴:“我昨晚还梦见娘给我跟哥哥做新衣裳呢。” 吴氏心里一酸,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好孩子,你们爹娘定是在城边了。这冰天雪地的,走得慢些也正常,这两日肯定就会到了。” 陈富强在一旁看着,更加担心起知文那帮孩子。 知文、知行头一回出远门,虽然身边有吴再有和陈轩,可吴再有和陈轩就是年纪大点,也没有出远门的经验呀。 “也不知道镖局的人靠不靠谱。”他忍不住絮叨起来,“如今道上也不知道安不安全,万一...” “呸呸呸!”吴氏连忙打断,“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镖局是再有特意托人找的,是府城最大的威远镖局,错不了。” 话虽如此,夫妻俩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晚膳吃的早,盼儿察觉公婆情绪低落,特意让厨房加了道二老爱吃的蟹粉狮子头。可吴氏只扒拉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娘可是身子不适?”盼儿关切地问。 吴氏摇摇头,勉强笑道:“就是惦记你妹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生,还惦记知文那帮孩子,这个天气,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到京城? 之涵、之清想爹娘了,看着让人心疼,也不知道穆娘子她们这两日能不能进城。” 盼儿柔声安慰:“娘,妹妹肯定生了,你们真的不必着急,什么都安排妥当了,还有二婶他们在身边。 至于小舅他们,十一月中从府城动身,二十多日的路程,估计前几日就到京城了。 穆姐姐他们就更不用担心了,有武已经带了六七人前去接应了,估计就在这两日该到了。” 陈富强突然道:“知礼呢?今日怎么没见着他?” “他跟方大人宴请赵大人了。”盼儿解释道,“赵大人元宵节后就启程回苏州。” 提到赵大人,陈富强想到新任同知穆云,心里又轻松起来,穆云过来,以后儿子做事更容易了。 吴氏欢喜道,“穆娘子她们这一来,我又多了说话的人。” 她很喜欢穆娘子,当初穆云提出让穆家小女儿跟钧儿定娃娃亲,她就觉得很好,可惜儿子没答应。 “可不是?”盼儿给三个孩子各夹了个肉丸,“所以之涵、之清莫要难过,你们爹娘很快就来陪你们了,而且住下就不会走了。” 两个孩子眼里都是笑意,他们已经九岁,爹外调到余杭任职,至少三年不会动。 孩子们饭吃得香了,可大人的心事,却不是这么容易化解的。 夜深人静时,陈富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北风呼啸,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你说,”他突然坐起身,“知行他们会不会宿在荒郊野店?那孩子打小就怕黑...” 吴氏也跟着坐起来,江南天气都这样冷,北方就更不用说了。 老两口再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 吴氏拿出针线筐,给未见面的外孙做小衣裳;陈富强则翻出账本,一笔一笔核算庄上的收成——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过得快些。 两日后,天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陈府门前,几个小厮正踩着梯子挂灯笼,今年二十九就是大年,也就是后日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武一马当先冲进巷子,浑身沾满泥浆,连眉毛都结着冰霜。 “快!快去禀报大人!”他勒住马缰,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穆大人一家到了!” 门房慌忙往里通传。 不过片刻,陈知礼和盼儿疾步而出,身后跟着一群拿着暖炉、姜汤的下人。 巷口缓缓驶来三辆马车,车身上溅满泥泞,最后一辆的轱辘还用绳子勉强捆着,显然途中出了故障。 马车停下,车帘掀开,穆云先跳下车,转身搀扶妻子下车。 穆娘子脸色苍白,怀里抱着小女儿之柔,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但露出来的小脸通红,显然在发烧。 “快进屋!”陈知礼顾不上寒暄,立即指挥下人,“快把客院地龙烧起来!热水、姜汤都备上!” 一进屋。 盼儿就上前接过之柔,手指轻轻搭在孩子腕间,眉头立刻蹙起:“风寒入体,得赶紧施针。” 穆云苦笑道:“途中遇上大风雪,在滁州耽搁了四日。有武若不去接,怕是过年都得在外面过了。” 后面马车里又下来几个瑟瑟发抖的仆役,有的手上生着冻疮,有的不停咳嗽。 半夏带着医女们立即上前诊治。 432左膀右臂到齐 陈富强和吴氏闻讯赶来,见到这般光景,都倒抽一口凉气。 穆家小两口都是俊美的很,如今看着瘦了一圈,下人都个个面黄肌瘦,连行李都显得破败不堪,哪还有半点官宦人家的体面。 “这...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吴氏心疼地拉住穆娘子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穆娘子勉强笑笑:“让婶子见笑了。途中风雪太大,有段路马车陷进泥坑,折腾了大半日才出来。” 陈富强看着众人狼狈的模样,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唰地白了:“滁州到余杭都这般艰难,那京城岂不是更...” 他的话没说完,但在场众人都明白意思——从常州到京城,路途更远,气候更冷,知文他们若是遇上这样的风雪... “爹别担心。”陈知礼强自镇定,“小舅他们雇的是威远镖局,走官道,应当稳妥些。” 话虽如此,但看着穆家小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谁心里都不踏实。 盼儿已经抱着之柔进了内室施针,穆娘子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客院里乱中有序,下人们抬热水、送汤药,半夏几个也忙着为冻伤的人处理伤口。 穆云洗去一身风尘,这才有机会与陈知礼他们说话。 “原想肯定能赶在小年前到的,谁知遇上这场雪。”他捧着姜茶,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官道上的雪积了半尺深,马车根本走不动。” 陈知礼皱眉:“滁州知府没派人清雪?” “派了,但雪太大,清不及。”穆云叹道,“我们在驿站困了四日,幸亏有武带人找到我们,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 窗外又飘起雪花,陈富强站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 吴氏走过来,替他披上大氅。 “当家的,别站风口里。” 陈富强喃喃道:“江南都这般冷,北边怕是滴水成冰了。知文他们...也不知到哪儿了,如果还没有到,老二两口子还不得急死? 活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跟老二分开过年,唉!” 吴氏的眼圈也红了:“盼儿说威远镖局常年走这条线,应该有经验。 再说再有和陈轩都是稳重的...” 话没说完,内室突然传来之柔的哭声,夹杂着盼儿的轻哄。 穆娘子急匆匆出来:“盼儿说要艾灸,劳烦婶子让人取些艾草来。” 一阵忙乱后,之柔的哭声渐渐止息。 盼儿擦着汗出来:“不妨事了,今夜发发汗,明日应该能退热。 我让半夏和顾悔留下看着孩子,你晚上还是歇歇吧。” 穆娘子连连道谢,眼泪却止不住地流:“这一路上,柔儿哭得我心都碎了,刚好赶到这个节骨眼上行路...” 穆云必须元宵节左右跟赵同知交接,家属是走是留,朝廷是不管的,问题是如果分开时间走,不论从哪方面,都是不方便的。 他们庆幸的是把两个儿子早早带到了江南,而且陈家把孩子养的如此好… 暮色四合时,穆家众人安顿妥当。 之柔喝了药睡下,热度退了些。 下人们摆上晚膳,但大家伙都没什么胃口。 次日清晨,雪终于停了。 阳光透过云层,在积雪上洒下细碎的金光。陈府的下人们早早起来扫雪,铲出一条条干净的小径。 正房里,陈富强双眼无神,一夜未眠,吴氏也是一样,特别担心知文几个。 “老爷,夫人,公子请你们去花厅,顾家二老爷过来了。” 陈富强两口子忙起身出了门。 还没有到花厅,就听见顾苏合的哈哈笑声。 陈富强忙上前打招呼。 “亲家,我听知礼说你们担心知文他们,担心的睡不着觉。”顾苏合摇头,“都怪我这些日子忙,忘记告诉你们,其实早半个月我的人就去接应他们了,都是走惯北道的老手,保准把孩子们平安接到京城!” 陈富强大喜:“真是多谢亲家二爷了。” “这还能骗你?我估计他们二十五六肯定能到。”顾苏合喝了口热茶。 吴氏双手合十,连念阿弥陀佛,多日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陈富强长舒一口气,只觉得胸口的闷痛都轻了许多。 顾苏合很快就走了。 他本来是跟知礼两口子算今年生意账的,见此情形是算不成了。 不过也无所谓,小两口也不缺这个钱用。 西厢房里,盼儿正在给之柔诊脉。小姑娘退了烧,精神好些了,眨着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盼儿。 “今日再服一剂,明日就能大好了。”盼儿笑着捏捏之柔的小脸,“小柔儿,婶婶给你做了很好看的衣服,还有很好看的珠花,一会让人给你送过来,好不好?” 小姑娘虽然才一岁多一点,但大人说的话许多都能听懂,小脸笑成了花,还不停地点头。 穆娘子在一旁感激道:“多亏了有你们,不然这大过年的...” 话说一半,眼圈又红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少夫人,方大人和方夫人来了!” 盼儿忙迎出去,只见方娘子踏雪而来,斗篷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 方娘子手里捧着个食盒,笑道:“相公听到穆大人他们到了,一大早就着急要来,我做了些桂花糕,给穆家妹子尝尝。” …… 陈知礼和穆云也从书房出来迎方严知,三人站在廊下相视一笑。 “方兄。”穆云率先拱手,“半年不见,风采依旧。” 方严知还礼:“穆兄也是...一别数月,总算又聚首了。” 陈知礼站在中间,看着左右两位挚友,胸口涌起一股热流。 前世他们三人并肩作战,历经多少风雨;今生虽身份稍改,那份默契却丝毫未变。 “都别站风口里了,去书房坐。”他压下激动,“这样的天气还是喝些热茶舒服。” 书房里地龙烧得正暖,热茶很快摆上。 三人举杯相碰,千言万语都在茶中。 “不瞒二位,”方严知饮尽杯中茶,“这样的场景,我在梦里见过多次。...醒来总怅然若失。” 穆云点头:“我也是,仿佛我们早已相识多年。” 陈知礼心中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或许这就是缘分。来,再饮一杯!” 茶过三巡,话题转到政务上。 陈知礼微笑看着二人讨论。 前世便是如此,穆云敏锐,方严知缜密,二人配合无间。 如今重逢,这份默契丝毫未减。 窗外又飘起细雪,花厅内却暖意融融。 三人时而激烈争论,时而抚掌大笑。 陈知礼望着两位挚友,忽然觉得,或许重活一世的意义,不仅在于弥补遗憾,更在于让这些值得珍惜的情谊,焕发出新的光彩。 433不一样的新年 吴再有、知文几个人是腊月二十五进京的。 这还是顾苏合的人前去接应,不然年前怕是到不了。 陈富才看着疲惫不堪的四个人,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郝氏激动起来:“当家的,你傻啦?孩子们回来了,还不赶紧让他们进屋?” 陈富才这才回过神,等四个人进了前院正厅。 郝氏才问:“知文,你媳妇没来吗?” 吴再有道:“亲家二哥,亲家二嫂,我来说吧,知文媳妇临行前发现有孕,根本不敢远行,我跟陈轩两个人的孩子也小,想着天气越来越冷,干脆让她们几个留下来。 明年五月份再看情形吧,是有幸高中还是留京读书,到时候再接她们过来不迟。” 不过他估计明年会试三个人只是试试水,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但那也无所谓,今年中举就已经很满意了,毕竟年纪都不大。 陈富才两口子欢喜起来。 知文媳妇有孕,明年他们就要做祖父祖母了。 可惜现在不能服侍儿媳妇。 文阳媳妇刚出月子不久,春燕还在月子中,虽然有庄户娘子帮忙,郝氏还是忙碌的不行。 年节的气氛在郝氏的全力张罗下渐渐浓郁起来。 扫尘、贴春联、挂灯笼,一样不落。 只是少了大哥他们一家,这份热闹里总透着一丝清寂。 郝氏忙里忙外,心里时常记挂江南,偶尔愣神,被陈富才瞧见,老夫老妻相视一笑,倒生出一番相依为命的感慨来。 陈富才宽慰她:“咱们知礼是去江南当官,还是大官,顾家在当地又是高门大户,大哥他们吃不了亏,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 等知文他们考出个功名,天气暖了,过个几年,咱们自然就团聚了。” 郝氏点头:“我哪里不知道这些?就是这么多年来,哪一年不是跟大哥一家一起过的?突然分开实在有些不习惯。” 轮到陈富才叹气了。 他这几十年就没有跟大哥分开过,越到过年,他就越睡不着觉,先是着急儿子们,如今儿子们回来了,他又想大哥跟知礼他们… 知文、吴再有、陈轩三人则不敢有丝毫懈怠。 来京城只歇了一日,他们就在书房读起书来,刚好陈知礼留下了不少笔记,这些笔记于他们而言很是珍贵。 虽自觉学识尚浅,明年春闱恐是“陪考”,但依旧每日闭门苦读,互相考较文章,知礼的笔记注解让他们的眼界开阔了不少,愈发感到学海无涯。 那份“试试水”的心态里,也悄然掺杂了更多的郑重与渴望。 而此时的江南府城,确是另一番情形。 顾家本就家大业大,尤其是钟氏,女婿回到江南当官,女儿一家都过来定居,这些日子她仿佛是做梦一样美,好吃的好用的,都往女儿家里搬。 盼儿还好,吴氏就很不好意思了,自家可没有那么多的好东西回礼。 外面送礼的是不少,可儿子都让门房给拦住了。 这个年,陈知礼说服方严知一家过来一起过的,穆云一家本就暂时住陈府,不到正月初八,他们是不会搬出去的。 起先方严知觉得过年在人家有些不符合规矩,可陈知礼道江南本就不是他们三个人的家,房子都是租的,没必要说什么规矩不规矩,孩子们喜欢才最重要。 方严知的大儿子已经十六岁,明年就要考秀才了,小儿子才十岁年纪,倒是跟之清、之涵玩到了一起,读书也在一起。 除夕夜。 陈家大开宴席。 三家之人,加上护卫、丫头、婆子,花厅足足摆了六七桌,这还是方家、穆家的护卫、下人回了自家去过年,不然根本摆不下。 桌上皆是精致的江南菜肴,鱼虾鲜嫩,菜蔬水灵,羹汤醇美。 窗外飘着江南湿冷的冬雨,屋内却暖意融融,笑语喧阗。 孩子们穿着新衣,拿着红包,在席间穿梭嬉闹。 大人们推杯换盏,互道吉祥。 陈富强看着这满满一堂人,心中感慨万千,举起酒杯扬声道:“今年我们三家在此团聚,实在是缘分。愿来年风调雨顺,家家平安,不多说了,干杯!” 众人齐声应和,杯盏交错。 这个新年,对于留在江南的陈家、方家、穆家而言,远离了京城,远离了勾心斗角,在友情的温暖庇护下,过了一个格外热闹、安心且别具一格的团圆年。 年初二,女婿回岳家。 陈知礼跟盼儿带着钧儿回了顾家。 穆云跟方严知则准备晚几日登门拜年。 进门没一会,钟氏和王氏就带着盼儿和钧儿去了后院,顾四彦父子三则带着陈知礼去了书房。 “知礼,你二叔过几日就准备去京城,一是宇辉要会试,你二叔去他心会定一些,再就是宇辉跟你一般大,你儿子都一岁半了,他还没有成亲,他的岳父家在京城,婚礼就在京城举行。 二就是,这两年来,京城发生那么多大事,定远候府案、齐王案,我活到六十多岁,从没有这样怕过,这些大人物的事,稍微牵扯到一点,说不定就会万劫不复。 知礼别看小小年纪就是正四品,你自己清楚那几次都差一点丢了性命。 京城看着繁华,走几步很可能就碰上一个五品官,皇亲国戚也不在少数,就是我跟盼儿,稍微打出点名头,都差一点遭了太医院一些人的暗算,以至于后来我跟盼儿小心翼翼做人做事,动不动就关门歇业几个月。 咱们家在京城没有真正的靠山,与其留在京城打拼,不如守在江南。 这次你二叔去京城,会把一些不必留的产业变现,留些实实在在的药庄给忠厚可靠的人打理即可,江南这样大,难道还不够咱顾家发展? 知礼既然调到江南,短期内不可能离开,如此咱们一大家子也能团团圆圆,宇辉如果有幸高中,让你二叔也想办法把他弄到江南来,如果不行,就再读三年。 宇瀚跟他伯父、大哥后面行医,抽空跟我后面学制药,年底他的婚礼也办了。 宇齐、宇清还小,他们想读书就继续读,读不下去,跟苏沐后面或者苏合后面都行。 知礼年前拿来的四本孤本手抄本,苏沐带着宇宸、宇瀚好好学,但千万记住不要让外人知晓,肉还是埋在碗底吃吧,省的人红眼想坏心思。” 434陈知礼提临江水坝 陈知礼对老爷子的话深以为然。 他急于调出京城,跟后面这几年京城动荡不止也有些关系。 上辈子他的确过来了,还一直节节高升,但那是他磨空了心思,步步为营挣来的,把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得来的。 这辈子不同,他有娇妻幼子在侧,父母在身边,如今他很在意的朋友、护卫也跟在一起,好好的日子不过,有什么必要去趟京城那浑水? 再有六年,皇帝禅位,太子登基,太子下面的几个弟弟,除了守皇陵的二皇子,其他几个看着老实,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的。 何况二皇子只是去守皇陵,并没有死。 如何的皇上可以毫不留情地杀了同父同母的胞弟,对同样有篡位的儿子却根本不舍得杀,说他心软吧,根本不是,说他心硬吧,儿子已经联合外祖家有了篡位的想法,还有什么必要留着? 但这些他管不了。 那只能远远地到江南,跟方严知、穆云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 顾家把京城的产业撤一些也好,正如老爷子所说,这么大的江南还不够顾家发展吗? 何况自己如今是余杭府的第一人! “祖父,岳父,二叔,我觉得祖父的想法很好,远离京城,远离纷纷扰扰,我们两家在江南过些好日子,肯定比提心吊胆强。 我爹娘也喜欢江南,只是二叔二婶因为堂弟们的科举,暂时不得不留在京城,不过他们就是普通的百姓,什么事都惹不上他们。 二叔,今日我回去就把京城附近的那块地契拿给你,不出意外的话,今年那块地有人会要了,价钱还不会低,二叔,麻烦您帮我把这事办了。” 顾苏合点点头,什么都没有问,他心里以为此事是穆云带来的消息。 他自己在那附近也有块地,前日晚上守岁,父亲把这些揉碎了分析给他们兄弟听,他跟大哥当场就答应了。 知礼所掺和的几件大案,同样也惊到了他。 顾家虽然到他这代只有兄弟俩个,但宇宸他们可是兄弟五六个,不能也不敢冒险。 这半年他就没怎么出过远门,有些事直接让手下去办即可,娘子经常忍不住感叹,这样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其实能在家陪陪家人,附近转转,安排些生意,逍遥又自在,而且银子还没少赚,何乐而不为呢? “好,此事包在我身上。”顾苏合爽快应下。 得知顾苏合要亲自去京城处理产业并顺带安排知文他们会试的事,陈富强两口子这下子心里才真正踏实了。 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这位亲家二爷见多识广、手腕通天,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有他在京城坐镇打点,知文、知行他们必定万无一失。 即便此次春闱不能高中,有顾二爷出面,定能帮他们在京城寻个好书院安心进学,一切都不用老二他们瞎操心。 他们这些远在江南的亲人,一颗心也能真正落回肚子里。 转眼到了二月,春寒料峭,但政务却不等人。 穆云能力出众,很快便上手了同知那一大摊子事,将分管的刑名、治安等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极大地分担了陈知礼、方严知的压力。 陈知礼心里却始终记挂着一件大事——五月份的临江县水患。 上辈子,就是今年春汛加夏汛,临江县那条看似牢固的大坝不堪一击,决堤之后淹没了下游数个村镇,造成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数百人,田产屋舍损失惨重,最重要的还引起了一些疫情。 好在这些疫情被顾家和其他医家联手压了下去。 但就是这样,后果也是很严重的,不论是财力还是人力上。 如今正值春耕之前,是兴修水利的黄金时期。 陈知礼在府衙会议上首次提出了拨款征夫、加固修缮境内各处堤坝的提议。 然而,此言一出,却引来下面一些官员的不解甚至轻慢。 分管水利的刘经历便捻着胡须道:“府尊大人多虑了。卑职年前才巡查过,余杭各处大坝坚固异常,比如临江县大坝,乃前年新建,牢固无比,再撑个十年八年也绝无问题。 如今府库银钱并不宽裕,春耕在即民力亦贵,实在不必兴此劳役,徒耗钱粮。” 其他几名官员也纷纷附和,言语间多少认为新知府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过于谨慎了。 陈知礼面沉如水,并未当场驳斥,只是淡淡道:“既如此,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明日起诸位便随本府一同去各处堤坝亲眼看一看吧。” 次日,陈知礼亲自带着府衙一众主要官员,溯流而上,一处一处仔细勘察。 起初几处堤坝确实还算稳固,几名官员脸上甚至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 但当队伍抵达临江县那段“新建不过两年”的大坝时,陈知礼命随行的衙役用铁钎插入坝体缝隙探查。 不料,那铁钎竟轻而易举地没入大半!再用力撬动,竟有松动的土石簌簌落下! “这……这怎么可能?”刘经历脸色瞬间白了。 陈知礼冷哼一声,不再多言,亲自带队沿着坝体仔细检查。 只见看似平整的坝体之下,夯土疏松,甚至夹杂着不少枯草碎石,防水用的三合土比例明显不足,许多关键部位早已被水流侵蚀出空洞!这根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豆腐渣”工程! 看着这不堪一击的所谓“新坝”,所有随行官员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完全可以想象,若春末夏初雨水稍大,此坝决口,下游万顷良田、数个繁华村镇将顷刻化为汪洋! 刚刚上手政务、本就性子刚直的穆云当场勃然大怒,猛地一拍身旁的柳树,厉声道:“岂有此理!前年修建此坝,朝廷拨付的专项银两高达万两!就修出这等祸国殃民的东西? 这里面定然有硕鼠贪墨、层层盘剥!府尊大人,此事必须一查到底!严惩不贷!” 陈知礼目光扫过面前战战兢兢的一众官员,最后落在那摇摇欲坠的大坝上,声音冷冽如冰:“查!立刻给本府彻查!从承建商人到监理官吏,一个都不许放过! 刘经历,你年前是如何巡查的?‘坚固异常’这四个字,你现在再说一遍给本府听听?” 435一查到底 陈知礼紧紧地盯着眼前那座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倒塌的“新坝”,以及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如土的刘经历,心中的怒火像火山一般不断喷涌,但他的脸上却越发显得冷峻无比。 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经历就能一手遮天的,其背后肯定隐藏着更深层次、更广泛的利益关系网。 “穆同知!”陈知礼突然沉声喊道。 “下官在!”穆云闻声,赶忙快步上前,一脸严肃地应道。 “立刻带人去,把临江县衙的库房和工房所有的文书账册都给我封锁起来!” 陈知礼的声音冰冷而威严,“然后将现任的知县、县丞、主簿,还有所有经手过这座坝工程的吏员,统统都给我看管起来,进行隔离讯问! 记住,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都绝对不能与他们有任何接触!” “是!”穆云领命,立刻点齐带来的衙役和护卫,雷厉风行地直奔县衙而去。 陈知礼又看向瑟瑟发抖的刘经历:“刘大人,你也随本府回府衙吧。 把你年前巡查的记录、所有关于此坝工程的批复文书,全都找出来。 本府要亲自核对。” 回到府衙,陈知礼立刻坐镇,调集可靠人手,分成三路: 一路由穆云负责,突击审讯临江县一干官吏,撬开他们的嘴。 一路由他亲自带领,核对府、县两级的工程档案、账册和银钱往来。 另一路,则派方严知和师爷,暗中查访当年承建此坝的工头、商人,以及采买材料的商铺。 调查初期,阻力重重。 临江县知县起初还咬紧牙关,声称工程绝无问题,定是今年雨水特殊。 账册看似工整,但细查之下,许多材料采购价格虚高得离谱,用工数量也明显对不上。 承建的商人早已闻风潜逃,不知所踪。 陈知礼并不气馁。 他深知这类贪腐案的突破口往往在细微处。 他让账房仔细比对每一笔款项的支出和市面上实际物料的价格差距; 因为大坝修建时间不长,他让衙役去寻找当年真正参与修筑大坝的民工,许以奖赏,鼓励他们说出实情。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很快,有老民工战战兢兢地站出来,指证当年工头让他们用黄土掺杂砂石填充芯墙,外面只薄薄地糊上一层好土和三合土应付检查。 又有采石场的伙计证实,送往坝上的石料远少于账册记录的数量,且多是次品。 最关键的是,穆云那边通过连续审讯和心理攻势,终于从意志崩溃的县丞口中得知,知县和刘经历等人,与那承建商人勾结,虚报预算,层层分肥,实际用于修坝的银两,不足拨款的三成! 其余款项,皆被他们以各种名目瓜分殆尽。 甚至连刘经历年前的那次“巡查”,也是提前得了通知,走个过场,收了几百两银子的“辛苦费”便给出了“坚固异常”的结论。 铁证如山! 在这些确凿的人证、物证面前,临江县令已经无从抵赖,只得承认这些事实。 而随着他的认罪,其他相关人员也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被牵扯出来。 陈知礼见状,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立刻革去临江县知县、刘通判等一干人等的功名与官职,并将他们的家产全部抄没!”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克制不住的愤怒,就为了区区一些银两,就不顾坝下这么多人的性命,实在该死! 紧接着,他又下令道:“发出海捕文书,通缉在逃的承建商人!绝不能让这些罪犯逍遥法外!” 最后,他目光严厉地看向其余涉案的吏员,厉声道:“将这些人全部带回去审查,依法严惩,绝不能姑息!” 抄家的结果让人瞠目结舌。 仅仅在知县和刘经历的家中,就搜出了数万两现银,此外还有大量珍贵的古玩字画、地契房契等,其价值之高,远远超出了他们的俸禄所能达到的范围。 面对如此惊人的财富,陈知礼与穆云、方先生紧急商议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第一,将此次贪腐案的所有详情,包括涉案人员、贪污手段、银两数目、查抄结果,张榜公告,明示府县所有官吏及百姓! 第二,宣布将所有查抄的贪墨银两,悉数用于重新加固修缮临江县大坝,并聘请可靠的工匠、购买上等材料,由穆云同知亲自督工,府衙派专人监理,所有款项用途,每月张榜公示,欢迎百姓监督! 第三,招募因之前修坝被克扣工钱、或此次水坝隐患可能危及家园的百姓参与修筑,按市价给付工钱,以工代赈。 告示一出,整个余杭府瞬间哗然! 百姓们先是震惊于官员的贪婪和无耻,竟敢如此拿千万人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随即,便是对新知府陈知礼和同知穆云、通判方严知雷厉风行、铁面无私手段的无比敬佩和欢呼! “青天大老爷啊!这才是为民做主的好官!” “抄得好!这些喝人血的东西,就该让他们倾家荡产!” “用贪官的钱给我们修保命坝!陈府尊这招太英明了!” “还要公示?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府尊大人真是清明!” “招工吗?我去!给我自家修保命坝,还有工钱拿,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 一时间,余杭百姓街头巷尾,无不在议论此事,无不对陈知礼等人交口称赞,民心大振。 修缮工程迅速启动。 这一次,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无人再敢偷工减料。 穆云几乎吃住在工地上,日夜监督。 物料采买公开透明,工钱按时足额发放。百姓们干劲十足,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在为自己和家人的安危劳作。 一座用贪官污吏的赃银筑起的、真正坚固可靠的防洪大坝,在民心所向和严格监督下,快速而扎实地重新屹立起来。 陈知礼借此一案,不仅消除了重大隐患,更极大地树立了官府的威信,赢得了余杭百姓的由衷拥戴。 这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而前前后后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一点都没有耽误当地的春耕春种。 436尘封旧案 解决了临江县水坝的燃眉之急,赢得了民心,陈知礼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 他站在府衙书房的窗前,望着窗外渐盛的春意,心头萦绕的却是另一桩即将在秋冬之际发生的惨案——朱劲松灭门案。 如今近四月,距离十一月不过七个月,焉知这一世朱劲松就一定会在相同的时间动手? 重生七年,大部分的事还是相同,但也有不少事因为他的干预,以至于后面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轨迹。 所以,他不能冒险,得立马行动起来,而且不能让人感觉疑虑。 前世,此案轰动一时。 退役兵士朱劲松手持利刃,一夜之间将宛平县治下陶家村村长陶大林一家十一口屠戮殆尽,妇孺老幼皆未放过。 案发后,朱劲松并未逃窜,而是于母亲坟前自刎,一叠信纸道明委屈。 他死后没两日,老实巴交的父亲朱红河也自尽身亡。 此案虽手段酷烈,但因事出有因,竟引得民间一片唏嘘,甚至有不少文人墨客称赞其“至纯至孝”,以致后来一两年间,各地竟接连发生了几起模仿的“复仇”惨案,风气大坏。 陈知礼深知,陶大林及其几个儿子确属恶霸,死有余辜,但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孩、那并未直接参与作恶的女眷,罪不该死。 杀母之仇,的确不共戴天,但成了灭门惨案,就有些过了。 前世陈知礼每每想到这个人,这个案子,都会唏嘘不已。 复仇到这个地步,真正是何至于此? 朱劲松本可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而不是沦为一把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屠刀,最终走上绝路。 这一世他决不能坐视这样的悲剧重演。 “不能再等了。” 陈知礼下定决心,即便时间尚早,也要未雨绸缪。 他利用知府职权,以核查旧案卷宗为由,调阅了十年前关于朱母死亡一案的全部档案。 尘封的卷宗被搬到了他的案头。 纸张已然泛黄,墨迹也有些模糊,但记录下的内容却让陈知礼越看越是心头发沉,怒火中烧。 卷宗记载与前世他所知无异:朱母李氏,“因与人争执,失足跌落山崖身亡”。 证词高度一致——村长陶大林及其三个儿子声称当晚并未见过李氏; 那果农大户声称只是初步接触,并未确定将果园包给朱家; 几位被询问的村民也都支支吾吾,或称没看见,或称离得远不清楚。 唯一的仵作笔录也简单得可疑,仅记载“体表多处擦伤、骨折,符合高处坠落特征”,对是否有殴打痕迹只字未提。 如果是三个成年男子打死,伤一验便知,跟跌落山崖完全是两回事。 而且村民胆小,如果衙门秉公执法,村民们怎么可能因为护一个族长,而不顾自己? 当时的县令便以“证据不足”为由,草草结案,判了意外身亡。 这一切,分明是一起精心编织的、利用宗族势力欺压外姓人的冤案! 官府的冷漠和颟顸,更是成了掩盖罪恶的帮凶。 只是案件已经过去十年,案子的当事人是否都在? 还有那个仵作,那个县令,甚至师爷、目睹事情过程的村民等等许多人… 陈知礼合上卷宗,长长吐出一口郁气。 他能想象,当年那个十一岁的少年,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围殴,自己却被死死拦住无能为力; 能想象那对孤苦无依的父子,奔走告官却求告无门,反遭白眼和恐吓; 能想象朱父最终含泪让儿子隐忍时的那份绝望; 更能想象,六年的军营磨砺,非但未能磨灭朱劲松心中的恨火,反而让他拥有了复仇的能力和更坚定的决心。 陈知礼问自己,如果是自己遇上这种事,是否会有同样的举动? 答案是肯定的! 一个人如果连母亲被人活活打死的大仇都不报,那活着的意义在哪? 只是如果是他,肯定只会对杀人凶手报仇雪恨,无辜的孩子肯定是不能牵连的… 但这个想法连他自己都不敢十分肯定! 多年积压在心里的怒火,足也发酵成恨海,可以溺死一切对方家里的所有,自然也包括孩子… “此案,必须翻过来。” 陈知礼目光坚定,心却有些发酸发抖,这是一个可怜的年轻人。 这么多年的恨,憋在心头,不容易的。 “我不仅要避免这桩惨案发生,更要还朱家一个公道,将真正的罪犯绳之以法,以正律法纲纪!” 他并没有大张旗鼓。 深知陶家在陶家村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让证据湮灭,让知情人更加不敢开口。 他唤来了穆云、方严知和几位绝对可靠的心腹衙役和高瑞几个贴身护卫。 把这件事当作自己无意中查旧案卷时,发现有太多的可疑之处,不得不重新翻案。 穆云有些忧心忡忡:“知礼,案子已经过去十年,死者早已经成了白骨,要想翻案,太不容易呀。” 方严知也点点头:“的确是这样,不过这事让人义愤填膺,卷宗简直漏洞百出,其实想翻案并不是很难。 只是,只是民不告官不究,何况是十年前的案子?” “民不告官不究,可如果民要告呢?我这个官又愿意追究呢?” 几个人都沉默了。 “穆兄、方兄,老实说,我怕他朱劲松会不顾一切复仇,陶家几个人该死,但不应该死在他手下,这样他自己的一生也毁了。” 方严知、穆云都长叹一口气。 的确是有这个可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朱家的仇刚好十年,而且这个朱劲松当了六年的兵,绝不再是过去还没有长成的瘦弱小子… “知礼,你打算怎么做?如果真的想帮朱家翻案,切记打草惊蛇!” 两日后。 “高瑞,你带两个机灵可靠的人,换上便服,去一趟陶家村以及那果农大户如今所在的县城。” 陈知礼低声吩咐,“不要以官府的身份,就以打听旧事的名义,暗中查访。 重点是:一,十年前,可有人真的看到或听到当晚村长家附近的动静? 尤其是那些可能与陶家有过节、或受过压迫的外姓人、或者如今已经搬离陶家村的人。 二,查一查那果农大户,如今家境如何?当初他为何突然改口?是否受到了胁迫或利诱? 三,想办法找到当年那个仵作,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验尸的细节。” “是,大人。” “高泽,你跟向南暗查朱劲松的一举一动,切记暂时不得惊动他,等时机成熟,想方设法故意让他听到府衙大人嫉恶如仇,只要真正有委屈,完全可以重新上告之类的话。” “是,大人。” …… 437旧事暗查 “知礼,你是真的打算……”穆云道。 “是,我仔细查阅了此案的卷宗,这里面绝对有冤情。”陈知礼神色凝重,“如果这案子是一块铁板,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能撬开铁板缝隙的东西。 只是这件事务必要谨慎,绝不能走漏风声,争取一击即中,否则就是适得其反。” 穆云何尝不知道这些?衙门如今风声正好,如果一个不慎,说不定就被有心人大肆宣扬,以后再做事就难了。 两个人商量起来… 与此同时,高泽、向南开始留意朱劲松的动向。 他们在朱家附近悄悄留意,得知朱劲松退役归家后,平日里沉默寡言,只是埋头干活,偶尔会长时间待在母亲坟前,眼神冷冽如冰。 他并未立即动手,显然是在等待时机,或者说,内心的挣扎尚未结束。 陈知礼听到高泽、向南的汇报,他知道,时间正在一点点流逝。 他必须在朱劲松被仇恨彻底吞噬之前,在他举起屠刀之前,将真相揭开,将正义,至少是程序上的正义带到他的面前。 这不仅是为了挽救那些不该死的人,更是为了挽救朱劲松这个被仇恨毁掉的一生,为了杜绝后面那些恶劣的模仿之风。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明媚的春光下悄然展开。 一方是他这个手握权力、决心拨乱反正的知府,另一方是盘踞地方、自以为一手遮天的宗族势力,而核心,则是一个被仇恨煎熬了十年的灵魂。 陈知礼要做的,就是与时间赛跑,抢在悲剧发生之前,用律法和证据,阻止这场积怨已深的血仇。 然后让早该服罪的人去服罪,该好好生活的人再次有了笑容。 高瑞几日后跟主子报告了他们这些日查到的情况,结果还是不错的。 陈知礼大喜,次日清晨,他只是悄悄的告诉了方严知和穆云,换上了便服,只带了高瑞、高泽这两个绝对心腹的护卫,趁着沐休之日,亲自骑马去了陶家村所在的钱塘县境内。 他没有惊动当地县衙,而是如同寻常过客般,在村里村外慢慢行走观察,与田间地头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农“闲聊”。 经过一番旁敲侧击和耐心寻访,他找到了几个当年事件的潜在知情人。 一位当年住在村长家不远处、如今已搬去县城的老人,这是高瑞通过其仍住在村里的亲戚找到地址; 一位当年在附近砍柴,隐约听到争吵呼救声的樵夫,如今年纪六旬,早已老眼昏花,不过精神不错; 还有一位当年在县衙当过差、后因不满官场黑暗而辞役的老书吏。 而当年的县太爷已经调到邻县,这么多年仍还是一个七品小官,想升怕是根本不可能,… 而那个仵作自那个县令调走后,也辞了仵作一职,如今在宛平县城买了两个铺子,靠着收租过日子。 …… 陈知礼以“重审旧案,为民伸冤”的名义,私下分别见到了其中一些人。 起初,他们依旧心存恐惧,不愿多言。 但在陈知礼保证绝对保密并确保他们及其家人安全后,又感受到这位知府大人真诚的态度,终于有人松了口。 那位老书吏叹道:“大人,那案子……唉,小的当时就觉得蹊跷。 朱母身上伤痕明显非摔跌所致,但上头(指当时的县令)打了招呼,陶家又使了银子,仵作哪敢说实话? 陶大林那时不仅是村长,还是陶姓族长,在地方上势力很大,那果农和村民们谁敢为了一个外姓人得罪他家?何况他家那三个牛高马大的儿子?大家伙都是昧着良心说了瞎话。” 那位老樵夫也颤巍巍地回忆:“那天天快黑了,我收工下山,听到陶家方向有女人哭喊叫骂,还有男人的吼声……我没敢凑近,但听着不像是一两个人……后来就没声了。没曾想,第二天就听说人摔死了……那声音不小,虽然村长家离村子有一段路,我不相信没人听见,那时候做事的人都回家了。” 最关键的是那位搬去县城的老人,他当年卧室的窗户正好对着村长家院子一角。 他压低声音对陈知礼说:“大人,我那日从窗缝里看到……陶家那三个儿子,确实在院子里推搡殴打朱家媳妇……朱家那半大小子冲过来,被陶老大一把就摔地上了……后来他们把人拖出去了……具体扔哪儿我没看清,但肯定不是她自己走出去的!” 零碎的证言,逐渐拼凑出十年前那个傍晚的真相: 朱母因承包果园之事半途被截胡,与村长陶大林发生争执,傍晚前去理论,却遭陶大林及其三个儿子(陶勇、陶刚、陶强)的集体殴打乃至致命伤害,并为了掩盖罪行,趁夜色将尚有气息或已死亡的朱母丢弃山脚,制造意外假象。 随后,陶家利用权势和金钱,勾结当时的地方官,威逼利诱证人,一手遮天,冤屈了朱劲松父子十年。 了解了全部真相后,陈知礼心中已有决断。 他不能直接以十年前旧案抓人,证据链仍不完整,且容易打草惊蛇,逼得朱劲松可能提前动手。 他的目的不仅是惩罚罪恶,更是要阻止更大的悲剧发生。 他得让人去逼朱劲松报官,一边以迅猛的速度带回这些证人。 光有这些还是不行,陶村长完全可以说这些证人是事先串通好的,就是为了看不得他家日子红火。 如此就得开棺验尸。 已经埋葬十年的母亲,再一次要被打开棺材验骨,不是谁都有这份勇气的。 但这一步非走不可!死者是真正可以跟世人说清楚真相的,再佐以人证、物证,不愁不能把涛陶家父子送入大牢… 陈知礼光想想这些,就感觉心里热情如火,当官不能为民做主,还不如回家跟二叔做生意去。 这个朱劲松,他一定要保下来,而那个陶家三兄弟,他是一定要把他们送进大牢,强取豪夺也就罢了,凭什么就那样要了一个孩子母亲的性命? 438民不举官不究 话说朱劲松,自边境退役回家已经三个月了。 回家的第一件事,他就去山上看了娘亲。 小小的黄土堆,即使坟上甚至坟旁边的杂草都被父亲拔了,入目的仍是满目的凄凉。 娘亲被打死的那年不过三十岁,就是到如今,也才四十。 就算是活到六十,那家人也毁了娘一半的寿命,而他们自己活的好好的,还子孙满堂,这让他如何能吞下这口气? 这次回来,年纪不过四十的父亲,头发差不多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比六十岁人的还要多。 父亲可以一日到晚不说一句话,在陶家村,朱家本就是唯二的外姓人。 他曾想跟父亲搬离这个地方,可父亲说非得在这里守着娘亲,守着仇人,他不相信仇人不会有报应… 报应? 朱劲松在暗夜里笑了,随后又哭了,哪里来的那么多报应? 整十年了,那些该死的人活的好好的,一个个肥头大耳,而自己呢? 娘在面前被人活活打死,父亲一夜白头,自己为了学本事服了兵役,人家三年就可以回家,他硬是撑着又待了三年。 功夫不算多好,但打陶家那三个儿子足足有余。 昨日爹坐在他的床头,问他是不是想报仇,他没有瞒,道自己进军营学本事,就是为了给娘报仇,不然生为人子,还不如畜牲。 爹哭了半夜,最后答应了,他哭自己没有用,一个都打不过,如果儿子真的要复仇,那等他把儿子事情处理好,就去找他们母子,下辈子一家三口再也不到这陶家村来了。 朱劲松再叹一口气。 爹今日一早就去镇上买了一斤肥肉,说给他好好补补。 看来爹的决心也是下了,眉眼都不那么蹙着了。 如今看来,把要干的事干了,把该死的人杀了,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至于什么下辈子,还是不要了吧?人间这样苦,来一次就够了,还要再来干什么? 次日一早,朱劲松就有意无意在西边小坡上晃悠,从这里可以很好地看到陶大林一家的起居。 陶大林两个老不死的,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老大两个孩子,老二一个孩子,老三上个月刚成亲。 十一个人! 他陶家打杀了人家的娘,自己家倒是枝繁叶茂的,如果他不杀他们,三五年过后,怕是十六七个人了。 朱劲松转了六七日,基本掌握了他们一家的规律,清晨出门早,陶家在镇上有肉摊生意,但傍晚之前,一家人绝对都在家,而且他家晚饭比别人家都早。 打探好这些,朱劲松不想等了,本想多等几个月,等到霜冻时,那样村里其他人家都很少出来,说不定复仇后还能带爹逃走… 不过他很快放弃了这种想法,怎么可能?别人一猜就应该猜出是他,能跑出几日? 隔日一早。 他去镇上牙行抵押了家里仅有的两亩田,一亩地,价钱低了不少,不过也无所谓了。 他还是想事后父亲拿着这些银子随便去一个地方,不必跟着他去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吧。 想想他又去铁匠铺转了转,从军营他带回了一张旧弓,可以用,但不够利落,他需要近身搏斗的东西。 家里有菜刀,柴刀,破匕首也有也有一把,可惜都不够快。 就在他在集上转悠时,前面两个人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喂,你可听说了?临江水坝一事,知府大人抓了一批人,抄了好几个贪官,那场面,啧啧啧,真是不得了!”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这新来的知府大人,可是京城大理寺的官,破了好几起案子,厉害的不得了…” “你说,我家二姨前些年受了镇长冤枉,现在能不能再去告他?” “能!当然能!听说这位知府大人特别的嫉恶如仇,你还是快让你二姨去告官吧!” …… 朱劲松有些痴了,真有这样的好官? 如果真有这样的好官,他自然不愿意自己亲手去染血,他还是想带着父亲好好活上二十年。 有了这想法,朱劲松开始特意打听,凡知道的,没有一个不开口赞…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 宛平县城离府衙不过三日车程,不行他就包一辆骡车前去看看,如果真的可以,他就去告上一告…… 巷子拐角处的两个衙差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个可怜人听进去了。 …… 就在其他各路人都在忙碌时,陈知礼也没闲着。 他并没有直接提及旧案,而是以知府巡查地方治安、考核吏治为名,召见了宛平县令和县丞,严厉训斥了县内一些宗族势力过大、可能影响司法公正的现象,特别“无意间”提到了“听闻陶家村有些陈年旧事,牵扯人命,民间多有议论,尔等为官一任,当明察秋毫,勿使冤屈沉底”。 这话很快传到了陶大林耳中,使其惊疑不定,开始约束儿子们的行为,内部也产生了猜疑和紧张。 而朱劲松也到了府衙附近,他打听了两日,所听到的都念新知府的好。 就在他有些摇摆不定时,到底是自己复仇好,还是寄希望于知府大人? 毕竟是十年前的旧案了,许多事早已经物是人非了,就是他娘也早成了白骨,哪里还能看出伤来? 他咬咬牙,正待衙门口去敲登闻鼓,可想想还是停下了脚步。 十年了。 刚出事那会,他跟爹去了县衙,不说堂堂县太爷,就是一个普通人,都能看出他娘那一身伤是被打的,可仵作却说是摔的,县太爷竟然也断定是的。 陶家有钱有势,他几乎是一无所有… 一个衙附近走过来,“兄弟,这个是鸣怨鼓,也叫登闻鼓,敲了可是要真有怨屈,不然……你是想告状吗?” 朱劲松沉默。 告状?他自然是想告。 可这一会,他所有的心气又泄了,不想去相信任何人,只想亲手去为母亲复仇。 这个衙差本就是陈知礼让他在这里等朱劲松的。 “你是谁?哪里人?” “差爷,我是宛平县陶家村的朱劲松。”他转身就想走 “朱劲松?这样,我们大人刚好在偏厅歇歇,我现在就带你过去见见他。” 439一头危险的豹子 朱劲松心里有些疑惑,这个差爷怎么会这样热情?平日差爷一般见了百姓都会高高在上的。 但来都来了,死都不怕的人,又怕什么呢? 很快他就被衙差带进了衙门。 “扣、扣、扣。” “进来。” “大人,门口有个叫朱劲松的人看似要告状,可又摇摆不定,我把人带过来了。” “让人进来吧。”陈知礼看看师爷常智,这个常智也是两年前顾二叔推荐给他的,用起来非常的得心应手,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师爷。 常智带进朱劲松。 朱劲松一进偏厅,就见到端坐于书案后的陈知礼,一个神仙一样的人。 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你是何人?为何到衙门口还摇摆不定?莫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陈知礼双目紧盯着他。 朱劲松眼眶瞬间发红,声音沙哑:“大人!草民朱劲松,是宛平县清山镇陶家村人,请求大人为我娘伸冤雪恨!我娘实在是死的冤屈!” 说完,重重磕了三个头。 陈知礼并未立刻让他起身,只是沉静地看着他,道:“朱劲松,你娘如果有冤屈,本官自当依法办案,还事实以公道,但你为何到了衙门口还在犹豫?你可带了状纸?起来说话吧。” 朱劲松站起身,却依旧微微躬着身子,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 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直视陈知礼:“大人,我带了状纸,我忧虑是因为此案已经过了十年。” 常智接过他的状纸,这状纸还是他昨晚在客栈写的。 陈知礼接过状纸一看,状纸厚厚的一叠,上面的字一笔一划很清楚很整洁,但一看就知道没读多少书,偶尔还有一些错别字。 但字里行间的悲愤,让人看着心酸难耐。 “大人,虽然过了十年,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陶勇、陶刚、陶强三人依旧逍遥法外!此仇此恨,刻骨铭心,若不能亲手……若不能亲眼见他们伏法,草民……枉为人子!”朱劲松重新跪下,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几乎要将“亲手刃之”说出口,但面对陈知礼,又硬生生改成了“亲眼见他们伏法”,可见其内心挣扎。 陈知礼沉默地看着他,心中明了。 朱劲松心里是已经下定决心复仇了,只是舍不得父亲,这才抱着一丝希望来报官。 这还是因为自己故意派了两个衙差故意说话给他听,不然还不一定会这样。 就是此时此刻,他心里定是存了若官府不能彻底为他做主,他便要亲自去复仇,然后自行了断的念头。 这个人就如同一头危险的豹子。 陈知礼心下一惊,他心里明了,如果不是他动作快,这个朱劲松怕是不想等到秋冬动手了。 一旁的常师爷捋着不存在的胡须,忽然看似无意地低声插了一句:“唉,这世间冤屈啊,虽说天理昭昭,但终究是……民不举,官不究,你若不告,大人如何为你伸张正义?……”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朱劲松耳边炸响! 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在军营六年,并非只练了武艺,也懂了人情世故和某些规则。 师爷这话,分明是在点醒他:官府已经知道了真相,也掌握了证据,甚至已经敲打了陶家。 但如果你想走正规途径彻底解决恩怨,就需要你这个苦主正式站出来告官! 只有你告了,官府才能名正言顺、大刀阔斧地介入调查,否则,仅凭风闻和旧案疑点,很多手段不便施展,甚至可能让陶家有所准备,钻了空子。 朱劲松瞬间明白了! 陈知府早已洞悉一切,甚至可能连他暗藏的死志都看穿了。 知府大人这是在给他指一条明路,一条既能报仇雪恨,又不必赔上自己性命和前途的光明之路! 他猛地再次抱拳,声音因激动而更加沙哑,却充满了决绝:“大人!草民愚钝!谢大人、谢师爷点拨!草民明日一早就去府衙门前,敲鸣冤鼓!正式状告陶大林及其三子,十年前殴杀我母、勾结官府、制造伪证之罪! 求大人为草民母子做主!”他不再说“枉为人子”,而是选择了相信法律,相信眼前的青天大人。 陈知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面色却依旧严肃:“你要想清楚。一旦告官,此事便再无转圜余地。陶家在地方盘踞多年,虽本官已敲打,但其势力犹存,难免不会有狗急跳墙之举。 本官虽能护你周全,但告官之后,直至案结,你需听从本官安排。” “草民明白!一切但凭大人吩咐!”朱劲松毫不犹豫。 陈知礼点点头,又道:“你父亲仍在陶家村,本官恐陶家得知你告官,会对老人家不利。” 朱劲松脸色一变,这正是他最大的担忧。 不等他开口,陈知礼已然下令:“来人!” 两名精干的护卫应声而入。 “你们持本官手令,即刻带一队人马,连夜赶往陶家村,悄无声息地将朱老汉接出安置好。 记住,务必确保老人家的安全,不得有丝毫闪失!” “是!”护卫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陈知礼又对朱劲松道:“除了你父亲,当年可能知情、甚至可能被迫作伪证的那些村民,都有哪些?你一一说出,尤其是关键证人。” “是,大人。” 其实陈知礼早已经把相关证人底细摸个门清。 朱劲松心中热流涌动,没想到知府大人思虑如此周详,连证人保护都想到了。 他连忙将记忆中几个可能知情且相对正直的村民名字和住处说了出来。 陈知礼对师爷点点头,师爷立刻记录下来,出去安排另一队人手行动。 安排妥当后,陈知礼看着朱劲松:“今夜你便留在府衙,好生休息。明日清晨,本官等你鸣鼓告状。” 朱劲松看着陈知礼,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深深一揖:“大人恩德,朱劲松……万死难报!” 这一夜,陶家村在寂静的夜色中,几队人马如鬼魅般悄然行动,将朱父和数名关键证人安全转移。 而朱劲松则在知府衙门的厢房里,度过了复仇前夜最后一个漫长而激动的夜晚。 他知道,天亮之后,他将用律法作为武器,为母亲讨回迟到了十年的公道。 而这一切,都得益于那位明察秋毫、谋定后动的陈青天。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440快如闪电 翌日。 天光大亮。 府衙门前那面巨大的鸣冤鼓被朱劲松用尽全身力气擂响! “咚!咚!咚!” 鼓声沉重而急促,瞬间打破了余杭城清晨的宁静。 衙役们其实早就得到了指示,所以一听到声音,他们就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然后将朱劲松连人带状纸一起带进了衙门的大堂。 朱劲松一进入大堂,就立刻双膝跪地,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状纸。 站在一旁的师爷见状,急忙快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地从朱劲松手中接过状纸,然后转身递给了坐在正堂之上的陈知礼。 陈知礼此时已经穿戴整齐,他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接过师爷递过来的状纸后,便迅速展开阅读起来。 不一会儿,他的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手中的惊堂木也“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竟然有如此骇人听闻的陈年冤案!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怎么能被人如此漠视!”陈知礼怒不可遏地喊道,“来人啊!” “在!”堂下的衙役们齐声应道,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把屋顶都给掀翻了。 “立刻签发海捕文书!命令穆同知亲自带队,点齐三班衙役和精锐护卫,马上赶赴宛平县陶家村,将涉案的人犯陶大林、陶勇、陶刚、陶强四人,全部锁拿归案!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陈知礼声色俱厉地吩咐道。 “另外,传达本官的命令,让宛平县衙全力配合这次行动,如果有人胆敢阻挠办案,一律按照同罪论处!”陈知礼补充道。 “是!”衙役们齐声回应,然后迅速将陈知礼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穆云早已准备就绪,接到命令,立刻带着如狼似虎的衙役队伍,快马加鞭,直扑陶家村。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拖沓,从鼓响到人马出动,不过一刻钟时间,根本不给外界任何反应和通风报信的机会。 与此同时,昨夜已被秘密接入城安置好的朱父以及那几位关键证人,都被妥善保护在安全之处,有专人看守照料,隔绝一切与外界的联系。 陶家村,陶家大宅。 陶大林刚用过早膳,正端着茶杯,心里还在琢磨着前几天知府大人那番“敲打”的话,虽有些不安,但想着十年过去,死无对证,自己又是地头蛇,新知府初来乍到,总得给几分面子,想必也就是敲山震虎而已。 他那三个儿子更是嚣张惯了,老大陶勇甚至还在抱怨:“爹,您就是太小心了!那姓陈的知府还能翻了天不成?十年前的事,骨头都烂了,他查什么查?死不认账谁也没办法!”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伴随着村民的惊呼和犬吠! “砰”的一声巨响! 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穆云一马当先,手持海捕文书,面色冷峻,厉声喝道:“奉知府陈大人之命,捉拿人犯陶大林、陶勇、陶刚、陶强!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陶家父子四人瞬间懵了! 陶大林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涌入院子、将各个出口堵得水泄不通的官差,大脑一片空白。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陶勇反应快些,色厉内荏地吼道:“大人!我们家可是守法的良民,你们凭什么闯我家?还有没有王法了!” 陶刚、陶强也下意识地想去抄家伙,却被如狼似虎的衙役用铁尺锁链逼住。 穆云根本懒得跟他们废话,展开文书,冷声道:“凭什么?就凭这个!朱劲松已至府衙鸣冤告状,状告你父子四人十年前殴杀其母、伪造现场、贿赂官吏!现证据确凿,拿下!” “朱劲松?”陶勇一愣,随即暴怒,“那个小杂种的话哪里能信?他敢告官?” 陶大林则是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没想到,官府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如此之狠!根本不给他们任何辗转腾挪的机会! 昨天才有点风声,今天就直接上门拿人了? 连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 “不!不可能!那是诬告!是诬告!”陶大林嘶声喊道,“十年前已经结案了!他娘的死是是意外!跟咱们家可没有关系,大人,你们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啊!” “是不是诬告,到了公堂之上自有分晓!”穆云一挥手,“锁上!带走!” 衙役们一拥而上,熟练地将铁链套在了陶家父子四人的脖子上,捆得结结实实。 陶勇还想挣扎,被一个衙役用铁尺狠狠砸在腿弯处,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从破门到拿人,不过短短几分钟。 陶家的女眷哭喊着冲出来,却被衙役们拦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的顶梁柱被如狼似虎的官差拖走。 周围的村民远远地看着,窃窃私语,脸上有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压抑已久的快意和难以置信。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村里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的陶家父子,竟然就这么被官府抓走了? 还是十年前的那桩旧案?这位新知府大人……是动真格的啊! 陶大林被推搡着走出院门,回头看着熟悉的宅子和哭嚎的家人,脸上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荒谬感。 他喃喃自语:“十年了……都十年了……人早就成白骨了……这个陈知府……他是没事干了吗?怎么就揪着不放啊……”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冰冷的铁链和衙役毫不留情的推搡。 穆云雷厉风行,将主要人犯抓获后,又留下部分人手,迅速查封了陶家的宅院和库房,防止财产转移,同时进一步搜寻可能存在的罪证。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整个宛平县,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所有人都意识到,余杭府的天,真的要变了。这位陈知府,不仅手段强硬,而且效率高得吓人,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和操作的时间! 当陶家父子被押解回府衙时,陈知礼已经升堂等候。 一场针对于十年前血案的彻底清算,即将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开帷幕。 而陈知礼以其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向所有人宣告:在他的治下,冤屈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作恶者,必将付出代价!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441开棺验尸 次日,天色阴沉,仿佛也感应到了即将进行的沉重之事。 陈知礼、穆云亲自带队,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却气氛肃穆地来到了陶家村外的荒山脚下——朱母埋骨之地。 队伍中除了衙役、仵作、书吏,还有面色悲戚、眼神却异常坚定的朱家父子。 朱劲松还带来了一口崭新的、材质不错的棺木,这是他身为人子,如今唯一能为母亲做的——为她迁葬,让她远远地离开这荒僻的受难之地,去城郊入土为安。 坟冢荒草萋萋,十年孤寂,说不出来的凄凉。 随着陈知礼一声令下,衙役们开始动手挖掘。 泥土被一锹一锹铲开,每一下都像挖在朱家父子的心上。 朱老汉老泪纵横,几乎跪立不住,全靠儿子朱劲松紧紧搀扶。 朱劲松双目赤红,牙关紧咬,身体微微颤抖,却强迫自己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这是为母亲伸冤的必要步骤,是扳倒仇人的关键一环。 棺木被缓缓抬出,已然腐朽。 当棺盖被艰难地打开时,一股陈腐的气息弥漫开来。 里面是一具早已化为白骨的遗骸。 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上前,屏息凝神,开始仔细验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现场鸦雀无声,只有山风吹过草丛的簌簌声。 远去的村子里,也有许多村民站在村头看着,那么远自然看不到什么,但谁也不敢过来。 他们在心里惊叹,想不到十年的旧案竟然重新审,族长一家四口被关押,如今又来开棺验尸。 这个年轻的知府大人实在,实在…… 仵作的动作专业而细致,他一边查验,一边高声报出结果,由旁边的书吏记录: “骸骨多处陈旧性骨折……左臂桡骨、尺骨断裂,应为钝器击打所致!” “肋骨多处断裂,断口参差,乃巨力撞击或踩踏之象!” “最为致命者……颅骨后有凹陷性骨折,边缘不规整,符合硬物重击特征!此乃致命伤!” “根据骨骼愈合痕迹及尸骨位置判断,这些伤痕均系生前造成,且是多人殴打所致!” …… …… 每一项结果报出,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更是狠狠砸在押解到场的陶家父子脸上! 他们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陶勇、陶刚还想狡辩,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仵作的结论清晰无疑:朱母绝非失足坠亡,而是遭受了多人长时间的残酷殴打,最终死于颅脑损伤! “大人!铁证如山!”仵作验毕,向陈知礼拱手禀报。 陈知礼面色沉痛,目光如刀般射向被押着的陶家父子:“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人证(被保护起来的村民此刻也被带出,指认当年所见所闻)。 物证(虽时隔久远,但穆云在陶家搜出了当年部分来路不明的银钱记录,与贿赂之事隐隐吻合)。 如今再加上这“自己说话”的尸骨铁证!形成了一个完整、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陶大林面如死灰,知道大势已去,扑通一声跪下,涕泪横流:“大人!小人招!小人全招!是……是我教子无方……求大人开恩啊!” 他那三个儿子也彻底崩溃了。 但在极度的恐惧中,人性最卑劣的一面暴露无遗。 兄弟三人为了活命,竟然互相指责推诿起来: 陶勇:“是老二!是他用锄头把打的头!” 陶刚:“放屁!明明是老大踹倒的!头是撞在石头上的!” 陶强:“不是我!我当时只是按着她,后来,后来我怕出事,还劝他们不要过分了……爹!爹你说话,我真的没怎么打……” 他们甚至企图将主要责任推给已经无法开口的死者或是意外。 陶大林见状,痛心疾首之余,竟还想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嚎哭道:“是我!是我打的!不关他们的事!求大人放过我儿子吧!” 然而,陈知礼早已从朱劲松和其他证人的零散描述中拼凑出真相:陶大林当时的确在场,甚至可能后来出声制止过,并未亲自下手殴打,主要行凶者就是他那三个无法无天的儿子。 此刻他的揽罪,既可笑又可悲,丝毫改变不了事实。 陈知礼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中毫无波澜,只有对律法尊严被践踏的愤怒和对朱母冤屈的同情。 “将他们分开看押!录好口供!带回府衙,择日宣判!” 两日后,余杭府衙正堂。 堂外围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想亲眼见证这桩十年沉冤的最终了结。 陈知礼正襟危坐,惊堂木一拍,威仪十足。 他当众宣读了详细的调查结果、人证物证以及陶家父子的供词,将十年前那个傍晚的罪恶行径彻底还原于阳光之下。 最后,他朗声宣判: “案犯陶勇、陶刚,手段残忍,殴打朱氏致其多处骨折,并最终造成其颅脑损伤死亡,罪证确凿,罪大恶极,判斩立决,上报刑部核准后执行!” 堂下的陶勇、陶刚当场吓晕过去。 “案犯陶强,参与殴打、束缚朱氏,罪责稍轻,然亦难逃法网,判流放三千里,服苦役十年!” “案犯陶大林,身为村长、族长,纵子行凶,事后又贿赂官吏、胁迫证人、掩盖真相,妨害司法公正,数罪并罚,判流放三千里,服苦役十年。 家产半数赔偿朱家,半数充公!” 陶强浑身发抖,已经说不出话来。 而陶大林面如死灰,流放三千里,而且是十年,他如今已过五十,十年后还有命在吗? 这些年他陶家在当地可谓是一霸,家里小生意也红红火火,日子比地主老财不差些,如今却发配三千里,途中十拿九稳就没了人。 老大、老二死刑,老三一直娇生惯养,哪里能熬过十年流放生活? 完了,他陶大林这一脉算是完了。 三个孙辈,两个丫头片子,一个小孙儿才五岁…… 陶大林双眼一翻,也昏死过去。 “原宛平县县令xxx,受贿枉法,草菅人命,虽已调离邻县,革除功名官职,永不录用,并追缴赃款!” “原宛平县仵作xxx,作虚假验状,欺瞒上官,杖一百,徒三年!” …… “其余作伪证者,视情节轻重,分别予以杖责、罚银、劳役之惩处! …… 判决一出,堂外围观的百姓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青天大老爷!”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积压了十年的怨气和不公,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宣泄! 442迟到的公证 朱家父子跪在堂下,泪流满面,对着陈知礼和公堂之上“明镜高悬”的牌匾,重重磕头。 十年冤屈,终得昭雪! 此案了结,陈知礼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不仅是为朱家讨回了公道,更是成功阻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连环悲剧,维护了地方的稳定和律法的威严。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陈知礼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下人通报朱劲松求见。 朱劲松进来后,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他的神情不再是悲愤迷茫,而是无比的坚定和赤诚。 “大人!您为我朱家伸此大冤,恩同再造!朱劲松一介武夫,别无长物,唯有这身武艺和一条性命。 恳请大人收留!劲松愿追随大人左右,鞍前马后,护卫周全,以报大人深恩于万一!此生此世,绝无二心!” 他这一生都没有如此感激和崇拜一个人。 前日葬好母亲,就在母亲的坟头,他跟父亲说了自己的心思。 父亲是希望他在县城安家立业,如今有陶家赔偿的一半家财,算算也有二百六十两银,其中的一半就足够儿子在县城买房娶亲了。 但他不愿意,他的心告诉自己,大人就是他要追随一生的人。 陈知礼看着眼前这个历经磨难、终见光明的年轻人,心中很是欣慰。 他终于改变了这对父子的命运。 他早看出朱劲松是条重情重义的好汉,且有军旅历练,是个可造之材。 如今他主动来投,正是最好结局。 陈知礼嘴角含笑,快步上前,伸出双手将朱劲松从地上搀扶起来,轻声说道:“快快起身,不必如此多礼。既然你有意留在本官身边,那便留下吧,回头去高瑞那报道,就做本官的贴身护卫好了。” 朱劲松听到这话,心中一阵狂喜,他连忙跪地磕头:“谢大人收留之恩!劲松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陈知礼微笑着点点头:“至于你父亲,既然那么不愿意再回到陶家村那伤心之地。 本官的父亲在城郊有一处庄子,环境清幽,十分宜人,也正需要人帮忙照看。若是你父亲愿意,大可前往那里做一份清闲之事,既能安享晚年,又有人作伴,岂不美哉?” 朱劲松闻听此言,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再次跪地叩头,声音略微颤抖地说道:“大人对劲松父子的大恩大德,劲松没齿难忘!我爹能去老爷的庄子,自然比我在城里给他租房强,我就不用担心他一个人孤寂了。” 如此他最后一点担忧也没有了。 这份恩情,他唯有以一生的忠诚来报答。 “全凭大人安排!大人之恩,朱劲松万死难报!”他声音哽咽,心中已然下定决心,此生此命,皆属陈大人。 数日后,两封来自京城的厚实信件,由顾家的专人快马送到了顾苏沐的手中。 顾苏沐立马把亲自的一封派人交到了陈知礼手中。 信封上是顾苏合那熟悉而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陈知礼拆开信,细细阅读。 信中,顾苏合先是简单问候,随后便详细说明了知文、吴再有、陈轩三人的春闱结果——果然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皆名落孙山。 “知文侄儿文章火候稍欠,策论虽稳健却失之新奇; 再有兄弟文风朴实,于经义上略有偏差; 陈轩则运气不佳,墨污了考卷,影响了誊录……三人皆憾未上榜。 然此番经历,于他们而言亦是宝贵历练,眼界既开,当知不足而后进,我已安排他们入读京城有名的白鹿书院。 书院师资雄厚,环境清幽,正适合他们潜心攻读三年,以待下科。 知行也跟他们在一起。” 看到这里,陈知礼并无太多意外,反而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 年少成名未必是福,经过挫折沉淀,学问和心性才能更为扎实。 国子监虽好,但里面多的是高门大户子弟,万一有个不小心惹到了其中的一位,…,还不如去白鹿书院或者京华书院。 接着,信中提到顾宇辉,顾宇辉此次侥幸得中,然名次靠后,位列一百九十二名。 殿试在即,此名次极为尴尬,稍有差池,便落入三甲同进士出身。 好在宇辉心大,并不忧心忡忡,这对殿试是极有好处的。 我顾苏合在信中道,他已经在多方奔走,看能否在朝考后活动一番,不求留京,若有可能,最好是能回江南为官,离家近些,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陈知礼微微颔首。 顾二叔的考量很实际。同进士虽然也是“进士”,但在官场升迁和士林声誉上,总与“进士出身”差了一线。 宇辉这个名次确实危险,若能活动回江南,无论是在余杭府下属的富县,或是临近的苏州、松江等地,有顾家和他的照应,对他的仕途起步都大有裨益。 这需要精心运作,但以顾苏合在京的人脉和手腕,还有穆云的父亲穆大人,可能性还是极大的。 傍晚回家,他将信的内容简要告知了爹娘和盼儿。 陈富强叹了口气:“知文他们没中没什么,踏实再学三年就是,进士哪里是那么好考的?再有跟陈轩也不过二十四岁,知文更是才二十,不急不急。 何况京城有吃有喝有住,什么都不缺,你二叔二婶也在,读书不懂的还能问问你妹夫。 就是辛苦顾二爷了,什么事都在麻烦他帮忙。” 吴氏深以为然,“知礼,你写信过去,问问他们媳妇怎么办?要不要接回京城?不是说知文媳妇还有身孕吗?男子们都在京城读书,总不能让她们几个妇人留在府城顾府?” 陈知礼安抚道:“没事,我写信问问,估计肯定是二叔安排人接她们回京,庄上院子多,住着也方便。” 盼儿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下个月就是生产期,行动已经很不方便了。 儿子一半时间是婆婆在带,还有一半时间待在顾家,如今两岁还差两个多月,祖父已经在教他认草药了。 为此公公婆婆有些担心,万一孙子的兴趣都在药材上,将来还会不会想读书了? 盼儿却一点也不着急,孩子多一样本事比什么都好,就是相公,不过二十多岁,已经是个四品大官了,现在不也抽空学医学毒吗? 世上事,许多都是相辅相成的。 “相公,你若写信,一定要二叔花钱请一个医女随行,知文媳妇怀孕已经五个多月了,小舅和轩堂兄的孩子还都小。” “对对对,盼儿想的就是周到!”吴氏嘘出一口气,就是这样,她就是觉得有什么事没想到,原来就是这事! 443名声大噪 与此同时,陈知礼在余杭府雷厉风行、连破大案(水坝贪腐案、十年血案)的消息,也通过官府的邸报和一些特殊的渠道,传回了京城,传到了大理寺卿李大人的案头。 李涛仔细阅读着关于陈知礼处理这两桩案件的详细简报,越看越是激动。 “好!好啊!” 他忍不住低声赞叹,眼里亮的吓人,“陈知礼此子,果真大才!” 他对付临江县水坝贪腐案,是直指时弊,铲除积蠹,用的是阳谋,堂堂正正,以势压人,一举挽回官府威信,赢得万民称颂。此乃“能臣”之象。 更重要的是,此举很有可能挽救了成百上千的百姓。 那样的豆腐渣工程,只要雨水稍急,随时都可能破坝,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他处理十年前朱劲松母亲血案,则更显其心思缜密、手段老辣且深谙人心。 他并非简单地重启调查,而是先暗中摸底,掌握关键证据; 再巧妙引导苦主,使其主动告官,占尽法理先机; 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人犯、保护证人、开棺验尸,每一步都精准果断,根本不给对手任何喘息和反扑的机会! 最后公开审判,明正典刑,彻底了结冤屈,震慑宵小。 这其中对时机、节奏、人心的把握,以及对律法程序的精准运用,堪称精妙! “既有霹雳手段,又有菩萨心肠;既通权变,又守原则。” 李涛喃喃自语,脸上满是激赏之色,“更难能可贵的是他那份‘于细微处见真章’的洞察力和‘防患于未然’的前瞻性! 临江水坝若非他坚持查验,今夏必成大患; 朱劲松一案若非他果断介入,很有可能酿成另一场灭门惨祸! 这才是真正的大理寺卿该有的眼光和担当!” 在他心中,陈知礼不再仅仅是一个有潜力的后辈或得力下属,而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接班人苗子。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需要的就是这种既精通律法、明察秋毫,又敢于任事、心怀百姓的人才! “只可惜……他如今在江南做得风生水起,陛下和吏部恐怕不会轻易调动。”李涛喜悦之余,又感到一丝遗憾。 如今的大理寺,他老了,精力有限,下面的人从各个方面都难达到他的要求,更不能跟陈知礼的才能相提并论。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想:“无妨,让他在地方再多历练一番,积攒更多的政绩和民望,并非坏事。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待时机成熟,老夫定要将他调回京城,入主大理寺!” 想到这里,李大人心情舒畅多了,提笔开始写一份给皇帝的秘折,其中除了汇报其他公务外,特意以赞赏的口吻提到了余杭知府陈知礼近期卓有成效的工作,尤其是其处理积年冤狱、消除重大隐患的举措,称其“明察秋毫、断案如神、实乃干吏”,丝毫不吝赞美之词。 这封来自最高司法长官的赞赏,正悄然为陈知礼未来的仕途,铺下一块坚实的基石。 而江南的陈知礼,此刻尚不知晓这些,他只是一心想着如何治理好脚下这片土地,避免前世的悲剧,守护眼前的安宁。 李涛大人的秘折尚未抵达御前,余杭府连破大案、知府陈知礼及其佐官穆云、方严知雷厉风行、明察秋毫的事迹,却已通过官员之间的私信、商旅的传颂以及官场邸报的扩散,率先在京城的部分圈子里传扬开来。 茶楼酒肆、官员府邸,时常能听到议论: “听说了吗?曾经的大理寺正,现在的江南余杭那位陈知府,可是个狠角色!一上任就揪出了修坝的贪官,抄家砍头,大快人心!” “何止!听说还把一桩十年的血案给翻了案,开棺验尸,把当年的恶霸族长和儿子们一锅端了!真是为民做主的青天!” “他手下那个穆同知,也是个能吏,抓人办案毫不含糊!” “还有那位方通判,据说是智囊,心思缜密得很呐!” “这陈知礼,果然非同凡响!不管在哪里当官都能当出名堂,厉害!厉害!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 ……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顾苏合、陈富才以及暂居京城的知文、知行等人耳中。 顾苏合在与人谈生意时,总有人向他打听这位“江南能吏”侄女婿的事迹,言语间满是羡慕和敬佩。 顾二爷面上虽谦逊,心中却自是得意非常,这个侄女婿真是给顾家长脸。 陈富才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走在街上都觉得腰板挺直了几分。 同住一条胡同的邻居们都知道了他有个在江南当知府、声名鹊起的侄子,对他都客气了许多。 知文、知行兄弟俩在书院中,也因兄长的贤名而更受同窗的尊重,心中既自豪又倍感压力,读书愈发刻苦起来。 吴再有和陈轩亦是如此,深知自己与知礼兄差距巨大,唯有奋力追赶。 江南余杭府衙后堂。 陈知礼、穆云、方严知三人围坐,中间的茶几上放着几封刚收到的京城来信,但他们的面色却并无多少喜色。 “京城已在传扬我等之名了。”方严知将一杯茶推到陈知礼面前,语气平静,“名声虽好,却也是压力。日后无数双眼睛都会盯着余杭,我等言行更需谨慎。” 穆云冷哼一声:“怕什么?行的正坐得直!只要一心为公,那些嚼舌根的随他们说去。倒是这名声,说不定能吓退一些宵小之徒。” 他更关注实际效果。 陈知礼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目光沉静:“方兄所言极是,穆兄也有道理。名声是双刃剑,用之善可事半功倍,若自满则必招祸患。我等切不可因这点成绩便沾沾自喜,忘了根本。” 他放下茶杯,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粗略画了一下余杭的水系图:“眼下最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梅雨、汛期。 春上我们虽大力修缮了临江等几处险工险段,但余杭水系众多,堤坝、河道、水塘历年失修者众,非一夕之功可竟全功。 若天公作美,细雨和风则罢;若暴雨倾盆,便是对我等这半年工作的真正考验。” 穆云神色一凛,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我明日便再带人沿主要河道巡视一遍,督促各乡里加紧疏通淤塞的沟渠,检修小型堰塘。 尤其是那些往年易发内涝的区域,需提前做好准备,必要时组织百姓撤离。” 方严知补充道:“还需储备一些防灾物资,如沙袋、木材、粮食、药材等,分置关键点位。 也要与驻军沟通,若遇险情,可请求官兵支援。 再者,朱劲松一案了结,大人声威正盛,确实可能会有更多沉冤多年的百姓前来告状。 府衙需有所准备,既要广开言路,为民申冤,也需防止有人浑水摸鱼,诬告陷害。 我建议可增设一名经验丰富的刑名书吏,专司初步核验诉状,分类处理。” 陈知礼赞许地看了看两位得力助手:“二位思虑周详,便如此办理。穆兄,防汛之事,由你总抓,要人给人,要钱拨钱,务必确保安全度汛。 方兄,积案审理与日常政务,便劳你多费心,新书吏之事即刻去办。至于我……” 他微微一顿,目光变得深邃:“我会密切关注天气,统筹全局。 同时,也要想想如何利用此次清丈田亩、打击贪腐带来的威信,进一步推行鼓励农桑、兴修水利的长期之策。 让余杭百姓真正富足起来,方能经得起任何风雨。” 三人又详细商议了各项细节,直至夜深。 窗外,江南的夜空繁星点点,预示着明日可能又是个好天气。 但陈知礼心中清楚,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444生女儿了 转眼到了六月初,江南正式进入了梅雨季节。 天色连日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雨水时急时缓,连绵不绝地泼洒向大地。 余杭府下辖的几个县,如临安、宛平、新城等地,地势低洼之处,稻田已成一片汪洋,青青的稻穗在浑浊的水中艰难地探着头。 沟渠河港的水位迅猛上涨,几乎与岸齐平。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严重的涝灾,距离夏收仅剩一月,此次灾害必然导致粮食减产,甚至部分地区可能绝收。 消息不断报至府衙,陈知礼、穆云、方严知三人坐镇中枢,神色凝重,但却不见慌乱。 四月份,陈知礼三人就考虑到这种情况,用备用金以极低的价钱买下了大量的陈粮和粗粮,粮种也囤了许多。 加上府城本来的预备粮,勉强可以应付这场涝灾。 “报——!临安县东乡河道水位已超警戒,但新加固堤坝稳固,暂无险情!” “报——!宛平县三处山塘小有漫溢,但引流渠已发挥作用,未冲毁农田村庄!” “报——!新城县低洼处内涝严重,但百姓已按先前预案转移至高地安置点,无人被困!” “报——!府城周边各闸口启闭及时,城内排水通畅,街面积水甚少!” …… 一条条消息汇总而来。 虽然灾情确实存在,农田受淹令人心痛,但一个最关键的成果凸显了出来:在整个余杭府境内,没有一处主要堤坝溃决,没有一座村庄被洪水彻底冲毁。 更重要的是,没有一例因水灾直接导致的人员死亡报告! 这与周边其他州府的惨状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乎在同一时间,邻近的湖州、吴州等地也饱受暴雨侵袭。传来的却是令人揪心的消息: “湖州长兴县河堤决口,淹没了下游三个村镇,死伤上百人,无数灾民流离失所……” “吴州海盐县海塘年久失修,被大潮冲垮,盐田尽毁,百姓屋舍倒塌无数……” “常州宜兴县山洪暴发,因疏通不及,冲毁道路桥梁,救援困难……” 惨烈的对比之下,余杭府的状况简直堪称奇迹! 消息很快通过急递驿兵和巡按御史的奏报,传到了京城。 朝堂之上,皇帝看着各地雪片般飞来的灾情奏报,面色阴沉。 户部尚书已经在计算着需要拨付多少赈灾钱粮,工部尚书则战战兢兢地准备承受对水利失修的斥责。 然而,当余杭府的奏报呈上时,皇帝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了。 奏报中,陈知礼如实禀报了辖内农田受淹、预计减产的情况,请求朝廷酌情减免赋税并拨付赈济。 但紧接着,他详细陈述了府衙如何提前检修水利、疏通河道、加固堤坝、制定预案,并因此在暴雨中成功保住了主要工程和百姓生命财产安全。 “臣等惶恐,虽未能保全所有禾稼,然幸赖陛下洪福,前期工事得宜,境内无堤坝溃决之险,无百姓溺亡之殇。 现已全力组织排水救灾,安置流民,力求将损失降至最低……” 皇帝将这份奏报传递给几位重臣传阅。 户部尚书先是惊讶,随即面露喜色:“陛下!余杭府虽也受灾,但无需大量抚恤银和安家费,只需赈济口粮和减免税赋,这……这节省了大量开支啊!” 工部尚书更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忙道:“陛下圣明!余杭知府陈知礼、同知穆云等,未雨绸缪,兴修水利,实乃干吏楷模!其法大可推行于各州府!” 就连一向严苛的御史台官员,也难得地没有提出异议,反而对余杭府的举措表示了赞赏。 皇帝沉吟片刻,心中对陈知礼的评价又上了一层楼。 这不仅是个能断案的能吏,更是个务实、懂得为民兴利、并能有效执行的地方大员! “传旨,”皇帝开口道,“余杭府应对得当,保全颇多,着吏部记功。 所请减免赋税、拨付赈济之事,户部速议,准其请。” 他目光扫过工部尚书:“今秋汛期过后,工部要统筹规划,以余杭府为参照,令各受灾及水利薄弱之州府,务必大力修缮水利、加固堤防! 若再有玩忽职守、敷衍了事者,严惩不贷!” 一道旨在全国范围内兴修水利的政令,因余杭府的榜样作用,就此提上了日程。 而在余杭府,虽然田野间仍是一片水泽,百姓脸上有忧色,但却没有恐慌。 他们看到官府的人员在积极组织排水,发放救济粮,衙役和驻军帮助转移安置。 想到若不是府尊大人年初力排众议、不惜得罪人也要修坝清渠,如今恐怕家都没了,心中便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真是多亏了陈青天啊!” “是啊,听说别的府淹死好多人,咱们这儿至少人没事!” “地淹了,明年再种!只要人在,就有希望!” “可不是?” …… 陈知礼、穆云、方严知三人穿着蓑衣斗笠,奔波在抗灾一线。 顾家联合余杭城其他医药大户,准备了一份份预防役病的药材,一同准备的还有一些风寒药,交由官府发放下去,百姓只要熬煮一下,全家都能喝。 听着百姓的议论,看着虽然受灾但秩序井然的局面,三人相视一眼,眼中虽有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 这场大雨,浇透了田地,却也洗炼出了他们半年来的政绩成色。 经此一役,余杭府的官心、民心,真正凝聚了起来。 陈知礼三个人的名字,也随着这次成功的防汛,再次上达天听。 六月下旬的一日,阳光明媚,微风拂面。 就在这个美好的日子里,盼儿突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下身涌出,她意识到羊水破了。 这一次,生产的过程异常顺利,仅仅用了两个时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呱呱坠地了。 这个小宝贝就像一个小天使一样,粉嫩的肌肤如羊脂白玉般光滑细腻,精致的五官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吻一口。 吴氏、钟氏和王氏三位长辈一见到这个可爱的小孙女,简直爱不释手,几乎都舍不得把她放下来。 一般来说,大部分孩子在刚出生时都没有如此的美好,然而这个小姑娘却与众不同。 她的五官精致无比,皮肤粉粉嫩嫩,没有一处不完美。而且,她长得比她哥哥更像陈知礼,而且是挑了父亲最好的地方来长。 看着如此可爱的女儿,陈知礼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幸福。 这次,他亲自为女儿取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陈静姝,寓意着安静、美丽的女子。 同时,他还给女儿取了一个亲昵的小名——娇娇,希望她能像这个名字一样,永远娇娇软软被家人宠爱着。 445来报案的也太多了 雨季过后,余杭府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 得益于官府有效的灾后应对和朝廷的赋税减免政策,百姓们迅速清理田地,补种晚稻或杂粮。 不过两个月工夫,市井街巷就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秩序。 然而,府衙之内,却比抗灾时更加忙碌。 正如陈知礼所预料,朱劲松母亲一案的成功翻案,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 那些多年来含冤莫白、投诉无门的百姓,心中早已熄灭的希望之火重新被点燃。 府衙的鸣冤鼓几乎每日都会被敲响,状纸如雪片般飞来,皆是陈年旧案。 陈知礼与穆云、方严知商议后,定下了规矩:集中清理近十年内的积存案件。 超过此年限的,因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取证极其困难,除非有极其确凿的新证据,否则暂不受理,以免浪费司法资源,也避免有人利用陈年旧事浑水摸鱼、诬告陷害。 即便如此,筛选下来的案件仍有上百件之多,盗窃、斗殴、田产纠纷、商业欺诈,甚至还有几起可疑的死亡事件。 府衙三班六房的所有胥吏、衙役几乎全员出动,调查取证、传唤问话、整理卷宗,忙得脚不沾地。 穆云更是亲自坐镇,审理这些案件,其雷厉风行、明察秋毫的风格,使得许多悬案得以真相大白,但也让府衙的工作量达到了顶峰。 在这众多的案件中,一桩两年前的失踪案引起了陈知礼的特别注意。 案情摘要如下: 城东地主胡员外,家资颇丰,为人乐善好施,在本地名声不错。 他有一子两女,长子打理家业,长女胡大小姐,三年前嫁与城西粮商赵老爷之子赵明德为妻。 赵家富裕,公婆与长兄常居京城经营,赵明德则留守余杭掌管本地粮铺。 胡大小姐出嫁后,夫妻关系和睦,唯一一件不称心的就是成亲两年却始终未孕,心中郁郁寡欢。 胡家悲剧发生在前年秋天。 胡家次女,时年十五岁的胡二小姐,生得秀丽可人,性情活泼。 一日,因思念姐姐,乘坐家中马车,带着一个贴身丫鬟和一名老诚车夫,前往城西赵家探望。 然而,这一去便再无音讯,人、车、马,仿佛凭空蒸发一般。 胡家当日即报案,县衙、府衙都曾派人搜寻,赵明德也发动了所有伙计家丁帮忙,几乎将城西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胡夫人因幼女失踪,悲痛欲绝,一病不起,如今仍缠绵病榻,骨瘦如柴。 胡大小姐自责不已,认为若非自己思妹心切,妹妹也不会前来探望以致遭遇不测,从此更是深居简出,几乎不见外人,终日以泪洗面,境况堪怜。 此案当时也曾轰动一时,但久查无果,渐渐便成了积压的卷宗之一。 如今胡员外见陈青天连十年前的案子都能翻过来,便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再次递上了状纸。 陈知礼仔细翻阅了当年的卷宗记录,眉头微蹙。 一个大活人,带着丫鬟车夫,乘坐马车,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城区范围内失踪,竟无半点痕迹,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要么是遇到了极其专业的歹人(如拐子团伙),要么……就是有熟悉内情的人精心策划。 “方兄,你看此案。”陈知礼将卷宗递给方严知。 方严知快速浏览后,沉吟道:“大人,此案确有蹊跷。城西虽非极度繁华,但也是人来人往。 一辆马车、三个人,凭空消失,若非有特殊通道或密室藏匿,便是有人提前清场或制造了障眼法。 当年搜寻的重点在城外荒野、山林、河道,或许方向有误?” 陈知礼点头:“穆云正忙于审理其他积案,此案……我亲自过问。朱劲松!” “属下在!”朱劲松应声而入,经过数月调教和历练,他已愈发沉稳干练。 “你带几个机灵可靠的弟兄,重新秘密调查胡二小姐失踪案。重点有几: 其一,重新询问胡家、赵家所有相关下人,特别是当日门房、仆役,任何细微异常都不要放过。 其二,仔细勘查当年从胡家到赵家的路线,以及赵家宅院周围环境,看看有无可能藏匿车辆或人员的隐秘地点,比如废弃的宅院、仓库、地窖等。 其三,暗中查访赵明德此人的平日为人、交际圈子、以及胡二小姐失踪前后他的行踪动向。 其四,当年负责搜查的衙役、地保,也悄悄问问,看有无被忽略的线索。” 陈知礼顿了顿,补充道,“切记,暗中进行,勿要打草惊蛇,尤其是对赵家。” “是!大人放心,属下明白!”朱劲松领命,转身离开。 陈知礼看着朱劲松离去的背影,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卷宗上。 他有一种直觉,这起看似离奇的失踪案,突破口或许就在那看似和睦的姐夫家。 而揭开这个谜团,或许不仅能找到失踪的胡二小姐,也能挽救她那濒临撑不下去的母亲。 朱劲松领命后,立刻挑选了四名身手敏捷、心思缜密的好手。 五人换上便服,悄然开始了对胡二小姐失踪案的秘密调查。 调查并非一帆风顺。时隔两年,许多当时的细节早已模糊,加之赵明德在本地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家丁仆役口风甚紧,暗中接触,几乎一无所获。 朱劲松并不气馁,他深知查案需如水滴石穿,讲究方法和耐心。 他改变了策略,迂回接触,寻找突破口,他不再暗中接触赵家核心仆役,而是从那些可能知晓内情但地位不高、或已离开赵家的人入手。 比如,他找到了当年给赵家送菜的一个老农,闲聊中得知,赵家后门对着的一条僻静巷子,那个巷子有一条近道直通西街。 又比如,他通过关系,找到了一个因手脚不干净半年前被赵家辞退的粗使婆子。许以一些银钱后,那婆子含糊地提到,赵家奶奶(胡大小姐)婚后似乎并不如外人看来那般光鲜,偶尔能听到她房中隐隐的哭泣声,二公子脾气并不算好,跟在外人面前并不真正一样。 他还带着人,实地复勘,不放过任何细节,一遍又一遍地重走从胡家到赵家的每一条可能路径。 他们不仅看大路,更留意那些可供马车通行的岔路、小巷、甚至穿过某片小树林的捷径。 在一处距离赵家后巷不远、几乎荒废的小土地庙旁,一个眼尖的护卫发现了半截被泥土和落叶掩埋的、已经腐朽的马车装饰穗子,颜色与胡家马车描述的相似。 这个发现让众人精神一振。 朱劲松还亲自带人,轮流在赵家粮铺和宅院附近暗中监视赵明德。 446怎么是你 几日下来,发现赵明德生活似乎很有规律,打理生意,应酬客户,偶尔去茶楼听曲。 但细心的朱劲松发现,赵明德的一个小厮,在傍晚时分去一趟城东的一家名为“康元堂”的医馆,从医堂出来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另外一家医馆。 有什么样的病,在一家医堂都抓不齐药? 朱劲松派了一个面相老实、口齿伶俐的护卫,去回春堂打听赵明德。 小伙计起初不愿多说,但得了些碎银后,悄悄透露:“赵二公子的小厮啊?说是家中女眷体弱,常年需要一些……安神滋补的药材。”再具体问就不吱声了。 另外一家医馆得到的结果也是普通的药材,都属给女人滋补的药材。 朱劲松将连日来的调查结果整理成一份详细的笔录,呈交给了陈知礼。 陈知礼仔细阅看,目光落在医堂还有胡大小姐郁郁寡欢、偶尔哭泣上、后巷、发现腐朽车饰这几条上来回巡视。 “劲松,你做得很好。这些线索看似零散,却都隐隐指向赵明德或许真的跟胡二小姐失踪有些关联。” “大人,是否直接传唤康元堂的坐堂大夫?”朱劲松问道。 “不,暂时不要。”陈知礼摇摇头,“直接传唤容易走漏风声,暂时还不能让他察觉,还是令人盯着他。” “是!”朱劲松领命。 陈知礼拿着两张药单,下午直接去了顾家找了老爷子。 顾四彦道:“这任何一张药,单服绝对没问题,但如果一起服用,长期服用就会致人精神萎靡,甚至卧床不起,但到这一步起码也得三个月…而且…”他缓缓道,“若真是如此,那胡大小姐郁郁寡欢,恐怕并非自身之故,而是其夫有意为之!” 那么,胡二小姐的失踪呢?她是否发现了姐夫的秘密?她的失踪,是否与这个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可能心机深沉的姐夫有关? 案件的调查,陡然深入到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向。 陈知礼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起失踪案,这已经算是谋杀案了。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庭院洒下一层暖金色。 晚餐过后,陈知礼陪着顾盼儿在前院慢慢散步消食。 盼儿出月子一个月了,气色红润,身姿虽比孕前丰腴了些,却更添几分柔美风韵。 两人低声说着家常,偶尔相视一笑,气氛温馨宁静。 钧儿刚满两岁,喜欢缠着祖父,所以哪怕庄上再忙,陈富强必早出晚归,绝不会去庄上住。 娇娇才两个月,吴氏几乎大半的时间都耗着宝宝身上,毕竟儿媳妇有她自己的事,丫头们再细心,她这个做祖母的也还是不放心。 比如傍晚散步,孩子们还小,不能带出来,就是陈富强两口子自己在屋里照看着。 就在这时,门房老张匆匆过来,面上带着些为难之色:“公子,少夫人,门外来了个小妇人,瞧着有些疲惫,说是您老家县城的故人。 小的问她姓名,她说是您县学陆先生的女儿,有急事想求见您,请您帮忙。” “陆妍?”陈知礼闻言,眉头瞬间蹙起,脸上的温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冰冷。 这个名字,勾起了他太多不愉快的记忆。 上辈子,就是这个女人,嫁他不成,转身嫁给知文,嫁给知文后却心有不甘,苛待丈夫,最终间接导致知文意外身亡,使得二叔一家陷入无尽悲痛,没几年二叔二婶就相继过世,家不成家。 他对这个女人,一直毫无好感,心存芥蒂。 “就说我公务繁忙,不便见客。若真有难处,让她去衙门按程序递状纸。”陈知礼声音冷淡,几乎想也不想就要回绝。 盼儿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她虽清楚丈夫为何对这位“故人”如此反感的缘由,但人已经找上门,见一面也无妨。 她柔声劝道:“夫君,既然她打着陆先生的名号找来,又说是故人,若直接拒之门外,未免显得不近人情。 陆先生毕竟曾经是你的先生,于情于理,也该见一见。听听她所为何事,若真是棘手之事,她闹到衙门去,你最终不还是要过问?此刻见了,反倒能掌握主动。” 陈知礼看了看妻子,知道她说得在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快,对门房道:“带她到前厅等候。” 片刻后,陈知礼和顾盼儿在前厅见到了陆妍。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色衣裙,头发简单挽起,面色憔悴,眼窝深陷,早已没了记忆中那份娇纵清高,只剩下惶然无助和深深的疲惫。 盼儿知道这个陆妍跟相公一样大,比自己也就大上两岁,曾经也是娇美光鲜,如今这个样子不用说过的就不好。 陆妍见到陈知礼和盼儿,万般滋味在心头,她局促地行了个礼,声音微颤:“民妇陆氏,见过陈大人,陈夫人。” “坐吧。”陈知礼语气平淡,没有多余寒暄,“你特地找上陈府,所为何事?” 陆妍未曾落座,而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未语泪先流:“求大人救命!民妇……民妇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遭遇道来。 原来,三年前,爹娘答应了媒婆找的亲事,把她嫁给了一位在县城做生意、大她十岁的“鳏夫”江成。 半年后,江成结束了县城的生意,带她回到了江南余杭。 本以为脱离了县城小户的生活,能过上富足日子,岂料跟随江某回到余杭府城后不过一年,江某在老家的原配妻子竟带着一双儿女找上门来!她这才惊觉,自己竟被骗做了外室。 那江某根本是有妻有子的人,最大的儿子都已十几岁。她手中那纸婚书,在原配面前苍白无力。 如今江成只想将她贬为妾室,这在她这里是问问不行的,父亲是秀才,做女儿的怎么可能给人做妾?如果真的如此,万一有朝一日被父亲知道了,他会活活气死的。 而那原配娘子却容不下她,日日磋磨,甚至扬言要将她发卖出去。 她在此地举目无亲,叫天不应叫地不门,绝望之中,才听小丫头的话,厚颜找上门来。 447简直就是在割他的肉 陈知礼听完,面色沉静。 他对陆妍的遭遇并无太多同情,毕竟路是她自己选的。 但他想到县学里那位为人还算正直、教学严谨的陆先生,心中不免叹口气。 陆先生若知女儿落得如此境地,不知该何等伤心。 “你待如何?”陈知礼问道,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陆妍抬起泪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民妇已无颜再回老家面对父母亲朋。只求大人能做主,让民妇与那江某和离。 他欺骗我在先,需得给我一些补偿。如今我住的那处二进小院,是我用自己当初带的嫁妆银子贴补了些才置办下的,须得归我。 另外,再让他拿出一些两银子,作为这些日子的补偿和日后生活的依凭。” 陈知礼看着她:“即便拿到这些,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在江南立足?本官可设法让你跟随可靠的镖局返回老家县城,陆先生总会给你一个安身之所。” 就凭曾经有过婚书,江成就是骗婚,补偿一些无可厚非。 陆妍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却带着点希冀的神情:“不瞒大人,民妇……民妇在此处,遇到一人。是常往我院里送柴火和野味的一个猎户,姓王。 他为人憨厚老实,妻子几年前生产时没了,如今单身一个人。 他知我处境艰难,时常帮衬……若……若真能离开江家,民妇愿意跟他过日子。日子清贫些也无妨,只求能安安稳稳,再无纷争。” 陈知礼闻言,倒是有些意外。 他仔细打量陆妍,见她提及那猎户时,眼神中确有一丝真情实意,并非全然为了算计。 看来这几年家里的磨难,确实让她褪去了曾经的虚荣和浮躁。 他沉吟片刻,道:“此事本官知晓了。明日你去衙门报官,和离、补偿、房产之事,本官自会帮你与那江某交涉。他欺诈在先,若不想吃官司,这些条件由不得他不答应。 至于你日后如何,是你自己的选择,好自为之。” 陆妍闻言,感激涕零,连连磕头:“谢大人!谢大人恩典!民妇此生铭记大人大恩!” 盼儿有些不忍:“陆娘子,你晚上回去可安全?江家人会不会对你…” 陆妍凄凄一笑:“陈夫人,我的小丫头是从老家带来的,很是可靠,今日江成带他们去亲戚家吃席,不到明日下午不能回来,所以一个晚上还是安全的。” 陈知礼不再多话,便让她离开了。 看着陆妍离去的背影,盼儿轻声道:“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如果好好跟王大公子好好过,如今已经是个举人娘子了。 但愿她经过此事,能真正踏实下来过日子。” 陈知礼“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他帮陆妍,纯粹是看在陆先生的面子上,以及了结一桩麻烦。 至于她与那猎户日后如何,他并不关心,也根本不想看见这个人。 只要她不再来打扰自己家人的生活,便足够了。这份前世的孽缘,或许至此,才算真正了断。 次日一早,陆妍便带着那个唯一还忠心跟着她的丫头,来到了余杭府衙门前。 她深吸一口气,将昨夜辗转反侧、反复修改写好的状纸,递给了值守的衙役。 状纸虽字迹娟秀,但条理清晰,将自己跟江成的婚事有媒有聘有婚书,到了江南才知道是被江成欺骗,如今江成原配寻来逼迫、自身危殆的处境写得清清楚楚,诉求便是求和离、保住宅院、索要补偿。 状纸很快被呈至陈知礼案头。他快速浏览了一遍,心中已有计较。 他帮陆妍,一是念及陆先生,二是此事于法于理都在陆妍这边,处理起来并不棘手,三是快刀斩乱麻,免得日后纠缠。 他当即吩咐下去,立刻传唤被告江成及其正妻王氏到堂。 当日午时,江成夫妇刚从亲戚家赶回来,就接到府衙传唤,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虽在有些家资,但终究是平民商户,何曾见过知府这等高官,更何况这位知府大人的“凶名”早已传遍余杭——连修坝的贪官和十年的恶霸都说砍就砍,他们哪敢怠慢? 当即两人便战战兢兢地赶到了府衙。 这才见陆妍带小丫头也跪在另外一侧。 公堂之上,陈知礼并未过多迂回,惊堂木一拍,直接开始审理。 “台下可是江成、江王氏?” “是……是小民(民妇)。”两人跪在堂下,声音发颤。 “陆氏状告你江成,她跟你有正经的媒聘,有正经的婚书,你欺诈婚约,骗对方父母你是一个鳏夫,如今原配发妻寻来,欲行逼迫,可有此事?” 陈知礼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江成冷汗涔涔,狡辩道:“大人明鉴!当……当初小民与陆氏确是两情相悦……她知小民有家室,并未欺瞒……”他试图混淆视听。 “放肆!”陈知礼厉声打断,“两情相悦?那你与她手中婚书从何而来?你对外皆称其为续弦正室,又何来知你有家室之说?莫非你这婚书是假,欺瞒官府不成?这可是罪加一等!更何况陆氏父亲还是一个县学先生,你是拿读书人不当回事?” 他故意将“欺瞒官府”几个字咬得极重。 江成夫妇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伪造婚书、欺骗官府,这罪名他们可担不起! 王氏更是浑身发抖,连连磕头:“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民妇……民妇夫君他……他是一时糊涂!” 她此刻只求自保,哪里还顾得上算计陆妍的宅子。 陈知礼见火候已到,语气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事实清楚,本官也不愿多费唇舌。 江成,你欺骗陆氏在先,始乱终弃在后。如今陆氏愿意与你和离,已是宽宏大量。” 他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两人,继续道:“现本官判决:一、准予陆妍与江成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二、现陆氏所居之二进宅院,地契户主本就是陆妍,又本是陆氏嫁妆补贴所买,理当视为其产,归陆妍所有。 三、江成需即刻补偿陆妍白银三百两,作为对其欺骗、辜负之赔偿。尔等可服?” 江成心里简直在滴血! 那宅子明明当初是他出的钱,陆妍是拿了一些银子出来添置东西,但那些本就是他送陆家的聘礼,陆家送给女儿当了嫁妆,转来转去不还是他的钱? 当初为了讨好陆妍才写了她的名字,后来发妻来了,他怕麻烦,只好谎称是陆妍的嫁妆才糊弄过去,实际价值远超六七百两! 如今不仅要白白送出去,还要再倒贴三百两现银!这简直是在割他的肉! 448不知道当不当说 可他抬头对上陈知礼那冰冷的目光,以及堂下衙役手中冰冷的水火棍,所有的不甘和心疼都化为了恐惧。 “服!小民服判!谢大人明断!”江成磕头如捣蒜,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按上个什么罪名下狱。 他的确骗婚在前,知府大人万一来个流放他也没有办法,一千两银破灾罢了! 王氏也赶紧跟着磕头:“民妇服判!服判!” 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狐狸精终于能摆脱了。 宅子本来就是人家的嫁妆,就是有些可惜了。 还有补偿的三百两,罢了!就是不拿这个钱,家里的大钱也不会到她的手里,再说总比把相公打个血肉模糊强。 陈知礼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就在本官面前,当场写下和离书,交割银两。” 他又加重语气,警告道:“江成,王氏,本官今日判罚,已是看在陆氏不愿过多追究的份上从轻发落。 若日后你二人再敢以此事纠缠、或意图报复陆氏,休怪本官律法无情!” “不敢!绝对不敢!”江成夫妇连声保证,魂都快吓没了。 当下,师爷备好和离文书,双方画押。 江成忍着肉痛,也忍着不舍,让家仆赶紧去钱庄取了三百两银票,当场交付给陆妍。 一切手续办妥,江成夫妇如同捡回一条命般,仓皇退出了府衙,看也不曾看陆妍一眼。 陆妍拿着和离书和银票,看着江成夫妇狼狈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既有解脱的轻松,也有对未来的茫然,但更多的是对陈知礼的感激。 她再次向陈知礼行了大礼,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 陈知礼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并无波澜。 此事对他而言,不过是顺手了结一桩麻烦,偿还一份师恩。 至于陆妍日后是与猎户安稳度日,还是另有际遇,都已与他无关。 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多亟待处理的政务和积案之上。 陆妍怀里揣着和离书和银票,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脚步也轻快了些许。 她刚走出府衙大门几步,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犹豫了片刻,又转身折返回来。 此时陈知礼正欲转身回后堂,见去而复返的陆妍,微微挑眉。 陆妍上前几步,声音压得较低,带着几分不确定,轻声道:“陈大人,民妇方才突然想起一事……方才在堂下等候时,听我家丫头与人闲聊,说起城东赵地主家悬赏寻找线索之事,可是真的?” 陈知礼心中微微一凛,面上不动声色,点头道:“确有此事。赵员外爱女心切,愿自出资财,悬赏有用线索,十两至百两不等,视线索价值而定。”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陆妍,“莫非……陆娘子知道些什么?” 陆妍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忙道:“民妇不敢确定……只是去年深秋,民妇曾去城外的静心庵上香祈福,回程途中,马车经过离庵堂不远的一个小庄子,那庄子看着有些偏僻破旧。当时民妇正好掀开车帘透气,看见庄子门口有个穿着锦料衣裳的小姑娘,侧脸瞧着……竟有几分像曾经见过一面的赵家二姑娘。 大人,江成跟赵家有些粮食生意,所以我曾见过赵二姑娘一面。” 她顿了顿,努力回忆着:“因为赵二姑娘模样生得俏丽,民妇当时多看了两眼,有些印象。 但距离有些远,那姑娘又低着头,只抬头一次,民妇也不敢十分确定……而且就瞥了那么一眼,马车就过去了。 后来听说赵二姑娘失踪,民妇心里还咯噔一下,但想着许是看错了,就没敢多嘴。 今日若非听到悬赏之事,几乎都要忘了……” 陈知礼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城外偏僻庄子、锦料衣裳、侧脸相似!这每一个词都与他目前掌握的零散线索(赵明德可疑、后巷马车痕迹、可能的藏匿点)隐隐契合! 虽然陆妍说不确定,但这很可能是一条极其重要的方向! 他强压下激动,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哦?可知那庄子具体方位?” 陆妍努力想了想:“好像……好像是离静心庵大概三四里地的样子,也可能是六七里,我记不太清楚。” “好,本官知道了。”陈知礼点点头,此事不便在衙门口详谈。 他转头对候在一旁的高瑞吩咐道:“高瑞,你送陆娘子回去。路上仔细问问,务必问清楚那庄子的具体位置和周围特征。 若线索核实有用,府衙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是,大人。”高瑞机灵地应下。 陆妍见陈知礼如此重视,心中更是欢喜。 她提供这线索,一来是确实想起来了,二来也是存了报答陈知礼相助之恩的心思。 若能得些赏银自然是锦上添花,即便没有,也算是还了份人情。 她如今与江成彻底了断,宅子银子在手,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未来充满了希望。 她随着高瑞离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回去就得仔细问问王坤的心意,他若愿意,自己就带着嫁妆嫁过去,若他不愿……也罢,那就自己过!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处承载着不堪回忆的宅子卖掉,免得那江家婆娘再来纠缠。 卖宅子的钱,加上这三百两,差不多能有一千两。 是买五六十亩良田收租稳妥?还是买个临街的小铺面自己做点小生意? 买田固然省心,但买铺子似乎更灵活些…… 她经过这番磨难,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爱慕虚荣的单纯小姑娘了,深知钱财和产业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两年她从江成手指缝里陆陆续续也抠出些私房钱,借口买衣裳首饰,实则大半都偷偷攒了下来,不敢乱花一分。 还有当初的嫁妆,爹娘把江成送的百两聘银全部给她当了嫁妆,置办这个宅子里的东西,也不过拿了二三十两出来… 所以,不管能不能跟王坤成亲,她未来的小日子都不会苦。 看上王坤,一个是他有些功夫,让她有安全感,再就是王家只他一个人,不存在有公婆嫌弃她是三嫁之女。 这一生她的执拗让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余生不知道多长,有了陈知礼给争取来的银两,她只要不再天真,就可以活的很舒服。 而府衙内的陈知礼,则立刻转身,快步走向签押房。 他需要立刻找到朱劲松,将庵堂附近小庄子这个关键线索告诉他!案件的调查,或许即将迎来重大突破!